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大规模群体性事件


  安定门大街。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杨信在风雪中高喊着。
  他后面是一片响彻天空的喊声。
  走到这里的时候,就连东城的援军也加入了队伍。
  说到底京城其实是一座军户之城,这座城市居住的一百多万人口里面绝大多数都是军户,亲军上值二十六卫全在这里,他们和他们的家人,构成了这座城市居民的主体。而这二十六卫里面编制最大的就是锦衣卫,这个被后世习惯性理解为特务机构的卫,实际上涵盖从宫廷侍卫,再到仪仗,侦缉廷杖等各个职能,人数早就突破卫一级。
  仅正规编制的,实际就超过一万了,这不算外派的,而且还有很多是一个职位有好几个人,主要是皇帝对于勋贵或者大太监的子侄们,都喜欢往锦衣卫扔,反正就是些没有实际权力,每月领点俸禄的闲差。
  而这些人也是这场游行的主力……
  当值的肯定不会来。
  只有不当值的才会出来参加游行。
  更何况一开始的确是锦衣卫为主,但很快随着这个消息在京城的传播,就已经不单单是锦衣卫了,那些不当值的亲军卫士兵,也同样跑出来加入了游行的队伍。
  他们正因为大雪在家闲得无聊,而且平日对青虫看不顺眼……
  也不可能顺眼。
  军户看青虫就没有顺眼的。
  这些绝大多数都是跟着太祖成祖打天下功臣后代,现在没有任何权力,甚至很多人就连吃饭都困难,比如刚刚挑选出给徐光启的军户,那些全都破衣烂衫面有菜色。但他们可是理论上的这个帝国最强的军事力量,事实上的禁卫军,他们祖上跟着成祖夺取天下横扫漠北,原本他们应该延续祖先的辉煌,但两百年来文官的不断压制,让他们早已经光彩不再。但现在他们绝大多数只是一群贫民,领着微薄的军饷,在饥寒中沉沦,成为这座城市最底层,所有文官士子都能践踏的淤泥……
  谁都能踩他们。
  他们连五城兵马司的弓兵都不如。
  他们压抑得太久了,他们需要一场痛快地发泄,这场锦衣卫发起的游行迅速变成军户大游行,越来越多亲军各卫军户加入,他们已经不仅仅是修岳庙了,实际上后来加入的根本不知道干什么,别人加入他们就加入,别人要提高待遇他们就跟着喊。
  局势正在失控。
  整个朝廷一片混乱,协理京营的黄克缵大冬天一脑门子冷汗,六部文官全都懵逼,各城巡城御史和兵马司更是傻了眼,谁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谁也不明白这些军户们怎么就突然淹没了整个城市。
  好在秩序没乱。
  事实上秩序也乱不了,这些军户都是本地人。
  他们不会乱的。
  这是他们居住了超过两百年的家园,他们再想发泄也不会以毁掉自己的家园为代价,尤其是这些人都是军人,都有自己的卫所等级约束。
  但这种逐渐淹没全城的壮观场面还是把文臣吓得够呛。
  他们真吓坏了。
  过去被他们无视的军户们,真正展现力量的时候,他们立刻就发现了自己的虚弱。
  方从哲已经匆忙进宫。
  不论这些军户是为什么,这时候必须安抚住。
  但杨信并不知道这些,他根本看不到后面,他能看到的只有跟着他在最前面的那些锦衣卫,就连那些串联的锦衣卫,也不知道自己串联出了一个多么可怕的结果,这些点燃一场超大规模游行的家伙,在安定门大街上唱着满江红,丝毫不知道自己身后的队伍到底有多长。
  这时候已经没人看青虫了。
  那些青虫有什么可看的,与其看他们在文庙哭丧一样,还不如看这边的锦衣卫游行呢!
  这才是百年难得一见。
  包括青虫自己。
  那些没有了观众的青虫们,纷纷从文庙涌出,愕然地站在雪中的街道上,看着手捧圣旨的杨信走向前,看着浩浩荡荡的锦衣卫大军在街上望不到尽头,然后同样看着他们在正对通向文庙的街道口停下来……
  “停!”
  杨信大吼一声。
  后面的锦衣卫们迅速停下。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然后杨信开始读圣旨,圣旨的内容自然是任命他为总管,负责在灵椿坊择地修建岳圣庙,很快圣旨读完,锦衣卫们跪倒山呼万岁。
  两旁百姓同样跪地。
  捧着圣旨的杨信,站在万岁声中看着眼前几座民宅。
  本坊的总甲之类也早就出来伺候着,小心翼翼一脸惶恐,杨信示意后面的锦衣卫别动,他还不知道自己一停在这座城市造成了多大的拥堵,可怜后面数万游行军户不得不逐渐停下。紧接着他走到路边,开始用自己的脚步来丈量,很快丈量完成,在尽头随手推倒路边一根拴马桩,然后重新回到那总甲身旁,走进他身后的巷子,又继续向前丈量,并在尽头做好标记。
  这才回来继续欣赏。
  总甲在一旁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征用,这片地万岁爷用了!”
  杨信手臂一挥说道。
  路边几个人张口就要嚎叫……
  “给钱的,自己报价,该多少算多少!”
  杨信说道。
  那几个人瞬间就闭嘴了。
  “杨,杨义士,这是小的祖宅,小的祖祖辈辈住这里,小人宁死不会卖祖产!”
  其中一个义正言辞地说。
  “刘三,你爹才搬来的,你他玛算什么祖传,你个杀猪的泼才听没听见杨义士说的是征用,给你钱是万岁爷慈悲,还敢讨价还价,信不信爷明天请你去个舒服的地方,想不想玩夹棍?”
  一个锦衣卫怒道。
  “那也不能强买啊!”
  旁边一个青虫义正言辞地说。
  “就是,陛下让你们择址建庙,难道是让你们迫害百姓?”
  另一个青虫喝道。
  “我不想听见他们说话!”
  杨信淡然说道。
  许显纯立刻一招手,三四十条锦衣卫一拥而上,他们也不打也不骂,就是围起来向里挤,在三四十条壮汉的挤压中,那俩青虫瞬间消失,反正再也没人听到他们的声音。没动的那些锦衣卫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剩下那几个想仗义执言的青虫,后者吓得以最快速度往回缩,这个真惹不起,别说是动手打了,就是一个锦衣卫吐口唾沫,都能把他们淹死在口水里。
  尤其后面还有无数跃跃欲试的。
  “赶紧开价,我杨信做事公道,把你们的房子,房子里的所有杂物,这些统统算上,报个总价,然后给你们一刻钟,拿钱回去搬走,不然连你们一块埋里面!”
  杨信不耐烦地说。
  那屠户也是识时务的,以最快速度报出价格。
  杨信接过总甲殷勤递上的契约迅速签字,然后单独写了一张白条……
  “去我家拿钱!”
  他把白条递给那屠户。
  后者赶紧接过,以最快速度回去清理家当,反正杂七杂八都已经折价了,而且他还多报了不少,这笔生意是稳赚的,把值钱的东西一收拾带着家人去朋友家暂住就行。有他带头另外几家也没废话,反正杨信又不是不给银子,这一带也没有什么富贵人家,实际上安定门内这片都是贫民,签完地契拿上杨信的白条赶紧回家带着家人和值钱东西离开。
  很快一刻钟就过去。
  杨信在两旁搜寻着,立刻就看到了一块上马石,他在一片瞩目中走过去,弯腰大吼一声,一下子抱起然后举过头顶。
  四周一片惊叹。
  下一刻举着这块巨石的杨信,就像上次在开原一样,猛然将它掷向旁边一处院墙……
  “拆!”
  在院墙的倒塌声中,他转头对着那些锦衣卫说道。
  那些锦衣卫立刻亢奋地一拥而上,下一刻伴着号子声,整个这道院墙一下子被数以百计的锦衣卫推倒,紧接着他们汹涌而入,就像狂欢般开始了拆房,而在他们后面终于重新动起来的庞大队伍,仿佛得到了归处的河流般,转眼淹没了这几座宅院。源源不断到达的数万军户,就像战争之王里那些拆飞机的饥民般,以极快速度把这整片房屋变成一个个骨架,继而变成废墟,甚至很快连废墟都开始消失……
  “这人有点多啊!”
  杨信则愕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第一零一章 天下苦儒久矣
  “一个时辰!”
  杨信看着眼前一片空旷,对身旁的许显纯说道。
  仅仅用了一个时辰。
  超过五万锦衣卫和亲军卫的军户将四座民宅一扫而空,当然,因为挤不进去,实际上参加拆迁的也就是几千人,但这已经足够了,他们别说拆了,就连那些碎砖烂木头都清理到周围,留出中间一个空旷的广场,大概二十丈见方。这时候雪也停了,阳光从阴云中射出,照耀着整个广场,一片白雪皑皑中,就只有这里颜色不同,不过人群依然聚集没有散开。那些军户们发泄一通之后,明显看着都心情舒畅了许多,无论他们的日子会不会因此而改变,他们终究做了以前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到底还是咱们人多!”
  许显纯笑着说。
  他现在的确可以笑了!
  如果之前士子们的哭庙,还能给万历制造一点压力,但现在他们的哭庙完全就是个笑话。
  连他们自己都演不下去了。
  而他也完全不需要担心万历会迫于士子的压力,对他加重处罚,万历现在根本不会在意士子的压力,因为这场大游行,已经告诉万历,他仍旧有一支忠心耿耿的禁卫军。他的力量比士子,或者他们背后的文官士绅集团强大的多,在需要的情况下,他仍旧拥有对这些人生杀予夺的能力,这些军户展示的,是属于他的力量。
  不过许显纯也没想到,杨信这招居然有如此奇效。
  在他看来有个千把人,过来制造一下声势就行,谁能想到居然会变成一场席卷全城的狂欢,几万人走上街头为他们助威,不仅仅是他计划中的锦衣卫,亲军上直二十六卫几乎全都有军户参加,甚至不乏一些卫所的高级将领亲自带领。
  “这就是天下苦儒久矣!”
  杨信说道。
  出现这样大的规模,后面肯定有高级将领和那些勋贵的推波助澜,说到底他们也不甘心一直被文官们踩在脚下,他们也想趁机展示力量。
  这次正好给了他们机会。
  “岳圣驾到!”
  伴随一声高喊,所有的目光都转向南,就看见一副岳飞的画像被架在一辆马车上缓缓而来。
  杨信等人赶紧上前迎接。
  这幅画像据说还是从东厂大堂上取下来的,由提督东厂的大太监卢受亲自摘下,而护送这张画像的,同样也是东厂的番子们,很显然东厂也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必须表明立场,这不仅仅是锦衣卫和士子的斗争,而是皇家和儒家之间的斗争,作为依附皇权的势力,这一次必须同心协力,可以说这场岳庙奠基仪式,到现在已经变成东厂,锦衣卫,亲军卫的共同盛举。
  而与之相对的,则是文庙前的门可罗雀,还有周围那些士子们复杂的目光。
  “定国公到。”
  就在杨信等人正要迎接岳圣时候,又一声高喊突然响起。
  紧接着大批士兵护卫着一个身穿蟒袍的中年人而来,这个人的身边还跟着杨信的老熟人,那个上次给他宣旨的太监,他俩很快到达现场。杨信一帮赶紧上前行礼,这是勋贵的老大,世袭定国公徐希皋,但同样也是摆设,没有什么实际权力,就是顶着个五军都督府的都督头衔而已。大明的军事制度的确由五军都督府掌管天下兵马,兵部发出的命令必须经过他们,但实际上随着各地总督巡抚经略之类手握尚方宝剑的文官出现,兵部根本不需要再理会五军都督府。这些文官控制着后勤和军饷,执掌对武将的弹劾甚至先斩后奏之权,地方上的总兵哪敢不听他们的指挥。
  兵部加总督。
  一个完整的军事体系构成。
  五军都督府被架空,然后彻底成了勋贵们的养老院,还有就是把都督作为奖励各地总兵们的加衔。
  但理论上这还是最高的。
  “都起来吧!”
