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君子勿劳


  “鸡栖于埘,君子勿劳。人定,酉时。”远处隐约传来皇宫中的更颂声,也惊醒了熟睡中的秦雷。
  “君子勿劳,”揉一揉惺忪的睡眼,秦雷嘟囔道:“偏要操劳一夜了。”说着从床上弹起,就着盆中冰凉的井水洗了把脸,彻骨的感觉顿时将倦意驱散,让精神重新抖擞起来。
  内宫由大内侍卫值守,御林军也进不去的,是以那身明黄甲胄也没了作用,三下五除二脱下,仅留下贴身的软甲。他将带进宫来的包袱打开,一身夜行衣和几件特种装备便显露出来。
  摩挲下精致的连射臂弩,秦雷将其放置在一边,开始有条不紊地将夜行衣穿上。边上的沈青,早已经穿戴好夜行装备,坐在黑暗中等着他。
  沈冰不在屋里,直到秦雷将最后一把匕首缚在小腿上,他才推门进来,抖了抖满身的白雪,朝秦雷轻声道:“又下雪了。”
  秦雷呵呵笑道:“好事。”沈青起身为秦雷加上件白色的罩衫,点头道:“被发现的几率要小很多。”
  秦雷一边将罩衫的带子系上,一边轻声问道:“看好路线了吗?”
  沈冰点点头,轻声道:“从这里到华林苑仅有一里地,再从华林苑翻墙进宫。虽然兜个圈子,但守卫要少得多。”华林苑是皇家跑马场,永福宫和长水阁所在,但现在昭武帝与永福公主都不在苑里。太子爷要加强禁宫的守备力量。便把此处本就不多地侍卫抽调了大半去。
  秦雷伸出带着皮手套的右手,紧握成拳,撇嘴轻笑道:“好运,兄弟们。”沈冰沈青面色一肃,也伸出拳头,与秦雷三拳相撞,朝秦雷恭声道:“好运。王爷。”大拇指同时竖起,三人相视一笑。便鱼贯出了这间小屋。
  今夜有雪无风,大雪纷纷扬扬下着,四周万籁俱寂,只发出沙沙的落雪声,仿佛无数春蚕在啃食桑叶一般。沈冰在头前开路,沈青拿着个小笤帚在后面清扫痕迹。秦雷被两人护在中间,猫腰顺着墙根。很快溜出了军营。
  薛乃钧已经把御林军巡逻的规律,仔仔细细的讲与秦雷他们,沈冰方才又出去印证一番,发现准确无误,这才放心的在前面领路。
  军营与华林苑之间是片一里多宽的空地,中间还隔着条两丈多宽的金水河。在华林苑外墙地四角,各有一个瞭望塔楼,若是平时。可以将这一里多的空地一览无余,即使夜里,上百个火把熊熊燃烧,照样能把场中照地如白地一般。
  这套防御体系的设计者可谓心思细密,但他忽略了一件事: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谁能在四周毫无遮蔽的瞭望塔上站住呢?白天还好说些。因怕上官看见,即使再冷,兵士们也要咬牙坚持着。
  但一入了夜,几个当值的兵士,便一齐裹着床厚厚的破棉被,缩在塔楼一角瑟瑟发抖,仅留下一人站在那放哨。他们是不敢全部窝着的,万一真有贼人漏过,失职者是要满门处斩地。
  倒霉放哨的兵士,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个。高处有风。雪粒子扑扑打在脸上。火烧火燎的疼,眼皮都张不开。更别提睁大眼影往下瞭望了。自然无从发现雪地上,有几个同样白色的身影,正在匍匐向前,缓缓爬行着。
  秦雷三个顺利地爬下金水河,顺着河道到了宫墙根下,这才趴在地上稍作歇息。从腰间取下蒙着白布的皮囊,仰头灌一口,辛辣的老烧顺着喉管进了胃中,让有些冻僵地身子重新热了起来。三人这才把脑袋凑在一起,沈冰小声道:“墙后面是一片荆棘林,专门防着翻墙的。”这话是说给沈青听得,三人中,只有他没进过华林苑。
  秦雷小声笑道:“上次在此小住,我每天晚上都来义务除草,开了二尺宽的小路。”自从进入这座皇宫的第一天起,他就预感到将来会有飞檐走壁的一天,女人般的第六感。
  说着示意沈冰让开位置,他便爬到低矮地水门前,抚摸着一根根儿臂粗的栏杆,最后在右数第二根停下手。见他左手后伸,沈冰赶紧将一把小锯递在他手中。
  只见秦雷的右手摩挲着那根铁杆,不一会儿,在上端两寸处停顿下来,左手便将小锯卡在那栏杆上。
  沈青揉了揉眼睛,发现那薄薄的锯条,已经完全没入铁杆之中,眼看就要将其锯断。沈冰见他大张着嘴巴,伏在他耳边轻声道:“王爷早就把这栏杆锯断了八成……”沈青这才明白了什么叫‘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没有一刻钟,便听王爷小声道:“好了。”话音一落,他就从锯开的口子中钻了进去。待沈冰两个也钻进来,他再将卸下来的栏杆重新接上,又布条缠牢了,这才转身离去。
  仔细辨认下方向,秦雷带着二人上了岸,将一处压了大石的酸枣枝拨拉开,便真的露出一条二尺宽的小径,三人小心的顺着小径走了片刻,眼前一下豁然开朗起来,却是出了荆棘丛。
  三人匍匐下来,四处观察一下,只见空旷地华林苑中万籁俱寂,竟是一个人影也看不着。秦雷稍稍松口气,伸手指了指西面地白桦林,三人便顺着荆棘围子,猫腰窜到林中,毫不停留的穿过去,却是到了马场边上。
  沿着马场外围再走片刻,终于到了三丈高地宫墙下。三人进了墙下草丛,沈冰刚要射出飞爪矛钩,却被秦雷一把按住。他立刻警觉,顺势仰躺在地沟里,一动不动的屏住气。便听见一小队巡夜地兵士说笑着从远处过来。
  几个兵士小声抱怨着天气的寒冷,走的也很快,眼看就到了近前,只听一人粗声道:“奶奶的,喝多了,要尿。”边上有人鬼笑道:“当心把棍棍冻掉了,嫂子可是要怪罪的。”又有人接话道:“正好去伺候娘娘们。省的这大冷天儿还要出来遭罪。”
  又听那人笑骂道:“快滚你们娘的蛋,有人看着尿不出来。”说着走到道边。悉悉索索开始解裤带。
  秦雷和沈青张大嘴巴看着沈冰,他躲藏地位置似乎有些巧……只见一道金黄色的弧线从天而降,一头连着那兵士地小雀,另一头接着沈都司那比雪色还要惨白的脸……
  那混蛋兵士可能憋得久了,竟然撒起来没了完,那热乎乎的水柱反复冲刷着沈大人的脸,好在沈都司在晴川湖中练就了一门闭气功夫……
  听着哗啦哗啦的水声。秦雷两个在心中不停的划着十字架,祈祷沈都司不要恼羞成怒,惊了人家的雀儿。他地担心显然是多余的,直到那混账兵士舒服的打个激灵,甩一甩,将那玩意塞了回去,沈冰都纹丝未动,仿佛睡着了一般。
  待那队人走远。秦雷两个赶紧过去,忍着异味将沈冰搀起,捧着雪给他擦脸。好半天,沈冰才回过起来,咬着下唇道:“我记住了,那是个麻子脸、酒糟鼻……呸呸。真臊啊……”自个又捧着雪使劲擦了擦脸和脖子,朝秦雷无奈笑笑,便重新举起矛钩,瞄准了扣动扳机。
  ‘嗖’的一声轻响,那飞爪带着细细的绳索弹射出去,越过了院墙。沈冰使劲拽一下绳索,感受到飞爪抓住院墙传来的紧绷感,朝秦雷点点头,便第一个爬了上去。
  三人顺利地翻进了内宫。待沈冰收回绳索,三人对视一眼。知道进入了侍卫密集的禁宫。被发现地几率大增,必须提高警惕了。
  三人之中。只有秦雷进过内宫,他当仁不让的在前头开路,轻手轻脚的带着两人钻进了假山怪石之中,毫不犹豫的顺着园林中的小径前行。见他信心满满的样子,沈冰两个神色大定,些微地紧张也消失不见了。
  殊不知,秦雷虽然进过许多次皇宫,但每次都有大批太监侍卫随从,除了慈宁宫、瑾瑜宫,压根没去过别处,哪能认出此乃何处,唯一的根据便是秦霖的描述。
  不一会儿,三人便到了一个三岔路口,秦雷停下脚步,轻声问道:“向左还是向右?”后面跟着的沈家兄弟差点跌足摔在地上,心道:‘你怎么好这样呢?’
  只见王爷从腰间掏出一枚金钱,轻轻抛起,待落在雪上时,刻字的一面朝了上。秦雷捡起那枚金钱,指了指右面,便猫腰走了过去。
  虽然是数九寒冬,沈家兄弟还是出了一脑门子白毛汗,他们这才知道,王爷说得‘三成把握就干’,原来不是诳人的。
  或许是见秦雷在关键时刻求助自己,老天爷感到颇有面子,为秦雷三人指了一条颇有些神道的路。沿着这条小道走下去,居然鲜有遇到巡逻侍卫的时候。
  三人异常顺利的到了一个无人看守的院落前,秦雷凝神看了看门上地匾额,只见上面写着‘蒹葭院’三个字,仔细回忆片刻,他才知道,这里是老六母亲、周贵人地居所。这位妃子乃是浣衣局的宫女出身,昭武帝一次难得地兽性发作,让她有了身孕,这才晋位为贵人,脱离了体力劳动,成为备受冷落的皇帝后宫中的一员。
  昭武帝对女色极为冷淡,周贵人晋身后,皇帝便再未临幸,是以最不受宫中诸人重视,连带着她的蒹葭院也冷清无比,连太子爷都懒得派人看守。
  秦雷三个翻墙蹩进院中,院子里的下人已经睡了,只有东厢房里还亮着灯。三人溜到墙根下,便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母亲为何不让孩儿出去?小弟和瑾姨娘都被禁足了,我怎能不去看看呢?”这是秦霑的声音,“五哥把我与小弟一般看待,我可不能让他看轻了。”
  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你要想救他们,就老实在这待着。”显然是周贵人地声音。
  只听秦霑小声问道:“坐这儿有啥用?”
  秦雷脑中灵光一闪。起身推门进去,微笑道:“用处大着呢。”
  屋里的母子惊讶的转头望向门口,一见是秦雷,秦霑便要惊喜的喊出声来。却见秦雷食指竖于唇边。秦霑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两眼的欣喜却挡也挡不住。
  秦雷朝他呲牙笑笑,沈青也跟着进来,将门掩上。让三人说话。
  秦雷向周贵人行礼道:“拜见姨娘。”周贵人微笑道:“当不得。王爷可安好?”
  秦雷温声道:“姨娘只需唤我小五便可。”说着又微笑道:“小子踏雪而来,姨娘好似并不意外?”
  周贵人起身给秦雷斟茶道:“因听太后说过。是以不甚吃惊。”
  秦雷脑海中兀然浮现出,老太太自称能掐会算时的神秘样子,不由打个寒噤,强笑道:“皇祖母神机妙算啊!”
  周贵人是一个皮肤白皙、眉目温柔地南国女子,讲起话来也是柔柔地:“三天前,太后突然派仇公公过来传话。”说着便回忆起当日的情形道:“太后说,宫中大变。四门已被封锁,马上便会有逆贼围困慈宁宫,唯独我这小院因为僻远,兴许可以幸免。”
  “太后说,五殿下可能会夜探禁宫,时间便在三天后,也就是今夜。”周贵人轻声解释道:“太后说王爷是个顾大局地人,定会在明日早朝前进宫。”说着钦佩地望了秦雷一眼。福一福道:“想不到王爷为我大秦福祉,真的不顾自身安危,实在令人钦佩。”
  秦雷微笑道:“谬赞了。”确实是谬赞了,他本意是来借几件太监衣裳,好混进大内去的,可见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他又轻声问道:“不知皇祖母有何安排?”
  周贵人柔声道:“太后说王爷不必操心她的安危。三天后的具体情况,不是她能预测的。但解决之道无非两种,擒贼擒王,或者解救陛下。”
  秦雷失声道:“陛下还安在吗?”说完便觉得有些欠妥,讪讪道:“我是关心则乱。”
  周贵人宽厚笑笑道:“老佛爷说,太子爷有谋无断,最缺少地就是魄力,此次不知被谁人撺掇着捅破了天,却也决计不敢直接弑君的,八成只是将陛下药昏过去而已。”说着解释道:“太子爷对外称陛下病重。国老们是要来探视的。”
  秦雷点点头。寻思片刻,沉声问道:“那道士在哪?”
  周贵人摇头道:“这还要王爷自己寻找。太后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
  边上的秦霑插言道:“我知道,他有个相好的,不在紫宸殿中,就在她那儿。”
  周贵人闻言皱眉道:“什么相好的,污言秽语。”
  秦霑吐吐舌头道:“事出权宜嘛!前些日子我和小弟夜游时,见那老道鬼鬼祟祟,便一路跟着,这才发现的。”
  秦雷欢喜道:“若是能逮到那厮,倒要记你一功!”
  周贵人嗔怪地看了秦霑一眼,从袖中掏出一支凤头令箭,双手奉给秦雷,郑重道:“除了看守紫宸殿、慈宁宫、瑾瑜宫地乃是东宫侍卫,其余的都是大内侍卫。这是太后的信物,凭此可以号令大部分侍卫。”说着严肃道:“太后希望王爷以大局为重,不要让我皇家的损失太过惨重。”
  秦雷点点头,接过那令箭,揣在怀里,向秦霑问明了南华子所在。怕给这母子招惹是非,他便悄无声息的离了蒹葭院,与沈冰两个退回假山里商议。
  沈冰轻声道:“需要改变计划吗?”
  秦雷沉思片刻,缓缓道:“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打草惊蛇,我们还得按照原计划来。”
  沈青小声道:“不错,原计划把握最大。”



第五卷 帝王将相 第三零零章 不要因为我是娇花而怜惜我
  “月明星稀、君子可栖,天安,戌时。”这次的更颂声更加清晰。
  秦雷三个简单吃了些高热口粮,又小憩了片刻,这才悄悄往秦霑所指的方向摸去。躲过两队巡逻的侍卫,三人到了东北角一处花园之中。
  此时隆冬,院中尽是些枯枝败叶,看上去无限萧条。几棵大柳树的掩映下,一间小屋的窗户中隐隐有橘色的灯光透出,为秦雷几个指明方向。
  三人警惕的四下寻摸一阵,发现竟无一人守卫,沈青记得六殿下说,那道士总会带个道童伺候,不由望了望王爷。秦雷指了指那间亮灯的屋子,又指了指小径上的积雪,轻轻摇了摇头。
  沈青顺着秦雷所指一看,只见地面上的积雪平整完好,并无任何脚印。他知道,综合积雪的厚度,以及今日的降雪程度,想要完全覆盖成人脚印,需要一个时辰左右。酉时天刚黑下来,还不时有人走动,对于通奸来说,显然有些早了。
  看来那人还没过来,但这么晚了里面还亮着灯,说明那人早晚要来的。三人悄悄退到远门后,伏在雪中静静的等待。
  时间随着雪花飘落,不知不觉便流逝了许多。秦雷的身体虽然一动不动,但他的头脑却一刻也没有清闲。飞速的思考着,反复推敲着接下来的一步步,待他把接下来的事情想通透,小半个时辰过去了。
  沈冰有些焦急地望了秦雷一眼。秦雷指一指依旧亮着灯光地小屋,示意他稍安勿躁。沈冰刚稳下心神,便听见远处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凝神倾听片刻,他伸出两个指头,又比画个三,意思是两个人。前后相距三尺。
  沈青见了,将手边的小弩举起。向门口方向瞄去。但见秦雷摇摇头,沈青只好垂下手臂,打消了劫杀的念头。
  不一会儿,一个提灯笼的小童便出现在院门口,大摇大摆走进来,后面的人,却迟迟没有跟进。直到那小童进到小屋里。确认里面一切正常,把灯笼向院门口晃三晃,后面一个蒙头裹脸的家伙才出现在门口。这家伙警惕性如此之高,若是沈青方才贸然射击那小童,他一定会大喊大叫或转身跑掉地。
  那蒙头裹脸的家伙到了屋门口,吩咐小童在外面守着,自己则关门进去,做些爱做的事情了。那小童却也不是傻子。见主子已经入了巷,便将灯笼往地上一搁,蹑手蹑脚的进了边上的房间。
  又过了片刻,秦雷这才指了指两个房间,示意同时动手。沈冰两个早在雪地里爬得不耐烦,起身活动下酸麻的手脚。便猫腰分别到了两间房下。
  秦雷点点头,两人先用手指蘸着雪水,将窗户纸化开个小洞,在从腰间取下一截铜质吹管,拔下前头的塞子,便将那管子戳进洞里,小心翼翼地吹了起来。
  望着两人鬼鬼祟祟的动作,秦雷心中不禁感慨道:“真像淫贼啊!”那秦泗水地匠作科,研究别的不甚得力,唯独这迷烟迷药一道。越来越精通。产品也越来越高级。比如说这‘美人醉’,无色无味。美人闻了,不消十息时间,便会晕醉过去,端得是寻花问柳夜采香的必备佳品。
  当然,迷药迷人是不分性别的,两间屋中很快传来砰砰的落地声。三人对视一眼,各自放下猪头面具,先进了边上一间屋子。只见那小童赤条条地躺在地上,怀里还趴着个浓妆艳抹的半裸徐娘,看年纪却要比小童大上太多。
  看着毛都没长齐的清秀小童,秦雷心中轻叹道:‘宫中女子果然饥不择食,如此粉嫩地小正太都不放过。’沈冰上前,按住小童怀里女子的脖颈,双手稍一用力,只听到咔嚓一声,那吃嫩草的老牛便了了账。
  沈青按住那小童的脖子,刚要如法炮制,秦雷摇摇头,轻声道:“留下。”沈青便把那小童捆绑起来,再用床单一裹,抗在肩上出了门。
  秦雷又带着沈冰到了隔壁正房,这里面同样躺着两个人,皆是一丝不挂不说,就连动作也要比隔壁狂野许多。
  沈冰将那妩媚女子的双腿,从老道脖子上拉下,这才露出那张沾着星星点点的老脸,秦雷点点头。沈冰先将女子处置了,又把老道士如法炮制,也背出了房间。
  秦雷望着仍然艳若桃李的赤裸女子,轻叹一声,随手揭了床被子将她盖住,却把床上一个物件带到了地上。秦雷弯腰捡起那闪闪发光的物件,定睛一看,不由乐了,只见这是一面金牌,正面刻着:‘东宫之主’四个大大秦篆,背面纹着九条九爪金龙,端的是精美华贵,却是太子爷的信物。
  秦雷将那物件揣在怀中,大步出了房间,向屋后走去。院后由一个地窖,是用来储存花种的,方才等待的时候,三人就注意到了。
  等他过来时,沈青和两个俘虏都已经下去了,只有沈冰在外面守着。秦雷朝他点点头,也弯腰下了地窖。
  ……
  地窖里燃着一支蜡烛,昏黄的烛光下,两个赤裸裸的家伙犹自酣睡不醒,可能是觉得冷了,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看上去十分断背。
  秦雷让沈青分开两人,先把小童拉过来,兜头一瓢凉水浇下去,可怜的小家伙顿时缩得快看不见了。‘老子这是看哪呢?’秦雷暗骂自己一声,把视线转到小童的脸上。
  小童已经悠悠转醒过来,口中喃喃道:“石榴姐。不要因为我是娇花而怜惜我,用力呀……”
  秦雷轻咳一声,沈青便一脚踹在小童地屁股上,小童一个激灵,便坐了起来,茫然四顾道:“石榴姐呢?”好在这孩子没有完全花痴,见到凶神恶煞地秦雷和沈青。便瘪瘪索索的抱膝蜷在地上,轻声道:“你们劫色好了。劫财我是没有地。”
  秦雷挠挠头,心道:‘这都是哪跟哪啊?’使劲板起脸,粗声问道:“小孩儿,你叫什么?”
  小童怯生生道:“媒人。”
  秦雷瞪大眼睛,也没从小孩身上看出一丝猴样,粗声问道:“怎么起这么破名字?”
  “俺也想叫‘清风明月’之类专业点的名字。可俺师傅是个老光棍子,想讨个彩头。就给俺改了这么个名。”小童委屈道。
  秦雷擦擦脑门上的汗,恶狠狠道:“小孩,你冷不冷啊?”秦雷心道,只要你不老实回答,我就给你泼水,虐待一次小正太,也算填补了老子人生中的一段空白呢。
  哪知小童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干脆道:“不冷。俺师傅说俺是纯阳之体,身子热着呢。方才那水真凉快,若是大官人觉着俺回答问题还算老实,就多泼俺几次吧!”
