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人中吕布大皇子
作者:三戒大师|发布时间:2024-06-28 23:18:32|字数:25693
大秦爵位的顶峰是王,王分嗣王、郡王、双郡王、亲王、双亲王五等。
皇子生而为嗣王,十八封郡王。这两步乃是水到渠成,但想再进一步却是难上加难。嘉亲王乃两朝元老、有拥立之功,掌宗人府之尊,才在五十高龄晋位亲王。
出现在大殿之上的这位,看上去未及而立之年。身高九尺,猿背蜂腰,两道狼眉直插鬓角,一双鹰目寒光四射。头戴束发盘龙紫金冠、身着黄金连扣锁子甲,外罩大红蜀锦舞龙袍,腰扣蛮狮吞口带。走起路来龙骧虎步,睥睨间双目如电。
秦雷默默地看着这位威风凛凛、器宇轩昂的青年将军,心中哀叹:怪不得两个小弟喜欢模仿戏文里的人物,根儿终于找到了。
果然,老六老七两个见了来人,一下子从帷幕后蹦出来,哇哇大叫着:“大哥回来了……大哥回来了……”
这位‘赛吕布’正是大秦皇长子秦雳是也。不是说这位爷要来年开春才回来吗?秦雷望向太子,只见他也一脸愕然。
虽然疑惑,动作却丝毫没有怠慢。秦雷与太子、老三老四齐齐迎了上去。
把两个小弟一手一个拎起来的大皇子,仿佛没有看到走过来的众兄弟。太子面色温和的拱手道:“大哥,一路辛苦。”秦雷和老三老四也跟着施礼问候。
大皇子放下老六老七,似笑非笑道:“是不是很惊讶?”
太子微笑道:“确实有些,但更多的是欢喜。大哥什么时候到的?兄弟们一点消息都没有。”
大皇子目光扫过几个兄弟,冷哼道:“怎么着?看见本王扫兴了?”竟是一点不把太子放在眼里。
大皇子的视线最后落在秦雷身上,眼神冰冷,一字一句道:“等着吧!”说完,再也不看四人一眼,牵着两个弟弟往殿上走。
几个人相视苦笑,老四望向秦雷的目光还有几丝嘲讽。太子虽然面上依旧春风和煦,却明显不想说话,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几个兄弟就散了。
满堂的几百文武面面相觑,这老大一回来就把所有兄弟的威风扫光。真不愧御口亲封的‘小吕布’。
几人谈话的地点,离秦雷的桌不远。武勇郡王的话,朱贵几人都听到了。见秦雷过来,纷纷投去安慰的目光。
秦雷却神色如常,坐下刚要说几句废话。一阵鼓乐齐鸣,皇上携皇后从殿后转出。众人连忙闭嘴。起身叩首请安后。皇帝命百官平身。
待众人谢恩起身后,皇帝对右手边第一个的大皇子点点头,起身祝辞,宣布开席。悠扬的乐曲声随即响起,众官一起敬祝文庄皇太后圣寿吉祥,然后敬陛下、皇后。
皇帝饮了三杯,知道自己在此,臣工拘束。便起身招呼太尉丞相一起离席。
三人在东暖阁重开小宴。皇帝上、太尉左、丞相右,皆除履围坐在炕上小机边。小机上几盘小菜、有荤有素,铜盆中烫着老酒,散发着馥郁的酒香。
李浑一看,不满的嘟囔道:“看着这一桌子秀气就闹心。”皇帝朝他笑道:“哪能不知岳丈大人喜好。”便有宫女上了几大盘熟牛羊肉,还有一坛烈酒。这才换的老太尉哈哈大笑。
文丞相与昭武帝吃的不多,一会便放下筷子,举杯浅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李浑也不理会两人,不停地把盘里的肉送入那张大嘴中,肚子仿佛无底洞一般。
闲聊间,昭武帝状作不经意的轻叹一声。文丞相知道他有话要说,微笑着问道:“陛下何事挂怀?以至除夕之夜仍要牵挂?”
昭武帝放下酒杯,沉声道:“朕方才思及我北方两省灾民,此普天同庆之时,却依然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冻死饿死不计其数。”
告一段落的太尉大人接过宫女奉上的白巾,胡乱擦擦嘴,翁声道:“陛下,不至于吧!户部不是将咱们死难将士的烧埋银子都挪去赈灾了吗?”
昭武皇帝颇有深意地望了文丞相一眼,对太尉解释道:“岳丈有所不知,这内政民生与行军打仗颇不相同。打仗讲的是效率,民生却要顾及方方面面。有时候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的。对不对呀!宰相大人?”
文彦博捻须颔首道:“不错,官员是人,就讲究个人情世故。颇有不同。陛下,一个月可以吗?”
昭武帝点头道:“丞相办事为人皆乃我朝楷模,你说一个月就一个月。朕要看到两省官员恪尽职守,把朝廷的命令执行下去。”
丞相寻思片刻,坚决道:“臣认为只要保证百姓安稳过冬就行,官员们不宜逼得太紧。”
两人对视一会,最后举杯轻轻一碰,算是通过。
李浑知道这两人必然有什么勾当,却猜不透他们的暗语,夹一大块牛蹄筋,送入嘴中,‘咯吱咯吱’的发狠咀嚼。比起心思灵活,他比两人差了不少,但他自有盘算,却也不怕两人的阴谋。
李浑屹立朝堂几十年不倒,靠的就是这手重剑无锋、抱朴守拙。
……
太极殿的宴饮渐渐进入高潮。紧张忙碌了一年的官员们,不管这一年收获如何,都在这时放下心中的包袱,互相敬酒,谈天说地,好不热闹。
秦雷待周围官员敬完酒,便告声罪,遛了殿来。众人皆以为他被武勇王恐吓,心中不爽,谁知他出了太极殿,便招呼过一顶小轿,径直往华林苑去了。
皇帝知道秦雷与永福相处甚得,非常高兴,还赋予秦雷随意出入华林苑的权力。是以他可以青呢小轿,直入禁苑。
离碧竹林还有一段距离,就听到如泣似诉的凄婉曲调,透过风吹竹林的沙沙声传来。
秦雷叫停小轿,慢慢走到竹林中那位幽兰般公主的寝宫。
……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永福身体微微一颤,没有抬头,曲调却渐渐欢快起来,把方才的幽怨味道一扫而光。
第三卷 中都雨 第一零零章 正月京都混乱之章(上)
一曲终了,永福抬起头,晶莹的泪水顺着面颊淌下,砸在琴弦上,琴弦微颤。“哥,我想母妃了……”
秦雷默然,永福自幼丧母,又缠绵病榻,过得十分辛苦,这才养成了个把什么都藏在心里的清淡性子。
在这个除夕之夜,想到别人都合家团聚,唯独自己身子骨弱,凑不得热闹,只能枯坐在净室中弹琴自娱。琴为心声,心中抑郁惆怅,琴声便更助长这份凄苦。
秦雷上前轻轻拭去永福面颊上的泪水,轻声道:“别难过了,哥陪你过年。”
陪永福说了会话,快到戌时,便嘱咐宫女把永福裹得严严实实的,扶将出去,上了公主的凤驾。与她一起前往慈宁宫请安。
老太后不喜喧哗,因而今夜宫中女眷都在坤宁宫吃酒,戌时一起去慈宁宫请安。
老太后见了永福也很高兴,问了问病情,嘱咐几句多吃药、多将息,便让秦雷把她送回去休息。
待秦雷送回永福,把她安顿好,又重新去慈宁宫、坤宁宫、瑾瑜宫中磕完一遍头,天已是子时三刻。
秦雷紧赶慢赶,终于在报恩寺的新年钟声敲响前的那一刻,出现在书香阁的大门前。
偌大的花厅里,分几趟摆开十八张八仙桌,满满一屋子亲近属下卫士见他进来,一齐起身向他拜年。
‘当……当……当……’辞旧的钟声敲响,甲子年开始了。
整个正月里,秦雷都在忙碌着挨家挨户的串门。正月初一,进宫给宫里人拜年,昭武帝、太后、皇后、瑾妃、永福,一圈拜下来,天也黑了。
正月初二,按秦国的习俗,这是走姥姥家的日子。秦雷终于名正言顺的第一次拜访了自己的外公、大舅,三人见面后不久,就转到内室交谈半日,方才心满意足出来。最后被那位热情过分的沈夫人留下用了晚膳。
随后的几天,又去拜访了李光远、沈洛等人。时间很快到了初八。
正月初八是京城大小店铺开业的日子,京城最大的酒楼万里楼也不例外。一大早,放过几十根塞了红布屑的爆竹,撒的满地红火,万里楼的楼老板高声宣布开门大吉,便亲自站在门厅迎客。
忙了一会,万老板刚要进去歇息,便看见一张圆圆的脸蛋出现在门前,忙大笑着迎上去:“这是什么风把三爷吹到小人这破地方来了?快里面请。这位爷是?”他见一个青年公子与三殿下并肩站着,不敢怠慢道。
老三矜持一笑:“这是我五弟。”也不再多言。秦雷向这位胖员外似的万老板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万老板虽然势大财雄,等闲权贵看不到眼中。但是这两位可是正牌皇子,不是他这种商贾财东可比的,忙命人把两人随从在厅中安顿,又亲自把两位千岁爷送上七楼最豪华的包间——万里江山。见两位贵人有话要谈,万老板便知趣地退了出去。
秦雷这是第二次光临万里楼,上次来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推开窗户,一股寒风吹进来,房间里顿时冷了许多。老三忙不迭上前把窗关上,打着哆嗦道:“三哥怕冷是出了名的,若不是和你有约,我都根本不会出被窝。”
秦雷笑着告了罪,让外面伺候的小二多搬几个炭盆进来。小二早得了老板吩咐,赶紧照做。
等屋里的温度回升,老三渐渐有了精神,兄弟两个吃了些酒菜才开始说话。老三怔怔地看了秦雷一会,端起酒杯,诚恳道:“五弟,哥哥为往日的事情给你陪个不是。你原谅哥哥一回,咱们就此揭过吧!”