  徐希皋面无表情地说道。
  杨信这些人起身,徐希皋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向后一招手,跟随他而来的那些士兵,迅速在中间的空地上拜供桌之类,而岳飞的画像也被请过去,就在他们忙碌的时候,那个太监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杨信,杨信同样用询问的目光看着他。
  “杨义士,陛下有旨,改由定国公亲自主持岳庙的修建,你就无需再管此事了!”
  那太监说道。
  “呃,草民尊旨!”
  杨信赶紧说道。
  许显纯立刻向手下使个眼色,那些锦衣卫迅速上前,把他俩围在中间,阻挡住外面的目光,在人墙保护中,那太监紧接着走到他俩跟前……
  “你们也太孟浪了!”
  太监低声说道。
  “公公,我们也没想到会这样,我们原本就想召集几百兄弟,过来搞个仪式气气那些青虫,许他们在文庙祭祀,难道咱们就不能也祭祀一下岳圣,谁知道他们的民愤这么大,这么多人想着一起来打他们脸。我们在前面对后面的事情真的一无所知,直到拆房子时候才觉出不对,不过这也看出亲军各卫对大明对陛下的忠心,这精忠报国上还是没人愿意落后的。”
  杨信说道。
  很显然他把万历搞得很心跳。
  这些皇帝就怕这个,这么多人突然涌上街头,万历不心惊肉跳那真是假的,话说唐德宗是怎么崩盘?不就是出了这种意外吗?几万人,而且是几万事实上的士兵,只要有人故意散播谣言,挑拨事端,弄不好就会一下子变成席卷全城的哗变。
  好在这次没出意外。
  不过万历的反应也很快,他直接把这场拜祭升级,原本的军户大游行变成定国公主持的,代替他真正进行的国家级大祭。
  估计岳飞的封号还得增加。
  上次他对关羽的封赠,也仅仅是派太监到正阳门关帝庙。
  虽然那个太监是司礼监掌印李恩,但这种祭祀必须讲品级,司礼监掌印再吓人也只是四品。
  但这次来的可是定国公。
  正一品武官,大明勋贵之首,事实上也是武臣之首。
  某种意义上说他主持的祭祀,已经是接近于对孔夫子的祭祀,平常皇帝对孔夫子的祭拜,也仅仅是派个勋贵或者官员。
  甚至不一定比得上徐希皋。
  可以说为了迅速稳住这些游行的军户,避免他们在聚集中出现意外,导致一场可怕的哗变,同时也是掩盖这件事的实情,万历已经仓促把岳飞拔高到了武圣级别。大明没有武圣,岳圣帝君和关圣帝君也不是武圣,那只是皇帝对他们的一种封赠,他俩的那封号也跟武没关系,岳飞还是荡魔帝君呢,事实上从宋朝往前武圣一直是姜子牙,这是正经的武圣,文庙与武庙并立,孔夫子的文宣王对姜子牙的武成王。但朱元璋取消了武庙,也就不再设立武圣,而南都也只有武德楼,元勋庙之类的十庙,那些开国元勋是大明武臣祭拜的对象,但北都都是以元勋配享太庙。
  至于关帝庙也不是武圣庙,只是民间多神祭拜之一。
  但现在不一样了。
  定国公代表皇帝对岳飞的祭祀,事实上默认了一个武圣的存在,尤其是这种和文庙紧挨着的位置,更是足够让民间联想。
  而这都是被杨信仓促间逼出来的。
  “这话你去跟陛下说吧,想来陛下会好好听你解释的,话说你这一回来就天天受召见,这圣眷之隆也算咱大明独一份了,就是方阁老都没法像你这样与万岁爷一天见两回!”
  那太监说道。
  他的意思是你准备好受罚吧!


第一零二章 惹众怒了
  见就见。
  杨信才不怕见万历呢!
  他早就看出来了,那就是个宅废了的老头,不但脾气挺好,而且很容易被新鲜事物吸引,他之所以这么受欢迎,就是因为他能给万历枯燥的生活带去很多新鲜感……
  再说他是什么身份?
  辽东战场的救火队员!
  至少解决野猪皮之前,以万历的智商是不会把他怎么样的。
  有他在就不怕辽东战局再像萨尔浒之败后一样,随时面临着整个崩盘的危险,要知道直到现在为止,辽东最强的还是建奴,哪怕在之前遭受惨重损失,野猪皮仍然掌握着超过六万甚至有可能更多精锐军团。而熊廷弼那里尽管增兵至十几万,但实际能打的恐怕连野猪皮一半都不足,至于真正和建奴野战的,估计也就几千各将领的家丁,这一点万历心知肚明。熊廷弼也就能守辽沈,出去野战一样会被野猪皮暴打,虽然现在野猪皮转向朝鲜,但也意味着他会迅速获得粮食和奴隶补充,然后准备下一轮更大规模的进攻。
  那时候谁有可能力挽狂澜?
  当然是杨信了。
  这才是杨信最大的依仗。
  对岳飞的祭祀很快结束,然后这块地被军队接管,接下来将由定国公亲自主持,在这里为岳飞修一座规格肯定超过正阳门关帝庙的庙宇,但超过文庙是不可能了,文庙实际上和国子监在一起,是一个庞大的建筑群。
  而这块地算杨信捐赠。
  也就是说之前那几家依旧来找他要银子……
  “这样你可亏大了!”
  许显纯说道。
  “的确,得想办法捞一笔!”
  杨信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前面带路的太监回过头,颇为无语地看了看他们。
  “还没请教公公如何称呼?”
  杨信问道。
  “咱家姓刘,名时敏,就是万岁爷身边一个奉御而已,说起来咱家也是军户出身,看你们这些武将,那就跟自家人一般,只可惜不能像杨义士一般上阵杀敌了。”
  那太监笑着说。
  杨信没敢问他一个军户怎么会跑来做太监的。
  三人很快到了乾清宫,刘时敏带他们依旧直奔弘德殿,还没到就迎面看见一群人走过来,入眼的首先是方从哲那阴沉的目光,而且黄克缵也在他身旁,后面还有个一品武官,武官后面是个穿飞鱼服的,飞鱼服身旁是司礼监掌印卢受。刘时敏赶紧带着他俩让到一旁,给这些大员们让路,不过这五个家伙并没有走过去,而是直接把他们围住,五双阴森森的目光盯着杨信,恍如一群正在研究如何下刀的食人族……
  “方阁老,黄尚书,卢公公,这二位如何称呼?”
  杨信说道。
  旁边许显纯想拜见,却被飞鱼服瞪了一眼,然后他就迅速躲开了。
  “老夫陈良弼!”
  一品武官阴森森地说。
  “骆思恭!”
  飞鱼服说道。
  “我记住你了!”
  陈良弼说道。
  “我也记住你了!”
  骆思恭同样说道。
  然后他俩昂然地走了。
  后面方从哲和黄克缵意味深长地看了杨信一眼,同样转头走了,倒是卢受上下打量着杨信。
  “你倒是颇能惹是生非!”
  然后他阴森森地说道。
  说完他也走了。
  杨信无语地看着他们背影,很显然他把这些家伙折腾得不轻,虽然这次没发生什么,但就冲着大明文武内三个系统的大员齐聚此处,就知道在这之前,大明朝廷被这场突发事件搞得如何鸡飞狗跳。
  “还是不自信啊!”
  这个无耻的家伙感慨道。
  当然,他这就纯属站着说话不腰疼,谁家都城突然出现几万士兵游行,政府能不被搞得鸡飞狗跳?别说封建时代的皇帝了,就是二十世纪的阿美利坚,遇上这种事情不也一样要上巴顿?也不能怪这些军政大员对他恨的牙根发痒,他们都舒舒服服的日子过着,突然间他一次不负责任举动,就得让他们屁滚尿流地跑来应对随时失控的局势。淹没这座城市的士兵这是保持了秩序,这要是没保持住秩序,那就是一场堪称地震一样的灾难……
  “但这也的确为陛下检验了亲军各卫的忠心。”
  弘德殿内,杨信小心翼翼地说道。
  然后他抬头看了看万历,后者依然斜卧短榻之上。
  “草民的确行事鲁莽了,但草民真没想到那些士子民愤如此大,草民也没想到亲军各卫将士,精忠报国的热情如此炽烈,草民不想说别的,这计划是草民怂恿许佥事的,陛下赐罚草民一人承担。但草民在此仍旧要恭贺陛下,曾经跟随太祖成祖横扫天下的京营,曾经为大明浴血奋战的那支百战雄师的后代们,依然和他们的祖先一样忠于大明。”
  紧接着他说道。
  “朕的亲军卫,当然皆精忠报国者!”
  万历冷哼一声。
  很显然他的心情已经转好了。
  “但你们这些混账东西,也伤了文武之和!”
  他紧接着厉声喝道。
  “陛下,若仅仅是这一点的话,草民认为很好解决。”
  杨信说道。
  万历这明显就是找替罪羊,他无非就是借这件事拉拉武臣,然后吓唬一下那些文臣,现在目的已经可以说达到了,甚至出乎意料的好,浩浩荡荡行进在京城的亲军卫士兵们,明明白白向文官们展示他对军队的控制力。也明明白白告诉那些越来越猖狂的士子们,这大明朝终究是他说了算,谁敢试图凌驾于他,那这支庞大的军团,会像夷平那些房屋一样,把他们碾压在脚下。
  不过这时候也该换一副面孔了。
  该让士子们明白,皇帝陛下还是像过去一样,对他们优容有加的,至于干出这件事的不是他,而是这些不懂事的混账东西。
  这时候杨信才真正感受到危机。
  他得自救。
  “说!”
  万历喝道。
  “草民认为咱们大明不存在文武不和,在陛下的治下都是忠臣,武将是忠臣,文官也是忠臣,京营是忠于陛下的,士子同样是忠于陛下的,所以应该让天下都明白这一点,我们需要再搞一次祭祀。
  互相祭祀。
  让定国公带着武将去祭拜孔夫子。
  让衍圣公带着文臣去祭拜关岳二圣。
  这样就可以了。
  那些跪拜在文庙的武将,会让天下文人都看到,孔夫子不仅仅是他们的至圣先师,也是大明武将的至圣先师。而跪在关岳二庙的衍圣公,则会告诉天下所有为大明浴血奋战的将士,文臣,包括衍圣公,也和他们一样精忠报国。这样文武互相交换祭祀,就可以展现我大明文武一家,共同在陛下恩泽光耀下各司其职为延续大明万历盛世而奋斗。”
  杨信很是豪迈地说道。
  万历一下子在短榻上坐了起来。
  “说下去!”
  他说道。
  显然这个想法很有创意。
  文武互祭,没有比这更能显示文武和睦了。
  “不过这事必须自愿,不能由陛下以圣旨,故此草民在此请旨前往曲阜,向衍圣公转达此意,至于岳庙的建设可以加快,实在不行先将正殿建好,将岳圣请入正殿,估计一个多月足够。以衍圣公的识大体,也必然允诺,只要衍圣公进京先号召文臣和士子一同去祭拜岳庙,那么接着就可以让定国公带着武将去祭拜文庙了。那时候陛下再以此为例,下旨让各地文武官员互祭,没有关岳庙的就新建一座,只有关庙或岳庙的,就再加上一个,总之全国各县都必须有关岳庙,同样各地文武也必须定期互祭。”
  杨信说道。
  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第一零三章 强抢
  “杨兄弟。”
  出了皇宫的许显纯朝杨信直接竖起大拇指……
  他现在真服了。
  这绝对就是个福星!
  其实他刚刚也冒出一身冷汗,以他的政治觉悟,当然能猜到万历想找个替罪羊哄哄那些士子了,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这种手段大家都懂,杨信必须留着以后备用,但他却没有这个资格,万历少不了把他廷杖一顿,算是给那些心灵受到伤害的士子一个甜枣。
  然而杨信几句话又轻松解决了。
  他仅仅因为指挥锦衣卫把两个青虫搞得缺氧昏迷,又被简简单单罚了一年的俸禄。
  但是……
  却得到了个很肥很肥的肥差。
  “咱们何时启程?”