  秦雷瞠目结舌地望着这脱线的媒人,一时感觉头脑有些眩晕,强笑道:“我已经把你的石榴姐杀了。你不害怕吗?”
  媒人这才害怕的抱住脑袋,哀声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是被逼的……”
  一股无力感蔓延开来,秦雷挥挥手,让沈青接着盘问这脱线小童。沈青却没有秦雷那般客气,刷的抽刀,架在媒人的脖子上,恶狠狠道:“想不想死?”
  哪知媒人嘴角一撇,小声抽泣道:“你杀了媒人,就找不到媳妇了。”沈青握刀的右手不由一松,旋即恼羞成怒道:“你想死!”说着左手手腕一翻。卸下了媒人的右肩。疼得他满面惨白,放声叫饶。
  沈青随手将他肩膀接上。轻啐道:“再不老实,把你四肢全卸下来。”小童一脸倔强地望着沈青,竟是不屈不挠。
  秦雷无力的挥挥手,让沈青退下,自己盘腿坐在小孩的面前,温声问道:“小孩,在见你石榴姐之前,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媒人这才红了眼圈,语带哭腔道:“你真要杀了我?”
  秦雷点点头,微笑道:“你本可以不死的。”说着摇头叹息道:“这么小的年纪,真是可惜了往后大把的好日子。”
  媒人听了,呜呜哭道:“你不要杀我,我是被逼的……”秦雷摸摸小孩地脑袋,勉强微笑道:“这样吧!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要是好好回答,我不但不杀你,还帮你完成心愿,你看怎么样?”
  “俺为什么信你。”媒人小声道。
  秦雷呵呵笑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采花贼。”媒人很肯定道。
  秦雷挥手阻止了举刀欲砍的沈青,面色严肃道:“孤王叫秦雷,乃是大秦隆威郡王,说到就一定办到。”
  媒人一听秦雷的名字,那油滑倔强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放声哭道:“姐夫啊!救救我啊……俺要找俺娘。”看这架势,若不是绳子捆着,定要抱住秦雷双腿,蹭他一身鼻涕。
  ‘这小孩,太他妈操蛋了!’秦雷心中愤愤道,他真的很后悔,当初怎么就没把这小子一起扭死呢?
  沈青也听不下去了,飞起一脚踹在小孩的屁股上,粗声道:“放屁,王爷还未成亲,哪来地什么小舅子?”
  小童赶紧停下哭,抽泣道:“姐夫明鉴,俺叫乔天才,唐州人氏,爷爷名讳乔岐佩,父亲名讳乔远河,俺有个堂姐叫云裳姐姐。”虽然抽抽搭搭,但小嘴巴巴拉拉,吐字依旧快而清晰。
  秦雷摸摸脑门子,一手的白毛汗,咳嗽道:“可有什么证据?”
  “俺脖子上有块玉佩,是朝左开口的,上面写着俺的名字。”小童嘬牙花子笑道:“姐夫一定见过俺姐的那块,是右开口地。上面也写着她的闺名。”
  一听这个,秦雷面色一窘,已是信了八成。云裳确实有那么块代表身份的玉佩,检查过姑娘全身的隆郡王还是知道的。沈青把他脖子上地玉佩揪下来,递给秦雷,轻声道:“还真写着‘乔天才’三个字。”
  秦雷接过玉佩摩挲几下,点头道:“确实与云裳那块同一品质。”算是信了这小子所说地。挥手让沈青削断绳索,放开了自己地……小舅子。
  把那床单扔在他身上。让他裹住身子,秦雷沉声问道:“你既然是乔家地少爷,怎么会成了这妖道地道童了呢?”
  乔天才将那床单披风一般披上,撇嘴道:“这有什么稀奇的?我还当过小和尚呢。”说完苦着脸道:“这真是三岁孩子没了娘,说来话长……”秦雷和沈青要咬着牙,才能抑制住暴扁这孩子的冲动。
  见两人到了临界点,乔天才不敢再卖官子。愁眉苦脸道:“今年山南闹弥勒那会,俺跟家里避难荆州府,路上遇到弥勒教,俺就跟俺娘失散了,”只听他声音越来越小,仿佛作了什么亏心事:“俺顺着大道寻找,却被弥勒教逮住了,”说着指了指地上的老道。愤愤道:“带队的就是这老不休,那时他还是个秃驴,见俺长的水灵,便让俺做他的童子,否则便让人奸污了俺……”
  说着假哭几声,见秦雷无动于衷。才怏怏道:“胳膊拗不过大腿,再说俺也要吃饭不是。就把脑袋一剃,成为了宗教人士。”
  秦雷点点头,轻声问道:“你们怎么来地京城?之后又做了写什么,把这段说仔细些。”
  乔天才点点头,认真回忆道:“俺跟着这老东西,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被镇南军一路撵到江北,这傻缺居然要进城。俺说:‘那不成了瓮中捉鳖了?’他才改变路线,东躲西藏一阵子。见和尚越来越吃不开了。便带俺去了南华山,说是那里有他的一个表叔。看看能不能帮他变成道士。”
  “结果去了没几天,那表叔就吹灯拔蜡了,这时有京都来延请那死鬼的,他便冒名顶替那死鬼,成了新的南华真人。”说完,乔天才抬头看看秦雷,只见秦雷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讲。
  咽口吐沫,乔天才接着道:“到了京里我们就住进了河阳公主府,终于过上了好日子。不过还是太流离,没几天又搬到东宫,再过几天,竟搬进了皇宫,住进了紫宸殿,还睡上了石榴姐……”
  秦雷苦笑道:“说正题,你知道陛下现在的位置吗?”
  乔天才点头道:“就在紫宸殿里,太子爷也住在那呢,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安全得紧。”
  秦雷假装没听见他后半句,沉声问道:“陛下怎么了?”
  之听乔天才道:“陛下中了他们的毒,昏迷不醒,但呼吸无碍,解药在太子身上。”
  秦雷点点头,便让他先上去等候。
  上面守候的沈冰,看见身披床单、飘飘欲仙地乔天才,大摇大摆走出来,很是吃了一惊。一把将这小子重新擒住,听到里面沈青解释,才松了手,冷冷道:“站好了,不许说话。”
  乔天才刚要张嘴,沈冰的大巴掌便扇了上来,狠狠拍在他的脑壳上,乔天才顿时眼冒金星。张张嘴,还没说话,又一个大巴掌扇了上来,如是反复五六次,乔天才终于眼泪汪汪的认了命。老老实实裹着床单,站在沈冰边上,嘴巴一张一翕,却一个字也不敢吐出来。
  不一会儿,秦雷和沈青也从下面上来,秦雷朝乔天才点点头,沉声道:“你说的都不错,孤王暂且信你了。”乔天才张张嘴,见沈冰没有瞧自己,这才长舒口气,小声道:“可憋死我了。”
  秦雷微笑道:“那死鬼说,你能进出坤宁宫?”
  乔天才呲牙笑笑道:“没有俺去不了的地方。”说着望了望地窖,小声问道:“死了?”
  秦雷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乔天才的面色顿时灰败下来,那南华子虽然混账,却也算有人味,若没有他,乔天才早饿死不知多少回了,是以对他有些还是感情。
  秦雷沉声道:“你若不想家里被牵累,就彻底忘记与他的关系。把自己当成个卧底吧!我会让民情司造出相关文件的。”



第五卷 帝王将相 第三零一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开国复疆,维神佑之,地宁,亥时。”
  一队打更的太监,身着皂色的更夫,手捧着缶、更鼓、梆子、磬,穿行于蜿蜒的回廊之中。这些人代表着更神,有驱赶梦魇的寓意,宫中的侍卫太监,遇着都要避让的。
  身着宦官服色的秦雷几个,赶紧低头让在一边,那乔天才却大大咧咧的东张西望,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待打更太监走远,秦雷三人便跟着乔天才顺长廊穿行于皇宫之中,一路上盘查的侍卫,皆被那一面‘东宫之主’的金牌挡了回去,四人顺利到达了位于皇宫腹地的坤宁宫前。
  坤宁宫乃是皇后居所,皇后是太子他妈,娘俩虽居高位,却是一般的遭人冷落,骨肉血亲又同病相怜、感情一直好得很。是以此次宫闱巨变,太子派了最亲信的东宫侍卫,为他娘站岗放哨。
  秦雷抬眼偷瞧,只见从宫门外到殿门前,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戒备森严,气氛紧张,想要偷溜进去是不可能的。
  见南华子的随身小道童过来,侍卫头领笑道:“媒人,啥时候给俺说个媳妇?”
  乔天才撇撇嘴,呲牙道:“你要不把欠俺的赌债还上,就等下辈子吧!”
  侍卫头领一时语塞,转移话题道:“深更半夜的过来作甚?娘娘早睡下了。”
  乔天才小声道:“国师说娘娘用的安神香有些潮了,是以效果不佳。让我送些新地来。”自从太子起事之后,皇后娘娘一直担惊受怕,以至于神经衰弱、失眠盗汗,听说南华子医术高超,便央他配一副安神药剂。但南华子乃是地道的江湖骗子,哪会调理内分泌?只能随便用些檀香、麝香之类的香料凑活着,不求治病救人、但求不出人命便好。
  侍卫头领歪着脑袋看看他身后的三人。随口问道:“这三位是哪里的公公?看着面生得紧。”
  乔天才挠头笑道:“这几位乃是紫宸殿打扫的,只因赌牌输了。替别人来的。”
  侍卫头领呵呵笑道:“真够倒霉地,来人,接着三位公公。”便有三个侍卫上前,要接过三人手中的物件。
  乔天才微微着急道:“小心点,别弄坏了,这玩意儿金贵着呢!”把那几个侍卫唬住,乔天才又对侍卫头领道:“怎么着?不让人进了?”
  侍卫头领也不愿意得罪这小子。陪笑道:“非常时期,媒人见谅。”乔天才心里顿时慌乱起来,好在天色黑暗,也看不清他脸上地表情。
  秦雷见状,垂首捏着嗓子道:“媒人老弟只管进去,杂家几个在外面等你。可仔细给娘娘调配着,咱们可不想再跑一趟了。”说着拍拍乔天才的肩头。
  感到有东西进了棉袄,乔天才勉强稳下心神。挥挥袖子道:“好吧!你们在外头等我,别先走了,我怕黑。”说完便扬长进了宫。几个侍卫接过秦雷三个手中的盒子,捧着跟了进去。
  秦雷三个交换下眼神,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直到拐了弯,走出众侍卫的视线,三人才停下脚步,小声的商议起来。
  “怎么办?那小子能行吗?”沈青轻声问道。按照原计划,乔天才只负责把他们三个带进去,其余事情都是他们来做,但眼下事情生变,三人居然被挡在了外面,干着急使不上劲。
  秦雷指指边上,三人便翻出长廊。躲在假山里说话。“计划赶不上变化。”秦雷轻声道:“先等那小子出来再说吧!实在不行就用这个。”说着拍了拍藏在假山里的炸药,沉声道:“必须拿住皇后。不然怎么引老二出来?”
  “要不我们直接去紫宸殿吧?”沈冰试探问道。
  秦雷摇摇头,轻声道:“你没听那小子说吗,那里足足上千人守卫,连身子都转不开,怕连只苍蝇也飞不进去。”三人陷入了沉默,过一会儿,沈冰小声道:“乔天才说卓太监失踪了,这事情透着蹊跷啊!”
  秦雷颔首轻声道:“不错,那南华子也说,卓太监在太子发动之前,便从陛下身边消失了,到现在还没找到。”摩挲着下巴沉吟道:“这老家伙身为大内侍卫总管,一向不离陛下左右地……”老太监卓言可以号令所有大内侍卫,是个足以左右局势的人物,他的失踪,不得不让秦雷多想几个为什么。
  苦思片刻,脑海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霎那间照亮了黑暗,秦雷轻‘咦’一声道:“你们说,是不是陛下事先有所察觉?让卓太监躲在暗处了?”
  这种事情,却不是沈青两个可以随意讨论的,只能哼哈两声应付过去。好在秦雷已经陷入了沉思之中,根本没在意两人说什么,只听他自言自语道:“陛下疑心病很重,对自己的儿子都不肯完全相信,这样的人,怎会如此容易被人算计?而且他长年累月的深居宫中,这皇宫早就经营的如铁桶一般,怎能如此轻易地被夺去控制权,连点反抗都没有?若仅这种水准,又怎能在夹缝中生存,与文李两家抗衡数十年呢?怕早就连渣都不剩了吧!”
  沈青两个面色渐渐严肃起来,是呀!在这件事情上,陛下表现的水准太洼了。
  心里越发笃定,秦雷沉声道:“还有那个南华子,原本我还以为他有几把刷子,但方才沈青也见了,此人除了卖相颇佳,其余的一塌糊涂,陛下难道就能被这老骗子唬住?不见得吧!”
  沈青两个一阵默然,只见王爷一边用手指揉搓眉心。一边喃喃道:“我们不妨大胆假设,陛下并没有中毒,或者更大胆的说,太子并没有谋反,而是陪着陛下演了出戏,会得到什么样地结论呢?”
  沈青坚决摇头道:“若是如此,老太后干嘛还要给王爷传话?岂不与陛下拧巴了?”
  秦雷的眉毛皱成凹字形。感觉自己脑袋有两个大,兀然想起当日馆陶所说地:‘棋子永远不知道棋手接下来会怎么走。站在棋盘上苦苦思索,还是猜不透下一步会是迈向死亡,还是走向荣光。这便是棋子的悲哀。’
  捧一把假山上的落雪,秦雷使劲搓搓脸,冰凉彻骨的感觉让他稍稍舒服些,低声道:“当时太后的传话,我听着就有些怪异。让我既不用担心她地安危,也不用操心父皇的性命。听着好像只让我……捣乱一样!”
  说完‘捣乱’二字,秦雷心里咯噔一声,竟一下子通明起来,许许多多思考不周地缓解顿时迎刃而解。见王爷眉头舒展,沈青两个高兴道:“王爷,您有所得了?”
  秦雷嘴角泛起一丝冷笑,也不回答二人的问题。目光投到远处,喃喃道:“胜蓝啊!回去好好练兵吧!给我练出一支天下第一军来。胜水啊!你不是要经费吗?明年孤给你追加五十万两,你可得给我把谍报网架设好了。咱爷们不能再这样被耍下去了。”说到最后,每个字都是冰凉彻骨。
  沈青两人分明看到,王爷向来稳定的双手竟然微微颤抖起来,这是王爷气苦极了地表现。若是天光大亮,两人定然还能看到,秦雷那张俊脸颜色铁青,表情严肃地有些狰狞。两人也不敢问,只得伏首于的,沉声应下。
  秦雷看也不看他们,负着双手萧索道:“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打算。倒把孤地一腔热血,当成了乱撒地狗血。”自嘲笑笑道:“从小便听说书先生说‘摧眉折腰事权贵。最是无情帝王家’,可笑孤还抱着侥幸、揣着幻想,希望能有个父父子子、兄兄弟弟。若不是误打误撞,碰上了乔天才,怕是要被人当枪使、当猴耍、当傻子玩了吧!”言语间怒火熊熊燃烧、让伏跪在地上的两人大汗淋漓。
  他前世是个孤儿,从没尝过亲情的滋味,这一世突然有了这些亲人,他一直珍惜得很,也极度不能忍受亲人的算计。再加上习惯了高高在上、乾刚独断之后,更不能忍受别人的愚弄。秦雷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开始把宫里人往最坏的地方想去了。
  见王爷陷入怒火不可自拔,沈青鼓足勇气轻声道:“也许,我们只是闯进局里的一颗乱子,并不在陛下的算计中。”他虽然不像秦雷那般,知道许多内情,但还能判断出,他们三个乃是此局中地变数,陛下不一定事先便预料到。
  “乱子?”秦雷沉吟道:“但愿吧!”一时间竟意兴阑珊,有了撒手而去的冲动。不过他也知道这种想法的幼稚可笑,转眼便将其抛之脑后,望着远处晦明晦暗的宫灯,目光阴晴不定,仔细考虑着接下来的行止。
  好半天,他才垂首看看依旧跪在地上的沈氏兄弟,苍声道:“起来吧!”两人这才揉一揉酸麻地双膝,轻手轻脚的爬起来,沈冰轻声问道:“王爷,接下来怎么做?”
  秦雷面上依旧笑容欠奉,但已经从愤怒中挣脱出来,沉声道:“这事儿背后猫腻甚多,我们本不该卷进来,但既然来了,就得继续按着我们的本子演下去。不管陛下是死是活,到底怎么想,我们都要把他救出来,结束这场戏。”
  沈冰轻声问道:“万一陛下真的有安排,我们岂不是画蛇添足?”
  沈青摇头道:“兄弟此言差矣,我们进京的消息,必然已经传到陛下耳朵里,若是隐在暗处不闻不问,就算陛下的计划顺利事实了,王爷在陛下心里落下无能的印象还是好的,若是认为王爷不忠,那才会坏事呢。”
  秦雷颔首道:“妙哉斯言,去年在华林苑,陛下送了我六个字‘人在做、天在看’,就是提醒我凡是问心无愧,一个孝子忠臣该做什么。我就得做什么,眼看着圣驾蒙难而不解救,定然会被怀疑居心的。”
  虽然没有直接地证据,证明一切出自昭武帝地手笔,但秦雷已经基本认定昭武帝应该无恙了。
  三人还要说话,却听到远处有脚步声传来,赶紧住嘴。寻声望去,只见一个瘦小地身形。一边往这边走,一边在东张西望,却是那娇花般的乔天才。
  三人松口气,秦雷让沈冰把他唤过来,询问可有得手。
  乔天才有些后怕不已,好半天才轻声道:“有酒没有?俺得压压惊。”
  秦雷狠狠弹他个脑锛,笑骂道:“你才多大啊?又玩女人又喝酒?”
  乔天才‘哎呦’一声。捂着脑袋道:“死鬼师父说,玩最浪地娘们、喝最烈的酒,这才是人生嘛!”
  秦雷干咳一声,心道:‘南华子死的不冤。’面色一肃道:“皇后服下药了么?”
  好在乔天才还知道轻重缓急,点头道:“服下大概一刻钟了。”
  秦雷拍拍他地肩膀,温声道:“躲起来吧!去蒹葭院,完事后孤去接你。”乔天才心里早就慌了神。闻言点点头,强笑道:“姐夫,我给你摆好庆功酒。”说着一溜烟跑掉了。
  秦雷无奈笑笑,回神道:“还有一刻钟,坤宁宫就会乱起来,我们开始准备吧!”几人脱下太监服饰。换上明黄色东宫侍卫服,便潜伏在长廊边最黑的地方,静静地守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秦雷已经感到浑身麻木时,就听到远处渐渐人声鼎沸起来,三人交换个眼神,不由放缓了呼吸。不一会儿,便有几个惊慌失措地太监,从三人面前过去。
  ……
  太子爷早就躺下了,他需要休养精神。应付明天的纷扰。虽然不是主角。但他希望能做到最好,证明一下自己……把失去的一切挽回来。但越想睡。就越睡不着。翻来覆去,辗转难眠,只好披衣起身,吩咐宫女掌灯研墨。
  就着柔和的萤纱灯光,秦霆提起笔来,轻轻蘸了墨,缓慢而用力的书写道:
  “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
  莫向尊前奏花落,凉风只在殿西头。”
  写罢,轻轻搁下笔,退一步观看,只见笔锋凝滞、字迹深重,隐隐透着股幽怨之气。轻叹口气,喃喃道:“小五说过句话:‘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时有还无。’却是这世上的至理啊!”世人都到太子乃是‘千年王八、忍字第一’,谁又能理解他心中的苦闷呢?
  视线投向窗外,不知何时,雪已经停了,静得没有一丝声响。太子轻声叹道:“真安静啊……”便听到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立刻打乱了太子爷的‘安静’。
  “哎!连这点情绪都要破坏。”太子爷不由轻叹道。
  “太子爷,大事不好了,皇后娘娘病重了!”门外传来太监惊惶的声音。
  太子闻言,霍得推开门,沉声道:“说清楚些!”
  “这些天,娘娘的失眠症又犯了,吃了南华仙长送去的灵药,方才便面色青紫、四肢抽搐、口涎直流……”太监垂首禀报道。
  太子狠狠一拍门框,怒道:“有病不去找太医,找那个骗子做什么?”
  边上的宫人心道:‘那不是您老举荐的仙长吗,怎么成骗子了?’
