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8章 那一夜的谜团


  秦月歌神情肃然,恭敬道:“侯爷睿智,这座岛屿背后究竟是谁在操控,卑职就算不说,侯爷心中也是明白的。”
  “秦月歌,从头至尾你在故布迷阵,将本侯骗到这里,你就不怕本侯追究?”齐宁冷声道:“本侯在街头遇上的那算卦瞎子,自然也是你安排?”
  “是!”秦月歌并不避讳,恭敬道:“侯爷初到东海,诸事不明,卑职只能出此下策,希望能够给侯爷多提供一些消息。”
  “提供消息?”齐宁冷哼一声:“装神弄鬼,你若当真要向本侯提供消息,写一道文书岂不能更简单?”
  秦月歌摇头道:“侯爷,直到如今,侯爷也未必对卑职完全信赖,如果卑职只是空口无凭给侯爷上一道书,侯爷难道会相信卑职之言?东海之事,盘根错节,眼下东海的情势,就如同一支火把放在油桶之上,稍有不慎,便要引起滔天大火,那绝非卑职想看到。”
  “你说本侯不相信你?”齐宁淡淡一笑:“只怕是你秦法曹不相信本侯吧?”
  “侯爷既然这样说,卑职也不隐瞒。”秦月歌颔首道:“侯爷来到东海之前,卑职虽然对侯爷的声名略有所闻,但却并不了解侯爷是怎样的人。东海几大家族与朝中许多官员都交好,卑职都无法确定这几大家族在朝中到底结交了多少人,银子是好东西,而江家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当年江家能够接收海上贸易,此后又能够得到朝廷的特许,自行组建海上护卫队,如果不是银子像水一样往朝中许多官员手中流淌,岂能达到目的?”
  齐宁冷笑道:“所以你担心锦衣齐家也收过江家的银子?”
  “世事难料。”秦月歌叹了口气:“有些本不可能被收买的人,最后还是被收买了,所以卑职不得不小心谨慎。”
  “你让算卦的瞎子将本侯引到醉柳阁,找到那听香姑娘,目的当然是想让我知道有一个人经常会去看听香。”齐宁盯着秦月歌眼睛:“听香的那位大哥,在澹台大都督自尽之前,恰好出现在了醉柳阁,所以我当时就猜到,那位大哥与澹台大都督的死,一定有关系。”
  秦月歌道:“侯爷是否已经猜到那人是谁?”
  “一开始我还真是有些猜不透。”齐宁道:“我甚至猜想过,听香姑娘的那位大哥,是否就是澹台大都督?澹台大都督一直都很低调,他常年待在军中,虽然东海人人都知道大都督的名号,但认识大都督的却没有几个人。一个人压力太大,又不想告诉身边的人,自然有可能独自去放松精神减轻压力。”顿了顿,才摇头道:“但听香姑娘对那位大哥的外貌体型描述不符,所以才让我放弃了这个思路。”
  秦月歌微微颔首,道:“我们知道,侯爷见到听香姑娘,一定会费心思从她口中得到一些线索,听香姑娘质朴单纯,侯爷当然很容易就能从她口中知道该知道的秘密。”
  “所以后来我才猜想,那位大哥,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位在海上名声大振的黑虎鲨。”齐宁缓缓道:“从听香姑娘的描述之中,并非没有这样的可能性。而且黑虎鲨能够在短时间内降服海上各路海匪,能耐自然不凡,他敢率领海匪处处与东海水师为难,胆量自然也是非常人可比,若说他孤身登岸进入古蔺城,我倒并不觉得奇怪。”
  秦月歌道:“黑虎鲨如果听到侯爷这般夸赞,一定会很荣幸。”
  “如果那位大哥当真就是黑虎鲨,事情就很有趣了。”齐宁道:“黑虎鲨最后一次见过听香,离开的时候,说是要去见一个人,而且那一去生死未卜……,我就一直在想,能让黑虎鲨不顾安危去见的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黑虎鲨胆大包天,在东海的地面上,又有谁能让黑虎鲨心存忌惮?”
  “侯爷现在当然早就想到了!”
  齐宁道:“我想来想去,断定只有一种可能。黑虎鲨要去见的,自然就是东海水师大都督澹台炙麟!”
  秦月歌双眉一展,道:“侯爷睿智,竟然果真已经想到这一点。”
  “不是本侯聪明,而是后来本侯得到的线索与前面的联系起来,得到了这样的判断。”齐宁道:“据我所知,大都督那几日刚好回到都督府陪伴孩子,前两天一切都还好好的,但是到了第三天,大都督一整天都是满腹心事,而且当晚就突然自尽……,也便是说,在自尽前一晚,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才导致大都督心情大变。”
  秦月歌微微颔首,问道:“那侯爷是否知道大都督前一晚发生何事,才会心情大变?”
  齐宁道:“自尽前一晚,澹台大都督吃完晚饭之后,就去了书房,而且将近半夜子时时分才出来。”齐宁缓缓道,这些情报是齐宁从都督府侯总管口中得知,他相信不会有错:“在这段时间之内,大都督的书房灯火一直亮着,而且澹台大都督在书房的时候,府里的人也不敢过去打扰,所以就连都督府的侯总管,也以为大都督一直在书房没有出去。”
  “那天晚上,大都督确实是故布迷阵。”秦月歌道:“大都督当晚要去见一个人,而且有约在先,那次见面,决不可为外人知晓,所以大都督故意亮着书房的灯火,但人其实已经离开。”
  齐宁并没有追问秦月歌为何会知道这一切,只是继续道:“如此谨慎小心,大都督所见之人当然非同小可,而且两人要谈的事情,当然也不简单。”四周环顾,才缓缓道:“本来我一直都在想,那天晚上大都督到底听到了什么样的消息,现在我明白过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天晚上黑虎鲨约见了澹台大都督,甚至将海凤岛私藏兵器的事情告之了大都督。”
  “侯爷,你觉得是黑虎鲨向大都督透露了此事?”秦月歌问道。
  齐宁道:“黑虎鲨统御东海群匪已经两年有余,而且成为东海最有实力的一股力量,手底下都是混迹海上多年的亡命之徒,这些人朝廷自然是要想尽一切办法将之铲除,但是……如果有人蓄意谋反,又怎能忽视这一支力量的存在?”
  “侯爷是说造反之人要收买黑虎鲨?”
  齐宁淡淡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有人要在东海造反,就不得不考虑东海水师的存在,无法应付东海水师,莫说打出东海,只怕连古蔺城也出不去。”他似有若无地瞥了一直没有吭声的黑影一眼:“据我了解,黑虎鲨统帅海匪这两年,对沿岸百姓倒并无太多的劫掠,反倒是处处与东海水师为敌,既然是东海水师的敌人,当然就是可以拉拢叛乱的对象。”
  秦月歌道:“侯爷是说,黑虎鲨其实与那伙反贼是一伙?既然如此,那黑虎鲨为何又要密见澹台大都督?之前黑虎鲨与东海水师势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为何却要将有人谋反的消息透露给澹台大都督,这从情理上,似乎说不通。”
  齐宁叹道:“确实说不通,既然水火不融,为何又能秘密相见?黑虎鲨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秦法曹,你擅长刑侦,帮我判断一下,这其中到底是何缘故?”
  “侯爷,有没有可能黑虎鲨得知了有人要谋反,而且洞悉了这计划,所以以此作为筹码,向澹台大都督邀功请赏!”秦月歌道:“毕竟像黑虎鲨这样的人物,如果能够向朝廷投诚,而且提供重要的谋反证据,朝廷自然不会亏待他。”
  齐宁摇头笑道:“我只怀疑黑虎鲨手中的谋反证据根本不足。”
  “哦?”
  “要在东海起兵谋反,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而是关乎到一个族群人头落地的问题。”齐宁道:“本来就受到监视,而且边上就驻有朝廷大军,无论是谁要谋反,所走的每一步自然都是要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的疏忽。他们即使拉拢黑虎鲨,在没有完全确定黑虎鲨是自己人之前,绝不可能向黑虎鲨透露任何不该透露的消息,换句话说,就算黑虎鲨真的有意联手谋反,在真正动手之前,双反都会对对方有所隐瞒,谁也不会将自己的命局交到对方手里。”
  秦月歌微点头,问道:“既然黑虎鲨掌握的谋反证据不多,那么他与澹台大都督秘密约见,又拿什么给大都督?”
  “虽然双方不会真正交底,但黑虎鲨被人拉拢应该不会有错。”齐宁道:“如果换作我是黑虎鲨,我不会立刻同意,但也不会立刻拒绝,可是因此我也知道,东海确实有人意欲谋反,既然如此,黑虎鲨当然就会尽一切可能搜寻一些谋反的迹象,尽可能多了解一些其中的隐秘,掌握的越多,到关键时候自己的底牌自然也就越大。”背负双手,四周看了看,才道:“这座海凤岛的秘密,当然不是秦法曹最先发现,你自己也说过,卷入此事的时间并不长,可是通往仓库的地道,花了近两年的时间,那么在此之前,这海凤岛的秘密早已经被人发现。”
  “侯爷是说……?”
  “黑虎鲨!”齐宁目光看向那黑影,神色淡定,一字一句道:“想要揭穿这桩谋反大案的人,当然就是你,不知本侯猜得对不对,黑虎鲨?”


第一零零零章 墨玉黑鲤
  黑影听齐宁称呼自己为黑虎鲨,眼眸中显出惊异之色,随即发出笑声,道:“秦兄,侯爷只此一句话,就证明你确实没有看错人。”抬起手,将脸上那蒙面巾去掉,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来。
  火折子暗淡的火光之下,却依然让黑影脸上的轮廓十分清晰,他皮肤黝黑,只看样貌,似乎只有三十四五岁年纪,但看眉宇间的沉稳,却又似乎四十出头,一双眼睛看上去十分犀利,精光满满,只看此人眼睛,便知是个精力极其旺盛的人物。
  齐宁叹道:“其实我很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秦月歌一时没有明白,显出狐疑之色,齐宁道:“黑虎鲨既然在这里,那么几天之前的捕鲨行动,自然是失败了。”
  黑影拱手道:“在下匪号黑虎鲨,货真价实!”
  “既然如此,那无名小岛上的人又是谁?”齐宁苦笑道:“沈将军亲自设计了捕鲨行动,而且行动顺利,一战成功,如今黑虎鲨的人头还在东海水师大营……,请问这海上到底有几个黑虎鲨?”
  “侯爷放心,整个东海,能够让东海水师日夜不宁的黑虎鲨,只有一位。”黑影神情镇定:“在下在东海这些年,倒也没有听说过还有另外一个黑虎鲨。”
  齐宁盯着黑影眼睛问道:“听说真正的黑虎鲨身患隐疾,担心手底下的人趁机反叛,所以要找寻一处偏僻的岛屿养病,不知道是真是假?”
  黑影双手摊开,淡淡笑道:“侯爷觉得在下身上有什么不适吗?”
  “本侯还听说,黑虎鲨袭扰沿海之时,劫持了不少大夫。”齐宁缓缓道:“其中有一名姓胡的大夫,医术颇为高明,被黑虎鲨留在身边,作为贴身大夫,不知可有这回事?”
  “海上的兄弟要活下去,难免会对沿岸有所骚扰。”黑影道:“不过侯爷可以派人调查,这两年即使海上的兄弟登岸,是否有残杀无辜的行径?至若大夫,但凡有些能耐的也都是去往城中,岂会留在沿岸村落?在下却是劫持了几名行脚郎中,可以帮弟兄们治疗一些常见的疾病,至于医术高明的胡大夫,东海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物,但在下却从无见过。”
  “如果一切如你所说,那我是不是做了一场梦?”齐宁叹息道:“几天之前,本侯亲自参与了捕鲨行动,而且亲眼看到了黑虎鲨和那位胡大夫的尸首。”
  “在下知道前几日东海水师有行动,却不想竟然发生此等事情。”黑影叹道:“原来在下已经死了!”
  齐宁道:“如果按照官方的说法,你确实已经死了。”
  “朝廷既然说在下死了,在下还真是不好解释。”黑影淡淡笑道:“我现在就算站出去告诉所有人,那位沈将军的计划并未成功,只怕朝廷和百姓也不相信。就算是海上的那些弟兄,也并非人人都见过我,所以东海水师放风出来,黑虎鲨已经死了,大家都会信以为真。”
  齐宁点头道:“没有几个人见过真正的黑虎鲨,所以沈将军精心策划的计划,杀死的就是黑虎鲨,朝廷很满意,百姓很欢喜,就连你手下那些兄弟也是人心惶惶……你站出来告诉大家沈将军杀错了人,朝廷也只会觉得这是海匪拙劣的手段,无非是要安抚海上人心。”
  黑影叹道:“所以我只能是死了,想解释也没有办法。”盯着齐宁,问道:“既然如此,侯爷为何会相信在下就是黑虎鲨?”
  “我并非相信你是黑虎鲨,而是我相信上次捕鲨行动实在是太过顺利了。”齐宁叹道:“黑虎鲨刚好生病,在他身边刚好有沈将军的奸细,而且其中一名奸细恰好与那位胡大夫交好,因此而打探出黑虎鲨隐蔽孤岛养病的消息,就连最后行动的时候,本来可以作为人证的胡大夫也意外被杀……虽说无巧不成书,但巧合太多了,总是让人有些觉得不可思议。”
  黑影道:“所以侯爷之前就怀疑那位沈将军的行动疑点重重?”
  “你如果真的死了,沈凉秋沈将军会是朝廷的功臣。”齐宁道:“他会受到朝廷的封赏,而且前途无量,可是……如今你既然还活着,那沈将军该怎么办?那座小岛上为何有黑虎鲨和胡大夫的存在,难道这些都是你黑虎鲨设计好,故意让沈将军立下大功劳?莫非沈将军在稀里糊涂之中,就立下了大功?”
  “沈凉秋号称东海水师第一智将!”一旁的秦月歌忽然道:“澹台大都督对沈凉秋器重有加,实际上自从澹台大都督上任之后,东海水师的军略,一直都是沈凉秋在旁制定,但沈凉秋为人低调,朝野都知道澹台炙麟,但对沈凉秋所知却是极少,这也正是沈凉秋聪明之处。”
  齐宁“哦”了一声,秦月歌继续道:“所以卑职很难相信,以沈凉秋的为人,在没有掌握一项计划的所有细节之前,会轻举妄动。”
  齐宁笑道:“秦法曹,听你话的意思,竟似乎沈将军知道被斩杀的黑虎鲨是假的,我没有听错吧?”
  “侯爷也说过,捕鲨行动自始至终,不但是沈凉秋一手策划,而且顺利的匪夷所思,侯爷睿智,自然能够看出这中间的蹊跷。”秦月歌神情肃然。
  齐宁略一沉吟,才道:“先不提沈凉秋是否知道所杀的黑虎鲨是真是假。”看向黑影,问道:“如果你是黑虎鲨,那么在大都督自尽之前,你是否真的秘密约见过大都督?”
  黑影点头道:“大都督自尽前一夜,确实与在下见过面。”
  “大都督见过你之后,次日晚上就悬梁自尽,黑虎鲨,你到底对大都督说了些什么?”
  黑影拱手道:“侯爷,在下可以用人头担保,大都督绝不可能自尽。如果一切顺利的话,现在的东海已经是另一番局面,只能说是在下低估了那伙人的手段,也高估了澹台大都督的能耐。”
  “这话是什么意思?”齐宁皱眉道:“你说的那伙人,又是指哪伙人?”
  黑虎鲨肃然道:“侯爷,在下冒昧问一句,澹台大都督过世,到目下为止,谁才是真正的受益者?”
  “只要是澹台大都督的敌人,都算是受益者。”齐宁看着黑虎鲨眼睛道:“甚至你黑虎鲨也不能说不是受益者。”
  黑虎鲨摇头道:“侯爷所言,恰恰相反,在下不但不是受益者,而且还是受害者。”目光深邃,缓缓道:“如果大都督没有死,那么在下和手底下许多兄弟,应该都已经顺利接受招安。”
  “招安?”齐宁皱眉道:“难道那天晚上你去见大都督,是为了招安之事?”他语气之中,略带怀疑。
  黑虎鲨正色道:“当晚所谈诸事之中,接受招安便是其中一项。而且大都督当晚就答应了在下的要求,接受我等的投诚。”说到这里,从怀中取出一只黑色小包裹,将那小包裹丢给齐宁,齐宁探手接过,从里面却是取出一只墨玉玉佩,那玉佩乃是鲤鱼形状,通体乌黑,乍一看去,却是一条黑鲤。
  “这是何物?”齐宁有些诧异。
  黑虎鲨道:“侯爷仔细看鱼尾,那里有一处记号,虽然很小,但以侯爷的眼力,很容易就看出来。”
  齐宁握住那墨玉黑鲤,秦月歌却已经重新亮起火折子,凑近到齐宁边上,齐宁仔细瞧了瞧,这才发现,在鱼尾的波纹之中,还真有一个极小的记号,明显是雕刻而成,只不过这墨玉黑鲤本就不大,那记号更是小的可怜,虽然肉眼勉强可以看出有印记,但到底刻的是什么,一时间还真是看不明吧。
  齐宁皱起眉头,看向黑虎鲨,眼中显出疑问,黑虎鲨已经解释道:“侯爷如果将此物送到皇宫造办监,相信造办监的人立马就能认出来。”
  “你是说……这是宫中之物?”齐宁立刻明白过来。
  黑虎鲨道:“正是。这墨玉黑鲤是先皇帝赏赐给金刀老侯爷之物。鲤鱼对海上人来说,乃是祥润之物,金刀老侯爷当年立功受赏,这墨玉黑鲤便是其中一件赏赐之物。澹台炙麟接任大都督之职后,金刀老侯爷将这墨玉黑鲤赐给了澹台大都督,按照大都督的说法,这些年来,墨玉黑鲤从无离开他的身边。”
  “既然从无离开大都督身边,为何又到了你的手中?”齐宁皱眉道。
  “除了大都督亲手拿出来,谁又能从大都督身上得到此物?”黑虎鲨正色道:“侯爷,这是那天晚上大都督交给在下的东西,也是以此为信物,向在下保证绝不会失信于在下。”
  “大都督将如此重要的物事交给你,是为了向你保证不会失信于你?”齐宁凝视黑虎鲨眼睛,一字一句道:“黑虎鲨,你又有何能耐,能得到大都督的信任,甚至给你许下承诺?你既说要向朝廷投诚,接受招安,那么先前却为何屡次与东海水师为敌?据我所知,你手上可是沾了东海水兵的鲜血,大都督那般轻易就宽恕你?”


第十一卷 犁庭扫穴镇乾坤


第一零零一章 山中曲
  黑虎鲨受到齐宁质问,却镇定自若,神情没有丝毫的慌乱,凝视齐宁眼睛道:“侯爷,在下有一个故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却不知道侯爷是否有兴趣听上一听?”
  “故事?”
  黑虎鲨点头道:“侯爷听完这个故事,应该会对许多事情赫然开朗。”
  齐宁见得黑虎鲨一脸诚恳,犹豫了一下,终于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离开这里再说。”三人进入地下兵器库,虽然四周封闭,但难保会随时有人进来,最为紧要的是,田雪蓉还留在洞口外面,齐宁只担心她孤身一人会出现意外,如果田雪蓉落入鬼王手里,那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三人当下收拾好箱子,令人无法看出问题,这才回到那洞口,依次进了洞内,黑虎鲨最后一个入内,将放在一边的那块岩石移过来堵在入口处,那岩石却与洞口契合无比,如果不仔细检查,根本看不出有问题,齐宁心知这是黑虎鲨一手设计出来,他对此自然是熟悉无比,看到黑虎鲨将那块岩石移动到洞口,心中暗想此人的力气倒着实不小。
  出了洞口,田雪蓉一直握着寒刃在洞口外等候,见到齐宁出来,美妇人才长出一口气,这才将那寒刃递还给齐宁,齐宁接过寒刃,冲着她微微一笑,那边秦月歌已经低声道:“侯爷,往前面不远还有一处地方,可容歇息,不知侯爷……?”
  “带路就是。”齐宁吩咐道。
  秦月歌在前面带路,齐宁看向田雪蓉,轻声问道:“能不能走了?”
  他进去地下兵器库很有一些时间,田雪蓉已经恢复不少,微点螓首,齐宁微微一笑,伸手要去牵夫人的玉手,这若是没有外人,夫人绝不会有丝毫抗拒,他要牵也定然就让他牵了,但这种时候,还是十分矜持,轻瞪了齐宁一眼,齐宁做了个鬼脸,这才跟了上去,为了照顾田雪蓉,脚步很慢。
  顺着地下河往前行处一段路,岩壁有一处石洞,秦月歌领着几人进了去,田雪蓉犹豫一下,才轻声道:“侯爷,我……我在外面等着?”
  黑虎鲨却已经道:“夫人倒也不必避讳,一起在这里歇歇就好。”
  田雪蓉看着齐宁,齐宁微微点头,两人这才到洞内坐下,里面十分昏暗,黑虎鲨点上了火折子,秦月歌却是在洞口处坐下,显然也是方便监视,虽然这里人迹罕至,但做大事的人,从来都会注意每一个小细节。
  黑虎鲨在齐宁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道:“在下老家在衡阳,更为确切地说,就在衡山脚下。”
  “衡山?”齐宁一怔,他自然知道衡山乃是五岳之一,位于湘南境内,心想这黑虎鲨既然是衡阳人,怎地不辞辛苦跋山涉水跑到东海来做海盗?
  黑虎鲨点头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下曾经有一个名字,叫做莫岩柏,我们莫家在衡山脚下生息四代人,世代都是在衡山打猎为生。”
  齐宁心想江湖上也不知道有没有衡山派的存在,如果当真有衡山派,衡山是他们的地盘,要在山上打猎倒不容易。
  “莫家人丁不旺,自曾祖父到家父三代人,俱都是一脉单传,直到到了在下这一代,才生下兄弟三人,不过长兄在三岁的时候就患急症过世,所以只留下了二哥莫岩松和在下。”黑虎鲨神情说不出的淡然,连声音也是平静无比,宛若无风湖面,波澜不惊,倒像是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一般。
  “那你曾经也是猎人?”
  黑虎鲨点点头,道:“四五岁的时候,家父就会给我们制作简单的弓箭,每日里都要练习拉弓,一直到十三岁,父亲会开始带我们进山打猎。”伸出一只手,亮在齐宁面前,他那只手粗糙却有力,厚厚的老茧证明他经过无数的沧桑:“这只手,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可以开两石硬弓,就算在山上遇上虎豹,也足以将它们射杀。”
  他说得很平静,但齐宁知道黑虎鲨这句话一定不假。
  两石硬弓,就已经非同小可,放眼军中,即使是久经训练的弓箭手,那也未必能够拉开两石硬弓。
  田雪蓉成熟漂亮的脸上一脸茫然,不明白黑虎鲨为何会突然说这些。
  但齐宁却明白,黑虎鲨绝不会闲来无事向自己诉说来历,他说这些,必有深意,所以平心静气,听黑虎鲨叙说。
  “二哥十九岁的时候,娶了宋伯伯的女儿。”黑虎鲨缓缓道:“宋伯伯与家父从小就是玩伴,宋莫两家也可以说是世交,在最艰难的时候,两家曾经互相照顾,就那样挺了下来。宋伯伯有三个孩子,前面两个都是男子,第三个便是我二嫂,村里的人叫她月娘,因为大家都觉得她笑起来的时候,嘴唇就像月亮一样弯起来,看到她笑容的人都很开心。”说到此处,黑虎鲨的唇角竟然也微微泛起一丝笑意,显然是想起了他那位二嫂。
  “月娘成了莫家的媳妇,与二哥相敬如宾,两家人和和睦睦,生活谈不上富足,但也是衣食无忧。”黑虎鲨目光深邃:“二嫂过门两年后,我已经十七岁,家父还张罗着为我娶亲,我却并没有放在心上,当时我和二哥两人上山,足可以保证家里的口粮,所以父亲只是留在家里种下小菜。”
  齐宁心想一家几口这样安安稳稳的生活,可算是十分幸福,却不知黑虎鲨后来为何会下海为匪?这黑虎鲨说那年他十七岁,但现在看上去,他皮肤黝黑,满脸沧桑,说他四十岁只怕都有人相信。
  “那年一场大雪过后,我和二哥从山里狩猎回来。”黑虎鲨道:“冬天猎物很少,打不到什么东西,好在我们每年秋天都会储存许多的食物,并不愁没有食物过冬,冬天进山,也无非是能打一点是一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回家的路上,我们就发现有一人一直跟着我们,我们走一步,他就走一步,我们停下,他也停下,而且笑呵呵地看着我们。”
  田雪蓉有些疑惑,看向齐宁,见齐宁也是微皱眉,脸上也是狐疑之色。
  “我年轻气盛,而且当时和二哥有两人,所以不怕他一人。”黑虎鲨道:“我责问那人为何一直跟着我们,他却只是笑着不说话,我当时就要上去揍他,被二哥拉着,二哥也不多说,拉着我直接回了村里。”
  “那人有没有一直跟着你们?”田雪蓉忍不住问道。
  黑虎鲨微微点头:“他一直跟到了村口,我就觉得很奇怪,又问他到底想干什么,他也不说话,只是笑,于是我实在忍不住,冲上去……!”淡淡一笑:“我打了十几拳,从头到尾连他衣服都没碰着,倒是他随便一个勾腿,便将我绊倒,我摔在雪地里,对他非但没有记恨,反倒是特别钦佩。”
  齐宁自始至终不插一言,只是仔细聆听,秦月歌坐在洞口那边,似乎对这些早就知道,却也还是凝神静气。
  “二哥当时就夸赞那人功夫了得,那人就问我们是不是真的能拉开二石硬弓。”黑虎鲨平静道:“他指着我背上的弓箭,问我是不是只是做个样子,我年纪轻轻,又如何能拉得开二石硬弓?”
  “你自然是亲自演示给他看了。”齐宁终于道:“他一路跟随你们回村,难道就是为了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能拉开二石硬弓?”
  黑虎鲨点头道:“当时他的目的确实就是如此。我听他言语之中充满怀疑,当时便气不过,取了那二石硬弓,张弓搭箭,百米之外,射中了村边的一根竹子……!”他语气不骄不躁,自始至终都很平静:“那人看到我的箭术,很是吃惊,当时就夸赞我箭术了得,还说我年少有为,以后定然是前途无量。”
  齐宁微微点头,心想你十六七岁年纪就能够拉动二石硬弓,而且百米之外射中目标,这箭术确实很是了得,民间藏龙卧虎,有些手段了得的百姓,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技法精湛。
  “那人取了一把刀递给我,说是要送我那把刀。”黑虎鲨道:“那把刀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刀具,我自然不会轻易手下那么贵重的礼物,而且楚国施行刀狩令,我们打猎的弓箭都要登记在册,如果家里莫名其妙多出一把刀来,一旦被人知道,那是要吃官司进大牢的。二哥当时就说我们不便收那把刀,可是那人说,就算被官府知道来查问,只要向官府告之那把刀的来历,报上他的名字,官府也不敢为难我们。”
  齐宁皱眉道:“那人是谁?”
  “虽然那人这样说,但无功不受禄,我们莫家从不轻易得人好处。”黑虎鲨道:“那人见我们执意不收,笑着说不收刀无妨,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学几招刀法,以后真要与人对招,定然有用。”他目光如夜色之中的寒星,声音却如无风湖面平静自如:“虽然我也没有想过与人拿刀子动手,但我知道那人武功很厉害,他既然要传我刀法,我又何必推辞,所以……我当时就十分欢喜地答应了,就在村口外,那人当场教了我一套刀法,我记得很清楚,前前后后不过六招,但这六招当真是玄妙得很,就连二哥看到,也说这刀法厉害!”


第一零零二章 埋伏
  齐宁叹道:“按照江湖上的规矩,他传你刀法,也算是你的师傅了。”
  黑虎鲨淡然一笑,继续道:“那人传授我六招刀法,便要告辞而去,还说日后有缘,还能相见。二哥见那人十分洒脱,觉得这般让他离开有些失礼,而且当时天色已经黑下来,方圆十里之内,也并无其他村庄,天上还下着雪,所以二哥邀请那人去我们家里吃晚饭。那人一开始还要推辞,但二哥说他传了我刀法,一顿饭还是要谢的,那人想了一下,也就答应了。”
  田夫人这时候已经听出味道来,蹙眉道:“他虽然传授你刀法,但是不是好人,那……那可说不准。”
  黑虎鲨道:“当晚我们家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是二嫂亲自下厨,那人其实也不算很健谈,但却和我们说起了他的所见所闻,那都是跑江湖见过的稀奇古怪之事,我们觉得很是新奇,听得津津有味。我们一直料到半夜时分,他要告辞离去,我们却非要留下过夜,最后他也是盛情难却,留宿一宿,不过第二天一早上,等我们醒来,他已经离开。”
  齐宁微微颔首,只听黑虎鲨继续道:“萍水相逢,我们也就没有太过在意,一年之后,我们突然接到了一封信,让我们前往东海这边来一趟,送信之人还特地带了一件信物过去,便是当初他要送给我的那把刀,我们一看到那把刀,很快就想起了他,除了那把刀,送信的人还给我们带过去两驾马车,另外还有足够的盘缠。”
  “东海?”田夫人奇道:“那人……是东海人?”
  黑虎鲨并不解释,继续道:“我们接到那封信,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道那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从衡阳前来东海,路途遥远,我们世代在衡山脚下居住,何曾跑过这么远的路,家里商议了一下,最终还是拒绝了此事,并没有启程。又隔了三个多月,那人忽然亲自到了村里,找到了我们,笑问我们为何没有接受他的好意。”
  “我们没有想到那人会亲自过去,那天晚上,家里又做了一顿饭,那人终于告诉了我们他的真正身份。”黑虎鲨道:“那人姓沈,大名凉秋,当时已经是东海水师大都督身边的副将……!”
  齐宁眼角微跳,田夫人却是花容失色,吃惊道:“你……你认识沈将军?”
  沈凉秋是东海水师副将,那是朝廷大将,而黑虎鲨如今却是海上群匪的首领,一官一匪,田夫人又如何能够想到这两人曾经竟然是大有渊源。
  “我们当时知道他身份,大吃一惊,莫家几代人都是猎户,交往的朋友也都是平头百姓,莫说像他那样的大官,就算是县城里的衙差,我们也攀附不上。”黑虎鲨唇角泛起一丝嘲讽:“那时候我们很是不安,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么。那天晚上,他对我们说,我和二哥的箭术十分了得,有此等箭术,难道甘心就一辈子做一个猎户?他说只要我们愿意,可以和他一起前来东海,进入东海水师当兵,他说三年之内,必会让我们兄弟二人都能升官晋级,也能光宗耀祖。”
  齐宁也不说话,隐隐感觉到什么,黑虎鲨继续道:“那天晚上他就离开了,临走的时候说,马车和盘缠都留在村口,只要我们愿意,次日一早就可以动身出发,如果不愿意,他也不会再来打扰我们。当晚我们一家人再三商议,二哥觉着若当真一辈子窝在山脚下,倒不如走出去闯一闯,兴许真的能为莫家光宗耀祖,我那时候年轻气盛,自然巴不得跟着二哥出去看看世面,只是我爹问我们是否真的准备好,他说一旦做了决定,就要承担一切后果,也许我们真的会立下战功加官进爵光宗耀祖,但自今而后,也就无法再过那种平静的生活。”
  齐宁叹道:“有所得必有所失,令尊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快到天亮的时候,我们最终决定,走出去闯一闯。”黑虎鲨语气十分淡定:“本来计划是我们一家人要动身,但我爹说他年纪大了,他和我娘不愿意长途奔波,更不愿意离开几代人世居之地,我们再三劝说,我爹心意已决,我爹那时也才四十多岁,算不上老迈,我兄弟二人想着在外闯荡几年,等到有了成就,再将父母接过去,所以次日一早,我们辞别了父母,二哥带着嫂子和我,一同离开了衡阳。”
  齐宁道:“如此说来,你曾经在东海水师待过?”
  黑虎鲨微微颔首:“十三年前,我们第一次来到东海,抵达东海之后,沈凉秋已经为我们准备了一处住处,那是一间普通的房屋,但足以让我们安下家来,只是这事情从头至尾沈凉秋都没有出面,我们在东海待了半个多月,也没有见到他,半个月之后,才有人送来信,沈凉秋让我们去东海水师应征。那几年,东海水师每年都会征募兵士,我们抵达的时候,也正好赶上了征募之时,于是我和二哥前往应征,十分顺利地就被征召进了东海水师。”
  “入征之后,给了我们三天时间安排,三天之后便需要到军营报到。”黑虎鲨道:“二哥当时便有些担心,我和他都进了军营,听说新兵开始半年都要训练,不得离开军营,也便是说我们半年时间都不能见到二嫂。二嫂一人住在城里,她一个柔弱女子,人生地不熟,那该如何是好?二哥说要早知是这样,就该将二嫂留在衡阳,如此也就不要担心。就在我们为难至极,那天晚上沈凉秋终于到了我们的住处,见到我们,他很是高兴,其实……我们当时也很高兴。”
  田夫人漂亮的眼眸儿微微转了转,嘴唇微微动了动,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沈凉秋说我们没有让他失望,告诉我们说,以后的前程就交给他,必然会让我们建功立业,为莫家光宗耀祖。”黑虎鲨缓缓道:“只是他说为了不让人多说闲话,明面上我们可以装作不认识,否则日后他若是对我们有所照顾,只怕会被将士们说他任人唯亲,那反倒是不好。我们知道这是为了避嫌,自然按他的意思去办,二哥又对他说起担心二嫂,沈凉秋便说那是小事情,他在城里认识一个朋友,是开绣庄的,问二嫂会不会刺绣?若是会刺绣,以后就可以到绣庄去做事,每个月还能拿到不少工钱,二嫂打小就刺绣,这自然是没问题,于是二嫂的事情,也就被沈凉秋轻易解决了。”
  齐宁眼角微微跳动,但依然是镇定地看着黑虎鲨。
  “我们入伍之后,经过了半年的训练,已经可以出海。”黑虎鲨道:“不过沈凉秋一直没有给我们派出海的任务,我心中很是焦躁,二哥劝我说不用心急,有沈凉秋照应着,总会给我们立功受赏的机会。几天过后,沈凉秋果然找到我们,偷偷告诉我们说,他得到消息,海上有一座孤岛盘踞了一伙海匪,大概有十来人,若是能够将那股海匪一网打尽,定能够立功受赏,问我们敢不敢去?”说到这里,他唇边泛起一丝怪笑:“我们等了那么久,早就急不可耐,哪里有不敢去的地方?沈凉秋见我们答应,就派了两艘船,总共四十多号人,让我们趁夜袭岛,出发之前,沈凉秋还偷偷对我们嘱咐,一旦交手,定要冲杀在前,无论如何也要砍下一个海匪的人头,只有取了海匪人头,他才好为我们报功。”
  “我们按照计划出发,找到了那座岛,当晚偷偷摸上岛,本以为四十多名训练有素的水兵,要剿灭十几名海匪,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是……我们没有想到,那座孤岛上确实有海匪,但不是十几人,而是一百多号人,而且他们似乎知道我们会在夜里袭岛,所以早就布下了埋伏。”黑虎鲨目光这时候如同刀刃般冰冷锐利:“四十多人落入埋伏,拼死突围,最后只有十来个人突围到海边,二哥当时已经受了重伤,到得岸边,才发现我们那两艘船已经不见了踪迹,而那伙海匪已经追了过来。二哥告诉我说,这一切绝非偶然,一定是陷阱,他让我下海逃生,就算死在海里被鲨鱼吃了,也不能留在岛上坐以待毙……!”说到这里,黑虎鲨的声音戛然而止,石洞之内的气氛一时间压抑到极点。
  齐宁心中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大概,神情冷峻,依旧是一言不发。
  “我知道留下来必死无疑,但不能留下二哥一个人,二哥斥责我说大丈夫不能婆婆妈妈,他说我若不走,他……他就自尽在我面前,他说他已经受了伤,下海也走不了,留下来帮我抵挡那群海匪……!”黑虎鲨声音再次响起:“我知道那天晚上的行动定有蹊跷,与其不明不白死在岛上,还不如逃生,如果真的活下来,也可以调查事情真相……于是我毅然下了海,眼睁睁地看着二哥向那群海匪冲过去……!”