  他紧接着问道。
  他接下来将带着一队锦衣卫护送杨信,当然,准确说是护送刘时敏,到曲阜去给衍圣公送药,现任衍圣公孔尚贤已经七十八了,据说身体不太好,皇帝陛下对衍圣公太关心了,不远千里也要给衍圣公送药。至于杨信跟着一起,那个就与送药无关了,杨义士只是和刘时敏私交甚深,在京城又闲得无聊,故此跟着一同去欣赏祖国大好河山。
  话说他也的确该走了。
  他刚回京城这才几天,就把原本平静的京城搅得鸡飞狗跳。
  这时候有目光敏锐的人已经发现了,上次他在京城时候,好像也把这座城市搞得比较多事,这次到辽东杀过人,回来后破坏力直线上升。
  “明日如何?越早越好!”
  杨信说道。
  说话间他却向前方望去。
  许显纯顺着他的目光向前,正看见方世鸿在那里,他随即抱拳向后者示意了一下,然后自己转头离开,准备明天启程南下。
  而杨信则走向方世鸿。
  两人见礼,方世鸿带着他直奔方从哲家。
  方府。
  “老朽倒是小看了你!”
  正在暖阁赏雪的方从哲,看着外面花园的一片白色缓缓说道。
  “您老把我叫来,不会就是想跟我说这句话吧?”
  杨信说道。
  他很不客气地坐下。
  “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应该有聪明人的活法,高官厚禄,娇妻美妾,享百世的富贵荣华,这才是聪明人的活法,同样聪明人也应当知道进退,知道有哪些该做,又有哪些不该做。
  比如说。
  一个聪明人不会想与天下为敌。
  那是螳臂当车。
  汀兰与你的事情老朽知道。
  老朽是她的亲叔父,她父亲故去后老朽就算是她的父亲。
  那么老朽就以此身份,在此对你说一句话,不要试图改变目前已经存在的事实,不要试图做超出你能力的事,更不要与天下为敌。
  老朽宦海沉浮近四十年,一直做到这个首辅,比你更清楚一切,老朽也不能说是文人,方家同样也是锦衣卫籍,但老朽也不敢逾越那条线,难道你觉得你比一个首辅更有权势?年轻气盛鲁莽一些的确难免,但既然你是聪明人,就应该清醒过来,大明目前的一切自有它存在的道理,这不是谁造成的,而是所有人都需要这样一个现状。
  别去试图挑战所有人。
  做一个聪明人应该做的。
  我方家二门后辈皆无人才,尽皆是这些酒囊饭袋之辈,唯有汀兰聪慧却偏偏是个女子,老朽希望她能嫁一个帮方家保住富贵的人,而不是一个随时可能令方家灭门的灾星。
  你可明白?”
  方从哲说道。
  “然后也像聪明人一样坐视天下糜烂?”
  杨信说道。
  “天下糜烂?这天下又何曾糜烂?难道这盛世不是依旧?
  辽东的确是在打仗,可关外有哪年不在打仗?建奴的确为祸辽东,可建奴难道比得上当年也先兵临城下?去年的确又闹饥荒,可这天灾岂是人力能抗拒?去年饥荒又如何?难道比得上四年前山东饥荒?救济一下就撑过来了!
  这天下就是这个样子,一直也是这个样子。
  边患年年有,有边患就解决,小的小打大的大打,大明数十万健儿,在河湟在陕甘在宣大,哪一年不是和胡虏在打仗,你在辽东时候,满旦母子还在袭扰白马关,这样的事年年有,边墙护着,耽误不了京城的歌舞升平。那饥荒同样也年年有,有饥荒就解决,大明很大,山东饥荒有湖广的丰收弥补,运河上一船船的粮食不断运来,长江上,淮河上到处都是运粮船,西边不足东边补,北边不足南边补。
  这些都是小事。
  只要咱们不内乱,这个朝廷运转如常。
  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这大明其实就像是咱们那座皇宫,年头久了,各处都有这样那样事,日常总是免不了有个窗子破了瓦烂了,做臣子的就是做个裱糊匠,修修补补,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方从哲说道。
  “那要是来一场大火呢?”
  杨信说道。
  “皇宫立了两百年,遭的火灾多了,灭了火接着修就是,一代修不好下一代接着修,皇极殿万历二十五年就被大火烧了,修了二十多年还在修,难道这皇宫不是依旧屹立?
  若非如此你还想怎样?
  把皇宫推平了重建?”
  方从哲冷笑道。
  “那是没烧干净,一把火烧干净了当然得重建!”
  杨信说道。
  方从哲目光凌厉地看着他。
  杨信毫不客气地同样看着他。
  “你很危险,方家不会再欢迎你!”
  方从哲说道。
  “二叔!”
  突然间旁边的门里一声惊叫,紧接着方汀兰从里面跑出。
  “退下!”
  方从哲喝道。
  旁边仆人急忙抓住方汀兰。
  “方阁老,您这就不对了!”
  杨信说道。
  “快给二叔赔罪!”
  方汀兰在一旁焦急地喊道。
  “不需要他赔罪,这样的人太危险,你们俩的事到此为止,从今天起你不准再见他,你也不准再进方家的门!”
  方从哲看着杨信喝道。
  下一刻他眼前的杨信突然消失,老头急忙转头,就在同时方汀兰的惊叫和仆人的惨叫响起,还没等他清醒过来,方汀兰已经到了杨信怀里,方从哲下意识地怒吼一声,紧接着杨信抱着方汀兰从他面前再次掠过,一下子撞开了暖阁的木制雕花窗子,在碎片的飞溅中落在外面。
  守在外面的家奴懵逼中。
  同样在外面的方世鸿懵逼中。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杨信。
  “抓住他!”
  里面方从哲的吼声响起。
  那些家奴瞬间清醒,以最快速度拔刀扑过来。
  怀抱着方汀兰的杨信,根本连看都没看他们,直接跃起紧接着落在最近的两米高假山上,落下瞬间再次弹起,恍如一只蚂蚱般,在下面混乱的惊叫中,落在了暖阁的屋顶,站在斜伸出来的檐角。他怀里的方汀兰傻了一样看着他,这个标准的淑女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这样被他抱在怀里,不过算起来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次他抱着她的时候更加羞耻……
  “快,围起来!”
  方世鸿的吼声在下面响起。
  “你,你放下我!”
  方汀兰满脸通红地说道。
  “那咱们俩就是彻底没戏了,如果你坚持这样,那我尊重你的选择!”
  杨信说道。
  方汀兰一下子闭上了嘴。
  杨信很满意地笑了。
  方汀兰咬着嘴唇看着他。
  杨信突然低头很不客气地在她嘴上亲了一下……
  “乖,我带你去先把生米煮成熟饭!”
  然后他在方汀兰瞪大的双眼注视下很认真地说。


第一零四章 浪啊浪!
  可怜的方汀兰,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初吻就这样失去了……
  “你还应该张开嘴!”
  杨信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道。
  方汀兰羞恼的惊叫一声,狠狠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不过换来的只是这家伙得意的笑声。
  “拿弓箭来!”
  她堂兄在下面怒吼道。
  下一刻单手抱着她的杨信,在这怒吼声中再次跃起,另一只手在半空抓住了前面早就选定的树杈,然后就像人猿泰山般向前一荡,两人一下子向前飞出,瞬间掠过了包围他们的家奴,在后者一片混乱的转身中落在地上。
  落地的杨信全速向前狂奔。
  几乎同时前面月门里几个家奴涌出,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被杨信硬生生撞进去,伴着混乱的惨叫声倒了一地。他就像狂奔的野牛般撞进了月门,在方家迷宫一样的大宅里向外全速狂奔,怀里已经完全失去独立思考能力的方汀兰,还在本能般给他指路。
  他的速度太快了。
  方家的家奴出了喊人的速度远不及他。
  这座大宅里尽管家奴无数,但绝大多数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别说做出反应了。
  最终结果就是他在整个方府的鸡飞狗跳中,畅通无阻地直冲过一道道门,冲过一个个院子,在沿途仆人丫鬟们瞠目结舌的目送中,一直冲到了大门,那老门房反应快还想拦截,被他一脚踹出去。紧接着他拽开大门冲出去,外面他的马还在,而且傍晚时候也没什么人,他抱着方汀兰直接上马,在后面涌出的那些方家家奴吼声中,转眼消失在一片白茫茫的街道。
  这时候方从哲父子才气喘吁吁地追出。
  “父亲,这,这如何是好?”
  方世鸿战战兢兢地问他爹。
  “如何是好?你就知道如何是好!废物!封锁消息,谁敢外传乱棍打死,立刻去见你伯母,让她去杨宅等着,这个狗东西跑得真他玛快,哎呦,我的腰!”
  方从哲扶着他的老腰哀嚎一声。
  以方阁老的智慧当然知道这件事必须捂住,万历是无论如何不会把杨信砍了的,至少辽东战事解决前不会,所以他就算抓住杨信,结果只能看着万历给这家伙一个不值一提的处罚。而那时候方汀兰的名声也毁了,方家的名声更毁了,被人从家中抢走侄女啊,更何况抢走后俩人会去干什么?回来的方汀兰也不可能再有别的豪门贵族要了,除了嫁给杨信没有别的选择。
  总之这件事必须保密。
  当然,他们如何处置就不关杨信什么事了!
  他依旧纵马狂奔。
  夕阳笼罩被大雪覆盖的城市,一片白色反射晚霞的余晖,同样被大雪覆盖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他们仿佛穿行于一片瑰丽的童话世界,背对寒风的方汀兰紧紧抱着杨信,做了十几年淑女的她,此刻脑子里只有私奔这个刺激的词。
  “咱们去哪里?”
  方汀兰抬起头问道。
  “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杨信说道。
  后者很乖巧地再次把脑袋埋进了他怀里,就这样在马背上颠簸着,当杨信突然停下,她重新抬起头的时候,却已经发现到了正阳门,头顶上整个京城的最高建筑,正阳门城楼直插天空,满身积雪的它被夕阳染红……
  “你,你想做什么?”
  下了马的方汀兰仰望着高耸的城楼说。
  然后杨信再次抄起了她。
  “走,咱们去看京城的雪景!”
  杨信说道。
  “那是犯法!”
  方汀兰瞪了他一眼说道。
  “没人抓到就不算了!”
  杨信说道。
  抱着方汀兰的他,紧接着就登上了城墙。
  这里当然有守卫。
  内城各门都是太监带着亲军卫在看守,但一场大雪之后冷得冻死人谁有兴趣跑出来?更何况夕阳已经落下,整个正阳门都被暮色笼罩,正阳门城楼还是红色只是因为它足有四十多米高。速度极快的杨信转眼溜进城楼,里面还是空荡荡没有一个人,而方汀兰此时也完全被做坏事的刺激感压倒,任凭他背着在这座宏伟的城楼内飞快的攀爬,转眼间就到了最高处。
  随着杨信捣开屋顶侧面的木墙,他们终于追上了夕阳最后的余晖。
  “站稳了!”
  杨信扶着方汀兰在顶层的房梁上站稳。
  后者一脸激动地看着天空中正在消失的那抹瑰丽红色。
  蓦然间杨信从背后抱住了她,她下意识地回过头……
  “这次要张开嘴!”
  杨信一本正经地说。
  然后紧接着他的头就低下了……
  半个小时后,两个犯罪分子悄然溜下了城墙。
  至于接下来他们去哪里……
  当然是开房啦,还能去哪里呢?总不能找个地方喝茶吧?
  第二天,朝阳门外。
  “刘公公,咱们还继续等?”
  许显纯低头问马车里面的刘时敏。
  “当然要等了,这样的好戏咱家最爱看了,话说咱们这位杨兄弟,还真就是个妙人啊!”