  “传太医了么?”太子一边更衣,一边沉声问道。
  “太医看过之后,说……殿下最好过去一趟。”宫人小心答道。
  太子心中咯噔一声,知道这是病危的意思。几年前,他便听过这句话,结果送走了自己两个儿子。
  忍住内心地惊惶,往大殿深处看一眼。摇摇头,叹口气,披上大氅离了紫宸殿,匆匆往坤宁宫赶去。
  事出突然,长随侍卫们有地从被窝中钻出来、有地从别的岗上跑过来,一行人也没了队形,将太子爷护在中间,乱哄哄地往北面去了。
  就连队伍后面多了三个护卫,都没人知道……



第五卷 帝王将相 第三零二章 彪悍的人生果然是一贯的彪悍
  打更的太监从长廊经过,正好与太子迎面撞上。
  见是太子爷的銮驾,打更太监们颇有些踯躅,不知是按照规矩直行而过,还是暂避在一侧。
  按规矩,皇帝都要对更神避让的,但太子爷今日显然没有这个心情。转眼到了打更太监们面前,东宫侍卫恶狠狠地将他们推到一边,缶磬梆子落了一地,太子銮驾便扬长而去了。
  几个打更太监年纪都很大了,那经得起这番折腾,坐在地上唉呦半天,心中嘟囔道:‘冲撞了更神,是要被梦魇缠身的。’
  好半天,几个太监才颤巍巍起来,相互搀扶着缓缓向前走去,嘴里还不忘长声喊道:
  “天地人和,至福恒昌。夜半。子时……”
  ……
  坤宁宫中早乱做一团,太医太监宫娥女官进进出出,却没了一个时辰前的肃杀劲。
  见太子爷到了,卫士们赶紧让开去路,请太子爷入宫。太子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大殿,后面的侍卫长随便在偏殿等候。
  “你们三个干嘛去?”见三个侍卫没有进来,侍卫长钟离坎粗声问道。
  “出恭,闹肚子了。”沈冰压低嗓子道。
  “站住!”钟离坎大步走了出来,沈冰和沈青身子一下子绷紧,手指便扣在臂弩的扳机上。却见到王爷稍安勿躁地眼神,两人这才放松下身子。
  钟离坎走到三人侧面,打量了一眼,面色倏然一变,旋即又恢复了正常,粗声骂道:“懒驴上套屎尿多,快去快回。”三人赶紧离了偏殿。向深处走去。
  没时间询问王爷为何未卜先知,三人顺着人声。悄悄摸到东暖阁外,只见远处人影晃动、进进出出,显然便是皇后的居所。
  直起身子,平稳下心情,三人便大摇大摆地往门口走去。路上的东宫侍卫见了,以为他们是在坤宁宫这边当值的侍卫,坤宁宫的侍卫也认为他们三个是东宫侍卫。谁让两边的服饰一般。倒让秦雷三个钻了空子。
  顺顺当当地走了一段,就看见五个宫女吃力的抬着个大木桶往里走,秦雷朝沈冰两个一递眼色,两人便上前帮几个宫女抬住木桶。
  宫女们先是感觉有人上来,紧接着手头一轻,自然转头望向秦雷三个,或者说望向秦雷一个。在五位宫女地眼中,这位侍卫大哥好帅哦!眼睛仿佛黑宝石一般明亮嗳,在他的光彩下,身边那两个抬木桶的小兵兵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
  秦雷的嘴角微微向上牵动,带出一丝坏坏的笑容,看得几个宫女心花怒放,浑然忘了问问三人的来意。
  还是秦雷先开了口。一边往里走,一边微笑道:“几位姐姐人比花娇,怎能做这样粗重地活计呢?还是让我们来吧!”
  无意识地点点头,宫女们这才回过神来,羞涩摇头道:“这不好吧!”
  秦雷展颜一笑,露出八颗洁白牙齿,清声道:“这样吧!五位姐姐说说你们的芳名,就算是酬劳了。”这人曲解人意,人家是说不合规矩。他却说成人家不好意思。
  五个宫女粉脸通红。一个大胆的蚊鸣道:“我叫蓓蕾。”秦雷点头轻笑道:“好名字,我可以叫你蓓蓓吗?”蓓蕾嘤咛一声微微点头。看来是愿意极了。
  有人起了头,边上的宫女也不示弱,莺莺燕燕道:“人家叫静仪。”“好名字,我可以叫你静静吗?”秦雷照旧微笑道。
  “人家叫浣纱,你当然可以叫我浣浣了……”
  “人家叫莹玉,可以叫人家莹莹,真羞……”
  “人家叫霓裳,叫我霓霓吧……”
  一路莺歌燕语,不知不觉便进了暖阁,门口的侍卫只道三人是帮忙的,也没有阻拦。
  一进去,几个宫女立刻住了嘴,表情也严肃起来,蓓蓓指着里间小声道:“放到里面就赶紧出去,这里不是你们能待的地方。”又怕伤着檀郎地心,轻声补充道:“这是皇后寝宫……”
  秦雷微笑道:“蓓蓓别说了,哥哥我都知道。”蓓蓓立刻酥了半边身子,嘤咛道:“明天晚上……”还没说完,木桶已经进了内室,蓓蓓小嘴一撅,竟是意犹未尽。
  几个宫女刚要跟着进去,却听到里面先是一声惊呼:“是你?”随即尖叫声四起,紧接着桌椅摔倒声、杯盘碰撞声,侍卫怒叱声,响作一团,便有宫女太监从内里抱头鼠窜出来。
  几位宫女大惊失色,心中娇呼道:‘檀郎!’不退反进,掀帘子往里只看了一眼,就被人流裹挟着重新出去。但仅这一眼,却也清晰的看到:她们心中的檀郎已经摇身一边,成了劫持太子爷的恶狼……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善良的宫女们,一边跟着抱头鼠窜,一边还有闲暇叹息道。
  ……
  秦雷三个一进去,便看见太子正坐在桌边,歪头与几个太医说着什么。
  听见有人进来,太子回头一看,正与秦雷对上了眼,不由失声道:“是你?”
  秦雷见了这位太子爷,一股邪火便蹭蹭上来,也不答话,揉身上前,便去抓太子的手臂。
  边上侍立地卫士大惊之下,却也没忘了上前阻拦。沈氏两兄弟心意相通,抬手就把那大木桶掷了出去。哐的一声。木桶四裂间,滚烫的热水也喷涌了出来,把扑上来地侍卫全部逼了回去。
  待侍卫们重新扑上来,却见太子爷已经被一个侍卫打扮的歹徒揽住了脖子。还有两个歹徒举着弩,指着太子爷的脑门子。
  侍卫们色厉内荏地大叫起来,让秦雷三个放开太子爷,争取留个全尸。
  秦雷懒得与他们聒噪。抬手射出十几支连弩,伤了三五个侍卫。也彻底让屋里的人炸了锅,争先恐后的抱头往外跑去。
  沈冰暴喝一声道:“都安静!不然花了这小子!”说着抽刀在太子的脸上一比划,便削下他一截眉毛。
  众侍卫投鼠忌器,只好闭上嘴,除了把几人团团围住,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秦雷三个胁迫着太子,缓缓退到床前。身后便是皇后地卧床,上面躺着……昏迷中地皇后。
  突然,对面一个侍卫举手道:“请求发言!”
  沈青粗声道:“有屁快放!”
  “几位英雄能不能轻点扼我们殿下地喉咙,太子爷似乎快断气了。”
  秦雷赶紧松松胳膊,歪头一看,太子果然面色焦黄,几近昏厥过去。
  “能不能请太医看看?”那侍卫试探问道,颇有些谈判专家的架势。众侍卫有见过秦雷地。已经认出了对面劫匪的身份,说话更是小心翼翼。
  秦雷呲牙笑道:“不用,老子就是名医……的老公。”说着反手一个大嘴巴子,实实在在落在太子的左边面颊,随着‘啪’的一声脆响,太子爷顿时痛的清醒过来。茫然望向秦雷,失声道:“你敢打我?”
  秦雷嘴角一撇,恨声道:“你这个无君无父地衣冠禽兽,”话音未落,又是一个耳光子,打得太子爷头晕目眩,面颊火烧火燎,转眼便肿了起来,秦雷尤不解恨,接着正反手抽了起来。动作华丽。清脆悦耳。
  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到秦雷破口大骂太子爷‘忤逆、叛逆、悖逆、水泥’之类的恶毒语句。以及那响亮而富有节奏感的耳光声。
  东宫侍卫中,不少人在一个月前,亲眼见过五殿下獒口夺食、怒戳太子爷那一幕的,他们还为此生能看到‘储君被扁’而庆幸不已……据说不少人回家后,甚至小酌庆贺了一下。
  未曾想到,时隔月余,竟能再看到‘储君被殴’的场面,令不少人眼含热泪,心中狂呼道:‘何德何能?何其幸哉?’竟是眨眼都舍不得,唯恐错过任何一个画面。要知道,‘扁’与‘殴’是不同的,前者是一个动作,而后者则是一串动作的集合,看着却要过瘾许多。
  打一阵,直到过了瘾,弥补了上次未尽兴地遗憾,秦雷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再看太子爷的俊脸也已经成了烂茄子,青红紫黑,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其实太子爷冤枉得很,秦雷心中最怨的人并不是他,而是那位皇帝陛下。众所周之的是,隆威郡王殿下生气是要打人地,但殴打帝国陛下的理想过于远大。即使彪悍如秦雷,也只能凭运气,若是苍天捉弄,一辈子都捞不到机会也是可能的。
  秦雷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未来,只能拿眼前这位代替,都说父债子偿,打他倒也在理。‘好在储君算是半君,聊胜于无吧……’秦雷心道。
  舒服的…哦不,痛心地叹口气,秦雷怒视着众侍卫,冷冷道:“半个时辰之内,孤要见到父皇,否则孤零割零剐他。”说着抽出匕首在太子爷脸上一划,又把他另一片眉毛刮了下来。
  众侍卫面面相觑,完全不知该怎么做了。不由望向猪头般的太子,心道:‘真惨啊!以后雨水就直接流到眼里了。’好在太子心里还算清明,知道这戏没法演了,再演下去非把自己玩死不可,吃力的挥挥手,示意他们照做。
  便有侍卫飞奔出去,向紫宸殿报告去了。
  让沈青两个架着太子到了墙角,秦雷拖把椅子坐下,斜眼望着床上满面乌黑的皇后娘娘,再看看狮子头一般地太子爷。心中地火气终于消弭了。人总是这样,见到有比自己惨地,就会感到好过些,虽然还是于事无补。
  秦雷闭上眼睛,默默盘算着待会的举止。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门外的嘈杂声,秦雷缓缓抬起眼皮。果然看见卓老太监那张五十年树龄的枣树皮脸,出现在门口。
  卓老太监一进门。便‘哎呦’一声,失声尖叫道:“这都是怎么着了?怎么弟兄两个打起来了?”
  虽然猜到了八九分,但水落石出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邪火上窜,拳头攥得格格作响,咬牙道:“想不到你也背叛父皇了!”
  卓太监一甩拂尘,细声笑道:“五爷说什么呢?给老奴一百个胆也是不敢地。”说着陪笑道:“是陛下派老奴来请王爷的。”
  秦雷皱眉道:“一派胡言。孤已经审讯过南华子,他说给父皇已经被这个畜生下了药,晕迷过去了。”说到后来,竟是虎目通红,险些要哭出来地样子,可见父子情深到什么地步。
  卓太监抿嘴笑道:“这都是陛下的计策,五爷先放开太子爷,跟老奴去见了陛下。自然会知道一切。”
  哪知秦雷高低不答应,只是认定卓太监通敌,非要见到昭武帝本人才罢休。
  卓太监好说歹说,秦雷才勉强同意携带着太子一起过去,沈冰和沈青架着神色委顿、鼻青脸肿的太子爷在头前带路,秦雷举着弩在后面跟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出了暖阁,不像是胁持人质,倒像是押送犯人一般。
  门外已经堆满了全副武装的卫士,看到这架势,只好分散到左右,让开中间一条通道,供……太子爷游街所用。所有见到这一幕的,叹为观止之余,无不暗赞五殿下的彪悍,心道:‘彪悍地人生果然是一贯的彪悍。’
  却无人能想到秦雷粗野行为下的险恶用心——从此以后。谁还再怕太子爷?谁还再服太子爷?这几乎是致命的。
  若是原来。他定然不会这样做的,但今晚。雨田显然学坏了不少。
  ……
  一行人姗姗而行,好久才到了紫宸殿,穿越几道殿门,终于在最里面一间的殿门前停下。
  “陛下,五殿下到了。”卓太监在门口轻声禀报道。
  “让他滚进来!”一个怒气冲冲的男声低吼道。
  秦雷听了,面色顿时变得煞白,仿佛被大象踩到脚了一般。那张俊脸上紧接着走马灯似的变换了许多种表情。据沈青两个事后回忆道,有吃惊、惊讶、惊喜、狂喜、如释重负、诚惶诚恐等十几种之多。
  卓太监见秦雷不动,刚想小声地提醒,却冷不防听着秦雷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道:“父皇啊……”唬的卓太监差点扔掉手中的拂尘。
  便见秦雷发疯一般冲了进去,两个便衣侍卫伸手将他架住,任他如何用力也挣脱不开。挣扎间,秦雷的眼神在屋里急切的扫过,当看到坐在炕上怒视着自己地老头时,他的身子僵住了,他的嘴唇翕动了、他的泪水扑扑簌簌的流下来了。
  起先秦雷心中还‘欧耶’一声,真诚赞叹一下自己演技一如往昔的棒。哭着哭着却想起自己傻子似的丢下京山营的一摊,冒着严寒,在冰天雪地里狗一样地爬了两天,才到了中都城下。又混进商队里,从狗洞一样的水门中钻进城,再像过街老鼠一般四处乱窜、这才觅得机会,溜进了紫禁城。
  再想到自己大晚上不睡觉,像个猴子一样,战战兢兢、偷偷摸摸、瘪瘪索索、自以为在做一件很光荣、足以青史留名地事情,岂料自己是在做一件很傻很天真、足以贻笑千古地囧事。
  ‘老三说得对,老子真的很嫩很单纯啊!’一种被大白熊强暴一般地屈辱感涌上心头,泪水再也止不住,哗哗流个没完。
  看见秦雷真情流露,本来怒气冲冲的昭武帝,心弦被狠狠的触动一下。他确实没想到,秦雷居然完全不顾个人安危,置生死于度外,只身潜入大内,就为了救出自己这个‘父皇’。
  他当了几十年的“孤家寡人”,从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人能如此爱戴自己,登时没了怒火,目光也变得柔软起来。心道:“毕竟这孩子孝心可嘉啊!却不能寒了他的心。”
  想到这,昭武帝苦笑一声道:“别哭了,朕不怪你就是了。”



第五卷 帝王将相 第三零三章 棋子
  紫宸殿中,宫灯柔和、檀香缭绕。
  外界盛传已经惨遭毒害的昭武皇帝,穿一身宽松的淡黄袍子,踞坐在暖炕上,望着下首的两个儿子。左边一个明黄色太子服饰的,微微弯着腰、手脚不住劲儿的哆嗦,脑袋有猪头那么大,还青黑烂紫的,眼睛也眯成了一条线,睁都睁不开。而且——他还没有眉毛……
  强忍住让他有多远死多远的冲动,昭武帝又把视线转向右边一身侍卫服色的五儿子,这小子已经止住了哭,正腰杆挺直地坐在那里,俊脸上满是赤诚之色,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收摄下心神,昭武帝对太子温言道:“雨廷啊!这事儿纯属误会,你受委屈了。”
  太子爷嘴唇微微翕动,话还没说出口,泪珠子先扑扑簌簌落了下来,伏首抽泣道:“儿臣……儿臣……呜呜……”想按惯例说几句诸如‘儿臣心甘情愿、任劳任怨’之类的场面话,却实在无法出口。
  昭武帝轻叹口气,心道:‘这孩子也不容易。’挥挥手,让秦雷先退出去。
  待卓太监将门掩上,昭武帝轻声道:“起来吧!”
  太子却伏地抽泣不起,只是肩头一个劲的耸动,看上去仿佛偷笑一般。
  昭武帝眉头微微皱起,作为一个虚恭都带着阴谋味的老家伙,他自然明白太子是想要他惩治秦雷,或者得到足够的补偿也行。
  昭武帝心中有些不悦。就像往日他对秦雷所言‘朕给你地,谁也夺不走;不给你的,你也不要妄想。’,虽然还不能将权威施展于天下,但对于自己的儿子,他还是要坚决维护自己‘生杀予夺’的大权的。
  从桌上拎起一张白纸,昭武帝轻声念道:“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莫向尊前奏花落,凉风只在殿西头。”太子听了。身子一下子僵住了,不由抬起头,惊诧莫名地望向昭武帝。
  只见昭武帝依旧低垂着眼睑,声音不咸不淡道:“好诗好字,就是有股子幽怨气在里头,格局不够啊……”说着微微抬起头,狭长双目望向太子。轻声道:“你贵为太子,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太子顿时涌起无限委屈,指着自己肿胖地脸盘,戚声道:“天下有孩儿这般凄惨的太子吗?”
  昭武帝将那宣纸搁下,冷冷道:“你未卜先知吗?写字时就预料到自己落到这般田地吗?”
  听着昭武帝地质问,十分渴望抚慰的太子爷,心中不禁拔凉拔凉的,双手紧紧攥着。连指甲陷到肉里都不自知。沉默片刻,太子才涩声道:“今日受此奇耻大辱,儿臣还有何面目屹立朝堂之上?不如请辞这东宫之位,从此避居山林、了此残生吧……”
  ‘砰’的一声,昭武帝猛一拍桌面,把茶盏都震得一跳。滚烫的茶水溅到手上,疼得他一哆嗦,不由恼火道:“你荒谬!朕把京都防御都交给你!皇宫里的几千卫士也让你统领!而老五呢?就三个人!”
  轻蔑望了太子一眼,沉声喝道:“结果呢?你让老五穿越重重禁宫,摸到了眼皮子底下,被人家掐住了脖颈子,扇成了酱缸子。你除了像个娘们一样哭哭啼啼,还会干什么?朕都替你害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再也不用见人!”
  听了昭武帝暴怒的呵斥,太子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光想着自己糟了多大委屈。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整个过程中地糟糕表现。与秦雷相比,可谓天上地下,差得太远了。
  见他瑟瑟发抖,昭武帝终是不忍心再训斥下去,毕竟太子听话做事,并没有什么大错。端起茶盏喝一口,昭武帝轻声道:“好了,功是功过是过,这次你做得不错,险些就让文家上了套……”
  “但还是被秦雷搅和了……”太子抽泣道。
  昭武帝摩挲下桌上的玉如意,苦笑道:“圣人一眼万年、演九九大道,却还有一成变数,何况朕还不是圣人。”瞥窗外一眼,轻声道:“雨田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文家气数未尽罢了。”
  太子一时也想不起如何构陷秦雷,只能俯身嗫喏着应下。
  昭武帝缕一缕颌下长须,轻声道:“让雨田这么一闹腾,消息是盖不住,文彦博定然也不会出头了,却要设法留住一寸未来。”
  太子心中一沉,叩首道:“父皇……只管吩咐。”
  望着伏跪于地的太子,昭武帝竟然微笑起来,温声道:“寒冬腊月怪冷的,你先在家里读一阵子书,等着暖和些再出来做事吧!”
  太子浑身一颤,难以置信道:“儿臣要被禁足了吗?”
  昭武帝呵呵笑道:“这叫休养,怎能是禁足呢?无非是让李家相信,你仍是与他们一起的,将他们稳住而已。”
  太子心中被屈辱填满,毫无知觉的叩首应下告退,便行尸走肉一般离了内殿,推开左右,晃晃荡荡走到院子里。
  没有方向、也不走正道,太子爷在齐膝的积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走,冰凉刺骨地感觉从脚上传到腿上,又从腿上传到全身,让他冷得几乎失去知觉。但身上再凉也抵不上心中的寒冷,秦霆感觉那种从心底散发的冰冷,让他眼前的世界都前所未有的灰暗起来。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老大、老五、甚至是老三老四,一个比一个混账无耻、一个比一个无法无天,偏偏老头子就对他们关爱有加,百般袒护。而自己老实听话、不哼不哈!反而跟个后娘养地似地,被昭武帝当成了夜壶,用的时候拿出来,不用的时候有多远扔多远,唯恐被臭到一般。
  ‘我是太子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啊!为什么会这样呢?’秦霆心中无限苦闷的呐喊道。
  走了不知多远,终于双脚完全麻痹不听使唤,秦霆仰天大笑三声。在那凄凉苦闷的笑声中,轰然仰面倒在了雪地上。缀在后面的钟离坎等人。赶紧上前将太子扶起,背着往暖轿上去了……
  ……
  紫宸殿里,秦雷老老实实跪在昭武帝面前,满面羞愧道:“孩儿妨碍了父皇地大计,请父皇责罚!”