第一零零三章 人面兽心
  石洞之内一片寂静。
  齐宁和田夫人心里都很清楚,莫岩松冲过去,其结果已经不必多说,但这件事情黑虎鲨虽然用极为平静的语调说出来,听着却是惊心动魄。
  一个好好的猎户之家,衣食无忧,却因为沈凉秋的出现,两名年轻的猎户毅然从军,想要光宗耀祖,可第一次出海行动,就落入埋伏,兄弟二人几乎在第一次行动之中双双殒命,这当然是一个悲惨的故事。
  但齐宁知道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
  黑虎鲨缘何会成为海盗,自然与这件事有关。
  “我投进大海,并不知道是否还有其他人也下海,听到海匪追来,于是我在海里拼命游……!”黑虎鲨脸上居然带着浅笑:“一个人快要死的时候,到底有多大的能耐,没有经过的人绝不会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游了多久,也不知道以往哪个方向去,就在我筋疲力尽快要放弃的时候,我竟然看到了船,当时我以为是海匪的船追上来,彻底绝望,最后那口憋住的气吐出去,然后就天旋地转昏了过去!”
  “是……渔船吗?”田雪蓉小心翼翼问道。
  那种情况下,如果是海匪的船,黑虎鲨必死无疑,如果是水师的船,黑虎鲨真要回到东海水师,只怕也活不了。
  “不错。”黑虎鲨微微点头:“渔船救了我的性命,等我醒过来,已经是两天后,船夫说要送我去水师,因为我身上穿着水兵的衣衫,我恳求他们不要对外泄露一个字,告诉他们回头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他们。我换了衣衫,回到了城中,白天不敢回家,深更半夜才敢去找二嫂,二哥死了,我当时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只能去找二嫂商量。”
  “你可想过家里有埋伏?”齐宁终于说了一句话。
  黑虎鲨微微点头:“二哥说过那次行动是圈套,我自然明白意思,所以回家的时候很小心,从臭水沟爬进院子,家里点着灯火,没有人埋伏,我在窗外看到二嫂在屋里刺绣,敲了门,进屋之后,二嫂见到我,立刻追问我二哥有没有被放出来。”
  “放出来?”齐宁和田雪蓉对视一眼,都显出诧异之色。
  “我当时很是惊讶,问她为何这样问?”黑虎鲨脸色冷峻:“二嫂问我二哥是不是在营中伤了人,现在是不是还被关在大牢里?”
  “难道……!”田雪蓉俏美的脸上显出骇然之色。
  黑虎鲨道:“我问她从何听来的消息,她说是沈凉秋亲自告诉她,沈凉秋还说此事事关重大,二哥甚至有处斩的可能,他一直都在竭力保全。”
  “他在撒谎。”田夫人终于忍不住道:“岛上的圈套,也……!”忽地想到有些话不该由自己来说,生生将后面的话咽在了肚子里。
  “我听二嫂那样说,就知道孤岛行动也定然是沈凉秋的诡计了。”也许是将仇恨深埋于心,黑虎鲨的表情虽然冷峻,却看不出愤怒之色:“当时我便将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二嫂,二嫂知道二哥被害,心中自然是伤痛无比,我对二嫂说,我要将发生的一切写成状纸,求澹台大都督做主。”
  齐宁道:“澹台炙麟和沈凉秋关系亲密,情同手足,你觉得澹台炙麟能为你做主?”
  “除了他,我找不到其他人。”黑虎鲨淡淡道:“二嫂却劝我说,我们是平头百姓,根本不可能是沈凉秋的对手,且不说我们手里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那也奈何不了沈凉秋。我问她难道二哥冤死,我们就这样算了?二嫂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说二哥既然被害死,就要提防沈凉秋会对爹娘也下手,让我赶紧回衡阳,带爹娘离开,远避灾祸,过几年再报仇。”
  “她让你回去,难道她不准备和你一起回去?”齐宁问道。
  黑虎鲨摇头道:“她说如果孤岛行动真的是沈凉秋在背后谋划,那么一旦发现她也离开,就必定会怀疑事情败露,真要是如此,沈凉秋反倒会更起杀心。她留在东海,可以拖延时间,让我赶回衡阳转移爹娘……!”声音停顿片刻,才道:“那时候我始终想不明白,沈凉秋位高权重,为何会要谋害我们莫家?我们与他并无仇怨,他为何要下毒手设计害我们兄弟。长嫂为母,二嫂既然那般吩咐,我也担心爹娘的安危,便告诉二嫂我会尽快安置好爹娘,然后回来接她。”
  “我第二天混出城去,沈凉秋根本想不到我会活着回来,城中也并无派人盯住。出城之后,我却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怎么也想不出沈凉秋要害我们的理由。”黑虎鲨声音波澜不惊:“将二嫂一个人留在城中,我始终放心不下,我自己当时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稀里糊涂又回了城,晚上回到二嫂住的院子,还没进屋,就听到屋里传来沈凉秋的声音。”
  齐宁此时已经是神情凝重,黑虎鲨继续道:“一听到沈凉秋的声音,我……我心里当时竟然有些害怕……,当时差点转头就跑,但是一想到沈凉秋可能加害二嫂,于是壮着胆子,绕到屋里,想瞧瞧沈凉秋究竟要做什么,他如果真的要害二嫂,便是拼了性命,我也要保二嫂周全。”
  齐宁微微点头。
  黑虎鲨如今勇悍精干,那绝对是独当一面的强势人物,但十三年前,却只是个十八岁的小伙子,自幼在父兄的照料下,并无受过太大的挫折,发生那样的事情,毫无头绪,见到沈凉秋甚至产生恐惧,这才是真实的人性。
  每个人都是脆弱的,只有被无数风浪冲击,才会变得越来越坚韧,最终如同岩石一般。
  “我躲在后屋的窗子下面,听到里面说话的声音。”黑虎鲨缓缓道:“他们在二嫂的房内说话,这当然不正常,一个有夫之妇单独与一个男子相处本就不妥,更何况还是在内室之中……!”他这话一出口,田夫人顿时就有些不自在,脸颊微晕,眼角余光偷偷瞥了齐宁一眼。
  齐宁却是镇定自若,始终看着黑虎鲨。
  黑虎鲨一开始要说故事的时候,齐宁虽然知道他必有深意,但当时也猜不出黑虎鲨的目的何在,到了这个时候,非但知道了黑虎鲨的来历,而且对于黑虎鲨为何会提及这段往事,心中已经猜到了大概。
  “沈凉秋对二嫂说,他为了保住二哥,让二哥免于惩罚,给了二哥将功赎罪的机会。”黑虎鲨亦是看着齐宁眼睛:“打虎亲兄弟,二哥上了战场,我自然也是主动请缨跟着去了,可是我们却出战不利,败在海匪之手,而我和二哥也都战死。他睁眼说瞎话,却说得像真的一样,如果我不是亲历,只怕也要被他所骗。二嫂虽然之前已经从我口中知道二哥战死,但听到沈凉秋所言之后,还是痛哭不已,沈凉秋竟劝慰二嫂不要太过伤心,还说男儿汉战死疆场才是最好的归宿,还说从今以后,他会好好照顾二嫂……!”
  “二嫂哭了半天,沈凉秋一直劝慰,后来二嫂说我们兄弟生前爱饮酒,死后也要酒祭。沈凉秋说这自然是应该,还说我们兄弟是他带过来,却不想落得如此下场,他十分愧疚,言语之中,显得十分内疚。他又说从今以后,不但要照顾二嫂,还要照顾我爹娘,二嫂去拿了酒来,倒了四杯酒,两杯酒洒在地上,剩下两杯,她和沈凉秋一人一杯,二嫂说要酒祭我们的亡魂,一口就将那杯酒饮了,沈凉秋也很痛快,一饮而尽……!”黑虎鲨眼角微微跳动,他声音虽然依旧平静,但齐宁却分明看到他的手在轻轻抖动:“饮下酒后,二嫂突然就翻脸,质问沈凉秋为何要骗她?”
  田雪蓉俏美的脸上已经显出骇然之色,她毕竟也是精明的妇人,失声道:“那……那酒里下了毒?”
  饮酒前后,二嫂判若两人,田雪蓉马上就猜出来,那二嫂先前听到沈凉秋那番虚情假意满嘴欺骗的谎言,已经在竭力隐忍,故作相信,就是要让沈凉秋不防备,尔后引诱沈凉秋饮下毒酒,毒酒既然入腹,二嫂自然认为沈凉秋必死无疑,自然没有必要再隐忍下去,当下便撕破了脸。
  “沈凉秋有些吃惊,问二嫂为何这般说,二嫂便怒斥沈凉秋人面兽心,死后永不超生。”黑虎鲨之前无论是声音还是神情,都算是十分平静,但此刻眼睛却已经流出泪水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二嫂将沈凉秋设圈套谋害我们兄弟的事情抖搂出来,一直在怒骂沈凉秋。”黑虎鲨一双手抖动的更为厉害:“当时我已经猜到事情不对,从二嫂叱骂沈凉秋的话语之中,我终于明白了,沈凉秋为何那般热心让我们兄弟来到东海,我们一直以为他是因为当年那顿饭的情谊,有心要提携我们的前程,直到那天晚上,我才知道,沈凉秋所做的一切,是冲着二嫂!”


第一零零四章 十年磨剑
  齐宁和田雪蓉都是十分聪明的人,两人其实已经猜到沈凉秋的目的是为了什么,此时黑虎鲨亲口说出来,还是让两人都锁起眉头,田雪蓉更是忍不住道:“那个……畜生!”
  秦月歌自始至终只是坐在洞口静静听着,一言不发,这时候脸上也颇为难看。
  黑虎鲨的这段往事,秦月歌自然是早就知道,否则身为执掌刑侦的法曹在对黑虎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当然不可能与黑虎鲨走到一起,而且两人显然都是对对方十分信任。
  “沈凉秋当年途经衡阳,遇上了我们兄弟,一开始或许真是看上我们的箭术,但到了村里,进了我们的家门,就打起了二嫂的主意。”黑虎鲨有始有终,继续道:“但此人心机深沉,隐藏心思,人虽然次日就走了,但对二嫂的心思却留了下来。后来让我们来到东海,就是为了得到二嫂,但他却想让二嫂乖顺地跟着他,所以费了心思。我们离开衡阳,其实就是往虎穴里去,可笑我们当时一无所知,还想着光宗耀祖。”
  齐宁知道当年澹台炙麒过世之后,与澹台炙麒结义为兄弟的沈凉秋孤身离开,周游天下,他一走就是三年,三年之后,才返回了京城,随即又到了东海,而那时候金刀世子刚好接替金刀老侯爷成为东海水师大都督,沈凉秋得到器重,跟在澹台炙麟身边成了东海水师副将。
  十三年前,也正是澹台炙麟接管东海水师不久,金刀老侯爷留下的一大摊子,真要接掌过来,自然也并非立马就能得心应手,沈凉秋才干自然是有的,在边上帮忙出谋划策,让澹台炙麟顺利完成东海水师大都督的新老更替,澹台炙麟稳坐将位,而沈凉秋当然也因为功绩获得澹台炙麟的信任,短时间内在东海水师形成了气候。
  “我们来到东海,一切都在沈凉秋的布局之中。”黑虎鲨道:“我们训练之时,无法出营,沈凉秋却有机会经常偷偷看望二嫂,时常送些礼物,二嫂只以为他是看中和我们兄弟的情谊,对他非但没有提防,反倒是心生感激。沈凉秋步步为营,取得二嫂信任之后,又欺骗二嫂说二哥犯了军规要被军法从事,二嫂慌了神,恳求沈凉秋相救,沈凉秋便说会尽力而为,接下来几天总是偷偷找到二嫂,说事情很麻烦,已经惊动了大都督,大都督执意要从严惩办……!”
  田雪蓉苦笑道:“你二嫂从村子里出来,又如何知道军法军规,沈凉秋就算满嘴谎言,你二嫂又如何能知道真假?”
  二嫂的遭遇,同样作为女人的田雪蓉当然能够理解。
  她这些年独立支撑田家药行,觊觎她美色之徒不在少数,好在她洁身自好,那些人到也不能将她怎样,但莫家二嫂面对的却是位高权重又心机深沉的沈凉秋,那事态就凶险无比了。
  “沈凉秋故作烦闷,那天晚上在屋里喝酒,故意将自己喝得醉醺醺的,尔后霸占了二嫂,还哄骗二嫂说一定会想尽办法救出二哥。”黑虎鲨双手已经握拳:“二嫂为了二哥,只能受他玷污,这些委屈痛苦,也只能埋在心中。若非那天晚上我在后窗偷听到,二嫂又将沈凉秋这些恶事骂出来,个中真相,只怕就没有任何人能知道了。”
  “二嫂说已经在酒里下毒,她也算是为二哥报了仇,沈凉秋当时怒不可遏,竟然将二嫂踹倒,我听到屋里动静,便叫喊出声,拿起墙根下的一块石头,砸开了窗户,等我翻窗进去,沈凉秋已经冲出屋去。”黑虎鲨唇边泛起冷意:“他自然不是怕我,或许我砸窗户之时,他都不知道是我在屋后,他是担心有了响动,会惊动街坊,不敢留在那边。二嫂躺在地上,嘴里满是鲜血,我抱着她……!”声音再次噶然而止,良久无声。
  此事发生在十多年前,但对黑虎鲨来说,那是刻骨铭心,也许就如同发生在昨天那般清晰异常。
  齐宁能够理解黑虎鲨现在的心境,这个男人虽然看上去很淡定,但这件往事,就是他心中的伤,今日他将这段往事娓娓道来,其实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也许就如同刀子一般在扎着他的心。
  “我当时才知道,二嫂劝我回家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打算。”黑虎鲨眼眸中泛着泪光:“沈凉秋已经霸占了她,她一直逆来顺受,沈凉秋自然以为她很好掌控,对二嫂没有提防,二嫂便在酒中下毒,诱他饮下毒酒,如此便可为二哥报仇。她知道二哥死讯之后,已经存了必死之心,让我离开,就是想自己一个人解决了沈凉秋。我离开之后,她就买了耗子药,她不懂药物,也不敢乱买其它毒药,只有耗子药才好买到手,可是耗子药发作很慢,而且异常痛苦,她走的时候,真的很痛苦……临死之前,她嘱咐我赶紧回老家,带着父母远避灾祸!”
  田雪蓉这时候也已经是眼角落泪,用手指拭去眼角泪水,但身子却是微微颤抖。
  “我当晚带着二嫂的遗体躲了起来,心想沈凉秋一死,必然惊动官府,只怕连东海水师也派人来搜找。”黑虎鲨恢复了平静:“可是次日城里却没有一丝动静,我一咬牙,租了一辆马车,将二嫂的遗体运出了城,然后找了地方将她火化,带着她的骨灰返乡。等我回到衡阳老家,发现家里的房子竟然被烧成残垣断壁,村里人告诉我说,我回来前两天,我家的房子找了火,火势太大,大伙儿将大火灭过之后,我爹娘已经被……!”
  齐宁虽然自始至终表现的异常冷静,这时候确也已经握起拳头,双目泛出寒光。
  “我将爹娘和二嫂葬在了一起,然后再次告别了故乡,重新回到东海。”黑虎鲨身子挺直,看着齐宁:“那一把火,侯爷想必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知道沈凉秋根本没有死,他烧死我爹娘,就是想要杀人灭口,抹去我们莫家一切与他有关的痕迹。”
  “你回到东海,便下海为寇?”齐宁问道。
  黑虎鲨点头道:“二嫂说的对,我只是一个小人物,在那些达官贵人的眼里,只需要动一动手指头,我就死无葬身之地,我又如何能去和那位沈将军争斗?就算有人能为我做主,可是我又拿不出人证物证,打官司也是毫无胜算。”直视齐宁眼睛,问道:“侯爷可明白在下当时的处境?”
  齐宁微微点头,问道:“你十几年前就下海为寇,以你的能耐,为何近几年你才在海上声名鹊起?”
  “当年之事,让我学会了忍耐。”黑虎鲨道:“近十年时间,我不但苦练武艺,而且对东海海上环境了若指掌,海上众多势力的情况,我也都了然于胸,下海为寇的第一天,我就做好了计划,要报当年之仇,绝不只是杀了沈凉秋那般简单,我定要将他做过的那些禽兽之举大白天下,让他身败名裂,最后才赐他一死!”
  这番话说的很淡定,但齐宁却知道这股信念之下的仇恨又是多么的深。
  越是深入骨髓的仇恨,越是能够让人拥有足够的忍耐之心。
  口舌之争,立刻便会反唇相讥,但是血海深仇,却让人并不急在一时,越是忍耐之下的仇恨,爆发出来的威力往往越是恐怖。
  十三年前的惨剧,让当年在父兄羽翼保护之下的少年迅速成熟起来,如果当年意气用事,直接向要找沈凉秋报仇,也许黑虎鲨早在十几年前就尸骨无存。
  刻骨深仇,十年磨剑,待我羽翼丰满,还你致命一击!
  “你前两年收服了东海群寇,此后处处与东海水师为敌,就是冲着沈凉秋而去?”
  “也是为了澹台大都督。”黑虎鲨道:“要让沈凉秋的罪行公之于世,我一个海上匪寇又如何能够定他罪行?沈凉秋工于心计,有的是手段掩饰自己的罪行。只有让澹台大都督相信他是个人面兽心之徒,在下才能联手澹台大都督揭穿他的行径。”凝视齐宁,问道:“侯爷,如果我只是海上一个籍籍无名的海匪,澹台大都督会不会在意我?”
  齐宁摇摇头。
  堂堂金刀候世子,帝国水师大都督,岂会去在意一个籍籍无名之辈,既然是籍籍无名,澹台炙麟只怕连知道也不会知道。
  “如果我手底下有几十号兄弟,在海上自有一股势力,澹台大都督会不会在意我?”黑虎鲨继续问道。
  齐宁依然是摇头。
  “如果我手下有近千好号人手,想必澹台大都督应该会在意一些吧?”
  齐宁终于点头。
  海上海寇成群,但齐宁也有所了解,当年东海水师对海上群寇连番打击之后,海上群匪势力就是一盘散沙,多者上百众,少者几十众,但凡有一两艘船,就能在海上形成一股势力。
  东海水师对零零散散形不成威胁的海寇并不赶尽杀绝,养寇自重,可是一旦海上出现一股近千人的势力,那自然会引起东海水师的严重关注。
  “如果要让东海水师大都督愿意屈尊坐下来与我谈一谈,那该怎么办?”黑虎鲨淡淡道:“水师大都督手底下数万兵马,而且上百艘战船,就算我真的有近千部下,想必澹台大都督也不会屈尊坐下来一谈吧?”
  齐宁明白过来,皱眉道:“你是说,你处处与东海水师为敌,让澹台大都督大伤脑筋,对你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其目的是为了能够与澹台大都督坐在一起?”
  “澹台大都督是个性情高傲之人,但也是条好汉子。”黑虎鲨道:“我花了多年时间对他细细调查,也算是对他略有了解。如果不能让他刮目相看,他又岂能屈尊和我坐在一起?如果不能坐在一起,又如何能让他听我说话甚至与我联手?”一字一句道:“想要让对方听你说话,至少要让他觉得你够资格!”


第一零零五章 深更半夜
  黑虎鲨收拢海上群盗之后,便开始与东海水师为敌,据齐宁所了解的情况,黑虎鲨至少有两次让东海水师颜面扫地。
  黑虎鲨曾经烧毁了水师粮库,虽然水师及时抢救,但还是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堂堂帝国水师的粮仓在眼皮子底下被东海海寇烧毁,这当然是让水师上下大为蒙羞之事。
  其后黑虎鲨派往岸上的探子被水师抓获,俱都被斩首,而且在海边将这些海匪的首级俱都悬挂起来,用以震慑群寇,但结果却是所有首级俱都被黑虎鲨的人趁夜夺走,而且守卫首级的水军兵士俱都被杀。
  此两件大事发生后,水师方面虽然控制消息外走,但自东海水师组建之后,又如何遭受如此奇耻大辱?
  齐宁之前听闻这些事情之后,心里也确实奇怪,心想东海海寇之所以能在东海苟延残喘,那绝不是因为东海水师没有能力剿灭他们,无非是金刀澹台家存有养寇自重之心,留下一些并无太大威胁的海寇作为水师向朝廷索取钱粮装备的筹码。
  黑虎鲨与东海水师直接对抗,无疑是去摸老虎屁股。
  这时候听得黑虎鲨这般解释,只觉得匪夷所思,这黑虎鲨处处与东海水师为敌的目的,竟然是要提升与澹台炙麟谈判的筹码。
  虽然听起来有些让人难以置信,但细细一想,却又不无道理。
  如果能够让澹台炙麟焦头烂额甚至产生无奈的情绪,那么黑虎鲨当然有资格与澹台炙麟坐下来谈判。
  而事实证明,黑虎鲨的计划竟似乎真的成功。
  “你与东海水师为敌,让澹台大都督也对你有些无可奈何,所以你最终达成目的。”齐宁道:“是以上次你与澹台大都督密约见面,澹台大都督才同意?”
  “要想见到澹台大都督,当然不会那般容易。”黑虎鲨道:“如果大都督并非一个有胆有识而且魄力十足之人,那次见面也许无法达成。”
  齐宁皱眉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黑虎鲨道:“侯爷,这个世界上,惜命的人很多,但贪财的人比惜命之人更多,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有足够的银子,其实可以买通很多人。”
  “这一点我的想法倒和你差不了多少。”齐宁道:“你是否想告诉我,你在大都督府,也用银子买通了人?”
  黑虎鲨并不隐瞒点头道:“早在两年前,在下就已经买通了都督府的两个人,不过那两人并不知道背后之人是我,而且……我和他们有言在先,绝不会做出对大都督不利之事。只要大都督府发生一些奇怪之事,他们都会告诉我这边,特别是关于沈凉秋的事情,无论大小,只要都督府提到沈凉秋又或者沈凉秋出现在都督府,这两人必须严加监视,将沈凉秋所有的事情都要报过来。”
  齐宁心想这一招应该是屡试不爽的招数,镇国公司马岚在京城,不也正是在朝中诸官员府邸买通下人,作为自己监控这些官员的眼睛和耳朵,为此获得了许多把柄在手。
  “前些日子你与大都督密见,是通过这两人?”
  “据在下了解,澹台大都督的书房一般人根本不敢靠近过去,这是坏事,但也是好事。”黑虎鲨道:“想要靠近书房自然不是很容易,但如果在书房留下东西,也不怕闲人轻易发现。”
  “你是说,你让人将约见的密信送去了书房?”
  黑虎鲨点点头:“送一封信到书房,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算容易,但好歹还是办成了。在下知道大都督看到那封信后,至少有八成的希望会与我相见。”
  “你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在密信之中,我告诉了他两件他一定会调查到底的事情。”黑虎鲨肃然道:“这两桩事情,都是非同小可,他绝不会视而不见。”
  “其中一件,是否就是有关这海凤岛?”齐宁问道。
  黑虎鲨颔首道:“不管是为了楚国,还是为了金刀澹台家,澹台大都督都绝不会希望看到东海乱起来。如果他知道有人意图谋反,当然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你说过有两桩事情他不会坐视不理,除此之外,还有一桩什么事?”齐宁问道。
  黑虎鲨神色冷峻起来,看向秦月歌,秦月歌微微点头,黑虎鲨才一字一句道:“另一桩事情,与澹台大都督的夫人有关系。”
  “澹台夫人?”齐宁皱眉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黑虎鲨道:“澹台家有一桩隐秘,知道的人并不多,即使知道,也不敢有人多问一句。”
  “你说的是何事?”
  “侯爷可知道,澹台大都督成亲多年,却始终没有生下孩子,为此事澹台家也一直在焦虑不已。”黑虎鲨道:“据在下所知,澹台家素来低调,而且这样的事情,也没有人敢对澹台家多言多语,但此事却是不争的事实,侯爷如果不知此事,只要稍加调查,便一清二楚。”
  齐宁叹道:“此事我确实颇为了解。”
  他前几日夜入都督府,暗中找到了都督府的侯总管,从侯总管口中了解到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黑虎鲨此时所言,倒与他所了解的差不多。
  “不过半年前,澹台大都督终于得了一子,这也是澹台家天大的喜事。”黑虎鲨缓缓道:“在下两年前就买通了都督府里的人,对都督府里的事情颇为了解,两年前就听说,澹台都督娶亲多年,始终没有生下孩子,心中好奇,从内线口中却也是了解,澹台都督和夫人的关系并不算融洽。”
  齐宁微点头道:“你了解的这些事,和我所知出入也不算太大。”
  “侯爷既然知道此事,是否也疑虑过为何几年没有生下孩子,却突然生下了孩子?”黑虎鲨唇边泛起冷笑:“有一桩事情,侯爷或许并不清楚,前年十月份,澹台大都督患了一场病,在府里休养了十余天,而沈凉秋那次在澹台大都督身边照料,在府里留宿了三天……!”
  齐宁意识到什么,皱眉道:“黑虎鲨,你一直在强调澹台都督生子之事,到底想要说什么?难道这件事情,也有什么蹊跷不成?”
  黑虎鲨微一沉吟,终于道:“侯爷,有些话红口白牙,没有证据在手,在下也并不好说出来。不过在下可以用人头保证,今日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千真万确,绝无一句夸大。”
  “你说,我听,是真是假,总会查出水落石出。”齐宁正色道。
  黑虎鲨这才道:“据我所知,前年澹台大都督养伤期间,沈凉秋与澹台夫人……有了私情!”
  齐宁身体一震,田雪蓉也是花容变色。
  “黑虎鲨,你可知道,如果你是在这里造谣污蔑,就算是千刀万剐,那也难以抵消你的罪责。”齐宁神情冷然,握拳道:“澹台已经过世,澹台夫人也已经过世,死者为大,你若是在这里亵渎亡者,毁坏他们的清誉,那实在是可恨至极。”
  “在下对澹台大都督心存敬意,如果不是真有此事,在下绝不会信口开河。”黑虎鲨也是一脸严肃:“据我得到的消息,澹台大都督一心放在军务之上,对澹台夫人可说是十分冷落,反倒是沈凉秋会经常宽慰澹台夫人。澹台大都督对沈凉秋十分器重,而且沈凉秋面批人皮,阴险虚伪,澹台都督夫妇对此人都没有防备。澹台都督养伤期间,沈凉秋会在都督府直接与澹台都督商议军伍,而澹台夫人也在一起照顾,所以沈凉秋与澹台夫人在那几天之内,有足够的时间单独相处。”
  “能够单独相处,并不一定说明他们会有私情!”
  “在下当初买通里面的人,就是让他们盯紧沈凉秋。”黑虎鲨目光炯炯,缓缓道:“那两人在都督府是低贱下人,沈凉秋自然不可能注意到他们,但他们却时刻注意沈凉秋的动静。那天晚上澹台都督与沈凉秋商议军务到很晚,而且两人一直都在饮酒,澹台都督睡去之后,沈凉秋借着酒意回屋,当时都督府的人都已经睡下,沈凉秋回屋之后不到半柱香时间,却忽然出来,偷偷摸摸去了澹台夫人的院子,而且是翻墙而入……!”
  “你确定你的人没有看错?”
  “绝无看错。”黑虎鲨摇头道:“院子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谁也不敢肯定,但那天晚上,澹台夫人院子里除了她,并无其他人,而且沈凉秋当晚在那院子里待了两个时辰,过了丑时,才从院子翻墙出来……!”
  田雪蓉神色有些不自在,咬了一下嘴唇,才轻声道:“在屋里……屋里待了两个时辰,自然……自然不是什么好事。”她心里很清楚,孤男寡女在深更半夜共处一室,莫说两个时辰,就是一柱香的时间,也总会有些不可告人之事,自己每次与齐宁单独相处,不到半柱香时间,即使没有身体上的接触,言语之中也已经满是暧昧。
  可是堂堂东海水师都督夫人,竟然与水师副将暗中有染,此事当真是石破天惊,更为惊人的是,当时澹台炙麟就在府中,沈凉秋在澹台炙麟的额眼皮子底下,敢半夜三更去偷澹台夫人,其胆子之大,当真是骇人听闻。