  刘时敏笑着说。
  在他们不远处一辆马车停着,车帘挡着看不清里面,不过方世鸿带着一帮全副武装的家奴护卫在这辆马车两旁,全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这边,除了他们还有几个壮硕的婆子,方汀兰的小丫鬟荷香也在,正满脸焦虑地四下张望。
  而在另一边则是黄英父女。
  昨天下午的时候,黄镇就已经随李如柏到达京城,当然,也包括杨信的那俩红苹果,只不过当时他正在皇宫,此刻甚至连魏忠贤都在那里,他们组成了与方家这些对峙的一帮。两帮人各据大路一边,路中间是等待的锦衣卫,所有人都在等待同一个目标,只不过各自的目的不同而已。
  话说这可真是好戏。
  方家的事当然不可能保密。
  方从哲在朝中政敌众多,方府还不知道藏了多少各方眼线。
  这可是当朝首辅,从他家中偷出的全是这个庞大帝国的机密情报,全是关系各地军政官员命运的决策。
  别说是政敌或者其他地方上的要员,就是民间的商人都一样会在方家安插密探或者用钱收买方家奴婢,为何民间小报无孔不入?就是因为这些达官贵人家中早就被渗透得千疮百孔。到咱大清时候,这种情况更严重,甚至很多决策连那些官员都不知道,民间消息灵通的商人就已经知道了,越是位高权重的人家,这样的渗透越严重。
  方从哲家也一样。
  实际上杨信在方家强掳方汀兰,或者干脆说两人私奔的消息,今天早晨就已经在城内悄然传播开,如果说之前还仅仅是谣言值得怀疑,可眼前这一幕就完全证实了。尤其是昨晚方家老太太还曾经亲自驾临杨宅,据说带着的几个儿媳妇还和杨信那表妹吵了一架,这种种综合起来,无不证明一个事实……
  杨信带着方汀兰私奔了。
  方家这是来等着抓他,治他一个强抢民女之罪的。
  “来了!”
  许显纯突然指着东边说道。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全都转了过去。
  然后就看见白茫茫的雪原上,一匹黑马踏雪而来,马背上杨信悠然自得,毫无被抓的觉悟,反而满脸的满足感,而在他背后是灿烂的朝霞,在他前面则是方汀兰,方家这位出了名的淑女正温柔地倚在他怀里,恍如一个洞房花烛夜后慵懒的小媳妇……
  “拿下这狗贼!”
  方世鸿怒吼一声。
  “方公子,不知杨兄弟犯何罪?”
  刘公公笑着说。
  方世鸿刚想说话,他身旁马车的帘子掀开,方老夫人低声说了句,方世鸿赶紧止住了家奴,就在同时荷香小妹妹迎过去。
  杨信对眼前场面视若无睹,抱着方汀兰走到路边,然后把她从马上放下,荷香小妹妹立刻过去扶住。方汀兰低着头,语气温柔地对他说了句什么,杨信点了点头,然后方汀兰在荷香小妹妹搀扶下向着她母亲的马车走去,自始至终也没抬起头管别人,只是脚步有些不稳。
  方老夫人阴沉着脸看着自己女儿。
  尤其是她走路的姿态。
  老太太的脸色更青了几分,然后她又抬起头杀气腾腾地看了看杨信,在自己女儿上了马车后立刻放下帘子。
  紧接着这辆马车直接驶离。
  方世鸿用刀朝杨信指了指,不过他也没敢再多做什么,带着家奴转头迅速追赶马车,杨信毫不在意的一笑而过,然后在许显纯二人诡异的目光中径直走到他们跟前。
  “我们什么都没干!”
  他很坦然地说道。
  那表情纯洁的简直就像说没有偷吃糖果的小朋友。
  “真得什么都没干?”
  许显纯二人不约而同地质疑道。
  “真的,我们虽然的确开了一间房,但一晚上都是她睡床上我睡床下秋毫无犯,我们连衣服都没脱,我们可都是正经人,岂能做那种事,更何况她还在守孝当中,我们要尊重方老先生的在天之灵!”
  杨信义正言辞地说。
  “杨兄弟真是坐怀不乱啊!”
  许显纯笑着感慨道。
  “一人睡床上一人睡床下,真是堪比古之柳下惠啊!”
  刘公公带着同样的笑容说道。


第一零五章 衍圣公,我给你讲个故事
  坐怀不乱杨义士……
  他既然说是一个睡床上一个睡床下,那就算是吧,谁知道他俩到底一晚上干了些什么,反正经过此事之后方汀兰也不可能再嫁给别人了。
  杨信一行迅速南下。
  至于黄英几个当然不会跟着,她们只是来送行的,对于这个结果黄英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事实上她自己也知道这是必然的。这年头商人女儿就是做妾,士农工商,商最低,虽然事实上这时候商人的实力已经仅次于士了,甚至开始和士合流。比如张居正之后拨乱反正的张四维,就是以商籍考中进士做到首辅,然后他弟弟张四教在扬州做盐商,兄弟俩官商勾结迅速就富可敌国了。
  但这不包括黄镇这样的小商人。
  他们这样的商籍女儿,最好的结果就是嫁个官员士绅做妾,从此依附于士这个阶级获得保护。
  现实就是如此。
  杨信一行就此启程。
  到了京城外的许显纯和刘时敏立刻就原形毕露,沿途敲诈勒索,坑蒙拐骗,尽显阉狗奸党本色……
  当然,这是必然的。
  一个中官再加上一个锦衣卫指挥佥事,在京城他们不值一提,出了京城那都是大爷,在京城许显纯的指挥佥事就是个皇宫里站岗跑腿的,出了京城那是正四品大员。在皇宫刘时敏只是皇帝身边一个抄抄写写的,出了京城不用多说,一个司礼监吓得沿途官员个个腿软,尽管他连秉笔太监都不算,就是个类似办公室文员的奉御。
  但那也是穿红贴里的,这件衣服的颜色代表着他的特殊性。
  当然,这与杨信无关。
  因为运河封冻,他们一行只能沿陆路南下,寒冬季节到处都是冰雪,走的也不是很快,直到二十天后,他们才终于到达曲阜。
  而这时候已经是万历四十八年正月了。
  曲阜廷恩门。
  “知曲阜县孔贞丛恭迎天使!”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穿一身七品文官服,带着一帮官员儒生迎候门前,两旁还有一堆看热闹的,不过看得出圣贤之地老百姓过的也不是很富足,绝大多数都面有菜色,倒是身上衣服都很整齐,整齐得都好像专门制作的。
  “孔县尊太客气了!”
  刘时敏赶紧上前扶起孔知县。
  曲阜知县是世袭,准确说是孔家世袭的,一般就是衍圣公提名朝廷任命,所以就相当于孔府的大管家,而这个孔知县已经当了二十多年,当得头发都白了。
  “曲阜生员孔胤植恭迎天使!”
  他身旁一个年轻儒生紧接着行礼。
  写出八荒咸歌盛世这样煌煌雄文的未来衍圣公,这时候还很年轻,他是目前这个衍圣公的堂侄,后者没有儿子,所以由他入继,不过这时候他那个七十多的堂伯还活着,虽然已经基本上内定了由他入继,也只能以一个普通生员身份来迎接,在他后面还有曲阜其他各家,比如颜家之类的一一向刘时敏行礼。
  杨信和许显纯在后面看热闹。
  “孔家是不是很有钱?”
  杨信低声问。
  “二十多万亩免税的祭田,延续千年的世家,你说呢?”
  许显纯低声说道。
  “他们家这么有钱,附近就没有个山贼土匪抢?”
  杨信说道。
  “谁说没有,衍圣公府还是世宗皇帝给修的,之前就被造反作乱的刘六刘七洗劫后一把火烧了,他们老祖宗的确是圣人,可这子孙就未必了,孔家说白了就是这曲阜城里的土皇帝,知县是他家的,这地也是他家的,城里做生意的税也是他家收。这阖城说是大明百姓,实则都是孔家的家奴而已,生杀予夺都是衍圣公一句话,他家比隔壁鲁王一家还逍遥快活,鲁王说是藩王,但实则就是出兖州城都不是那么容易,但衍圣公可不一样。”
  许显纯说道。
  “洗劫衍圣公府,想来不禁令人悠然神往!”
  杨信感慨道。
  “可惜咱们做不了山贼!”
  许显纯也很遗憾地说。
  “那也未必,接下来你就听我的,总之咱们俩这趟得捞一笔,不但是咱们得捞一笔,顺便还得给万岁爷捞一笔,衍圣公家既然这么有钱,也该为国分忧一下了!”
  杨信说道。
  说话间他目光向右一转,人群中两个壮硕的汉子迅速低下头。
  杨信疑惑地看着他们。
  这时候刘时敏那里已经完成,开始转而向孔胤植等人介绍他们,杨信放弃了继续注意这两人,转而应付孔胤植等人,很快繁琐的礼节结束,在锣鼓声中杨信一行进入曲阜城。这里其实是北门,他们在大街上百姓的夹道欢迎中继续向南,然后才正式转到孔府南门,现任衍圣公孔尚贤率领族人正式迎接,这个今年七十九的老头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接旨。
  刘时敏把那份很没营养的圣旨读完,他们此行公开的任务就算结束。
  “这位可是杨义士?”
  孔尚贤拉着杨信的手说道。
  “衍圣公亦知信名?信真是受宠若惊!”
  杨信虚伪地说道。
  “杨义士力挽狂澜,拯辽东于危难,这天下何人不知?老朽虽久处偏远,亦知这大明又出了个少年英雄!”
  孔尚贤拉着他的手,就跟个话痨的老头一样絮叨。
  杨信立刻明白了,肯定有人给他提前报信,让他警惕他这个祸害,不得不说这时候的杨信的确已经很受重视了,至少那些文臣已经没有人把他当成一个不学无术的莽夫了。而他这次跟着过来,这明显有些异常,包括万历突然莫名其妙给孔尚贤的这次赏赐也不正常,孔尚贤这个年纪,只要还没老年痴呆那就都已经进化到老狐狸了。
  他这是先试探着拉拢。
  “衍圣公过奖了,信只是一介庶民而已!”
  杨信说道。
  “庶民就更令人钦佩了!胤植,你与杨义士年龄相仿,这杨义士就交由你来陪了,一定要让杨义士在咱们孔家尽兴,杨义士为国杀敌,咱们不能与他一同上战场,那就必须让杨义士在咱们孔家尽兴!”
  孔尚贤说道。
  孔胤植赶紧上前和杨信再次见礼。
  接下来的酒宴就没什么营养了,无非一帮家伙虚伪地扯淡,杨信一直装正人君子,喝完酒之后,孔胤植送他到住处,这是一个单独的小院,什么仆人婢女统统配上,其中还有两个看着颇为可人,估计是留给杨义士暖床的,大冬天的怎么能没有暖床的呢?
  “杨兄,席上不能尽兴,不如咱们再痛饮一番如何?”
  孔胤植说道。
  “那当然是客随主便了!”
  杨信笑着说。
  小丫鬟们迅速摆上酒菜。
  杨信很不客气地扯过一个美婢,后者娇俏地一笑,直接坐在了他身边,另一个则坐在了孔胤植身边,热好的美酒满上,俏佳人端到嘴边,杨信很满意地对着孔胤植一笑……
  “对寰兄想知道我等一行来此的真实目的吗?”
  他说道。
  “请杨兄赐教!”
  孔胤植说道。
  “这个,我不方便说呀!”
  杨信说道。
  孔胤植毫不犹豫地掏出一沓银票,然后直接推到了他手边。
  “这,这就方便了!”
  杨信心满意足地说道。
  “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给你讲个故事。”
  然后他用诡异的目光看了看孔胤植说道。
  “其实也不能算故事,只是陛下听到的一些关于泰西诸国的事情,至于陛下从哪里听到的,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话说那泰西诸国皆信雅威,就像我大明上下都信孔夫子一般,故此主持祭祀雅威的祭司最受尊崇,甚至一个皇帝还把一块土地送给其祭司之首,后者由那些大祭司选出称为教宗。
  就像大明皇帝也把这曲阜封给衍圣公一样。
  同样在这些国家的每一座城市,甚至每一个乡村,统统都有属于教宗并由他派遣祭司主持的祠堂。
  就像我们的文庙一样。
  而且这些祭司还有权收税,所有人的收入十分之一给祠堂。
  正是因为这种信仰,教宗和他控制的祭司体系,最终逐渐控制所有国家,所有国家都必须按照他们说的做,他们就是法律,甚至所有君主的继承,必须由教会派祭司加冕,否则就是僭号,臣民可以不再服从他的权力,因为他的权力没有得到雅威,或者说没有得到教宗认可。对于那些敢于不听话的君主,则施以罚绝之刑,也就是说这个君主不再受雅威庇护,不但不再有统治臣民的权力,甚至没有在所有信奉雅威的国家立足的权力,任何人都可以杀死他,任何诸侯都可以取代他,任何敌国都可以抢夺他的土地。
  除非他能够得到教宗赦免。
  一个泰西最大帝国的皇帝,因为对教宗不敬,最终被施以罚绝,走投无路之下为了求得饶恕,带着他的皇后,在这样的冬天,赤着脚,在风雪中登上高山,跪在教宗门前三天三夜才换来赦免。
  那么对寰兄觉得,这个故事是不是很精彩?”