  昭武帝冷哼一声,轻叩桌面道:“你确实罪责不轻啊!若不是朕说过不再怪你。非要打你八十板子方能消气。”
  秦雷嘿嘿陪笑道:“谢父皇不打之恩。”说着就要爬起来。哪知昭武帝不咸不淡道:“谁让你起来的?”秦雷只好重新跪下,委屈巴巴地望向昭武帝。
  昭武帝端详着英俊硬朗地儿子,轻声叹息道:“你知道你给朕造成多大损失吗?”秦雷无辜地摇摇头,眼神清澈若山间地小溪。
  昭武帝轻哼一声,沉声道:“自从你和秦霖,在大殿上与文家冲突之后,朕料到事情不能善了,便想设计除掉文家这颗毒瘤。”
  秦雷心道:‘果然如此。’轻声道:“孩儿愚鲁。不能体会父皇的深谋远虑。”
  昭武帝摆摆手,微微郁闷道:“朕也不是想瞒你,只是以为你在京山营,等得到消息再回来,事情应该已经结束了。怕你早回来,朕还让太子想法拦着点。”说着有些无奈道:“想不到赵承嗣那边紧锁四门。却还是没有拦住你个地老鼠。”
  秦雷挠头道:“陛下遇险的事已经传遍中都,当时城内人心惶惶,城防也不如往日严密,儿臣这才有机会钻进来的。”
  昭武帝冷笑道:“这不足为奇,有人整日翘脚盼着朕崩了,自然唯恐天下不乱了。”
  秦雷赞叹道:“父皇明鉴万里、洞烛高照,那些魑魅魍魉自然逃不过您地龙眼了。”
  马屁拍得山响,偏偏昭武帝就吃这一套,捋须笑道:“什么龙眼?难道朕脸上长了一对荔枝不成?”话虽如此,但没有一点责备之意。
  秦雷汗颜笑道:“孩儿就那么点水准。以后一定多看书。”
  昭武帝摆摆手。让他起来,在炕沿上坐下。接着轻声道:“朕本打算先下手为强,卖个破绽给文彦博,让这慌了神的老小子,从乌龟壳里伸出头,”说着伸手成刀向下一挥,狠声道:“斩下这老小子的乌龟头!”
  秦雷心中盘算道:‘若没有老子,太子明日早朝必定要宣布监国的,只要文彦博那老狐狸跳出来摇旗呐喊,那附逆这个罪名便洗不掉了。到时候太子再一撇清,把与文家交往勾结的证据一拿出来,文家就猪八戒照镜子,里外都是大鼻子了。’
  看一眼瘦了吧唧的老头子,秦雷不禁打个寒噤,心道:‘老子是熬死卡影帝的话,老头子就是希区柯克。照这安排设计,若不是老子横插一杠子,就算文老狐狸奸似鬼,也要喝老头子的洗脚水。’不由暗暗佩服老头子地阴谋,简直到了离谱的地步——确实是把天地当棋盘、将众生当棋子的……老疯子。
  胡思乱想间,就听昭武帝语带怨气道:“苦心的布置、百般的忍让,就在收网前一刻被你生生搅和了,简直要……生生气煞朕啊!”
  秦雷连忙拱手陪笑,却听昭武帝似笑非笑道:“只要有时间,总能等来下次机会。就算等不来,朕也可以创造出来。但眼下,朕为了造成沉迷丹道的假象,已经有一个月没理政了,本打算趁着文彦博倒台,快刀斩乱麻,把这烂摊子一道收拾了。没想到让他躲过这一劫……”说着眯眼望向秦雷,轻笑道:“可是你就只有自求多福了。”
  秦雷知道,昭武帝说地是御史台参奏自己行凶杀人。大理寺调查秦霖贪赃枉法之事。因着昭武帝地放纵,两宗案子都快办成铁案了,要想翻案却不那么容易。
  ‘要想麻烦少、态度是关键’,想到这,秦雷憨厚笑笑道:“只要父皇平平安安的,别的都算不上事儿。”
  昭武帝嘴角不由微微上翘,指着他笑骂道:“嘴里抹了蜜一般。这九重禁宫你都能翻进来,那撮尔小事更放不到你眼里去了。”说着把桌上写好的一道圣旨递给秦雷。沉声道:“你去给沈潍传旨,加他一等爵位,命他重掌铁甲军。他见到是你传旨,必然明白事情的经过,对朕的些许怨怼也会消失的。”秦雷恭敬地接过来,捧在手中。
  昭武帝又将第二道圣旨递给秦雷,叹息道:“去趟河阳公主府。跟你姐姐说,朕在东都给她备了宅子,让她把手中地东西交出来……即日起程吧!”秦雷接过这道圣旨,同样捧在手上。
  昭武帝又有些疲惫道:“那东西你就留着吧!”秦雷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只好先应下。
  “在隔壁歇息片刻,待会陪朕早朝吧!”毕竟是五十多的人了,昭武帝已经没了通宵理事地精力。
  秦雷躬身告退,自去边上房间歇息不提。
  待他走后。卓老太监过来,服侍着昭武帝躺下,昭武帝突然道:“你说我这次是得到地多还是失去的多?”
  卓老太监为昭武帝盖上被子,轻笑道:“您失去了一次拿下敌人地机会,却试出了周围人的心意,至于哪头多?当然简在帝心了。”
  昭武帝闭上眼睛。喃喃道:“下次还有机会……”说完便沉沉睡去。
  卓老太监吹熄宫灯,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又轻手轻脚掩上门,这才摇摇头,口中轻吟一句:“假作真时真亦假。”转身消失在黑暗中。
  ……
  “风雨如晦,朝野满盈。平旦,寅时。”打更太监们真的很敬业。
  秦雷感觉自己刚刚睡下,刚刚在梦中把老头子按倒在地,还没有抡起醋钵大小地拳头,狠狠的捶他一顿。便有太监宫女鱼贯而入。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各行其是。
  而是按照高矮个排成两行。呼啦一声全部跪倒,三扣九拜。低声齐呼道:“殿下千岁千千岁……”
  秦雷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揉揉眼道:“发什么神经?”只有朝堂祭祀等正式场合,才会用到这种大礼参拜。却没有在卧室里山呼千岁的道理。
  领头的太监细声媚笑道:“王爷的无穷威力不分时间场合,奴婢们发自内心的敬畏王爷,自然也不该区分时间场合了。”说着一挥手,便有四个水灵灵、怯生生的小宫女上前,为彪悍无匹的隆威郡王殿下穿衣梳洗。
  “怎么这么快就到点儿了?”秦雷哈欠连连地问道。那领头的太监拈花轻笑道:“哎呦,我的好主子,诸位大臣们可在承天门外候着了。虽然他们等您老也是应该的,不过还是给他们个面子的好。”
  秦雷被逗得哈哈笑道:“不错,不错,给他们个面子吧!”便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王爷,您地朝天冠还没带呢……”
  ……
  承天门外早就开了锅,大臣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话题便是今日太子监国地事情,看来昭武帝的病情已经成为尽人皆知的秘密。诸位臣工有惴惴不安的、有幸灾乐祸的、还有冷眼旁观的。
  观谁?当然是观看两位大人物的脸色。只见李太尉老脸拉得老长,一副被人家骗了五百两银子的败兴模样。再看那文丞相,一张俊脸黑的吓人,一副被人家骗了五万两银子的败兴模样。
  见两大巨头都如丧考妣,有心思灵动地便已猜到,八成这次两位都没占到便宜,还惹了一身骚。
  那谁占便宜了?答案不言而喻。忍住内心地震惊,众大臣老老实实缩头站好。对于以后如何站队,心中不免要多想一些:是不是要一条道上走到黑呢?
  时辰一到,承天门大开,文武百官左右列队,鱼贯进入紫禁城,准备参加昭武十七年腊月二十一的朝会。



第五卷 帝王将相 第三零四章 何谓牛人?你佩服不?
  文武百官在金銮殿上站定,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那熟悉的公鸭嗓子道:“皇上驾到……”大部分大臣不知内情,不由大吃一惊,好在多少年养成的习惯,让他们毫不滞涩地跪下山呼万岁。
  磕头问好之后,便是“众爱卿平身……”之类的套话。
  “谢主隆恩。”众人起身偷瞧御阶之上,只见昭武皇帝陛下精神奕奕、满面红光,似乎还白了、胖了点呢。
  再看陛下下首站着的那位殿下,身穿墨色六爪六纹龙的双郡王朝服,头戴双龙朝天冠,剑眉星目,面容俊朗,不是那隆阎王又是何人?
  本来见到昭武帝时,百官还有些骚动,窃窃私语声嗡嗡作响,但一见到这位大爷,大殿上顿时针落可闻……只见众大人收腹提臀地站在那里,脑袋微微垂下,低眉顺目、不言不语,即使纠察御史郭必铮,也挑不出半分毛病。
  见众人只要与自己视线相碰,便像被蜂子螫了一般,倏地低下头去,居然无一例外。就连李老混蛋也垂下眼睑,仿佛睡着了一般,坚决不与他对视。秦雷不由有些尴尬,心道:‘老子是钟馗吗?有那么吓人么?就算老子是钟馗,你们也不是小鬼啊!怕什么啊!’
  “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伴驾太监高喊道。
  便有各部侍郎尚书纷纷出列。报奏一月来积压下的大事。这些东西对秦雷来说,无异于……对牛弹琴。再加上连续几日没有好好休息,昨夜更是只小憩了不到一个时辰,他先是感觉头脑发胀、然后便站在那里昏昏欲睡,最后……饶是昭武帝几次三番咳嗽提醒,他还是势不可挡地睡了过去。
  即便他站在那里晃晃荡荡、张嘴瞪眼,依旧没人敢出来参他君前失仪。没看专管这个郭大人都暂时失明了。咱们小鼻子小眼儿小模样地,干嘛去找那个刺激。
  俗话说‘雪山不是堆的、牛皮不是吹的’。这‘人的名、树的影’,都不是一朝一夕能立起的,那是需要时间的。隆威郡王地赫赫凶名乃是来源于他经年如一日的彪悍——
  这盖世恶名是在‘枭首天策军、戟射李清’之后,初步建立起来地;是在将文家四杰依次送上病床的过程中,逐渐丰满起来的;是在一把火烧掉太尉府之后,异常巨大起来的;最终在延庆大街殴打当朝太子之后,彻底完善起来的。
  这些事情那一桩不是耸人听闻?哪一位受害者不是位高权重。名声在外?寻常王公莫说蹂躏他们,就是与他们吵个架红个脸,也要事先寻思寻思,事后登门道歉。
  但这位爷不仅蹂躏了,还是反复的蹂躏,且从没道过歉。完全可以说,隆魔王的成名经历,就是一部践踏史。所有被他践踏过地牛人们。光荣被他夺走,威风也全成了他一个人的,他便踩着这些人的贱躯,一步步走向了令人闻风色变的魔王宝座。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每当人们面对他,脑海中都会浮现出被他践踏蹂躏过的先贤大牛们。每当他们心说:‘俺地位高’时。太子爷便温和地笑了;每当他们心说:‘俺不仅地位高,人脉还广’时,文家四口便抑扬顿挫地笑了;每当他们心说:‘俺不仅地位高、人脉广、俺还有军权’时,李太尉便带着弟弟儿子,坐在被烧成白地的废墟前揪着胡子娇憨地笑了。
  ……
  朝会继续进行,隆威郡王睡得很香甜。
  伴随着秦雷轻微的鼾声,大部分事务处理完毕。之所以说大部分,是因为还有小部分没处理。之所以还没处理,是因为这些事情都与那位隆魔王有关。
  几位大臣捧着笏板,心中长草道:‘先人啊!原先可没说这位祖宗回来开会啊?不然宁肯自残也是不肯出这个头地。’君不见满朝之上。太子安在?文家四杰安在?
  几位大人自认做不到李家那样不要脸,被虐了还照样上朝……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撇嘴犟鼻子,就是没人敢先出头。
  文彦博心情本来就很糟,见安排好的几人都怯了场,暗骂一声,自己迈步出列道:“陛下,臣有本要奏!”
  “丞相有话尽管道来,无需多礼。”昭武帝客套道。
  文彦博拱手沉声道:“陛下,三司会审隆威郡王杀人案,证据确凿,触目惊心。老臣请求陛下准许隆威郡王殿下暂住狱神庙,协助调查……也好还王爷一个清白。”
  “什么清白?”听到自己的名字,秦雷幽幽转醒过来,缓缓问道。
  文彦博心叫晦气,面无表情道:“王爷涉嫌多起杀人案件,刑部请求王爷前去协助调查。”
  “刑部的官员没来吗?”秦雷感到嘴角有些冰凉,状作不经意地伸手擦一下……果然是口水。
  文彦博皱眉道:“一六朝会,无故不得缺席,自然都来了。”
  “他们没有嘴吗?还要你来转达?”秦雷活动一下四肢,面色冷淡问道:“那些诉状孤王也看了,最近的一次也是发生在正月里的事,这些苦主早干嘛去了?现在才想起来报官?”
  文彦博知道秦雷一惯毒舌,是以并不慌乱,冷笑道:“却是因为王爷权势滔天,把那些苦主吓住了。”
  秦雷‘哗’的一声,一挥袖子。把文丞相唬地往后一跃,惊恐道:“不准动手!不准殴打当朝丞相!”
  秦雷撇嘴哂笑道:“请问文相爷,当日孤可有今日威势?一甩袖子便可以挥退当朝丞相?”
  文彦博面色顿时涨地通红,站直身子愤愤道:“本相不过脚下一滑,何来挥退之说?”却也变相承认了秦雷淫威大增的事实。
  “为何当日尚且没人来告我,现在本王成了洪水猛兽,却偏偏有不开眼的……”说着。刀子般锋利眼神刮过御阶下文官,冰冷彻骨道:“却偏要试一试孤王的脾气是不是够火爆。孤王的刀锋是不是够犀利呢?”
  刑部大理寺的几位堂官,直感觉后脑门子嗖嗖地进凉风,但脊梁上偏偏汗流浃背,竟是从心里地冒起了寒意,不由把脑袋垂到胸脯上,坚决不肯抬起。
  众同僚看了,竟无人笑话他们。因为那一刻,他们都想到了……那位被扣在泔水桶里的文尚书,至今还神志不清呢……
  文彦博纵横官场几十年,还第一次被人夺去全部地士气。但他好歹也是一代巨掣,就算心里如滚汤一般咕嘟,面上还是保持着适度的清冷,淡淡道:“王爷实在威胁有司吗?”说着朝昭武帝拱手道:“陛下看到了,五殿下竟然将国法朝规视为无物。公然亵渎朝廷尊严,威胁当朝柱国,此行也耸人听闻,此心也狂妄不悖。纵观华夏千年历史,竟无第二个啊!”
  秦雷突然插嘴道:“你佩服吗?”
  文彦博怒极反笑道:“佩服、佩服至极!”
  秦雷拊掌笑道:“那以后相爷就不能说自己佩服‘三个半人’了。”
  文彦博怎会想到这位小爷思路如此跳脱,不禁有些晕菜。冷哼道:“老夫会说‘四个半地’!”
  哪知秦雷得理不饶人,摇头道:“相爷此言差矣,应该是‘五个’才是。”说着指指低头数蚂蚁地秦守拙,认真道:“再过一个月,秦大人就任满十年了,所以也该算一个了。”秦守拙只当没听见的,依旧在认真地数着蚂蚁。
  文彦博张张嘴,咽口吐沫道:“下个月再说吧!”便要退回班中,一抬腿才想起自己的目地。狠狠瞪一眼把自己拐到阴沟里的家伙,一撩蟒袍下襟。推金山倒玉柱地跪了下来。拱手沉声道:“请陛下按国法惩治隆威郡王殿下。”
  若是往日,文官自然整齐划一地跟上跪下。一起高声重复丞相地话。但今日,文官们的心情起了变化,连带着动作也拖拖拉拉起来,老半天才跪下一大半,声音却直接欠奉。
  本来看戏一般的昭武帝,心中自然老大不高兴,心道:‘输不起了就撒泼打滚啊?’却也不得不重视起来——这毕竟是文丞相多少年来的第一跪。
  具体多少年想不起来了,反正昭武帝印象中,这老小子自从得了那特权就没跪过。看着文彦博被秦雷逼得只能下跪威胁,昭武帝虽然面上一副沉思状,心里却别提有多美了。
  昭武帝本想把文彦博再晾一会儿,让他锻炼一下膝盖。却不想文丞相凄凄凉凉的一跪,竟让边上一人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那便是朝堂上另一个获准‘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三项特权的巨掣——当朝太尉、太子太师、卫国公,李浑李三军。
  李浑本来打定主意装聋作哑,但秦雷淫威之汹涌,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心道:‘这样下去,朝堂上还不光那臭小子说了算,却要把老子往哪搁?’想到这,李浑一撩衣襟,大步迈出班阵,拱手沉声道:“老臣附议。”
  顿时也有一群武官跟着站了出来,他们大多来自太尉府和兵部,都是实打实的李派人物。还有一小部分军官,并没有跟着出列,而是站在一边冷眼旁观,这些都是昭武帝一系地。
  朝堂形势由不得昭武帝再沉默,沉吟片刻,先伸手虚扶一下,温声道:“丞相先起来说话,朕是准了你不用跪的。”
  文彦博一挺脖子,拱手朗声道:“微臣之所以可以不跪。皆因朝廷法外开恩。现在宁肯不要这法外开恩,也要维护朝廷的法度!”
  昭武帝面色一肃,沉声道:“这是两回事,丞相不要混为一谈!”说着轻轻挥手道:“既然丞相大人高风亮节,愿意不要这法外开恩,朕自然不能拂了丞相地美意,便收回那三项尊权吧!”
  文彦博万没想到。向来‘忍为高、和为贵’的昭武帝,今日居然也学着秦雷咄咄逼人起来。却也知道话赶话之下。自己却把自己逼到了墙角了,不由尴尬道:“微臣说的是,若是能维护了朝廷法度,就是不要那三项尊权也可以。”
  由不得文丞相不斤斤计较,这三项尊权对他太过重要了。敢问自古以来,又有几人得到过这三项尊荣?横竖扒拉不出十个吧?但凡得到这三项尊权地权臣,那都意味着权势不亚于、甚至是超过皇帝的。
  ‘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就是他江湖地位的象征,也就是凭着这个,他才能成为众文官眼中,足以与皇帝、太尉相抗衡的巨掣。其实若不是趁着当年皇室衰微,军权旁落,别说他文彦博,就是李老混蛋,也休想得到其中一项。那是万万不能被剥夺去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却不知昭武帝打定主意,要从今日开始转变风格,他文某人算是撞倒砲口上了。只听昭武帝冷笑道:“那朕就处置了隆威郡王,希望丞相大人也遵照诺言,放弃三项尊权!”
  “这个嘛!”文彦博趴在地上,双膝已是麻了。心中盘算道:‘看来皇帝要强硬一把了。我若是硬撑着,他顶多把那小子判个“咆哮朝堂”,拉下去打个四十鞭子,对我却没有任何好处。怎能与三项尊权相提并论呢?’
  心中打定算盘,文彦博也只有学着秦雷放一回赖了,好在他乃是中都城脸皮厚度前三甲的人物,并没有太多地心理负担。
  只见文丞相不紧不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脸宽厚笑道:“五殿下毕竟年轻嘛!有些脾气也是好的,要是都像我们老头子这般老实。世间岂不无趣的紧?”
  秦雷见过无数无耻地。甚至也照着镜子见过更无耻地,但从没见过如此无耻的。无意识地张大嘴巴。却不知如何评价这位前辈的演出。
  昭武帝眉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温和摆手道:“就听丞相的,大家都很忙,各自回去办差吧!”说着一摆手,边上的伴朝太监便高喊道:“退朝……”
  仍旧跪在地上的众文官心说:‘好嘛!我们也倒是省事了……’苦笑着山呼道:“恭送陛下!”便见昭武帝带着隆威郡王大摇大摆离了朝堂。
  李浑看了有些失神的文彦博一眼,暗骂一声:‘蠢材!’他军权在握,乃是实打实的实力,自然无法理解文彦博为何心虚。
  但即使理解,他也会依旧不屑一顾。把双手收在了袖子里,转身大步往外走去。李清和李二合赶紧跟上,待走到殿外时,李二合实在忍不住了,小声问道:“爹啊!您说皇上是怎么了?怎么跟吃了金枪药一般,如此……”“男人。”李清在一边小声补充道。
  李浑斜眼瞥了两人一眼,也不说话,直到进了马车,才对跟上来地两人道:“知道老夫为何帮着文彦博说话吗?”