第一零零六章 地图
  田雪蓉刚说完,齐宁已经抬手止住,盯着黑虎鲨道:“就算我相信你所言,沈凉秋确实进过澹台夫人的院子,而且也确实可以以此怀疑两人有染,但要让澹台大都督相信,没有真凭实据,岂能让他觉得你所言是真?澹台家乃是军功世家,发生在澹台家的任何一件事情都不是小事,更何况……如此大事?”目光冷峻:“如果澹台大都督与你相见,你拿不出证据来,你觉得他能饶过你?”
  “侯爷,在下虽然没有证据,但澹台夫人犯了一件致命的错误。”黑虎鲨冷笑道。
  “致命的错误?”
  “侯爷有所不知,据在下所知,当年澹台夫人过门的时候,陪嫁的饰物之中,有一支孔雀钗,那钗子的做工极其精致,澹台夫人成亲当日,就是戴着那根钗子过门。”黑虎鲨缓缓道:“此后澹台夫人一直将那钗子珍藏,很少佩戴。”
  “你的意思是……那根钗子有问题?”齐宁立刻明白什么。
  黑虎鲨道:“那根孔雀钗如今就在沈凉秋的手中。”
  齐宁和田雪蓉对视一眼,都是相处愕然之色。
  “侯爷,澹台大都督虽然将心思用在水军上,但是绝不可能不知道澹台夫人有那支孔雀钗。”黑虎鲨目光锐利:“只要澹台大都督查问澹台夫人钗子的下落……!”并无说下去,只是冷哼一声。
  齐宁沉吟片刻,才道:“你在密信之中,透露了这两件事情,所以你觉得澹台都督必然会赴约?”
  “事实上澹台都督确实孤身赴约。”黑虎鲨道:“那晚见到澹台大都督有此胆量,在下很是钦佩。”
  “你们见面说了些什么?”
  “澹台都督是官,我是匪!”黑虎鲨淡然一笑:“刚刚见面,澹台都督自然是以刀顶住我,我这海上头号匪首露面,水师大都督难道还能放我离开?”
  “但他最后还是放你离开了!”
  “因为他是个愿意听人说话的人。”黑虎鲨道:“他听我说了话,也知道我愿意接受招安,我告诉他说,他可以派人去调查这些事情,我也可以束手就擒,任他关进牢狱,只要他能够秉公处理,查清真相,到时候我便会带领手下兄弟归顺朝廷。”
  “那如果就算这些是真的,澹台都督也调查出真相,却非要故意包庇沈凉秋,你那时候已经是阶下之囚,那么十年的忍耐,岂不是付诸东流,最后还要自投罗网,你死的甘心?”齐宁问道。
  黑虎鲨露出一丝浅笑:“识人不明,死了也是活该的。”
  齐宁一怔,随即唇边也泛起一丝笑道:“澹台都督没有将你拘押下狱,看来你并没有看错人!”
  “可是我依然小看了沈凉秋。”黑虎鲨握起拳头,目光射出冷厉光芒:“我只以为澹台都督知道此事之后,会掌控局面,但……他却因此而死!”
  齐宁身体微微前倾,盯着黑虎鲨眼睛,问道:“你是说,澹台都督是因为秘密见你,所以过世?你们相见,可有别人知道?”
  “至少当晚绝无第三人知道。”黑虎鲨道:“当晚大都督非但没有抓我,还对我说,他会调查这几件事情,如果事情属实,他会亲自处置,而且事后会安排向我们招安之事。”
  “那墨玉黑鲤是大都督赠给你?”
  “大都督给了我墨玉黑鲤,告诉我说,如果我所言是真,而且能够效忠朝廷,到时候这块墨玉黑鲤,便是他招安的信物,否则他会亲自从我的尸首上那会墨玉黑鲤。”黑虎鲨道:“大都督令我摸清楚海凤岛的地形,最好是能画出一张地图来,如果到时候要发兵清剿,有了地图,便可事半功倍!”
  齐宁皱眉道:“但是你密见大都督之后的次日晚上,大都督就过世。”瞥了秦月歌一眼,道:“秦法曹应该将情况已经告诉你,大都督是自尽而亡,你觉得如何解释?”
  “在下与大都督虽然只在那一晚相谈,但可以看出来,大都督是个十分豪爽的人。”黑虎鲨正色道:“侯爷,在下闻知此事之后,也是大为吃惊,根本不相信大都督会走上这条绝路。”
  “非但是大都督,就连澹台夫人在前几日也服毒自尽。”齐宁叹道:“如果照你所说,难道是大都督不堪忍受澹台夫人出轨,所以羞愧自尽,而澹台夫人心存愧疚,也自尽谢罪?”
  “侯爷是否认真查验过大都督的遗体?”黑虎鲨皱眉问道:“大都督当真是自尽而亡?”
  “秦法曹对此也略有了解。”齐宁道:“大都督自尽的地方,几乎是一个密室,除非有人能够上天入地,否则根本无法解释是被人所害。而且我们查验过遗体,遗体绝无中毒的迹象,死亡的原因,也确实是因为环套套住了脖子,无法呼吸因此窒息而亡。”
  黑虎鲨皱起眉头,道:“大都督次日被害,在下并不知情,但发现都督府四周安排了暗哨,而且沈凉秋连夜赶回了都督府,此后都督府几乎被封锁起来,在下便猜到其中必有大事。”
  齐宁看向秦月歌,问道:“两位难道很早就结识了?”
  秦月歌笑道:“侯爷,若是卑职很早就认识莫兄,就是私通乱匪了。”神情肃然起来,道:“莫兄感觉到大都督那边很可能出了事情,如果当真如此,那就是了不得的事情,所以找上了卑职。”
  “秦法曹在东海素有正直之名。”黑虎鲨道:“而且据在下了解,秦法曹也是东海少有的几个不与几大世家来往的官员,在下思来想去,觉得可以与秦法曹见一见。”
  “若非莫兄手中有墨玉黑鲤,我只怕也不会听你把话说完。”秦月歌叹道:“更不可能与你来到这座岛上。”
  黑虎鲨微微一笑,才道:“秦法曹到了此岛,见到了仓库里的兵器,才相信在下所言是真。”顿了顿,才继续道:“但是仅凭在下与秦法曹两人,依然不足以与沈凉秋对抗,更不可能将他的罪行曝之于世。”
  齐宁叹道:“而你们见我到了东海,所以觉得我可以祝你们一臂之力。”
  “东海的这些事情,能解决的人并不多。”黑虎鲨正色道:“但侯爷恰恰有此能耐。对侯爷来说,东海之乱会是朝廷大事,对在下而言,不除沈凉秋,在下死不瞑目。”
  齐宁微微颔首,微一沉吟,才道:“你们引我至此,该看的也看了,那么你们接下来想怎样做?又或者说,你们想让我如何做?”
  黑虎鲨站起身来,向齐宁拱手道:“侯爷,在下并无太多要求,只向侯爷恳请一件事情!”
  “你说!”
  “只望沈凉秋罪行公之于众的时候,侯爷能够将此人交给在下处置。”黑虎鲨冷然道:“此外海上的那些兄弟,如果他们真心归顺,还请侯爷能向朝廷奏明,希望能招安他们,让他们有条活路。”
  “如果能够为朝廷立下功劳,我自然可以向朝廷为你们求情。”齐宁道:“至于你要亲手处置沈凉秋,先不说还没有证据证明沈凉秋有罪,即使有罪,作为东海水师副将,朝廷也会有法度处置,将他交给你,并不是简单的事情。”顿了一顿,才道:“当然,如果你当真立下大功,此事也未尝不能商议。”
  黑虎鲨伸手入怀,取出一只卷轴,“侯爷,这是海凤岛的地形图,包括里面纵横交错的道路机关,大致都已经弄清楚,有此图在手,要剿灭海凤岛上的这帮人,并不困难。”将地图递给了齐宁,齐宁接过卷轴,打开来看,竟发现果真是一张十分详细的地图,大是惊诧。
  “在下知道此岛有问题之后,这两年一直都在勘察。”黑虎鲨道:“相信这幅地图,足以帮助朝廷平灭海凤岛,不知是否足够侯爷将沈凉秋交给在下?”
  “黑虎鲨,你说的这些,我记在心里。”齐宁道:“如果按你方才所说,澹台大都督的死,与沈凉秋应该是脱不了干系了。”皱起眉头,似乎是在自语:“只是沈凉秋又是用什么法子谋害了大都督?”摇摇头道:“大都督自尽的时候,沈凉秋还在军中,并不在现场,没有作案的时间。”
  秦月歌忽然道:“侯爷,如果从大都督被害,到被发现的时间之间很充裕,也不能排除沈凉秋就不能作案。沈凉秋如果趁那段时间离开军营潜入都督府,然后还是大都督再返回军营,来回也不过四十里地,并不需要花费太长的时间。”
  “你是说……!”
  “大都督密见莫兄的那晚,府里的人都以为大都督在府里,因为书房点着灯,府里的人都以为大都督一定在那里,但事实上大都督当夜确实离开都督府去见了莫兄。”秦月歌神情严肃:“沈凉秋心机深沉,自然也有能力制造人在军营的假象,但实际上已经离开军营。”
  “假象……!”齐宁若有所思,喃喃自语:“别人都以为在,但却偏偏不在,那么……!”猛地一仰头,眸中光芒闪烁,“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第一零零七章 金刀手腕
  齐宁在海凤岛提及沈凉秋的时候,沈凉秋正在东海驿馆前,他今日并未着戎装,只是穿一件便服,但常年的军伍生涯,即使身穿便服,也自有一股威势。
  沈凉秋虽然是东海水师副将,位高权重,但这东海驿馆却偏偏不能轻易进入。
  驿馆是招待京中要员之所,沈凉秋作为军方的将领,若是没有得到允许,反倒是不能直接进入到驿馆之内,好在里面并没有让他等太久,韦御江已经迎出门来。
  “沈将军久候了!”韦御江拱手道:“不知沈将军前来,有何贵干?”
  沈凉秋也是拱手道:“韦司审,我想见一见侯爷,不知侯爷是否方便召见?”
  “这个……沈将军,昨天侯爷出海回来之后,身体就略有不适。”韦御江道:“眼下还在休养中,确实不方便见客,沈将军若有急事,可以告诉下官,下官转达给侯爷知道。”
  “韦司审,有些事情还是要向侯爷当面禀明才好,还请韦司审代为禀报一声。”沈凉秋道。
  韦御江摇头苦笑道:“并非下官不禀报,侯爷最近辛劳过度,而且此番出海颠簸,身体确实不舒服。他刚睡下不久,这时候还真是不好打扰,沈将军,不如这样,等侯爷醒来之后,下官向侯爷禀明如何?”
  沈凉秋犹豫了一下,才点头道:“如此就有劳韦司审了,在下告辞。”他也不废话,过去翻身上马,径自离开。
  韦御江望着沈凉秋远去的身影,目光深邃。
  沈凉秋离开驿馆,骑马转过两条街,到得一家茶楼前,将马丢给店伙计,径自入店,却直接穿过茶楼,到得后门,从后门出去之后,又穿过一条小巷子,这才到得一处宅子的后门,先是重敲了两下,尔后轻敲了三下,院门“嘎吱”一声打开,沈凉秋进门之后,后门又迅速关上。
  他显然对这处宅子轻车熟路,穿过一片花圃,前面却是一片小树林,沈凉秋顺着一条小路进到林中,林荫茂密,在小树林正中间,竟然建造了一处小竹屋,屋门外一名青衣小厮正在守卫,见到沈凉秋,那小厮竟是熟识,躬身行礼,沈凉秋却是看也不看,径自入屋。
  屋内陈设十分简单,但却异常雅致。
  正对门是一组竹制书架,上面摆了几排书籍,屋子中间放着一张竹制的小方桌,小桌边上则是两只竹制蒲团,左右两边墙壁上,悬挂着几幅字画。
  屋角点着檀香,青烟袅袅。
  竹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桌后一名身着紫色宽袍的男子正手持狼亳,正在纸上题字,听到沈凉秋进来的脚步声,那人抬起头,看到沈凉秋,毫无惊讶之色,反倒是依然在纸上挥墨,唇边带着一丝轻笑:“沈将军,我说的没有错吧?”
  沈凉秋在那人对面坐下,神色凝重,盯着那人眼睛道:“江先生,看来事情确实不对劲。”
  那紫袍人竟赫然是东海江家家主江漫天。
  江漫天从容淡定,显得十分儒雅,抬头笑道:“那边是如何应付?”
  “身体有恙,不能见客!”
  “意料之中。”江漫天含笑道:“这是我最不想听到的答复,但却偏偏是如此答复。沈将军,他们故意隐瞒,为的又是什么?”
  “江先生又以为是什么缘故?”
  江漫天含笑道:“表面上看,只是不想让你知道他在做什么,你是水师副将,他来调查澹台炙麟的死因,本该全力仰仗你,现在既然都不让你知道他在做什么,道理岂不是不言而喻?”江漫天看着沈凉秋眼睛:“依我之见,这位锦衣候至少对你沈将军没有信任。”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江漫天叹道:“沈将军,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已经处处破绽,虽然极力掩饰,但此等大事,要想做得毫无痕迹,几乎没有可能。”
  沈凉秋皱眉道:“齐宁如今到底在何处?”
  “我也很想知道他在哪里。”江漫天道:“据我所知,他是与秦月歌一同出城,快马离开,出城之后,我这边自然不好再派人继续跟着。”
  沈凉秋盯着江漫天眼睛,略带一丝狐疑,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问道:“江先生,姓田的那个女人,当真不是你这边做了手脚?”
  江漫天抬手将狼亳搁在了边上,叹道:“沈将军到了今日,似乎对我还是信任不足。从一开始,我就说过,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齐宁虽然年轻,但却并非无能之辈,此行东海,对他要处处提防,在他离开东海之前,我们睡觉都要睁大眼睛。”盯着沈凉秋眼睛,淡淡道:“澹台炙麟之死,本就会让事情变的很麻烦,可是其后沈将军做的另一件事情,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
  “你是说……?”
  “澹台夫人的事情。”江漫天提起桌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也不去管沈凉秋,端杯轻抿一口:“将军事先应该与我商量。”
  沈凉秋面色冷峻,淡淡道:“此事不必多言,既然做了,也就是做了。”
  江漫天“哦”了一声,才道:“将军应该明白,你我已经是同舟共济,同在一条船上,这条船一旦沉下去,落水的就不只是将军一人而已。”
  “就算真的被他查出来又如何?”沈凉秋冷笑道:“兵权在手,他想离开东海,只怕也没那么容易。”
  “兵权在手?”江漫天神色也冷峻起来:“沈将军,辛赐此番前来,所为何故,你比我更清楚。如果只是齐宁,许多事情倒简单多了,可是辛赐抵达东海,这事儿也就变了。”
  沈凉秋眉头微锁,江漫天平静道:“如果只是齐宁前来,只代表澹台煌对澹台炙麟的死有疑心,可是辛赐前来,或许澹台煌已经怀疑到你。”
  沈凉秋冷笑道:“怀疑我?”
  “辛赐是东海水师的老将,对东海水师十分的了解,而且此人当年在东海水师威名赫赫,无论是威望还是资历,那都不在你之下。”江漫天慢条斯理道:“澹台炙麟身死,东海水师群龙无首,许多人都想趁虚而入,那位镇国公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但金刀澹台家自然也不可能将自己的底牌拱手让人,这阵子势必是在与澹台家相争不下。”从桌上拉过一份信笺,递给沈凉秋,沈凉秋伸手接过,打开来看,脸色很快就变得凝重起来。
  “玄武营那位周统领已经被罢官免职,新任统领是瞿彦之,那是黑刀营的人。”江漫天淡淡道:“玄武营已经被司马家所得,如果我没有猜错,这自然是与金刀澹台家的交易所致。金刀澹台保住了东海水师,大都督的人选,也自然是由金刀澹台家筛选出来。”
  “辛赐带来的消息,朝廷已经准备颁旨,由我来接任大都督之位。”沈凉秋神色冷然:“只要旨意下来,东海水师便彻底地在我的手中。”
  江漫天叹道:“可是旨意却并没有下来,反倒是那位辛赐已经率先来到了水师。”他端杯品茶,悠然道:“如果朝廷颁下旨意,由他接任大都督之位,我也不会奇怪。辛赐当年在东海,那是澹台煌的心腹干将,你应该知道辛赐为何离开东海水师。澹台炙麟接替水师,但澹台煌担心辛赐在水师中的威望和资历太高,如此一来,很可能会影响澹台炙麟在水师的威望,所以才带他回京,辛赐是个聪明人,知道澹台煌的担心,主动跟随回京。”
  “我自然知道当年他回京的原因。”沈凉秋淡淡道。
  “辛赐可以默默无闻毫无怨言十几年在京中留闲,恕我直言,以辛赐的能耐,统帅三五万兵马绰绰有余,即使不在水师,也可以调任到其他地方任职,为何却甘于在澹台煌身边碌碌无为?”江漫天声音自始至终平缓温和:“辛赐是澹台煌一手提拔起来,对澹台煌之忠诚,不必怀疑,而他也是澹台煌手中的一把利器,利器不可轻视于人,澹台煌按着这把利剑不动,自然是等待合适的时机才亮剑出手!”
  沈凉秋皱眉道:“你是说此番将辛赐派来,是要亮剑?”
  “辛赐无论资历还是威望,都在你之上,而且比之你,更得澹台煌的信任。”江漫天道:“如果换作我是澹台煌,要将水师控制在手,最合适的人选不是你,而是辛赐。”
  “既然如此,那澹台煌为何会向朝廷举荐我为大都督?”沈凉秋目光锐利,若有所思道:“那老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江漫天淡然一笑,道:“比起澹台炙麟的死,澹台煌最担心的是水师会动乱。沈将军,敢问一句,如果朝廷当真下旨由辛赐接替大都督之位,辛赐赴任之后,重新调整水师,不知你会怎样?”身体微微前倾,淡淡笑道:“一朝天子一朝臣,辛赐如果上任,水师目前的将领必然会有极大的变动,你在水师安排的那些心腹,很可能都会被清洗一空,如此一来,你苦心经营多年的局面,就会烟消云散,辛赐不是外行,他对水师的熟悉不在你之下,只需要极短的时间,他就能将水师完全掌控在手中,至于你……!”淡淡一笑,道:“也要仰他鼻息了。”
  “他确实有这个能力。”沈凉秋冷笑道:“我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不错,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让水师为辛赐掌控。”江漫天笑道:“所以辛赐如果接替大都督之位,水师自然会有一番动乱,说什么也要将此人除去……!”顿了顿,目光深邃起来:“澹台煌何其老练,难道想不通此节?可是如果告知你朝廷要颁旨由你接替大都督之位,自然可以安抚你,如此一来,短时间内至少可以保证水师不乱。”
  沈凉秋目中寒光如刀,冷声道:“如果他没有怀疑我,也就不必安抚我,既然用此手段安抚我,岂不真的是已经疑心我?”


第一零零八章 隐主
  江漫天再次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茶,悠然道:“将军对澹台煌的性情应该很了解,他南征北战,杀伐果断,骨子里的血液都是带毒的,以你对他的了解,如果他确定澹台炙麟的死与你有关,会如何做?”
  “他做事雷厉风行,该杀的人,从没有放过。”
  江漫天颔首道:“将军所言极是,如果他有证据证明将军事涉澹台炙麟的死,将军只怕也无法和我在这里说话了。”
  沈凉秋眼角微微跳动,江漫天已经继续道:“他没有动手,也就说明只是怀疑而无法确定。你是水师副将,行事谨慎,只要没有证据落在他的手上,他也不会轻易动弹你,否则没有罪名擅杀大将,岂不是让他的声名受损?这样的人,越老对自己的名声看得越重。”
  “那你的意思是?”
  “稳住辛赐,盯住齐宁。”江漫天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时间,京城那边已经传来消息,兵部已经秘密筹备北上作战的计划,楚国不会错过这次机会。”
  沈凉秋双眉微展:“朝廷确定要北上?我还当那小皇帝没有如此胆量。”
  “司马岚如今是辅政大臣,一旦北伐,朝中诸事繁多,他辅理朝政,自然更有机会把控朝局。”江漫天道:“司马岚老奸巨猾,绝不可能错过这样的机会。”淡淡一笑,继续道:“至于那个小皇帝,初登大宝,众心未服,如果能够北伐成功,那自不必说,即使打不下北汉,只要攻城略地,打下北汉一片地方,也足以让这位小皇帝皇威远播,好稳坐他的皇位,所以这两人都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沈凉秋冷笑道:“我只怕他们不敢出兵。”
  “北汉的情势如今混乱不堪。”江漫天道:“但兵权如今也都掌控在北堂一族手中,无非是北堂一族争夺皇位而已。北汉的内乱,假以时日,终究能够分出胜负,一旦等到北汉内乱平息,机会也就错过,所以楚国绝不会坐视机会白白溜走,三两个月之内,很可能就会有动作。”
  沈凉秋微点头道:“北汉人也知道楚国虎视眈眈,所以也会希望尽快结束战事。”
  “只要楚军过了淮河,出了拳头,想要收回来就不容易了。”江漫天唇角泛起一丝诡异笑容:“到了那个时候,也就是我们的机会,所以我们现在只要耐心等待楚国出兵。”
  “你的意思是说,在楚国出兵之前,我们先稳住辛赐,盯死齐宁,只要这两人闹不出动静来,就可以顺利度过这段时日。”
  江漫天叹道:“三个月说长不长,可是说短也不短,在此期间,什么事情都会发生。”微皱眉头:“我一直在想,姓田的女人,到底是被谁带走?”
  沈凉秋道:“齐宁出城,定是与那个女人失踪有关系,我只以为这是你们做的手脚。”
  “眼下的时局,没有必要招惹齐宁,我倒想像菩萨一样将他供起来,然后将他平平安安送出东海。”江漫天将桌上那副字掀开,放在一旁,整理了一张新纸,动作优雅:“姓田的女人此前在东海并无太多的交往,朋友不多,敌人更是谈不上,所以我很难想出究竟是谁绑架了她。”
  沈凉秋道:“只怕对方的目的并不是在那女人身上。”
  “哦?”
  “姓田的女人在东海没有敌人,但锦衣齐家却说不准。”沈凉秋道:“死在锦衣齐家手里的人不计其数,天底下只怕处处都有仇敌,若是东海有锦衣齐家的对手,绑架那女人,用以要挟齐宁,也未可知。”
  江漫天若有所思,沉吟片刻,才道:“你是说有人挟持那女人,是为了将齐宁引入陷阱?”
  “江先生之前也说过,齐宁出城,只带了秦月歌一人而已,他是侯爵,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出城是为了营救那女人,而对方提出的条件,或许要求他不要带人。”沈凉秋挺直身板:“也许他是自投罗网。”
  江漫天唇边泛起一丝浅笑道:“如果当真如此,对我们倒是件好事。”
  “不错,如果齐宁出城而无法归来,死在外面,朝廷必然会派人调查此案,如此一来,我们这边反倒轻松许多。”沈凉秋也显出一丝冷笑:“三个月时间,就很容易过去了。”
  “如果不是如此呢?”江漫天问道。
  沈凉秋一怔,江漫天目光深邃,轻声道:“此人在西川坏了蜀王的大事,去往东齐,又将东齐公主迎回了楚国,这都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情。”
  “他手无兵权,又无任何证据,在这东海,我倒要看看他能掀起什么风浪来。”沈凉秋握拳道:“这里不是西川,更不是京城。”
  “凡事谨慎一些总是为妙。”江漫天再次提笔,慢条斯理道:“将军,澹台炙麟的尸首,还是尽快处理为好,是否已经定下了下葬的日子?”
  “三天之后!”沈凉秋道:“眼下已经开始筹备海葬事宜,只要海葬一过,万事大吉,齐宁就算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休想再掀起风浪。如果一切顺利,海葬过后,他就该返京,到时候就只需要对付辛赐一人而已。”
  “好!”江漫天笑道:“江某但愿一切平平安安,他日一旦大事得成,将军非但能够取金刀澹台家而代之,成为帝国军方柱梁,而且还能获封东海之王,青史留名!”
  沈凉秋淡然道:“青史之中,我不在意鲜花还是狗屎,我只在乎我的路上是否有荆刺。”他站起身来,转过身,却是头也不回离开。
  江漫天神色不变,提笔写字,等沈凉秋离开,很快就从外面又走进一人来,却正是江家三爷江易水。
  江漫天头也不抬,只是淡淡问道:“你都听见了?”
  “是!”江易水在江漫天对面坐下,冷笑道:“兄长,沈凉秋此人心狠手辣却又胆大包天,对此人不可不防。”
  “哦?”江漫天放下狼亳,抬头看了江易水一眼,问道:“可查明去向了?”
  “出城之后,他们应该是往东南方向去了。”江易水低声道:“但现在究竟去往何处,还不曾查明。兄长,你觉得齐宁可能往哪里去?”
  江漫天摇摇头,忽然问道:“我问你,那天晚上的事情,你确定齐宁没有发现什么?”
  “兄长放心,我安排的十分妥当,没有出任何纰漏,齐宁绝不会看出破绽。”江易水十分肯定道:“而且他也不可能猜到那场火是另有缘故。”
  江漫天沉吟片刻,终是微微颔首。
  江易水冷笑道:“可惜时机未到,否则将齐宁那臭小子碎尸万段,若非是他,黑鳞营现在就是在云儿手中,京城附近有咱们的兵马,以后做起事来,也就方便的多。”
  江漫天皱眉道:“不争一时之失,此等事情,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是小弟失言了。”江易水忙道,随即又低声道:“兄长,沈凉秋此人十分阴险,而且心狠手辣,我只担心,他真要是羽翼丰满,完全掌控了东海水师,到时候反倒不受咱们控制。”微皱眉头:“对此人咱们还是要好生提防。”
  “熙熙攘攘,皆为利来。”江漫天淡然一笑,唇边泛起一丝不屑:“沈凉秋此人最大的弱点,便是野心太大,一个人只要有野心,其实也不难对付。就算他完全掌控东海水师又能如何?仅凭区区几万水军,他又能够成就怎样的大事?他一心想要拜将封王,就势必要仰仗隐主,沈凉秋是聪明人,他比谁都明白,没有隐主,他的野心就绝无实现可能。”
  江易水笑道:“兄长所言极是。其实说到底,沈凉秋能与我们合作,无非是因为隐主的缘故。”想了一想,才凑近江漫天问道:“兄长,楚国真的会在三个月之内向北汉用兵?”
  “云儿送来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江漫天神情严肃起来:“兵部已经开始制定北上的作战计划,只是尚未对外透露,云儿也是费了不小的力气才得到这个消息。虽然还没有弄清楚具体的发兵时间,但以我的判断,三月之内如果再不出兵,很可能会错过良机,隆泰和司马岚都不会一直等下去。”
  江易水冷笑道:“不过这一次北伐,楚国的君臣一定是小心谨慎。秦淮大战之后,楚国的国库空虚,这一次就算勉强凑齐军饷,只怕也打不了太久,如果在短时间内没有取得突破,迟滞在北汉境内……!”说到这里,眼眸之中竟然显出身神采来。
  江漫天却是淡定自若,悠然道:“战事一开,想要收手就不容易了。隐主一直等候的机会,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楚军主力北上,背后空虚,正是我们拥护隐主成就大业之时,到了那个时候,也就是我们一雪当年血仇之时。”
  江易水闻言,目中显出寒意,握拳道:“金刀澹台当年在东海所作所为,到时候我们十倍偿还回去!”


第一零零九章 抽丝剥茧
  江漫天不知齐宁身在何处,韦御江却也不知道齐宁眼下情势如何。
  齐宁迟迟未归,而且没有半点消息回来,这让韦御江心急如焚,却又不能表现出来,从刑部跟过来的几名官员也都觉得事情蹊跷,时不时地向韦御江打听消息,何时可以返京,韦御江只能尽力应付。
  对刑部那几名官员来说,澹台炙麟的尸首已经检查过,而且已经确定是自尽,此种情况下,也就不存在什么谋害,既然不存在谋害,也就不存在什么凶手,刑部也就不必一直留在这里费心思去找什么真凶。
  韦御江虽然担心齐宁安危,但这两日却并未空着。
  他挑选了驿馆一处院子,而且在屋内做了布置,屋内的摆设,也按照澹台炙麟的书房来摆放,窗户也如同发现澹台炙麟自尽时候一样,全都关死,此外甚至让人做了一个假人,勒住脖子,悬挂在屋梁之上,基本上也就还原了澹台炙麟死时的现场,这两日韦御江几乎也都呆在这院子里,仔细寻摸着其中的破绽。
  他坐在屋内的椅子上,瞧着悬挂的假人,眉头始终紧皱。
  直到屋门被“嘎吱”推开,韦御江依然在沉思中没有惊觉,只等到来人拍他肩头,韦御江才回过神来,赫然抬头,却见到站在自己身边的竟赫然是自己担心了几天的齐宁。
  “侯……侯爷!”瞧见齐宁,韦御江先是一怔,随即显出欢喜之色,立马站起身。
  齐宁微微一笑,扫了屋子一边,才走过去在边上的椅子坐下,含笑道:“韦司审一直在研究大都督之死?”
  韦御江点点头,见齐宁毫发无伤,心中才放心下来,虽然很是奇怪这几天齐宁到底去向何方,但他毕竟只是刑部一名普通官员,也不敢多问。
  “可发现什么破绽?”
  韦御江皱眉道:“侯爷,这几日卑职一直在寻思到底漏了什么地方没有想到,可是……!”
  齐宁微笑抬手,指着那悬挂在梁上的假人道:“韦司审,自尽的是不是大都督?”
  韦御江一愣,有些不明白,却还是道:“侯爷,这是卑职制作的假人,但代表的确实是大都督。”
  “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齐宁神色严肃起来:“我是问你,他们在现场发现的尸首,是不是大都督?”
  “这……!”韦御江眉头一紧,犹豫一下,才道:“侯爷,根据案情的描述,大都督的遗体被解下,是等到沈凉秋沈将军从军中抵达之后,而且当时在场除了沈将军,还有都督府的侯总管和另外好几人,这些人都是都督府的人,对大都督自然是十分熟悉,他们如果发现遗体不是大都督,立刻就能看出来。”
  齐宁颔首道:“你说的不错,沈凉秋赶到时发现的遗体,定然是大都督无疑。”
  “赶到时发现的遗体?”韦御江毕竟是刑部干吏,立刻听出齐宁话语中的漏洞:“侯爷,您说沈将军赶到时发现的遗体是大都督,那么……之前发现的遗体难道……?”
  齐宁示意韦御江坐下,含笑道:“韦司审,其实我和你一样,这些天一直在寻思案发现场到底有什么破绽,可是思来想去,案发现场的环境,几乎是无懈可击,根本找不到什么漏洞,那是绝对的密室。”
  “侯爷所言极是,卑职打破了脑袋,也想不出大都督除了自尽,还有什么可能被人谋害。”韦御江神情凝重:“但直觉告诉卑职,这桩案子却又不像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
  齐宁叹道:“其实这桩案子的破绽,用眼睛足以看出来,只可惜有人精心设计,挡住了我们的眼睛而已。”
  韦御江似有所悟,但显然还没有理清齐宁话中意思,齐宁凝视韦御江问道:“韦司审,你将当晚事情发生的过程再说一遍。”
  韦御江心知齐宁对于当晚发生的事情已经是了如指掌,但这时候还让自己再说一遍,自然有深意在其中,立刻道:“侯爷,事发当晚,大都督用过晚饭之后,便即去了书房,快到亥时的时候,澹台夫人让侯总管去请大都督回房休息。侯总管到了院子,发现屋内灯火还亮着,他叫了几声,大都督却没有答应,但屋门从里面拴上,他也打不开门,便去告之了夫人。”
  齐宁点点头,示意韦御江继续说下去,韦御江继续道:“夫人当时带了两个丫鬟过来,侯总管也叫了两名家奴,他们叫大都督不应声,感觉事情不对劲,于是强行破门而入,当时所有人都看到大都督悬梁自尽在屋内,当时他们并没有立刻解下遗体,而是……!”
  “不对!”齐宁忽然打断摇头道:“韦司审说的不准确。”
  韦御江怔了一下,但马上就明白,道:“发现大都督悬梁自尽,夫人当时软倒在地上,而侯总管带人冲进去,只以为是有刺客,但是屋内没有任何人,而且我们观察过现场,屋里但凡有人藏身,很容易就被发现,当时那么多人,侯总管说没有发现刺客的证言应该不会有错,于是侯总管就准备带人要放下大都督的遗体……!”
  齐宁微点头,韦御江又道:“不过澹台夫人却在这时候阻止了侯总管,令他不得触碰大都督时候,而且吩咐侯总管立刻去往水师大营找来沈凉秋。侯总管赶到大营,见到了沈凉秋,而后快马加鞭赶回城中,沈将军亲自解下了遗体,因为担心是有人谋害,所以没有立刻处理遗体,而是将其安放在了书房之内。”
  “你说的很清楚,当晚发生的事情,也就是如此了。”齐宁目光炯炯,轻声道:“韦司审,你是刑部干吏,而且到过现场之后,你一直都觉得事有蹊跷,怀疑大都督并非悬梁自尽那么简单。”
  “侯爷,卑职确实如此怀疑。”韦御江神情严峻。
  “那好,方才你说的这段事情中,你发现哪几处不对?”
  “侯爷,其实最让卑职疑惑的是当时澹台夫人为何不让侯总管解下尸首。”韦御江肃然道:“如果是夫人不相信大都督自尽,怀疑有人谋害,想要保护现场,那么即使沈凉秋后来赶到,也不应该放下遗体。”顿了一顿,皱眉道:“夫人倒似乎是有心要等到沈凉秋抵达,有他亲手解下遗体。”
  齐宁唇边露出笑容,抬起头,再次看向那悬挂的假人,忽然问道:“韦司审,当晚大都督何时回到书房?”
  韦御江立刻道:“回侯爷,那天我们问过侯总管,都督府的生活很有规律,特别是大都督不在府里的时候,府中上下无论吃饭睡觉都要遵守严格的时辰,都督府的晚餐都是在酉时一刻开始,在酉时三刻之前,晚饭一定会结束。”
  “也就是说,大都督戍时之前,一定已经回到了书房。”齐宁正色道:“侯总管又是何时去书房?”
  “快到亥时的时候。”韦御江道:“最早应该也是在戍时三刻的时候。”
  “也就是说,大都督在书房之内,大概有一个时辰左右。”齐宁道:“一个时辰,其实可以发生很多事情。我再问你,发现大都督自尽之后,侯总管很快就被派出亲自去找沈凉秋过来,那应该是在亥时了吧。”
  “侯爷,其实这也是一个疑点。”韦御江道:“卑职一开始倒也没有太注意,但是之后将当晚发生的细节从头到尾想了无数遍,就想到侯总管这一节。”
  齐宁道:“你说。”
  “侯爷,都督府内家仆众多,那毕竟是大都督府,虽说如今东海已经是我大楚的疆土,而且澹台大都督统领数万水军镇守东海,但当年金刀澹台征伐东海,那也是杀人不少,若说东海还有仇家,卑职深信不疑。”韦御江缓缓道:“大都督一直待在水军大营,很少住在都督府,但家人却留在府里,恰恰因为这个缘故,都督府内的家丁护卫必然都是精锐。”
  “不错。”齐宁颔首道:“我也观察过,都督府内的护卫,都是龙精虎猛,那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韦御江皱眉道:“奇怪就奇怪在这里。侯爷,侯总管虽然也是行伍出身,比之普通人身体要结实不少,但他毕竟年过半百,无论是体力还是身手,那应该比不上府里的许多精壮护卫。”
  “那是自然。”齐宁道:“自古英雄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无论多厉害的人物,都无法抵挡岁月的侵蚀。”说完心里却突然想到北宫连城,心想北宫连城和东海岛主莫澜沧显然不在此列,那两个老怪物竟似乎击败岁月,至今依然保持不老。
  “都督府距离水师大营不过二十多里地,其实说不上有多远,但也不算很近。”韦御江道:“当时既然急着找沈凉秋过来,自然是越快越好,哪怕是派出几名擅长马术的精壮护卫,也很快就能请来沈凉秋。”顿了一顿,眉头微锁,低声道:“可是为何当时却非要让侯总管亲自前往?侯总管年事已高,骑马的速度绝对比不上年轻护卫,在当时的情况下,侯总管是都督府的大总管,更应该留下来善后,而不是去找沈凉秋。”


第一零一零章 浴后
  齐宁微笑道:“那韦司审觉得这样的安排是为了什么?”
  “这个……!”韦御江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说出口。
  “你是担心亵渎到澹台夫人?”齐宁正色道:“你不用有顾忌,咱们既然是奉旨调查清楚此案真相,那么一切人都可以列入怀疑名单,只要是合理的推测,并不为过。”
  韦御江拱手道:“侯爷,卑职想来想去,最大的可能,应该是澹台夫人想要支走侯总管,但是为何要支走侯总管,卑职还没有想出澹台夫人这样做的理由。”
  齐宁微颔首道:“方才我说过,侯总管是在亥时的时候去了水军大营,水军大营距离都督府不过二十多里地,从都督府出发,穿城中大街小巷,然后出城赶到水军大营,最多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就算侯总管年事已高,速度不快,半个时辰也足够。”韦御江道:“到了大营,侯总管很快就见到了沈凉秋,沈凉秋也没有耽搁,立刻跟随侯总管回城,这来回大概也就一个时辰左右。”
  齐宁道:“所以发现大都督尸首,再到沈凉秋子时时分抵达放下遗体,中间大概有一个时辰。”
  韦御江此时已经感觉到齐宁似乎想到什么,看着齐宁,齐宁微微一笑,身体微微前倾,低声问道:“韦司审,咱们之前说过一次,沈凉秋有没有可能涉及此案,又或者说,沈凉秋有没有可能是凶手,你当时告诉我说,沈凉秋有不在场证明,我没有记错吧?”
  “侯爷,侯总管赶到大营,就算马匹速度慢些,那也是马不停蹄,抵达之后,沈凉秋就在军营之内,这……!”
  “我明白你的意思。”齐宁道:“韦司审,你在刑部,常年接触到各种案子,大部分的凶手,都擅长制造假象,用来掩饰作案的线索,有些看似很有用的线索,甚至都是凶手故意留下来的破绽,其目的是要将查案之人引向歧途。”
  韦御江点头道:“侯爷说的极是,凶手作案,故布迷阵欲盖弥彰也是常有的事情。”
  “我方才说过,有些破绽用眼睛就能看出来,但凶犯却有意利用手段遮挡住众人的眼睛,让众人看到的是假象,却偏偏又让人误以为真,这便是一种手段。”齐宁凝视着韦御江,轻声道:“如何制造假象,咱们先不必细说,我只问你,澹台夫人让侯总管去往水师大营的目的,除了要支开侯总管,可有其他的目的存在?”
  “这……?”韦御江顿了一下,才道:“若说有其他目的,那就只能是拖延时间了。”
  齐宁笑道:“说得好。我再问你,如果一名久经训练马术精湛的行伍之人,与侯总管同时从城中出发,是否会比侯总管先行赶到大营?”
  “毫无疑问。”韦御江立刻道:“非但会率先抵达大营,而且以卑职估算,抵达的时间比侯总管要早上许多。”
  “所以就算那人比侯总管晚出发片刻,那也是有机会赶在侯总管之前抵达大营?”齐宁目不转睛,凝视韦御江问道。
  韦御江颔首道:“侯爷,这个可能确实存在,并不能排除。”眉角微跳,低声道:“侯爷,难道你的意思是……?”
  齐宁却是摆手道:“不急不急,还有最后一环,只要找到最后一块拼图,这件案子也就水落石出了。”微一沉吟,才问道:“都督府那边是否有人过来?”
  韦御江道:“之前沈凉秋亲自来拜见侯爷,卑职小心应付过去。”猛地想到什么,急道:“是了,侯爷,明天大都督就要落葬。”
  “明天?”齐宁皱眉道:“是否已经确定?”
  韦御江道:“昨天都督府那边已经派人送来了请帖,邀请侯爷参加大都督的葬礼。卑职也问清楚,大都督的葬礼不会大张旗鼓。听说等到东海这边一切都稳定下来,京城那边再为大都督追礼!”
  “澹台夫人是否也在明日出殡?”
  韦御江道:“正是。按照澹台夫人的遗愿,将会随同大都督一同海葬。”顿了一顿,才道:“大都督过世,眼下还没有通告全军,据说今晚会将大都督和夫人的灵柩运送到水军大营,明日通告全军,举行海葬仪式。”
  齐宁若有所思,沉吟片刻才道:“既然明日有大都督的葬礼,咱们也要做些准备,韦司审,你告诉大伙儿,明日一早咱们去往水军大营那边参加海葬仪式。”
  “可是……侯爷,大都督和澹台夫人一旦海葬过后,此案也就等若结束,再想查下去……!”韦御江微锁眉头。
  齐宁起身来,轻拍韦御江肩头含笑道:“一切就等明日见分晓了。”
  齐宁和韦御江略作商议,便即离开了院子,径自回到自家院中,推门之时,发现屋门从里面拴着,抬手轻轻敲了敲门,屋里立刻传来声音:“是谁?”却正是田雪蓉的声音。
  齐宁应了一声,很快,屋门被打开,齐宁进屋之后,田雪蓉转身将吴屋门拴上。
  天色已经暗下来,屋里点着一盏油灯,空气中飘荡着幽香味道,齐宁往角落瞥了一眼,那里有一面屏风,屏风后面放着一只大浴桶,那幽香味道更多的便是从屏风后面弥散开来。
  “侯爷,我……我留在这里是不是不大方便?”田雪蓉跟在齐宁身后走到桌边,脸颊微红。
  她身上此时却是穿着男人的宽松衣衫,一头青丝虽然略做整理,但带着湿意,明显是一个浴后美人。
  她确实是肤白貌美,穿着深色的男袍,便衬着她的肌肤更加的白皙,但深色的着装,却也让她在艳美之中透着一股庄重。
  田夫人身材丰腴,但却不胖,腰肢纤细,即使被袍子裹着柔美的娇躯,但无处不显出圆润流畅之感,丝质的绸子贴着她的肌肤,显得香肩圆润小巧,而胸脯的线条却又偏偏巍峨饱满。
  她将自己裹得很严实,但女人的性感往往不在露出给肌肤多少,柔软的料子将她前凸后翘腴美起伏的身体线条勾勒出来,却更是让人怦然心动,而她确实证明了女人穿着衣服有时候更具有诱惑力。
  肤白貌美,透着成熟的风情韵味,灯火之下,更如同熟透了的桃儿,让人恨不得咬上一口。
  只是这美妇人的眉宇间明显带着一丝疲倦。
  她虽然不是金枝玉叶,但一直以来,生活上也算是养尊处优,这几日折腾下来,莫说一位养尊处优的妇人,就算是男人也会筋疲力尽,齐宁知道田夫人这时候定是身心皆疲,柔声道:“没有什么不方便。东海商会会馆那边,你暂时是不能过去了,以免节外生枝,生出其他的事情来。”
  “侯爷的意思是……!”田雪蓉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灯火之下,那张漂亮的脸蛋儿艳若桃李,齐宁看着这张脸,心想田雪蓉能让自己心动的真正原因,未必是这张脸蛋或是她前凸后翘曲线勾人的身段儿,兴许就是她身上弥散出来的那股子女人味儿,不得不承认,田雪蓉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女人味特别明显,也特别让人心动。
  “这两天你就在这边先歇着。”齐宁道:“咱们刚回来,有些仓促,回头我让人去给你置备新衣衫……!”
  “不用,我……我的行李都在会馆那边。”田雪蓉忙道:“只要取了行李,就不要另备衣物,而且侯爷派人准备的衣物,也未必合身。”
  齐宁扫了一眼,田雪蓉穿着自己的衣衫,显得特别宽松,但是那丝滑的料子,在田雪蓉每一个动作间如同水一般流动,不但显出衣衫质料的丝滑,也显出田夫人肌肤的润泽。
  “也好。”齐宁微笑道:“回头让人去取,不过……夫人这样说,就是答应留在这里了?”
  田夫人低头道:“我只是不想给侯爷再添麻烦,侯爷……侯爷若是觉得我留在这里能够免去许多麻烦,那……那我听你话就是。”
  齐宁哈哈一笑,道:“如此甚好。需要什么东西,直接和我说就好,这里什么都不缺。”
  田夫人轻嗯一声。
  从海凤岛回来之后,这美妇人确实是疲倦不堪,进城之后,齐宁直接将她带到了驿馆,又安排夫人在自己屋里沐浴,对一个女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在辛累之后好好洗一个热水澡更有诱惑力,齐宁自然不好在田夫人沐浴的时候依然跟在屋里,抽空去见了韦御江,而夫人一番擦洗之后,换上柔软的绸子,这时候全身上下一阵轻松,那种舒适感竟似乎是这一生从未有感受过。
  她现在倒只希望能在柔软的床上美美睡上一觉,但齐宁在这里,也不好直接开口,齐宁却已经知道她心思,柔声道:“这几天你也疲累了,没有别的事,你先在这里睡一觉,不用担心有人来打扰,这院子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敢进来的。”
  “那……那侯爷将这里让给我歇息,你……你又去哪里?”田雪蓉看似很随意一问,但心中却是绷紧了。
  齐宁抬起手,挠了挠腮,微皱眉道:“这倒是一个问题,我还真没有想好往哪里去。”故意看了夫人一眼,微笑道:“不过这也不打紧,没有地方,我就在这地上打地铺也成。”
  田夫人心想这驿馆房舍众多,你堂堂锦衣候,要想找地方歇息,那有的是处所,只怕也用不着什么打地铺吧。


