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京都变奏曲之发展
作者:三戒大师|发布时间:2024-06-28 23:18:32|字数:9659
二月二、龙抬头,龙不抬头人抬头。
这天上午,一顶青呢小轿在中都城里好一个转,临近饭点才到了三公街,颤悠悠的行到相府门前。
门子赶紧凑上前,问轿前的伴当道:“这又是那位大人?”
伴当小声笑道:“是我家尚书大人……”
门子闻言陪笑道:“不知是哪位尚书大人……”又怕这人误会,赶紧小声解释道:“今日尚书大人有点多。”心中还补充一句道:‘而且都很低调。’
那伴当这才知道,原来不止自家大人如此谨慎,遂不好意思笑道:“工部。”那门子这才恍然大悟,朝里面高声叫道:“工部尚书公输大人到……”
那伴当顿时面色一滞,轿子里的公输连也变了脸色,却也知道,这定然是相爷嘱咐的,无可奈何叹口气,摇头暗笑道:‘我这是欲盖弥彰。’
待轿子进院落下,那伴当搀着一身赭色便服的公输连下了轿,便有中书省三品参议文铭礼迎出来,与他说笑着把臂往后花园行去。
不一会儿,便行到文府最大的花厅中,只见厅中支起了八张大圆桌,桌上的酒食琳琅满目。屋内的客人已经到了不少,正坐在边上轻言细语的吃茶聊天。
公输连四下扫一眼,只见五位尚书来了仨、俱是着着便装。他也不看别人,径直走到几位尚书边上。略一拱手道:“几位,下官来迟了。”说完便一屁股坐在田悯农边上,李清和魏筝义朝他点点头,便算是打过招呼。
公输连为人寡言木讷,与同僚素来交往不多,只是与田悯农能说两句,是以每次这种场合都与他同坐。田悯农看他一身赭色长衫。不由调笑道:“跟一截木头桩子似的。”
公输连讪笑道:“田兄说笑了,您早来了吗?”
田悯农扒个长果塞到嘴里咯蹦咯嘣嚼起来。含混不清道:“我来找相爷请示公务,因着来地早了些。”
公输连小声问道:“见着相爷了么?”
田悯农摇头道:“未曾,据说相爷病了,”说着有些不耐烦道:“反正没见着就是。”说完便觉着自己语气不好,朝他笑笑解释道:“兄弟别多想,老哥我不是朝你使厉害的。”自从今日卯时把那政令一公布,他心中便开始惴惴不安。反复思酌半晌。终是觉着不妥,便来相府求见文彦博,希望他能同意自己的一个灾民减税方案。
但正如他所说,文彦博根本没见他……或者说没法见他。
……
经历了接二连三的风波后,老丞相的精神极度萎靡,失眠的毛病却更加厉害了,直到天亮才勉强睡着。这种情况下,文家人是不可能同意田悯农打搅他的。
直到午时许。文彦博才悠悠转醒,直感觉浑身乏力、仿若踩在棉花堆上一般。待侍女伺候着他穿上衣衫后,他又让人从柜子顶上拿下一个檀木盒子。
里面是一些羊粪蛋子似地乌黑的药丸子,这是一个方士送他地‘秘制逢春丸’,据说一粒便可枯木又逢春、梨花压海棠,实乃中老年男性的福音。但文相爷用了后。除了感觉精神大旺之外,却仍久‘阮二小’,他这才知道,自个已经是更高级的朽木了,自此便绝了攀峰探幽的雅致。不过这药因为可以提神,却被文相爷留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文彦博颤巍巍伸出手,抓起七八粒药丸,仰头一股脑的塞到嘴里,却不想这药丸太干。根本咽不下去。老头儿被噎的直翻白眼。双手也胡乱舞划起来。
下人们赶紧上前,抚背的抚背。灌水地灌水,这才让老头勉强咽下去那满嘴的药丸子。看着白发散乱、气喘吁吁,胡子上都沾着水珠子的老相爷,却没有一人敢笑、即使心里也不敢……因为就在昨夜,这位狼狈的老者,当着他们和三公子的面,亲手将自己的夫人、也是三公子的娘亲砍死,又接连斩了几十刀,直到砍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了才算罢休。
而后,他命人将裘先生和文夫人的两句尸首装进同一个大瓮,运到城外绝阴之地,令其永不超生。又打了三公子几十棍子,再关进柴房看押起来,这才算稍稍解了恨。
对于这样一个疯狂地老头儿,下人们战战兢兢透心凉还来不及呢,又怎敢稍有轻慢呢?他们不禁异常怀念起原本那位含威不露、从容大度的老相爷来。