  叔侄两个脑容量都极其有限,闻言一齐挠挠脖子,又一齐摇摇头。
  李浑伸出蒲扇大的手,端详着手背上纵横的刀疤,突然猛地一翻,把手心转到了上面,语调奇怪道:“世道要……变了!”说完猛地将手攥成拳头,咬牙切齿道:“但还没问问我李三军,到底答不答应呢!”
  李清和李二合交换一下眼神,李清的意思是:‘你爹又疯了。’而李二合的意思是:‘俺爹上完茅房又没洗手。’



第五卷 帝王将相 第三零五章 阳谋论
  从宣政殿出来,秦雷陪着食欲大开的昭武帝吃了顿早饭,直到辰时末才告辞离开。
  刚要上车,却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在远处向自己张望。秦雷心中不爽,便想上车离去。手都把住了车辕,却还是轻叹口气,转身向屋角的姑娘走去。
  没有什么寒暄,念瑶向秦雷福一福,轻声道:“太后有请。”说完便转身向慈宁宫方向走去。秦雷心中苦笑,暗道:‘老太后可是抓到我的软肋了,知道若是派别人过来,我八成是不去的。’
  ……
  还是那件禅堂,还是那两个蒲团,还是那对祖孙,但气氛却有些别扭。
  文庄太后的手指划过最后一颗念珠,轻笑道:“做得不错。”
  秦雷双手撑着膝盖,表情郁闷道:“我觉得自己好傻。”
  文庄太后拢了拢袖子,微笑道:“你做了自己最该做的事,成为了这一局最大的赢家,有什么不好的呢?”
  秦雷嘴角一撇,轻声道:“孩儿觉得文彦博才是最大的赢家。”
  文庄太后撩一下偷跑出来的白发,苍声道:“他没有赢,他也不可能赢。文家能有今天的势力,本来就是那个特殊年代的产物。现在时代要变了,文家生存的土壤也没有了。”有些感慨道:“无论怎样挣扎,文家都是明日黄花了……”
  秦雷皱眉道:“那奶奶为何还要救他们这一次?”他不相信这么大的事情。昭武帝会不跟文庄太后通气。文庄太后定然是知情地。但老太太非但没有点醒他,还顺手推了一把,显然是想让他搅了昭武帝的计划,是以秦雷有此一问。
  文庄太后毫不尴尬的微笑道:“奶奶自有奶奶的道理,”说着慈祥地望向秦雷,轻声感慨道:“若是二十年前,你可能还有必要对奶奶保持警惕。但现在奶奶老了。动不了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是万万不会害你的。”
  听老太太情真意切地表达,秦雷心中暗叫惭愧,自从来到这个世界,老太后给予了他太多太多,可以说没有文庄太后,就没有今日之秦雷。若还像个被惯坏的孩子一般,只知索取不知回报。却是忒不当人子了。想到这,心中地芥蒂顿时烟消云散,表情也真正柔和起来。
  文庄太后欣慰笑笑道:“好孩子,文家的事情最终还要落在你身上。”
  秦雷点点头,轻声道:“父皇也是这个意思。”说着自觉问道:“不知奶奶有何嘱咐?”
  文庄太后颔首道:“站在你父皇的立场上,自然恨不得将文彦博碎尸万段。但奶奶不这么看,也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淡淡的自信自然散发,让秦雷相信。她可以说到做到。
  秦雷不置可否地挠挠眉毛,微笑道:“孩儿需要个理由。”
  文庄太后面上并没有不快,反而微笑道:“不错,凡事都要有自己的主见。”说着伸出三根手指,轻声道:“三个理由。第一,俗话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文家从来不是我们皇家当政的真正障碍,若是先消灭文家,李家难免兔死狐悲,行狗急跳墙之事。相反,留着它便会给李家以‘还轮不到我们’地错觉,此乃缓兵之计。”
  秦雷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理由,又听文庄太后道:“第二,无论如何,文家都是有功于秦家的。当年若没有文家襄助。但凭老婆子一人,是无法抗住两大军阀的压力的。这些年来。文彦博虽然作了许多错事,但在关键时刻,从没拖过咱们秦家的后腿。”
  秦雷微微皱眉道:“也许过去如此,但文彦博在南方的事情上横插一杠,这次又流露出贰志,已经足够让他们全族被夷了。”
  文庄太后摇头道:“功是功过是过,文家只是投机,罪不至夷族。”表情逐渐严肃,沉声道:“奶奶并不反对处置文家。之所以这次搅了你父皇的局,乃是因为天家做事,要堂堂正正,阳谋为主、阴谋暗辅。”
  秦雷知道老太后在教育自己,不由坐正了身子,凝神倾听起来,只听文庄太后道:“凡事要讲究在‘理’字上站住脚,这样才能立威信、得人心,久而久之,自然一呼百应、所向披靡。所为王者之气,便是这种东西。”
  老太后声音虽低,语调却十分沉稳:“身为一代帝王,或者将为一代帝王的人,不管心里怎么想,目地是什么,但做出来地事、说出来的话,都必须有威信、得人心。该怎么才能做到呢?”
  见老太后微笑望向自己,秦雷若有所感道:“在‘理’字上站住脚。”
  文庄太后颔首道:“不错,你以后要谨记。”秦雷赶紧应下。
  沉默一会儿,文庄轻声道:“你父亲前半生太过压抑,几十年在夹缝中求生,性格自然也有些……阴柔,喜欢阴谋多过阳谋。殊不知阴谋虽比阳谋快捷省力,却也后患无穷。譬如这次,你父皇想除掉文家,文家也确实足够获罪,所以这本没错。但应该摆事实、讲证据,将其罪责昭示天下,让旁人说不得闲话。而不是像这次一样……构陷。”
  秦雷郑重的点下头,接受了文庄太后的说法。轻吁口气道:“孩儿受教,不知第三个理由是什么,孩儿好奇得紧?”
  文庄太后轻笑一声,把视线投向东方,目露缅怀道:“若在别人那里,这第三个实在算不得理由。但在你这儿。却是正正当当的。”
  秦雷有些摸不着头脑,微笑道:“孩儿听着糊涂,还要奶奶解说。”
  文庄太后面色渐渐哀伤起来,轻声道:“因为你地姑姑、我地女儿、念瑶的母亲,定然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秦雷眼前顿时浮现出上京城外那座孤零零的公主坟,轻声问道:“可是我在上京城的姑姑?”秦雷虽然没见过那位姑姑,但还是知道。她对上京城里可怜的小质子,是有养育之恩的。
  文庄太后艰难地点点头。轻声道:“我们不要再讨论往生者的事情,你只要知道,念瑶是你姑姑与文彦博地孩子,也是你的妹妹,其余地……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听到这个耸人听闻地消息,秦雷竟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点点头。轻声道:“没有姑姑,当日地小质子是活不下来的,孩儿知道该怎么做了。”祖孙两个又说几句,秦雷想把令箭还给老太后,老太后笑道:“这是紫金地,化成金锞子也能顶二百两银子。奶奶不能白支使你,留着买糖吃吧!”
  秦雷苦笑着将那令箭重新揣回怀里,起身告辞离去。还是念瑶送他出门。
  望着毫不知情的表妹,秦雷终于放松了心情,站定身子,温声道:“缺什么尽管对仇老说,若是闷了也可以去瑾瑜宫散心,反正你在这宫里。横竖是没人敢管的。”
  虽不知道秦雷今日为何有勇气面对自己,念瑶还是勉强微笑道:“谢王爷关怀,念瑶一切都好。”
  秦雷挠头笑笑,便转身向瑾瑜宫走去,安抚一下母妃和小弟,又陪着她们用了午膳,这才去蒹葭院领那便宜小舅子。
  短短半天时间,为人四海的乔天才已经与孤独寂寞的老六结下了深厚的友情。秦雷见秦霑恋恋不舍的样子,笑着拍拍他的肩头,温声道:“明年一出正月。你就要赐府了。想好做些什么了?”
  宫中规矩,皇子一旦年满十四岁。就要出宫居住,在行动上自然自由了,是以秦雷有此一问。
  秦霑挠挠头,又看了看一边地周贵人,见她微笑着点头,这才轻声道:“我想跟着五哥。”
  秦雷望一眼周贵人,只听她诚恳道:“可怜妾身出身低贱,这孩子乍一出宫,也没个可以照拂的,难免会被人欺负着。若能让他跟着王爷,我这做娘的也能睡个安稳觉。”
  秦雷微笑道:“上面那么多哥哥,老六只想跟着我。我这当五哥的脸上自然光彩。只是我明年大部分时间都在京山营,那里条件艰苦不比中都,只怕姨娘不舍的六弟跟我吃这个苦。”
  周贵人面露坚定道:“陛下的几位皇子中,若论起吃得苦、遭得难,定然是王爷最多,但您地能耐也最大,福泽也最深。可见‘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话一点不假。”说着对秦霑道:“以后凡事都得听你五哥的,若是回来叫苦,为娘就不认你这个儿了。”秦霑也郑重的应下。
  见人家都这样表态了,秦雷也不好太过假仙,点点头温声对秦霑道:“等过完年就跟我一道走吧!”秦霑高兴的应一声,这才算了了桩心愿。
  告别这母子俩,秦雷才带着乔天才离了禁宫。
  ……
  马车上,秦雷与娇花般的乔天才面对面坐着。
  “你很忐忑?”秦雷微笑问道。
  点点头,乔天才忽闪着黑宝石般的大眼睛,一脸沧桑道:“前路茫茫,不知该怎么走了……”
  秦雷好奇问道:“你今年多大?”
  乔天才拍胸脯道:“十八!”
  “虚恭!你姐姐才十七,你就十八?”秦雷哂笑道。
  “十六……不到,十五还差点……十四,真的是十四,不信你问我姐去。”在秦雷似笑非笑得注视下,乔天才还是说了实话。
  秦雷这才拍拍手,微笑道:“说谎不是好孩子。等会孤把你带去码头,再寻条去唐州的船。让人把你送回家去。”
  乔天才一听,小脸顿时垮下来,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地,嘟囔道:“俺不回去,若不能衣锦还乡,俺宁愿浪迹天涯,也不能这么丢人的回去。”
  秦雷笑道:“我怎么记得。某人大哭大号道:‘俺要找俺娘……’”最后一句话学地惟妙惟肖,让乔天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好半天。乔天才才嘟囔道:“俺给俺娘捎封信,就说俺跟着姐夫发财了,俺娘就放心了。”
  秦雷连忙摆手道:“我这可不是幼稚园,孤也不是孩子王,你还是长大些再说吧!”但这乔天才极是难缠,认准了要给秦雷当跟班,便死活不撒口。
  这小子极是光棍。秦雷惯用地‘连哄带骗加诈唬’统统失了效,只好无奈道:“你先一步不离地跟我一天,受得了就留下,受不了就有多远死多远。”乔天才顿时眉开眼笑,点头不迭。
  ……
  小清河支流无数,这些支流穿街走巷,遍布了南北城地大部分区域。
  清河园便座落在这样一条支流边、原本是简郡王最大的一处外宅,占地十几亩。在正月京都大火中被焚毁。后来被秦雷夺了过来,又把边上十几户人家地宅子一道买下来,圈上几百丈的围墙,预备作将来地王府之用。
  自从买下这一大片地方起,工程便开始了,这一年来就没有停下过。虽然因为经费紧张。一直没有大兴土木,但到了十月底,还是建起了四五个院落,足以容纳几百人起居办公了,馆陶便把政务寺的本部迁了过来。
  结果刚从搬家的浮躁中摆脱出来,清河园又被五城兵马司的官兵给围了,让政务寺的属员们直嘀咕,莫非这里风水不好?坐太岁头上了么?
  馆陶倒是很淡然,每日里按时起居,饮食正常。把府里的差事也安排的井井有条。让每个人都忙碌起来。这人一忙起来,胡思乱想地心思就会少很多。再看馆陶大人没事人一样,属员们更是放下心,简简单单的办差,稀里糊涂的睡觉,紧张气氛自然一扫而空。
  这样过了三天,便到二十一日,早起晨练的胥吏惊喜发现,门外驻扎的官兵撤走了,清河园解围了。
  当官员们把这个消息,兴奋的传递到内院时,正在练五禽戏的馆陶先生,只是微微一笑,甚至连手上动作都没有停下来,似乎要表现某种从容淡定。
  殊不知,他的动作要比往常快了三成,旁人看了,便再也认不出寺卿大人练得什么套路。
  ‘也许是王八拳吧……’属员们心中猜测道。
  打完一套‘王八拳’,馆陶一边擦汗,一边清声问道:“与各司地联系恢复了么?”
  “恢复了,除了被打死两条狗,没有任何损失。”政务寺的官员答道。
  馆陶听了,轻舒口气道:“万幸没有辜负王爷。”
  “王爷入京了。”官员爆料道。
  “王爷在何处?”馆陶吃惊道:“快快为我更衣,前去拜见。”
  官员继续爆料道:“王爷身边的俞大人,带着黑衣卫到了门外,正等着大人接见呢。”
  馆陶赶紧换上正装,到前院见了俞钱,这才知道事情的经过,两人还没说多长时间,便得到消息:‘王爷午时即到,政务寺准备接驾。’
  秦雷的车队很准时,午时整开到了清河园门口,馆陶带着政务寺上百官吏跪迎,反正已经暴露了,还不如光明正大些来得磊落。
  只见威隆郡王殿下,被一个相貌清秀,却有些鬼头鬼脑的小子服侍着,下了王车,来到馆陶面前。
  两人稍作寒暄,秦雷便与他携手进院,只吃了一盏茶,便放下茶盏,对馆陶道:“孤王手下出了个二五仔,却要先料理了再与你说话。”
  馆陶惊讶道:“二五仔是什么东西?”
  秦雷冷笑道:“二五仔不是个东西,还有个学名叫‘反骨仔’。”
  馆陶这个汗啊!心道:‘反骨仔又是个什么东西呢?’但见王爷面色不善,不敢再问,只能呵呵笑道:“反骨仔不是个东西……”



第五卷 帝王将相 第三零六章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清河园占地甚广,现在只有北边的五分之一建好了房屋。其余尽是大片大片的空地,以及孤零零的几栋小屋。这些小屋是值夜兵丁的哨所,白日里往往是没有人的。
  今日东南角的一间小屋外,却站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黑衣卫。这些卫士虽然一如既往的表情冷峻,但眉宇间还是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显示着他们内心的波澜。
  他们逮到了一个内鬼,虽然作为王爷的贴身亲卫,他们无数次清除过潜伏在王府中的奸细。除了黑衣卫,几乎所有队伍里都发现过奸细,这也是他们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忠诚,对王爷的无限忠诚。
  但就在昨日,他们的骄傲被打破了,因为那个内鬼就出自他们之中,黑衣卫纯洁的战旗,被涂上了一个永远抹不掉的污点。他们的恼火和难过也就可想而知。
  但他们又有些不忍,毕竟是与他们一个锅里吃饭,一间房里睡觉的弟兄,即使再痛恨,难道能忍心看他坠入阎王殿不成。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让黑衣卫们终于结束了内心的煎熬——王爷来了,所有的决断归于他一人,所有的痛苦也由他一人承担。
  秦雷已经换下了朝服,穿着一身普通的黑衣卫便装,面色阴沉,步履沉重地走来。沈青沈冰俞钱几人,同样面色凝重,反手按着刀柄,不疾不徐地跟在王爷背后。
  这压抑肃杀的气氛把乔天才吓坏了。他虽然胆子不小,但哪见识过这种场面,想要拔腿跑掉,却惦记着秦雷地话:‘一步不离地跟我一天,受不了就有多远死多远。’心道:‘出来混最要紧的是面子,若是这样跑掉,却再没脸闯荡江湖了。’便硬着头皮跟秦雷到了小屋前。
  “在里面?”秦雷平静问道。“用刑了吗?”
  门口的黑衣卫恭声行礼道:“在里面,没有用刑。”
  秦雷点点头。大步走到门前,伸手要去推那木门。当手指一触及门板,他突然感觉这只右手好似有千钧之重,再想向前移动一寸都非常的困难。‘我推开这门,便要送走一个兄弟。’他心中无奈道:‘多希望兄弟们都能有个体面的结局啊……’
  身后的沈青几个,知道王爷心中地纠结,静静立在他身后。等待着王爷的决断。
  一阵北风吹过,拂下些树上地积雪,落在秦雷的手背上,冰凉的感觉一下子传到心中,那扇门也被他推开了……
  光线随着开门声投进了小屋之中,让被绑在椅子上的那人,不由眯起了眼睛。
  待他的眼睛适应了光明,便看到一个他最想见、又最不敢见的身影。喉头剧烈地抖动几下。他便深深地垂下了脑袋。
  “抬起头来!”一推开门,秦雷心中地犹豫迟疑便烟消云散,又恢复了往日的严肃:“孤教过你垂头丧气吗?孤的士兵应该永远昂着头!”
  听到熟悉的喝骂声,椅上那人身体颤动地更厉害了,但还是顺从地抬起了头。一张眼窝深陷、面目憔悴,胡子拉碴的年青男子的脸。便映入秦雷的眼帘。
  望着自己昔日地贴身侍卫,仅仅一日便憔悴若斯。秦雷轻叹一声,对跟进来的沈冰道:“松开吧!”
  沈冰冷哼一声,抽出腰间短刃,甩手飞了出去,飞刀将捆着那人的绳子割断,又插在对面的木墙上,颤巍巍抖动着。虽然已经从黑衣卫中退役,但这些人里最恼火的却是他,因为这人正是他当侍卫长时进入黑衣卫的。又是在他手下受训、成长起来地。就连这人证件上的‘合格’大印,也是他亲手盖上去的。
  绳子一松开。那人来不及活动下酸麻的双臂,便噗通一声跪下,伏地戚声道:“秦卫愧对王爷啊……”
  这人确实是秦卫。当日乐布衣故弄玄虚,制了个锦囊妙计给秦雷,就是为了让秦雷将其掉出来。但世上是不可能有那种锦囊妙计的,因为情况瞬息万变、千差万别,全靠当机立断。乐布衣就是再彪悍,也万不至于用一条狗屁计策束缚住秦雷当时的判断。
  退一万步说,若是有什么计策,当面还不能说吗?所以乐布衣设这个局,只是为了勾起那内鬼的馋虫,果然把秦卫给唬住了。
  秦雷那日故意将锦囊遗落在房间中,却把俞钱藏在了柜子里。俞钱便见到了秦卫背诵信上内容的一幕,后来更是在他发出消息之后,将其一举成擒。
  证据确凿,无以为辩。所以俞钱一问之下,秦卫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部交代了。唯一的要求就是,想再见见王爷。
  ……
  秦雷在桌边坐下,平静道:“坐起来说话吧!孤王来这儿,就是与你说话的。”
  秦卫趴在地上磨蹭一会儿,这才爬起来,垂首站在秦雷边上。
  “坐下吧!”秦雷轻声道。
  秦卫摇摇头,不敢与王爷平起平坐。
  “坐!”秦雷心中一阵烦躁,猛地一拍桌子,暴喝道。
  秦卫被吓得浑身一哆嗦,一屁股就坐在身下胡凳上。
  俞钱和乔天才一人提着个食盒,也进了屋里,将食盒中一碟碟冒着热气地菜肴端到桌上,不一会儿就把这张小桌子堆得满满地,而那食盒中的菜肴,却才端出了一半。
  乔天才刚要把食盒盖上,一直沉默不语地秦雷突然道:“把那个醋溜鱼片拿出来。”乔天才摸不着头脑,却哪敢插科打诨。赶紧照办就是。
  但秦卫地心尖却被狠狠的揪了一下——在南方时,他曾经对秦雷说过,自己最想吃的就是中都城南三味居的醋溜鱼片。想不到王爷居然还记着……
  一直强忍住的泪水,却扑扑簌簌地淌了下来,恐惧、羞愧、哀伤、感激……数不清的情感随着泪水奔涌而出,他必须要双手紧紧捂住面颊,才能避免嚎啕大哭起来。
  秦雷的眼角也湿润了。双目通红通红,一滴泪珠子便从眼眶里滚了下来。他伸手擦了擦。又端起酒盅仰头喝了盅烈酒,才压抑住内心地酸楚。
  秦雷挥挥手,让所有人都退出去,只留下秦卫不认识的乔天才伺候。抬头使劲挤挤眼睛,呼出一口带着酒味地浊气,秦雷涩声道:“你是昭武十六年的兵,与秦泗水一起来到我身边的。”
  秦卫唔唔哭着点头。泪水从指缝渗出,顺着手背流进袖筒之中。
  提起酒壶,亲手给秦卫斟一盅,秦雷满目缅怀道:“记得刚到草原的时候,你还是个纨绔子,整日里偷奸耍滑,装病诈伤。本事又稀松操蛋,比皇甫战文的太子卫的还不如。若不是看在你哥的份上。老子早把你踢回中都了。”说到最后秦雷地嘴角微微翘起,显然是沉浸在回忆之中了。
  这让一边伺候的乔天才惊恐万分,心道:‘若是此人趁机发难,我可是万万抵挡不住的。姐夫怎么如此托大?’他无法理解秦雷与黑衣卫之间的感情。
  乔天才偷眼瞧去,却见那令他戒惧莫名的秦卫,完全没有暴起伤人的意思。看起来竟也陷入了对往事的追思中。
  只见秦卫不好意思地笑了,擦一擦眼角地泪水,嘶声道:“当时王爷恨铁不成钢,没把我少往死里整,我当时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想死的心都有了。”又清了清嗓子,挺直胸膛道:“但属下熬过那半年之后,却也脱胎换骨,所有考核全部优秀,成了一名合格的黑衣……”说着说着。突然想到自己做的事情。却是无颜再提黑衣卫了。
  秦雷摇头道:“功是功,过是过。你当时确实很优秀,是一名合格的黑衣卫,这是谁都无法抹杀的。”
  秦卫感激地点点头,又听秦雷温和笑道:“你是不是该敬自己的教官一杯,感谢下我的严格管教啊?”