第一零一一章 静夜
  齐宁见田夫人不说话,笑道:“夫人有什么担心吗?”
  “没有。”田夫人立刻道:“一切听侯爷吩咐就是。”这时候一股浓浓的困意袭来,齐宁看在眼里,道:“你先歇息吧,不妨事。”
  夫人犹豫一下,终是起身来,瞧了齐宁一眼,见齐宁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模样,似乎正在想着其他事情,她也不去打扰,走了过去,坐在榻边,看着齐宁的背影想了一会儿,也没有宽衣,便那般缓缓躺了下去,等她一躺下,胸脯便立刻向四周舒展开来,贴上枕头那一刻,浑身一阵轻松,轻轻舒了口气。
  如果是换做以前,齐宁在房中,她便是睡意再浓,也不可能就此躺下歇息,但有了海凤岛的经历之后,心态也已经发生了极大的改变。
  对她来说,自己的性命也是齐宁救回来,齐宁真要对自己做什么,自己却也再无心去抗拒。
  而且这时候躺在柔软的床铺上,齐宁就在几步之遥,夫人心里非但没有担心忐忑,反倒生出一股踏实之感,便似乎齐宁在身边,即使天塌下来也无关紧要。
  田夫人本以为自己躺下之后,很快就能进入睡眠中,可事实恰恰相反,虽然闭着眼睛,一时间她却根本睡不着。
  女人一旦静下来,脑子便会想的很复杂,更何况边上还有一个男人。
  夫人心里猜测着齐宁现在的心思,天色已经暗下来,四下里一片幽静,桌上的油灯闪动,灯火将齐宁的影子投射在地面上。
  齐宁让自己留在这里,当然是好意,毕竟是担心自己回到驿馆之后会遇到其它麻烦,吃一堑长一智,之前已经被人挟持到海凤岛,谁能保证不会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只是齐宁没有离开屋子,这让夫人忍不住想着齐宁的盘算。
  她知道小侯爷对自己的感觉,说好听一点对自己生有欣赏之心,说难听一些,那是对自己有垂涎之意。
  小侯爷今晚将自己安排在此歇息,却偏偏又不离开,若说他没有什么盘算,夫人那是绝对不相信。
  她此时忽然有些后悔。
  齐宁让自己留下,自己并没有过多的推辞,几乎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即答应,这在小侯爷看来,自己是否不够矜持?如果自己刚才多拒绝几次,实在不成再勉为其难答应,效果是不是会更好一些?
  夫人心里叹了口气,暗想自己面对这小男人的时候,总是乱方寸。
  心里忽然想到,如果今晚小侯爷真的有什么举动,自己该如何应付?是柔顺地顺从,还是要矜持地抗拒一番?如何才能让这小侯爷觉得自己并非一个随便的女人?以前自己对小侯爷的若即若离,是否已经让他知道自己是有底线的女人?
  如果今晚真的发生一些什么,那么接下来又该如何相处?
  田夫人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与齐宁一旦真的有什么实质的关系,便能够明目张胆,她不是青葱无知的少女,许多事情考虑的都很周详,也正因为考虑得十分周详,所以此前对于和齐宁的关系一直保持着似有若无的距离。
  锦衣齐家是大楚帝国尊贵无比的家族之一,即使自己出身封疆大吏,锦衣齐家也未必看上,更何况只是出身低贱的商户之家,而且还曾嫁为人妻,即使齐宁真的能够排除万难让自己进入锦衣侯府,在锦衣侯府也必然遭到上上下下从骨子里的鄙夷。
  田夫人也没有想过齐宁真的会不顾一切让自己进入侯府。
  如果事情真的顺着这个方向发展下去,难道自己就要成为齐宁的秘密情妇?田夫人心里对这样的角色实在难以接受,一直以来她紧守底线,若当真是那样容易想通的人,也不会一直守住底线不放,在她内心深处,成为达官贵人秘密情妇,这自然是一件极为可耻的事情,内心深处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身份。
  她自己思来想去,只觉得无论如何都有些为难,许久之后,内心深处轻叹一声,暗想如果齐宁真的要对自己提出那样的要求,今晚答应他便是,就算是为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给予一次报答,无论今晚他想要做什么,自己顺着他的心思,让他欢喜便是,有过今晚之后,也算是有了个交代,以后便再不能如此。
  似乎是做了最后的决定,她将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隙,去瞧齐宁,见齐宁依然是坐在那里,动也不动,似乎是陷入深思之中,瞧那情势,似乎也没有要过来招惹自己的意思,不知为何,见此情形,夫人内心竟隐隐有一丝丝失望,她微转过身,背对齐宁这边,这般姿势将她曲线柔美的轮廓完全展露出来。
  驿馆之内特别的安静,听不到什么杂音,夫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迷迷糊糊睡着,许久之后,等她睁开眼睛,发现四周依旧是一片寂静,屋内点着灯火,她用手臂撑起上半身,向窗外瞧了一眼,外面一片漆黑,显然是在深夜,这时候发现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压着,低头瞧了一眼,将自己身上盖着一条毯子。
  她想到自己入睡前身上并无盖毯子,这条毯子当然是齐宁替自己盖上,心下一阵温暖,抬眼瞧过去,见到桌边两张椅子架着,齐宁正靠在一张椅子上,两条腿搭在另一张椅子上,双手贴在胸口,竟似乎已经睡着。
  看到齐宁那古怪的睡姿,夫人不由莞尔,但内心却又是一阵感动。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起身来,拿起毯子,缓步走了过去,借着灯火看齐宁面孔,只见这小侯爷眉清目秀,轮廓分明,谈不上有多玉俊美,但脸型轮廓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夫人怔怔看了齐宁片刻,终是展开毯子,正要往齐宁身上盖上去,却听齐宁声音道:“不用给我……!”
  夫人一怔,这时候却瞧见齐宁已经微微睁开眼睛,夫人回过神,立时有些发窘,心知自己站在齐宁旁边看了这小半天,齐宁当然知道,有些尴尬道:“你……你还没睡?”
  “本来睡了,可是闻到香味,又醒过来了。”齐宁看着夫人眼眸:“是不是不适应这里?”
  “没……没有!”夫人勉强笑道:“那侯爷你先歇息,我……!”这时候还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扭身便要走,却感觉手腕一紧,夫人身体顿时紧绷起来,转头看向齐宁,见到齐宁正注视着自己,她想避开目光,但不知为何,一双眼眸儿却是与齐宁对视着,仿佛移开目光便是要向齐宁认输。
  齐宁的目光素来锐利,但此时锐利之中,带着一丝柔和,目光在夫人脸上移动,夫人感觉齐宁的目光就像有温度一样,经过眼睛,下移到鼻梁,尔后又移动到嘴唇,她那目光似乎穿透自己的肌肤一般,夫人感觉自己的脸也越来越烫,实际上她那张成熟娇美的脸庞也确实红彤彤一片。
  齐宁的目光就似乎有魔力一样,夫人感觉被齐宁这般盯着,整个身体就像是僵住了,无法动弹,就连自己的眼睛似乎也无法转动。
  “歇息吧。”夫人耳边传来齐宁声音:“不用害怕,我就在这里。”
  听到这话,夫人心中竟莫名地有些落寞,勉强笑道:“侯爷……睡在这里舒适吗?要不……找其他地方歇下……!”
  “已经过了子时,也都歇下了,没必要再折腾。”齐宁放开夫人的手,唇边泛起一丝笑:“你不用管我,好好歇息就好。”双手环抱在胸前,闭上眼睛,却不多说。
  夫人咬了一下嘴唇,犹豫一下,走到榻边,夜里出奇的安静,但夫人的心却静不下来,她手拿着毯子,一时竟忘记放下,想了一下,终于道:“其实……侯爷可以睡在这里,我……我已经睡好了,可以过去……!”
  齐宁坐起身,扭过头来,含笑道:“这才刚过子时,时辰还早,要等到天明还有两个多时辰,难道你要在这里坐上两个时辰?”
  “我……!”
  齐宁犹豫一下,翻身从椅子上起来,走过去道:“你若是不介意,我靠边上躺上一会儿,明日还要参加大都督的葬礼,若是没有精神,恐怕……!”
  “啊?”夫人立马起身,放下毯子,十分麻利地去将已经起了褶皱的床铺抚平,这是为齐宁专门准备的床榻,自然十分宽大,站在床边也无法抚平整张床铺,夫人已经双膝跪上去,双手去抚那边,她这般姿势,便让绸子裹住了丰满的臀部,形成浑圆轮廓,齐宁站在后边看的心中直跳,夫人并没有察觉,只是道:“侯爷明天有正事,那定是要好好歇息,可不能耽搁了大事。”
  她没听到齐宁回答,不由扭过头来看了一眼,虽然齐宁迅速移开目光,但夫人何其精明,立刻便看出齐宁移开目光之前是盯在什么地方,心中一跳,这时候也发现自己的姿势实在是太过撩人,顿时尴尬的紧,急忙从床榻上下来,瞧了齐宁一眼,低声道:“侯爷,你……你早些歇息……!”
  “那你怎么办?”
  “我……!”夫人这是胡只觉得心跳厉害,便在此时,齐宁已经伸出一只手,手背在夫人下颌轻轻抚过,低声道:“我不会做什么,你也不用害怕,一起歇下吧。”顿了一下,加了一句道:“这里没人敢来打扰,不会被人看到。”


第一零一二章 幽月听风
  田雪蓉并不是小孩子,她当然知道,男人口里说不会做什么的时候,往往就代表将要做什么,更何况他最后那句话已经十分隐晦地表达了某种意思。
  她犹豫了一下,终是什么也不说,走到齐宁身后,十分体贴地服侍着齐宁褪下了外衫,等齐宁坐在榻上,夫人又蹲在他脚边,将他的靴子小心翼翼地脱下来,放在边上摆好,她这才微抬头,那张俏脸上艳若桃李,一双眼眸儿似乎是布起了雾气,俏中含媚,齐宁不自禁伸手过去,想要贴上夫人光滑的脸颊,夫人却是很有技巧地躲过,唇边泛起一丝妩媚笑容。
  齐宁一怔,夫人却是瞥了齐宁一眼,扭动腰肢,走到桌边,提起灯罩,回头看向齐宁,见齐宁也正瞧着自己,当下也不犹豫,将那油灯吹灭。
  灯火一灭,屋内顿时一片昏暗,好在今夜有月,清幽的月光照在窗纸上,映进屋内,屋内却又算不得伸手不见五指。
  夫人吹灭灯火,这才转身来,却并没有立刻过来,齐宁静静看着,以他的目力,此时虽然看夫人的脸庞十分模糊,但夫人的身形轮廓却还是看的一清二楚。
  片刻之后,忽见到夫人轻轻解开外衫,丝绸般的外衫从她肩头滑落下去,里面是贴身的小衣,没有了外衫的包裹,那曲线起伏的玲珑身段便完全展露出来。
  挺起的胸脯,形成峰峦般的弧度,线条收缩形成柳枝般的腰身,不得不承认,在这种昏暗朦胧的状态下,夫人那热火勾人的身体线条更显得诱惑力十足。
  齐宁感觉口有些干,不自禁抬起手,轻轻招了招,夫人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轻摆腰肢走过来,等靠近过来,齐宁忍不住伸过手去,抓住了她的手腕子,夫人肩膀顿时一颤,齐宁却是轻声道:“夫人不用害怕……!”站起身来,另一只手抬起,贴近夫人身体,揽住了夫人的肩膀。
  夫人身体又是轻轻一哆嗦,齐宁一只手顺着肩头滑下,抚过夫人平直的背脊,一直落到腰肢处,这时候已经感受到夫人的呼吸急促起来,在这寂静的幽夜里,那急促的声音自然是十分明显,齐宁凑近她耳边,低声问道:“是想好了吗?”
  夫人将螓首靠在齐宁肩头,轻声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侯爷若是答应,今晚……今晚侯爷无论想怎样,我……我都会让侯爷开心!”
  “要求?”齐宁一只手在夫人纤细的腰肢摩挲,他清晰感受到腰肢之下的弧度向上迅速攀起,控制自己不要迅速抚上那饱满之处,贴在夫人耳边轻声道:“什么要求?”
  “就只有今晚……!”夫人声音带着一丝媚意:“到了明天,你忘记今晚发生的事情,我……我也会忘记,就当……从无发生过,你……你答允吗?”
  齐宁叹了口气,低声道:“为何会提出如此要求?”
  “我不知道。”夫人双手忽地搂住齐宁,声音略有一丝发颤:“今晚和你在一起,我……不会有什么负罪感,可是……可是以后若还要如此,我……我担心我心里会害怕,而且……也许会一直心存愧疚……!”感受到齐宁加重力气抱紧自己,两人身体紧紧相贴,夫人抬起头,闪动的迷人眼眸儿勾人魂魄:“今晚我不害怕……!”
  齐宁鼻尖萦绕着夫人身体散发出来的迷人幽香,低声问道:“为何不害怕?”
  “我……我不知道……!”夫人道:“我……我就是今晚想和你在一起,想……想让你抱着我……!”
  “咱们不必给自己立下誓言。”齐宁一只手终于落下,攀在了夫人如同满月一般的丰满翘臀上,低声道:“如果你害怕甚至不快乐,我自然不会勉强你,如果当真能够愉悦,又何必给自己立下不该有的誓言呢?一切随缘,岂不是最好?”说到这里,猛地一弯腰,将她横抱起来。
  她的身子柔软至极,在齐宁怀中,让齐宁根本感觉不到重量,夫人却是将脸孔贴住齐宁胸口,这时候闻到了齐宁身上的味道,不知为何,她忍不住用力深吸了一口,只觉得那味道极是好闻,那股味道侵入自己的鼻孔之中,随即蔓延开来,似乎往自己身体上的每一个毛细孔之中渗透进去,她瞬间感觉身体有些燥热,闭上眼睛,情不自禁道:“你想怎样就怎样,你说得对,也许……真的会很愉悦……!”
  屋内无灯,窗外有月。
  幽静的驿馆之中,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齐宁的屋子里,时不时地发出一阵阵低闷的声音,那声音似乎在尽力压制,但到后来,终于透出销魂蚀骨的味道,销魂蚀骨之中,却又充满了愉悦,也唯有窗外的月光,能够感受到屋内的春意盎然。
  这一夜的缠绵悱恻自不必多言,次日田夫人睁开眼睛来,便迎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眸,却只见到齐宁一只手臂撑着侧颚,唇边带笑,正盯着自己看。
  窗外已经有了光亮,夫人昨晚与齐宁共赴巫山,她久旷之身,就宛若一对干柴,被齐宁火星点着,又不似姑娘家扭扭捏捏,昨晚没有火光照着,一些大胆的动作那也是敢依着齐宁的意思去做,直到被齐宁折腾的浑身无力,才在齐宁的怀中沉沉睡去,这时候有了光亮,又被齐宁这样看着,顿时有些羞臊,不禁抬起两手,捧住了自己的脸。
  齐宁轻轻一笑,捏住盖在夫人身上的毯子一角,便要掀开,夫人已经有所察觉,“哎哟”轻叫一声,一只手已经拽住,瞟了齐宁一眼,低声道:“做什么?”
  “该看的地方我昨晚都看了个干干净净,又有什么不能看的?”齐宁调笑道。
  夫人瞪了齐宁一眼,道:“看都看过了,还有……还有什么好看的,不许你再看。”
  齐宁哈哈一笑,握住夫人一只手,低声道:“你不让我瞧,我便这样等着,你总不能一直躺在床上,等你起来穿衣裳,我自然能看到。”
  “你……!”夫人脸上红润无比,昨夜虽然被齐宁折腾的辛累,可是却也从齐宁这里得到了充分的满足,她本就艳美的紧,一夜过后,就宛若久旱逢甘露,被滋润的愈发动人美艳,脸颊那两团红晕更是散发出光彩,声音也柔软中带着娇腻:“你这流氓胚子,说话……说话就是不正经……!”一想到昨晚两人柔情蜜意之时齐宁说的那些话儿,身上顿时又有些泛热。
  两人之前虽然若即若离,也有过肌肤相接,但有些话儿自是不能说出口,但昨夜情投意合,便再无顾忌。
  “那昨晚有人在我耳边说的那些话,难道就一本正经了?”齐宁与这美妇人一夕欢愉,这时候神清气爽心情通泰,看着夫人的脸庞,心中去也是说不出的欢愉:“是谁让我用力一些……!”
  “啊?”夫人虽然早已经为人妇,但这时候却宛若是初为人妇一般,又囧又羞,伸手捂住齐宁嘴巴:“不许你胡说,我……我反正什么都不记得了……!”
  “当真不记得了?”齐宁猛然一个翻身,已经重新压在夫人身上,手指轻轻挑了一下夫人的鼻梁,低声道:“那我们将昨晚的事情重新做一遍,保管你很快便想起来……!”
  夫人闻言,眼眸中立刻显出紧张之色,一手环住胸脯,另一手则是撑住齐宁胸口,声音柔软:“不……不能,你昨晚……昨晚就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说下去,低声道:“我身子现在还是软绵绵的没气力,可不能再胡来了。”
  “胡不胡来,要看你说不说实话。”齐宁轻笑道:“你说我昨晚像什么?”
  夫人闭上眼睛,道:“我不说……!”猛地感觉齐宁一只手竟是从毯子的缝隙伸入进去,已经握住自己的一处地方,身子一酥,哆嗦了一下,急道:“别……别动,我……我说就是,你……你可别胡来……!”
  “那你说……!”
  夫人睁看眼睛,见齐宁盯着自己眼睛看,有些羞赧,却也没有移开目光,眼眸儿带着一丝妩媚,轻声道:“你……你就像一头狼,就像是要将我吞下去,一开始……一开始我挺害怕,可是后来……后来就不怕了……!”
  齐宁轻柔一笑,夫人凝视齐宁眼睛,幽幽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你会不会觉得我不是一个好女人?”
  “当然不会,以后莫说这样的话。”齐宁正色道:“是我勾引了你,而且……你总不能一直为别人活,也该为自己活着。”
  “我不知道。”夫人轻叹一声:“我本不想那样,可是……昨晚和你在一起,我心里却又很欢喜……!”闭上眼睛,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想了一想,终是再次睁开眼睛,与齐宁四目对视,声音轻柔:“那你……那你昨晚欢不欢喜?”
  “自然是欢喜的。”齐宁道:“你心甘情愿和我在一起,我又如何不欢喜?”贴近夫人耳边,低声问道:“那昨晚你快不快乐?”
  夫人红着脸,用极轻的声音在齐宁耳边道:“你……你每一下都好用力,你越是用力……我便知道你越是欢喜,你心中欢喜,我……我自然也很是欢喜开心。”


第一零一三章 送行
  齐宁与田雪蓉一夜春风,难免有留恋之意,倒想着一整天就陪着田雪蓉在驿馆度过。
  只是他心里也明白,眼下大事要紧,这儿女情长也只能回头再去享受,而田雪蓉也是善解人意的妇人,既然知道齐宁今日要去参加澹台炙麟的丧礼,自然不会缠着齐宁留下。
  妇人与少女之间最大的差别,便是知道什么时候该松手,她虽然被齐宁折腾的浑身无力,却还是拖着软绵绵的身子服侍齐宁穿戴整齐,齐宁又让人送来早餐,用过早餐之后,少不得又抱着田雪蓉轻薄一番,直挑逗的美妇人气息吁吁,这才出了门去。
  今日澹台炙麟的海葬,虽然并未传的大街小巷人尽皆知,但驿馆一众刑部官员却也都是知道消息,虽说此番澹台炙麟的葬礼并不准备大张旗鼓,甚至连东海各地的诸多大小官员都没有通知,但齐宁一行人从京城而来,自然不能视而不见,一大早众官员也都早早准备好,俱都在正院等候。
  齐宁过来之后,安排了五名护卫留守在驿馆,其他人俱都整装待发,前往水师大营。
  昨晚澹台炙麟夫妇的遗体便已经运送去往了大营之中,海葬自然是要在海上举行,齐宁虽然不知道海葬具体的仪式,但举行仪式的地方自然是在东海之上。
  众人也不耽搁,出了驿馆,直往东边过去,出城之后,快马加鞭,半个多时辰就已经抵达水师大营,远远望去,水师大营并未有太大改变,与往日并无太大的区别,齐宁知道澹台炙麟的死没有传开,而水师大营也尽量低调,毕竟只要大营挂上一片素白,所有人便都知道水师出了大事。
  锦衣候驾到,自然是早有人入营禀报,很快便见到一群文官武将迎了过来。
  沈凉秋走在最前面,辛赐跟在边上,东海刺史陈庭也在沈凉秋身边,其后跟着东海水师的不少将官以及陈庭手底下的东海官员,加起来也有二三十人之众。
  众人神色都是十分的凝重肃穆,齐宁上前去,众人已经纷纷向齐宁拱手,齐宁也是申请肃然,问道:“沈将军,一切都准备妥当?”
  沈凉秋道:“回禀侯爷,大都督和夫人的灵柩都已经送上了福船,等到正午时分,便可以出海为大都督送行。”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日头,道:“还有一个时辰左右,我们便可启程。”
  “大都督英雄一世,为国立下无数功勋,这丧事是否简陋了一些?”齐宁低声道。
  沈凉秋肃然道:“卑将本想让东海的士绅们也都前来参加大都督的丧礼,毕竟东海士绅代表着东海百姓,大都督在东海呕心沥血多年,守护这里的太平,大都督走了,他们前来送一程,也是理所当然。只是与辛将军商议过后,一切还是以安稳为要,所以并未叫人过来。”
  辛赐在旁拱手道:“侯爷,大都督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也不希望大动干戈。老侯爷说一切以稳定为要,等到东海这边的一切恢复如常,朝廷势必还要追礼。”
  “两位既然都商议好,那自然一切按照两位商议的来。”齐宁道:“是了,沈将军,这海葬我虽然有听闻,却并无见过,能否为我讲一讲该如何进行?”
  “侯爷,普通人若是海葬,会扎一只竹排,将遗体置于竹排之上,尔后入海,再点火燃烧。”沈凉秋道:“不过大都督的海葬自然不能与普通人一样。我们这边准备了一艘福船,将大都督和夫人的遗体安放在福船之上,送出三十海里,便可以焚烧福船,让大都督的身体与大海完全相融。”
  “原来如此。”齐宁道:“准备几艘船送过去?”
  “两艘战船。”沈凉秋道:“一切也都已经安排好。”抬手道:“侯爷,请先入帐喝杯茶,登船尚有一个时辰。”
  齐宁点点头,当下众人簇拥着齐宁到了水军大帐,落座之后,自有人送茶上来。
  齐宁在场,在座众人自然不敢多言多语,齐宁扫了一眼在场诸人,只见到陈庭若有所思,而辛赐则是正襟危坐,他虽然年岁不小,但身板挺直,目不斜视,从脸上表情也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今日毕竟是澹台炙麟的丧礼,自然不能谈笑风生,齐宁不说话,在场众人也不说话,气氛一时间倒颇为压抑。
  众人便这般枯坐良久,沈凉秋终于从帐外进来,拱手道:“侯爷,午时将近,一切都准备就绪,请侯爷和诸位大人登船出海,为大都督送行。”
  齐宁这才起身来,众人也都纷纷起身,出了大帐,徒步走到海边,只见到海边停放着一艘鲜花点缀的船只,这艘船并不大,但装潢的极尽华美,桅杆上飘扬着一面旗帜,上面绣着一把金色大刀,正是金刀澹台家的标志,船上的船夫清一色都是腰系白带,齐宁心知这便是停放澹台炙麟夫妇灵柩的福船。
  福船左右,各有一艘大型战船,船舷两侧,站着精锐水兵,拄着长矛,一手按腰间佩刀刀柄,神情肃穆。
  沈凉秋请了众人登上左首战船,上船之时,边上有人发放白色腰带,众人都是接过腰带,系在腰上,以示对澹台炙麟的尊敬。
  东海水师大营事先显然是早有布置,各营内官兵并没有涌到海岸边送行,看上与平时并无二致。
  众人登船之后,只过了小片刻,号角声便即响起,另一艘战船已经率先移动,随后福船跟在那艘战船之后,而齐宁所在的战船,则是跟在最后方。
  两艘战船前后护卫着福船,缓缓向深海行驶。
  齐宁等人都是站在船头,战船比之福船要庞大许多,此时看福船正是居高临下,看到在福船中央停放着两具灵柩,众人也都是默然不语。
  齐宁瞥了辛赐一眼,将辛赐也正向自己投来一瞥,两人四目相对,却都是微微点头,并不言语。
  “大都督今日远行,临走之时,老侯爷都没能看上一眼,哎……!”边上忽然传来一声轻叹,齐宁扭头看过去,却正是东海刺史陈庭。
  “大都督过世,老侯爷心中悲痛,若见到大都督现在……!”齐宁也是轻叹道:“只添伤痛,倒不如不见。”
  陈庭一怔,却马上拱手道:“侯爷所言极是。”
  其实陈庭这一句话,却也是在场其他官员心中所想。
  丧子之痛,自然是钻心刺骨,金刀候将澹台家的未来一直放在澹台炙麟的身上,对他寄予极大的厚望,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老侯爷连澹台炙麟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自然是让人唏嘘。
  今日风平浪静,阳光洒射在海面之上,波光粼粼。
  随传出来为澹台炙麟送葬的官员中,不少都是没有下过海,特别是跟随齐宁从京城来的刑部官员,已经有几个因为海船的颠簸,脸上现出不适之色,韦御江身体强壮,但并无太大反应。
  三十海里并不算远,而且是顺风而行,十分顺畅,最前面的战船停下之后,后面两艘船也都紧随着停了下来。
  沈凉秋这时候已经快步过来,向齐宁道:“侯爷,这里便是选好的海葬之所,海葬仪式,便是在这里进行!”
  齐宁点点头,叹道:“沈将军,刚才陈刺史说了一句话,他说老侯爷连大都督最后一面也没有见着,十分遗憾,我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顿了顿,才道:“大都督入殓之时,我并无看到大都督的样容……!”抬手指向辛赐道:“辛将军从京城赶来,也是不曾见过大都督的遗容,今日海葬,辛将军是替代老侯爷在此,我的意思是,大将军临别之际,能不能让辛将军代替老侯爷看上一眼?”
  沈凉秋一怔,看向辛赐,辛赐却是微微颔首道:“虽然大将军已经入殓,开棺瞻仰大都督遗容对大都督有失敬意,但侯爷说的不无道理。我若回京,老侯爷问起是否见到大都督最后一面,我却又如何回答?”叹了口气,道:“凉秋,你辛苦一下,我要登上福船,看大都督最后一眼。”
  沈凉秋立刻道:“辛将军,侯爷,大都督的海葬仪式,是经过精心准备,事先也是看过时辰,如果此时开棺,定然会耽搁时辰,卑将只担心不吉。”顿了顿,又道:“而且入殓之后,再行开棺,实在有违风俗礼制,如果传扬出去,固然会让人非议我等对大都督不敬,只怕辛将军的名誉也要受损。”
  “不必担心我的名誉。”辛赐道:“我只是金刀澹台家的一介家奴,只要能给老侯爷交代,我的名誉不值一钱。”
  东海刺史陈庭等官员顿时面面相觑,心想遗体入殓,若是再行开棺,实在是大大不吉,齐宁年纪轻轻,提出这样要求可以说他不通风俗,但辛赐乃是见多识广的老将,怎会同意齐宁的提议?便是普通百姓入殓之后,也绝不会再行开棺,更何况堂堂东海大都督的灵柩?
  齐宁提出的要求十分突兀,辛赐答应的也十分意外,在场众人都是有些发愣,毕竟都是在官场上混迹,心念电转,隐隐觉得事情似乎不大简单。


第一零一四章 伸冤
  沈凉秋微一沉吟,终是摇头道:“侯爷,辛将军,恕卑将无礼,大都督的灵柩,今天谁也不能动。”
  齐宁皱眉道:“沈将军,你这又是何意?辛将军代表着老侯爷,如今大都督要走,辛将军替代老侯爷见上最后一面,这也该是人之常情吧?”
  “侯爷,卑将虽然是大都督的部将,可是却情如兄弟。”沈凉秋神情冷峻:“所谓死者为大,大都督已经去了,我这做兄弟的绝不能让任何人打扰他的安宁。”
  “沈将军,这也并非是我们无礼。”齐宁脸色也冷下来:“大都督入殓之时,辛将军尚未抵达东海,这总不能说是辛将军不想见大都督吧?”
  辛赐脸色也冷峻下来,淡淡道:“且不说老侯爷思念大都督,辛某也是看着大都督成长起来,说句冒犯之言,那也是将大都督当成自己的孩子。今日辛某见这最后一面,不算过分吧?”盯住沈凉秋,冷声道:“凉秋,我知道你和大都督的情谊,只是你念及兄弟之情,总也不能不顾别人的感情?”
  齐宁道:“辛将军,沈将军说担心耽搁时间,咱们也不必多言,为免错过时辰,现在立刻开棺,你看上一眼,也就是了,本侯陪你一同过去看大都督最后一眼。”说完,便要往船舷边去,辛赐转身跟上,沈凉秋身形一闪,竟是拦在前面,摇头道:“侯爷,辛将军,今日便是获罪,卑职也要守住大都督的安宁。”
  齐宁和辛赐对视一眼,都是皱眉,沈凉秋正色道:“入殓过后,便是为安,两位现在要开棺,断然不可。如果大都督泉下有知,知道你们要开棺我却无动于衷,那么日后在九泉下见到大都督,卑将无法交代。两位如果实在要开棺,那就请出圣旨,又或者有老侯爷的手书,否则……恕卑将不能从命!”
  辛赐冷笑一声,背负双手,盯着沈凉秋眼睛道:“沈凉秋,你在搞什么鬼?要请圣旨?你什么意思?”
  “该说的卑将已经说了。”沈凉秋并不退让,目光锐利:“大都督生前待将士们亲若兄弟,如今我们绝不可眼睁睁看着大都督被冒犯而置之不顾。”向齐宁拱手道:“侯爷若要治罪,等到大都督海葬过后,卑将甘愿领罪!”
  沈凉秋话声落后,边上水军将士不自禁都是向前踏出了一步。
  辛赐神情淡定,齐宁却也是波澜不惊,倒是陈庭等官员却都是微微变色。
  这情势他们自然不会看不出来,沈凉秋一句“待将士们亲若兄弟”,便是将船上的水师官兵拉了过去,那意思便是告诉在场的水师官兵,如今大都督的灵柩要被人开棺,你们绝不可眼睁睁瞧着视若不见。
  沈凉秋虽然说海葬之后,任由齐宁处置,但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沈凉秋为了保护澹台炙麟的灵柩不被惊扰,挺身而出,那却是一条重情重义的好汉子,如果事后齐宁因此而惩处沈凉秋,反倒会被人诟病齐宁是非不分,仗势压人。
  齐宁叹道:“沈将军果然是对大都督有情有义。”
  “卑将不敢,只是大都督生前待卑将恩深义重,卑职如今也只能为他做这最后一点事了。”沈凉秋神情黯然,眉宇间甚至有一丝伤感:“侯爷若是能够成全卑将一片心意,卑将感激涕零。”
  齐宁点头道:“沈将军有这番心意,那倒是本侯唐突了。”
  “不敢!”沈凉秋急忙道。
  齐宁走回船头,看向那福船,又抬头看了看天色,才道:“既然如此,咱们也就不要耽搁了,海葬仪式如何进行,沈将军一切按照规矩来。”
  陈庭等人本还以为沈凉秋阻止辛赐登上福船,会惹来一场风波,瞧见齐宁通情达理,这才松了口气。
  众人前来参加海葬仪式,都是希望葬礼能够顺利进行,尔后能尽快返回岸上,对于不熟水性的人来水,战船上并不是什么舒适的地方。
  沈凉秋似乎也松了口气,向齐宁拱拱手,正要发号施令,便在此时,却听得有人大声叫道:“有船来,有船来!”众人循声瞧去,只见声音却是从桅杆上的瞭望台上传过来。
  瞭望台是战船最高之处,战船但凡出海,瞭望台上必然有人观察海上情形。
  沈凉秋脸色一寒,今日澹台炙麟海葬,除了送葬的这几艘船,东海水师所有战船俱都是停泊在码头,而且此处属于军事禁区,海上打鱼的渔民也不敢靠近这片海域,这时候突然出现船只,自然是非同小可。
  “东南方向,正向这边靠近,只有一艘船。”上面水兵大声道。
  沈凉秋已经高声道:“全船戒备!”
  他一声令下,甲板上立刻响起咚咚咚的脚步声,水军官兵训练有素,各就其位,而前方战船也响起号角声,显然是提醒这边发现了不明船只。
  “侯爷,诸位大人先请进船舱!”沈凉秋正色道:“等到弄清楚情况,再向诸位禀报。”
  陈庭等文官此时还真有些慌乱,这些官员大都是头一次出海,但早就知道海上海匪嚣张,虽说距离海岸不过三十里地,但毕竟有些路途,如果真的有海匪袭来,情势倒是极为麻烦。
  陈庭等人正准备往舱里去,齐宁却已经沉声道:“都不要慌,不过是一艘不明船只,诸位就不知所措了?”
  锦衣候一声斥责,在场众官员顿时有些尴尬。
  此番出动的两艘护航战船,那是东海水师的主力战船,即使遇上三五艘海匪船,也绝不会处于下风,此时仅仅出现一艘不明船只,尚未搞清楚来历,众人便显得有些慌乱,实在有失体统。
  “将军,对面挂出了一面白旗!”上面兵士道:“白旗上还写着字,但现在看不清楚写的是什么?”
  在场众人倒是知道,水军作战,敌军一旦挂起白旗,就是求降的意思。
  如今来了一艘古怪的船只,而且远远就挂起白旗,在场众人实在不知道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东海水军严阵以待,刀出鞘弓上弦,远处那艘船逐渐靠近过来,片刻之后,瞭望台的探子向下面大声道:“报,对方旗帜上好像……写着一个‘冤’字!”
  “冤?”陈庭惊讶道:“那是什么意思?”
  “将军,船上的人都是穿着丧服!”探子道:“他们人不多,而且好像并无敌意。”
  齐宁这时候也走到船舷边上,身后几十名官员都是向那边眺望过去,沈凉秋也站在齐宁身侧,脸带寒霜,双目如刀,死死盯着那艘船。
  四下里一片肃静,齐宁终于道:“沈将军,对方看来并无敌意,传令下去,没本侯的吩咐,谁都不得擅自动手。”
  “卑将得令!”
  片刻之后,那艘船已经靠近过来,这时候齐宁这边众人甚至已经能够看清楚对面船上的情形,见到对面船头立着数人,竟果真都是身着白色丧服,那艘船的桅杆之上,飘扬着一面白旗,上面竟是一个血红的“冤”字,在阳光之下,殷红一片。
  “来者何人?”沈凉秋提起中气,厉声道:“此处乃是东海水军训练之所,早有禁令,不相干的船只若是擅自闯入,军法从事。”
  对面船头一人高声道:“锦衣候可在船上?草民有天大的冤情求锦衣候伸冤!”
  东海刺史陈庭站在齐宁身侧,闻言上前两步,大声道:“有冤情去官府递状子,怎地跑到这里来告状?今日是……真是瞎胡闹!”
  他是文官,中气并不住,好在两船距离不算太远,而且风向顺着对面,陈庭扯着喉咙喊,对面似乎也听明白了陈庭的话,高声道:“这冤情太大,就算是东海刺史府只怕也做不了主。”
  陈庭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东海水师虽然他无权插手,但在这东海地面之上,他可是一方大吏,对面竟然说冤情连东海刺史府都无法做主,这就等若是在所有人面前扇了他一巴掌,这让陈庭实在是有些恼怒。
  齐宁背负双手,高声道:“本侯就是锦衣候,你有什么冤情,非要在这里向本侯告状?若当真有冤情,明日去刺史府,本侯会在那边等你们。”
  “侯爷,错过今日,只怕以后没有机会伸冤。”对面那人中气十足,声音传过来,在场众人都听的清楚:“而且凶手今日就在现场,被害人也在现场,正是断案的好时候。”
  沈凉秋冷笑道:“侯爷已经发话,还要在这里胡搅蛮缠?什么时候断案,难道由你来吩咐,立刻退下,否则莫怪本将不客气。”
  齐宁道:“沈将军,对方应该也知道这里是禁区,明知如此,却还要闯祸来,看来还真是有大冤情。”
  “侯爷,时辰将至,若此时去处理这件事情,便要耽搁大都督的葬礼。”沈凉秋道:“卑将是请过时辰,如果错过时辰,实在不吉利。”
  齐宁微微颔首,向那边道:“你说凶手在现场,凶手到底是何人?”
  “侯爷,凶手眼下就在你身边。”对面大声道:“东海水师副将沈凉秋,狼心狗肺,阴险毒辣,此人恩将仇报,设下了毒计害死人,今日还要毁尸灭迹,草民要告的就是此人!”