服下那些药丸,文彦博苍白如雪的脸上,逐渐有了些血色,呼吸也开始有力起来。朝边上噤若寒蝉的美貌侍女笑笑道:“过来,给老夫梳头。”那侍女赶紧福一福,小碎步上前,轻声道:“请相爷就坐。”
文彦博微笑着点点头,在铜镜前坐定,那有着一双琥珀色美丽大眼睛的侍女,便开始细心的为相爷梳理起头发来,又将他包扎脑后伤口地白布条子,换成一根宝蓝色点缀墨绿宝石的绸子头带。不一会儿,便把一个糟老头子重新收拾的干净利索,恢复了往日的儒雅模样。
那侍女轻吁口气,心道:‘可算结束了,人家后背都湿透了。’刚要躬身退下,却听文彦博温和笑道:“你怕什么?”
“奴婢没有怕。”小侍女略显惊惶道。
文彦博一把抓住她的小手,微一撮动,呵呵笑道:“不害怕?掌心上怎么会全是汗水呢?”
小侍女垂下脑袋,嗫喏着说不出话来。她听着相爷说话和风细雨、表情也如原先那般和蔼。心说:‘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吧!’
突然,文彦博猛地攥住女孩的小手,小侍女感觉右手仿佛被老虎钳子夹着一般,疼得她额头顿时挂满了汗珠子,却紧紧咬着下唇,死活不敢出声。
“疼……不……疼……”文彦博一边玩命地使劲,一边咬牙切齿地问道。在药丸的作用下。他重新得到了精力和气力,但性格中的暴虐与疯狂。似乎也被释放出来。
小侍女已经被他捏地花容惨淡、汗水淋漓,闻言忙不迭地点头颤声道:“疼……”
文彦博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阴测测一笑道:“这回可是说地实话?”狰狞的面孔令人不寒而栗,哪有原先地半分儒雅模样。屋里其他下人早扑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自然没有一个敢为小侍女求个情。
小侍女的身体便如寒蝉一般颤抖,汗如浆下,惨声道:“实话……”
文彦博霍然起身。扯着她的肩膀,不停摇晃道:“真的是实话吗?”小侍女快要被他摇晃散架了,呜咽道:“真的……”
“你们都出去!”文彦博沉声吩咐道。屋里趴了一地的下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的跑出房间,只有比较善良地几个,才会想起回头看看魔掌中垂危的少女。
待人一走净,文彦博却松开了小侍女的手。小侍女活动下已经被握得乌青的手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又被他紧紧卡住了脖子,再也喘不过气来。
看着满面惊恐的小侍女,文彦博狞笑道:“女人都是骗子,不给她点苦头吃,她就永远不会说实话!”不一会儿,小宫女便开始翻白眼、身子也抽搐起来。眼看就要背过气去。
文彦博这才略松开双手,温声笑道:“老夫是个讲道理的人,如此对你自然是有原因的。说说吧!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就这一次机会了。”说着又紧紧手,吓得那小侍女一阵紧张地扑腾,嘴中嘶声叫道:“不要杀我,我说……我说……”她的脚下出现一滩水渍,竟是失禁了。
“奴婢是内侍省训练的眼线……”小侍女显然是个不合格的女奸,或者说内侍省的训练方法本身就不合格。
“秦老三派来的奸细?”文彦博冰冷问道。
小侍女摇摇头。用微不可闻地声音道:“四爷训练并派来的。但现在确实听从三爷调遣。”
文彦博冷哼一声,松开了双手。小侍女便如乱泥一般瘫软在地,满面的鼻涕泪水,胸脯一起一伏的,剧烈喘息起来。
文彦博也不看她,整理下方才弄乱的衣襟,口中淡淡道:“给你两条路,一条就是剁碎了喂狗……”在经过昨夜今日的两场恐怖表演后,他这话已经极具威胁力了。
果然,小侍女听了紧紧蜷成一团,浑身抖得更厉害了。
文彦博十分瘆人的咯咯一笑,道:“第二条路呢,你为老夫向秦老三继续传递假消息,等老夫度过这一劫,自然会放你升天,如何?”