  秦卫连忙应下,双手端起酒盅,向秦雷拱手道:“谢教官!”秦雷也举起酒杯,与他轻轻一碰,两人便仰头饮下。乔天才赶紧再给满上。
  秦雷举起筷子,招呼他道:“这都是你爱吃的菜,开动吧!可别凉了。”秦卫见秦雷举着筷子等自己,心中猛地一哆嗦,似乎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了心脏中,四肢一阵发软,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除了那有限几人,天下还有谁能在王爷面前先动筷子?现在王爷迟迟不肯下箸,非要等他先用,这代表着什么?‘断头饭’无疑。
  虽然知道难逃一死,但真正面临的时候,任谁都要崩溃的……
  见他浑身战栗的样子,秦雷轻声道:“你常说:‘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明天倒霉催。’孤王先陪你痛快喝完这顿酒再说。”
  艰难的点下头,秦卫颤抖着举起箸,夹起一块醋溜鱼片,刚要往回收手,那鱼片却又啪嗒一声掉回了盘中。如是往复三次,他才将那块金黄的鱼片送入嘴中,缓缓地咀嚼起来。
  往昔想一想便垂涎三尺地美味,现在却味同嚼蜡,根本吃不出任何滋味,但他还是很认真的咀嚼、咽下……
  见他动筷子,秦雷夹一片腐竹送入嘴中,竟是完全品不出滋味,勉强咽下后,他举起酒盅道:“昭武十六年冬,孤古城府外遭到刺杀,你在救驾地队伍中,用身子替孤王遮挡,孤要敬你一杯。”
  秦卫举起酒杯,和着泪水饮下这杯。又听秦雷道:“还是那年腊月,在陶朱街,孤王又被天策军的弓手指着,又是你和袍泽们,用身子替孤王遮挡。孤还要敬你一杯。”
  秦卫又饮下这一杯,泪眼朦胧地望着王爷,听他接着道:“之后你一直紧随孤地身边,无论是在中都,去南方,无论是在荆州城中,还是襄阳湖水寨边;无论是在巡视山南的路上。还是在被破虏军追杀的途中;无论是在伏击血杀的过程中,还是在报复李家的行动中。你都没有离开孤王一步。你陪着孤王走过了最艰苦的一段,真可谓不离不弃,生死相随啊!孤王再敬你第三杯。”
  秦卫泪水滂沱的喝下这一盅,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从未回顾过这段陪王爷走过地血火征程、青葱岁月,也许早点想起这些,自己也沦落不到今天吧!
  秦雷泪水也在眼眶中打转。深吸口气,涩声道:“当我们回到中都后,咱们王府的情况就好了很多,一切都在欣欣向荣地蓬勃发展,你也晋升为中队长,在石敢离任后,成为孤王的贴身卫士。”说着抬头望他一眼,满是不解地问道:“你不会不知道。孤王的贴身卫士意味着什么吧?”
  秦卫使劲点点头,抽泣道:“王爷重点培养的军官。”
  秦雷看他一眼,颔首道:“不错,你聪明伶俐、过目不忘,悟性极强、对各种科目都能很快上手。而且在往昔战斗中舍生忘死,说你智勇双全并不算奉承。确实值得重点培养。”秦卫微微激动的坐直身子,能得到王爷的赞扬,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值得高兴地。
  又听秦雷轻声道:“孤王第一任贴身卫士是铁鹰,现在是御林军的校尉,距离将军只有一步之遥;第二任贴身卫士是沈青,他现在是孤王手下三巨头之一,与杨文宇皇甫战文平起平坐,就连石勇也要甘居殿军;第三任是沈冰,他现在如何你最清楚;第四任是秦泗水,这老家伙最不争气。但孤王还是按照他的意愿。将他安排为匠作科主事,负责王府装备的研发;第五任是你的长官石敢。他虽然现在困守温泉宫,但那里乃是孤王最着紧的地方,也只有他才能让我放心。至于他的将来,决计不比沈冰他们差就是。”
  将两年来的贴身卫士一一数过,终于轮到了秦卫这个第六任。虽然已经没有未来,但秦卫还是忍不住苦涩道:“若是没有失足,属下也定然会成为王爷麾下将星中地一颗。”
  却听秦雷沉声道:“你以为成了孤王的贴身卫士,就一定会飞黄腾达?你大错特错了!”说着将手按在桌面上,以免控制不住怒气,拍打起来桌面来。
  只听秦雷恼火道:“自从回到中都之后,我就发现你飞扬浮躁、肆无忌惮,原本钻研科目的心思,全都用在了逢迎拍马、蝇营狗苟上!”
  秦雷一攥拳,望着秦卫的双眼,沉声道:“原本打算先让石猛回来孤身边的。但见你站在悬崖边上,孤王怎能不拉你一把?所以才把你顶了石猛,时不时的敲打一番,指望你能警醒,夹起尾巴做人,将来也好担起属于你地担子。”
  说着终于忍不住暴怒道:“但是你的眼睛已经长到头顶上去了,对孤王的旁敲侧击视若无睹,一旦孤王说得重些,你还满肚子不服,记仇记恨,你到底是怎么想得?难道你的良心都让狗吃了吗?”
  秦卫噗通跪下,伏地饮泣道:“今年回来后,俺娘给俺说了几门亲事,人家女方嫌俺是个丘八,连相亲都不许。虽然俺娘高攀了,但俺要是大官儿的话,就是他们高攀俺了。”
  秦雷皱眉道:“所以你就忙着向上钻营?发现这边上不去就去找那些鹰犬帮忙?”
  秦卫摇头低声道:“是他们主动找的我,说他们仰慕王爷的带兵之道,只要俺能把您的讲义给他们抄一份,就会让俺举孝廉,脱了这身军装,去当知府。当时王爷又整日不给俺好脸看,俺想来想去,寻思着这虽然触犯军规,但不能对王爷造成伤害,就鬼迷心窍地答应了。”说着痛哭道:“谁知这些人反手便用这事儿当把柄,要挟俺继续提供情报……”



第五卷 帝王将相 第三零七章 上路
  秦雷让乔天才把秦卫扶回椅子上坐下,右手使劲搓了搓额头,把因愤怒而皱成凹字形的眉头抚平,沉声道:“先不说他们是不是在耍你,你应该知道,文彦博从去年秋里开始,便授意吏部私下卖官,一个知府多少钱,你知道吗?”
  朝廷财政空虚,连年入不敷出,文彦博不得不出此下策,将朝廷一些官职拿出来明码标价,美其名曰‘捐官’,这在大秦无人不知。秦卫点点头,涩声道:“两万两就可以放偏远地方的知府;加一万两,就可以放中等地方;再加一万两,便可以放肥缺知府了。”
  秦雷额头的青筋突突直跳,气的浑身颤抖道:“孤王天潢贵胄,就值两万两白银?一个狗屁知府?”不由提高声调怒骂道:“愚不可及!鬼迷心窍!”
  秦卫垂首痛哭道:“属下也就是那几日头脑昏聩,过后便后悔了。想要摆脱他们,却被他们拿着我原先做的事要挟,无路可退之下,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秦雷气极反笑道:“你确实昏聩,若你当时便向孤王坦白,只不过是个倒卖机密材料罪,顶多去荣军农场住个三五年。可你倒好,不思悔改不说,还一步步地往死胡同里走。就算是被迫的,难道事情不是你做的吗?”
  秦卫痛哭涕零道:“属下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几次三番将王爷的机密外泄,确实是死路一条。”
  秦雷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沉声道:“吃饭吧!吃饱喝足了孤王送你上路。看在往日功劳的份儿上,孤会把这段档案烧掉,就算你……”叹口气,轻声道:“殉职吧!”
  秦卫面色顿时灰败下来,跪下抱着秦雷的双腿,哭天抢地道:“您不是说我们有一次犯错的机会吗?属下不求王爷饶恕。就是让我去荣军农场待一辈子也行啊……王爷……”
  秦雷把头偏向窗外,那里有白雪皑皑。满眼的白色竟是那么的刺眼。微闭上眼,秦雷沉重道:“叛逆不赦,你是知道的。”
  说着伸手将他拎起,按在座位上。再把酒盅往他面前一搁,倒上酒,沉声道:“这是咱们农场最珍贵地五粮春,多喝些吧!想再喝。就要二十年后了。”
  秦卫泪雨滂沱地接过酒盅,一杯杯地往肚中送去,又举起筷子大口吃菜,看着他满脸地眼泪鼻涕、酒汁菜汤,样子十分滑稽,乔天才却压根笑不出来,他简直要被这压抑的气氛逼疯了。
  ‘梆梆’的敲门声响起,吓得乔天才哎呦一声。连滚带爬的过去开了门,便见沈冰站在门口,对秦雷轻声道:“兄弟们想送送他。”
  秦雷点点头,轻声问道:“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不妨说出来。”
  秦卫失神地摇摇头,终于停下了筷子。坐在那里呆呆愣神。
  深深看他一眼,秦雷起身便要离去,刚一转身,就听秦卫撕心裂肺道:“王爷,我下辈子再也不敢了……您还能让我进黑衣卫吗?”
  秦雷的眼泪滚滚流了下来,郑重地点点头,涩声道:“要……”说完便大步出了小屋,任秦卫怎么呼唤也没有再回头。
  乔天才如蒙大赦般的踉跄着跟了出去。
  待秦雷走后,沈冰和黑衣卫们,轮流进来与秦卫喝一杯。都简单说两句为他壮胆。即使原本满腔怒火的沈冰,也没有再说一句重话。
  秦卫来者不拒。一边哭一边笑,尽饮了这十几杯践行酒,再加上起初饮的十几杯,他喝的已经烂醉如泥了。
  敬完酒后便在一边冷眼旁观的沈冰,突然开口道:“醉了没有?”几个敬酒的黑衣卫轻声唤道:“秦卫、秦卫……”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看来是醉的不省人事了。
  沈冰点点头,沉声道:“送他上路吧!”
  黑衣卫们面色也变得苍白起来,乞求地望着沈冰。沈冰把目光投向房顶,避开众人的视线,平淡道:“若是醒着,平白要惊惧一场,这样毫无痛苦,还可得以全尸,已是王爷开恩了。”说着微微严厉道:“动手吧!”
  几个黑衣卫这才端过一个冒着热气的铜盆,流着泪从里面取出湿棉纸,一张张轻轻糊在秦卫的脸上,不一会儿他便两腿一蹬,窒息而亡了……
  沈冰上前验过尸身,确认了秦卫已无生命体征,沉重的挥挥手,两个黑衣卫便抬着一副担架过来,将秦卫架到担架上,又蒙上一块白布,慢慢的抬着离了小屋。
  秦雷一动不动地站在雪地里,目送那蒙着白布的担架离去,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才无声叹息一下,转身向前院走去。
  馆陶已经知道后院的事情,一直等在门口,见秦雷出来,便赶紧迎了上去。
  “陪孤走走。”秦雷目视前方道,馆陶便不声不响跟在后面,两人一起沿着小径漫步。
  走了许久,秦雷才轻声道:“其实我很想饶了他,但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馆陶点点头,小声道:“越是位高权重,感情和理智就越难统一。”
  秦雷背着手,面色萧索道:“孤对他期许很深,本来准备年后就放他到公车商书那边,当个县丞磨练一下,将来与马南他们一道,为孤把南方经营成铁打江山。”说着叹息道:“也幸亏没把他放出去,否则还指不定怎么贪赃枉法、败坏本王的名声呢。”
  馆陶知道王爷有了心结,沉默一会儿,轻声道:“物分两极,乾坤阴阳。自古以来。有善就有恶,有忠就有奸,王爷不必太过纠结。”
  秦雷抚摸着光秃秃的树干,轻声道:“先生地意思,孤王知道,我确实有些过于理想化了。”将手抽回,拢在袖子中。秦雷自嘲笑道:“我总想和和美美、善始善终,实在是过于求全责备了。”
  馆陶微笑道:“王爷并没有错。佛祖说‘长留慈悲心、惯作狮子吼’,内心向善才不至于暴戾不悛、雷霆手段才能够震慑宵小。”
  秦雷脸色这才好看些,轻声道:“不提这事了。”与馆陶议了一会儿政务寺的事情,秦雷看天色已经到了申时,对馆陶道:“京里的事情你多费心,不必事事请示,备案即可。”
  馆陶点头应下。轻笑道:“还是有事要请示。请问王爷,今年的年会在哪儿开?还有一个半月就过年了,总要有个准备。”
  秦雷寻思片刻,挠头道:“放在京山营吧!那里方圆几十里都是我们的地盘,孤也放心些。”他是被泄密折腾怕了,竟有些十年怕草绳地味道。
  馆陶微笑道:“那也好,让伙计们都看看咱们地老巢。定然干劲十足。”
  秦雷颔首笑道:“不错。这些天加点劲,把账目梳理下,对每人地嘉奖拿出个条陈来,你二十一那天就过去吧!”
  馆陶笑道:“还有整一个月。”
  秦雷拍拍他地肩膀,沉声道:“过完年,咱们王府地新章程运转起来后。你就带头休个年假吧!争取一次解决终生大事。”馆陶家中还有个老娘,去年秋里就接到中都来享福。秦雷时常去他家探望,知道老太太对现状相当知足。唯一的不满就是——馆陶竟然还是老光棍子,严重耽误了老人家抱孙子。
  馆陶苦笑道:“石家弟妹倒是热心,这半年里都给属下介绍十几户了,可尽都不合胃口啊!”说着苦笑道:“前日照镜,悚然发现鬓角生出些华发,这才想到,属下已是年近不惑了。”
  秦雷微笑道:“不妨不妨。酒是陈的香、醋是老的酸。这是缘分没到,说不定什么时候王八绿豆就对了眼……咳咳。有些不恰当哈!领会精神即可。”馆陶只能摇头苦笑。
  两人闲扯几句,便到了门口,黑衣卫已经集结完毕,秦雷便与馆陶告辞,上车离了清河园。
  ……
  马车上,乔天才还是坐在秦雷对面,脸上早没了来时的飞扬跳脱,怔怔地望着窗外,双目却散乱无神。
  秦雷没有搭理他,双手环抱在胸前,定定的想着心事。早些时候文庄太后关于阳谋阴谋地一番论断,秦雷深以为然。对于昭武帝将身边人当棋子般摆弄,他十分担忧。因为太子、河阳公主,甚至是赵承嗣这些人,虽然在昭武帝眼里是棋子,但实际上,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位高权重,且……自尊心极重,不可能被支配被愚弄后,还完全无动于衷。
  他们的心理怕是会受到影响,未来的轨迹也会因此而改变。对于他和昭武帝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现在他要去河阳公主府,造访那位十分陌生的姐姐。据他猜测、据昭武帝和秦卫证实,这女人是秦国皇家密谍的首领,或者说是昭武帝两套情报班子中的一套。
  对于这个有着姐姐名义的蛇蝎美人,秦雷一点好感都欠奉,甚至有种将其消灭地冲动。但他不能,不仅因为两人的姐弟关系,更因为她是昭武帝的一颗重要棋子,不是现在可以碰的。
  ‘老头子会玩火自残的。’秦雷心中苦笑道,停下思绪,这才注意到乔天才那张苦兮兮的小脸。秦雷似笑非笑道:“怕了?”乔天才老老实实点点头。
  秦雷轻声道:“送你回去吧!”
  哪知乔天才坚定摇头道:“俺不回去,俺这才知道自己不男人,俺要变男人。”说着倔强地望着秦雷道:“姐夫得说话算话,你说俺坚持下一天就留着俺的。”
  秦雷轻笑道:“不错,你想留下就留下吧!但要约法三章。”
  乔天才点点头道:“俺听着。”
  “第一,不准叫我‘姐夫’,也不准跟任何人提我们的关系,”说着秦雷挠头道:“我们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乔天才陪笑道:“很快就会有了。”
  秦雷笑骂一句,接着道:“第二,你地身份将是普通一兵,要遵守操典章程。”见乔天才脸上露出谄媚地笑,秦雷板起脸道:“就是秦霑来了也一样。没有人可以搞特殊。”
  乔天才讪讪笑道:“俺不是这个意思……”
  秦雷轻笑一声,肃声道:“第三,不要跟你家里说任何孤的事情,也不要跟孤说你家里的事情。”
  乔天才这下真的不解了,贱笑道:“都是一家人,怎么能说两家话呢?”
  秦雷冷哼一声,语气平淡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乔天才被堵得抓耳挠腮,他不知道秦雷与乔远山之间的那段公案,自然无法理解秦雷的冷淡。
  秦雷又想起一事,淡淡道:“你改个名吧!乔天才已经死于宫难之中了。”乔天才一脸愕然,却也知道这是洗脱自己罪名地最好办法,只得无奈答应下来。
  这事马车停下,外面地沈青悄悄车门。轻声道:“到了。”
  秦雷从座位上起身,乔天才赶紧把佩剑给秦雷挂上,刚要抢着下车,却听秦雷道:“你不用下去了,在车里候着吧!”南华子是河阳公主找来地,最初便住在这里。乔天才虽然只是个跟班,但以他拉风地个性,估计府里上下没有不认识他的。
  跳下马车,深沉肃穆的公主府便映入秦雷眼帘,这里是昭武帝当皇子时的潜邸,前些年又扩建修缮一番,赐给在婆家住不下去的河阳公主,当作安乐窝,倒是没有浪费这龙兴宝地。
  府里的下人似乎得到命令,全都不见了人影。除了一对傻乎乎地石狮子。洞开的大门前没有一个活物。
  黑衣卫们却不敢怠慢。全副武装的开进大门去,分成两列站定。为王爷搭起一条安全的通道。
  拒绝了沈青送上的披风,秦雷扶刀大步走进公主府,穿过一重重庭院,除了站桩的黑衣卫,竟仍然见不到一丝人影。
  但秦雷没有停下脚步,他能听到几缕幽怨的琴声,透过重重庭院,传到自己耳朵中。他知道那女人就在庭院最深处等着自己。
  走了许久,终于在后院的绣楼前停下,凝神听那古琴,作为永福和诗韵共同地听众,他的鉴赏水平还是水涨船高的,至少能听出这是古曲《月宫怨》,据说是天上的嫦娥仙子所做,最适合独守空房的少妇、青年丧偶的寡妇、被人遗弃地怨妇弹奏。
  ‘弹琴之人水平虽洼,但胜在真情实感,倒也可以一听。’听了一段,秦雷下了结论。
  里面的人似有所觉,几个颤音之后,琴声便停了下来。过一会儿,一个妩媚的声音响起:“贵客临门,为何踯躅不前呢?”
  秦雷哼一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至见内厅的软榻上横着一具古琴,琴后盘腿坐着个白得晃眼的身子。
  秦雷赶紧面红耳赤地转身退出来,恼火道:“你怎么不穿衣裳?”
  只听里面的女子吃吃笑道:“弟弟眼神不好。不过是屋里太热,姐姐穿的薄了些罢了,怎能污蔑于我呢?”
  秦雷背着身子恼火道:“速速穿上些得体的衣服,否则休怪我翻脸。”
  里面的女子咯咯笑道:“奴家倒要看看弟弟怎么个翻脸无情。”
  很显然,她欺秦雷血气方刚,想用裸露胴体扰乱他心智。这法子不可谓不厉害,却用错了对象。她不知道这点刺激对秦雷来说简直是白开水一般清淡。
  秦雷只想说一句:‘感谢加藤鹰。’
  冷笑一声,秦雷淡淡道:“你们没有听到吗?孤的皇姐热了,还不将门窗悉数砸烂,火盆全部撤下!”
