第323章 死于贪婪


  五殿下遇刺,黑甲骑兵进城包围相府的消息已经在中都传开。
  而处在风暴漩涡中的文府,却真如风暴眼一般的平静,所有人都坚信,大家长会带回好消息来的……当然,他们不相信也不行,因为偌大的相府已经被围得密不透风、插翅难飞了。
  在黑甲骑兵包围之前,文丞相便已经得到消息,先一步进了禁宫,递牌求见太后娘娘。
  文庄太后倒没有避而不见,也就是两刻钟的时间,一个身量高挑的宫女出现在承天门前,对守门禁卫出示了太后玉牌,将文丞相领进了宫。
  一边往里走,文彦博一边偷眼瞧那面善的宫女。行到半路,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宫女低声答道:“奴婢叫念瑶。”
  “哦……”文彦博沉吟半晌,轻声问道:“你在宫里一向可好?”
  那宫女奇怪的看他一眼,但还是勉强答道:“不错。”说完便加紧脚步,向慈宁宫方向走去,显然不想与他啰嗦。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文彦博苦笑一声,喃喃道:“看来这孩子没受着委屈。”说完便快步跟上。
  文庄太后这次没有在禅室,而是正经八百的换上太后的衽服,在慈宁宫养年殿接见他。
  望着一身宫装,手拄龙头拐,深沉似秋水的老太后,文彦博面色复杂地沉默片刻。终是一撩官服下襟,推金山、倒玉柱,颤巍巍地跪了下来:“老臣文彦博,叩见圣皇太后娘娘、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文庄太后的表情并没有因为文丞相这暌违以久的一跪,而出现什么波动,她的视线投注于门外无尽的黑暗之中。良久,才平淡道:“你若是早些年这样。怎会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文彦博颓然俯首道:“原先老臣总以为,李家可以做到的。我文家就没有理由做不到。”
  文庄太后微哂道:“贪心不足、自寻死路。”
  文彦博惨笑一声,没有言语。过了许久才又听老太后悠悠道:“你现在来找老身,除了苟全性命,可还有什么指望?”
  文彦博听出老太后地弦外之意,缓缓抬头道:“太后娘娘贵人多忘事,只是不知您当年驾临敝府时许下的诺言,是否也一并忘了呢?”
  文庄太后面色微微一沉。冷声道:“休要说什么诺言,这些年来你失信于老身地事情还少吗?”说着将那龙头拐向地上轻轻一磕,愠怒道:“远的不说,单说这次,你为何非要对雨田下此毒手?难道忘了老身反复叮咛的‘相安无事’四个字了吗?”
  文彦博闻言面色发青道:“相安无事?那好,我们就不说往日的冤仇,单说这次,您的好孙子已经带人杀到我府上来。将我的西席先生钉死在府门之上,又活活逼死贱内,让我们文家百年名声毁于一旦。敢问太后,是可忍、孰不可忍?”
  文庄太后神情一黯,苍苍的白发在灯光下纹丝不动,沉吟良久才小声道:“咎由自取而已。”
  文彦博双目圆瞪。突然低声咆哮道:“姑姑,您真要眼睁睁看着我们文家消失吗……”
  文庄太后闻言面色一紧,急促打断他道:“休得胡言,否则再无寰转地余地!”