秦雷有些意外,自从第一次见面就被捉弄,双方是有点不痛快,再加上念瑶的事,仿佛横在他心头的一根刺。可老三早不道歉,等到半年以后,才旧事重提,定然只是为了引出下面的话。
秦雷洒然一笑,貌似大度道:“新年就是新开始。过去的事情提它干嘛?”意思是有话说话,过去的事情也不能算了。
老三什么人?京城大酱缸里泡着长大的主,怎么会听不出他这弦外音,苦笑一声,道:“那咱就一码归一码,五弟啊!你可知咱们都大难临头了?”
秦雷却不是吓大的,他嘿嘿笑道:“要说小弟这个惹祸精大难临头还好说,哥哥你老实巴交的会惹上什么祸事?”
老三叹声气,涩声道:“说哥哥老实巴交的,你还是头一个。不跟你耍花腔了。我且问你,最近你府上盯梢的是不是多了许多。”
既然说到正事,秦雷也正经起来,轻声道:“是多了一倍有余,而且肆无忌惮,仿佛不是盯梢而是监视一般。”
老三点头凄然道:“正是监视。你可知他们是谁的人?”
秦雷摇摇头,他并不是可以为任何人凑趣。
老三不以为意,自顾自说道:“是老大的。他准备对咱们几个下手了。”表情不由自主有些畏惧。
秦雷不信道:“三哥,你多虑了吧?若说老大准备对付我和二哥还有可能。你和四哥与他无怨无仇,怎么会呢?”
老三心中苦笑,还不是老四那个杀千刀的,被人耍着葬送了老大的宝贝弓营,这才惹上了活阎王。依老大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定要把两人的门人屠个干干净净才解恨。
但是他不敢跟秦雷直说,因为老四调弓营去对付的正是秦雷。只得含糊道:“我俩与老大素有间隙,他定然要借机报复。哥哥这也算是殃及池鱼了。”
秦雷也不纠缠原因,问道:“父皇难道就容他在京里大杀四方?他就不怕父皇责罚?”
老三沉声道:“自从老大没坐上储位,他就不把自己当成父皇的儿子。一心一意地跟着李浑走了。这次他提前回京,就是李老头子把他叫回来的。”
秦雷却不信,他清楚的记得,太子因为皇帝对大皇子的态度,而郁郁寡欢。倘若老大真的与昭武帝决裂,太子决不至于因此而郁闷。
老三刚要继续说,他的一个门人气喘嘘嘘地冲进来,也不顾行礼,哀声道:“殿下,快回去看看吧!大殿下带着他的龙骧军冲进府里四处抓人,还放火烧了院子……”
第三卷 中都雨 第一零一章 正月京都混乱之章(下)
就在老三门人哭诉的时候。在他的哲郡王府上,那位破门而入的武勇郡王秦雳,却也没高兴到哪去。他用马鞭狠狠地抽着报信的亲兵,一下子就把他抽倒在地上。但那亲兵很快又爬起来,笔直地站在秦雳面前。
秦雳又扬手要抽,边上一个文士模样地拉住他,规劝道:“王爷息怒,此事蹊跷啊!”
秦雳看来很尊重这位中年文士,愤愤的收回鞭子,怒骂道:“老子说过,只抓人,不许乱来。定是这群兔崽子在齐国杀人放火顺了手。”
亲兵面上委屈无限,却不敢吱声。
文士看了,问他道:“你所说属实?确实没有人放火?是那库房自己走水?”
亲兵赶紧回道:“回孙先生的话,确实如此,咱们兄弟还没靠近那库房,火就腾的起来了,眨眼就把房子给吞了。”想了想,又补充道:“那火着的可猛了。就像咱们军中的火油着了一样。”
孙先生望着已经烧成火海的哲郡王府,苦笑着对面色阴沉的秦雳道:“殿下,咱们多半是被人栽赃了。”
这时候,又有亲兵从哲郡王府外飞奔进来,大声报道:“启禀王爷,咱们搜查简郡王府时,王府库房奇怪自燃,现在火势已经蔓延开了。刘统领派属下请示,是否需要救火?”
秦雳刚要发作,又有亲兵接二连三地冲了进来。原来他们搜查的几处外宅也莫名其妙烧了起来。
怒不可遏的秦雳双手一揆,把马鞭一折两半,暴怒道:“谁都想栽赃老子,都以为老子好欺负是不是?”飞起一脚,把侍立在一边的亲兵踹了出去,犹不解恨地举起手边的一个石凳砸了过去。若不是孙先生上前扯了扯,地上那已经陷入昏迷的亲兵,便要魂飞魄散了。
秦雳甩开孙先生的手,翻身上了枣红的大宛马,想要打马离去,却发现马鞭已经折了。恼火地挠挠头,与地上的孙先生相视苦笑。
孙先生对大皇子的脾气了若指掌,知道他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沉重的对他道:“殿下,你看这北风天,火势已非人力可阻。咱们得想个法子撇清才是。”
还没等他说完,火红战马上的秦雳傲然道:“烧了便烧了,正合孤意。”
孙先生知道大殿下的牛脾气上来,谁也拉不住。便对在一边等命令的亲兵道:“立刻控制火势,防止蔓延到别的府上。”声音逐渐严厉道:“你们回去跟各自统领说:烧到一家,便给王爷无端树个敌人,让他们看着办吧!”
孙先生的地位看起来颇高,亲兵们也没有再请示大皇子,便领命转身而去。
……
老三急吼吼的回去了,临走时诧异地望了秦雷一眼,似乎没想到他依然安之若素。
秦雷的镇定不是装的。也许是二次为人的机会太难得,他万分珍惜这次生命。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下工夫最大的一件事情,就是解决自己和身边人的安保问题。甚至可以说他之前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这个目地。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辛苦工作,若是连哲郡王府反应迅速都没有,他真要找块豆腐撞死了。如果这个时代有这种东西的话。既然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那就证明一切正常。
秦雷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即使有心理准备,依然大吃一惊。滚滚的浓烟在东城好几处府邸升起,看火势,竟有蔓延的趋向。秦雷感受下风向,确认火蔓延不到东宫方向。便放心地站在那观赏起这火烧中都城的壮观景象来。
火越烧越大,北风送来浓烟。秦雷不仅从中闻到了呛人的烟气,还闻到了浓浓的阴谋味道。这个想法一出现在脑海,便越来越清晰。秦雷也不再流连火景,转身下楼。命沈冰驱车赶往西城一处名为‘谢园’的庭院。
小半个时辰后,谢园书房中,沈洛不在家,只有馆陶与秦雷面对面坐着。
秦雷劈头问道:“今天的事情先生都知道了吧!”
馆陶点点头,秦雷吩咐所有的情报都会抄送一份给他。一刻钟以前他便收到了这次事件的大概描述。他沉吟道:“这里面有蹊跷啊!殿下。”
秦雷轻笑道:“我也觉得蹊跷,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背后又隐藏着什么。就得先生为我解答了。”
馆陶摇头道:“事出突然,相关信息又太少,我也看不懂。”
秦雷笑道:“要是什么都未卜先知,那馆陶先生不就变成卧龙先生了吗?但起码给个思路吧!”