  他阴森森地说。
  对面的孔胤植冷汗已经冒出来了,尽管房间里炉火烘烤恍如春天,他却在那里哆哆嗦嗦恍如站在冰天雪地里。


第一零六章 忠心耿耿孔胤植
  孔胤植真得如坠冰窟,冷汗就像虚脱的病人一样不断往外冒。
  完全被吓傻了!
  他是聪明人!
  不是聪明人又岂会写出八荒咸歌盛世的雄文?
  李自成的军队还没打到曲阜,他第一个带头摆出大顺天子万万年的牌位,建奴一来他毫不犹豫地喊出了八荒咸歌盛世,剃发令一出江阴阖城决死一战捍卫华夏衣冠时候,他第一个上自请剃头奏。
  这是真正的聪明人!
  之后大明这段血淋淋的战乱岁月里,他的种种举动无不证明了他的智商……
  当然,节操什么的是另一个话题。
  杨信的这段话一出,他就立刻明白孔家面临一场真正的生死危机,虽然孔家和杨信所说的教宗还有很大差距,但很大一部分已经可以对应。孔家有事实上的封地,大明各地都有拜他们祖宗的文庙,他们祖宗的信徒控制国家,虽然孔家没有加冕资格,但历朝君主都会寻求他们对统治权的承认。可以说孔家就是个低配版,虽然差距不小,但孔家却是唯一具备成为教宗资格的家族,他们想不想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有没有这样的资格。
  有这资格就足够。
  对于帝王来说,有这资格就有最后让他的后世子孙被控制的可能。
  同样,有这资格,有这可能,就让一个帝王有先下手为强的必要,然后无论万历做什么,孔家的厄运就开始了。
  “这,这倒也颇为新颖!”
  他擦着冷汗说道。
  “陛下也觉得颇为新颖,当然,我讲这个故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助兴而已,就像听个戏文一样,虽然这戏文是真的,而且陛下还想更多了解一下泰西的事情,已经派人去澳门找那些红毛人了。”
  杨信举起酒杯说。
  孔胤植再次擦了一把冷汗。
  然后他哆哆嗦嗦地举着酒杯,心不在焉地和杨信碰杯,结果手哆嗦的实在太厉害,那酒杯一下子掉落。
  “啊,对寰兄太不小心了,是不是心里有什么胡思乱想?”
  杨信笑眯眯地说道。
  孔胤植突然推开那美婢,一下子站起,紧接着扑倒在杨信脚下,脑袋狠狠磕在地板上……
  “求杨义士救我孔氏满门!我孔氏从无非分之想,只是依靠祖宗遗泽想做个富家翁而已,孔氏一门对大明对陛下忠心耿耿,绝对没想过别的,孔氏一切皆陛下所赐,又岂敢不忠于陛下!”
  他哭嚎着。
  “但别人不这样想啊!”
  杨信也没扶他,欺负孔胤植对他来说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陛下的确相信孔家,相信衍圣公不会有非分之想,可你们不是这天下儒家弟子,而事实上儒家弟子们一直都在试图对抗皇权,各地那些抱着你们老祖宗牌位冲击官府,对抗陛下圣旨的事情还少吗?之前仅仅是因为锦衣卫没给他们让路,京城的士子就敢哭文庙向陛下示威,你们孔家的确不想架空皇权,可儒家弟子们却已经在事实上架空皇权。
  那么他们会止步于此吗?
  他们不会。
  他们会继续不断与皇权进行对抗,并且一步步压制皇权,最终让儒家凌驾于皇家,那时候他们就会需要一个旗帜,一个儒家的象征。
  那么除了你们还有谁适合?
  黄袍加身啊!”
  他冷笑着说道。
  趴在地上的孔胤植迅速掏出一大把银票塞进他怀里。
  “杨义士,请指条明路!”
  他毅然地说。
  “明路?倒也不是没有!”
  杨信数着银票说道。
  “辽东危急,朝廷财政紧张,这衍圣公为文臣之首,自然不应该这样袖手旁观,要知道就连那些藩王都在捐钱给朝廷。”
  他紧接着说。
  藩王的确有捐款的。
  “孔家捐,十万两如何?”
  孔胤植说道。
  孔尚贤年纪太大,实际上已经不怎么管事,孔家就是他主持,十万两又不是多么大的数字,他们家族有二十多万亩免税祭田,但实际上这年头全都有大量隐田,孔家到底多少土地估计他都不一定能清楚,反正曲阜知县就是他家的,也不可能有人会查。另外这曲阜城内的商税实际上也是归他家的,做生意得给他家交税,而且这样已经几百年,最后到底积攒了多少财富他们自己都没数,更何况还有俸禄,还有每年不断的赏赐。
  就连上次被烧后孔府的重建都是朝廷给钱。
  十万两真不值一提。
  “应该差不多,太多就好像你们孔家富可敌国一样。”
  杨信很体贴地说。
  “再加上三年俸禄!”
  孔胤植立刻说道。
  杨信点了点头。
  这个数字万历也满意,万历让他来最单纯目的就是捞钱,这个大明皇帝其实是最爱银子了,说万历贪财并没错,他就是贪财,因为内库的银子可以让他最大限度摆脱文官的控制,文官们控制他就是通过户部的财权。
  十万两真得已经不少了,他到死也不过给子孙攒下七百万家底。
  不过这时候大明皇帝真得很穷,至少万历绝对不是大明目前最有钱的人,虽然这时候郑芝龙还没崛起,但陈子龙所说的扬州盐商资产三千万,年利润九百万也就是这时候,也就是说大明皇帝半个世纪积攒的银子,不及那群盐商一年的利润。
  就这税监矿监们还搞得民怨沸腾。
  “还有,咱们大明文武并重,这才是正理,这天下到处都是文庙,却没有一座武庙,也难怪人们都说这儒家势大。”
  他紧接着说。
  “衍圣公上奏请重立武庙!”
  孔胤植毫不犹豫地说。
  “但立谁呢?”
  杨信说道。
  “关岳合祀?”
  孔胤植说道。
  京城发生了什么他当然知道,大明开国已经废除武庙,也就是说不能再立姜子牙了,朱元璋废的,后世子孙当然不能再立,而万历之前封了关羽和岳飞为圣,要立武圣当然他俩。更何况岳庙的修建已经开始,京城已经是关岳二庙,各地关岳合祀就行,正好绝大多数地方都有二者之一,现在无非就是加一座像,然后大明各地武圣庙就有了。
  这项工程很容易操作。
  “还有,武庙立起来,以后得有人拜祭才行,最好衍圣公带头,由衍圣公号召天下士子和文官都去拜武庙!”
  杨信说道。
  “杨兄弟的意思是?”
  孔胤植问道。
  “当然是衍圣公进京,去拜祭关岳二圣了,衍圣公都拜了,那天下儒生自然也必须得拜,最好衍圣公再上奏一个制度,比如说各地官员,尤其是学官,每年必须带着生员们去拜一次武庙。
  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大明乃是文武并重而非独尊儒家。
  同样也能堵了悠悠众口。
  如果孔府的藏书里面还有些其他诸子百家的书籍,不妨拿出来刊印一下。
  孔家的地位是不会动摇的,我们都明白为何会独尊儒术,但现在的问题是那些儒生有点恃宠而骄,觉得不是陛下尊崇儒家才有他们的地位,而是他们就应该是这种地位,故此需要让他们清醒一下,让他们明白这天下并非只有儒家。这件事只有孔家来做才能真正有效,只要你们能努力让那些儒生明白,无论孔家还是儒家,都必须老老实实在皇家之下,那陛下也就放心了。”
  杨信说道。
  孔家肯定有这些藏书。
  他们这个家族也是目前仅次于永乐大典的图书馆。
  “胤植明白!”
  孔胤植很干脆地说。
  “呃,对寰兄真是爽快人!”
  杨信意外地说。
  “杨义士,我孔家屹立千年,凭的就是一个忠字,只要是忠于陛下的事,孔家绝无二话。”
  孔胤植大义凛然地说。
  他这话说的就跟那些每个月换一个女朋友的渣男,信誓旦旦地说我每一个都爱过一样,他们家屹立千年,不就是谁来向谁跪吗?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倒也的确是凭着一个忠字,只不过是谁来他们都向谁表忠心,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打过来他们就都会表示忠心的。
  “只是衍圣公年老体弱……”
  他紧接着欲言又止。
  “岳庙还未建成,等运河开河再乘船进京就是了!”
  杨信说道。
  他才不在乎这个呢,必须是衍圣公祭岳庙,哪怕这个衍圣公已经七十九了也必须千里迢迢进京。
  孔胤植这就无话可说了。
  他也不在乎他伯父死在半路,反正他伯父死了他正好袭爵。
  紧接着他就告辞离开,他刚走,许显纯就进门了。
  杨信立刻向他展开一打银票。
  “杨兄弟,你这样如何对得起陛下,陛下让咱们来看看衍圣公是否有异心,你这样岂是臣子所为,许某身为锦衣卫岂能容你。”
  许显纯义正言辞地说。
  说完他转身推开门,带着勃然怒色走了。
  两名美婢面面相觑,默默收拾桌子上的残局,其中一个指挥着进来的小丫鬟收拾完这些直接走了,然后仆人把洗澡水送进来,而且还撒上了花瓣,虽然是干的,而另一个小美婢温温柔柔地走到杨信身边……
  “这种人真不懂事!”
  杨信鄙视地说道。
  小美婢肯定很懂事,她温柔的一笑,紧接着就开始给杨义士宽衣解带……


第一零七章 尼山惊变
  第二天一早,杨信和许显纯这对无耻之徒,就已经可以快快乐乐地凑在一起数银票玩了……
  其实也没多少。
  孔胤植很清楚他们的级别,也知道究竟该给他们多少,总共杨信也就捞了四千两,这还是孔胤植被吓懵了,而许显纯捞了五千两,至于刘时敏捞了多少,这个就不关他俩的事情了。不过肯定比他们多,老刘是要回去转交一堆人的,以孔胤植的头脑当然知道不能少了卢受这些真正的大太监们,包括许显纯的五千其实也得有三千回去转交骆思恭等人。
  衍圣公一家最会做人了。
  杨信不用。
  他是纯粹自己的。
  而孔胤植和孔尚贤研究的结果当然是全部照办,十万两的捐献迅速装箱等着他们带回京城,不用银票,用银票不够气势,请设立武庙的奏折第二天就走驿站送京城,而且孔尚贤还另外掏三千两捐献给岳庙的建设。
  总之孔家完全表现出他们一贯的懂事,用实际行动向万历表明他们的赤胆忠心……
  “到底是千年世家啊!”
  许显纯感慨道。
  “千年?”
  杨信诡异地笑着说:“那可真就未必了!”
  “这里面难道还有别的内情?”
  许显纯瞬间来了精神。
  “哪天有空我再给你讲讲孔末乱孔的故事,还有胡元时候的一些传闻,总之衍圣公这个千年世家,咱们也就是那么一听而已!要说这千年世家倒也的确不是没有,龙虎山张家算,但孔家这个水分可就大了!”
  杨信说道。
  说话间他抬头看了看前面。
  “刘公公居然还有这种兴致?”