  黑衣卫轰然领命,几十人围上去,抽刀就要把那门窗全部劈碎。



第五卷 帝王将相 第三零八章 河阳秘史
  锋利沉重的唐刀,伴随着强烈的惯性,狠狠撞击在雕龙画凤的精致门窗上。伴随着轰隆的破碎声,木屑飞溅之间,梨花木质地的门窗片片碎裂……
  黑衣卫们只用一个动作,便将原本美轮美奂的绣楼变得满目疮痍,可见破坏永远比建设容易得多。
  齐刷刷的收回唐刀,黑衣卫们便要冲进绣楼之中……
  “谁敢?”一声暴喝传来,话音未落,二楼的窗户一齐打开,几十张劲弩指向楼下的众人。楼梯上也源源不断的冲下全副武装的紫衣卫士,将犹自安坐的河阳公主团团护在中央。
  轻蔑的哼一声,秦雷哂笑道:“孤还道你这婆娘傻大胆,原来也怕死得很。”
  有卫士拿来狐裘,河阳公主就这样赤着身子穿上,更显得粉颈修长,只听她声音微微有些生硬道:“你就这样对自己的姐姐吗?”
  秦雷嗤笑道:“你就这样对自己的弟弟吗?”说着挥挥手,将护着自己的卫士驱退,抬脚进了大厅,看着犹自警惕望向自己的紫衣卫士,冷声道:“有圣旨,河阳公主接旨。”
  河阳公主眉头一蹙,旋即又妩媚一笑,款款跪下道:“儿臣接旨。”见主子跪下了,众卫士只好放下兵器,跟着跪下。
  秦雷从袖中抽出圣旨,展开朗声念道:“大秦昭武皇帝诏曰:朕代天守牧,统御万民。当为万民表率,朕之子女亦应谨言慎行、忠廉孝悌。然今有次女河阳,骄横跋扈、不敬公婆、不守妇道、逼走亲夫。实乃皇家之羞耻,不宜再留居中都,现赐府陪都,令其即日离京,无诏不得返回。望其洗心革面、重修妇德。他日总有相见。钦此。”
  虽然河阳公主伏在地上,秦雷看不到她的脸色。但见她煮熟虾子般地脖颈,便知道她气得不轻。
  等了半天,也没听到河阳公主谢恩令旨,秦雷有些尴尬地将圣旨卷一卷,重新塞到袖子里,沉声道:“都撤了吧!孤要和皇姐单独说几句。”
  紫衣卫士们望向河阳公主。只见她婷婷袅袅的直起身子,面色已经恢复了慵懒,几根白皙手指随意一拨,轻声道:“退下吧!男人总比女人要怕死些的。”
  紫衣卫士们便潮水般退去,见他们退了,黑衣卫也退到门外,但无论是黑衣的还是紫衣的。都持弩在手,虎视眈眈,保持着十分的戒备。
  秦雷便在厅里拖把椅子坐下,与河阳公主遥遥相对。
  河阳公主轻笑道:“弟弟为何坐得这么远?怕姐姐吃了你不成?”
  秦雷表情如寒冬一般,声音没有一丝感情:“你穿的太少,难免走光。瞻之不雅。”
  河阳公主吃吃笑道:“想不到弟弟还是个柳下惠般地正人君子。”
  秦雷平淡道:“大家虽然不熟,但你还是最好收起那副贱样,让人看着恶心。”
  河阳公主虽然交际甚广阅人无数,但别人要么敬她的公主身份、要么慕她地美艳无双,是以不管什么身份、不管有多腹黑,面上总是要客客气气、甚至是低声下气,却没见过秦雷这般粗俗直接的。
  金枝玉叶的河阳公主,被堵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微微恼火道:“怨不得大哥说你缺少教养,我还当他说气话。原来却是真的。”
  秦雷微微皱眉道:“莫在我面前耍心眼子。你还不够格。”说着轻声道:“何必自己掉进茅坑里,还想着溅别人一身黄金汤呢?”
  河阳公主一愣。她确实想顺手挑拨下秦雷和老大的关系,没想到这小子根本不吃这套,还毫不留情的戳穿了她。她突然发现,在这小子面前,自己仰仗的三样利器——身份、美貌和头脑,居然都失去了作用,不由头疼起来。
  无视她地尴尬,秦雷沉声道:“陛下有口谕,让你将皇家密谍交出来。”
  河阳公主先是一怔,面色渐渐变得铁青,好半天才会恢复过来,只听她气极反笑道:“有可能吗?”说着伸手一撩垂到身前的秀发,幽幽道:“你知道什么叫皇家密谍吗?你以前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秦雷想一想,轻声道:“去年在北齐时听说过。”
  河阳公主微微眯起那双春水盈盈的大眼睛,柔媚问道:“八年前你听说过吗?”
  秦雷心道:‘八年前?八年前我还没来着呢,怎么听说过。’但他是个诚实的人,摇摇头道:“没有。”据说皇家密谍是六七年前才兴起的。
  河阳公主将狐裘紧了紧,声音低沉道:“当然没有了,因为那时候根本没有什么皇家密谍!”说着猛地抬头望向秦雷,语带愤懑道:“在八年前,咱们那位父皇,被李家和皇甫家实实在在的压着,只能靠着几个太监偷偷找些线人耳目,在宫外打探消息,哪有能力建什么密谍。”
  秦雷没有搭话,听河阳公主接着道:“八年前的一天,咱们的父皇找到我……”想到当日地情形,河阳公主哂笑道:“他对我晓以亲情大义,当时我才十六岁,正是单纯到发傻的年纪。被他洒一阵狗血、淌一阵眼泪的,没几下就说通了,接下了这份害我一生的差事……”说着说着,河阳的双目中已经蕴满了水汽,终于‘吧嗒’一声,一滴晶莹的泪珠摔落在了地上。
  眼泪便像断了线地珠子一般,再也停不住。河阳公主也不理会,微微摇着头,颤声问道:“你知道他让我做什么了吗?”
  秦雷点点头,沉声道:“组建皇家密谍。”
  河阳公主咯咯笑道:“当时真的好傻好天真。光想着是父皇对自己地信任和期待,无论遇到多少困难,我都要对得起这份信任、这份期待,却没有想到……”说着伸出白皙修长的双手,接住滑落的泪水,喃喃道:“天下可有如此狠心的父亲,让自己十六岁的女儿。忘掉对大红礼服的憧憬,搬到阴森森的信王府。偷偷摸摸地做些见不得人地事情?”
  河阳又咬牙惨笑道:“你知道当时父皇让我搬出宫去地圣旨,是怎么说的吗?”秦雷配合地摇摇头,便听河阳一字一句道:“不守闺德、无视宫规!”怒火再一次熊熊燃烧,河阳紧紧攥着粉拳,长指甲深深陷入肉中都没有感觉。只听她戚声嘶叫道:“这与今日的圣旨何其神似!父皇啊!你不知道这种恶毒词语,对一个女人来说,是根本无法承受的吗?”
  说着坐直身子。冷笑着望向秦雷,满面的嘲讽道:“为了自己那所谓的‘大业’,牺牲掉女儿地终生幸福不说,还要用些令人无地自容的罪名侮辱她,这就是你的好父皇,这就是你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挽救的父皇啊……”
  秦雷发现河阳公主的语言能力十分强大,她能用最精确地语言,表达出自己想要说得意思。至少秦雷听了她的话,对昭武帝的感觉又差了三分,虽然本来就不好……
  其实他知道,若是站在昭武帝的角度,把河阳塑造成一个天怒人怨地女人,可以让她避开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对情报工作有利无害,只是这法子忒绝情了些,简直是用女儿的一生去交换。
  但他不会发表任何意见,因为过去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以及原本那位质子,不欠中都任何人的,也没有必要为她们的恩怨情仇去纠结。所以他只是礼貌性问道:“后来呢?”
  河阳公主显然已经入了巷,并不在乎秦雷说什么,双眼透过破破烂烂的窗棂望向远方,又好似望向流逝地过去。声音也变得飘忽起来:“后来?后来我就用那点有限的支持。殚精竭力的惨淡经营,不过那确实我这些年来最快活的日子。”
  秦雷见她嘴角微微上翘。显然回忆起什么开心的事情了。“在我四处筹措奔波的时候,遇上了一个进京赶考的武举,我们一见倾心,很快就……彼此爱慕。”那人就是赵承嗣,这是尽人皆知的秘密。秦雷见河阳的双颊变成了粉红色,看起来对那段感情满意极了。
  “他不仅仪表堂堂、还古道热肠、才华横溢,帮了我许多的忙。我能两年时间,把皇家密谍无中生有、再让它初具规模,都离不开他地帮助。”河阳对赵承嗣地评价之高,简直到了完美圣人的程度,可见情人眼里出西施。
  秦雷心中微微一动,状作不经意问道:“据我所知,情报系统地搭建是个功夫活,两年能发展成什么模样?”
  河阳顿时含糊其辞,显然不想让秦雷对皇家密谍了解太多,但还是忍不住炫耀道:“举个例子吧!你知道皇甫旦是怎么死的吗?”
  秦雷心道,又有秘辛听了,面上微笑道:“难道是你的人杀的?”
  河阳公主抿嘴轻笑道:“若有能力杀掉重重保护中的军界巨掣,奴家还能被你这么欺负?”
  秦雷皱皱眉头,没有说话。好在河阳公主只是习惯性发浪,见秦雷并不搭话,有些无趣的撅撅嘴,便接着道:“皇家密谍透过某个渠道,得到了皇甫旦的行程安排,抢先一步到了他选定的宿营地,往青草里撒上巴豆份,又在唯一的水源中动了手脚。结果皇甫家真的中了招,几乎所有人都手脚无力,大部分的军马也拉软了脚,日夜紧盯他们的血杀自然不会放过这……本宫赐予的机会,付出极大代价后,将皇甫显枭首在首阳山下。至于后面的事情,你了解么?”
  秦雷点点头,轻声道:“略有耳闻。”想了想,还是说了句公道话:“皇家能有今日之局面,你那四两拨千斤的一手,却要记头功地。”
  本以为河阳公主会忍不住得意几句。不料她却出离愤怒了起来,面上的寒霜有若实质,双目喷火道:“当时虽然看不了这么远,但也知道自己做了件不得了的大事。我怀着满腔的欢喜回京,指望着进宫受赏,好顺势请求父皇赐婚。”即使怒火中烧,她还没有忘记为情郎解释道:“他虽然是新科武状元。但还没有资格求取大秦公主,需得陛下赐婚才行。”
  秦雷一脸同情地望向河阳。听她如泣如诉道:“当日我兴冲冲进了宫,将这天大的消息禀告了父皇,他果然非常高兴,我也第一次见他开怀大笑起来。却不想笑完之后,他便一脸兴奋的告诉我,已经为我找好了婆家,赐婚肃国公府!”
  “我这才知道。原来咱们地好父皇,把我偷偷许给了徐家……”虽然过去好些年了,但一提起这段往事,河阳还是恨得咬牙切齿:“当时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半年后,父皇演了那出漂亮的‘趁火打劫’,我才明白,原来是为了神武军。”
  秦雷点点头。心道:‘定然是两家早有协议,这样看来,六年前地军界两家大火拼,便是昭武帝精心策划、准备多年的大阴谋。最终让他大赢特赢,一把扭转了乾坤。’当然,后遗症也是有的。这些年已经开始陆续发作,虽然现在看不出有多严重,但秦雷还是能从中感受到一丝危险地征兆。
  这时再回想起文庄太后的阳谋论,果然是‘王道之论’,秦雷心道:‘王者确实不该过分倚重阴谋,不然早晚会落了下成的。’但嘴上却不咸不淡问道:“你没跟父皇说请求赐婚的事儿吗?”
  河阳惨笑道:“怎么可能没说,先是软语相求,后来把功劳摆出来求情,最后甚至都以绝食相逼,却不想父皇生着一副铁石心肠。任我使尽浑身解数。竟没有一点反应。只是派宫女嬷嬷全天跟着,又强喂我米汤人奶。让我想死都死不成。”
  “成亲那天,我被捆在花轿里,抬到了徐家,其实我已经虚弱不堪了,根本没力气逃跑,他们却是多虑了。”河阳公主嘲讽道:“最后我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架着,与徐载文拜了堂,就那么硬生生地成了徐家的媳妇儿。”
  秦雷挠挠头,他十分同情河阳的这段遭遇,却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干巴巴道:“包办婚姻真混蛋。”
  河阳公主惊讶地望了秦雷一眼,似乎没想到秦雷能为自己说话,毕竟这世上大多数人根本没机会经历什么刻骨铭心的爱情,都是先拜堂后见面——生米煮成熟饭后,才想起来若是多施肥、勤浇水、常抓虫子除杂草,大米才会长的饱满些,煮成熟饭也才能更香甜些,却是已经晚了。
  没有经历过春种秋收夏伺候的过程,怎能真正理解什么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呢?
  所以即使是闺中密友,也无法理解河阳公主对爱情的执着,以及由此而衍生出地对强加命运的抗拒。但秦雷能理解,因为他习惯的就是婚姻自由,所以秦雷又感慨一句道:“你也挺不容易的。”
  这干巴巴的一句安慰,却让河阳公主潸然泪下,微笑着望向秦雷,面上的笑容十分真诚,轻声道:“想不到你会为我说话。”
  秦雷挠挠头,撇嘴道:“我只是就事论事,换做我也会反抗地。”
  河阳公主摇头惨笑道:“最好不要学我,反抗是不能改变任何结果的,只会让你更加痛苦。”
  秦雷也摇摇头,心道:‘大不了拜堂的时候一脚把新娘子踹死,却是别想让我屈从。’但此言不足为外人道哉,所以秦雷也不与她争辩。干咳一声问道:“结婚后你也掌着皇家密谍吗?”



第五卷 帝王将相 第三零九章 怎么跟疯子讲道理?
  “婚后不久,咱们的好父皇就想让我将密谍交出来,美其名曰:让我卸下负担,好好过日子。但不久我就活活打死了那小贱人,吓得徐载文那怂包上了山,”仿佛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河阳轻声道:“后来我便从徐家搬了出来,又回到公主府中,父皇自然也没理由将密谍从我手中夺走。”
  说着轻瞟了秦雷一眼,灿烂一笑道:“皇家密谍倾注了我八年的心血,我就是皇家密谍、皇家密谍就是我,你怎么夺过去?”
  秦雷明白她的意思,所谓的‘皇家密谍’,自建立之初便只对河阳公主负责,而不是对昭武帝。这个潜伏在暗处的组织,从来就是河阳的私人玩具,并不属于皇家。
  想到这,秦雷淡淡道:“既然你不愿意交出来,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如实禀报父皇了。”
  河阳微微恼火道:“我与你说了这么多,你还没有觉悟吗?”
  秦雷微笑道:“故事很凄婉,人生很曲折,但与我又什么关系?”
  河阳定定看了秦雷半晌,突然冷笑道:“塞鸣高贴冷云飞,影落寒江不自知。江水无情雁无意,行于异类亦如斯。”
  秦雷微微害羞道:“不懂……”
  河阳公主气结道:“你果然只是个赳赳武夫,我却是对牛弹琴了。”
  秦雷很不以为然,心道:‘没文化不代表没知识。鄙视你们这些有文化的文盲。’面上却随意地笑笑,不与她呛声。
  河阳公主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揉搓着额头,好久才谶言般的沉声道:“我的悲剧,根源在与紫禁城中的父皇,在与他的自私自利,对身边人的冷漠算计。只要他不改变。我地昨日就仿佛水面映射的雁影一般,会在你身上重演。”
  秦雷微笑道:“谁知道呢?到时候再说吧!”
  河阳公主冷笑道:“到时候你会去东都找我地。”
  秦雷摇头道:“不会的。我一向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尤其不喜欢和女人一起做事。”
  河阳公主微微发愣,便听秦雷干巴巴道:“女人做事太磨叽,与我的风格不搭。”
  望着支离破碎的门窗,河阳公主苦笑道:“刚则易折,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也不懂?”看来在河阳公主心中,秦雨田已经于脑残划上等号了。
  秦雷微笑起身道:“不懂。”说着面色突然一冷,沉声道:“你蛊惑过几个兄弟?一二三四……五?”话音未落,宝剑‘嘡啷’一声出鞘,一泓秋水在河阳公主面前划过。伴随着几下微不可闻的‘嗖嗖’声,几只弩箭便向她胸部激射过去。
  河阳公主哪料到秦雷会突然翻脸,猝不及防之下,顿时花容失色、面色惨白如纸。
  在这千钧一发间,只听轰隆一声。她地面前弹起一面铁板,伴随着叮叮当当几声,几支弩箭悉数被挡了下来。几个黑衣人也从软榻之下跳出来,挡住河阳公主身前。
  退回各处的紫衣卫士,也潮水般涌出来,与同样涌上来的黑衣卫怒目而视。形势顿时紧张极了。
  望着惊魂未定的河阳公主,秦雷哂笑一声道:“事实证明,你比我更怕死。”说完,转身大步出了绣楼,在黑衣卫的护持下,离开了河阳公主府。
  从他出手袭击,到转身离去,整个过程中,河阳公主都一直纹丝未动。不是故作镇定,而是仿佛被恐惧抽干了全身的力气。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大人物们号称视人命如草芥。但他们只是把别人的性命当成草芥,当自己直面死亡的威胁时。却表现地比草芥还不济。
  直到秦雷走远,卫士们才重新退下,几个相貌俊俏的锦衣男子从后堂转出,有的柔声细语道:“公主受惊了,那人真是忒血腥了。”有的要帮河阳按摩放松。
  河阳公主一阵烦躁,挥手斥退了平日里百般宠爱的男伴,对边上一个鹰钩鼻子的阴鹜男子道:“厉先生,这人为何如此……”也不知该怎么形容秦雷,好半天才憋出一个“暴戾”来。
  那厉先生摇头道:“此人实乃当世之异类,即使公主之大兄,与其相比,也要逊色几分。”双眼微眯,寒光一闪,嘶声道:“杀!”
  河阳将狐裘紧了紧,摇头咯咯笑道:“少了这样地可爱人物,天地失色不少,岂不无趣的紧……”
  厉先生嘴角抽动一下,拱手道:“请殿下明示。”
  止住笑声,河阳轻声道:“这是个可以反噬‘血杀’的狠角色,我们何苦要与他拼个两败俱伤呢?还是留给我们尊敬的皇帝陛下慢慢享用吧!”
  厉先生沉声道:“殿下是说,皇帝与五殿下早晚会发生冲突?”
  河阳微微颔首,美目流转道:“今日小五暴起出手,恰恰说明……他把本宫的话听进去了,种子一旦种下,早晚都会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的。”
  厉先生心悦诚服道:“殿下圣明,不知我们接下来该做何打算呢?”
  话题转回到自己身上,河阳公主面上的自信淡定顿时消散无踪,只见她秀眉微蹙道:“本宫被放逐到东都已成定局,但皇家密谍却不能跟着走。”所谓的皇家密谍乃是一张网,铺洒蔓延在京畿的每一个角落里,根深蒂固、枝繁叶茂。河阳公主便是想带走,也没有那个能力。
  寻思半天,厉先生轻声道:“属下大胆猜测,陛下让公主东去。定有些门道在里头。”说着笃定道:“纵观昭武陛下十七年,从没做过无用功,每一步都是颇有深意的。”
  河阳公主微微一笑,有些疲惫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中都地事情就拜托先生了。”
  厉先生拱手肃声道:“定不负公主所托,等您銮驾回京时,皇家密谍依然譬如今日。”
  河阳公主满意地点点头。轻声道:“本宫累了……”
  ……
  直到上了马车,秦雷才狠狠一拳锤在车壁上。无限遗憾道:“这娘们果然是看似一团软肉,其实浑身是刺,怕是杀不了了。”
  边上的沈青两个,被王爷逗得忍俊不禁,强忍住笑道:“王爷为何突下杀手?”
  秦雷瞪眼道:“看她不爽行不?这是个妖女啊!不能留她祸害人间。”说完一屁股坐在软椅上,接过乔天才递过地姜汁牛奶。啜一口,摆摆手道:“我突然明白一件事,我的四位哥哥八成都被挑唆过。”
  说着感叹道:“这女人挑拨离间的功夫已经炉火纯青,让我这样的人,都对陛下恶感丛生,虽然原本就没什么好印象。回想一下从前,当年老大与老二反目成仇、与陛下形同陌路,再想想去年老三老四地蠢蠢欲动。背后怕都有这女人的影子。”
  沈冰突然出声道:“据说公良羽与太子见面,就是河阳公主搭地桥。”秦雷‘哦’一声道:“公良羽?”