馆陶沉吟道:“查清三点便可得出结论。一,弄清楚大殿下的目地。二、这件事情谁会最终得利。三、哲简两位府上,自昨日起是否有异常状况发生。这三件事情,按顺序挨件去查。”
搞清楚大殿下的目地,就会明白这场火到底是不是他纵的。搞清楚谁最终得利,有可能找到纵火案的幕后元凶。弄清楚两个王府的情况,便可谓前面的推论,找到相关证据。
秦雷拊掌道:“三个步骤分步进行,只要有一步证实,后面的便不用执行了。先生这个想法好啊!有条不紊不说,还避开了咱们现如今人手短缺的命门。说不准先生还真有卧龙之才。”
馆陶捻须笑道:“昔年在山上学艺时,学生也常自比管仲乐毅之才,不认为就比诸葛丞相差到哪去。可惜一直没有刘备三顾茅庐罢了。”
秦雷看他一脸惋惜的模样,笑骂道:“没有三顾茅庐,可我待你也不比刘备对诸葛亮差到哪去。再说,我可比刘皇叔有前途多了。到时候有你施展的地方。”
馆陶听出他话中隐含之意,高兴的起身施礼道:“既然如此,就让学生拜在殿下门下,效犬马之劳吧!”说完,三扣九拜,行了主仆之礼。
秦雷见原先数次劝说无果的馆陶,终于放下心中包袱,彻底加入自己的队伍中,而不是以前那种吊儿郎当的客卿身份。生受了馆陶的大礼后,把他拉起来兴奋道:“有了先生,我真是如虎添翼啊!”
第三卷 中都雨 第一零二章 昭武帝的态度
馆陶既然决定二次出山,便一扫往日松散模样,当即跟着秦雷回了书香阁。
铁鹰他们因为忤了太尉府,不用秦雷吩咐,都老老实实待在府里。秦雷一回来就宣布闭府,同时把所有伺候的宫人重新排查一遍。
嘱咐完铁鹰加强戒备,他便想抬腿往前院走。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自嘲的笑笑,又折返回去。
跟在后面的沈冰心中明了,太子自从没有为秦雷争下巡查寺的位子后,便很少像往日一般,一日三唤秦雷去用膳聊天。表面看来,是太子心中愧疚,躲着秦雷。可连沈冰这种丘八都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
秦雷心中敞亮,除夕那天发生了太多看起来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先是皇帝不仅没有为他去争一个巡查寺的位子,还默许了文丞相把自己往户部黑洞里拖的举动。再加夜里太极殿辞旧宴,自己被安排在一群小官中间,很明显受到帝王冷淡。
更何况自己又得罪了太尉、大皇子,像自己这样的麻烦人物,太子做一下冷处理,也是应该的。
但即便他有这么多理由说服自己,心中仍然有些黯然。天家子弟的心性果然都有些凉薄,觉得帮助你有好处,便会一副古道热肠、扶危济困的模样,一欸感到你不但没有价值,甚至还会牵累到他时,便会换上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嘴脸。自己好不容易培养出的那一点兄弟亲情,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老三老四还好说,毕竟大家一见面就不愉快。但老二一直待他不错,让秦雷一度感觉扶着太子上位,将来做个国之贤王也不错。谁成想,这才多大点风浪,太子就忙不迭地把自己推下船。
将来不知还有多少惊涛骇浪等着秦雷呢!因而秦雷终于满足了馆陶的条件。馆陶说过,秦雷的目标若是双亲王,他当客卿足矣,不必去费那心神,劳那体魄。
秦雷知道自己的处境不像看起来那么糟,那日昭武帝那番教诲、甚至是隐晦的警告已经可以说明问题。他不认为皇帝会对一个没有用的人多费口舌。当他对馆陶描述当日情形后,馆陶只对他说一句话:“皇上要用你。”
既然如此,皇上那‘慎独’自己就不得不照做。秦雷关门闭户,想避开这场是非。可是,是非却找上门。过了两天,宫里一道旨意:宣五皇子雷觐见长水阁。
秦雷让人招呼传旨太监,借着到后堂换王服的机会,与馆陶碰了个面。馆陶沉吟片刻,微微兴奋道:“殿下去了,只管公正说话。咱们火种取粟的机会来了。”
天子传召,岂敢怠慢。小半个时辰后,昭武帝便在书房中见到了身穿黑色团龙王袍的秦雷。望着额头见汗的秦雷,他冷峻的神色稍稍缓和。
待秦雷行礼完毕,天子赐坐。昭武帝没有废话,直接问道:“这两日中都大火,混乱不堪,你那没有事吧?”
秦雷恭声回道:“儿臣老实呆在府里,安然无恙。”
昭武帝见他恭谨模样,一阵气愤,冷声道:“朕教你‘慎独’,不是叫你躲在家里不出门。”
秦雷知道这只是引子,忙起身小意陪笑几句。昭武帝也不是要说这事,骂他两句便过去了。转而问道:“朕听说那日老大说要你‘等着瞧’,可有此事?”
秦雷点头道:“是有此事,但儿臣既然先对如娘娘不敬,大哥揍我一顿也是应该的。儿臣定然不会还手。”
这话意思是,可以让老大有限度的出出气,但不能过火。皇帝手指轻敲下桌案道:“朕知道那件事并非你的本意,你也领了双份的罚。已经告诉秦雳不可去找你麻烦。你放心吧!”
秦雷忙谢恩道:“谢父皇护佑。”说完又嘿嘿笑道:“看大哥雄伟模样,儿臣还真怕他那醋钵似的拳头呢。”
昭武不禁莞尔,声音缓和道:“你过些日子与老大道个歉,揭过这一章。兄弟和睦才是正理。”
秦雷心中微动,赶紧应下道:“孩儿定不教父皇操心。”
昭武帝见他如此听话,便进入今日正题。他指了指桌边一个奏章,让秦雷拿去看。
秦雷恭敬地上前,双手取下,退回座位,打开一看,乃是京都府上的京都大火奏报。
他粗略的浏览一下,为损失之大暗暗咋舌。昭武帝见他看完,沉声道:“六家王公府邸、七个部府衙门、四千间民宅被烧为白地。这是十六年前京都大乱都没有造成的损失。”
竟有上万百姓因为这两日的大火失去了家园,秦雷默然点头。
昭武帝眯着眼睛,冷声道:“这件事不可能像表面那么简单,朕已经责成大理寺、刑部、京都府严查。事涉皇室子弟,宗人府也应出面,朕问过嘉皇叔……”
秦雷凝神静听,生怕漏了皇帝每一个字。
昭武帝顿了顿,才肃声道:“他举荐你代表天家去应这个差事。”
秦雷面色不变,起身拱手道:“孩儿愿为父皇分忧,但经历不足,唯恐把差事办砸了。”
昭武帝颔首道:“不妄自菲薄,不妄自尊大。不错。你只要记住三点,朕就算你这次差事完成的好。”
“儿臣洗耳恭听。”
“多听少说、少做多想、敢说敢做。”
……
“多听少说、少做多想、敢说敢做?”馆陶笑着对回到府中的秦雷道:“多听少说,是让殿下虚心学习。多想少做是让您心里要有正注意。敢说敢做、是让您关键时刻要站出来,维护陛下的立场。”
“陛下的立场?”秦雷沉吟道。
“对,陛下既然说过要殿下‘兄弟和睦’,那就是让您保住大殿下啊!”
第三卷 中都雨 第一零三章 出其东门 有女如云
翌日一早,便有内官过来宣旨,封秦雷为宗人府右宗人。因祖制郡王衔以上方可担任此职,特晋秦雷为郡王衔,称隆郡王。
叩首谢恩后,卓老太监笑眯眯道:“恭喜隆郡王,老奴可要讨个喜钱了。”
秦雷也笑道:“那是自然。”说罢,吩咐一旁的沈冰去封些红包。两人坐下说话。
卓老太监唏嘘道:“我朝开国二百余年,仅有三位龙子十八以前封王,殿下您可是他们中最年轻的。实在是可喜可贺呀!”
秦雷客气几句,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欣喜。等沈冰把红包奉上,卓言告辞,秦雷都没有与这位皇帝的贴身太监多说些什么。
卓言一回到宫里,便向皇帝禀告传旨的过程。皇帝听完后,玩味道:“看来这孩子没把朕的话当耳旁风。你怎么看啊?卓言。”
卓言低眉顺目道:“确实如此,陛下。像隆郡王这样的人中龙凤可不多。”
昭武帝‘哦’一声,沉声道:“话里有话啊!卓言。”
老太监跪下道:“陛下,您前次训斥奴婢要把心中所想讲与圣听。是以奴才不敢隐瞒。”
昭武帝面色一沉,哼道:“讲!”
老太监早已习惯昭武的喜怒无常,声音平静道:“于殊荣而不色变,见内臣而不结交。非大贤便乃大奸。”
昭武帝盯着他半天,才缓和道:“你做得很好,就要与朕讲真话。起来吧!”
背后已经湿透的卓老太监才颤巍巍地站起来,便听皇帝幽幽道:“大贤也好,大奸也罢。只要不是庸才便好。”
看来陛下铁了心要用隆郡王了,卓老太监心中默默道。
……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皇帝家的墙。一个时辰后,皇帝与老太监极为隐秘的谈话,便几乎一字不差的出现在太子书房的那张书桌上。
太子面色阴沉地盯着桌面的情报。他的对面,坐着一个手持羽扇,峨冠博带,俊逸绝伦的白衣年青人。
太子把视线从桌上移开,语气微重的对年青人道:“云辞,这次你却失算了。”
对面这人名唤公良羽,表字云辞,号湖海散人。却有几分传奇色彩,其自称鬼谷传人,要游遍天下,观各国气象而事明主。这公良羽先去了南楚,半年时间把南楚上下仔细考察一番,便飘然去了东齐。
按说这种人,楚皇不应该放走。但楚国的景泰帝却一句:“相信先生周游列国后,必然还回到我大楚,助朕解北方百姓于水火。”这话把北齐昌元皇帝郁闷的半死,只能由着这湖海散人在境内游历。最后还得礼送处境,生怕留下昌元帝气量不如南楚景泰帝的恶名。
五个月前,公良羽终于来到了秦国,游历一段时间后。在太子三番五次的诚挚邀请下,勉为其难的答应为他做一段时间客卿。
即使是半年,太子也非常高兴。这公良羽可说过,历天下而择一明主事之。他能投入自己帐下,是不是就说明自己真有明主之资呢?