第一零一五章 偷柱换梁
  对面那人要告沈凉秋,众人都是一阵错愕,全都看向了沈凉秋。
  沈凉秋也是有些吃惊,脸色阴沉,正想开口,齐宁却已经朗声道:“好大胆子,沈将军为人正直,练兵有方,乃是朝廷大将,岂容你在这里肆意诽谤。”沉声道:“沈将军,本侯看此人是专门来捣乱,莫让他耽搁了大都督的大事,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侯爷,此人擅闯禁区,已经触犯了军法,卑将以为,需以军法从事。”沈凉秋立刻道,抬起手来,尚未下令,一旁辛赐已经道:“且慢!”
  沈凉秋一怔,齐宁看向辛赐问道:“辛将军,你这是?”
  “侯爷,这些人驾船而来,甚至还要状告沈将军,真是胆大包天。”辛赐神情冷峻:“一般人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他们既然敢来,卑将以为这背后甚至有什么人在指使,蓄意破坏大都督的丧礼。卑将以为,必须审问清楚。”
  陈庭也带着一丝恼意道:“侯爷,辛将军所言极是,这帮人意欲何为,必须问清楚。”
  沈凉秋忙道:“侯爷,以卑将之见,为免耽搁大都督的葬礼,先将这帮人拘押,等到大都督的丧事过后,咱们再行审讯也不迟。”看了看天色,道:“时辰将至,实在不宜再拖下去。”
  齐宁微微颔首,提高声音向对面道:“你们状告沈将军,此案本侯明日受理,今日先且退下。”
  “侯爷,草民说过,沈凉秋今日要毁尸灭迹,一个时辰之后,草民再想告他,那也没有证据了。”对面那声音道:“草民所告之事,关乎重大,甚至涉及到大楚的安危,还求侯爷立刻审理。”
  “毁尸灭迹?”齐宁皱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毁什么尸灭什么迹?”声音发冷:“你说沈将军恩将仇报,到底是何意思?”
  那人朗声道:“侯爷,草民可以证明,澹台大都督是被东海水师副将沈凉秋所害!”
  那人气息十足,声音响亮,远远传过来,陈庭等诸多官员都是大惊失色,齐宁也是脸色一变,冷声道:“你可知道,蓄意诽谤,罪加一等!”
  沈凉秋这时候面色铁青,双手握拳,眸子如同刀一般盯着对面。
  “草民自然知道。”对面应道:“沈凉秋是朝廷大将,若是无中生有诬陷朝中大将,那当然是罪不可赦!”
  齐宁冷哼一声,道:“你知道就好。”看向沈凉秋,皱眉道:“沈将军,他竟然说大都督是被你所害,你有什么想说的。”
  沈凉秋却忽然放声大笑,道:“侯爷,卑将身受澹台家厚恩,与大都督更是情同手足。如果可以,卑将甚至可以替代大都督去死,如今却有人说卑将害死了大都督,哈哈哈,卑将以为,此事无须解释。”
  陈庭在旁也道:“侯爷,这定然是诽谤沈将军。沈将军与大都督的情谊,下官也是很清楚,大都督的过世,与沈将军绝不可能有任何干系。”
  “本侯相信沈将军是清白的。”齐宁微微点头,微一沉吟,道:“让那人过来。”
  当下便有人放下小舟,靠近那船,将那说话的大汉接到小船上,然后带上了战船,那人刚一上船,沈凉秋一个眼色使过去,立时便有三四名悍勇的水兵一拥而上,那人却并不反抗,任由水兵将自己捆住,随后被推了过来。
  沈凉秋目光如刀,盯着那人上下打量,齐宁背负双手,扫了那人一眼,冷声道:“你说大都督是被沈将军所害,那你可知道,经过刑部官员勘察现场,已经确定大都督是自尽过世,绝没有任何人有机会在现场行凶。”瞥了沈凉秋一眼,依然是冷声道:“你诽谤沈将军,可是受人指使?若是现在能从实招来,本侯或许还能从轻发落,否则你诬蔑朝廷大将,本侯可容不得你。”
  那人仰着头,道:“侯爷又如何知道大都督是自尽?”
  陈庭皱着眉头,在旁道:“大都督过世的现场,那是刑部官员仔细勘察,侯爷当时也在现场,经过仔细检验,最后确定大都督是自尽。”随即冷笑道:“这些又何需对你说。”
  那人却是冷冷一笑,道:“草民既然前来求侯爷做主,事发现场的情况,自然也是知道。”瞥了沈凉秋一眼,淡淡道:“发现遗体的时候,现场确实是门窗紧闭,身在其中之人,似乎除了自尽,找不出有别人出手谋害的线索。”
  “你既然知道这个道理,还在这里废话什么?”陈庭没好气道:“是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草民是何人并不重要,等草民将事实说清楚,自然由侯爷任意处置。”汉子面不改色,看着齐宁道:“侯爷,草民敢问一句,当时都督府发现第一次发现的尸首,当真就是大都督本人?”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是一脸错愕,沈凉秋眼角抽动,已经是微微变色。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齐宁也是皱眉道:“事发当夜,都督府的侯总管去请大都督歇息,但大都督却一直没有开门,所以侯总管请了夫人前来,当时跟随的有好几人,众人进屋的时候,看到大都督悬梁自尽,那岂能有假?”
  “侯爷,如果当时悬梁的果真是大都督,草民也确信大都督确实是自尽过世。”那人目光凌厉,缓缓道:“毕竟草民也知道,当时那间屋内门窗都是从里面关上,若是有人行凶害死了大都督,又如何在离开之后,从里面关上门窗?”
  陈庭皱眉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对现场如此了解?”
  那人却并没有理会陈庭,齐宁却是皱眉道:“你这话是何意?”
  “侯爷,草民知道,当时破门而入发现的那具尸首,并不是大都督。”那人神情冷峻:“只不过是有人假扮成大都督,故布迷阵,因为那样一来,当大家觉得悬梁的是大都督,在那样的现场,就绝不会有人怀疑大都督是被人所害。”
  这时候四周一片议论声起,众官员都是惊讶万分。
  沈凉秋冷笑道:“你说悬梁自尽的不是大都督?侯总管连夜通知我,我也是迅速赶到都督府,亲自将大都督从梁上解下来,侯总管和夫人以及府中许多人都在现场,他们也亲眼看到我抱着大都督下来,他们对大都督熟悉无比,如果说悬梁的不是大都督,难道所有人都会认错?”
  “沈将军解下的自然是大都督。”那人正眼也不看沈凉秋,只是看着齐宁。
  “慢着慢着。”陈庭皱眉道:“你说话颠三倒四,简直一派胡言。你刚刚说悬梁自尽的不是大都督,现在又说沈将军解下的是大都督,前后矛盾,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那人瞥了陈庭一眼,道:“陈大人,难道你还不明白草民之言?先前发现的尸首,确实不是大都督,但沈将军抵达之后,那尸首又确实是大都督。说到底,在侯总管离开都督府之后,到他从大营请回沈将军,这中间有一个多时辰的空隙,有人在尸首上做了文章。”
  四下里又是一阵喧哗。
  齐宁抬手示意众人静下来,似有若无地瞥了沈凉秋一眼,只见到沈凉秋脸色铁青,双手握拳,看上去冷峻之际,但他握成拳头的手,明显在微微抖动。
  “你是说有人偷梁换柱?”
  那人摇头道:“侯爷,其实应该叫做偷柱换梁。”顿了一顿,道:“其实侯总管他们第一次发现的那具尸首,是另有其人,又或者说,他们发现的根本不是尸首。”
  “不是尸首?”
  “有人故意将门窗紧闭,制造了一间密室。”那人道:“等到澹台夫人带人过来的时候,那人立刻悬梁,而且他故意伪装成大都督的样子,穿上大都督的衣物,悬梁之时,发髻定然是披落下来,再加上晚上灯火不明,府里的人看到大都督悬梁自尽,也必然是六神无主慌乱不堪,谁也不会认真去查看悬梁之人的真正面容,这也都在那人的算计之中,知道可以蒙混过关。”
  “你是说有人扮做大都督,然后悬梁自尽?”陈庭不屑笑道:“那是要以自己的性命做表演,演一场戏给大家看?”
  “陈大人言重了。”那人摇头道:“陈大人有所不知,江湖之上,有一门功夫流传甚广,可以自闭气息,有些人甚至可以半柱香内气息不通,但却绝非死了。”
  齐宁道:“你是说,有人擅长你说的闭气功,尔后扮做大都督悬梁自尽,实际上并不会死,只是演戏给大家看?”
  “草民正是这个意思。”那人点头道:“自闭气息,假扮悬梁,这当然不需要你有别的凶手,他自身就是布局的凶手。”
  “如果是这样,那么后来沈将军解下来的又怎会是大都督?”
  那人道:“侯总管离去后,这中间有时间让凶手自行从绳套下来,然后将大都督的遗体悬挂上去,等到再有人过来时,当然就变成了大都督。”
  “发现大都督悬梁自尽,现场一定有人留下,那人又如何有机会换上大都督的尸首?”陈庭冷笑道:“难道他不怕被人看见?”
  那人道:“如果有人帮忙掩饰,支开其他人,那么这件事情就轻而易举可以做到。”


第一零一六章 真相
  陈庭在旁脸色有些难看,向齐宁道:“侯爷,此人越说越不堪,一派胡言,不能再让他说下去了。”
  陈庭在官场多年,那是真正的老油条,那人一番话说下来,陈庭就感觉事情愈发不对劲,他知道有些话可以说,但有些话万万不能说,就算有些可以说的话,那也是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来。
  此时这站船之上,四下里都是人,不但有水师官兵,还有古蔺城的大小官员,如果此人继续说下去,还要说出一些不堪之事,今日这么多人听见,那绝对很难保密。
  “这件事情关系到沈将军。”齐宁扭头看向沈凉秋,道:“沈将军,此人在这里言之凿凿,说是你卷入了大都督过世一案,你觉得咱们是进舱秘密审讯,还是就在这里审讯?”
  有人心想齐宁这等若是将了沈凉秋一军。
  如果沈凉秋选择要进舱密审,也就是心中有鬼,可是如果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方说出更多对沈凉秋不利的话来,事情可就有些麻烦。
  沈凉秋眼角跳动,但神色还是表现的十分冷静,拱手道:“一切全凭侯爷做主。”
  齐宁微微颔首,道:“沈将军的为人,本侯是清楚的,义薄云天,重情重义,大都督过世之后,一直都是沈将军在操劳大都督的后事,这些本侯都是看在眼里。”凝视沈凉秋道:“沈将军,今日有人在这里信口雌黄,对你进行诽谤,咱们不必避讳,当众让他说出个子丑寅卯,看看他到底有何证据能够证明你与此事有关。若是他诽谤将军,本侯绝不会坐视不理,今日就会当着诸位从重惩处此人,也好还沈将军清白。”
  辛赐在旁微点头道:“凉秋,人行正道,半夜敲门心不惊,我也相信你与此事毫无关系,既然要证明清白,咱们就当着在场诸位大人的面,洗去你身上的嫌疑。”转世那告状之人,目漏凶色,厉声道:“你若是在这里肆意诽谤,可莫怪我刀下无情。”已经抬起手,按住了腰间佩刀刀柄。
  那人却是淡定自若,云淡风轻道:“侯爷,今日草民前来,本就没有想着活着离开。只不过大都督冤死,草民自然不能为了自己苟活而无动于衷。”
  齐宁冷笑道:“你方才说有人帮忙掩饰,那又是什么意思?”
  “侯总管从大都督的书院离开,澹台夫人当时看起来十分虚弱,有人担心她的身子,所以扶她出院子歇息。”那人缓缓道:“澹台夫人当时下令,为了保护现场,所有人都不要留在院子里,出了院子,而且院门当时被带上,只让人在院门外看守。”顿了顿,才道:“所以当时在院子和书屋之内,只有那具被大家以为是澹台都督遗体的凶手存在。”
  齐宁回过头,沉声道:“韦御江何在!”
  今日不但齐宁前来参加海葬仪式,跟随齐宁从京里来的刑部官员也都跟随而来,只是韦御江只是一个刑部司审,不好多话,这时候听得齐宁招呼,急忙上前,拱手道:“卑职在!”
  “你们当时负责现场勘查,而且和侯总管有过交流。”齐宁道:“当时的情况可是如此?”
  韦御江道:“回禀侯爷,侯总管离开之后,都督府的丫鬟们见澹台夫人气色很差,担心伤了身子,确实是扶着澹台夫人先行离开院子,而澹台夫人当时也确实吩咐在场所有人,为了保护现场,所有人不得留在院内,以免破坏现场的线索。当时夫人是到书院边上的亭子等候,而书院门外,留有两人守卫。”
  “也就是说,当时是无人能够进入?”齐宁问道。
  韦御江道:“从书院正门确实无人可以进入,但在院门关闭到沈将军抵达都督府之间的这段时间,院子之内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外面的人也是不知道的。”
  齐宁略一沉吟,才向那人问道:“你说那具假扮大都督遗体的人是凶手,是否说在沈将军抵达之前,凶手便将大都督真正的遗体换了上去?”
  “是。”那人点头道:“虽然时间仓促,但如果精心计划,手脚利索,也足够偷柱换梁。”
  “时间仓促?”齐宁摇头道:“如果真如你所言,时间倒并不算仓促。从侯总管离开,到沈将军赶过来,前后有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如果只是换上一具尸首,其实时间上十分的充裕,谈不上仓促。”
  “侯爷,如果只是换上遗体,时间确实绰绰有余,但凶手所做的却不仅仅如此。”那人道:“凶手要自行从套环上下来,而且还要将遗体悬挂上去,接下来还要迅速离开都督府,连夜出城,赶在侯总管抵达水军大营之前,先行赶到大营,如此才能证明他一直在水师大营并没有离开。”
  此言一出,许多人都是耸然变色,沈凉秋也是全身一震,眼角抽动起来。
  站在齐宁身侧的韦御江却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瞥了沈凉秋一眼,眉宇间也舒展开来。
  “不对,你说凶手换上了大都督的遗体,那么大都督的遗体从何而来?”陈庭皱眉道:“当时发现了尸首,侯总管可是带人里里外外检查过,而且大都督的书房十分简单,也并无密室,如果藏有一具尸首,轻而易举就能发现。”
  那人淡淡笑道:“大都督的遗体,当然还是在院子里,只是凶手在那种人心慌乱的情况下使用障眼法,轻而易举骗过许多人。”
  “在院子里?”
  “侯爷,草民敢问一句,大都督的书屋院内,可有适合藏匿东西的地方?”那人看着齐宁,神情肃然。
  齐宁扭头看向韦御江问道:“韦司审,现场你是仔细检查过的,你可知道什么地方适合藏匿一具遗体?”
  “有!”韦御江毫不犹豫道:“侯爷可还记得,当日我们进入现场,到院子里时,在院子角落处有一棵老槐树,枝繁叶茂,卑职还记得侯爷当时驻足看过那棵老槐树。”
  “不错。”齐宁叹道:“本侯确实记得很清楚,在院子的角落,有一棵老槐树,少说也有几十年,树干粗大,枝繁叶茂,如果当时在上面藏匿遗体,确实很难发现。”
  那人这才道:“凶手在院门关闭之后,迅速从老槐树取下大都督的遗体,然后悬挂上去,完成偷柱换梁的把戏之后,翻墙离开了都督府,此人对都督府的格局异常熟悉,能以最快的时间离开都督府,然后骑上准备好的马匹出城而去,他马术精湛,快马加鞭,足可以赶在侯总管之前到达军营做好准备。”
  沈凉秋冷笑道:“你这个故事说得很好,不去做说书人,实在很可惜。”目光一冷,道:“众所周知,古蔺城的城门,是在亥时时分便即关闭,而那个时候已经过了亥时,又如何出城?”
  “侯爷,都督府发现大都督悬梁自尽,是快要到亥时的时候,侯总管当即就被派往水师大营,侯总管出城的时候,也正好是亥时时分左右。”那人解释道:“凶手要布置现场,所以出城比侯总管要晚上小片刻,而那天晚上,守城的校尉没有按时关闭城门,实际上晚了半柱香的时间,这才让凶手赶在大门关闭前一刻出城。”
  陈庭回过身,问道:“李城司何在?”
  从后面立刻挤上一人来,拱手道:“卑职在!”
  城司负责古蔺城的四门值守,陈庭皱眉问道:“那天晚上是谁负责东门值守?”
  “回大人,应该是赵校尉。”李城司道。
  “城门都是亥时关闭,那天晚上,东门是否按时关闭?”
  “这个……!”李城司犹豫了一下,才硬着头皮道:“卑职不敢确定,但……但卑职有过严令,一到亥时,四门关闭,不可疏忽。”
  众人见到李城司言辞犹豫,便知道东门当晚很可能真的拖延了时间。
  陈庭冷哼一声,那人继续道:“东门为何会延迟半柱香时间,草民不敢妄言,但侯爷和陈大人只要仔细一查,便知道草民所言不假。”
  沈凉秋冷笑道:“你说了这么多,就是说当晚做下这一切的凶手是本将?”
  “侯总管到了大营,找到了这位沈将军,回到都督府,又是这位沈将军从上面解下了大都督的遗体。”那人看也不看沈凉秋,缓缓道:“大都督的遗体被安置在书房内,但其他人却不能靠近,接下来数日,为免被人看穿破绽,沈将军一直守在都督府内,所有人都以为大都督是在密室之中自尽而亡,找不到任何破绽。”
  韦御江此时却终于摇头道:“这样的说法不对。我们跟随侯爷从京城抵达都督府之后,立刻检查了大都督的遗体,大都督确实是因为喉咙被勒住窒息而死,而且伤痕显示,也确实是因为悬梁之故。”皱眉道:“你说沈将军故意扮作大都督悬梁自尽,是为了迷惑众人,但大都督的遗体也确实是悬梁自尽,既然如此,沈将军有什么必要多此一举,要伪装成大都督?当时只要让大都督的遗体在梁上,也不会有人觉得大都督是被人所害。”
  沈凉秋看向韦御江,颔首道:“韦司审一针见血。”看向那人,冷声道:“这你又如何解释?”
  “悬梁自尽?”那人摇摇头,淡淡道:“侯爷,诸位大人,大都督根本不是悬梁自尽,他是被人害死,而且只要一看遗体,就能立刻看出来。”
  韦御江身后一人道:“大都督的遗体是我亲自检查,身上并无其他伤痕,而且也绝非中毒过世,确确实实是悬梁自尽,我可以拿身家性命保证这一点。”正是当日验尸的那名刑部官员。


第一零一七章 破脸
  那汉子怪笑一声,反问道:“这位大人,你当真敢用身家性命保证大都督是悬梁自尽过世?”
  他中气十足,说话之时,自有一股让人无法怀疑的气势,那刑部官员微微张嘴,却是不敢再接话。
  韦御江却是神色凝重,道:“他并无说错,当时我也在场,确实没有找到大都督身上有其他致命的伤痕。”
  “侯爷,草民敢问一句,要自尽的方法很多,为何现场却布置成悬梁自尽的样子?”汉子正色道:“大都督乃是南征北战出来的骁勇战将,却为何选择这种酷似文弱之人自尽的方法?”
  众人听得此言,更是聚精会神,将目光全都落在此人身上。
  此人的质疑显然是深得在场众人之心。
  澹台炙麟武勋世家,一提到金刀澹台,让人想到的便是铁马金戈,实在很难想像,金刀澹台家的世子,竟然会以悬梁自尽这种离奇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齐宁微微颔首道:“这也确实是本侯奇怪的地方,难道你能解释?”
  那人却是向福船一指,道:“一切答案都在大都督的灵柩之中,只要打开灵柩,看一眼大都督的遗体,在场的所有人,便都会一清二楚事实的真相。”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沈凉秋冷哼一声,道:“就凭你在这里一番莫须有的说辞,便要打开大都督的灵柩,简直是岂有此理。”向齐宁拱手道:“侯爷,时辰已经到了,大都督的葬礼,绝不能再耽搁。”抬起手,冷声道:“来人,先将此人带下去,容后再审。”
  水兵听得沈凉秋吩咐,立刻便要将那人拉下去,齐宁却是冷声道:“谁也不许动!”
  沈凉秋脸色更寒,皱眉道:“侯爷,难道大都督的丧礼就要这样耽搁下去?”
  “沈将军,此案涉及到大都督的过世真相,本侯此行东海的目的,本就是奉了圣旨,调查大都督的死因。”齐宁神色冷峻,盯着沈凉秋眼睛道:“现在既然有人提供线索,难道本侯要置之不理?若是传到朝廷那边,皇上岂不是要治本侯渎职之罪?”他目光锐利,这时候宛若一匹发现了猎物的狼。
  沈凉秋被齐宁如刀子般的目光盯着,只感觉背脊一阵发凉,已经意识到什么。
  “辛将军,你跟随老侯爷多年,应该知道老侯爷对于名誉看得比性命都重。”沈凉秋看向辛赐,依然保持着镇定:“大都督海葬之日,却因为莫名其妙来了一个人,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便要耽搁大都督的葬礼,此事传扬出去,金刀澹台家又如何在天下立足?辛将军,此时你是否该主持公道。”
  “沈将军,老侯爷对名誉自然是看的极重。”辛赐神情淡然:“可是如果真的能够查明大都督的死因,老侯爷想必也不会介意丧礼耽搁。”
  “如此说来,侯爷和辛将军竟然相信此人所言?”沈凉秋一声冷笑:“莫非你们以为大都督的过世,真的与我有关?”
  齐宁摇头道:“沈将军不必激动,也不必着急,本侯从无说过你是害死大都督的凶手,一切也都只是在调查之中。”看着那汉子道:“本侯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只是听进耳朵里,却并没有相信,一切都要用事实来说话,如果当真有证据,本侯自然相信事实,如果没有证据,那此人就是诬蔑朝中大将,本侯绝不会善罢甘休。”
  沈凉秋冷笑道:“此人要打开大都督的灵柩,莫非侯爷也准许?”
  “沈将军觉得呢?”齐宁反问道。
  沈凉秋摇头道:“断然不许。”
  那汉子笑道:“沈将军,为何你如此害怕打开灵柩,难道是担心我说的都是真的?”
  “无关乎真假。”沈凉秋道:“本将绝不会让任何人打扰大都督的安宁,而且也绝不会因为你一番胡言乱语,就任由你们亵渎大都督的灵柩。”
  齐宁神色冷峻,辛赐此时终于向那大汉问道:“你今日状告沈将军,说他害死了大都督,而且对事发现场的情况如此了解,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不错。”沈凉秋立刻道:“此人来历不明,绝非一介百姓,必须要查清楚他究竟是何来历,又是受了何人指使。”
  大汉仰头一阵大笑,在场众官员都皱起眉头,心想此人当真狂妄,竟然在锦衣候和众多官员面前如此放肆。
  “沈将军,你当真已经认不出我了?”大汉转过身,与沈凉秋正面相对,一双眼眸子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你再仔细看看!”
  沈凉秋皱起眉,盯着那大汉面孔,显然一时间也没能认出来。
  “这也难怪,十几年过去,我饱经风霜,和当年确实不一样了。”大汉唇边带着怪笑:“只是当年沈将军传授给我的刀法,即使到了今时今日,我也是记忆犹新,前后六招,这些年来我可没少练,现在想来,沈将军这六招刀法确实玄妙得很。”
  “刀法?”沈凉秋一怔,微睁大眼睛,盯着那汉子眼睛,陡然之间,似乎想到什么,脸上显出骇然之色,竟是不自禁后退两步,失声道:“是……是你!”
  齐宁冷眼旁观,听到沈凉秋这一句话,唇边立时浮起冷笑。
  今日登船状告沈凉秋的汉子,当然就是黑虎鲨莫岩柏。
  莫岩柏向齐宁叙述过当年沈凉秋的所作所为,齐宁倒是有八成相信,此时沈凉秋的反应,让齐宁确信莫岩柏之前对自己所言确实千真万确。
  沈凉秋的反应,证明了他确实认识莫岩柏,而且当年也确实传授过莫岩柏刀法。
  四周众人一时间也不知道两人到底有什么瓜葛,都是茫然一片,但几乎所有人都看出,沈凉秋和此人明显是早就认识。
  莫岩柏见沈凉秋终于认出自己,又是一阵大笑,道:“沈将军果然还记得我,当年沈将军念及旧情,让我们兄弟从衡阳来到东海,更给了我们建功立业的机会,让我们去剿灭海匪,只可惜我们兄弟不争气,落入海匪的圈套,兄长惨死海匪刀下,我也是死里逃生。”他脸上的笑容极其诡异:“今日在这里向沈将军请罪,我们未能完成任务,不知沈将军准备如何惩处我?”
  谁都能听出来,这莫岩柏语气之中,满是嘲讽,但这一番话却让许多人更是糊涂,心想难道此人竟曾经是沈凉秋的下属?
  沈凉秋认出莫岩柏那一瞬间,脸上本是骇然之色,但瞬间就变成冷厉之色,厉声道:“果然是你,当年本将派你们剿匪,你们疏忽大意,竟然失利。本将还以为你们都已经为国捐躯,想不到你竟然苟且偷生。”喝道:“来人,将他拿下去!”
  莫岩柏哈哈笑道:“我已经被你绑成这样,又何需再拿下?”
  “侯爷,诸位,此人曾经是水师的一名兵卒,没能完成任务,竟然做了逃兵。”沈凉秋大声道:“今日此人前来,定是对我心存怨恨,所以才会颠倒黑白。”喝道:“临阵脱逃,军法从事,本将治军从严,绝不轻饶,拉下去砍了。”
  几名水兵便要将莫岩柏拉下去,齐宁淡淡道:“本侯说过,没有本侯的吩咐,谁也不得妄动。”双眉一紧,脸带寒霜:“本侯的话不好使?”
  他声音也不如何凶狠,但轻轻几句话,却还是让众人心下一凛,几名水兵不敢妄动,都看向沈凉秋。
  沈凉秋沉声道:“侯爷,此人曾是东海水师的兵卒,触犯军法,就要依军法处置。卑将如今统管水师,责无旁贷要行使职权,侯爷应该不会干预卑将执法吧?”
  在场众人心下都是吃惊,暗想这沈凉秋的胆子倒是不小,竟然已经与锦衣候针锋相对。
  锦衣候是楚国四大世袭候之一,与金刀澹台在爵位上相等,沈凉秋虽然掌管水师,但不过是一名水师副将,以此等语气与锦衣候说话,已经是以下犯上。
  但按照楚国的律法,锦衣候虽然地位尊贵,但却是无权干涉东海水师,否则就有越权之责,而轻易干涉军队,也从来是朝廷的一大忌讳。
  “沈将军,你要执行军法,本侯自然不去干涉,但现在正调查大都督的死因,你现在将他处死,这案子又如何调查下去?”齐宁冷声道。
  沈凉秋道:“卑将知道若此时处死此人,会让人以为卑将是在杀人灭口。但军法就是军法,水师从来是奖罚分明,即使被误会,卑将也无可惧。”
  齐宁叹道:“如此说来,你是非要现在杀他不可?”
  “正是。”沈凉秋此时已经算是与齐宁撕破了脸:“军法无情,没有商量的余地,来人,将他拖下去……!”
  他尚未说完,齐宁从袖中取出一卷锦绸,抬手举起,道:“圣旨在此,谁敢妄动!”
  众人目光落到那黄色的锦绸上,都是变色,沈凉秋亦是大惊失色,齐宁将锦绸递给身边的韦御江,韦御江自然明白亦是,双手接过,展开来,朗声道:“朕令锦衣候齐宁前往东海调查水师大都督澹台炙麟自尽一案,锦衣候在东海其间,可凭借此密旨,调动东海所属全部兵马,违者杀无赦,钦此!”


第一零一八章 真真假假
  韦御江隆泰密旨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跪了下去,便是沈凉秋也只能硬着头皮跪下去。
  齐宁此行东海之前,就向隆泰提出要求,一旦发生变故,可以调动东海兵马,他对东海人生地不熟,也知道这里的势力错综复杂,若是没有任何保证,心里总是没有底气。
  手持这道密旨,也就等于是有了一把利剑在手。
  他接过韦御江手里的密旨,却是递向沈凉秋,淡淡道:“沈将军,不知道你要不要看一看?”
  “卑将……卑将不敢!”
  齐宁颔首道:“却不知道皇上的旨意,你沈将军遵不遵从?”
  “卑将是大楚的臣子,皇上的旨意,卑将……卑将自然是要遵旨行事。”沈凉秋此时额头明显已经渗出冷汗来。
  齐宁微微一笑,收起密旨,含笑道:“如此甚好。”挥挥手,冲着那几名欲将莫岩柏拖下去的水兵淡淡道:“都退下去吧!”
  有皇上的旨意,谁敢不从,几名水兵立刻退下。
  莫岩柏挺直身子,神色淡定,却是冷冷看着沈凉秋,众人起身来,齐宁才盯着莫岩柏道:“你让本侯开棺,要求却是荒谬。本侯自然也不能因为你几句话就要打开大都督的灵柩。”盯住莫岩柏眼睛,问道:“你可有名姓?”
  “草民莫岩柏!”
  “莫岩柏,你刚才说凶手要布下大都督悬梁自尽的假象,有其原因在其中,你也不必卖关子,本侯现在要你向大家说明,这中间到底有什么缘故?”
  “侯爷,悬梁自尽的目的,是为了掩饰大都督的伤口。”莫岩柏正色道:“大都督确实是为人所害,而且也确实是窒息而亡,但却并非悬梁自尽窒息,而是被人用绳子勒住了喉咙。”
  “勒住喉咙?”四下里一阵惊呼。
  莫岩柏道:“凶手趁大都督不备,突然出手,大都督脖子被勒住,自然会极力挣扎,脖子上留下的伤痕,一看就知道是剧烈挣扎之后所致。”看向那名刑部验尸的官员,问道:“这位大人,你既然擅长验尸,那么脖子上留下的伤痕,是悬梁自尽还是被人勒住,想必你能判断出来?”
  那官员点头道:“两种方法导致死亡,喉咙处的伤痕绝不会相同,便是最普通的仵作,也能一眼看出。”
  他这话意思是就连最普通的仵作都能看出的破绽,自己当然一眼就能看出。
  “这位大人所言极是,但凡是仵作,都能看得出来。”莫岩柏道:“但普通人却未必能够分辨的出来。大都督入殓的时候,要清洗身子,都督府有人在旁,他喉咙有伤痕,如果制造出大都督是因为其他缘故而死,那么脖子上的伤痕又从何而来?脖子上留下的勒痕无法消除,就注定凶手只能伪造出大都督悬梁自尽的假象。”
  众人闻言,都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韦御江道:“莫岩柏,你的意思是说,凶手勒死了大都督,因为脖子上有伤痕,所以只能制造悬梁自尽的假象。凶手杀死大都督之后,将大都督的遗体藏在院子里的大槐树上,然后自己伪造悬梁自尽,让都督府侯总管等人信以为真,等侯总管和其他人离开,他又自行下来,将大都督的遗体换上去,自己则是连夜跑回水军大营,等着侯总管的到来?”
  “这位大人说的确实不错,事情大致就是如此。”莫岩柏点头道。
  韦御江道:“沈将军将大都督的遗体安放在书屋里,还派人守护,等我们抵达之后,检查遗体,大都督的遗体证明,他喉咙的伤痕,确实是悬梁自尽,并非被人勒住……!”目光闪烁,盯着莫岩柏道:“你的意思难道是说,当日我们抵达之后所见到的那具尸首,也不是大都督?”
  莫岩柏道:“正是如此。”
  四下里一阵喧哗,更有一部分人一脸茫然,听得云山雾罩,没能理出头绪来。
  沈凉秋在旁冷笑道:“诸位,姓莫的越说越离奇,难道我们还要一直听他胡说下去?”瞧了齐宁一眼,见到齐宁气定神闲,根本没理会自己的言语。
  “可是你方才说,凶手当晚偷柱换梁,换上了真正的大都督,那么取下来之后安放在书屋的遗体,当然是大都督,为何又变成了别人?”韦御江神情冷峻。
  其实在场众人都知道,无论莫岩柏还是韦御江口中的“凶手”,都是指着沈凉秋说,只是没有指名道姓而已。
  莫岩柏道:“当晚换上大都督的遗体,只是让都督府的人都看明白,那确实是大都督无疑。此后又换了尸首,只因为凶手知道朝廷派来了调查此事的官员,如果依然是大都督的遗体在书屋,诸位刑部来的大人们只要看一眼伤痕,就知道大都督是被人害死,凶手当然不会愚蠢到让你们看到大都督的遗体。”
  “那我们看到的尸首又是何人?”
  “是何人并不重要。”莫岩柏道:“而且你们验过的那具尸首,现在早已经处理干净。但那具尸首身形酷似大都督,也许长相与大都督也有几分相似,这位大人,敢问当日你们验尸的时候,可曾看过尸首的脸?”
  刑部几名官员面面相觑,特别是亲手验尸的那名官员,不自禁看向了韦御江。
  韦御江也正看向那人,齐宁此时终于叹道:“沈将军,如果本侯没有记错,当日我们看到大都督的遗体之时,大都督面上罩着白纱,包括本侯在内,确实都没有看清楚大都督的面容。”
  沈凉秋极力保持镇定道:“侯爷,大都督当时过世多日,面罩白纱,那也是对大都督的一种尊重,而且东海也确实有这样的风俗,死者过世三日,都要罩上面庞。”
  莫岩柏道:“侯爷,这就是凶手的手段了,面罩白纱,你们又对大都督心存敬意,不会随意掀开大都督的面纱,而且你们也不可能会怀疑到那具尸首竟不是大都督,检查的只不过是一具无名尸。凶手在东海权势很大,要找一名身形酷似大都督的替死鬼,而后让那替死鬼甘愿悬梁自尽,并不是困难的事情。”
  “其实就算真的掀开面纱,我们也不会认识。”齐宁叹道:“我对大都督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大都督一直在东海待着,极少进京,即使进京,见过的人也不多。”回过头向身后那几名刑部官员问道:“韦司审,你们是否见过大都督?”
  众官员都是摇头。
  “所以凶手看似是兵行险着,但实际上却是精心计划。”齐宁轻叹道:“在那种情况下,便算是本侯,也绝不可能怀疑那具尸首有假,所有人都以为那就是大都督。”
  陈庭在旁忍不住问道:“如果是这样,那具冒充大都督的假尸首又如何到了大都督的书院?书院当时不是有人看守……!”说到一半,想到什么,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
  在场有些精明之辈心中便觉得陈庭是在说废话。
  如果凶手当真是沈凉秋,那么这个问题轻而易举便能够解答。
  澹台炙麟过世之后,沈凉秋可说是控制着都督府,所有的明哨暗岗,也都是沈凉秋一手安排,再加上沈凉秋对都督府的格局了若指掌,要找机会弄进一具尸首以假乱真,那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齐宁背负双手,慢条斯理道:“照这样说来,大都督过世之后,遗体是几经波折,大家所见到的遗体,也是真真假假数次。侯总管他们第一次发现的遗体是凶手假扮,等沈将军抵达,遗体就变成真的了。等我们赶到东海的时候,遗体又变成了假的,那么现在灵柩之中的遗体,却不知是真是假?”
  “遗体入殓的时候,需要清洗身子,而且有都督府的人在场,特别是那位对澹台家忠心耿耿的侯总管在场,所以就无法用假尸首欺骗。”莫岩柏道:“所以眼下在这灵柩之中的,确实是真的大都督,草民恳求侯爷打开灵柩,就是因为打开之后,看到大都督真正的遗体,便能够识别出大都督究竟是悬梁自尽还是被人所害。”
  这时候许多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向福船的方向瞧了过去。
  沈凉秋冷哼一声,齐宁却道:“沈将军,莫岩柏言之凿凿,究竟是真是假,也不能全凭他说了算。”顿了一顿,才道:“陈大人,古蔺城这边的大小官员都在场,而且还有诸多水师官兵,今日咱们一起作证,打开了大都督的棺木,这莫岩柏所言是真是假,咱们瞧一眼也就知道了。”
  “侯爷,说来说去,还是要打开大都督的灵柩。”沈凉秋冷声道:“卑将斗胆,有一个问题不得不问。”
  “沈将军但说无妨。”齐宁含笑道:“莫岩柏在这里状告你牵涉进入大都督被害一案,你当然有权利反驳他的话。”
  “侯爷,按照莫岩柏所言,大都督被害这件事情,做的异常隐秘。”沈凉秋缓缓道:“谋害东海水师大都督,这是死罪一条,如果当真有凶手,凶手自然时要小心谨慎,绝不可能被人发现其中秘密。”盯着莫岩柏,冷笑道:“莫岩柏只是东海水师的一名逃兵,莫说进入都督府,就连靠近都督府的资格都没有,他又从何知道这些隐秘至极的事情?难道案发之时,他都在现场亲眼看见不成?”