小侍女早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听说自己可以不用死了,赶紧忙不迭的点头,却不去想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见她答应下来,文彦博满意地点点头,温声道:“等傍晚就传消息给秦老三,说老夫已经病的起不来了,甚至不能提笔举箸。是用了秘法才勉强出席宴会地,等回去后,药效一过,便再也爬不起来,就连说话也很困难了。”
见小侍女畏惧地点点头,文彦博微微一笑道:“老夫已经把你的父母接来了,今天你就不要做活了,陪陪他们吧!”说完便转身缓缓走出房门。
小侍女目光呆滞地望着他的背影,一听说父母也被弄来了,她便知道,自己除了为文相服务之外,已经别无选择了。
……
当文彦博在文彦韬的陪同下出现在花厅时,几乎所有地宾客都已经到齐了。之所以说是几乎。因为都察院二位都御使、兵马寺、巡查寺二位寺卿大人没有来。
文彦博看一看来了的一干人等,心道:‘不少了。’便朗声大笑着进来,边走边拱手笑道:“老夫让诸位久等了,罪过啊罪过。”声音洪亮高亢,这精神劲儿可是从没有过的,一下子让有些萎靡不振的官员们兴奋起来,纷纷起身道:“都说相爷贵体微恙。今日却见到您老风采更胜往昔,我等也算放了心。”相府丢了卖官鬻爵和科场舞弊的两边账册。这事儿大伙都知道了,自然人心惶惶、不可终日了。
文彦博一边落座,一边高声笑道:“放心诸位,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早已把我文彦博锤炼成一尊响当当、硬铮铮、蒸不烂、煮不熟的铁罗汉了。”说着举杯复又起身道:“文某迟来,自罚三杯!”说完不待众人劝阻,接连灌下三杯。用袖子一抹嘴,便将那酒盅远远掷出厅外,大笑着坐下,竟是从未有过地豪爽。
霎时间,百官低迷的士气立刻被提升起来,纷纷起身举杯道:“丞相豪爽,我等仰慕!”说完所有人都连干六杯,这也是没有办法地。丞相大人虽说自罚,但他们却不能生受,只有比他老人家喝得更多,才算说得过去。
喝完六杯,不胜酒量的公输连已经满面通红。待坐下后,压低声音对田悯农道:“相爷已是外强中干。全靠一股虚火撑着。”说完便正襟危坐,再也不肯发一言。公输家与田家都是起源齐鲁大地,渊源颇深,公输连又与田悯农私交甚厚,是以两人向来共同进退。
田悯农知道公输连十分内秀,不仅博学多才,且眼光毒辣,他这样评价文丞相,那定是有充分依据,九成错不了的。两人向来这样。公输连提供分析依据。田悯农据此做决断,是以田悯农再看文彦博时。目光中便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文彦博知道下面人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身体状况,是以强撑着表演了一番,所图不过是安人心而已。就像他昨日对弟子说得:‘家财可以散尽、人心不能散乱。’令他颇为欣慰的是,官员们地神情终于开始放松起来。