当他把这件事情汇报给昭武帝时,昭武帝只是淡淡道:“你乃大秦太子,可开府设帐。用什么人,不必问朕。”
得到皇帝的许可,太子便隆重地把公良羽接进府中,与他同食同塌,朝夕相处。甚至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太子最近的很多举动,都是来自他的授意。
面对太子的责难,被叫做云辞的公良羽,轻摇几下羽扇,潇洒笑道:“人算有时穷,无伤大雅。”
太子被他的厚脸皮绝倒,想了一圈,也只有秦雷能与之媲美。便温和道:“云辞,你最懂孤的心,应该知道孤无论如何都不会怪你,只是我那五弟自幼离落,尝尽人情冷暖。至情至性,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只要我们稍有怠慢,必然心生不满,以至隔阂渐生。倘若我们以诚相待,他便会报我们以诚。”
公良羽面色微愠道:“既然殿下早知,为什么还要按我的意思做。”语气完全不像在与一位国之储君说话。
太子竟然歉意一笑道:“当时孤也觉得五弟可能见弃于父皇,听你的主意也未尝不可。”
公良羽喟叹一声:“你们兄弟的事,我这外人本就不该插手。谁知哪天你与老大复合,会不会又怪罪于我。”
提到老大,神色温柔的太子面色顿时凝固,冷声道:“我与那厮血债累累,誓不两立,永无妥协之日。”
公良羽见触到太子伤心处,也有些歉意,柔声道:“是我不好,不该提那畜生。算了,除了你和老五的事,其余我还管,成了吧?”
太子这才面色缓和,微笑道:“知我者云辞也。”
……
当天晚上,秦雷与若兰早早洗完鸳鸯浴,准备共效于飞时,太子的贴身太监德全来请他。秦雷只好放开已经被面色潮红的美人,让她伺候着重新穿上衣服,怏怏地跟着一脸莫名其妙的小德公公去了前院。
还是那间书房、还是那个净室,还是那两个兄弟。
太子不紧不慢地把茶水倒入茶盏,轻轻送到秦雷面前。秦雷便喝下去。如是反复三杯,因情欲而浮躁的心便平息下来。
秦雷知道,太子这是以茶代酒,向自己敬三杯赔不是。
太子见他面色渐渐平和,微笑道:“小五,这几日过年,哥哥府上整日里高朋满座,弄得哥哥不胜其扰。竟然疏忽了弟弟,你可不要怪罪哥哥。”
秦雷便住在太子府中,对前院的事情自然了若指掌。知道太子没有撒谎,确实自初一到初九,一直有客人叨扰太子。再加上太子与一个叫公良羽的过从甚密,说没有时间,倒也可以接受。
秦雷便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经不太起推敲的解释。不接受又能怎样?难道为这几日的冷落与太子翻脸,那太小器了。
但即使接受了这个解释,他也不打算失信于馆陶了。
第三卷 中都雨 第一零四章 四堂会审纵火案
兄弟两个饮一会茶,太子状作不经意问道:“五弟,赶明你就去京都府报备了,心里可有个章程?”
秦雷摇头道:“到现在还一头雾水,哪有什么章程。”
太子温声安慰道:“你只要记住多听少说,多想少做就可以了。”
秦雷点头受教。
……
次日一早,秦雷便乘车赶往座落在铜锁大街的京都府衙门。
《秦书·职官志六》上说:“京都府尹掌尹正畿甸之事,以教法导民而劝课之。中都之狱讼皆受而听焉,小事则专决,大事则禀奏。”也就是说,京都府尹是中都百姓的父母官,中都城的市容、民政、治安以及刑事案件都归他管。这么大的权利官衔自然不能低了,位列尚书之下,侍郎之上。乃是响当当的正三品大员。
但京都府乃天子脚下,权贵如狗。有时抓到个地痞混混都有可能是破落男爵,比府尹大人还高一级。是以京都府尹不能自决的事情真不少,往往要请示丞相府和陛下才能决定。又加上时常会卷入王公大臣之间的恩恩怨怨,沦为替罪羔羊。这天下最大的地方官,竟成了全天下最不稳的位子。是以这任府尹秦大人自叹做的不是三品官,而是‘三桶官’。哪三桶?“传声筒、出气筒、泔水桶”而已。
大秦开国二百年,竟然换了二百个京都府尹,正好一年一个。这还不算这位秦守拙大人创纪录的八年。
文丞相尝与人言,自己一生佩服三个半人。三个是李浑、赵无咎、文庄。那半个就是秦守拙。旁人问:“秦府尹何德何能可以半跻身与当世巨掣之列?”文丞相笑曰:“于京都府尹任上五年者,足令老朽佩服一半。若得十载,便佩服他整个。”
秦雷就与这位已经被文丞相佩服了五分之四的三桶秦府尹在后堂交谈。
两人并不陌生,那日在金殿之上便已见过。没发生什么冲突,甚至还有小小合作。是以谈话气氛不错。待府尹大人介绍完具体的损失情况,恭谨的请示隆郡王下一步的方略时,秦雷便坦诚道:“父皇叫孤王来,不过是应个景。秦大人该怎么做便怎么做,当孤不存在好了。”
秦守拙心中苦笑,恭维几句,便对秦雷道:“殿下,升堂时间到了。”秦雷便与他转到大堂之上。刑部派出查办的是右侍郎谢至严,大理寺则派出左少卿周维公。两位大人早已恭候多时,见秦雷来了,忙起来见礼。
秦守拙请秦雷上座,自己则坐在左手边一张案台后,一排惊堂木,大喝一声:“升堂……”
两班衙役沉声唱到:“威……武……”
秦守拙先向秦雷行礼,然后喝道:“今有中都纵火一案,烧民宅四千,死者数百,伤者数千。此等人间惨剧令天颜震怒,特命宗人府、大理寺、刑部与本府四堂会审,查办真凶,以平民怨。”
一拍惊堂木,高声喝道:“带人犯。”
话音一落,便有一群衙役压着三个军士打扮的汉子,送上朝堂。
秦雷看他们那特有的虎皮围腰,知道这是大皇子嫡系——龙骧军的装扮。但这三人最高才是个什长,连个军官都算不上。大皇子难道准备拿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虾米顶缸?能顶的起来吗?秦雷深表怀疑。
知道今天的过堂只是个程序,向中都百姓证明朝廷已经开始审理此案而已。秦雷便不听他们聒噪,不由自主的打起盹来,昨夜与若兰太过疯狂,这小妮子食髓知味,长腿一缠上隆郡王的腰,他便立刻兴致盎然,挥军再战,浑然不管今日还有正事要做。
“到底是四次还是五次呢?”秦雷正寻思间,便听到秦守拙问道:“殿下您看四十可以吗?”
秦雷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暴怒道:“什么四次,是五次!!”
秦守拙本来只是象征性征求下秦雷的意见,没想到他会暴跳如雷。忙不迭道:“好好好,就五十,就五十。来人那,赏这三个咆哮公堂之徒每人五十大板。”
秦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失语,被秦守拙会错意了。他可是本着‘兄弟和睦’原则来的,怎么能嫌人家打的太轻呢?想叫停却已来不及。两班衙役上前,水火棍齐齐一叉,便把三个兵士掀翻在地,又用水火棍摁住了,劈里啪啦地打了起来。
打了便打了吧!还提神。秦雷心道。
把几个倒霉的兵士打得奄奄一息,秦守拙便命人把他们叉到大牢中。然后宣布退堂,择日再审。
退堂后,四人来到方才秦雷与秦府尹谈话的后堂。有府吏抱进一摞文书,搁在桌上。围坐在圆桌边的四人才真正开始梳理案件。
秦雷很快看完了手头的情报,结合前日与馆陶商讨的成果,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方向。但既然陛下让他来听来看,他便闭上嘴,静静地听几位刑侦高官分析。
三人推让一下,由品级最低的大理寺少卿周维公先说,他先客气道:“殿下,两位大人,下官献丑了。”然后清清嗓子,朗声道:“据现场勘察,可排除自燃的可能。但是火势过猛,把起火地点烧成白地,要发现什么已不可能。因而下一步应该将所有在火场的人员抓捕,再一个个审讯当时的情景,几相印证,定然出不了什么纰漏。”这话他自己都不信,但是必须这么说,不然他把对的都说完了,后面说话的大人怎么办?