第一零一九章 开棺
  沈凉秋一句话却也是说在了众人的心上。
  莫岩柏所言十分离奇,甚至有些匪夷所思,但要说毫无道理,却也不见得,线索清晰,但众人奇怪的是,莫岩柏又如何会知道这些秘密?
  正如沈凉秋所言,要谋害澹台炙麟,这可是天大的事情,不但要有胆量,还要有周密的计划,如果澹台炙麟果真是被人所害,那么一旦凶手暴露,必死无疑,所以凶手行事每一步都会小心谨慎,不可能让别人知晓,莫岩柏身份低微,怎可能知道这么重大的隐秘?
  沈凉秋显然也看出在场众官员的疑惑,继续问道:“此外你说凶手勒死了大都督,这也是荒谬的很。大都督的武功,别人不知,难道我还不知?他自幼习武,南征北战屡立战功,岂是一般人能接近到他?而且你既说大都督被害,事发现场又是在都督府,哼,谁有胆子敢在都督府行凶?”
  人群中便有不少官员微微点头,对沈凉秋所言深以为然。
  沈凉秋仰首叹道:“本将深受澹台家大恩,又与大都督情同手足,恨不得代替他去死,如今却有人污蔑本将谋害了大都督,哈哈哈……!”他一阵狂笑,声音竟然带着凄然。
  “不错,要谋害大都督,总该有个理由?”人群中不知是谁冒出一句:“沈将军有什么理由谋害大都督?”
  陈庭也皱眉道:“本官虽然与大都督接触不多,但对大都督的习惯也是略有了解。大都督的书院,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得擅入,而且本官听说大都督在书房的时候,门窗紧闭,谁都不得去打扰,如果说当夜有人谋害大都督,而且还是用绳子勒死了大都督,那人是如何进去?”
  “陈大人所言甚是。”沈凉秋立刻道:“大都督做事素来有章程,如陈大人所言,大都督在书房的时候,是没有人敢轻易打扰的。案发当夜,并无人拜见大都督,那么大都督当然不会接见任何人,既然如此,又有谁人可能接近到书屋?即使有人接近过去,又如何能够不惊动大都督进到书屋对大都督动手?”
  齐宁淡淡一笑,道:“沈将军,其实这个问题很好回答。”
  “哦?”沈凉秋一怔,道:“卑将请教!”
  “如果大都督在进入书房之前,已经有人潜藏在里面,自然就不需要通禀了。”齐宁道:“大都督进屋之后,门窗紧闭,外面却是进不去,可是屋里早已经有人,而且神不知鬼不觉靠近大都督,突然下手,那却并非没有可能。”
  沈凉秋微微色变,韦御江在后面道:“当时的情况下,大都督根本不可能想到屋里还有人埋伏,所以没有提防,那也并非不可能。”
  “这……!”沈凉秋张了张嘴,没有说下去,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人群中忽然有个声音道:“方才说凶手布置现场的时候,都督府内有人在掩护凶手,那……那人又到底是谁?莫非凶手在都督府内还有内应同谋?”
  这人一句话问出来,四下里却是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答应。
  在场大多数官员都不是傻子,方才莫岩柏提到有人掩护凶手之时,众人心中就已经有思量,而且都知道这个问题极其敏感,没有人率先提出来,这时候却有人混不愣地问出来,众人知道其中关窍,谁又敢多说一句话。
  一阵沉寂之后,齐宁终于盯着莫岩柏问道:“莫岩柏,方才是你说凶手另有人掩护,你说的内应,到底是何人?”
  莫岩柏自始至终深色都是十分淡定,波澜不惊道:“今日草民所说,许多人都不相信,但是只要将福船上的棺材打开,事情的真相也就揭开,不但可以确定大都督的死因,而且还能够知道内应究竟是谁!”
  齐宁一抬手,沉声道:“开棺!”
  沈凉秋脸色大变,想要阻止,齐宁已经斜睨过去,冷声道:“沈将军该不会还要阻止本侯下令开棺吧?”
  沈凉秋此时却已经看出齐宁眼眸中带有杀意,不自禁后退两步,一只手已经按住了腰间佩刀刀柄。
  “吴达林何在?”齐宁沉声道。
  吴达林是齐宁随行护卫的领队,今日也随同齐宁前来,只是一直远远站在角落,听得齐宁招呼,立刻上前:“末将在!”
  “你亲自带人登上福船,打开大都督的灵柩!”齐宁沉声道:“谁敢阻止,杀无赦,一切后果,由本侯承担!”
  沈凉秋眼珠子左右看了看,见到船上的水兵都是严阵以待,最前方的那艘战船静静泊在那边没有动静,他眼角跳了跳,终究没有任何行动。
  吴达林做事干脆利落,带着手下几人,从战船下去,以小船到得福船边上,登上了福船,众官员这时候情不自禁地到得船舷边,一个个伸长了脑袋往那福船瞧过去。
  齐宁却是淡定自若,背负双手,一双眼睛似乎是在看着天边的云彩,但眼角余光却始终盯在沈凉秋身上。
  齐宁派吴达林等人登上福船的时候,秦月歌却已经来到了一座宅邸前,这座宅邸地处古蔺东城。
  古蔺城虽然不大,但也绝对不算小,毕竟城中那也是十几万之众。
  久居城中的人们都很清楚,人分三六九等,这城中的地段那也是有高低贵贱之分,东城历来都是世家豪绅所居之地,想当年东海韩家称王的时候,东海王的王府就是设在东城,虽然韩家早已经烟消云散,但古蔺东城却还是保持了他们的尊贵,如今东海三大家族全都是居住在东城。
  三大家族以江家为首,江家经营海上贸易,虽然财源滚滚,但居住的房舍却还算很是低调。
  当年金刀老侯爷拿下古蔺城,东海王自尽,三大家族立刻投靠金刀候,协助金刀候清剿韩家余党,而且主动将家财献给楚国,其中连当年他们所居住的宅子也大都献了出来,如今江家只是住着当年的一处老宅,看上去年头久远,只是略作了翻修,从外面看去,充满了年代感。
  秦月歌身边只带了两名部下,敲开宅门,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看到秦月歌有些诧异,秦月歌却已经道:“有事情要面见江老爷,前面带路。”
  江漫天虽然是东海第一巨富,但却没有任何官禄,秦月歌虽然只是一名法曹,却是朝廷的官吏,自然不需要对江家低三下四。
  那开门的家仆还想说什么,秦月歌身边一名部下已经用力推开了门,秦月歌也不说废话,抬步便带着两人进了院子,那家仆跟在边上急道:“秦大人,不知今日要见老爷有何贵干?小的这就去通传。”此人自然也是识得秦月歌。
  秦月歌道:“是受了锦衣候所派,有事要见江老爷,江老爷现在在哪里?”
  “这……!”家仆犹豫了一下,才道:“秦大人,老爷并不在府里,今日你只怕是肩部找的。”
  秦月歌脚步顿时停下来,扭头看向那家仆,皱眉道:“江老爷不在?”
  “正是。”家仆道:“昨天黄昏时分,老爷和三爷一起出城去了,说是要准备下一次出海,但是有一艘船在回来的路上起了火,老爷想去看看那艘船是否修好。”
  秦月歌目光如刀,冷声道:“你们江家的码头离城不远,昨天去了,今天也该回来了。”
  “老爷做事,小的哪里敢多管。”家仆道:“老爷出门的时候,也没有多说什么,小的也不敢多问,不过秦大人说的对,或许再过片刻,老爷就能赶回来了。”抬手道:“秦大人和两位先到正厅喝杯茶,也许盏茶的功夫,老爷就到了。”
  秦月歌略一沉吟,才问道:“除了江老爷和你们三爷,可还有别人一同前往?”
  “没有。”家仆笑道:“老爷出门,很少带人跟在身边,而且只是去看看失火的船只,并非出远门,也用不上带着别人。”
  “江老爷日理万机,还有时间去管一艘船的小事?”秦月歌正向大厅走去,忽然停下脚步,皱眉道:“你们三爷已经回来三四天了吧?”
  家仆道:“有了,这几天三爷一直在家里休息。”
  “江家船队每次出海的间隔,似乎也有两个多月。”秦月歌目中闪光。
  家仆道:“正是。货船回来之后,需要好好的检修,此外船上的水手和护卫都要登岸休息,回去看看家人,我们这边还要准备下次出海贸易的货物,所以要隔上两个月……!”
  秦月歌不等他说完,转身便往院外走,那家仆有些奇怪,急道:“秦大人,您不等老爷回来了?”
  秦月歌也不回头,更不应声,匆匆出门后,翻身上马,向手底下一人吩咐道:“立刻调人封锁东城的大小街道,所有人只能进不能出。”又向另一人道:“调集人手,立刻赶往江家码头!”
  两人俱都称是,齐齐上马,此时秦月歌已经拍马便行,那两人也是拍马跟上。
  那家仆跟出院门外,瞧见秦月歌三人飞驰而去,一脸茫然,抬手挠了挠脑壳,口中嘟囔道:“怎么跑的这么快?赶去追魂吗?”一脸不解,摇摇头回到院内关上了门。


第一零二零章 最后一块拼图
  正午时分已经过去,阳光洒落在海面之上,天地之间交相浑映,灼灼生辉。
  福船之上,吴达林带人已经小心翼翼地拔掉了棺木之上的钉子,却没有敢立刻打开棺材,而是抬头向齐宁这边瞧过来。
  战船上许多官员心中也是有些紧张,韦御江神情更是严峻非常。
  澹台炙麟的遗体是否真的能够揭开谜底,又或者说他是否真的是被人勒死,只要棺木打开,查看到澹台炙麟的尸体,也就真相大白。
  如果一切如同莫岩柏所言,澹台炙麟确实被人所害,而遗体也能够证明这一点,那么齐宁自然是查出真相的莫大功臣。
  可是一旦所有的判断都是错误,澹台炙麟的遗体果真是悬梁自尽而亡,那么齐宁接下来面临的麻烦也就大了。
  毕竟齐宁是拿出皇上的密旨强行要打开棺材,一旦有失,定然会被扣上滥用职权的罪名,而且作为帝国名门望族,澹台家世子死后却被锦衣候强行开棺,传扬出去,锦衣候固然会让人觉得胡作非为,而澹台家也同样会被人诟病,澹台家为了维护自家声誉,势必要追究此事,一旦澹台家与锦衣齐家形成对立,这对锦衣齐家当然不会是好事。
  韦御江心里很清楚,齐宁这是在做一场豪赌。
  齐宁却显得淡定自若,冲着吴达林那边微微颔首,吴达林再不犹豫,几人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棺材,所有在灵柩打开一刹那,都屏住了呼吸。
  谁都不会怀疑,一旦澹台炙麟的遗体并无莫岩柏所说的情状,接下来沈凉秋绝不会善罢甘休,莫岩柏也是必死无疑。
  沈凉秋一手握拳,另一只手则是按在刀柄上,眼角抽动。
  片刻之后,吴达林终于抬起头,向战船这边看过来,高声道:“侯爷,大都督的脖子上,有剧烈挣扎过被勒出的痕迹,绝非悬梁自尽。”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是骇然变色。
  沈凉秋此刻已经是不自禁往后又退了两步,而莫岩柏却是冷冷盯着沈凉秋,目不斜视。
  东海刺史陈庭也是显出惊骇之色,一阵沉寂之后,陈庭终于道:“侯爷,大都督……大都督的伤痕,当真……当真不是悬梁自尽?”
  “陈大人,还有诸位,灵柩已经打开,大都督的遗体也能看到。”齐宁缓缓道:“今日秦法曹没有过来,但陈大人应该带了法曹司其他官员过来,现在就可以派人过去当场看看伤痕。”
  陈庭犹豫了一下,回过头,向身后一名官员使了个眼色,那官员拱了拱手,齐宁向韦御江道:“韦司审,你也亲眼看一看,将大都督遗体上的伤痕作出笔录来。”
  韦御江和法曹司那名官员当下过去下了船,去到福船上。
  “沈将军,大都督入殓的时候,你是在场的,而且是由你亲自主持。”齐宁淡淡道:“所以大都督入殓,你当然能仔细看到大都督的遗体。”
  沈凉秋竭力保持镇定道:“不错,大都督的遗体确实是由卑将主持。”
  “如果大都督脖子上的伤痕不是悬梁自尽,以你的经验,想必一眼就能看出来。”齐宁缓缓道:“本侯初到东海的时候,你就再三说不相信大都督是自尽过世,而大都督的致命伤在脖子上,你当然不会错过,在我们之前,想必就已经认真检查过。”
  沈凉秋眼角抽动,却没有说话。
  四周众人心里很清楚,沈凉秋在澹台炙麟过世后一直主持都督府的事务,别人看不到澹台炙麟的遗体,沈凉秋却绝不可能看不到,沈凉秋如果真的怀疑澹台炙麟之死有蹊跷,不可能不检查伤痕,诚如齐宁所言,以沈凉秋的阅历,只要澹台炙麟不是悬梁自尽,沈凉秋不可能看不出问题。
  “沈将军为何不说话?”齐宁目光如刀,咄咄逼人:“当日是你带我们去看大都督的遗体,你可知道那具遗体是真是假?”
  沈凉秋忽然笑起来,大声道:“锦衣候,卑将知道如何练兵,也知道如何水战,却并不是仵作,卑将若说看不出伤痕有问题,你应该不会相信吧?”
  “我自然不信。”齐宁摇头道:“许多人都知道,你沈将军曾经离家出走,游历三年,见多识广,总不会连这点见识也没有。”
  沈凉秋冷笑道:“大都督过世,卑将的职责是保护他的遗体,事发过后,卑将知道朝廷必然会派人来调查此案,所以保护好现场和大都督的遗体,就算大都督是被人所害,卑将也未必能看得出来。”
  有人闻言,心下好笑,暗想沈凉秋现在已经开始强词夺理了。
  “如此说来,你现在也相信大都督是被人所害?”
  “侯爷应该记得,您刚到东海的时候,卑将就说不相信大都督是自尽过世。”沈凉秋此时倒显得十分淡定:“今日如能证明大都督确实是为人所害,那也验证了卑将的猜测。”
  “在都督府检查的尸首和现在大都督遗体上的伤痕并不相同,你又作何解释?”齐宁也是显得十分淡定。
  沈凉秋摇头道:“如果确实如此,卑将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你不解?”
  “正是。”沈凉秋道:“如果前后两具尸首不是同一具,那自然是有人偷梁换柱,卑将也定然要查出究竟是谁这样做。”
  齐宁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沈将军并不承认自己与此事有关?”
  “卑将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沈凉秋倒是一口咬定:“卑将是个军人,不会什么花花肠子,如果侯爷非要认定是卑将所为,卑将还请侯爷拿出人证物证来。卑将在侯爷面前确实卑微,但也是大楚的战将,绝不接受污蔑,更不会因为被人诬陷而认罪。”
  齐宁道:“但是大都督的遗体一直都是你派人保护,如果真是有人偷梁换柱,你也难辞其咎。”
  “若果真如此,那是卑将失职,甘愿受罚。”沈凉秋道:“卑将也会向朝廷上请罪折子!”
  辛赐自始至终都是冷峻着面孔,寡言少语,这时候终于道:“凉秋,你打小是我看着长大,我一直将你视作自己的后辈,如果这件事情确实是你所为,你现在主动认罪,我可以向老侯爷为你求情,否则……!”
  “辛将军,你既然是看着我长大,就该知道我对金刀澹台家忠心耿耿。”沈凉秋肃然道:“有人非要污蔑我谋害大都督,敢问我谋害大都督的动机何在?”冷笑一声,道:“卑将现在倒是怀疑,有人先是害了大都督,尔后又要将谋害大都督的罪责扣在我的身上,其目的是想要控制东海水师。”
  辛赐皱起眉头,齐宁却是淡定自若,唇角泛起一丝浅笑,颔首道:“沈将军不愧是见多了风浪,临危不乱,本侯倒是十分佩服。”
  “侯爷,卑将不是临危不乱,用民间的俗语来说,那是不做亏心事,敲门心不惊。”沈凉秋依然表现得异常冷静。
  齐宁看在眼中,心下却是冷笑。
  这沈凉秋临危不乱,而且应变极快,说其阴险狡诈还真是名副其实,偏偏此人一脸正气,显得光明磊落,若不深知其为人,还真要被他表象所迷惑。
  这时候从福船那边传来韦御江的声音:“禀报侯爷,大都督喉咙处的伤痕,明显是被人用绳子勒住,大都督临死之前有过剧烈的反抗挣扎,脖子上留下来极为清晰地摩擦痕迹。”
  陈庭派过去的法曹司官员也朗声道:“禀刺史大人,大都督是被人谋害无意。下官所见,与韦大人一般无二,脖子上有绳子摩擦过的痕迹,以下官的判断,定然是有人从背后勒住了大都督的脖子,大都督拼力挣扎,却还是被凶手所害。”
  韦御江和那名官员同时确定,在场众人也都听得清楚,虽然已经有了准备,但此刻确定实情,还是让众人大吃一惊。
  陈庭脸色惨白,声音也变了,略带颤抖:“大都督……大都督是被人害死……!”
  他虽然无权过问东海水师事务,只是管理东海政务,但毕竟是东海刺史,澹台炙麟被人谋害在东海的地面上,他这位刺史却一无所知,澹台家真要追究起来,他这位刺史大人也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沈将军,你是否该解下佩刀,暂且收押?”齐宁盯着沈凉秋眼睛:“是白是黑,随本侯先回京再说吧。”
  沈凉秋却是握住刀柄,冷笑道:“锦衣候,你是想颠倒黑白吗?你有何证据证明大都督之死是沈某所为?”
  “看来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齐宁长叹一声:“说句实在话,本侯来到东海之后,就知道大都督定然是被谋害,只是沈将军计划诡妙,本侯一开始还真没有想明白。本侯只能一点点地找寻零散的碎片,希望将整件事情拼凑起来,好在天不负有心人,本侯也已经找到了最后一块拼图。”
  “最后一块拼图?”沈凉秋目光冰冷,却也带着一丝疑惑。
  这时候却见莫岩柏转过身,走到船舷边,冲着自己那艘船吆喝了一声,众人正不知道这莫岩柏意欲何为,顺他目光瞧过去,很快,便瞧见两名麻衣汉子押着一人走到了船头。
  那人云鬓整齐,一身浅紫色的长裙,海风吹拂,腮边青丝飘起,虽然一时间看不清楚面容,但瞧那婀娜身姿,众人都看出是一位风姿绰约的美人。


第一零二一章 狰狞面目
  莫岩柏那艘船上突然出现一名美人,更是让众人错愕不已,一时间不知道齐宁和莫岩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开始众人还真以为莫岩柏是胆大包天,冒死跑过来状告沈凉秋,但这时候有些精明之辈已经隐隐猜到今日之状,只怕是齐宁一手安排。
  “莫岩柏,那……那女人是谁?”陈庭伸长脑袋看过去,眯着眼睛:“本官倒像是在哪里见过。”
  沈凉秋瞧向那边,看到迎风站立在船头的美人,瞳孔收缩,忽然间转身便走,齐宁冷笑道:“哪里走!”身形一闪,已经探手往沈凉秋抓了过去。
  沈凉秋身手却也是极其了得,只是骤然一闪,已经滑开数步之遥,眼角余光瞅见齐宁追过来,探手抓住边上一名水兵,往齐宁推了过去,那是要阻挡齐宁追赶之势。
  那水兵迎面过来,齐宁倒是顾及这水兵的性命,挥臂微用力将那水兵打到了一旁去,而沈凉秋却已经趁此机会,跑到了船舷边上,双足一蹬,已经跃上了船舷,转过身来,腰间佩刀已经拔出,刀锋前指,齐宁此时距他只有几步之遥,却是停下了步子,而船上其他人却都是大惊失色,万想不到沈凉秋竟会有如此反应。
  辛赐抢上前去,虎目盯住沈凉秋,厉声道:“沈凉秋,大都督果真是你所害?”
  沈凉秋握着大刀,刀锋前指,阳光之下,大刀闪烁着寒光。
  “齐宁,这一切都是你一手策划?”沈凉秋冷笑道:“原来你早就怀疑到我!”
  “沈凉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齐宁神情冷峻,目光锐利:“你现在该知道,你所做的一切,根本是瞒不住。你所做的这些,我们为何一清二楚,你现在应该心中有数了吧。”
  “那个贱人……!”沈凉秋目中显出杀意,声音冰冷:“我就不该将她留下,一时的妇人之仁,铸成大错。”
  在场大部分人根本还没有闹清楚到底发生了何事,先前沈凉秋还拒不承认,而且振振有词,可是那个女人出现之后,沈凉秋就像是变了一个人,非但转身便逃,而且言辞之中,竟似乎已经不再辩解。
  这巨大的转变,都是那女人出现之后,显然一切都与那女人有关,不少人心中纳闷,心想那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何她一出现,沈凉秋便乱了阵脚?
  齐宁背负双手,淡淡道:“有她为证,想必你也没有必要再辩解了。谋害东海水师大都督,其罪当诛,如果你能束手就擒,本侯可以向朝廷求情,给你保一具全尸。”
  “全尸?”沈凉秋仰头大笑道:“沈某打从晓事开始,一切事情都是自己做主,岂能让别人来做我的主?即使是澹台炙麟,这些年也像我的一条狗,我为他出谋划策,他一切照办,嘿嘿,你们所说的澹台大都督,无非只是一介勇夫而已,让他与人搏命,他很是擅长,若要运筹帷幄,他还远不够格。”
  辛赐脸色难看,厉声道:“住口,沈凉秋,如果不是金刀澹台家,哪里有你的今日?你不思澹台家对你的大恩,却丧心病狂谋害大都督,你……简直是禽兽不如。”
  沈凉秋冷笑道:“金刀澹台?辛将军,澹台家能有今日,是多少人给他们澹台家流血所致?他们的锦衣玉食,都是无数将士的血肉堆砌而成。家父当年征战沙场,也是立下了无数功劳,就算封不了侯爵,至少也该有个爵位,家父虽战死,但留有子嗣,朝廷当年就该给我封爵。”顿了一顿,目光扫动,将所有人的目光都是看着自己,仰头看了看苍穹,才缓缓道:“可是澹台煌却将我收为义子,成了澹台家的人……,不对,是成了澹台家的一条狗,他没有向朝廷请命为我争取爵位,反倒是将我豢养在他们澹台家,听从他们的使唤。”
  辛赐眼角抽动,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
  “这些年在澹台家,先是跟着那位二公子,嘿嘿,辛将军自然知道,外人都说我和澹台炙麒情同手足,但我一个外姓家奴,当真能和他情同手足?当初澹台炙麒习武之时,一直都是将我当成靶子,他可以对我拳打脚踢,我又如何能真的伤到他?”沈凉秋眼眸之中充满怨毒:“那时候我每天晚上回到自己的屋里,都要忍受身体上的疼痛,可是没有人会安慰我一句,一切痛苦,只能我独自忍受。”
  辛赐眼角微跳,厉声问道:“二公子过世,可与你有干系?”
  “你高看我了。”沈凉秋笑道:“那时候我还指望着他带我平步青云,没有想过杀他,只是他天生短命,那也怨不得别人。”
  辛赐冷哼一声,沈凉秋继续道:“不过也正是那样的生活,锻炼了我的毅力,无论遇到怎样的艰难,我都不会屈服。”
  “你既然野心勃勃,想要平步青云,为何在二公子过世之后,却选择离开?”辛赐盯着沈凉秋问道。
  沈凉秋见到辛赐往前移动两步,立刻道:“不要动,千万不要动,你们不是想让我认罪吧?老实站在那里,再往前一步,你们可就得不到口供。”
  辛赐皱起眉头,沈凉秋才叹道:“澹台炙麒死后,我确实心灰意冷,虽然我受了澹台炙麒不少欺辱,但在澹台家,我也只和他走得最近,他既然死了,其他人又如何在意我?而且一直留在澹台家听他们使唤,我可不乐意。”
  “你离开澹台家,是想摆脱澹台家?”
  “当时我确实是这样想的。”沈凉秋道:“当时我想选择另一种生活,行走天下,不受任何人约束,那种生活想必很是逍遥快活。”
  “既然如此,你后开又为何会回到澹台家?”
  沈凉秋冷笑道:“因为离开那几年,我忽然发现,男子汉大丈夫如果手中没有权势,与行尸走肉又有何区别?行走天下固然逍遥自在,但生死却掌握在别人的手掌,要想掌握别人的生死,就只能手握大权。”他目光显出狠厉之色:“家父战死疆场,我若是没有一番大作为,岂不白白辜负了家父?手掌大权,那才是男人要做的事情。”
  齐宁摇头叹道:“你心胸狭窄,阴险毒辣,以你的个性,手握大权,会让很多人遭殃。”
  “既然没有能耐手掌大权,就是无能庸夫,这种人就算全死光了,又有何惜?”沈凉秋大笑道:“游历多年,我懂了许多,重新回到澹台家,只是要将自己失去的东西重新拿回来。”
  “所以你跟随大都督来到了东海?”
  沈凉秋唇边带笑:“澹台煌当时年老体衰,要从东海回京,东海水师这一摊子只能交给澹台炙麟,而我恰恰知道,澹台炙麟并不像外人想的那般能干,他谋略欠缺,如我刚才所说,让他领兵上阵与敌交锋,他算得上是一员虎将,可是要治理军队,他的火候还差许多。”
  “所以你找准了机会,在那当口回到了澹台家?”辛赐冷冷问道。
  沈凉秋叹道:“辛将军,其实我对你还算是尊敬,也很佩服。澹台煌当年筹建水军,如果不是你连战连捷,给他挣了颜面,朝廷未必会要人给人要银子给银子,这东海水师,也未必能够组建起来。你居功至伟,可是澹台炙麟上任的时候,澹台煌担心你留在水军会影响到澹台炙麟的威信,将你也一起带回了京城,你心中就没有觉得一点委屈?他带你回京,不但是要给他儿子扫除障碍,另一个要紧的缘故,便是从心底根本没有相信过你,如果对你十分信任,又岂会担心你坏了澹台炙麟的威信?”
  “你觉得我应该觉得委屈?”辛赐反问道。
  沈凉秋道:“那是自然。战功赫赫,以你的才干,就算将东海水师交给你,你治理起来也是绰绰有余。可是澹台煌想的不是用最有才干的人,而是将东海水军当成他们澹台家的私家军,澹台炙麟无论是威信还是才干,哪一点能够和你比,为何一个才干远不如你的庸碌之辈能够坐上大都督的位置,而你一身才干,却要回到京城不见天日?”
  在场众官员闻言,心下都是骇然,暗想这沈凉秋当真是肆无忌惮,阴谋被揭穿之后,竟然每一句话都是大逆不道之言,眼下竟然当众挑拨离间,想要挑起辛赐与澹台家的矛盾。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唯其义尽,所以仁至。”辛赐缓缓道:“沈凉秋,你在澹台家,自幼也是读圣贤书长大,这样浅显的道理也不懂?没有皇上的皇恩浩荡,没有老侯爷的仁厚之心,你又如何能有今日的成就?饮水思源,可惜你根本不明白这个道理。”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所谓仁义,不过是约束奴才们的玩意儿。”沈凉秋肆无忌惮道:“你也算聪明人,竟然用这一套说辞来和我说话。”冷哼一声,才道:“我那时候回澹台家,心里就很清楚,澹台煌必然要派一些人跟在澹台炙麟身边,而我恰恰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因为澹台煌心里很清楚,比起他那几个儿子,我实在是强出他们许多,要辅佐澹台炙麟治理水军,非我莫属。”


第一零二二章 作茧自缚
  辛赐目中带火,声音冷厉:“难道当年你追随世子前来东海,就心存不良?”
  “我若心存不良,澹台炙麟也活不到今日。”沈凉秋冷哼道:“当年我初来东海,依然心存期盼,希望自己在东海兢兢业业,能够让朝廷知道我的能耐。”盯着齐宁,大声道:“可是这么多年下来,我虽然一直在旁出谋划策,将东海水师治理的井然有序,其战斗力甚至不下东齐水师,可是朝廷对我有何封赏?”
  齐宁叹道:“你对朝廷心存怨恨?”
  “齐宁,你一出生,就注定要承袭锦衣候爵位,当然不明白我们这种人的痛苦。”沈凉秋单手握拳,目光寒冷:“水军治理成今日模样,所有人都夸赞澹台炙麟统兵有方,所到之处,听到的都是虎父无犬子之言,可是谁又提及过我一个字?水军的训练,每次剿匪的部署,岂不都是我一手在谋划,可是朝廷每次下来的嘉奖,都只有澹台炙麟,我在他手下这许多年,日夜都待在军营苦熬,可是朝中又有谁为我说过一句话?”
  齐宁道:“你是想得到封赏爵位?”
  “那是我应该得到的。”沈凉秋道:“东海水师被澹台家把持,我知道大都督的位置轮不上我,可是朝廷为何连一个爵位也不肯赏给我?我辅佐澹台炙麟那么多年,澹台家为何不为我说上哪怕一句话?所有的功绩,全都加在澹台家的身上,我这条狗连叫唤两声的权利也没有。”他仰头大笑道:“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无论我做的再好,在澹台家的眼中,我只配做一条狗,原因只有一个,我的父亲死的太早,我在朝中没有任何依靠,所以我无论如何努力,也永远得不到朝廷的正眼相看。”
  齐宁皱眉道:“忘恩负义之人,总会找到诸多借口的。”缓步往前踏出一步,沈凉秋立刻警觉,沉声道:“齐宁,你以为帮着澹台家找出真相,他们就会对你感恩戴德?当年如果不是你们锦衣齐家,金刀澹台如今还是威风八面,澹台家的人对你们锦衣齐家可没有什么好感。”
  “无论是金刀澹台,还是锦衣齐家,头上只飘着一面旗,那就是大楚。”齐宁淡淡道:“沈凉秋,不管你的理由是什么,至少你承认大都督是被你所害,看来我的猜想还不算错。”
  “猜想?”沈凉秋一怔,猛地抬头,他站在船舷上,居高临下,这时候遥望向不远处那艘船,盯住船头那女人,厉声道:“你说一切都是你猜想出来?”
  齐宁叹道:“难道你以为她招供了这一切?我不妨对你实话实说,她从头至尾,没有吐露一个字,但是我却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不过空口无凭,我就算真的将你所做的一切全都料中,也都原原本本告诉给大家,可是你若死不承认,我还真拿不出确凿的证据来。”唇边泛起一丝狡黠的笑意:“我一直在找寻最后一块拼图,因为我很清楚,找到这最后一块拼图,你所做的一切,就会自己浮出水面来。”
  沈凉秋呆若木鸡,很快,眼眸中显出懊恼凶狠之色,冷声道:“锦衣候,想不到你的心思竟是如此狡诈。”
  “其实这一切也都怨你自己。”齐宁淡淡道:“性格决定命运。澹台家对你有恩,你却狼心狗肺,害死了大都督,像你这样的人,自然就不会有什么信任一说。这天底之下,你没有任何信任的人,处处多疑,只要我将你所为说出来,你看到她,第一念头便会想到是她将一切都招供,你心里自然明白,有她作证,你再狡辩也无济于事,所以这才原形毕露。”
  在场不少人兀自有些听不明白,心想那女人到底是谁,竟然有如此威力?
  这时候却见到莫岩柏向那边挥挥手,随即便有人将船头那女人带了下去,众人更是诧异,本以为齐宁会让那女人过来作证,却不想就这样带了下去,但又想沈凉秋原形毕露,在场上百人都是听得一清二楚,所有人都是人证,那也就没必要再让那女人过来。
  “好手段……!”沈凉秋一阵狂笑,扫视众人,道:“齐宁,你当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哈哈哈……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最后的真相……!”
  齐宁眼角微跳,隐隐觉得沈凉秋这一句话大不简单,踏出一步,皱眉问道:“最后的真相?沈凉秋,那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沈凉秋怪异一笑,“你放心,最后你绝不会失望。”说完,猛然转身,纵身一跃,整个人如同一只鹰隼般从船舷边跳进了大海。
  陈庭见状,已经大声叫道:“快,赶紧将他抓起来……!”
  如今真相大白,真凶显露,若这时候还要让沈凉秋跑了,陈庭心知后果不堪设想。
  东海浩瀚,沈凉秋是水军将领,在东海十几年,自然是水性精湛,若是就此从海中遁逃,要想再抓住他,实在是不容易。
  陈庭一声大叫,船上众官员也是手忙假乱,这些官员都不熟悉水性,就算真的有个别人熟悉水性,谁又敢跳下海去抓沈凉秋,而船上精通水性的大有人在,战船上有上百名东海水兵,这些水兵都是久经训练,自然熟悉水性,可是陈庭一声令下之后,众水兵却无一人动弹,有些水兵向同伴瞧过去,将同伴未动,也是不动弹。
  沈凉秋治理水军十几年,在水军官兵的眼中,那是一个才干出众威严无比的人物,今日突逢大变,这些水兵虽然心下惊骇,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更不知道该不该去抓捕自己的将军。
  便在此时,却见人群中一道身影矫健非常,如同猎豹般往沈凉秋跳海的船舷边奔过去。
  有人看得明白,正是那莫岩柏,莫岩柏本来是被反绑双手,但这时候却不知道如何已经挣脱开,刚才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沈凉秋的身上,没有谁去注意莫岩柏,他究竟何时挣脱了绳子,却是无人看到。
  莫岩柏身手矫健,如同猎豹般跃上船舷,根本不做犹豫,双臂展开,已经跳进了大海之中。
  众人一时间纷纷用上前去,趴在船舷边上,探头向海里瞧过去,这时候众人早已经忘记了自己身份,陈庭好不容易挤进去,但立刻想到什么,转过身来,见到齐宁就在自己身后,急忙将两边人推开,叫道:“都让一让,给侯爷腾个地方。”
  这时候众人才想到锦衣候在此,忙分开一道缝隙,齐宁淡淡一笑,走到船舷边。
  今日风平浪静,海面上波澜不惊,只有莫岩柏入海之时打出的波浪还在向四周扩散,所有人都盯着海面,想看看到底情势如何。
  吴达林那边也知道这边发生变故,早已经和几名护卫荡着一艘小舟,摇桨往事发之地靠近过来。
  海面上一片平静,莫岩柏和沈凉秋都已经没入海下,水面之下到底是个什么情状,船上的人都是一无所知。
  齐宁神色倒是十分淡定,他知道莫岩柏一旦在水下追上沈凉秋,必然是一场生死之战,而这也是他履行承诺,事先就答应莫岩柏的要求。
  今日莫岩柏登船告状,自然都是齐宁一手策划。
  齐宁心知要揭开澹台炙麟被害一案,自己直接与沈凉秋当面辩驳反倒不妥,利用莫岩柏却能让此事更为顺畅,而莫岩柏虽然知道登船告状存有极大的风险,但却还是依然配合齐宁完成这次计划。
  齐宁来到东海之后,通过蛛丝马迹将案件真相慢慢在脑中勾画出来,却从不敢确定自己的判断就一定是事实,知道找寻到最后一块拼图,整个案件也就浮出水面,而齐宁也彻底地明白了此案的前因后果,只不过在打开澹台炙麟的灵柩之前,终究还是存在变数,一旦棺材之中的澹台炙麟确实是悬梁自尽而死,那么莫岩柏今日的处境将凶险万分。
  好在一切都如同齐宁所预料一般,沈凉秋也终是原形毕露。
  莫岩柏配合齐宁的计划,固然是相信齐宁的能力,但最紧要的原因,也是因为齐宁承诺在沈凉秋败露之后,由莫岩柏来了解二人的私仇。
  今日的结果,也都在齐宁的预料之中。
  齐宁知道沈凉秋在东海水军多年,手底下那些官兵对他心存敬畏,一旦真要发生什么变故,沈凉秋很可能就地谋反,他手下兵士众多,真要正面搏杀,后果不堪设想,今日在场的众官员只怕也是难以幸免,但齐宁却更加明白,相比起沈凉秋,东海水军心中对于澹台家的敬畏更是无与伦比,一但沈凉秋奸谋败露,官兵知晓大都督是被沈凉秋所谋害,这些官兵必然不会听从沈凉秋的调派,否则那就真的是谋反大罪。
  也正因如此,齐宁故意当着众官员和水师官兵的面揭开了真相,而沈凉秋事先自然不可能想到齐宁在今日葬礼之上来上这么一手,猝不及备,最终只能是原形毕露。