  沈冰点头道:“还没来得及向王爷禀报,当日公良羽在玉带河上打劫四殿下的画舫,乃是借用南楚柱国诸烈手下的水鬼,而为这些南楚水鬼北上提供便利的,正是皇家密谍。”
  秦雷拊掌笑道:“最终赵承嗣当上了京都卫将军。河阳公主还真是位贤内助呢。”
  沈冰轻声道:“看来陛下也不能容忍公主殿下的肆意妄为了。”
  秦雷还未说话,一直沉默不语的沈青突然开口道:“陛下此举有深意。”
  秦雷笑道:“说来听听。”
  沈青点点头,恭声道:“敢问王爷,公主殿下的采邑在哪里?”
  秦雷呵呵笑道:“这不废话么,当然是在山北省地河阳府了。”
  “属下今年研读王爷所赠《新三国志》,发现所有被驱逐出京的王公,无一例外都是放还采邑,却没有安置在别处,另立门户的。”说着沉声道:“而且自从一百多年前,武帝陛下置东都起。那里就被当作进攻东齐的大后方。每次对东齐作战时,都会取代中都。暂时成为大秦的核心所在。”
  秦雷听出了些门道,沉吟道:“四十万征东边军的后勤,都要通过这个枢纽转送军粮,而且老大现在也在那。”
  沈冰听得有些糊涂,忍不住问道:“这代表什么呢?”
  “战!”沈青咬牙道:“朝廷还有一战的决心。陛下要让公主殿下去协助大殿下。”
  秦雷哂笑道:“倒不一定是朝廷主动,若双方真有一战,我赌是东齐挑起的。”说着抬手道:“秦卫,把我地……”话说道一半,他才意识到那人已经作古,神色不由一黯。
  沈冰轻声道:“王爷要什么?属下给您取来。”
  秦雷摇头道:“不必了,说说就行了,”抖擞起精神,对沈青解释道:“根据马奎和许伟那边传来的消息,齐国的改革虽然问题重重,但通过一些切中时弊的方略,他们今年的财税收入还是增长了近一倍。这让焦头烂额的上官丞相着实扬眉吐气了一把,一时间反对地声音小了很多。”
  “齐国上层又开始自我膨胀起来,‘复仇雪耻、收复失地’的呼声甚嚣尘上,若不是上官丞相和赵无咎压着,齐国的大兵压境,怕是指日可待了。”
  沈青轻声问道:“两人为何要阻止呢?”
  秦雷呵呵笑道:“这事馆陶最清楚,你回去问问他吧!”说着拍拍沈冰的肩头道:“我去一趟沈家,拜会下老爷子。今晚可能就住在那了,你们也放假回家吧!明日去沈府接着我就是。”沈冰和沈青都是沈家的旁系子孙,家就在沈府附近。沈冰曾经考虑过搬出来,但秦雷认为那会让沈家心里不痛快,便阻止了他。
  秦雷又对沈青道:“你已经快一年没回家了,就在家里多住两天。孝敬孝敬老夫人,月底前赶回京山营就行。”
  沈青感激地颔首道:“谢王爷。”
  车行到沈府门口。门子见是表少爷的车驾,赶紧四门大开,飞也似的进去通报。
  沈子岚和赋闲在家的沈潍出来,将秦雷迎进府中。
  秦雷有些怵这个舅舅,倒不是因为他多凶悍,而是他望向自己的眼神,总是有些难掩地深情。就像……那位舅妈一样,这让秦雷感觉有些难以接受:大家虽然是亲戚,但又不熟,那么零距离多尴尬啊!
  沈潍挽着秦雷地胳膊,大笑着往院子里走去。不一会儿,听到消息地沈夫人也凑了过来,还没说话就先啪嗒泪,抽抽搭搭道:“孩子受苦了。孩子瘦了……”弄得秦雷好不尴尬,唯有挠头笑道:“冬天跌膘,等春里就胖了。”沈子岚面色有些僵硬,不声不响地跟在后面,直到进了大厅与沈老爷子见面,他都没有吱一声。
  沈老爷子精神依旧矍铄。见了秦雷放声大笑道:“好外孙啊!可给外公争光了。”说着便拉秦雷进了厅,嘴上不住声地夸赞秦雷这半年多的表现。
  沈夫人把秦雷看了又看,这才喜滋滋的下去筹备晚膳,沈潍和沈子岚在末座陪着。
  与老爷子叙了阵别情,秦雷诚恳道:“春里外公一番鞭辟入里地讲解,被孩儿一直奉为金科玉律,因此少走了许多弯路。”
  沈老爷子呵呵笑道:“那些东西都是死的,能从里面体会出什么门道,可全靠殿下的悟性。”顿了顿。又笑道:“回想春里。咱爷俩纵论大秦英雄时,殿下还是个空筒子王爷。但半年下来,您已经背靠南方两省,手握几万雄兵,这成果实在令人振奋啊!”说着看了沈潍一眼,微笑道:“昨天我还对你……舅舅说,就是没了军权,咱们沈家也一样是没人敢欺负的。”
  沈潍微笑着捻须颔首,没有一点兵权被夺地沮丧,反而神采飞扬道:“父亲没有看今日朝堂之上,殿下站在御阶上,就是那么一挥袖子,便把文丞相唬地退了一步,那威势!看得人热血沸腾啊!”
  沈老爷子满脸惋惜道:“如此胜景不能亲见,实在是抱憾啊!”
  秦雷不好意思笑道:“没有什么好夸耀的。”三人笑了一阵,沈子岚也勉强跟着笑笑,看起来有些心绪不宁。
  秦雷关切问道:“子岚是不是身子不爽利,怎么无精打采的?”
  沈子岚强笑道:“今天骑马被风吹着了,脑门子有些发热。”老爷子便让他到后面去找先生看看,再回去发发汗,不必过来陪着了。
  沈子岚如蒙大赦,忙不迭地起身告辞。
  屋里三个都是成精的人物,那里看不出他这是心病,却不好明说,便把他暂且放过,继续方才的话题。秦雷微笑道:“孩儿却是来给舅舅报喜的,陛下把铁甲军交还给您,还晋了您二等忠毅伯。”
  哪知沈潍并不如何欢喜,只是淡淡道:“谢主隆恩,”就岔开话题,竟是十分不领情的样子。
  秦雷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此中地关节:这些年昭武帝将铁甲军经营的铁桶一般,偶有几个沈家的死忠,也借着这次事变,被太子清理出了铁甲军。手下都是别人的心腹,就算当上那劳什子铁甲将军,又有什么味道呢?还不是随时都能被架空。
  三人说了会儿京都的事宜,很快便转到运河上去了,毕竟那才是沈家的命脉所在,更甚于什么劳什子兵权。
  沈老爷子斟酌道:“殿下上次提出地那个联合河务衙门,咱家的议事堂反复讨论了几次,都没有统一意见。”
  秦雷微笑问道:“争论出在哪呢?”



第五卷 帝王将相 第三一零章 白菜白菜
  沈老爷子呵呵笑道:“当然,大伙都认为这个提议很好,若能集中力量,把运河清淤,再统一厘定费用,每年收益至少要翻番的。”
  秦雷微笑听着,知道这是欲抑先扬,重点在后头。果然,沈老爷子话锋一转道:“所谓运河四大家,但真正上得了台面的,也就是咱们家与胥家这一头一尾,中间的公孙家和曲家,绑在一起,实力也不如咱们家的一半。议事堂对与这两家平起平坐很有些看法。”
  怕秦雷有想法,老爷子赶紧撇清道:“老头子是支持殿下的,但咱们沈家的事儿,不是我一人能说了算的,还是要议事堂最后拍板的。”
  秦雷了解地点点头,微笑道:“外公多心了,孩儿还是知道好歹的。”其实他知道,还不是老头子心里想不通,只是借议事堂来搪塞罢了。
  沈老爷子拍胸脯笑道:“只要殿下能帮老头子想出个说法,议事堂那里就交给我了。”
  秦雷端起茶盏啜一口,微笑道:“那个衙门名唤清河衙门,孤初步打算由王府牵头,你们四家联合航运,清淤的银子便从漕运收益中出,盈余收益则按照入股比例分成。这听起来呢,好像是你们均分,其实不然……”
  沈老爷子呵呵笑道:“愿闻其详。”
  秦雷颔首道:“先问外公个旁的问题,咱们家占着航运之便。为何只为别家运输流通,却不自己进货出货呢?”
  沈老爷子微一沉吟,捋须笑道:“这个嘛!一方面是因为做买卖货东西,就不免有赔有赚,有这分风险在里头,就不如做航运来的安生。”说着笑道:“尤其是运河航运。无风无浪无暗礁,只要将官匪两家打发好了。经年不带有闪失地,胜在稳妥啊!”
  秦雷微笑道:“就这么简单?”
  沈老爷子摇头道:“当然不是了,其实有些东西只要从南运到北,或从北运到南,那是稳赚不赔的。比如说这北方的大白菜,在中都一文钱一棵,运到南方就要二百文。就算数量多了,也不会擦下一百文的。”
  秦雷张嘴道:“至少一百倍?那我直接运大白菜得了,还辛苦搞什么丝绸之路啊?”
  沈潍扑哧笑道:“一听殿下这样说,就知道您对银钱方面不在行。”
  秦雷呵呵笑道:“不瞒舅舅说,我是去年才弄清楚一百万两是个什么概念,本来还以为是个财主家就至少衬这个数呢。”
  沈氏父子忍俊不禁,哈哈笑道:“对王爷来说,确实不是个大数目。”
  笑一阵子。沈潍才为秦雷解释道:“这大白菜可占地方,用咱们最大的船也拉不了几万斤,咱们就算十万斤,一棵十斤,就是一万棵。打二百文一棵,总计是二百万文。也就是两千两银子。”
  秦雷寻思道:“不少啊!多运几船就是了。”
  沈潍笑道:“且不说物以稀为贵,多了就不值钱了,就说这一艘最大船的运费吧!四千里往返,光租是二百两,包租是五百两……”说着解释道:“光租是只租船;包租是连着水手船老大一齐租下。”
  秦雷笑吟吟道:“明白了,舅舅继续。”
  沈潍清清嗓子,掰指头数道:“两地码头的离岸税、落地税、沿途地纳捐、靠岸税、过境税,加起来最少八百两。还有卖货时的‘十一税’二百两。所有地税金加起来就是一千两。”
  秦雷张大嘴巴,干笑道:“还有五百两盈余不是?”
  沈潍摇头笑道:“这就完了?没有。沿途的水匪不上供了?没有个二百两是不能过去的。当然,如果包租我们的船,只需再加一百五十两就可以免了这供。”
  秦雷擦擦汗,苦道:“看来还是土匪比较仁义些,不仅费用收的少,还知道团购七五折。”
  沈老爷子捋着纯白的胡子,颔首笑道:“苛政猛于虎,岂是随便说说。”
  沈潍呵呵笑道:“这剩下的三百多两银子只是字面上地,实际上四千里航运,货物要损耗一成,也就是二百两,这样就还剩最后一百两了。”
  秦雷苦笑道:“一百两是少了点。”
  哪知沈潍不依不饶,继续掰着指头道:“再说,您也不能自个把这十万斤白菜搬上搬下吧?您还得找人跟您压船吧!您自个还得吃饭吧?弄好了最后剩个几十两银子,但价格只要稍一下擦,您这个把月的功夫,可就全砸在里头了。”
  秦雷似笑非笑道:“看来不能运这些便宜货……”
  沈老爷子呵呵笑道:“什么货都一样,反正只要现在这个状况,卖什么都没有赚头的……”话没说完,他自己先愣住了,与儿子四目相视,半晌才回过神来,恍然道:“殿下的意思我懂了,我们不该再看老皇历了。”
  沈潍也额手汗颜道:“王爷早就智珠在握,咱却还在扒拉着卖白菜。”
  秦雷一弹袍脚,摊开修长有力的右手,灿烂笑道:“外公和舅舅是当局者迷,未来的运河将由运河司与清河衙门共同把持,共生共荣,运河司负责往来税赋、稽查盗匪,保护清河衙门,当然清河衙门要缴税养活运河司。”
  说着右手紧握成拳,坚定道:“至于其他势力,全部要让开,否则就等着清剿吧!”
  沈老爷子微微皱眉道:“会不会引起反弹?”
  秦雷双眼一眯,冷笑道:“我那义兄伯赏元帅可是负责运河防务的。要不我能舍得给镇南军一成干股?大股势力由镇南军清剿,小股地就直接由运河司摆平了。”说着摩挲着下巴道:“大秦律里写得清清楚楚,运河司是唯一有权利在运河征税地部门,其他不管是官是匪,都没有这个权利,若是遇到一概杀无赦。朝廷里由我顶着!”
  沈氏父子两人交换下眼神,沈潍轻声问道:“可是文丞相十几年前的‘运河税赋归地方’深入人心。怕是无法扭转的吧?”
  秦雷嘿嘿笑道:“到时候文彦博定然自顾不暇了,哪还有心绪管什么运河。至于那些地方官,在孤眼里无异于土鸡瓦狗,不老实的就等死吧!”这话说得匪气十足,当然也可以理解为霸气十足,至少沈氏父子就是这样理解的。
  沈潍呵呵笑道:“这样舅舅放心了。”
  沈老爷子也颔首道:“如果真的由两司把持河务,航运成本至少降低七成,这样即使我们真地运白菜也是可以发达的。”
  秦雷微笑道:“原因就在这里。咱们沈家坐拥京都这个全国最大地市场,本身就是无可比拟的优势,到时候咱们爷们联手,货贩东西,那收益可不是清河衙门的区区分成可以比拟的。而他们别家,想要挤进中都来,就要看您老的脸色了,您想让他们摆成十八般姿势。难不成他们还敢摆十七种不成?”
  沈老爷子脑子飞速转动,已经开始盘算起需要再联合哪几家,才能把持住京都的市场。殿下这样说,自然就是把这差事交给了沈家,可不能办砸了。
  这事不归沈潍负责,他也不操心。反而饶有兴趣问道:“管王爷在南方行事,虽然看上去疾风暴雨,雷厉风行,但实际很少砸别人饭碗,总能弄个皆大欢喜的场面。怎么这次却要将沿河数省官府地饭碗统统打烂呢?”
  秦雷平静道:“孤有一条原则是:‘你占有多大资源,就可以分配多大利益。’在南方时,南方士绅们占着百姓地人望、九成地土地、几乎所有的矿山,这就是他们地资源,所以他们有权利与孤王分享南方的一切。”说着望向沈潍,沉声道:“同样的道理。四大家占着运河航运权。运河司有收税的权利,孤王也可以与他们分享运河地一切。”
  笑一笑。将双拳攥紧,秦雷自信笑道:“而孤之所以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这些,是因为孤拥有强权与暴力,可为他们提供保护。”说完定定地望向沈潍,淡淡道:“请问舅舅,这里面有两岸官府什么事?”
  沈潍第一次听说这种理论,却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使劲点头道:“确实没他们什么事?”秦雷做保护伞,两司维持运河,便可以让其顺利运转起来,的确不需要第三方插足了。
  “他们有我强大么?能取代我吗?”秦雷嘴角微微上翘,轻声问道。时至今日,他已是手握重兵的王爷,又与镇南元帅义结金兰,终于可以嚣张地说一句:‘谁不服就干掉’了。
  沈潍摇摇头,一脸欣慰道:“王爷已经可以在运河沿岸呼风唤雨了,谁也无法取代。”
  秦雷哈哈笑道:“那我干嘛还要与那些贪官污吏分享?”说着面色微沉,肃声道:“一群只知道吸食民脂民膏地蠹虫的饭碗而已,不砸了难道让他们继续祸国殃民?”
  沈老爷子微微担忧道:“这样他们会滋事的。”
  “杀!”秦雷眼都不眨一下,从牙缝中蹦出一个冷冽的字道。
  “杀光了怎么办?”沈老爷子皱眉问道。
  “大秦的官场,在文彦博的腐蚀下早烂透了,杀光了正好换些新鲜的。”秦雷一挥手,沉声道:“我不是肆意妄为,而是大秦官场的地震在即,趁势行此霹雳手段,两遍功夫一遍做,国家百姓却要少遭一回罪。”
  沈老爷子拊掌赞道:“一国巨掣当有这份豪气!殿下不用说了,外公完全支持你!”沈家乃是天子近臣,对陛下与文家的矛盾,自然知道的多些,是以并不奇怪‘官场大地震’之说。
  秦雷欣喜笑道:“外公才是真地豪气呢。”这时沈夫人过来亲自请用膳,三人这才停下谈话。随沈夫人去饭厅用膳。
  这顿饭地奢华程度也远远超出了秦雷的想象,甚至比他在号称美食之都地上京城吃过的相府宴,还要精美昂贵许多。一道道叫不上名来的珍贵菜肴,被府中侍女端着,流水价的上来,只在秦雷眼前停一会儿,若是见他眼皮微垂。侍女便将那菜放在桌上。若是秦雷眼皮都不眨一下,那菜便被端下去。放在别的桌上,由陪坐的沈家人享用。
  当然,按规矩来是这样的,但天可怜见地,隆威郡王殿下平时吃饭极少超过六个菜,吃过几次御膳,也没有遇见过这种菜多到摆不开的情况。是以却不懂这些巨富人家的道道……
  第一道菜肴上来了,这道菜是头炮,大厨们自然要拿出最高水平,只见精美的青色瓷盘中,铺着一层纯白的雪,雪上有山、山上有松、四周烟气缭绕。一圈栩栩如生、形态各异的小小白鹤围着这雪山起舞,随着那烟气的流动,白鹤看起来就像真地在飞一般。
  只听侍女柔声道:“白鹤归巢。请王爷选用。”偏生这些侍女学的是吴侬软语,‘选’与‘享’分不太清,秦雷只道是请他享用了,心道,这简直是美轮美奂的艺术品啊!待会从哪下嘴呢?
  两眼不由睁得大大的。生怕漏看了一般。他这幅叹为观止的样子过于奇特,让传膳的侍女颇为误会,心道:‘王爷眼都不眨一下,看来是不喜欢这道。’便将那‘白鹤归巢’端走,又端上另一道菜。
  秦雷斜眼看着那‘白鹤归巢’到了别的桌上,心中无限遗憾道:‘原来只是给我看看啊!什么破规矩啊?这不是故意馋人吗?’但满屋子人都在看自己,他怎好意思说:“嘿!哥们,咱俩换换如何?”只能强忍着心中的惋惜。再看向下一道。又是一道卖相绝佳地菜肴,真好看啊!该从哪里吃起呢?秦雷又犯了难。
  “‘飞黄腾达’,请王爷选用。”宫女柔声道。
  这宫女问完之后,见王爷眼珠子瞪得溜圆,生怕眨一下,自然以为王爷不喜这道菜,也端到另一张桌子去了。
  秦雷暗暗咽口吐沫,心道:‘这什么破规矩啊?这不是这么人吗?’紧接着上来几道,他也不看了,只是在心里祈祷,自己的那份赶紧上来吧!果然那些菜肴也被端到了别的桌上,若不是堵上耳朵太过不雅,他是连菜名也不想听的。
  他虽然被那些香气扑鼻的菜肴勾起了馋虫,腹中擂鼓似的难熬。可落在陪坐的沈家长辈眼中,却成了王爷风度翩翩,尊老敬老,让长者桌上先排膳,心中不由对秦雷好感大增,却也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众所周之,隆威郡王殿下是个缺乏耐性、脾气暴躁之人,若是往日他早就拍桌子骂娘,大喊道:“把菜和美女留下”了。但今日是在外公家吃的第一顿饭,他怎能不给对自己有大恩的沈家一个面子呢?何况那位亲切慈祥的沈夫人,一直用一种神情无限的目光盯着秦雷,让他发做不起来。
  想到沈家对自己的好,舅舅舅母对自己的疼爱,秦雷心一横,暗道:‘一顿不吃饿不死,大不了回去泡糊糊。’但心中还是不禁黯然道:‘有这样请客的吗?这不是耍人吗?’想到这,不由郁闷的垂下左眼皮……
  终于,奇迹发生了——已经快抓狂地侍女,见礼貌到变态地王爷终于终于眨眼了,如释重负地将一盘菜肴放在他的桌上。
  本已不抱希望地隆威郡王殿下,见到这一幕,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由使劲眨了眨——下一道菜便又落在了他桌上。
  隆威郡王这才知道,原来要睁一眼闭一眼才有饭吃。



第五卷 帝王将相

三戒大师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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