  文彦博听着有门,态度也软化下来,动情回忆道:“十九年前那个惊心动魄的日子,您只身一人驾临敝府,老臣永远不会忘记,您与家父相见抱头痛哭时的情形。”
  说着双目通红地望向老太后,哽咽道:“也就是那个时候。侄儿才知道您竟是家父的妹妹。我的亲姑姑。若非如此,老臣也不会如此坚决地站在您和陛下这边……原想着自家亲人可以得个安稳。谁成想现在落得的妻离子散地田地。姑姑,您可不能忘了我们文家啊……”
  “够了!”老太后重重的一拄拐杖,白发微张道:“老身不是三岁孩子,你还是收起这幅假惺惺的样子,给自己留一点最后的宰相尊严吧……”
  文彦博见他的小算计,被老太后直截了当的戳破,一时不由哑口无言。只听老太后幽幽道:“你也说了,若不是当年老身登门造访,你都不知世上还有我这么个姑姑!”只听太后语带愤懑道:“当年老身只不过是一个连家门都进不了地私生女,被逼无奈选秀女进宫,又机缘巧合得先帝垂青,生下一子,这才稍微有些改观。”
  文庄太后伸手一指文彦博,冷笑一声道:“而这一切,都不是拜你文家所得。”
  文彦博也仰着脖子不依不饶道:“但您能不承认?若没有咱们文家的全力扶持,当年的五殿下也好,当今的陛下也罢,都不可能立足于朝堂,问鼎于玉宇的!”说着双手比划道:“而且,若没有老夫的暗中襄助,您怎能将哪些秦氏宗亲分散于九省之内,生根发芽而不被李家察觉呢?”
  文庄太后面色不豫的沉声道:“老身这辈子做的最蠢的一件事,便是与你这个看似精明的蠢货合作。”
  文彦博向来自负聪明过人,最听不得别人说自己愚蠢,闻言面色一窒,抗声道:“不知老臣蠢在什么地方,还请太后娘娘训示!”
  “贪婪!永无休止地贪婪!你、你们文家,都是死于贪婪地!”只听文庄太后横眉怒目道:“这二十年来,老身给你的还少吗?若没有老身,你以为李丞相会莫名其妙遇刺?蒋丞相会那么容易就致仕归老?你能那么顺顺当当地成为当朝首辅?”这都是些公案了,当年地是是非非谁也说不清楚。老太后也不虞他会到处乱嚼舌头。
  文彦博咽口吐沫道:“原来……我说那时怎么如有神助,两月之内就连升三级,直抵苍穹呢。”
  老太后却被勾起了火气,继续低声训斥道:“你说希望得到墨玉,若不是老身亲手拆散她的天作良缘,你以为就凭你这个绣花枕头草包芯的败兴德行,就能让天下无双的墨玉公主自荐席枕?做梦吧你……”老太后狠狠的呸一声。显然对这件事情极为纠葛。
  文彦博面色惨白道:“墨玉……墨玉……不是真心喜欢我吗?”他的面上挂满了沮丧与失落,身子也佝偻起来。
  文庄太后啐一口道:“你从头到脚。哪里比得上那人一点。”
  文彦博的嘴角猛烈地哆嗦几下,终是颓然道:“看来往日是我自大了,但还请姑母看在这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情份上,救一救文家吧……”
  文庄太后也没了骂人地兴致,一直挺直的上身明显佝偻了些,声音也变得无奈起来:“不是我不想帮你,但这次你闹得太大了。我皇家再也容不下你了。”
  文彦博闻言嘶声道:“不是皇家,是秦雨田!您只要能阻止秦雨田的报复,咱们家就能挺过这一关去……我知道,他最听您的话了。”
  文庄太后哂笑一声道:“如果这事儿他还能任老身摆布,那就太让我失望了。”平静的看文彦博一眼,老太后沉声道:“你是我的过去,他是我的希望,就这么简单。”
  文彦博被老太后决然地语气惊呆了。喃喃的询问道:“难道您真要放弃自己的家族吗?”
  老太后闭目良久,终究还是一字一句道:“老身是大秦的太后,皇室的祖母,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身份。”
  文彦博垂首沉默半晌,长叹一声道:“黄粱一梦终须醒。是非成败转头空。”再抬头时已是一脸地从容坚决,只见他拍怕身上的灰尘,颤巍巍站起来,对文庄太后微笑道:“既然老太后不愿意认这门亲戚,那咱们文家也不强求,”说着傲然道:“方才那一跪,便是谢过姑姑二十年来地扶助之恩吧!”