刑部右侍郎谢至严接着道:“周大人的法子乃老成之言,万无一失,但是皇上限咱们三天之内破案。这法子却有些慢。下官以为,只要调查这几日两府物资进出的清单即可。”
时间紧迫,几个人讨论小半个时辰,便简单分下工。本来没有秦雷的份,但他硬把那‘查访民间’的差事要了过来。
第三卷 中都雨 第一零五章 明察秋毫之末,烛照阴暗角落
秦雷领了差事,便装模作样地把手下散出去打探消息。自己则换上便服。悠哉游哉迈入京都府对面的一家名为‘四合居’的酒楼。
开饭馆的笑迎八方客,阅尽百样人,眼劲都毒着呢。见一位年青英俊的公子被一群衣着华贵的壮汉簇拥着进来,哪还不知道来了贵人呢。
掌柜的赶紧放下算盘子,从柜台后绕出来,满脸卑谦向秦雷行礼问好。
秦雷向他微微一笑,胖掌柜仿佛吃了人参果似的浑身舒坦,笑容可掬道:“公子爷有什么吩咐,小店定然全力照做。定让公子爷感受咱们的一片诚心。”
一番话说得有里有面,秦雷心中点头,边上的沈冰看了王爷的表情,便对胖掌柜道:“掌柜的,我家公子喜欢肃静,你看着安排吧!”
掌柜的使劲点头道:“公子楼上请,咱们这四合居虽然比不得万里楼那样的去处,却也别有风情。”说着便引一众上了三楼。
这三楼几丈见方,上面只摆着三张圆桌。楼下食客不少,这里却空无一人。
胖掌柜呵呵笑道:“今日三楼不招待别的客人了,公子可好?”
秦雷点点头,第一次出声道:“不错。”
沈冰便对如闻仙音的胖掌柜吩咐道:“只管拣镇店的酒菜上,不上菜就不要打扰。”掌柜的连忙应下,下楼张罗去了。
休假归来的秦泗水把靠窗的桌椅擦了一遍,请秦雷坐下。秦雷边坐边苦笑道:“怎么一当了王爷,就得摆这谱?”马南几个嘿嘿笑着不说话。
秦雷也明白如果自己不穿金,手下就不敢带银。只有自己摆出王爷的谱,手下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该享受的。若是仅凭个人喜好,随性而为,便会让跟着自己的人很不自在,甚至引发更多问题。
泗水给秦雷奉上茶盏,秦雷接过轻啜一口,对一边侍立的石猛点点头,石猛便开口道:“启禀王爷,南城那边来信说,那人已经找到了。”
秦雷‘哦’一声,笑道:“我还以为他死了呢。”
石猛嘿嘿笑道:“那破落户胆子小着呢,感觉事情不妙就躲在南城叫花堆里不出来。要不是王爷主意精妙,咱们也找不到的。”
秦雷微微得意一笑,他让石威经常在几个‘大家来’以各种名义悬赏找人,赏金是一定时间的白食。一下子便把无数脚夫苦力、泼皮叫花调动起来,找人寻物无往不利。现在很多商人富户已经开始委托大家来办一些耳目之事,令石老板收获颇丰。
找寻那人的任务就这样毫不显眼地发出去,没几天便被南城地叫花子发现,为了争夺奖赏,十几个叫花子差点把那人撕了。
秦雷轻声问道:“问出什么没有?”
石猛笑道:“那就是个松包,一顿暴打,连偷看隔壁孙寡妇出恭都招出来了。”
秦雷‘噗’的一声,把含在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笑骂道:“猛子,咱现在是有身份的人,你他娘的说话文明点。”
石猛忙上前陪笑着帮秦雷擦拭,被秦雷推开道:“说正事。”
那日秦雷把纸条递给石威后,石威不敢怠慢,第二天便亲自去了纸上写的地址,却发现那个破落的小院已经被官府查封。旁敲侧击打听到,原来这里一个月前发生了命案,住在院子里的两夫妻,一死一失踪。
半年的历练让石威心思更缜密,也更沉得住气。他通过街坊打听到那个破落户有个叫胡全地把兄弟,便带人扑过去,却又是人去房空。但是他发现屋里没有外人来过的痕迹,便大胆判断这胡全没有被抓,而是躲藏在中都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避祸。半个月过去,当秦雷都以为着胡全死了,准备另辟蹊径时,石威却来信说,人找到了。
石猛知道秦雷很在意这件事,不再废话道:“据胡全说事发当天他正要去找那死鬼秋二维喝酒,叫了半天没人开门。他便翻墙进去,寻思等着秋二维回来,结果一进去便发现他横尸在院子里。这小子吓坏了,便跑到南城乞丐堆里躲起来了。”
秦雷点点头,沉吟道:“这小子怕成这样,定然是知道些什么。”
石猛赞道:“殿下明察秋毫之末,烛照阴暗角落。属下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一边的沈冰等人齐齐打个寒噤,这石猛拍马屁都拍得如此生猛,也只有殿下那种神人可以安然承受。
石猛继续道:“胡全说,秋二维生前是个酒鬼,喝了酒便会殴打他那浑家,原本念瑶姑娘在时还能替她娘撑腰。后来那酒鬼把念瑶欠了赌债,干脆把念瑶往宫里一卖,还了钱,还落了清静。”
秦雷默然,怪不得念瑶当时对自己那样抵触,原来是童年不幸造成刚烈性子。也不插言,继续往下听。
“但是大概两个月前,有一次喝酒,秋二维大哭大号,说自己替别人白养了十五年的女儿,后来又狂笑道,自己后半生的荣华富贵有着落了。胡全追问之下,秋二维只说念瑶的亲爹贵不可言,便醉倒了。等醒来后,再也不提这事。”
听完石猛的讲述,秦雷闭目冥思。当日他让人从内侍省调出念瑶的档案,希望按图索骥,找到一丝线索。今日看来,这事情多半是那秋二维把念瑶的身份当作奇货,去某位大人物那里贩卖,结果被人家杀人灭口,人财两空。
看来念瑶的身份不简单啊!秦雷对石猛沉吟道:“你告诉石威,孤很满意。”那次从石威那里拿回账本,在馆陶这个行家里手审计下,与石猛记的小账对比,两者出入不超过五十两。基本可以认定石威这半年没有贪墨。加上这次的功劳,确实应该赏赐一下了。
他又对另一侧的马南道:“去告诉铁鹰,让他派人狠查老三老四,务必连耗子洞也要抠一抠。”然后轻声笑道:“若不是两个兄弟也成了嫌犯,还真不好下手呢。”
第三卷 中都雨 第一零六章 正月十二搭灯棚
秦雷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意念瑶,还是在意她背后的故事。既然有人花大力气从自己与太子手中劫走念瑶,那念瑶亲生父亲的身份一定很有趣。
秦雷小小感叹下自己变得如此功利,在看到好处之后才会猎狗般追逐。有三个原因支持秦雷去刺挠一下老三老四。首先,念瑶失踪这件事上,老四的嫌疑最大,这小子见了秦雷就一脸阴沉,好像秦雷抢了他的奶瓶一样。而且他具备所有的犯案条件。其次,这两个兄弟当初那烈酒之恩秦雷还没有报答。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老三那天很明显是要拉自己进局。若不是老大霹雳火的性子,大过年的就动手,打了老三个措手不及,说不好秦雷便被老三带进去了。
这一点令秦雷尤其恼火,是以他命令铁鹰加紧搜查,不要顾忌太多。
秦雷在四合居盘桓了一整天,连晚膳都是在这用的。他倒不担心皇帝陛下的三天期限,被文丞相佩服了五分之四的秦大人一定会有个章程的。
掌灯时分,铁鹰他们陆陆续续回来,甚至馆陶都过来了,秦雷已经让沈冰包下这家酒楼,他下意识不想再在太子眼皮底下活动了。
让铁鹰他们吃过饭,秦雷才开始听取几人的报告。
哲简两郡王府都被烧为白地,两家现在暂住在宗人府的一处闲宅里。铁鹰他们凭着昭武帝严办此案的圣旨,把两位郡王的府邸翻了个底朝天,却丝毫没有发现。
另一方面,通过馆陶对现场的勘察,已经基本确定这场甫一点着、便无法扑灭的大火是由隐藏在王府各处的动物油脂造成的。馆陶沉吟道:“结合当事者的描述,属下认为此事两位殿下脱不开干系,但绝不该负全责。有人把三位殿下全部算进去了。”
“确实,老三老四再蠢也不会把苦肉计演的这么拙劣。定然是有人火上浇油了。”秦雷摸了摸下巴,苦笑道:“咱们的太子殿下、丞相,甚至李老头都有这个可能。”
馆陶摇头道:“应该不是太尉,属下观他往日行事,无不以泰山压顶之势,雷霆万钧。力量过于强大的人有时候是瞧不起阴谋的。他更信奉绝对的力量。”
秦雷笑道:“从不使坏的人偶尔使一次坏,才叫人想不到呢。”虽然这么说,他却已经相信了馆陶的判断。
秦雷有所觉悟道:“那丞相大人也不可能了。”有些话不能说,但大家心里都清楚,今日之大秦便似今日之天下,三足鼎立。掌握大秦七成军权的太尉、掌握大秦七成官吏的丞相与大秦正统的秦氏皇族共同拥有着这天下第一强国。
这三方有着微妙的平衡,不善内政的太尉府需要丞相的官员保证给养,文官之首的丞相大人也需要太尉的军队保护。双方把各自地盘经营的水泼不进。而作为大秦正统的昭武帝又不是那么孱弱。在齐楚两国强大的外力下,三方对立中保持着合作,都不会轻易毁坏共同的根基。
对于太尉和丞相,昭武帝才是真正的对手,而他的儿子,还不够看。根本无需用如此下作的法子对付,明刀明枪就成了。
问题是这法子虽然拙了些,但无疑很好使。作为事件的挑起方,老大必须要受到惩罚。而老三老四作为纵火方也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太子殿下?”只有秦雷敢说出这个疑问。
馆陶点点头,又摇头道:“太子爷有足够的动机,但据说这位太子隐忍功夫冠绝陛下诸子。怎会如此急功近利?”