第一零二三章 伏诛
  齐宁知道经过多年的历练,莫岩柏的水性绝不会在沈凉秋之下。
  当初少年固然与沈凉秋的武艺悬殊极大,但十三年过去,沈凉秋要操劳军中事务,武艺就算没有太过荒废,但也觉不会有太大的提升,但当初的那个少年十三年来日夜想着复仇,可说是日日苦练,一身功夫,也早已经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
  但最重要的却是水下的厮杀。
  在陆地上大杀四方,到了水里就未必能够无所不能。
  齐宁不敢肯定莫岩柏是否能取胜,但他很清楚,无论谁胜谁负,今日沈凉秋已经是插翅难飞。
  这是一场虽然有无数人在观望的厮杀,却偏偏无一人看到这二人究竟如何搏斗,直到海面上泛渐渐泛起殷红之色,众人才惊呼起来。
  “在那边……!”有人指了过去,其实不用他去指,许多人也都已经看见。
  血水越来越多,从水下涌上来的血水在阳光照射下,殷红而刺眼。
  吴达林的小舟在附近不远,却并未靠近过去。
  齐宁双眉微紧,片刻之后,猛听得有人惊呼道:“上来了,上来了!”却见到水面上已经冒出一个头来,随即“哗啦”一声响,一人从水中冒出来,齐宁微睁大眼睛,看的分明,从水下冒出来的却正是莫岩柏。
  莫岩柏周身一片血水,却见得他猛地举起一只手来,在他手上,赫然是一颗人头。
  众人看的分明,都是心下骇然,谁都知道,那颗人头当然是沈凉秋。
  堂堂的东海水师副将,片刻时间之内,已经是身首分离,四下里一片寂静,谁都不敢说一句话,却见到莫岩柏身体猛地一歪,竟是缓缓往水下沉去。
  韦御江跟在齐宁身边,已经看出情势不对,急道:“侯爷,不好……!”他也不多想,飞身跃起,纵身一跳,已经跳下海去,四周又是一阵惊呼声,还没有闹清楚是什么情况,齐宁已经回头道:“来人,下水救人!”
  先前船上的水兵都没有轻举妄动,这时候听得齐宁吩咐,立刻便有数名水兵冲过去,嗖嗖嗖俱都跳进海中,又有兵士准备了绳索丢了下去。
  韦御江虽然算不得高手,但拳脚功夫还是通一些,跳进海中,抱住了正要往下沉的莫岩柏,其他水兵簇拥着将莫岩柏推到船边,又用丢下的绳子绑住了莫岩柏,上面水兵将其拉了上来,有人上前接过,小心翼翼解开绳子,将他放在甲板上,齐宁这时候看得明白,莫岩柏身上有四五处刀伤,其中有一处刀伤直接是捅入了腹部,伤口都在向外流血,莫岩柏脸色苍白,呼吸微促,但神色却是异常的平和,见到齐宁在身边蹲下,唇角竟是显出一丝笑意:“多谢……多谢……!”
  齐宁神情凝重,吩咐道:“立刻带他入船舱,帮他止血,船上可有大夫?”
  有人应道:“回禀侯爷,船上有人懂得处理伤口,但……不是大夫!”
  “迅速帮他疗伤。”齐宁扯开莫岩柏衣襟,看了看他腹间伤口,这才向莫岩柏道:“应该没有伤到要害,先止住了血,你不会是死!”
  莫岩柏也不多说,只是闭上眼睛,水兵们自然也知道如何应对紧急伤情,小心翼翼抬了莫岩柏进入船舱。
  齐宁心知刚才海面上波澜不惊,但是在海面之下,却定然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搏杀,沈凉秋本就不是好对付的角色,莫岩柏自然也是拼死要取沈凉秋性命,虽然取下了沈凉秋首级,但自身却也是受了重伤。
  这时候韦御江等人也都被拉上了战船,韦御江手里拎着沈凉秋的首级,上前放在了甲板上,有些官员不敢去看,齐宁却已经朗声道:“沈凉秋谋害大都督,亲口承认罪行,却不束手就擒,真相败露之后,欲要跳海逃遁,莫岩柏勇气可嘉,下海擒贼,取了奸贼首级,诸位看到的是否和本侯一样?”
  众人互相瞧了瞧,陈庭第一个道:“侯爷所言极是。沈凉秋人面兽心,不思朝廷厚恩,满口诽谤朝廷之言,大逆不道,大都督待他犹如兄弟,他却忘恩负义,谋害大都督,今日侯爷揭穿此人阴谋,他却毫无悔过之心,想要跳海逃亡……!”看了齐宁一眼,才继续道:“莫岩柏忠勇无双,奋力搏杀之中,杀死沈凉秋,立下了大功,你们说是不是?”
  众官员这才纷纷道:“正是正是,沈凉秋罪该万死,莫岩柏功劳卓著,我等都是亲眼所见。”
  齐宁示意韦御江将沈凉秋首级用东西裹住,这才道:“沈凉秋的首级,要送到京城,交给老侯爷亲自过目。陈大人,这里发生的事情,还有劳你和本侯一起上折子呈报给朝廷。”
  “分内之事,分内之事。”陈庭忙道。
  “今日是大都督的海葬仪式,但却因为真相揭露,耽搁了时辰。”齐宁扫视四周,沉声道:“但海葬之礼不可再拖延下去,大都督泉下若知道我们是为了找出真凶而耽搁了时辰,也不会怪责我们的。”看向辛赐,问道:“辛将军,不知你意下如何?”
  辛赐看到沈凉秋的首级之后,神色显得颇有些黯然,也一直没有吭声,这时候听得齐宁问话,立刻道:“一切听凭侯爷做主。”
  “陈大人,海葬仪式的诸般准备其实都已经妥当。”齐宁这才向陈庭道:“就有劳你来主持海葬仪式吧!”
  陈庭知道这时候也只有自己合适,拱手称是。
  澹台炙麟的棺材虽然先前被打开,但吴达林等人看过之后,又迅速封上,陈庭派人过去将钉子重新钉上,尔后将福船上早就准备好的燃油淋在福船的各个角落,随即号角声起,事先已经挑选好的弓箭手走上船头,拿过准备好的火箭,陈庭一声令下后,弓箭手立时向福船射过去火箭,燃油遇上火箭,立刻燃烧起来,只是片刻间,整条福船就完全笼罩在火焰之中。
  众人看着燃烧的火焰,都是默不作声,神情肃穆。
  烈火之中,整条福船很快往下沉去,等到火焰熄灭,海面上只有一些烧黑的浮木在飘动。
  辛赐长叹一声,这才向齐宁使了个眼色,齐宁心领神会,两人一前一后往船舱过去,其他人也都不敢靠近,入舱之后,辛赐径自带着齐宁到了一间舱室内,关上舱门,这才拱手道:“末将代老侯爷谢过侯爷!”
  “辛将军,我是奉旨前来调查此案,找到真凶,也算是不负皇上和老侯爷的期望。”齐宁叹道:“只是大都督死在宵小之手,实在令人悲愤惋惜。”
  “侯爷,末将说的并非此事。”辛赐凝视着齐宁:“末将是谢您保全了澹台家的声誉。”
  “辛将军的意思是……?”
  “那艘船上出现的女人,是世子夫人,末将一眼便瞧了出来。”辛赐神情凝重,但双目冷厉:“但无论如何,少夫人已经死了!”
  齐宁轻点头道:“辛将军看错了,那不是少夫人,少夫人因为大都督过世,自尽追随大都督而去,方才大都督夫妇的遗体都已经海葬,所以少夫人确确实实已经死了。”
  辛赐目中显出感激之色,忽地向齐宁深深一礼,不发一言。
  “辛将军,接下来你的担子比谁都重。”齐宁正色道:“大都督过世,沈凉秋伏诛,东海水师群龙无首,一切都要你将这副担子挑起来。”
  “在朝廷另有旨意之前,末将定会让东海水师太平无事。”辛赐肃然道。
  齐宁微微颔首,道:“除此之外,有两桩事情我现在可以和你说明白。今日辛将军配合我揭露了真相,我很是感激……!”
  “应该感激的是末将,是澹台家。”辛赐苦笑道:“侯爷昨日秘密找到我,告之今日谋害大都督的真凶会自露马脚,只需要末将配合一番,末将自然是遵从您的意思。”摇了摇头,苦笑道:“虽然末将之前也对沈凉秋有过一丝怀疑,但……末将真的不希望今日是这样一个结果。”
  “辛将军的心情,我能体会。”齐宁道:“沈凉秋自幼在澹台家长大,可他却堕落成如此模样,实在……!”
  “老侯爷若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恐怕心中也很是难受。”辛赐摇头道:“这一切本不该发生,可它却偏偏发生了。”
  齐宁犹豫一下,问道:“辛将军,沈将军跳海之前,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不知你可还记得?”
  “侯爷说的是哪句话?”
  “他说用不了太久,我会知道最后的真相。”齐宁目光锐利,双眉微锁:“这最后的真相,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今日我们揭露出来的真相,并非最后的真相?”
  辛赐正色道:“原来侯爷也注意到这句话,不错,他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末将心中也很是好奇……!”顿了一顿,才道:“沈凉秋似乎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坦白,他在隐瞒着一件大事。”
  “正是。”齐宁颔首道:“只可惜他已经死了,他说的最后真相,到底是什么意思?”


第一零二四章 善后
  辛赐也是皱眉寻思,但齐宁很快就转移了这个话题,道:“辛将军,我说过有两件事情要向你说明白。”
  “侯爷请讲!”
  “你可知道莫岩柏的来历?”
  辛赐脸上显出一丝疑惑,道:“沈凉秋说此人曾经在东海水师当过兵,后来成了逃兵,但末将以为此事不会那么简单。他带来的那艘船,不是普通的渔船,亦不是货船,船上那伙人一看就是常年在海上混生活的,他们不是官兵,也不是渔民,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齐宁叹道:“辛将军睿智非常,果然已经看出来了。”
  “侯爷,此人难道真的是海匪?”得到齐宁的承认,辛赐脸色微变。
  齐宁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事,递给辛赐,道:“辛将军可认识此物?”
  辛赐瞧见那物事,更是吃惊,失声道:“这是……墨玉黑鲤?”
  “看来辛将军真的认识,那就好说了。”齐宁道。
  “当年老侯爷筹建东海水师,皇上赏赐了不少东西,这墨玉黑鲤便是其中之一。”辛赐正色道:“老侯爷对此物十分喜欢,世子接任东海水师大都督之职后,老侯爷便将此物送给了世子,那也是希望世子能够一切太平,谁能想到……!”摇了摇头,但马上问道:“侯爷,此物你是从何得来?据末将所知,此物大都督一直贴身带在身上,并无人知道他身上配有此物……!”
  “这便是我要和辛将军说的第一件事情。”齐宁肃然道:“辛将军有所不知,莫岩柏在东海有一个匪号,叫做黑虎鲨……!”
  “是他!”辛赐大吃一惊:“那前几日……?”
  “黑虎鲨患病躲避在孤岛休养,这也都是沈凉秋一手策划。”齐宁唇边泛起冷笑:“相信这也是他早就谋划好的。大都督被害,群龙无首,他自导自演这场戏,而且有我在旁亲眼所见,就等若是立下了大功一件,如此一来,便增加了他接任水师大都督的可能性。”
  辛赐眼角抽动,欲言又止。
  黑虎鲨此前与东海水师几次为难,让水师几次受辱,此事虽然东海水师这边极力控制,不让这些耻辱对外扩散,但辛赐是澹台军事集团的高层,对此事自然是一清二楚。
  “我知道辛将军对黑虎鲨并无好感。”齐宁示意辛赐坐下说话,两人落座之后,齐宁才道:“莫岩柏与沈凉秋曾经有不共戴天之仇,到底是何样的仇恨,现在也没有时间细说,沈凉秋与东海水师为难,其最终的目的是为了让大都督能注意到他,从而能与大都督有机会坐下说话。”
  辛赐一怔,但他瞬间明白其中关窍,颔首道:“末将明白了,他是要提高自己的价码,也好与大都督谈判。”意识到什么,低声道:“侯爷,难道……黑虎鲨是想要接受招安?”
  齐宁微笑道:“正是。其实大都督遇害之前,已经私下与莫岩柏有过接触,而墨玉黑鲤便是大都督与莫岩柏相约的信物。”
  “原来如此。”辛赐微点头道:“能够向朝廷投诚,免除东海祸患,这自然是极好的,只是……!”
  齐宁道:“辛将军,我知道你的担心。此前黑虎鲨与水军多有冲突,而且有人还觉得黑虎鲨杀了官兵,即使投诚,恐怕也要受些责罚。”
  辛赐道:“侯爷英明。这几年黑虎鲨收拢了海山的群匪,啸聚岛屿,确实对朝廷形成了极大的威胁,如果他们能主动投诚,朝廷也会十分欢喜。不过正如侯爷所言,莫岩柏派人杀害过官兵,末将只担心……!”
  “辛将军,我知道你说的那件事情。当初黑虎鲨派出的探子,被沈凉秋的人抓获,全都斩首,悬挂在木杆上。”齐宁道:“但那些首级一夜之间全都消失,而且看守首级的官兵都被杀害,东海水师一直都以为是黑虎鲨所为。”
  辛赐皱眉道:“难道不是?”
  “不是。”齐宁道:“那些所谓的海匪探子,其实都是沈凉秋安排的人,而且抢走那些首级杀害水兵的真凶,也是沈凉秋,他这样做的目的,一来是为了让大都督威信扫地,二来也是让人觉着大都督会因为黑虎鲨郁郁寡欢。”
  辛赐目露惊讶之色,道:“那件事是沈凉秋所为?”握起拳头,怒道:“此人真是心狠手辣。”
  “沈凉秋早已经对大都督动了杀心,也一直在布局。”齐宁道:“他的目的,就是要获得水师大都督的位置。”
  辛赐微一沉吟,终于道:“侯爷,黑虎鲨投诚,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正要和辛将军商量!”
  “莫岩柏今日既然敢来,侯爷想必也已经给了他一些承诺。”辛赐道:“大都督过世之前,将墨玉黑鲤也交给了黑虎鲨,自然是对黑虎鲨投诚十分在意,末将自然没有任何意见。”
  齐宁点头道:“不出意外的话,朝廷自然会接受他们的投诚。不过朝廷最后的旨意下来,应该还是要辛将军就地处理此事,而且黑虎鲨手底下有上千之众,一旦招安,自然要妥善安置这些人,辛将军可有什么想法?”
  “如果他们投诚,可以给他们发放银两,还可以让东海当地官府给他们分配田地,遣散他们回家务农如何?”辛赐建议道。
  齐宁想了一下,摇头道:“辛将军,这些人虽然接受招安,说到底,并不是真的想回乡务农,过上安居乐业的清贫日子,若当真如此,他们中间许多人当年也不会下海为寇。你是水师的老将军,比我更加清楚那些人的秉性。”
  “侯爷一针见血。”辛赐立刻点头道:“这些人都是豺狼之辈,就算将他们遣散回原籍,却也未必能够本分下来。”
  齐宁含笑道:“这些人虽然是乌合之众,但却有几桩好处难能可贵。”
  “侯爷说的是?”
  “他们对东海的海域十分熟悉,而且都是精通水性,下海为寇,草莽之气还是有的,该拼命的时候,那也是有勇气的。”齐宁带着一丝笑意看着辛赐:“如果能够善加利用,倒也不失为一支力量。”
  辛赐微皱眉道:“侯爷难道是想将这些人编入水军之中?这……只怕不妥。”
  “东海水军乃是帝国的精锐,征募水兵的时候,也是十分严格。”齐宁道:“他们令行禁止,若当真让那群招安的海匪进入军中效力,定会让那种散漫的习惯带入进去,要让他们融入水军,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更何况他们是海匪出身,水军官兵骨子里就瞧不上,日后双方未必不会彼此发生冲突。”
  辛赐道:“侯爷所言极是。”感觉齐宁似乎已经为这些人想好了后路,问道:“侯爷,不知您觉得这些人投诚之后,该如何安置为好?”
  齐宁道:“如何安置,回头还要仔细商议。不过接下来若是这帮人还能为朝廷立下大功,我希望辛将军到时候能够和我一同向朝廷上书,对他们多多加善待!”
  “立功?”辛赐顿时有些不明白。
  齐宁犹豫了一下,才道:“此事回城之后,再与辛将军仔细筹划,我现在还有一桩事情要去做,还请辛将军在这边善后。”
  辛赐立刻起身道:“侯爷若有什么吩咐,请尽管开口。”
  “我要去那艘船一趟。”齐宁微一沉吟,才道:“此事交给我去处理吧!”
  辛赐顿时明白过来,再次深深一礼。
  齐宁出了船舱,甲板上的官员们此时三五成群,正在低声议论,见得齐宁出来,众官员立刻安静下来,这时候辛赐也跟着出了舱,齐宁回身向辛赐道:“辛将军,你可以带两艘战船先行回去,我去那边瞧一瞧,很快就会回去。”
  “我们在此等候……也好,末将遵从侯爷吩咐。”他本想等着齐宁一起,但瞧见齐宁使了个眼色,明白齐宁意思,立刻改了话风。
  齐宁也不废话,只留下了吴达林等几名护卫,下了战船,径自往莫岩柏那条船上过去,辛赐知道齐宁不希望这边人多眼杂,当下吩咐两艘转船返回码头。
  沈凉秋被杀,水军官兵群龙无首,这时候也唯有听从辛赐的吩咐。
  齐宁到得那条船边,登船而上,船上的众人事先已经得到了吩咐,看到齐宁登船,都是恭敬站在边上,其中一人上前来行了一礼,齐宁低声问道:“人在哪里?”
  “草民顾海青,是……是虎爷手下的二当家。”那人异常恭敬:“虎爷有吩咐,无论他能不能回来,我们见到侯爷,都要听从侯爷的吩咐,侯爷要见的人,就在船舱里面。”
  齐宁一身锦衣玉带,这边众人事先也得到了莫岩柏的嘱咐,顾海青身为二当家,在东海海匪的地位仅次于莫岩柏,那也是个十分机敏的人,自然知道这登船上来的年轻人必然就是锦衣候。
  锦衣候微点头,顾海青已经抬手请齐宁入舱,齐宁吩咐吴达林等人就在外面等候,自行进入舱内,顾海青等人也没有跟进来。
  舱内走出一小段,左手边有一间舱室,木门打开,齐宁背负双手走到舱门前,只见到一道窈窕的身影正站在一扇窗口前,背对这边,一身紫色长裙,正是方才出现在船头的那女人。
  齐宁进到舱内,反手关上门,轻步走到那女人身后,距离两步之遥停下,背负双手,凝视着那女人的背影,开门见山道:“沈凉秋已经坦白了一切,也被就地正法,不知道夫人还有什么要说的?”


第一零二五章 谁知寂寞苦
  紫裙女人也不回头,只是淡淡问道:“你们准备如何处置我?”
  “夫人放心,所有人都只知道沈凉秋谋害大都督,而且沈凉秋死前并无提到夫人,只是说澹台家待他凉薄,他是要从澹台家拿回属于他的东西。”齐宁看着紫裙女人背影:“夫人和他之间的事情,不会有别人知道。”
  紫裙女人转过身来,她容颜娇媚,风韵动人,但平静的神色之中带着一丝疲惫,看了齐宁一眼,才道:“你就是锦衣候?”
  “正是齐宁!”齐宁拱了拱手。
  紫裙女人幽幽叹了口气,道:“你比我想象的要聪明许多,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服毒自尽,为何你却偏偏不相信?”
  “一切发生的太巧,我一开始也没有想过夫人会假死。”齐宁凝视紫裙女人,眼前这女人,自然就是澹台炙麟的世子夫人,“但是后来有许多蛛丝马迹显露出来大都督的死与沈凉秋很可能有关系,可是就是在夫人这一环上存在问题,如果不能解释夫人的自尽,我所有的推测都不成立。”
  “哦?”
  “沈凉秋所做的这一切,他自己并不能独自完成,必须要有一个在都督府内很有权势的人配合才成。”齐宁道:“我一开始怀疑过侯总管,想过他很可能配合沈凉秋完成这桩谋杀,但从动机上,无论如何也说不通侯总管为何会协助沈凉秋谋害大都督。侯总管当年被老侯爷留下来照顾大都督,当然是对澹台家忠心耿耿,否则也不会被老侯爷看中。”顿了一顿,才道:“而且我很难想象,侯总管有什么理由背叛四大世袭候之一的金刀候,却去效忠沈凉秋!”
  “所以你怀疑是我?”夫人语气云淡风轻,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
  齐宁叹道:“其实一开始我就对夫人有所怀疑,但内心实在不相信夫人会成为沈凉秋的助手。事发当夜,夫人支走了侯总管,让他去往水师大营,我便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想过夫人慌乱之下,可能没有考虑清楚。案发现场,形成了密室,很难找出大都督是被人谋害的证据,但我知道案发现场一定是经过精心布置,当时并没有想出到底是如何布置,但支走侯总管,很可能是重要的一环。”
  “你很聪明!”夫人淡淡道。
  “本来我对夫人已经有所怀疑,但夫人在我们抵达之后,却服毒自尽,时机可说是恰到好处。”齐宁苦笑道:“这会让人以为夫人一直在等着最后的结果,当夫人得知大都督是悬梁自尽后,毅然服毒追随,伉俪情深,只能让人钦佩。”盯着澹台夫人的眼睛道:“这样一来,夫人也就不必接受刑部官员的询问,毕竟事关重大,说错一句话,很可能就会露出破绽。”
  夫人轻蔑一笑,并不言语。
  “沈凉秋确实早就对大都督起了杀心,但却迟迟没有动手,因为一直找不到好机会。”齐宁平静道:“我说的好机会,并不是说他没有机会动手谋害大都督,而是谋害大都督之后,他该如何收场。”叹了口气,道:“大都督正值壮年,突遭不测,无论是朝廷还是澹台家,又岂能不查明真相?要做到无暇可击,着实不容易。”
  夫人只是看着齐宁,依然没有开口。
  齐宁微一沉吟,才道:“这次沈凉秋出手,破绽极多,无论是让夫人装死,还是急切地大都督的遗体入殓,处处不寻常,但除了这样做,他也没有别的办法。”盯着夫人的眼睛道:“沈凉秋并不是一个鲁莽的人,他十分狡猾,按理来说,不该漏出这么多的破绽,但最后依然这样做,只有一个缘故,那就是他不得不动手,而且事起仓促。”
  “因为澹台炙麟已经起了疑心。”澹台夫人终于开口道:“那天晚上,他突然问我为何没有佩戴孔雀钗,看似随意一问,但我知道他一定已经知道了一些什么。”
  齐宁微微颔首,那支孔雀钗,他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莫岩柏在都督府内买通了耳目,知道澹台夫人与沈凉秋有了私情,而且澹台夫人甚至将自己出嫁时一直带在身边的孔雀钗作为私情信物给了沈凉秋。
  孔雀钗便是二人苟合的一项证据。
  女人一旦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很容易做出一些极不理智的事情来,也许在柔情蜜意之时澹台夫人送出孔雀钗,事后觉得不妥,但却已经不好再要回来。
  “我当时应付过去,但已经察觉到他神色不对。”澹台夫人缓缓道:“我在府内自然有亲信,知道事关重大,便派人将此事密告沈凉秋。”
  “这就对了。”齐宁点头道:“沈凉秋确实一直在筹划谋害大都督,但并没有做好准备,可是知道大都督可能察觉到你们的私情,他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旦迟疑,人头落地的可能是他自己。”苦笑道:“夫人,你并非笨人,沈凉秋与大都督在一起多年,此人心机深沉,难道你一丝儿也看不出来?大都督堂堂男子汉,并没有辱没你,为何你会……?”
  “你觉得我需要向你解释?”澹台夫人淡然一笑。
  齐宁微点头,道:“大都督的海葬刚刚举行完毕,所有人都知道大都督和夫人你都已经海葬,所以这世间已经不存在澹台世子夫人。”
  “哦?”澹台夫人没有丝毫的畏惧和慌张,浅浅一笑:“你是来帮澹台家处置我?”
  齐宁微一沉吟,终于道:“谋害大都督的主谋是沈凉秋,他已经伏诛,首恶已除。”顿了一顿,才道:“夫人可以远去海外,或许到南洋生活,只要不再踏上大楚的土地也就是了。”
  “你……让我走?”
  “我也不知道是对是错。”齐宁叹道:“也许你有自己的苦衷,你在海上等候一段时日,时机一到,我会让人安排你去南洋,咱们就此别过。”
  澹台夫人唇边泛起一丝笑意,道:“你是在可怜我?锦衣候,看来锦衣齐家的人和金刀澹台家的人并不一样,澹台家的人都是铁石心肠,想不到锦衣齐家的人……!”说到此处,她猛地抬手捂胸,还没等齐宁意识过来,澹台夫人身体已经瘫软下去,齐宁大吃一惊,抢上前去,澹台夫人却已经是躺在木板上,嘴角竟是溢出鲜血来。
  “夫人,你……!”齐宁心下骇然。
  澹台夫人幽幽道:“锦衣候也不必为……为难了,你登船过……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服下了毒药。之前不是说我服……服毒自尽吗?我没有骗……骗你,只是时辰晚了一些而已。”
  “你身上怎会有毒药?”齐宁神情凝重。
  澹台夫人凄然笑道:“这些年来,我身上一直都放有毒药,因为我知道迟早有这一天。那些叫花子找到我的时候,我就知道事情已经败露,毒药自然更不会离身,好在他们知道我是谁,并没有搜我的身,毒药就一直留在了身上。”
  齐宁叹了口气,苦笑道:“夫人既知今日,又何必……?”
  “你以为我不知道沈凉秋的秉性?”澹台夫人惨然一笑:“我知道他心术不正,并不是什么好人,可是比起澹台炙麟,他至少还愿意说假话……!”
  齐宁蹲在夫人身边,只是静静看着澹台夫人。
  “你知道这世间最可怕的是什么?”澹台夫人并没有流露任何死亡前的恐惧,嘴角只是带着一抹苦笑:“寂寞,没有体验过的人,永远不知道……寂寞有多么可怕……!”
  齐宁神情黯然。
  他知道澹台炙麟和澹台夫人的关系并不好,澹台炙麟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水军上,对澹台夫人十分冷落,深宅大院之中,齐宁可以想象到澹台夫人每一天都在寂寞之中度过。
  没有经历过寂寞,永远不知道寂寞有多可怕。
  “我并没有什么奢求……!”澹台夫人声音很低,唇角鲜血缓缓溢出:“我只希望他有一句贴心的话,甚至只要一个微笑,可是……他只是将我当做一件物品,从来不会在意我有什么感受。我知道沈凉秋那些甜言蜜语都是假的,可是……一个人期待太久,有时候就会将假话当做真话去听……!”
  齐宁微微点头,夫人唇角露出一丝浅笑:“一个人如果失望太久,就会绝望,等到绝望的时候,也就什么都不在乎了……!”她眼睛缓缓闭上,吐出最后一句话:“我只想做一个……女人……!”随着最后一个字吐出,便再无气息。
  齐宁缓缓站起身来,抬头从窗口向外望去,远方是碧蓝的大海,晴空万里,天地互映成一幅美好的图画。
  他走出船舱,到得甲板之上,顾海青和吴达林等人迎了过来,见到齐宁神色凝重,也都不敢说话,一阵海风迎面吹来,齐宁仰面迎着海风,感受着风中的气息,片刻之后,才吩咐道:“那个女人,你们找一处地方,好好安葬。”
  顾海青拱手道:“侯爷放心,我们一定妥善处理。”
  “侯爷……!”吴达林见得齐宁眉宇之间显出疲倦之色,有些担心,齐宁看出吴达林脸上的担忧之色,勉强一笑,道:“没什么事,起航先回码头吧,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一零二六章 逃亡
  莫岩柏的那艘船将齐宁送回到东海水师码头,辛赐率先返航,早已经抵达,尚未靠近码头,齐宁却远远瞧见水师码头的不少战船上人头攒动,不似之前那般风平浪静。
  齐宁一看情形,便知道事情不对劲,催促船只加快速度,靠近到码头,这时候已经瞧见从水师大营那边正有一队队水兵向海边迅速集结过来,披甲持矛,行动迅速,十多艘战船都已经放下了登船的甲板,水兵整齐却极其迅速地登船。
  海岸边不少身穿甲胄的水军将领正在指挥,瞧眼前的形势,明显是发生了突变,水军要出海行动。
  齐宁本以为这可能是水师的紧急训练,但仔细一想这种可能性极低。
  沈凉秋刚死,虽然辛赐接下来要替代沈凉秋暂时统管水军军务,但大部分水师官兵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何事,辛赐也才刚刚回到码头,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召集水军的大小将领召开军事会议,绝不可能刚刚下船就下令出兵,而且要进行军事演习,事先也定然有详细的计划,绝不可能临时起意,若是没有规划,行动起来也就是一盘散沙。
  难道是水军暴动?
  齐宁心下一凛,他瞧见指挥行动中赫然有唐辉和祝硕也在其中,心下更是狐疑。
  前几日沈凉秋自导自演的捕鲨计划,唐辉和祝硕也参与其中,齐宁早就看出这两人应该是沈凉秋的亲信部下,如今沈凉秋既死,难道这两人要趁乱谋反?
  “侯爷,出事了!”吴达林等人是跟随齐宁一同返回,看到眼前景象,也知道事情不对,都是上前来,手按刀柄,护卫在齐宁左右。
  便在此时,却听得马蹄声响,又听一个声音叫道:“侯爷……!”
  齐宁循声看去,却见正是辛赐骑马飞奔而来,齐宁看到辛赐安然无恙,微微宽心,迎上前去,辛赐靠近过来,手脚利索翻身下马来,快步上前,神色严峻,拱手道:“侯爷,东海江家只怕是谋反了!”
  “谋反?”齐宁微吃了一惊,皱眉道:“法曹司秦月歌难道没有控制住他?”
  “秦月歌受了伤,现在正在大营。”辛赐肃然道:“消息就是他带过来,江家的商船队可能已经逃离码头,绝不能让他们就此逃了,末将正准备下令追拿。”
  齐宁这时候才知道发生了大事,神情也凝重起来,问道:“到底发生何事?”
  “秦月歌奉了侯爷之令,本是要将江漫天等人请到衙门里,暂时控制起来,可是江漫天昨天就已经离开了古蔺城,去往了江家码头。”辛赐沉声道:“秦月歌带了几个人去江家码头,江家码头风平浪静,但要登船的时候,秦月歌察觉到船上的气氛不对,他便没有登船,故意要离开,江家的人以为秦月歌发现了破绽,立刻从船上冲出一群人要拦住他们,秦月歌夺马要走,但他们有弓箭,秦月歌带过去的几人全都被射杀,秦月歌虽然侥幸逃出来,却也中了几箭,好在性命并无大碍。”
  齐宁脸色更是严峻,道:“对秦月歌他们动手,就等同于谋反,可是……江漫天为何敢这样做?”
  “侯爷,末将得到消息,也很是吃惊。”辛赐道:“东海水师镇守东海,除了要保护东海沿岸不受海匪侵袭,最重要的使命,就是要维持东海的太平,监督东海那几大家族。江家谋反,东海水师责无旁贷,必须将他们剿灭。”随即皱眉道:“侯爷之前等回来之后有事要与末将商议,难道是与江家有关系?”
  齐宁也不再犹豫,轻声道:“辛将军,本侯已经查到了一丝东海三大家族谋逆的端倪,但却没有最后确定,而且并不想过早打草惊蛇。今日大都督举行海葬仪式,也是要借此机会揭露真相,让沈凉秋无所遁形,事先我已经安排好,为以防万一,令秦月歌将江漫天等人暂时控制起来,以免发生突发状况。”苦笑摇头道:“只是本侯太过轻敌,江漫天比我想的还要狡猾,他竟然已经嗅出了危险,从城中逃脱。”
  “嗅出危险?”辛赐浓眉紧锁,意识到什么,低声道:“侯爷,江家谋反,与沈凉秋是否有什么关系?”
  “之前我不敢肯定,也并无任何证据证明沈凉秋与江家有牵扯。”齐宁神情冷峻,“但现在看来,两者私下里必有关联。”
  辛赐猛然间意识到什么,骇然道:“侯爷,沈凉秋那句最后的真相,难道……难道是指此事?”
  辛赐久经沙场,虽然是一员武将,但在金刀老侯爷身边多年,对于形势的判断自然也是异常敏锐,齐宁也皱起眉头:“辛将军,看来大都督被害,其后的阴谋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辛赐已经握起拳头,往战船那边看了一眼,见到水兵正在登船集结,才低声道:“沈凉秋谋害大都督,夺取水师兵权,然后以东海三大家族的财力为依仗,控制东海……!”他一说完,连自己也感到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如果江漫天和沈凉秋没有勾结,他为何会在大都督海葬之前,警觉地离开古蔺城?”齐宁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微一沉吟,似乎明白什么,低声道:“沈凉秋这次谋害大都督,是仓促行动,朝廷派人来调查,江漫天和沈凉秋都是心中有数。江漫天心思缜密,比沈凉秋更要狡猾得多,沈凉秋卷入此案之后,江漫天知道沈凉秋在此案之中有诸多破绽,所以一直在暗中观察……!”
  “不错。”辛赐也明白过来:“江漫天很可能已经察觉到侯爷怀疑到沈凉秋的身上,甚至也感觉到危险逼近,是以出城躲在江家码头……!”
  “他知道最近这些时日十分凶险,只有躲在江家船队中才最是安全。”齐宁叹道:“如果这件事情能够太太平平过去,自然无事,可是……!”
  “可是今日秦月歌却去找了他。”辛赐也知道问题的关键:“大都督海葬之日,官府却去请他,江漫天自然就知道事情不妙,所以才会一不做二不休,想要杀死秦月歌。江家码头距离东海大营有几十里地,除掉秦月歌,秦月歌不能及时赶来报讯,他就能够争取更多逃走的时间。”
  齐宁自责道:“是我的疏忽大意,我本不该打草惊蛇……!”
  “侯爷并没有做错,江家是东海的世家,世世代代都居住在此,虽然臣服于大楚,可是在东海根深蒂固,到处都有他的耳目。”辛赐道:“沈凉秋处于险境,他应该看的很清楚。”
  齐宁想了一下,才道:“他虽然知道沈凉秋身处险境,但却还是存有侥幸之心,希望沈凉秋能度过这一关。”冷笑一声,道:“因为时机未到,他只能用沈凉秋做棋子冒险一赌,若是能够过关,自然相安无事,若是过不了,他也已经想好了退路。”
  “时机未到……!”辛赐恍然大悟:“侯爷,看来东海这边祸心之大,真是骇人听闻。朝廷已经在谋划北伐事宜,沈凉秋和江漫天等待的时机,很可能就是楚军北伐之时……!”一想到大楚精锐尽出,北上伐汉,而东海这边却后院起火,到时候楚国就要面临腹背受敌的困境,后果不堪设想。
  东海水军一直都是由金刀澹台家统领,如果沈凉秋真的控制住东海水师,在东海起兵谋反,那么身在京城的金刀澹台必然是难辞其咎,朝中也必有人借势向金刀澹台家动手,如果真到了那种境地,澹台家就将迎来灭顶之灾。
  想通此节,辛赐手脚发凉,看齐宁的眼神便带着感激之色,如果不是齐宁揭穿了沈凉秋的阴谋,今日除掉沈凉秋,那么沈凉秋度过此关,后面麻烦可就大了。
  “辛将军,事不宜迟,江家既然动了,其他两大世家不知道情况如何。”齐宁神情一敛,肃然道:“东海刺史陈庭是否还在大营这边?立刻让他回城,迅速将三大世家全都控制起来,他们在东海根深蒂固,秘密筹划多年,一旦要鱼死网破,城中必然大乱。”
  辛赐立刻道:“侯爷放心,得到秦月歌的情报,陈大人已经立刻赶回城去,他知道该如何做。古蔺城那边,交给陈廷便可以,侯爷,末将仓促之间,调动十二艘战船前去追拿江漫天,绝不能让他跑了。”
  “辛将军可知道江漫天要往哪里去?”
  “只能是往南方去。”辛赐道:“江漫天的船队熟悉南边的航线,他既然早有准备,一定将可以转移的家财都转移到了船队,然后逃亡南洋。”指着那边战船道:“江家的商船航速极快,这十二艘战船的航速不在江家船队之下,水师其他船只未必能够赶得上。江家目前总共有八艘船,只要我们追上,绝无还手之力。”
  齐宁皱眉道:“辛将军觉得江漫天会逃亡南洋?”
  “他只有这一条路,侯爷,难道他还有别的路可逃?”辛赐疑惑道。
  齐宁想了一想,才道:“辛将军,不必急着让水师立刻出发,我有一个计划,咱们先商议一番,确定作战部署,然后再依计划行事。”