  他多少有些愕然地说道。
  他们此时在尼山上。
  而刘公公正在山顶凉亭中,和孔胤植等曲阜儒学世家子弟吟诗唱和,看得出颇为投入,一个个对着还没有多少绿色的光秃秃荒原,几片破败的村庄时不时地吟哦几句,搞得气氛突然就文艺起来。
  正事办完当然要游山玩水,虽然冬天没什么可看。
  但让杨信意外的是,刘时敏那不完整的身体里,居然还包裹着一个文青的灵魂,非要来这尼山上,沾一沾圣贤之气。
  也不知道这寒风哪来的圣贤之气。
  “刘公公就好这个,你可别小看他这个人,他是司礼监的笔杆子,司礼监的很多机密他都知道,而且他也不是普通人家,他自己说是军户,但实际上他家是世袭的指挥佥事,他爹还做过辽阳镇副将。
  至于为何入宫咱们就不得而知了。
  但他从小就读书识字,文章写得也不错,一进宫直接就被当时的司礼监掌印陈炬当了亲信,陈炬死后他一直就在司礼监。因为文笔好再加上外面有家族帮着,司礼监换了几任掌印都对他信任有加,地位虽不高,但在司礼监说话是真管用的。估计心中也多少有点遗憾,觉着自己要不是入宫,这时候说不定也能考上个进士,故此就喜欢往文人中间凑。”
  许显纯说道。
  杨信立刻露出一脸惊叹。
  话说这也是将门世家啊,这都能进宫,由此可见那些敲登闻鼓抗议自己不能当公公的真不算夸张,公公怎么了,公公也是很热门职业。
  “谁!”
  突然身后锦衣卫喝道。
  杨信两人急忙转过头,就看见不远处沿着山势向下的松树间,一个年轻的男子正站在那里,背衬着一片密林的背景,看上去颇有些突兀,他身后是一片幽暗的墨绿,被孔家封禁的尼山恍如原始森林。
  “几位官爷,不知哪位是杀建奴的杨义士?小的听说杨义士来此,想投入杨义士麾下,跟着一同去辽东杀建奴光宗耀祖!”
  那人行礼毕恭毕敬地说道。
  “呃,这倒是难得!”
  杨信笑着说道。
  话说这还是头一回遇上主动投奔的。
  那人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原本想过去驱赶的锦衣卫停住,连同许显纯一起看着他,并不习惯什么官威的杨信径直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上下打量,后者也在好奇地看着他。
  “我就是杨信,想跟我一同杀建奴,得先看看你本事如何。”
  杨信满意地说道。
  “您真是杨义士?”
  那人有些不太相信地说。
  “怎么,我看着不像?”
  杨信笑道。
  那些民间传说早就把他虚构得快赶上关公了,初次见面有点不敢相信这毫不奇怪。
  “是杨义士就好,至于小人的本事……”
  那人突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小人别的不会,就会杀人!”
  他说完突然间向下一蹲。
  几乎同时在他身后密林中,伴随一声轻微的响声,两支弩箭骤然射出,一支奔杨信面门,一支奔他心脏,带着破空的呼啸转瞬而至,强弩射出的木羽箭初速远超强弓,不足二十米距离,哪怕以杨信的反应速度也晚了些。伴随身后响起的惊叫声,他几乎在上面弩箭到达的瞬间脑袋一歪,这支弩箭擦着的耳朵掠过,而下面一支却没躲开。
  只是杨信原本在身前的左臂本能般一抬。
  威力极强的弩箭一下子贯穿前臂,紧接着扎进他的皮袍,穿透里面的棉衣继而扎进他胸口,最终因为力量耗尽钉在了胸骨上。
  杨信被撞得猛然后退。
  下蹲的那男子突然向前蹿出,一把三棱锥也出现在他手中,带着一道寒光直刺他咽喉。
  杨信右手瞬间抓住三棱锥。
  还没来得及站稳的他猛然侧身,就在同时右手全力一翻,他那巨大的力量硬生生让这三棱锥调了头。
  锥柄也从那人的手中挣脱。
  收不住脚步的刺客保持着扑击的动作一下子撞上掉转的锥尖,那三棱锥准确地扎进了他的脖子,伴随杨信向前的右手,他就像骑车高速撞上道杆般向后倒翻狠狠拍在地上。
  “快,拿下刺客!”
  反应迟钝的许显纯惊叫一声。
  还没等那些同样反映迟钝的锦衣卫上前,密林的墨绿中两个浑身插满松枝的身影突然蹿出,其中一个抬手一弩箭射出,然后没管是否射中,跟着提前逃跑的同伴直冲向密林深出。杨信低头随手拔出了三棱锥,略作瞄准之后猛然掷出,那三棱锥以堪比弩箭的速度划破空气,瞬间没入他后背,这人立刻惨叫着倒下,但最先逃跑的那个却消失在密林。
  “别追了!”
  杨信止住试图追过去的许显纯。
  尼山因为是孔家封禁之地,基本上都是密林,虽然尼山不大,那也是超过十平方公里的山林。
  这一带可不是什么太平地方。
  “杨兄弟,你……”
  许显纯惊愕地看着他胸前。
  杨信的左臂依然被那支弩箭钉在自己的胸前,这支强弩射出的破甲箭穿透力极强,虽然没正中手臂的骨头,却将前臂完全贯穿,再加上部分深入他胸口,牢牢地钉在他胸骨上,整个看起来颇为惊悚。
  “死不了!”
  杨信没好气地说。
  这点伤的确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不过这件事还是很让人恼火,堂堂战场上所向披靡的杨义士,却在这尼山上被蚂蚁咬了一口,这个仇必须得报,而且还要进行凶残的报复。他就那么保持这种姿势,然后蹲在那名刺客身旁,此人脖子被三棱锥刺穿,要是不拔还能多撑些时间,但一拔就彻底完了。他身下的地面都被血染红,因为急剧的失血,实际上已经到了弥留状态,他目光涣散地看着头顶的天空,嘴里还在不断念叨着,杨信低头仔细听着,很快这个人就脑袋一歪彻底断了气……
  “上西天?”
  杨信转头疑惑地说道。
  “他说上西天是什么意思?虽然咱们都习惯把别人送上西天,但一般这个词没什么人用在自己身上吧?”
  他紧接着说道。
  “上西天?”
  许显纯脸色一变。
  “闻香教,他们是闻香教,闻香教的人把死称为上西天。”
  他紧接着说道。
  “闻香教?石佛口哪个?”
  杨信说道。
  “那个王森早就被抓死在牢里,石佛口就是王家一些安分守己的宗族,不过他的亲信党羽多数都逃散,朝廷这些年也没断了追捕,只是收效甚微,这些贼人隐匿民间,不冒出来闹事很难抓住。只是他们为何刺杀你,按说你与他们根本没有仇,要说建奴刺杀你是正常的,可他们与建奴应该不会有勾结。”
  许显纯疑惑地说道。
  那闻香教何止隐匿民间,当年王森都在京城公然收徒呢!
  “他们应该也接杀人的工作吧?”
  杨信说道。
  他已经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你是说有人雇佣他们?这倒是可能,这些亡命徒什么不干?真要有人出大钱收买他们,教主一声令下,挑几个把死当做上西天享乐的教徒,倒是真能做出这种事情。话说这孔家做事太粗疏了,堂堂尼山禁地居然成了贼窝,还敢公然刺杀钦使,简直是一群废物!”
  许显纯意有所指地说道。
  这时候孔胤植和刘时敏等人也惊慌地跑了过来。
  杨信也没二话,朝许显纯使个眼色,紧接着很干脆地一头倒在他怀里……
  “杨兄弟,杨兄弟,快,快救人啊!”
  许显纯那撕心裂肺的尖叫声蓦然响起在空旷的尼山上。


第一零八章 杨某就不喜欢留隔夜仇
  遭遇刺客袭击身负重伤的杨义士把孔家搅得鸡飞狗跳。
  孔胤植都快哭了。
  且不说他知道杨信这些人此行的真实目的,这种节骨眼上此事容易引起万历的猜疑,单单杨信此时在万历心目中的特殊地位就很麻烦……
  辽东战场的救火队员啊!
  在辽东战场上所向无敌的杨义士在曲阜被射了黑箭,尤其还是在孔家封禁的尼山上,无论怎么算这全部的责任都在孔家,推卸都没地方可推卸。而且孔家禁地居然还藏着刺客,当然,到许显纯嘴里就成目的不明的盗贼了,再往大了说孔家都有蓄养死士的嫌疑。那尼山可是孔家封禁不准随便上山的,然后你们孔家在那里训练死士,这次恼羞成怒干脆让死士刺杀钦使。
  这是想造反啊!
  锦衣卫那张嘴,最会这样栽赃陷害了。
  总之在杨义士醒来的时候,他的银票数量就翻了两翻,而许显纯和刘时敏的收获也暴涨,不过即便这样杨义士也不敢在此逗留了,身上的伤口刚包扎起来就坚持非要离开。
  坚决不敢留在孔府了。
  可怜孔胤植又不得不单独给他塞了一盒珠宝。
  “把这些带回去给黄英!”
  出了曲阜的杨信,刚到宁阳就从孔家给他配备养伤的舒适马车里,仿佛诈尸一样跳出来,然后把他的珠宝盒子和银票交给许显纯说道。
  “你去哪里?”
  刘时敏愕然道。
  “当然是报仇了,杨某就不喜欢留隔夜仇!”
  杨信狞笑着说道。
  “你去哪里找那些人?”
  许显纯疑惑地说道。
  杨信随手从怀里掏出剩下的银票。
  “我就不信两千两银子撒出去,还换不来一个闻香教的据点,这一带既然闻香教猖獗,那民间必然有大量信徒,我就不信那些信徒全对教主无比忠诚,可以顶住银子的。
  他们总会有人被银子打动,出来出卖他们的首领。
  我根本不需要费力去找跑了的那个,也不需要找幕后主使,既然是闻香教的人,那我就找闻香教的教徒们,然后找出他们一个据点杀一批,上次是他们偷袭才得手,真打的话难道他们比建奴还强。然后就这么不停地杀下去,什么时候杀的他们撑不住了,主动把跑了的给我送来并交出幕后主使,什么时候我就收手暂时放过他们。
  不过我得先借个锦衣卫腰牌一用,要不然我杀了人后没法解决官府那边。”
  他说道。
  当然,这是骗人的。
  他哪还用得着辛辛苦苦寻找啊!
  既然是闻香教就好办了,直接打上闻香教老巢就行,整个这一带闻香教的老大是徐鸿儒,他本身是巨野县城人后来迁居郓城,而且是后年在郓城与巨野交界的徐家庄一带起兵,最先攻下的是梁家楼,也就是说他的老巢就在这一带,直接去郓城找这几个地名就行。而且从他起兵后的发展速度看,那一带基本上都已经加入闻香教,不说百分之八十也至少五十,暗中留意哪里有聚会肯定就是,然后直接打上门就行。
  剩下就是大棒说话了。
  只要杀几个教徒,然后放出话去,他们会自己上门的。
  至于杀不杀徐鸿儒,这个看情况再说,如果可能就杀了,要不然两年后大明就得面对三处战场,关外和建奴打,西南和奢崇明打,这边还得和截断运河的闻香教打,能预先解决一个无疑是最好的。不要以为闻香教是什么好东西,闻香教王家就是和建奴勾结,后来王家在建奴入关后依旧盘踞石佛口,就是因为王家带领闻香教徒加入建奴。
  王森的孙子王可是建奴的绿营总兵,吴三桂起兵时候被刺杀,王森也获得了建奴追封。
  只不过那时候王家已经洗白。
  他们那时候跟民间的闻香教徒已经不是一伙了。
  嘉庆年间被清洗也只是这种家族的必然结局。
  许显纯当然不知道这些,他立刻摘下自己的腰牌扔给他。
  这可是块牙牌。
  锦衣卫指挥佥事的牙牌。
  这上面雕着他的官衔,编号,有这东西别说杨信杀几个本来就在朝廷严禁中的闻香教徒,就是他真杀了几个良民,那些地方官也不敢抓,锦衣卫指挥佥事正四品,郓城知县也才不过七品而已。
  不过按规矩这东西不能借出。
  无论谁敢把腰牌借给别人,那么借出者和借用者同罪。
  但杨信不一样。
  许显纯很清楚,此事就算被万历知道也没事,有他们后面马车上十万两银子运回,万历心情愉快着呢,哪会计较这种小事,再说杨信去杀闻香教徒,本来就是给万历办正事。
  “你的伤……”
  刘时敏欲言又止。
  因为杨信已经像个女汉子般从领口把绷带扯出来了。
  “跟陛下说一声,说不定我顺便把闻香教贼首的脑袋带回去!”