  文庄太后撩一下有些散乱的白发,端起茶盏抿一口,淡淡道:“看来文丞相要跟老身谈条件了。”
  文彦博点点头,自嘲笑道:“不错。老臣与您勾结二十年。还是有些拿得出手的东西。”说着伸出细瘦干枯的右手,屈起一指道:“比如说秦雨田的真正身份……”又屈起一指道:“比如说您当年在诸王夺嫡中扮演的不光彩角色。”
  “再比如说。当年墨玉公主和亲地真相……”文彦博还要屈指数落,却听得老太后一声低喝道:“够了,说说你的条件吧!”
  文彦博嘴角微微一翘,轻声笑道:“我要保全文家的香火,文家……不能就此除名。”
  “妄想!”文庄太后冷冷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文彦博心中咯噔一声,其实他也只是一说,想看看这位创造了许多奇迹的老太后,能不能再次创造奇迹罢了。唯一的侥幸被打破了,他心中反而轻松起来,轻声道:“留一丝余脉,以待东山再起呢?”
  文庄太后这次没有拒绝,寻思片刻问道:“你想留下谁?”
  文彦博早有打算,干脆道:“铭礼,我的二儿子。”
  文庄太后闭目沉思片刻,轻声道:“换成铭义吧!”
  文彦博面色一滞,顿了片刻小声道:“铭义那孩子已经傻了,还是留着铭礼吧!”
  文庄太后不置可否道:“你作为一个父亲,不想牺牲任何一个儿子,这老身很理解……”话锋一转,又淡淡道:“但是不要把别人当成傻子,纵使铭义一时蒙骗了世人,但不代表他可以永远不露馅。”心中叹口气道:‘就像我,也终有身败甚至名裂的一天……’
  文彦博的呼吸急促起来,过一会儿才艰难道:“其实不是这样……知子莫若父,铭义那孩子孝顺、聪明、执着。若是举家皆亡仅留下他的话,他一生都会陷进无休止地复仇中,很可能将我文家最后一丝苗裔也葬送了。”
  说着艰涩的笑一声,轻声道:“而铭礼则不同,他贪生怕死、胆小懦弱,若是可以苟且偷生,定然会小心翼翼地隐姓埋名……虽然有些羞耻。但好歹能把我文家传下去。”
  文庄太后微微动容道:“看来你早已深思熟虑,我答应了。”
  文彦博闻言一躬到底道:“多谢太后垂怜。老臣告退,咱们来生再见吧……”说完这句话,他的身子佝偻地更厉害,人也显得瘦小了许多。
  望着他萧索的身形,文庄太后的心弦一松,终是忍不住轻声道:“其实你可以暂且留在宫中,没有人能带走你地。”
  文彦博感激的笑笑。摇头轻声道:“我已经快六十地人了,元神涣散、油尽灯枯,怎能抢占儿女们的生机呢?”
  文庄太后深深看他一眼,疲惫地点点头,挥手道:“一路走好。”
  文彦博整整衣襟,清声笑道:“太后娘娘无须挂怀,老臣权势滔天二十年,享尽了这人间的荣华富贵。早已经了无遗憾了。”
  文庄太后没有再说话,定定的目送着他离了慈宁宫,才满怀疲惫的轻叹一声,拄着拐杖颤巍巍的起身。仇老太监赶紧上前搀扶,老太后一边向里走,一边苍声问道:“你说佛经上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
  仇太监想了想,嘶声道:“老奴觉着大抵是存在的,要不阴曹地府、十八层地狱不成摆设了吗?”
  文庄太后闻言微微一愣,旋即颔首笑道:“你这老东西,看事情就和别人不一样。”仇老太监刚要凑趣几句,却听老太后幽幽道:“若果真如此,那我一定是要下地狱的。”
  仇太监摇头笑道:“说谁下地狱也轮不着您老呀!大秦百姓可都说,您就是当今的活菩萨啊!”