秦雷默不作声,他知道馆陶作为下属,心有顾忌,只敢隐晦的提醒自己——太子有些不对劲。
是不对劲,自从他从北山牧场回来,便感到太子有些蹊跷。原来的太子像平静的湖水,有什么事情都会沉入湖底,不带起一丝涟漪。而现在的太子,面上仍然平静若斯,但作出的事情却有些毛躁。
就像恋爱中的……中年人。
“给我全力去查那个狗屁公良羽到底是个什么来路?难道是女扮男装?”秦雷艰难的说服自己,尽力不去胡思乱想。
……
正月十二搭灯棚,然而昭武十七年的这一天,原本应为上元节准备的工匠们,却悉数在满目疮痍的废墟边,为两万遭受无妄之灾的百姓,赶工搭起了窝棚。
平民百姓贱如狗,秦雷面无表情地关上车窗,把视线从哀鸿遍地的街上隔断。他不想代表正义,甚至不想代表良知,却依然感到愤怒,对不守规矩者的愤怒。
这种情绪一直延续到京都府的大堂上,今日是限期破案的第二天,三位当事的皇子都已经坐在堂下。只是大皇子依旧威风凛凛,一副凯旋将军模样,而两位双生殿下却面色铁青,如丧考妣。
秦雷面无表情地向三位哥哥行礼问安,老三给他一个难看的笑脸,算是回应。而老大老四干脆没有理他。秦雷也不在意,径直走向大案后坐下,示意秦守拙可以开始。
秦府尹依旧是那套开场白。不咸不淡地跟几位皇子请安后,便恭声问大皇子道:“武勇王殿下,下臣斗胆问声,您当日带兵进入哲简两郡王府可有宗人府宗正令?”
大皇子摇头道:“不曾。”
“可曾有陛下手谕?”
“不曾。”
秦府尹声音微沉道:“那殿下可有什么许可文书?”
“没有。”大皇子依旧神色拽拽道。
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秦守拙见自己连给大皇子三个台阶,都被踢走,不禁低声喝道:“殿下,您可知擅自纵兵进入王府乃是重罪!”即使是心中恼火,他也不说什么样的罪,话里留有余地。
第三卷 中都雨 第一零七章 隆郡王判断聋哑案
大皇子眯着眼盯了秦府尹一会,飒然一笑,朗声道:“本王认了这罪。”
秦守拙‘哦’一声,刚要说话。大皇子突然又道:“你若敢栽赃本王别的,看本王不剁下你的狗头!”噎的秦府尹半天没有说出话。左右的谢侍郎和周少卿也不约而同打起了盹。
秦守拙看他们的样子,心中羡慕,无奈自己正问着话,却也不好跟着睡过去。只好装作没听见大皇子的恐吓之言,转而问老三老四道:“两位殿下乃是苦主,可有什么要求,但讲无妨。”
老三心中郁闷,自己虽然吩咐,若是老大敢上门就点火烧宅子,却万万没想过纵火烧中都这个戏码。看着本准备拉过来当盾牌的秦雷老神在在地坐在大堂上,心里更不是滋味。再看身边的老四,他更是黑着脸,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至于吗?不就是个贱人吗。老三心中纳闷,转过脸对秦守拙道:“咱们知道现在这事捅破了天,也只能把私人恩怨放在一边,但求给天下百姓个交代。”
秦守拙颔首道:“善,殿下此言大善。”然后对秦雷拱手道:“殿下,您看……”
秦雷点头道:“合该如此。”另外两位大人也点头称善。
秦守拙便朗声道:“经勘,正月初八日,武勇郡王无故纵兵闯入哲简两郡王府,期间不慎走水,酿成中都三日大火,损失之重、骇人听闻。三位殿下可有异议?”
老三老四见自己被摘得干净,当然乐得点头。而要承担所有责任的大殿下竟然面无表情的也要点头。
秦雷心说,这可不行,皇帝让我来干嘛了。大喝一声:“不行,我有话说。”
被吓了一跳的秦守拙赶紧道:“殿下请讲。”
秦雷清了清嗓子,严肃道:“来前陛下嘱咐本王,要好好跟着诸位大人学习,少说多听。但是今天孤不得不说几句公道话了。”
秦守拙恭谨道:“下臣洗耳恭听。”
秦雷微一沉吟,朗声道:“众所周之,武勇郡王殿下高傲刚烈,从不屑于自辩。那孤就替他辩几句。会不会不妥啊?秦大人。”
秦守拙心中苦笑道:知道不妥还说?嘴上却说:“只要秉着颗公心,就不会不妥。”
秦雷这才神秘道:“其实大殿下派兵前去哲简郡王府,乃是事从权宜。”
屋里的众大人都有些傻眼,包括大皇子,也想知道自己怎么个事从权宜了。
只听秦雷绘声绘色道:“当时有南楚细作潜入王府。被外出拜年的武勇郡王撞上,诸位大人知道,大殿下乃是我大秦军人的楷模。知道军情如火,来不及通禀便带兵闯入了王府。”
大殿下就听他在那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板下脸便想喝斥,无奈秦雷说话不换气,不等他开口便接着道:“至于那火,乃是南楚细作狗急跳墙,丧心病狂所为。实与大殿下无关。”接着一脸正气地望向在座几人,义愤道:“难道见义勇为的大殿下,却要为敌人的倒行逆施负责吗?这在哪都说不通!”
大殿下被他说得一阵发懵,仔细回想下当日情景,这才确认自己没有做过那等好人好事。遂板起脸哼道:“一派胡言。”
众位大人心中为秦雷不值,五殿下都这样豁出面皮为您老人家胡扯了,您就不能就坡下驴呀!
哪知秦雷并不恼,反而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他对三位大人一脸无奈道:“看吧!孤早就说过,我这大哥太过清高,哎!做了好事还不承认。真是值得我们学习,是不是呀!诸位大人?”
又一声“一派胡言!”响起。这次说话的乃是一直闷不做声的四殿下,只见他眉心那颗朱砂痣已经红得发亮,仿佛被马蜂叮过一样。他起身指着秦雷怒骂道:“好你个老五,老大给你什么好处了?你这样护着他?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是公堂,不是你家可以乱放厥词的澡堂。”
听他说完,秦雷俊脸一黑,‘啪’的一声,猛一拍惊堂木,倒把老四吓个哆嗦。秦雷冷哼道:“你也知道这是哪,那还敢咆哮公堂?”
老四一把推开拉他的老三,上前几步,大喇喇的站着,咆哮道:“孤王就是咆哮了,你还敢打我?你别忘了我还是你四哥。”说到最后,竟有些色厉内荏。原来他霍然想起那日金殿之上秦雷差点击杀天策将军李清那一幕。心中暗自后悔:我怎么会与这浑人放对?
秦雷轻蔑的瞄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你也别忘了,那里坐的是你大哥。”转而一字一句低声道:“你做了那些好事,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跟你算账?”
老四面色顿时难看起来,老三赶紧上前把他拉下来,老四也就顺着这股劲退下了。
秦雷看了看秦守拙等人,几人交换下眼神,秦守拙便朗声道:“经勘,正月初八日,武勇郡王为缉拿南楚密谍、迫不得已进入哲简两郡王府,期间南楚密谍纵火,酿成中都三日大火,损失之重、令人闻之色变。三位殿下对此事可有异议?”
老四别过头去,不理会秦守拙。老大也冷笑着不说话。只有老三无奈道:“确实如此。”
秦守拙接过书吏记录的文书,看了一遍,拊掌道:“善,王爷、二位大人,咱们签印之后,便呈陛下御览吧!”