  杨信说道。
  说完他把绷带扔在地上,紧接着催马向西而去,许显纯两人在他背后面面相觑,然后继续他们的行程,策马狂奔的杨信,中午时候就已经出现在汶上,继而南下济宁城……
  “给我做一件这样的衣服!”
  他把一张图拍在一家裁缝店的柜台上说道。
  “客官,这是?”
  掌柜一脸懵逼地看着图。
  那图上的样式其实就是一套秋衣秋裤。
  前开门都有呢!
  “要用最结实的绸子,一层层叠起来,然后用铆钉铆紧,铆好之后的厚度不少于二分,衣服的尺寸可以宽松一些,另外在胸前和后背必须再加上些这样长条的兜,用最结实的布来做。后面要有一个同样丝绸层叠的兜帽,兜帽的厚度必须加厚到三分,大小要保证前面的绳子系住后,我的脸上只有面部露出。至于钱不是问题,但必须真材实料,但凡一丝造假我杀你全家,另外必须要快,明天我就要看到这身衣服。”
  杨信说道。
  “爷,您放心,小的就是累吐血也保证给您做出来!”
  掌柜眉开眼笑地说。
  这样的衣服还不偷工减料那他就白活了。
  “来!”
  杨信笑着朝他一招手。
  那掌柜赶紧凑过去……
  “认识这个吗?”
  杨信把外面的皮衣掀开露出里面的飞鱼服。
  掌柜的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那认识这个吗?”
  杨信拎着许显纯的腰牌在他面前晃动。
  锦衣卫指挥佥事七个浮雕的字在晃动中仿佛张牙舞爪,然后那掌柜腿一软直接就跪下了。
  “别偷工减料,我说杀你全家可不是开玩笑的!”
  杨信很认真地说。
  “快,给这位爷备酒菜,所有人放下手中活计,把所有能动的全都召集过来!”
  掌柜转头声嘶力竭地喊道。
  这个丝绸护甲的制造就交给他了。
  两分厚也就是六毫米的层叠丝绸,做的宽松点基本上不会影响行动,但却足以抵挡流矢和弩箭的远距离射击,像昨天那样的偷袭距离,弩箭就算射穿也不可能深入,坚韧的丝绸会裹住箭头。然后在关键部位插上锻钢板,五毫米厚的锻钢板再加里面的层叠丝绸,别说是弩箭了,就是火绳枪都打不穿,这样一套护甲就可以充当日常防护了,毕竟他不可能天天穿铠甲,而以后打他黑枪射他黑箭的事情恐怕少不了。
  脑袋的防护也足够。
  三分也就是近一厘米厚的层叠丝绸。
  那东西换现代手枪都不一定能打穿。
  至于真上战场当然要穿铠甲。
  说到底没有足够的防护是肯定不行,他的伤口愈合能力虽然快,也没到打完直接恢复的程度。
  实际上他手臂的伤,过了整整两天才完全愈合。
  在吓唬完裁缝店掌柜后,杨信紧接着去定做防弹插板,这个很简单,找个铁匠铺让他们用最好的苏钢,直接锻打长方形钢板,厚度就限定在二分。胸甲骑兵的胸甲最厚也就这些了,他们那还是熟铁,而苏钢实际上是真正的钢,这种通过生熟合炼出来的东西已经是灌钢法的巅峰。
  这样防弹插板解决。
  最后剩下的还有武器……
  “爷,小的朋友手中有一批上好的倭刀。”
  裁缝店掌柜的小心翼翼说道。
  “倭刀锋利倒是锋利,可容易断啊!”
  杨信端着茶杯说道。
  他身后一个小美婢给捶着肩,在杨信确定会给钱后,裁缝店掌柜已经完全把他当活祖宗伺候了,飞鱼服不吓人,他在运河边做生意的,别说飞鱼,就是蟒袍也一样见过,这东西又不是没人敢造假。
  但锦衣卫指挥佥事的牙牌是真吓人。
  这个没人伪造。
  不是不敢,而是没用,伪造飞鱼服可以穿出来装逼,伪造锦衣卫指挥佥事腰牌拿出来不是装逼,那是自杀。
  而且是满门自杀。
  “那仓促间就弄不到好兵器了,要不您去兵备衙门找找。”
  掌柜说道。
  他一直很奇怪这家伙怎么不去找官府帮忙。
  这里不但有驻军,而且还有整整两个卫,济宁卫和临清卫,后者同样驻济宁城,旁边兖州城还有原本鲁王护卫改的任城卫。
  “济宁卫那些破烂军械,你是想坑死我吗?”
  杨信无语道。
  “呃,小的不敢!”
  掌柜赶紧说道。
  “城里能买到铁力木吗?”
  杨信问道。
  “能,济宁城只要您想买,何种木料都应有尽有。”
  掌柜颇为自豪地说。
  “做一条铁力木哨棒,两头都留出个圆球,爷要学那赵匡胤,一条杆棒等身齐,打得,剩下就不说了!”
  杨信说道。


第一零九章 猴哥,猴哥,你真了不得!
  五天后。
  “很热闹嘛!”
  杨信带着满意的表情说道。
  此时的他正横担着那根立志要向赵大学习的铁力木哨棒,恍如猴哥般站在沟壑纵横的土路上,看着前面一座不小的村庄。
  时间还没出正月。
  没有多少热量的阳光,照耀在干旱的土地上,顽强坚持了一个冬天的冬小麦恍如冰原上垂死的地衣,紧贴在一片片农田中,寒冷的西北风刮过,带起尘沙飞扬。看不到灌溉的水渠,也就是说这些都不是水浇田,这些冬小麦能够收获多少完全听天由命。而在这片明显缺乏生机的颜色中,是一座座破败的草屋,在一圈圈土坯的院墙包围中,到处都是腐朽的颜色。
  倒是还有几处砖瓦的宅院,恍如麻雀堆里几只灰鸽子。
  但街道上很热闹。
  尽管只有一条街,但街上依旧人头攒动,绝大多数人都破衣烂衫面带菜色,却激动地聚集在最大的宅院前,里面隐然传来锣鼓声,还有不少人甚至跪伏当街,向着那座宅院虔诚叩拜……
  这里叫徐家庄。
  据说是徐鸿儒传教的总坛。
  这东西根本不用查,人家那就是公开传教的,郓城,巨野两县从官府到民间尽人皆知,上至县衙的官吏,下至贫民百姓无人不知。
  这东西要传教就必须得聚众,这又不是现代有各种通讯手段,沟通完全靠吼的时代想传播什么教义,唯一的办法就是聚集起来公开宣讲,毕竟他们的目标绝大多数都不识字。而一旦聚众宣讲,或许县太爷可能不知道,毕竟县太爷就是来捞钱的,除非那种难得的好官,否则不一定会那么勤快,会放下身段时常出去体察民情。
  他们更喜欢在县衙坐等收钱。
  但地方士绅和衙门胥吏之类,绝对不可能不知道。
  可他们不会管。
  因为但凡这样传教的,都会伴随着大肆敛财,传教又不是不花钱,石佛口王家就靠这种手段聚敛富可敌国的财富,甚至能靠这些财富结交到宫里太监,对外声称自己是皇亲国戚,在京城都能公然传教。
  徐鸿儒也一样。
  他可是王森的主要弟子。
  而他聚敛财富的同时,也会结交地方士绅,衙门官吏,后者即舍不得他日常打点的好处,又怕他们暗中对自己不利,比如像对付杨信一样射黑箭,最后就全当没看见甚至充当保护伞。反正他们只要不造反,那就完全没什么可顾虑的,皇权不下县的时代,只要胥吏和士绅保持默契,就根本不用担心会出事,可以说自古所有类似以宗教来造反的都是这样。都是地方上不负责任的官员和以利勾结的士绅胥吏,一步步把他们养大养到他们突然发难的,而一旦他们造反,这些人也往往是第一批倒霉。
  真正的秘密宗教不存在。
  因为根本无法传播,洪天王的崛起也一样是如此。
  对皇帝来说的确是秘密的,但对下面的士绅来说根本没有秘密。
  所以杨信找到这里很简单。
  他就是拿一钱银子叫过一个路人,问传说中的活神仙在哪里,然后那个路人就告诉他,今天活神仙就在这里开坛授法,他跟着那些恍如赶集般的行人过来就行了。
  就这么简单。
  头戴毡笠的杨信就那么一脸欣慰地看着。
  他身旁一个村妇走过,颇为热辣地看着他,扭了扭水桶粗的腰肢,杨信报以灿烂的笑容……
  “这小哥……”
  村妇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杨信手中哨棒向上一抛,瞬间脱下了外面的皮袍,露出里面一条过肩的龙。
  呃,飞鱼。
  不认识飞鱼服的村妇惊叫一声,紧接着那皮袍就罩在了她脸上,而亮出飞鱼服的杨信,随手接住落下的哨棒继续横担在肩头,看着前方已经有人回头的街道……
  “徐鸿儒,你的案子发了!”
  他骤然间大吼一声。
  前面数百双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杨信视若无睹。
  “徐鸿儒,你的案子发了,王好贤已经被抓,供出你们起兵造反的阴谋,徐鸿儒,你造反的案子发了,王好贤已经把你卖了,石佛口王家把你卖了,他们说都是你主谋的,是你以闻香教煽诱愚民,聚众以图谋反。”
  他继续吼道。
  前面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惊愕地看着他。
  “哪里来的疯子,立刻抓起来!”
  一个人突然喝道。
  “玛的,连锦衣卫都不认识还敢图谋造反?”
  杨信无语道。
  不过那些乡民还真不认识飞鱼服,那个人明显是个首领,伴随他的命令,最近的那些壮汉立刻扑过来,这地方民风一向彪悍,甚至两个直接抄起竖在墙边的锄头,高举过头顶转眼到了跟前。杨信活动了一下脖子,就在两个锄头同时落下的瞬间,骤然跃起一下子从两个锄头间掠过,担在脖子后的哨棒在他从两个教徒中间冲过的瞬间,把他俩撞得直接倒翻回去。
  紧接着他大吼一声。
  改为双手持棒的他猛然向前横扫。
  前方一片惨叫。
  “我打!”
  杨信亢奋地尖叫着。
  他手中铁力木哨棒直接化作一道道残影,砸出一片血肉飞溅,而伴随的他挥棒直冲,那些原本汹涌而来的教徒瞬间崩溃,所有人全都惊恐尖叫着躲避那片带着破空呼啸的残影。势如破竹的杨信,转眼间到了那头目跟前,这人手中已经多了一支长矛,照着他当胸就刺,左右两旁十几个打手级别的教徒迅速将他包围在中间。而就在同时,他们后面不远的大院门处,更多手持武器的教徒涌出,甚至就连院墙上都有人举起了弓弩。
  杨信没有丝毫犹豫地纵身跃起。
  那长矛在他脚下掠过,半空中杨信一脚踢在那人脑袋上,后者倒下的瞬间还在半空中的他哨棒砸落,正砸在一名教徒肩头,伴着那教徒的惨叫,那肩膀诡异地向下塌落,同时整个人向一旁翻倒。下一刻杨信落地,哨棒左右一扫,两个教徒抱着断腿倒下,紧接着那哨棒向后飞出,棒端木槌正撞在后面偷袭的教徒脑门上,那人立刻栽倒。哨棒接着在杨信肩头转向横飞出去,撞在另一名教徒脑门反弹回,杨信单手接住向前砸落。
  哨棒正中一面盾牌。
  木制盾牌一下子粉碎,毫无阻滞的哨棒砸在教徒脑袋上。
  下一刻脑浆迸裂。
  就在同时三支箭呼啸而至,其中一支正中他胸前,被五毫米厚的防弹插板弹开……
  “停!”
  蓦然间一声大喝。
  那些教徒立刻停住,围在杨信四周警惕地看着。
  “阁下究竟何人,何故上门杀人!”