  文庄太后摇摇头,轻声笑道:“老身骗得过世人。骗不过鬼神。纵是万家生佛又有何用呢?”
  仇太监乃是文庄太后的贴身老太监,对太后往昔的事情一清二楚。是以太后一直没有放他离开慈宁宫,怕的就是他到处乱说。他听了文庄太后此言,自然更能体会她现在地心情,沉吟半晌,才轻声道:“为了活下去,也说不上谁对谁错来。”
  文庄太后点点头,喃喃道:“但现在无所谓了,因为我活不活下去,对秦家的影响已经不那么大了。”
  仇太监闻言惊惶道:“太后,您可是老秦家的定海神针,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文庄太后不禁莞尔道:“说什么呢,老身又没活腻了。”仇太监忙陪笑道:“那是老奴听岔了。”刚要再掌两下嘴讨个欢喜,却听老太后阴森森道:“就是死,也要拉上李浑那条老狗,为我的乖孙扫平道路。”
  老太监打个寒噤,将文庄太后扶进了寝室之中,赶紧岔开话题问道:“您说文丞相会不会去找李……老狗?”他担心文彦博会为求苟全而依附于李浑旗下。
  “不会。”文庄太后斩钉截铁道:“若是甘居人下,他文彦博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一步了。”
  老太监默然。只见老太后提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又将其装进信封中,沉声吩咐道:“你拿着我的玉牌出宫,再将这封信送给雨田,若是他答应,便把文铭礼送出城去。”
  “若是不答应呢?”老太监听出了太后语气中的不确定,遂惴惴问道。
  “听天由命吧……”老太后闭上眼睛,喃喃道:“一个王者,不应该听从任何人地指示,他该让自己的心来决定方向。”
  老太监领命退下后,老太后吹熄了灯,房间中陷入一片黑暗。



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九零章 娘子快看流星雨……
  目送秦守拙走远,秦雷便从花厅出来,先去若兰的住处看了看沉睡中的诗韵,见她呼吸正常、脉象沉稳,这才放心地下了绣楼,简单的用些汤饼,便吩咐若兰更衣。
  若兰拿过秦雷日常穿的湖蓝绸衫,却见他摇头道:“今天穿黑色的。”若兰赶紧找出一身纯黑的长袍给他换上,又将他的头发简单挽起来,轻声道:“爷,怎么不见云裳妹妹呢?”
  秦雷尴尬笑笑道:“她还在车上,不过衣衫有些脏了,你去给她送身干净的吧!”若兰点头应下。
  “今晚我不会来了,你要照顾好家里。”秦雷一边将佩剑往腰带上挂,一边轻声吩咐道。
  “爷放心吧!奴婢知道了。”若兰轻声道,说完便把秦雷送到门外。
  ……
  秦雷到了前院,只见院中的火把连成一片,把个宽敞的院子映得如白昼一般明亮。火光下足足有五百全副甲胄的黑衣骑士,骑士们沉默的立在院中,特别醒目的是,每人的右臂上都系着一圈白布。
  秦雷结果石敢奉上的白布条,也在自己右臂缠了一圈,这才翻身上马,目光冷冷的扫过众骑士,暴喝道:“士兵们!”
  “有!”五百人齐声响应道。
  秦雷点点头,沉声接着道:“昨天。就是昨天,我们王府遭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耻辱,”他一边说着,一边挥舞着手中地马鞭,仿佛单用言语无法表达出心中的愤恨:“我们居然在大秦的都城里,遭到史无前例的袭击,自骑兵副统领俞钱以下。近一半的黑衣卫阵亡,余者各个带伤。而这一切。都是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毫无疑问,这是针对孤,针对我们王府的暴力袭击。杀我同袍、灭我威严,是可忍,孰不可忍?”