谢侍郎和周少卿自昨日起,便如木头一般,不闻不问。但秦府尹话音一落,两人便齐声赞道:“善。”
再加上秦雷,四个人分别代表宗人府、京都府尹、刑部、大理寺在笔录上用印,又签上自己的大名。秦雷依旧写的是“雨田”这个乡土气的名字。
第三卷 中都雨 第一零八章 成蟜与文相爷
秦雷可以在京都府大堂上信口雌黄,却不代表在御书房中依然可以。
今日是限期破案的第三天,中都纵火案的四位主审官一早便来到御书房外等候见驾。
等了小半个时辰,里面的太监才开门出来宣见。
四人大礼参拜昭武帝后,又向左右坐着的丞相和太尉行礼。待四人站定,文丞相便开口道:“今日圣上只想知道真相,你们弄出来糊弄人的东西就不要在这现眼了。”
四人齐声道:“是。”相互看了眼,便由刑部右侍郎谢至严出列恭声道:“遵丞相令。启奏圣上,此案案情并不复杂。乃是武勇郡王殿下冲府,引发两府下人反弹纵火所致。”
李浑牛眼一瞪,骂道:“说点新鲜的。”这位上朝就瞌睡的老太尉,在御书房中却很精神。
谢至严对太尉并不陌生,也不惊慌,继续有条不紊说道:“遵太尉令。经我部专司刑侦的老胥吏勘察,在现场发现大量牲油燃尽后的灰烬。进而推断京都大火乃是被人助长了火势。甚至可以说,即便两府下人不擅自点火,也会有人替他们做。”
一直默不作声的昭武帝出声道:“老三老四有没有参与这事?”这才是他最关心的。哪怕心里通亮,还是希望谢至严能对他说声:“没有。”
看着陛下期盼的眼神,又用余光看下丞相,见他手指在膝盖上敲了两下,谢侍郎脸色一下子刷白,他垂首低声道:“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话音未落,秦雷出列道:“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李浑眯眼看了看他,插言道:“朝堂之上也要讲个先来后到,五殿下等小谢说完了再说不迟。”
秦雷心道等他说完就要盖棺定论了。便笑眯眯对李浑拱手道:“孤只说一句。”李浑这才不做声。
秦雷又对昭武帝拱手道:“父皇,事发当日三哥正与儿臣在万里楼小聚,四哥也外出访友。大哥的进攻又毫无征兆,是以他们根本无从预谋此事。即便是有宫人私自放火,也不可能将几处内外宅悉数引燃……”
老太尉不愿意了,喝道:“你是说秦雳放的火了?”
秦雷闭口不言,李浑怒道:“怎么不说话了!”
秦雷一脸苦相道:“您只允许小王说一句,怕说多了忤逆了太尉。”
李浑却也是个猛人,他不怒反笑道:“是老夫忘了,那殿下就收声吧!”
秦雷点点头,真的退回班列,闭口不言。
只听李浑对昭武帝道:“陛下,秦雳乃是奉老夫之命去抓捕伪造印信的逃犯。又不是去打家劫舍。万万不会放火烧府的。定是有贼人栽赃陷害。”
秦雷听了,不由有些羡慕老大,有这么个护犊子的外公。想想自己那小心翼翼、生怕双方过从甚密的沈家外公,不由一阵气闷。明明是对自己很着紧,为何又像做贼似的,秦雷想不通其中道理。
这时昭武帝沉吟道:“栽赃?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秦守拙,你看呢?”
秦府尹一脸肃然道:“陛下所言甚是,微臣以为栽赃的可能性最大。”
右边坐着的文丞相似笑非笑得盯着正气凌然的秦府尹,把个老酱油看的毛骨悚然,这才悠然道:“那秦大人认为是什么人栽赃啊?”
秦守拙微一沉吟道:“几方都有可能,下官还请相爷帮着破开迷雾。”
文丞相颔首道:“确实扑朔迷离,此事可先按下不提。”然后对一直泥塑般站着的周少卿温言道:“维公,你谙熟大秦律法,看看三位殿下各该领什么责任啊?”
周维公拱手道:“回丞相,大殿下纵兵入府,犯得乃是擅闯王府、寻衅滋事之罪,按律当杖八十,发配三千里。三殿下四殿下,犯的是管教不严、纵奴行凶之罪,按律当杖二十,罚金两千两。又有此次京都大火损失约合官银一千四百万两,应由两位殿下共担。”
秦雷见自己老子面色不善,不慌不忙上前笑道:“孤王忝为宗人府右宗人,当于四堂会审后,参照诸位大人所定罪责,对犯事的皇亲进行惩处。不劳周大人费心。”
周维公用余光看看文丞相,见他的手指又在膝盖上敲了两下。心中叫苦,嘴上却不让道:“如果宗人府可以代几位殿下赔偿,把此案交予贵府也未尝不可。相爷,您说呢?”他毕竟还是心虚,不得不扯上自己座主这面大旗。
文丞相捻须微笑道:“善。”
秦雷眼都不眨一下,干脆道:“成交。”
一室皆惊。
秦大爷自来到这个世上起,虽没见过一两现银,却出手过上百万两的贿赂。再加上至今还欠着沈家三百多万两,想当然的,他认为堂堂皇家拿出个一两千万两银子,应该是没问题的。
不是有前贤说过:“这世上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吗?
但当他看到昭武帝如丧考妣的样子,便知道事情不对,想要改口。文丞相岂能让他如愿,抢在秦雷前头幽幽道:“君前无戏言。隆郡王殿下这就算立下军令状了。三个月内,本相希望在国库中见到这笔银子。”
昭武帝面色变幻不定,心中大骂秦雷不知轻重,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秦雷两眼一瞪,无辜地望向丞相大人,愣声道:“孤王不过说个人名,怎么成君前无戏言了?”
丞相大人面色一滞,作为当时世上面皮最厚的几个人之一,他竟对秦雷的脸皮厚度产生了高山仰止之感。
老太尉小声问一边秦府尹道:“还有叫这名字的?”
秦守拙轻声道:“成蟜乃是秦始皇之弟。”
李浑奇怪问道:“那秦小五提这名字有什么意思?”
秦守拙心中苦笑,能有什么意义?瞎掰呗!只得咬牙向太尉解释道:“秦王政即位八年后,成蟜造反被杀。五殿下提及此人,可能是希望丞相大人不要过于逼迫吧!”说完,不得不用袖子擦擦额头的汗。
李浑突然‘啊呀’一声,粗声道:“当时不是有个叫吕不韦的奸相吗?跟咱们文相爷不知道谁更奸些。”
第三卷 中都雨 第一零九章 昭武训子论英雄
御书房中,传来咆哮声。
那场令人啼笑皆非的奏对结束了。昭武帝最终用七百万两的内孥保下了自己三个儿子。要知道,大秦宫廷三年的用度,加起来不过六百万两而已。
望着心满意足离去的文彦博,还有一脸幸灾乐祸的李老混蛋。昭武帝很憋屈、很肉痛。被讹了一大笔的痛感,让他想骂人、甚至想打人发泄一下。所以秦雷被留了下来。
昭武帝从书案后起身,怒瞪着老老实实站在御阶下的秦雷,怒气冲冲道:“你这个混小子,知不知道你那一句成交,就害得朕多掏了二百万两银子呀!二百万啊!够整个内廷开销两年了!”
秦雷看着吹胡子瞪眼的昭武帝,心里竟然感觉更踏实一些。暗骂自己一声贱格,便可怜兮兮地望着昭武帝,一副吓怕了的样子。
昭武帝骂一阵,又心疼起自己的钱袋子。嘶声道:“咱们大秦论富庶不必东齐南楚,这一下子就把几代祖宗积攒下的内孥用去四成。朕就知道,文彦博这老贼一早就盯着朕的内孥了!”
秦雷还是对数字没有什么概念,却也不能让皇上在那唱独角戏。他小意道:“父皇,咱们下次再把文老贼宰回来就是了。”
昭武帝不屑哼道:“把这老贼敲骨头熬油也不够本!你知道今日文彦博为什么吃像如此难看吗?”
秦雷陪笑道:“大概是穷疯了吧!”
昭武帝哂笑道:“不错,若没有这七百万两,户部都撑不到夏税入库的时候了。”
秦雷骇然失声道:“不会吧?”