  一个看起来身份最高的中年男人阴沉脸喝道。
  他前面数十名教徒执械警戒。
  杨信若无其事地重新担起被血染红的哨棒,看了看遍地死伤的闻香教徒,在他们的惨叫声中满意地点了点头。
  “你眼瞎呀!”
  他很不客气地说道。
  “别说你不认识我身上的飞鱼服,别说你不认识我腰上牙牌,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们的案子发了,徐鸿儒以闻香教惑众,阴谋聚众造反,闻香教徒在曲阜刺杀钦使,爷我奉命前来捉拿你们,啊,捉拿实在太麻烦,还是直接杀光更干脆些,徐鸿儒呢,叫他出来,他不是活神仙吗?爷今天看看他这个活神仙的头是不是比这哨棒还硬!”
  他紧接着说道。
  “我等皆安分守己的良民,不过在此参禅礼佛,就是县尊来了都不怕,你莫要血口喷人!”
  那人怒道。
  “血口喷人?”
  杨信笑道。
  紧接着他举起了腰牌。
  “本官锦衣卫指挥佥事,你们县官算个屁,本官说你们谋反,你们那就是谋反,识相点自己都捆起来,本官暂且饶你们狗命,跟本官到锦衣卫的大牢里和王好贤当面对质去。还良民,进了锦衣卫大牢,就没有良民,王好贤和他哥哥王好义都在等着你们,徐鸿儒呢,赶紧让他出来,别等爷打过去,亲自把他的狗头敲碎!”
  他傲然喝道。
  王好贤是王森的儿子,也是目前闻香教在北边的首领,徐鸿儒就是与他合谋同时起兵,只不过一个在郓城一个在冀东,尽管实际上王好贤没有动手,但依然被起兵后的闻香教徒尊为三太子。他在之后试图卷着家财逃跑,他二哥王好义争夺家财阻截,被王好贤射死,但王好义一支却因此免罪,王家继续在石佛口传教甚至传到关外。锦州围城期间,城内闻香教徒就试图和建奴里应外合,但因为事情泄露被诛杀,正因为这种联系,建奴入关后王可率领闻香教徒加入清军,之后跟着建奴南下。
  所以,徐鸿儒肯定会相信的。
  他肯定会相信杨信说的都是真的,石佛口王家兄弟都被抓,并且供出了他们的造反阴谋,而杨信就是来抓他们的锦衣卫。
  至于为何只有一个人……
  仗着自己武功高强,想一个人抢这功劳呗!
  那人脸色铁青地看着杨信。
  杨信也看着他。
  “杀!”
  那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第一一零章 我有病!你们有药吗?
  伴随他的命令,那些武装的教徒再次发动了进攻。
  但外围的乡民却有人在离开。
  谋反啊!
  这种事情还是得慎重一些,信闻香教当然可以,说到底这年头老百姓日子都很苦,平日总得有些幻想支撑,什么神圣仙佛之类信点总没坏处,可要造反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尤其是杨信这种朝廷爪牙的神勇表现,更是让这些意志不坚定的乡民开始退缩。
  不过比例并不高。
  超过一半的乡民仍然聚集在周围救治那些被打伤的。
  甚至还有人参与围攻。
  此时正抡着棒子横扫那些教徒的杨信已经基本可以确定,郓城这地方已经被闻香教控制了,虽不能说绝大多数人都是闻香教徒,但在乡村已经过半。
  而过半就是控制了。
  他要的答案已经得到。
  骤然间他长啸一声,手中哨棒向上一抛,紧接着抓两名教徒,双手猛然向前一甩,在后者砸翻一片的同时接住落下的哨棒,踏着他们的身体纵身跃起,半空中哨棒横扫,两名教徒被他砸的脑浆崩裂。还没等死尸倒下他双脚接连踢出,两具死尸飞出一下子给他砸穿包围,紧接着直面了那个指挥的男子。
  后者脸色巨变,他面前教徒挺矛向前,他却毫不犹豫地掉头,后面一人递上缰绳,就在杨信被那些教徒用长矛林阻挡的同时,他以最快速度上马,在六名骑马的教徒保护中仓皇而逃。
  “你就只有逃命的本事吗?”
  杨信吼道。
  那人才没兴趣跟他纠缠,就他这战斗力不跑才是傻子呢!
  “看看吧,这就是你们首领,他平日吹嘘的法术呢?他怎么还不使出来啊!有本事回来跟爷一对一,也让爷见识一下王森徒子徒孙有什么本事!”
  杨信嚣张地吼叫着。
  那些教徒终究士气受影响,老大弃他们而逃是事实,在他哨棒的狂砸中逐渐开始溃逃。
  杨信转眼冲过拦截。
  不过这时候那人已经沿着道路跑出差不多半里地,他立刻冲下了外面的麦田,在空旷的麦田里拎着哨棒撒开腿全速狂奔,直接斜插向前追击。他身上无非就是一件丝绸护甲,另外再加上十几斤插板,铁力木哨棒重量也比不得那柄青龙偃月刀,这点重量对他的影响微不足道,速度甚至超过负重的战马。
  在麦田中斜插的他迅速拉近距离。
  那人在六名教徒护卫中拼命鞭打胯下马,但却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杨信接近,两名骑马的教徒立刻转头,端着长矛迎着杨信直冲而来。
  这六人应该是他手下最能打的了。
  狂奔的战马转瞬即至,两支长矛带着高速狂奔的力量,从左右两边直刺杨信胸前。
  杨信横持哨棒静静看着。
  就在长矛刺到的瞬间,他猛然上前一步同时侧身。
  两支长矛紧贴他前后掠过。
  几乎同时他怒吼一声,手中哨棒横扫右侧战马的双腿。
  下一刻伴随两条前腿折断的悲鸣,那匹战马的脑袋一下子向前直插麦田,马背上教徒抛出,而杨信却在同时转身,手中哨棒仿佛攻击的眼镜蛇般射出,正中已经掠过的那教徒后背。
  那人惨叫着坠落。
  收回哨棒的杨信连看都没看,径直冲向那名首领。
  后者惊慌地加速,同时催促着另外四个手下继续上前拦截,但那四人却不约而同地向两旁散开,他在马背上愤怒地吼叫,但他们依旧把他抛弃,而转眼间杨信就到了他背后。
  “下来吧!”
  杨信抓住马尾喝道。
  紧接着他全力向后一拽,那马悲鸣着坐倒,马背上的首领坠落,还没等翻身爬起,就被杨信一脚踩住了后背……
  “你倒是跑啊!”
  杨信狞笑着说道。
  “你们不是会法术吗?赶紧使出来呀?”
  他接着说道。
  那人趴在地上一言不发。
  “徐鸿儒在何处?说出来饶你一死!”
  杨信说道。
  “你就别枉费心机了,我是不会出卖主上的!”
  那人反而平静下来,趴在那里面带鄙夷地说。
  “好吧,我其实就是随便一问,又不是说真要找他,还有,刚才我其实是骗你的,王好贤兄弟并没被抓住,朝廷更不知道你们要造反,不过这样一来徐鸿儒恐怕非得造反不可了。毕竟你那些跑了的手下,只会告诉他我之前编造出来的那些谎话,而且还会告诉他锦衣卫已经来了,他要么抛弃这里已经准备好的一切逃跑,要么也就只有造反这一个选择了。
  你说我是不是很坏?
  可你们不造反我又怎么剿灭你们呢?
  杀一个在家妖言惑众的妖人,和杀一个已经造反并攻城略地的反王相比,很显然后者的功劳更大吧?”
  杨信就像个话痨的大反派般絮叨着。
  脚下的人拼命挣扎,试图挣脱去向徐鸿儒报信,但可惜杨信的哨棒紧接着就落在他的脑袋上……
  “徐鸿儒,你谋反的案子发了!”
  杨信站在死尸旁嚣张地嚎叫着。
  远处的村庄里那些教徒默默看着,任凭他在那里叫嚣。
  一个时辰后杨信到达郓城。
  他那一身遍体鳞伤的飞鱼服,还有他带来的可怕消息,迅速在这座小城里搅得一片鸡飞狗跳。
  郓城县衙。
  “杨义士放心,明日一早在下就派人去濮州向兵备衙门请兵,说起来在下还得感谢杨义士,若非杨义士查出此辈阴谋造反,再让其继续煽诱良民,那时候突然发难,就难以收拾了。如今就容易了,等濮州兵备衙门调集精兵,有杨义士率领剿灭这徐逆轻而易举,到时候在下向陛下为杨义士请功,来,杨义士请满饮此杯!”
  知县张桂祐举着酒杯满脸热情地说道。
  这对他来说是好事。
  那徐鸿儒在郓城传教其实他清楚的很,只不过碍不着他的事,他根本没兴趣管而已,事实上徐鸿儒打点地方,也不可能少了他这个县太爷,但如果造反就不一样了。
  这个必须得剿灭。
  而且在他看来那些闻香教徒无非就是些泥腿子乌合之众。
  因为要保护运河上最关键的南旺水脊,这兖州府也算重兵防御之地,济宁,任城,临清乃至濮州都有驻军,用不了两天就能调过来,徐鸿儒敢造反摆明了就是给他送功劳的。尤其是现在还有杨信这员传说中的猛将在此,等濮州的兵备衙门调集军队,杨信领着迅速剿灭,这里面他作为本地知县少不了大功一件,然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至于徐鸿儒是不是真造反……
  他才不管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呢!
  更何况闻香教徒已经攻击了杨信,就算他那个锦衣卫令牌不方便公开,但他身上的飞鱼服是实实在在的,敢攻击一个穿飞鱼服的,那就完全可以硬栽一个造反的罪名了。
  总之,他立功的时刻到了。
  当然,此事对同桌的那些土豪劣绅来说就不一样了。
  这些家伙比张知县更清楚徐鸿儒的实力,甚至不少人和徐鸿儒还颇有一些交往,这也就意味着徐鸿儒清楚他们的家底,一旦闻香教真起兵造反,第一个进攻的就是郓城,同样攻下郓城后,第一件事就是洗劫他们。而且这些土豪劣绅也清楚官兵的水平,要说徐鸿儒打不下郓城,反正他们是不信的,他们可没张知县的自信。好在还有杨信这个传说中的猛将,无论这家伙在文官和士绅中是多么恶名昭彰,此刻他还真就是这些人心目中的救星,他至少比济宁卫的那些穷军户们要靠谱得多。
  “张县尊放心,有杨某在,些许几个乱党无足挂齿!”
  杨信拍着胸脯说道。
  然后他突然惨叫一声,紧接着就像煮熟河虾一样,佝偻着身子趴在桌子上。
  满桌土豪劣绅一片瞠目。
  “杨,杨义士,你这是?”
  其中一个土豪劣绅很是惊悚地问道。
  杨信深吸一口气,这才捂着胸口直起腰。
  “无妨,杨某在曲阜遭贼人偷袭,胸前挨了一箭,今日与逆党交战多时,这旧伤又复发了,诸位请放心,杨某就是有伤,也碍不了杀贼,诸位先喝着,我去先服一剂药,这药价值不菲,还是衍圣公赠的!”
  他强作镇定地说道。
  说完他站起身走了。
  后面张知县向在座土豪劣绅们使了个眼色。
  这些家伙犹犹豫豫地互相看着,张知县很不耐烦地咳嗽一声,土豪劣绅们这才带着一脸肉疼开始凑银票,当杨信再回来的时候,两千两汤药费已经给他放在一个小匣子里。
  “这,这如何使得,无功不受禄啊!”
  杨信很腼腆地说。
  “杨义士带伤保护郓城百姓安宁,这点汤药费郓城百姓还是一定要出的。”
  张知县义正言辞地说。
  “那杨某就多谢郓城父老的美意了,哎呀,咱们郓城人就是讲义气,那,那宋江不就是这里的?还有那梁山好汉,呃,不对,梁山好汉是贼寇……”
  杨信拿着盒子说道。
  然后他话还没说完,一个衙役就惊恐地跑了进来。
  “县尊,大事不好了,闻香教的逆党到城外了!”
  他擦着头上的汗尖叫道。


木允锋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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