他也不急着破题,只是让文彦韬和文铭礼招呼官员们吃喝。此时已是午时末,官员们早已等的饥肠辘辘,见相爷也不急着训话,便不客气的吃喝起来。
文彦博简单用了几筷子,便停下箸,笑眯眯地望着亭中的热闹景象。先是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竟然吧嗒吧嗒掉起泪来。这可把主桌上的几位尚书吓坏了,赶忙出声询问道:“丞相大人因何事伤心?”此言一出,全场皆静,所有人都停下吃喝,定定望着正在抹泪的文相爷。在座官员无一不是人精,自然知道戏肉来了。
文彦博擦擦眼泪,双目通红的哽咽道:“今日与众君同乐,老夫却想起了我那大儿子,他为了治病走遍天涯,遍寻名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家。”说完眼泪又哗哗流下来了。这倒不完全是表演,他对大儿子毕竟还是有感情地,尤其是在遭到一连串打击与背叛之后,更是想念的紧,“可怜我那儿呀却不知现在身在何处?……”
众人一阵唏嘘,谁不知文侍郎是被隆威郡王殿下一番‘污辱’,心里承受不了,才变得疯疯癫癫的。此时听相爷旧事重提,自然是要与五殿下开战了……好在从去年底开始,相府就开始筹划对付五殿下,大伙心里都早有准备了,还不至于沦落到谈虎变色、闻风丧胆的地步。
便有文府死忠,大理寺卿曲岩高声道:“秦雨田残忍狡猾、目中无人,身背上百条人命居然仍可逍遥法外,实在是对我《大秦律》赤裸裸的挑衅!”说着起身道:“卑职恳请相爷为天下百姓计,不畏强权暴力,让秦雨田得到应有的惩罚!”一番话说得十分激动人心,让不知底细地人还以为曲大人乃是为民张目的好青天呢。
但田悯农和公输连知道,曲岩曲寺卿,就是丞相府的一‘托儿’。
第六卷 云诡波谲 第三六零章 京都变奏曲之激动
文丞相呜呜咽咽哭几声,又扬起面来问道:“诸公意下如何?”视线便直直投向首席几人。之所以不说‘诸公有何见教?’便是不想让诸公有不同见解。
几位部院堂官心道:‘哦!是叫我们表态了。’来之前,他们都已经把事儿想明白了,是以并不慌乱,相互对视一眼,还是李清这个丘八先出了声,他举着酒盏站起来,朝屋里众人叫道:“诸位,本官先表个态,这个秦雨田罪大恶极、实乃我大秦之祸患,本官早就对其深恶痛绝了,若是大伙要参他,算我一个!”
文彦博也听出了李家的态度:给你摇旗呐喊可以,至于冲锋陷阵,还是你们自个来吧!这就不错了,若是李老混蛋非要上蹿下跳,他反倒要担心了。想到这,他举杯朝李清笑道:“老夫与李兵部共饮一杯。”说完便与李清隔空虚碰一杯,一饮而尽,便算是与太尉府、兵部,这一院一部缔结了盟约。
待李清坐下,文彦韬对邻桌的吏部两位侍郎笑道:“你们二位也说说吧!”他虽然已经从吏部转到礼部,却依旧不愿放权,颇有肩挑两部的企图。
两位侍郎原本以为他们没有尚书,或可逃过这场,却不想老尚书仍不放过他们,只好委委屈屈的起身,朝文彦博拱手道:“唯相爷、尚书大人的马首是瞻……”说完也仰头灌下一杯。
文彦博端着酒盏略略沾唇,便微笑放下道:“坐吧!难得一片孝心了。”
待两人坐下,田悯农与公输连对视一眼,双双起身,朝文相爷拱手道:“我等自然不在话下。”说完便仰头干杯,朝文彦博一亮杯底子,田悯农笑道:“相爷咋说咋是,对不对公输兄弟?”公输连也闷声道:“不错。相爷咋说咋是。”两位仁兄说得慷慨,但细品却全是废话。