昭武帝心气渐渐平顺,回到御案后坐下,唏嘘道:“都说天下三分,大秦也三分。”
秦雷有些骇然地听着皇帝说着这种犯忌讳的话。心中惴惴道:“不会出门就把我咔嚓了吧!”转而又想到,皇帝自己犯自己的忌讳,应该没问题。这才放宽心继续听。
“李浑那老匹夫背靠五百年的世家,又掌着天下七成兵马。根深蒂固,枝繁叶茂。不是你可以想象的。”秦雷能清楚地感到昭武帝对太尉府的忌惮。
说完李家,昭武帝又道:“朕有至尊之名,乃天下正统,黎民百姓、贵戚勋旧无不奉朕为主。又掌天下三成军力,三成官员、三成财力。就是李太尉,也不敢动朕分毫。”话语间竟颇有些傲然之意。
秦雷默不作声的听皇帝自评,知道下面就是丞相了。
果然昭武帝慢悠悠道:“而他文家,虽也有百年,却乃诗书传家,是地地道道的文臣,从来没有机会插足武事。你知道这有什么坏处吗?”说完考量地望着秦雷。
秦雷轻声道:“这就有些先天不足了。关键时刻比力气是要吃大亏的。”
昭武帝满意的点头道:“不错,你小小年纪就能认识到这一点很不错。兵权谁主,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江山谁主啊!”说这番话时,昭武帝的眼中闪着难明的光。
秦雷一时想不透昭武帝这话背后的意思,只得顺着昭武帝道:“那文家是如何与太尉并称的。”秦雷没有说什么‘三分’之类的,忌讳这东西,昭武自己怎么说都可以,但是别人一说,定然还会犯堵的。
昭武帝嘴角上扯,显然对秦雷的措辞满意,微笑道:“文家三十年前只能算是官宦世家,远远无法与李家相提并论。直到出了个惊才绝艳的文彦博。”提到这个名字,昭武帝不自觉的坐直了身子。
秦雷这才知道,皇帝对太尉府的戒惧是来自李家可怕的实力,而对丞相府的忌惮,更多的是来自那个叫文彦博的人。
“文彦博用了二十年时间,编了一张网,支了一把伞,自此便有了与朕和李家分庭抗礼的实力。”
“那是什么网?什么伞呢?”秦雷凑趣道。
昭武帝语带佩服道:“他把天下官吏织成一张经纬交错的关系网,又用这无数官吏的力量支起了一把保护伞。护住了他自己,也护住了天下所有的官吏。”
秦雷听着,沉吟道:“都说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这些官吏安稳久了,难免会变质的。”
昭武帝捻须赞许道:“小五,你的确是众兄弟中,脑子最好是的一个。”
秦雷心中暗自警惕,昭武帝今日几次或明或暗夸赞自己,定然没有好事。
昭武帝没有理会秦雷的小心思,犹自沉浸在评判当朝权相的快感中不能自拔。他语带讥讽道:“关系网、保护伞,这都是用来干什么的?这是用来官官相护、结党营私、贪赃枉法、徇私舞弊的。若天下官员都廉洁自守,清正自持,要那劳什子破网烂伞作甚?”
秦雷深以为然,这位昭武帝确实不糊涂。
昭武帝接着道:“后来便是,你若是不贪,便会格格不入,被排斥出这张网。一来二去,我大秦的官员无不贪墨,无不枉法。”最后八个字,是昭武帝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经年累月下来,这些蛀虫把祖宗留下的财产吃光了,甚至截留了部分的税赋,这个号称天下第一强国的大秦,终于被这群蛀虫啃出个大窟窿,补也补不上。然而国家的兵事、河工、赈灾、抚恤等等都要钱,哪一样断了炊,这个国家就要出大乱子。饶是他文彦博拆东补西的本事天下无双,现在也难为无米之炊了。”
秦雷心中一动,猛然想到:去年夏秋那场对齐作战定然包含拖垮文丞相的题中之意。面上却露出一副毅然决然的表情。
第三卷 中都雨 第一一零章 假作真时假不假
昭武帝面色严肃地盯着秦雷,沉声道:“大后日早朝,将议立个新衙门,你知道了吧?”
秦雷不敢隐瞒,忙道:“二哥已经告诉儿臣了。”
昭武点下头,淡淡道:“民情司都司的位子给你留下了。赶明拟个人选,写成折子递上来。”
秦雷心中惊讶,不是说丞相与太尉平分了巡查寺吗?压下心头的惊喜,赶紧行礼谢恩。
昭武帝见他不甚热心,微愠道:“想必你也知道,本来这里没你什么事,你知道花了多大代价才让文彦博吐出一个都司来吗?”
秦雷连忙赔罪道:“孩儿第一次有了正经差事,满脑子都是怎么把它办好,是以有些走神,请父皇责罚。”
昭武帝面色稍霁,舒口气道:“有这个心思比什么都强,记住三件事,就什么都不用怕。”
秦雷赶紧洗耳恭听。
“首先你要谨记,这个小小的民情司是用两省污吏的狗命向文老贼换过来的,费了如此大的本钱,若还不用心办差,就太令朕失望了。”
秦雷抱拳道:“儿臣定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叫父皇失望。”他本不想说的这么恶心,无奈腹中墨水太少,想不到别的词。
昭武帝被他逗笑:“休要学那孔明事必亲躬,反教下人们不自在。”又道:“第二条,朕对你这个衙门期望很深,不怕你做坏了,就怕你不敢做。放开手脚,拿出年青人的朝气,杀出一条血路来。”
秦雷朗声道:“遵旨。”
昭武帝挥挥手,一边侍立的太监把一个托盘端到秦雷面前。昭武帝示意他打开托盘上的信封看看。秦雷有些忐忑地掏出信纸,打眼一看,那信纸上竟然一条条列着与沈家的银钱往来,虽然都是他进沈家出。
秦雷脸色一下惨白,豆大的汗珠流了下来。‘噗通’跪下,惨声道:“请父皇责罚。”
昭武帝玩味地看着噤若寒蝉的儿子,有些满意给他造成的冲击。却也担心吓住了他的手脚,便沉声道:“起来吧!男子汉大丈夫要有骨气,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
秦雷忙站起来,神态仍有些戚然。昭武帝见他这幅样子,便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怒吼道:“学谁不好?偏要学你二哥,没点阳刚之气,滚出去。”
秦雷小心翼翼的行礼告退。一路上心事重重的样子,直到步履蹒跚的上了王车,关上车门才忍不住无声的笑起来。孤王的演技又有精进啊!
卓老太监从墙角阴影中走出,有些意外地摇摇头,回御书房复命去了。
……
秦雷当时一出御书房,直觉有人在暗中窥伺,因而一直装出戚戚然的样子,把奉命观察的桌卓老太监骗过。
方才皇帝给他看的那份账目,乃是初二那天,他与沈老太爷在书房中鼓捣出来的。与沈家相交的事情定然瞒不过圣听,还不如坦然示之以诚,也好把皇帝的猜疑扼杀在萌芽中。
当然,这份账目是缩水的,至少过年老太爷给秦雷的那点‘压岁钱’就不在上面。数目也不多,刚好等于内廷一年的用度,若是整个宫廷,半年都支撑不到。
眼看着这关过了,秦雷有些疲乏的靠在空无一人的车厢内。外面的侍卫敲门问道:“王爷,回府吗?”
秦雷刚要答应,一株空谷幽兰浮上心头,遂开口道:“去华林苑。”
……
华林苑中,碧竹林边。今日却无琴声相迎。
永福这几日下不来床了。
羸弱的女孩正安静地躺在床上出神,听到有力的脚步声,嘴角微微上翘,轻声道:“哥,你来了?”
秦雷听了,心中酸涩,在绣床边坐下,理了理妹妹额头的青丝,柔声问道:“可好些了?”
永福微不可察地点点头,感受到秦雷大手传来的温暖,那种舒服的感觉让她不想开口。
秦雷的手停留在永福如玉的面颊上,时间仿佛也停留在这一刻。直到有温热的液体滑落到他的手心。
秦雷把永福的泪滴攥紧,他清楚的感受到手中的自伤与留恋。
昭武帝虽然疼爱永福,无奈国事缠身,只能百忙之中抽些时间过来看看她。有时忙起来,三五天也不会朝面。即使是这样一点关爱,也引得那些嫔妃公主嫉妒莫名,再加上永福久病缠身养成的清冷性子,让她的永福宫终日门可罗雀。
若是往日,正合了永福的性子,可眼见着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琴不能弹、书不能读,只能卧在床上自伤。小公主终于感到清净其实还有另一个说法叫寂寞。
秦雷俯下身子,在她晶莹温润的耳边轻声说了句:“好好将养着,哥改天就求父皇接你出去住两天。”
永福轻轻摇头,幽幽道:“哥是要做大事的,不用为妹妹这风中残烛费心了。”
秦雷听了,微怒道:“你以为你是林黛玉?扭扭捏捏的想把你哥憋死?”又瞪眼道:“若是以后再说这种话,看我不把你小屁股揍成八瓣。我明天就跟父皇说,一过完年就把你接过去!”
永福一脸骇然地望着突然发飙的秦雷,她这十几年中何曾听过什么粗言粗语。若是当日秦雷便这般做派,她是定然不理的。
好在过了这些日子,秦雷在永福心中早已经成为了顶顶重要的人物,这偶然的粗鲁在小公主看来也就不那么难以接受。
只是这‘林黛玉’是何方神圣呢?难道是哥哥心中的那个她?永福心中酸酸的想着。便闭上眼不理秦雷了。
秦雷只道是自己吓坏了妹妹,忙讪讪赔礼道:“哥就是这个臭脾气,妹子千万别生气,哥把刚才说得那些都收回好不好?”
永福一下睁开眼,原本有些无神的双目在那一瞬间熠熠生辉,她小声却坚决道:“不行!”
第三卷 中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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