  “杀我同袍、灭我威严,是可忍,孰不可忍?”黑甲骑兵们用尽全力咆哮道。他们虽然没有赶上当时的战斗,但战场上地惨状却历历在目,心里早就怒火滔天。憋了一天之后,终于猛烈的爆发出来。
  “对!不可忍,无须忍!也绝不能忍!”秦雷一边猛烈地挥舞着双手,一边嘶吼道:“我们从来不是为忍耐而生的!我们要怎么做?”
  “以牙还牙!血债血偿!”往日里,秦雷早就将其反复灌输进兵士们心中,此刻的回答果然毫不迟疑、整齐划一。
  秦雷狠狠点头道:“不错!一个都不许放过!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必须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说着猛地一挥马鞭,暴喝道:“只有敌人的鲜血才能让觊觎者止步;只有敌人血流漂杵,才能让所有觊觎者望而却步!出发!”
  话音一落,沈乞打起一面上书‘血债血偿’四个大字的旌旗,当先出了清河园,五百骑士紧随其后。
  滚滚铁流却没有直接向东城驶去。而是拐向了南城,在一个不大院落外停住。借着火把地光,能看清崭新的青色院墙,仿佛才翻新了没多久。透过院墙能听到院中隐约的啜泣声,有与俞钱相熟的卫士,轻声对同袍道:“这里是副统领的家。”
  得知王爷要进入拜祭,经过昨日的刺杀,卫士们哪里还敢怠慢,将这小院围了个严严实实。两排全副武装的黑衣卫刚要先进屋去搜查一番,却被秦雷厉声喝止:“混账东西。张牙舞爪的进去。你们要让老太太作何感想?”
  石敢赶紧把黑衣卫唤回来,亲自上前敲门道:“老夫人……”他已经了解到。俞钱是猎户之家,父兄皆亡,嫂嫂也改了嫁,家中只有一个老母。打去年起日子宽绰些,才娶了个媳妇,还雇了个粗手仆妇伺候老娘。谁成想日子刚见起色,竟又出了这档子事,实在是造化弄人……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妇人地声音从里面响起,听闻是王爷亲自上门吊孝,忙不迭打开门,畏畏缩缩地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起来。
  一开门,便见着院子里用白蓝粗布简易扎起的灵堂下,摆着一口大棺材。昏黄的油灯下,一个老妇人倚着那棺材枯坐,用形如枯槁来比喻最是恰当。
  这场景让秦雷的心情阴郁无比,昨日下午俞钱告假的一幕又在他脑海浮现:‘王爷,明天就是家母七十寿诞……’‘可喜可贺,准你两天假,十一日再回营吧!’当时自己如是回答道。
  那是一个腼腆而好学地小伙子,除了一身射箭的本事,带兵指挥也很在行,秦雷原本准备让他接替高升的勾忌的。他正处在人生最好的阶段,前面有无限可能,然而却在此刻戛然而止,就连为母亲祝寿这个小小的心愿也无法完成了。
  收拾下满腹的伤感情怀,在石敢几人的陪伴下,秦雷轻手轻脚地走进了院子。
  几人到得灵堂前,依旧没有引起老妇人的注意,她依旧双目无神地望着远方,除了在夜风中飘摇地白发,就像雕塑泥偶一般。
  秦雷轻叹一声,伸手捻起三根棒香,就着烛台点着,在灵前举了三举,心中默默道:‘俞钱,你为救我而死,这恩情是永远还不清了。我能做的不多,但至少可以让你了无牵挂。’
  他将那三支线香插进炉中,轻声吩咐石敢道:“你替孤给俞钱兄弟磕个头。”石敢赶紧老老实实地给灵位磕了三个响头,秦雷这才走到那老妇人身前,沈乞轻声道:“老人家,王爷来看你了。”
  老人浑浊的双眼这才稍微动了下。口中还没说话,浑浊地泪珠却噼里啪啦掉了下来,哆嗦着嘴唇再也说不出话来。看的秦雷心如刀绞,半跪下身子,伸手攥住老人的左手,轻声道:“老妈妈,俞钱是为了救孤王而牺牲。他是我的大恩人,您也是我的大恩人。这份恩情孤永远不会忘记的。”