文彦博心中骂声:‘狼狈为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声大笑道:“有二位大人的鼎立支持,老夫更有信心了。”说着重新端起一杯,起身对厅里地官员道:“今日诸公做个见证,老夫与田户部、公输工部一起对天起誓,休戚与共、不离不弃!”官员轰然道:“为相爷、两位尚书大人证。”
田悯农和公输连知道,老狐狸不满意他俩方才的回答。虽然不情不愿,但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田悯农只好勉强笑道:“与相爷同呼吸,共休戚。”公输连见他这样说,也只好跟着道:“正是如此。”说完,两人跟老文虚空一碰杯,算是诺成。
待他两个坐下。魏筝义举杯起身笑道:“下官对相爷、曲大人所说十分认可,恨不得亲自提笔写份奏章参奏一下。可无奈下官乃是刑部尚书,正在对五殿下杀人案件审理,依律不得弹劾疑犯,只能为诸公摇旗呐喊了……”见相爷眉毛微微抖动,知道这样无法过关。只好干笑道:“诸位大人尽管上书,下官与你们联名就是。”
文彦博的双眉这才垂下,朝他略一举杯,微笑道:“魏大人高义,老夫欣慰得很。”便与他虚碰了此杯,至此六部尚书算是都表了态,文彦博微微自得道:“诸公一心、力可断金,老夫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自是又引来一片歌功颂德声。
他挥挥手,刚要让文铭礼把事先写好的奏章拿上来,门口却进来府中管事。伏在他耳边道:“府外汇集了许许多多的士子。说是要见相爷。”
文彦博微微皱眉道:“许许多多是多少?几十几百还是几千?”
管事的咽口吐沫道:“几百。”
文彦博这两日被府中变故羁绊,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闻言轻声问道:“他们说要干什么?”
管事的先是摇摇头,又不是很肯定道:“据说是要求释放被拘捕的举子。”
文彦博一听头都大了,心道:‘我才歇了两天,怎么出了这么多事儿?’见百官地目光都汇集在自己身上,文彦博只好暂且按住心中的疑问,轻声吩咐道:“先稳住他们,待这边结束了再说。”那管事的心道,我要有那本事就好了,不由苦笑道:“就怕安抚不住啊……”
文彦博却已经不耐烦了,沉声道:“就这样吧!老夫还有正事呢。”那管事的咽口吐沫,只好愁眉苦脸的退出花厅,往前院走去。
刚过了中庭,便已经可以清晰听到府外的喧哗嘈杂声,管事的挠挠头,已是完全没了主意,却又被府中侍卫头领叫住,向他问询相爷地意思。
管事的苦笑道:“相爷正忙着与百官议事呢,没工夫搭理这头,让咱们看着办吧!”
侍卫统领不可思议地问道:“二爷、二少爷呢?他们也孬好给个主意吧……”
管事的摇头道:“二爷二少爷都在里面忙活着呢,也是没有时间的。”
侍卫统领把管事的拉到院角的哨塔上,指着外头道:“你看,外面的士子越聚越多,而且不停还有往这来地,怕是满京城的举子都过来了,这事儿是你我能拿主意的吗?”
管事的顺着他指的方向,便见三公街上人头攒动,皆是些身着长衫、头戴方巾的书生打扮,怕是足足有上千人之多。不由倒抽一口凉气道:“这么多?”遂不敢再提自行处置之事,唯有紧闭门户,以待相爷得空。
……
大秦朝地士子们把三公街堵了个水泄不通,这些人里有进京赶考地数千各地举子。也有前来声援的国子监监生,甚至还有中都城里的秀才文士之类。他们有个共同点,便是统统都参加过正月赈灾、且大多参与过那一场场的大讨论,听闻有举子因为保护难民被拘,便自发的汇聚起来,要求朝廷释放被拘的举子。
领头的乃是商德重、方中书等举子领袖,以及国子监地几位监生。他们分头行动、将散布在中都城内的士子们尽数联络起来。又写了请愿书。唯恐那些被拘地举子受到虐待,连饭都没吃便赶到三公街上地相府前。要求面见文丞相。
相府的门卫见他们人多势众、来势汹汹,自然如临大敌,一面把大门关地严严实实,一边派人快速往后面通报。结果文相爷正在宴客,没时间伺候外面这些爷们,只好委屈他们继续杵在那里,傻傻的等着了。
一来就吃了个闭门羹。举子们心里自然不痛快,纷纷恼火道:“现在可不是公休时间,丞相大人为何因私废公啊……”“就是、我们要见文丞相!”在外面叫闹一阵,见始终没人搭理,举子们才无奈的噤声。却没人愿意离去,他们已经横下心来,不把那些被拘举子救出来决不罢休。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天边仅剩下一抹红霞。气温也降了下来,士子们的情绪自然越来越焦躁。商德重见时机差不多了,便跳到相府前地石阶上,待众人把目光全投过来,才大声喊道:“诸位,现在情况很明显了。我们的丞相大人好算计啊!”
下面的士子们嗡嗡问道:“什么好算计?”
“这是缓兵之计啊!”商德重愤慨道:“丞相大人分明是想:‘让这群傻小子在外面冻着、渴着、饿着,看他们能撑到什么时候!’”
这话立刻引起士子们的骚动,便有人大叫道:“商大哥说得不错,咱们这位丞相大人怕是一开始就没打谱见咱们!”“没错没错,人家一国首辅,哪会把咱们这些草芥般的士子放在眼里?”“呜呀呀……气杀吾也!”
便若一点火星落入油锅中,顿时把士子们胸中的怒火点着起来。抱怨声、咒骂声越来越响,渐渐有人把话题转移到现在的苛捐杂税上,大声叫道:“咱们既然来了这儿,为何不一道请求将遭灾百姓的赋税减免掉。也算是帮朝廷矫枉了。”
这话一出。便引得士子们地一致赞同,大叫道:“正好大伙都在这儿。不若我们公车上书,请求朝廷轻徭薄赋、与民生息;整顿吏治、惩治贪官吧!”
又有人用尽全身力气大声道:“还要加上一条:彻查科场舞弊、还我大秦一个公正的抡才大典!”这话算是戳中了士子们的要害,一个个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一般,嗷嗷叫了起来。纷纷怒吼着‘我要公平’、‘彻查舞弊’之类的话语,场面立刻变得混乱起来。
商德重几个领头的,好半天才把众人安抚下来,刚要对众人说几句‘稍安勿躁’之类地话,却不防人群中有个声音幽幽道:“诸位,咱们还是省省吧!让文相爷去查科场舞弊,便好似拿肉包子打狗一般,有什么用处呢?”说着又怒吼一声道:“他就是那操纵大比之人!怎么可能自己查自己呢?”场中嗡得一声,顿时又要炸开锅。
商德重一听,脸色骤然一变,颇为紧张道:“这位兄台,现在我们是要公车上书,不要拿些市井谣传出来说事,小心朝廷治你的污蔑罪!”听他如是说,刚有些骚动的士子们又重新安静下来,心道:‘是啊!没有证据的话,在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可万万不能摆到台面上来哇!’