  老太太终于拉着他的手哭泣道:“王爷啊王爷。俞钱才十九岁啊!他怎么就能一睡不醒了呢……前些天还托人捎话说,今天要给老婆子做寿来着。他媳妇又是买寿桃、又是擀寿面地忙活了一天,张罗了整整一桌的好菜,单等他回来团聚……谁知……我命好苦啊……”
  秦雷地鼻子一阵酸楚,要强忍着心头的悸动,才能阻止眼泪落下。半抱住老妇人的臂膀,将她搀扶起来,轻声道:“老妈妈还请节哀,俞钱他是个孝子,定然不忍看到您如此悲伤。从今往后孤就是您的儿子,替俞钱兄弟给您养老送终。”
  老妇人又是一阵呜咽,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抽泣道:“王爷仁慈。我这黄土埋到脖颈的孤老婆子倒无所谓,只是还请王爷垂怜俞钱那未出生的孩儿……”
  秦雷微微诧异道:“俞钱还有子息?”
  老妇人点头哽咽道:“他媳妇闻得噩耗便晕厥了过去,张先生来吊孝时,顺道给把了把脉,说是已经有身孕了。”
  秦雷拊掌欢喜道:“所谓天不绝人,我俞钱兄弟不会绝后了……”他这才知道为什么没见俞钱媳妇出来守灵。他攥住老太太的手。轻声安慰道:“这是俞钱兄弟在天之灵保佑,将来孩子生出来,若是男孩,定会光大门楣;若是女孩,也会招夫入赘,俞氏一脉地香火……不会绝。”
  老太太自然能听出,这是王爷许了俞家的百年气运,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只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勉强止住泪水。颤抖着点头称谢。
  秦雷刚舒口气。便听到石敢轻声请示道:“王爷,兄弟们都想送送俞统领。您看可不可以?”
  秦雷点点头,小声道:“应该的,但要安静些,别惊扰到亡者。”石敢恭声应下,不一会儿,兵士们便表情肃穆地从门外鱼贯而入,他们左手夹着头盔,右手皆捧着一枝梨花在胸口。每一个走到灵前的兵士都深深一鞠躬,把那洁白的梨花轻轻搁在木棺一边,再回望袍泽最后一眼,这才缓缓走出了小院,回到岗位上去。
  俞老夫人被秦雷扶着站在柩边,注视着每一个上前献花的兵士。看着那逐渐被白色梨花覆盖的木棺,她突然觉得,其实俞钱并没有死,他仍然在这些小伙子中间,正朝自己憨厚地微笑……
  ……
  告别了老夫人,出了俞钱家。此时月已中天,夜凉如水铁衣寒。
  紧一紧肩上的大氅,秦雷翻身上马,在黑衣卫的簇拥下,沉默地向东城行去。
  行到半路时,沈冰出现了,仅仅一天不见,昔日里干净利索的密探头子便已经胡子拉碴,神情憔悴,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心里压力。
  秦雷看他一眼,轻叹一声道:“这事儿我地责任也不小,等过了今日,在说对你的……安排吧!”对于这个忠心耿耿、精明强干的手下,他说不出‘处理’二字来,轻声转换话题道:“调查的怎么样了?”
  沈冰怎会不知王爷拖后对内部的处理,其实是为了给自己将功折罪的机会。他双目通红的沙哑着嗓子道:“谍报司全力侦缉之下,已经基本摸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秦雷绷着脸点头道:“说说看。”
  “事情应该是文家和李家合谋而为的。”沈冰缓缓道。
  “证据呢。”秦雷不置可否道。
  “红衣刺客是李家新训练的‘血杀’,黑衣刺客是文家招揽蓄养地亡命之徒,而那些死伤地高手中,既有李家的供奉、也有文家地。”
  “是谁射的箭?”秦雷最关心的还是这个:“许由吗?”