但那说话的士子非但毫不在意,反而分开众人,凛然走到台阶前,先朝场中众人团团一躬,再朝商德重抱拳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陇南士子吕子疑是也,昨日早些时候,在院子里拾获一本一尺宽的素面册子。翻开一看,竟然就是这相府操控科考的账册……”
本来还有些嘈杂的场中顿时落针可闻,听到这话。士子们浑身的雪夜似乎都要凝固了,他们定定地望着那吕子疑,唯恐漏掉他说地每一个字,只听他接着道:“子疑揣测这本账册乃是前日里夜闯相府地义士所得。之所以故意丢在子疑院内,不过是希望借我之手,将其公诸天下罢了。”
见众人并无异议,这位面皮白净的陇南书生吕子疑从怀中掏出一个素面册子。朝商德重拱手道:“素来仰慕商大哥高义,今日就请您做个见证。看看这到底是铁证如山,还是作假污蔑?”
商德重微微一顿,才肃然道:“此事非我一人可以见证,这样吧!请九省一府各推举一位代表,我们共同查验如何?”说着对那吕子疑拱手道:“只要此物属实,德重愿与吕兄弟一道承担!”
下面地士子们也不甘示弱道:“若真是贪贿账册。我们大伙豁上前途性命,也要去承天门外求陛下主持公道,还大秦一个朗朗乾坤!”不一会儿,每个省里推举出一名举子,再加上京都府的一个,一共是十人,共验账册真伪。这些人俱是本省有名的金石大家,精通辨识文物古董。十人一齐上阵,万不会看走眼地。
此时天色以黑,便有人提来十几个大灯笼,把相府门前照的如白地一般。十来个人便就着这亮光翻阅起那厚厚地账册来。只见从昭武初年开始,到现在的历次大比中行贿的人员名单、金额、所求名次,是否达成。一笔笔、一款款,按照年代,用蝇头小楷工工整整的记载在其上。
众人看了片刻,便确信此乃真品无疑,因为无论从账册纸张的新旧程度,还是上面墨迹的最早年份,都可以清晰判断出此乃十几年前的物件了。更何况上面地每一笔每一单,俱是指名道姓、款额详细,根本容不得作假。
这账册顿时变得重逾千斤,跳动的火光下仍能看见。几个鉴别人脸上皆是煞白如纸。举子们艰难的交换下目光。终于有人忍不住轻声问道:“各位,咱们怎么说?真的还是假的?”
账册是真的。大伙都心知肚明,可一旦把这东西抛出去的话,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也许大秦宰相从此垮台,也许他们这些士子被无情的湮灭,一切皆有可能,一切皆都危险。
最终也不知是良知战胜了恐惧;还是愤怒战胜了怯懦,有人慨然道:“国家地抡才大典,乃是关系到我大秦千秋万代的大事,若是任由权臣把持,早晚我大秦会从根上烂掉的。我辈读书人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吗?往昔咱们抓不住证据倒罢了,今日既然被我们碰上了,怎能昧着良心故作不知呢?”
这话让士子们激动起来,又有人道:“是呀!我们的个人前程是小,若是能为后来者换一个清明的科举,让我大秦英雄真地有用武之地,那也是大赚特赚的!”
待商定妥当,将那账册交还给吕子疑后,众人便在台阶上站成一排,推举出一个叫曾彦的关内士子站出来做代表道:“我等一致认定,这账册乃是真正的科场舞弊记录……”
话音未落,府中大门轰然打开,一群凶神恶煞的护院冲出来,一边叫喊道:“抓住这些聚众闹事的狂徒!”一边就要捉拿几个书生。
台阶上的举子们见这些护院分明是朝吕子疑冲去,哪还不知他们的目地,一边高声道:“保护吕兄弟。”一边毫不畏惧地迎了上去……
台阶下的举子们也潮水般地涌上来,转眼就把吕子疑淹没在人群中……
文家护院们刚刚冲出来,就见那些手无寸铁地文弱书生面无惧色冲了过来,不由吓得呆住了,再看那拿账册的家伙已经消失不见。知道讨不到好处,只好又灰溜溜地退了回去,重新紧闭上大门,不敢再出来挑衅。
举子们使劲拍打了半天大门,终是无人应答,不由愤愤道:“这个门敲不开,我们去承天门告御状去!”
第六卷 云诡波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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