  沈冰满面羞愧的点头道:“许由自去岁从谍报司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后,并没有如我们的判断一般南下避祸。而是潜伏在了文家京郊的庄园里,直到事发当天。”
  “兵马寺是怎么回事?赵承嗣也又参与吗?”若没有城门司、巡城司地配合,想在京里搞出这么大动静而不被发现,那是不可能的。
  沈冰轻声道:“据赵承嗣透露,事发当日他被城门司地都司请去吃酒,没吃几盏就烂醉如泥,当他醒来后事情已经发生了……”
  “这个混蛋。什么事儿都是一推二五六,倒是把自己洗的干净。”秦雷冷笑一声道:“若不是猜出他是谁的人。这次他就是说出花来,也难道一死。”
  但别的人就没这么好运了,只听沈冰轻声道:“城门司、巡城司的都司、以及南城南门的主事都已经在控制之中,随时可以清除。”
  秦雷颔首道:“子夜行动吧!要有震慑力。经此一役,须得把整个南城控制下来。”
  沈冰肃声领命,又略微迟疑道:“李家怎么办?他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夺下南门而不顾的。”
  秦雷微微眯眼道:“必须打疼他们。否则孤王会留下欺软怕硬地恶名不说,还会让李家以为我们怕了他。”说着虚挥一下马鞭道:“再烧一次太尉府!我会调皇甫胜文前来指挥。”
  沈冰额头微微冒汗道:“这样一来,王府的形象是不是太跋扈了?”
  秦雷冷笑一声道:“没关系,注意不要骚扰其他人家,打击范围仅仅局限于文李两家,”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呲牙笑道:“倒要看看李老混蛋有没有勇气跟孤赌一把!”
  ……
  夜色浓重,西城太尉府笼罩在一片不安的气氛中。
  李清和李二合一身戎装。肃立在大厅之中。李浑与阴先生面色凝重的对坐于左右两侧。
  只听李清沉声道:“大哥,整个大将军街已戒严,所有将士枕戈待旦,随时可以应变。”
  李浑满意地点点头,揪着胡须、满面愁眉道:“文彦博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夯货,可把我们连累惨了。”
  阴先生桀桀一笑道:“东主且放心。无论是秦雨田也好,还是昭武帝也罢,都没做好与咱们放手一搏的准备。既然没做好准备,他们就得忍着。顶多一番虚张声势之后,还是要老老实实按咱们地路线走。”
  李浑干笑一声道:“先生所言极是,但所谓‘有备无患’,还是小心为好。”
  阴先生没有反对,闭上嘴巴神游太虚去了。只听老太尉突然叹口气,满怀沧桑道:“这次没杀死秦雨田,以后的刺杀就不管用了。此人气运正盛啊!”心中还有半截话道:‘把我们这些老家伙挤兑的太难受了。’但自然不会说出来。
  许是觉着自己的想法太过气短。老太尉干咳一声。转换话题道:“二合,你弟弟呢?”
  李二合闷声道:“从昨儿起就不见了。听说掺和进秦小五的车队里,差点被自家人杀了。”看着老爹似乎要发飙,李二合赶紧摆手道:“老四没事儿,事发后还有人看见他来着,只是不知现在去哪了。”
  谁知老太尉依旧恼火异常道:“还不去找回来?难道要等着你娘杀人吗?”
  李二合赶紧应下,小声嘟囔一句,刚要转身离开,却听得空中有呼啸声传来。二公子循声望去,但见一个火球拽着橘红色的尾焰,沿着美妙地弧线向府中飞来,不禁脱口而出道:“哇,好漂亮的流星……”
  话音未落,更多的橘红色流星出现在天际,共同指向太尉府的方向。
  “哦!还是流星雨呢。”



第六卷 云诡波谲

三戒大师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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