第一零二七章 棋局
  夕阳西下,江漫天此刻却已经身在海凤岛。
  西临碣石,站在崖边远眺西方,江漫天的表情依然是从容淡定,但眼眸深处,却闪现着难以掩饰的寒意。
  背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江漫天并没有回头,很快身后就响起声音:“先生,刚刚得到消息,沈凉秋已经死了,首级就在东海水师大营。”
  江漫天眼角微跳,声音却还是平静异常,淡淡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们多年的辛苦,却毁在了沈凉秋身上。”摇摇头,轻叹道:“愚蠢透顶,愚蠢透顶。”
  “他并不算太愚蠢,只是他的对手实在太聪明。”身后那人声音尖细,不无讽刺道:“先生岂不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江漫天回过头,站在他身后的却正是鬼王。
  鬼王身材矮小,脸上带着雪白的娃娃脸面具,看上去很是渗人,夕阳的光芒照在那张雪白的面具上,更添诡异阴森。
  鬼王身后,却还有一人跟随,身材魁梧,脸上却是戴着一张笑佛般的面具,此时上前两步,也是眺望海岸方向,轻声道:“江先生,秦月歌带伤逃走,必然会通知东海水师,他们得到消息,按理来说,应该立刻发起追击,但天都快黑了,派出去的水鬼们到现在还没有消息送来,这就有些奇怪了。”
  “陆庄主,说奇怪也不算奇怪。”鬼王发出一声怪笑:“沈凉秋死了,东海水师群龙无首,辛赐离开东海十多年,就算由他接替水师兵权,要调动战船,只怕也要花费些时间。”
  陆商鹤看向江漫天,问道:“江先生,你觉得水师是否真的会追向南洋方向?”
  江漫天却没有轻易回答,略一沉吟,才颔首道:“江家一直与南洋贸易,对去往南洋的航线极为熟悉,这一点水师自然也是清楚,他们也一定会以为江某只有往南洋一条道路。”
  “去往南洋需要几个月的时间。”鬼王道:“江三爷带着船队一直往南去,但是船上的物资难道能够支持他们抵达南洋?”
  “事起仓促,虽然船队已经做了准备,但物资却并没有完全补充上去。”江漫天微皱眉道:“船上的物资,最多也就支撑二十多天。”
  陆商鹤道:“水师的战船并不比商船快上多少,而且他们对南洋的航线并不熟悉,大海茫茫,只要躲开近海,水师也不会真的一直追到南洋。”
  “水师将目标钉死在那支船队上,我也正好利用那支船队作为掩护。”江漫天冷笑一声:“水师只要找不到船队,定会以为我们已经远去南洋,不会真的一直追下去。等到水师退兵,船队自然会到仓库那边去补充物资。”
  陆商鹤叹道:“江先生未雨绸缪,在仓库那边囤积大量物资,现在看来真是高明得很。”摇了摇头,又叹道:“只可惜江先生终究还是太过轻视了齐宁。”
  江漫天道:“我高估了沈凉秋,低估了齐宁,而且没有想到齐宁竟然这么快就查出了真相。只要今日澹台炙麟的遗体能够顺利海葬,一切难题也就迎刃而解,却没有想到就差这最后一步,功亏一篑。”
  陆商鹤冷笑道:“江先生,齐宁虽然年轻,却是狡诈多端。如果不是因为他,陆某已经控制住了丐帮,就因为他横插一脚,导致陆某功亏一篑……!”
  鬼王背负双手,声音尖细:“据我所知,这位锦衣候还是世子的时候,脑筋迟钝,而且很少外出,阅历极少,为何现在的这位锦衣候,却与我所知完全不同?”
  “这个消息并不假。”江漫天道:“齐宁还是锦衣世子的时候,确实是脑筋迟钝,如同白痴,此事京城里许多人都是知道的。此人的改变,就是在一次意外发生之后,听说此人被劫持出京城,许多人以为他必死无疑,但却意外被锦衣侯府的人找了回来,回来之后的锦衣世子,就变得与此前完全不同,判若两人。”
  鬼王若有所思,轻声道:“若说受惊之后,脑子突然变得清楚,那倒也说得过去。可是一个形同白痴般的年轻人,毫无阅历,发生一件意外,却变得狡猾多端,就连陆庄主和江先生也都先后栽在他的手里,这就不是简单的事情了。”
  “鬼王的意思是?”
  “你刚才说那次意外之后,锦衣世子就判若两人……!”鬼王沉吟片刻,才道:“总不会这位锦衣世子真的是另外一个人吧?”
  江漫天一怔,随即摇头道:“那倒不会。鬼王是想说有人李代桃僵,冒充锦衣候?锦衣侯府的人并不蠢,如果真是有人冒充,早就被发现,此人也活不到今日。锦衣齐家乃是楚国的贵族世家,如果此人并非锦衣世子,锦衣齐家的人怎可能让他承袭爵位?”
  陆商鹤也道:“鬼王,江先生所言极是,李代桃僵有人冒充,几乎没有这个可能。”微一沉吟,才道:“就是不知道此人背后是否另有高人指点。”
  “高人指点?”
  “鬼王莫忘记,锦衣齐家可不是一般的家族。”陆商鹤冷笑道:“天下五大宗师之一的北宫连城,那可是出自锦衣齐家。”
  鬼王声音微带惊诧:“难道北宫连城一直在他身边?”
  江漫天也显出骇然之色,略一沉思,才道:“鬼王,陆庄主的猜测未必没有道理。如果是北宫连城一直暗藏在齐宁背后,那么这一切倒真的能够解释的通。北宫连城的武功已经进入化境,神鬼莫测,齐宁当初脑筋迟钝,若是北宫连城出手,未必不能让齐宁开窍。齐宁毫无阅历,但这几次却屡屡坏我等大事,如果是北宫连城在背后指点,齐宁自然知道该如何应付。”
  “你们觉得北宫连城一直在背后指点齐宁?”鬼王轻笑一声,淡淡道:“北宫连城性情淡漠,对他而言,最大的诱惑只有剑道,除了他手中剑,他不会在乎任何人,也不会在乎任何事,又岂会躲在齐宁背后指指点点。”摇了摇头道:“或许齐宁背后真的另有高人,但绝不可能是北宫连城。”
  陆商鹤与江漫天对视一眼,才问道:“江先生,你们多年来的谋划一朝尽废,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朝尽废?”江漫天淡淡笑道:“陆庄主言重了。只不过行事不似从前那么方便,根基并未动摇,我们有足够的实力发起反击。”
  “哦?”陆商鹤轻笑一声,道:“愿闻其详!”
  “江某知道陆庄主的意思。”江漫天看着面具下陆商鹤的眼睛:“陆庄主觉得失了东海,自今而后海上的贸易就此断绝,没有银子源源不断供应上来,也就难成大事。”
  陆商鹤叹道:“江先生,恕我直言,如果海上贸易断绝,咱们最大的银子来源也就断绝,隐主的大事,只怕就要因此而受打击。”
  “陆先生的话如果放在几年前,确实大有道理。”江漫天道:“可是放在眼下,却有些欠妥。楚国北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且时间拖不了多久,只要楚军挥师北上,那么我们面临的所有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鬼王怪笑一声,道:“陆庄主,江先生这句话倒没有错,只要楚军按照我们所想北上,东海依然会在我们手中。”
  “哦?”
  “你来东海不久,但应该知道江先生这么多年一直都在经营海上的贸易。”鬼王怪笑道:“许多人都知道东海江家日进斗金,乃是东海第一巨富,可是他们未必知道,真要论起来,江先生手里的财富,只怕比楚国国库的银子还要多。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些年江先生一直在为如何花些银子发愁,所以每年都会有一大笔银子作为收买人心之用。”
  陆商鹤叹道:“银子确实是好东西。”
  “江先生不但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还有洞悉人性的睿智头脑。”鬼王笑道:“当初正是凭借沈先生的一张嘴,才让沈凉秋投靠我们,成为了我们的一枚棋子。沈凉秋死了,无非是被对手吃掉了一枚棋子,棋局还在,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江漫天淡然一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鬼王这句话说得好。陆庄主,澹台炙麟之死,虽然确实因此而导致我们面临眼下的困境,但却也并非什么坏事。澹台煌老迈不堪,澹台炙麟也已经死了,澹台家对水师的控制定然不再似从前那般,虽然辛赐暂时统领水军,但江某敢保证,眼下的水师官兵,已经是人心惶惶。”
  “这倒不假。”陆商鹤轻笑一声:“几十年来,东海水师一直掌控在澹台家手中,如今水师统帅竟然没有澹台的姓氏,自然会让习惯了澹台家作为统帅的水军官兵慌乱。辛赐虽然是从水军出去的名将,但他已经离开水师十几年,要在短短时日之内让水军官兵心服口服,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所以一旦楚国朝廷下旨让辛赐统帅水军,那么辛赐必然要大刀阔斧整顿水军。”江漫天慢悠悠道:“水军之中,多有沈凉秋的嫡系,这些人心中也定然猜到朝廷一旦正式下令辛赐成为大都督,辛赐一定会对他们开刀,大刀悬在头上,这些人当然不会引颈待戮。如果给辛赐足够的时间,他或许真的可以缓而图之,满刀子切肉,一点点整顿水军,可是……楚军北伐,给辛赐的时间已经不多,而这恰恰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方。”说到这里,唇角泛起一丝从容笑意:“银子有时候确实是好东西,它可以让许多人俯首听命,成为我们棋局上的棋子!”


第一零二八章 入毂
  陆商鹤见得江漫天神态从容,笑道:“江先生这般说,我也就放心了。隐主对东海这边看的极重,对江先生也是寄予了厚望,只盼江先生莫要让隐主失望。”
  “商船队一路南行,将水师的注意力引了过去,齐宁便是再狡猾,也想不到我们就在水师的眼皮底下。”江漫天气定神闲:“我们就在这里等待,只要他觉得我江某人仓皇而逃,稳定东海之后,绝不会一直留在东海。楚军北伐之后,没有人会再将注意力放在东海这边,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便可以按照第二套计划去施行了。”
  鬼王怪笑道:“现在想来,江先生实在是有大智慧,当初为了以防万一,制定了两套计划。若是沈凉秋这枚棋子安然无事,我们自然可以按照第一套计划顺利实行,如今情况有变,这第二套计划却终究是排上了用场。”看向江漫天,道:“若是当初江先生有备选的计划,眼下咱们还不知该如何去办。”
  便在此时,却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鬼王回过头去,不远处站着一道身影,鬼王走了过去,低语几句,那人退下之后,鬼王已经走过来,怪笑道:“江先生,一切如你所料,东海水师已经出海了,他们派出了十几艘战船,准备了大量物资在船上,一路南下,那是真的去追商船队了。”
  陆商鹤拍手笑道:“看来他们真的以为江先生逃亡南洋,这一招金蝉脱壳,当真是高明的紧。”
  “东海水师向南的航线我之前已经调查清楚。”江漫天道:“最远也就抵达到冲马礁一带,冲马礁以北的情势他们很清楚,可是一旦过了冲马礁,他们对海上的情况就远不如我的船队熟悉。易水只要过了冲马礁,水师便再也寻他们不见。”
  陆商鹤笑道:“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只可笑齐宁那小子还在自以为得计。”想到什么,问道:“江先生,令郎在京城,先生这边出了事情,令郎那边……!”
  “我已经飞信传书,随云得到消息,会立刻离开京城。”江漫天平静道。
  陆商鹤点点头,随即叹道:“只是江先生还有不少族人无法及时撤走,齐宁他们也许会对他们……!”说到此处,却并没有说下去。
  “欲成大事,总要准备牺牲。”江漫天神态不变,淡淡道:“他们对东海犯下的一切,他日会十倍偿还。”
  “江先生果然是做大事的人。”陆商鹤竖起拇指道:“壮士断腕,大胸怀大气魄。江先生放心,向他们讨还血债的日子不会太久。”
  夕阳已经没入地平线,江漫天遥望古蔺城方向,喃喃道:“不错,不会太久!”
  江漫天望向地平线的时候,齐宁正在东海水师大营的帅帐之内。
  他与辛赐商议好计划之后,辛赐亲自率领十二艘战船南下,追击江家船队,而齐宁则是留下来坐镇水军大营。
  帅营颇为宽敞,这里经常要举行水军军事会议,大小将领不在少数,所以帅营一直都很宽敞,正因为如此,唐辉和祝硕此时感觉浑身有些不自在。
  诺大的帅帐之中,除了齐宁之外,就只有他二人站在齐宁面前,被齐宁那一双锐利的眼睛看着,总会让人不大舒服。
  本来水军战船出海追拿江家船队,祝硕和唐辉也要跟随船队出航,但临上船的时候,却被辛赐留了下来,随后传来齐宁的吩咐,让二人等候,有事要商量。
  两人等船队离开之后,就在帅营外等候,知道日头落山,才被齐宁传进了大帐之中。
  两人心中都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沈凉秋谋害澹台炙麟,这已经是公认的事实,那位水师副将已经首身分离,被定为了叛贼。
  对二人来说,沈凉秋被杀已经是非同小可,最要命的是两人都是沈凉秋一手提拔起来。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道理谁都懂,澹台炙麟死后,两人都以为沈凉秋很可能会坐上大都督的宝座,只要沈凉秋成了大都督,作为沈凉秋的心腹干将,两人自然是步步高升,可是这股兴奋劲还没过去,今日发生的事情却如同五雷轰顶,让两人心惊胆战,等此时觐见锦衣候,两人更觉得背脊发凉,实在不知道还能不能走出这帅帐。
  “沈凉秋谋害大都督,今日伏诛,你二人对此事如何看?”齐宁开门见山问道。
  两人对视一眼,额头已经冒出冷汗,祝硕勉强拱手道:“回侯爷,沈……沈凉秋忘恩负义,谋害大都督,罪无可赦,就这样……就这样杀了他,倒……倒算是便宜了他。”
  “哦?”齐宁唇边泛起一丝笑意:“唐辉,你也是如此看法?”
  唐辉立刻道:“侯爷,大都督对朝廷忠心耿耿,对手下的官兵更是待若兄弟,特别是……特别是对沈凉秋,大都督委以重任,信任有加,可此人竟然对大都督下手,此等狼心狗肺之辈,实在……实在该千刀万剐!”
  齐宁笑道:“据我所知,你二人都是沈凉秋一手提拔起来,没有沈凉秋,也就没有你们的今日,你们这般说,是不是也有忘恩负义的嫌疑?”
  唐辉和祝硕更是心往下沉。
  “侯爷,我二人虽然是沈凉秋提拔,但没有大都督的同意和器重,也无法有今天。”唐辉壮着胆子道:“而且东海水师效忠的是朝廷,我二人都是皇上的子民,只对皇上效忠,沈凉秋谋害大都督,就是反叛逆贼,即使他对我们有恩,我们也绝不会因此而忘记自己的身份。”
  齐宁颔首道:“唐辉,你能记得这一点,本侯很欣慰。海上揭露真相的时候,你们没有跟随沈凉秋一起,可见你们确实知道是非黑白,对此本侯也很欣慰。”
  两人闻言,微微宽心。
  “不过你们也清楚,东海水师是朝廷镇守南方的倚重,不可有任何闪失。”齐宁正色道:“沈凉秋是谋反逆贼,你二人又确实是他提拔起来,如果依然让你们留在水师,只怕水师中许多兄弟心中不服,你们可明白本侯的意思?”
  唐辉和祝硕对视一眼,本来宽下的心在此揪起来,唐辉想了一下,拱手道:“若侯爷以为我们不该继续留在水师,卑将愿意立刻回乡。”
  “侯爷,卑将……卑将也愿意返乡。”
  齐宁摆摆手,道:“你们误会我的意思了。我问你们,上次在那孤岛捕鲨黑虎鲨,你们可知道那只是沈凉秋自导自演的圈套?你们杀死的并非黑虎鲨。”
  两人都是骇然变色,唐辉已经道:“侯爷,那……那怎么可能,沈……沈凉秋说过那就是黑虎鲨,而且行动之前,还对我二人说,谁能击杀黑虎鲨,就会向朝廷为谁报功……!”
  齐宁看两人神色,知道这两人事先应该确实不知情。
  沈凉秋做事阴狠,这些阴招,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两人若知道沈凉秋暗中的计划,沈凉秋也就等若是有把柄握在这二人手中,以沈凉秋的心术,自然不会将真相告诉这二人。
  “你二人能够被提拔上来,也并非没有真才实干。”齐宁语气微缓:“朝廷用人之际,水军也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若是就此返乡,委实有些可惜。”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瞒你们,先前和辛将军议事的时候,辛将军对水军一些人还是存有担心……!”
  两人对了一个眼神,却都不敢说一句话。
  “如果本侯给你们机会留在水军,不知道你二人愿不愿意?”齐宁扫视二人问道。
  两人心里都清楚,一旦返乡,也就等若前途尽毁,自此之后,也绝无可能再有翻身的机会,但为了保住性命,只能选择返乡,这时候听齐宁说有机会留下来,心中都升起希望,一起拱手道:“若能继续为国尽忠,求之不得。”
  “辛将军和不少人对你们心存看法,要改变这样的看法,只有一个法子。”齐宁道:“军人看重的是军功,只要能够立下军功,无论是辛将军还是其他人,对你二人的看法都会有所改变。本侯惜才,知道你二人并非无能之辈,如果能够保全你们,也会尽力而为。”
  两人再不犹豫,一起跪倒下去,唐辉肃然道:“侯爷,只要能够留下来,上刀山下火海,卑将万死不辞,侯爷若有什么吩咐,卑将拼了性命也会去做。”
  “卑将也是这个意思。”祝硕立刻接道:“侯爷但有吩咐,万死不辞!”
  齐宁起身来,笑道:“好,看来两位果真是一心想要为国尽忠,你们心里想着朝廷,朝廷自然也不会忘记你们。本侯可以给你们一次立功的机会,只要此番能够顺利完成任务,不但可以留在水师,本侯可以向你们保证,一定会向朝廷为你们请功,让朝廷封赏你二人。”
  “侯爷,您尽管吩咐,要我们做什么。”唐辉肃然道。
  齐宁抬手示意二人起身,又招手让两人靠近过去,两人凑集到帅案边,齐宁已经取出一幅地图,铺在案上,看了两人一眼,才道:“你们的任务,便是这幅地图!”


第一零二九章 夜袭
  夜色幽幽,身处山洞之内,江漫天一夜总是感觉心神不宁。
  海凤岛在前朝还没有灭亡的时候就已经存在,当时四大家族横行东海,即使是前朝,对东海的控制也很是薄弱。
  当年东海主要产出的是食盐,历代对于东海所需,也主要是在盐务上的干涉,相较于京畿地区以及其他经济发达地区,东海历来也是被忽视的偏远地区,如果不是后来韩家打通了海上的贸易,谁也不会对东海另眼相看。
  居安思危,这也一直是东海江家的家训。
  早在韩家还是东海王的时候,江家就已经在海凤岛上秘密建造地下仓库,耗资不小,更为恐怖的是,为了保证此岛的机密,当年江家从监狱之中秘密买了大量的囚犯来建造此处,建成之后,所有的囚犯都被屠杀干净,江家的这处秘密仓库,每一寸土地都浸染着鲜血。
  身处山体之内,虽然江漫天居住的地方十分的奢华,但山体内那股寒意还是让江漫天浑身不适。
  他翻身坐起来,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才走到屋角的铜镜处,对镜看着自己,鬓角已经有了几丝白发,江漫天微皱起眉头。
  沈凉秋之死,他看起来显得十分淡定,但内心的震惊却是绝不会让外人知道。
  他做事素来谨慎小心,苦心谋划多年,只等着楚军北伐,江家忍辱负重多年等待的机会便将到来,可是谁能想到,即将见到黎明前的最后一刻,沈凉秋轰然倒下,而自己策划多年的计划,瞬间崩塌,他目光冷峻,脑中此时已经想到了齐宁,齐宁就宛若一片阴云笼罩在他心头。
  正是因为对沈凉秋评估之后,相信沈凉秋有超过七成的机会闯过这一关,他才冒险一赌,对他来说,一生之中豪赌的时候并不多,可是这一次形势所迫,只能逼迫他去赌一场,结果却是一败涂地,他实在难以相信,短短时日,齐宁竟然能将沈凉秋的阴谋弄得一清二楚,他承认自己终究还是小看了那位锦衣候。
  前天登上了海凤岛,昨天一天水师那边没有任何动静,只有派出的主力战船对江家船队穷追不舍,他相信在自己的策划下,江易水很轻松就能够摆脱东海水师的追击,可是要弥补沈凉秋倒台的损失,又要花费不少精力和心思,江漫天轻叹一声,只觉得人算不如天算,即使自己策划的再严密,却总会在一些关键的时候出现变数。
  如果沈凉秋没有贪图澹台夫人的美色,与澹台夫人勾搭成奸,沈凉秋也就不必仓促对澹台炙麟下手,如果澹台炙麟对沈凉秋和澹台夫人的奸情再晚上几个月知道,一切也将按照原计划进行,如果朝廷派来的是其他官员,沈凉秋也许能够安然度过这一关,将澹台炙麟的尸首顺利海葬。
  这些因素只要出现一个,局面便不是现在的样子,但恰恰不利的因素偏偏都在同一时间内出现,江漫天只能自哀自叹。
  他现在能做的只能是等待。
  这么多年来,他凡事都是有条不紊地计划,任何事情也都掌握在他手中,可是此番的挫折,让他失去了主动权,眼下的情势,他只能等待着齐宁的离开。
  齐宁留在东海一日,东海就充满了危险,他便不敢轻易进行接下来的计划。
  桌上的孤灯将江漫天的影子拉长,江漫天轻叹一声,起身来,他知道现在刚过子时不就,距离天亮还早,自己必须好好歇息养精蓄锐。
  只有保持足够的体力和精力,才能够在这一场抗争中有可能走到最后。
  他走到床边,正要强迫自己自己再睡上一个时辰,却猛地听到外面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江漫天听到那脚步声显得十分慌张,隐隐觉得事情不妙,这时候门外已经传来声音:“老爷,大……大事不好了……!”
  江漫天心下一凛,迅速走到门边,打开门,只见到外面一名中年汉子手里拎着一把大刀,正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粗气,衣襟之上,竟然带着血迹。
  江漫天神色大变:“出了何事?”
  “老爷,一群……一群海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突然杀了进来。”那人脸上满是骇然之色:“咱们的人根本抵挡不住,而且……而且那些奴才一看到海匪,全都束手就擒,根本没有抵抗……!”便在此时,石道内又响起凌乱的脚步声,那人立刻握紧刀,从石道跑过来几人,也都是手握大刀,看到江漫天,都是叫道:“老爷,赶紧走,他们快要杀到这里来了。”
  江漫天从码头逃离之后,令江易水率领船队继续向南洋方向进发,引开东海水师,而自己则是带了十几名豢养多年的护卫登上了海凤岛。
  这些人都是随江漫天登岛的护卫,看到这几名护卫身上都带着鲜血,显然都是与人搏杀过,这时候隐隐听到杀声传来,江漫天根本无法判断杀生究竟从何方而来,竟似乎四面八方到处都有杀声。
  他脸色铁青,身体晃了晃。
  这位东海第一巨富的家主在人前从来都是淡定自若,让所有见过他的人,都不得不承认江家家主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魄,可此时江漫天的脸上却出现了从没有过的惊骇之色,口中喃喃道:“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老爷,来不及了,他们很快就要杀过来。”那名中年护卫已经拽住江漫天的手臂:“咱们护卫老爷离开这里,孙久,咱们登岛的那艘船在什么地方?你快在前面带路,咱们速速赶过去……!”
  那几名护卫虽然惊骇,但却也是训练有素,并没有太过慌乱,簇拥在江漫天身边,就要护着江漫天离开。
  江漫天猛地一挣,怒道:“做什么?你说海匪杀到岛上来,简直……简直是胡说八道。”
  “老爷,小的怎敢胡说,你仔细听,他们离这里越来越近了。”中年人急道。
  杀声此起彼伏,确实正在逼近过来。
  “到底有多少海匪?”江漫天忍不住问道。
  几人面面相觑,都是摇头,事起仓促,本是铜墙铁壁一般的海凤岛一夜之间竟然被一群海匪杀进来,整座海凤岛已经是乱成一片,到底有多少人,那是谁也说不清楚,那中年人道:“老爷,杀过来的海匪绝对不少,而且都十分凶猛,这里已经不能再留下来了。”
  “鬼王他们在哪里?”江漫天这时候反倒是冷静下来:“都不要急,鬼王武功了得,而且还有陆庄主的武功也是极高,各条石道之内还有机关,海匪虽众,未必……!”
  “侯爷,不只是海匪。”中年人神色严峻,苦着脸道:“小的刚才看到了官兵,海匪中有东海水师的水兵混在其中。”
  “你是说那群海匪和东海水师混在一起?”江漫天只觉得匪夷所思,就宛若是在做梦一般:“海匪怎会和水师在一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虽然头脑冷静,但这时候脑中却是混乱一片,怎么也想不通到底为何会出现如此局面。
  “老爷,方才我亲手砍杀了一名东海水兵。”中年人道:“他们确实勾结在一起,而且那些海匪都听从水兵的吩咐……!”
  “那里有人。”中年人还没说完,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叫声,石道那边忽然出现几道人影,江漫天瞧过去,只见到五六名凶悍的海匪已经向这边冲过来,手中挥舞着大刀,都在叫喝:“拿人头去领赏钱。”
  江漫天手下的护卫反应也是迅速,一人大声道:“孔笙赶紧保护老爷离开,我们顶住。”大喝一声,挥刀迎上前去,身后又有两名护卫杀了过去。
  那中年人孔笙再不犹豫,拽着江漫天便跑,另外两名护卫跟在江漫天身后殿后护卫。
  江漫天踉踉跄跄地跟着那孔笙往石道另一头跑去,他们对这里面的路径倒是十分熟悉,走到拐弯处,立刻左转,还没有奔出多远,就听到前面传来杀声,无奈只得迅速回转,向另一边跑去。
  三名护卫保着江漫天在蜘蛛网般的石道之内东转西拐,时不时地就遇上一群海匪出现在前方,几人只能转身便跑,每一次出现的海匪,都是一群一群,少说也有七八人之多,多着更有数十号人,江漫天手底下这几名护卫的武功都是不弱,正要迎上去拼杀也未必会落于下风,可是几人都晓得,只要被一群海匪缠住,其他海匪听到动静便会支援过来,那时候想走也都走不了。
  好在江漫天对里面的路径十分熟悉,那群海匪虽然杀进来,但对里面的道路远不及江漫天熟悉,几人在江漫天的指挥下,避开好几拨人,好不容易跑到一道石门前,打开石门,进去之后,又迅速按下机关关上了石门,这时候包括将江漫天在内,脸色都已经很是难看,额头上更是冷汗直冒。
  这一路跑下来,竟是让几人感觉海凤岛之中到处都是海匪和官兵,这里本来是江漫天的地盘,他是当之无愧的主人,但方才这一阵玩命的逃生,倒像是闯进了别人的地盘被人追杀,瞬间变得反主为客。
  江漫天平时也会打打拳,身体素质比普通人要强上不少,但这一番奔逃下来,已经是气喘吁吁,等那石门落下,他才摆摆手道:“先……先停一下,这里……这里他们进不来,等一等,看看……看看鬼王他们如何应付……!”
  几名护卫心中都想,瞧眼下的形式,显然是东海水师联合海匪清剿海凤岛,对方人多势众,鬼王就算武功了得,但到了现在的局面,根本不可能扭转形势,江漫天到现在还指望那鬼王那够翻盘,简直是痴心妄想了。


第一零三零章 内奸
  几人躲在石门后面,却听到外面时不时地有脚步声跑过,甚至隐隐听到有人说:“大伙儿找到姓江的,上面有吩咐,只要抓到那个江漫天,无论是生是死,都重重有赏。”
  江漫天心下更是一沉。
  他令江易水率领船队南下,自己则是中途偷偷登上海凤岛,本来以为一切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但听得外面那言辞,就连那些海匪喽啰也知道自己身在海凤岛,亦可知自己的行踪完全暴露,而且此番针对海凤岛的行动目的,似乎就是冲着自己而来。
  “老爷,此地不宜久留。”孔笙压低声音道:“他们好像已经知道岛上的机关道路,此处迟早也会被他们找到,咱们必须即刻离开此岛。”
  江漫天心知确实已经到了生死存亡时刻,皱眉道:“离开此岛,我们又能往哪里去?”
  “老爷,咱们离岛之后,一路往南性行,去与三爷他们会合。”孔笙道:“只要和三爷汇合了,大可以暂时去南洋躲避,南洋不在楚国的势力范围,咱们到了南洋,楚国拿咱们无可奈何。”
  “南洋?”江漫天眼角微抽,心想就算与江易水的船队汇合,但船上的物资根本不足以支撑抵达南洋。
  那支船队多的是雇佣而来的江湖武夫,若是吃喝无忧银子足够,那帮人自然是俯首听命,可是一旦缺吃少喝,在茫茫大海之上,那帮人可是说翻脸就翻脸。
  “大家都检查一下,上面说了,许多石壁都有机关,说不定背后就有暗门,大伙儿都仔细找一找,说不定那姓江的就藏在暗门里面。”外面有隐隐传来声音,随即甚至听到有东西在敲打石壁。
  如果石壁背后有石室,发出的声响不同寻常,很容易就会被察觉到。
  江漫天知道既然到了这个份上,实在不能再久留下去,此时反倒镇定下来,低声道:“你们跟我来。”带着手下三名护卫往石室角落去,竟然打开一处机关,里面是一条黑咕隆咚的石道,他率先进了去,几个人跟在后面钻进去。
  这条石道江漫天很是熟悉,偶尔出现分叉路,他都能第一时间选择方向,走了半个多时辰,一路上倒是顺风顺水,一直走到底,前面石壁堵住,江漫天才招手让孔笙上前,做了个手势,孔笙抬起双手,举起上面的石板,他力气极大,那石板却是被他移开,随即一丝月光便从外面投射进来。
  孔笙知道是出口,一只手勾住边缘,率先上去,四下里检查了一下,四周都是杂草丛生,这出处十分隐蔽,孔笙过去拉了江漫天出来,等另外两人出来后,重新盖上石板,石板上面还生着杂草,很是隐蔽,孔笙一时间不知道身处何处,江漫天却示意几人不要发出响动,领着几人往前行。
  杂草茂密,几人都被掩在其中,行了一阵,隐隐听到不远处传来声音,江漫天停下脚步,从杂草从中望过去,只见到不远处的沙滩上,竟然有一群人,海匪和官兵混在一起,又见到一名水军将领正在那里对着手下作着手势,似乎是在指挥如何行动,江漫天冷笑一声,也不停留,依然领着几人前行。
  又行了小片刻,穿过一片树林,树林外面便是沙滩,月光照在沙滩上,空无一人,这处沙滩十分狭窄,官兵似乎尚未发现此地,林边却有一艘小船,江漫天示意几人先不必着急,等了片刻,确定无人,这才一挥手,手下三人知道意思,立刻将那艘船拖出树林,直往海边去。
  将那小船拖进海中,孔笙扶了江漫天上船,其他两人上船之后,都拿起了摇桨,也不等江漫天吩咐,直往海中划去。
  江漫天神色凝重,只担心被人发现,离海岸数里之后,江漫天这才松了口气,向东北角指了指,有气无力道:“往那边去。”
  孔笙忙问道:“老爷,咱们……不去南洋那边?”
  “去不了南洋。”江漫天摇头道:“还有一处所在我们可以去瞧瞧,那里是个安身之所。”挥手道:“走吧,到了自然知道,你们今晚立下大功,我不会亏待你们。”
  几人有些诧异,但也不多问,顺着江漫天手指方向划过去。
  江漫天坐在小船中,望着已经沦陷的海凤岛,眼眸中既有愤怒,更多的却是痛苦,直到现在他也想不通如此隐秘之所,怎会被人发现。
  “老爷,鬼王他们是否没能逃出来?”孔笙是江漫天亲信护卫,江漫天经常秘密来到海凤岛,也都是孔笙随身护卫,是以对岛上的情况略有所知。
  江漫天却是盯着孔笙眼睛,不答反问道:“孔笙,官兵对海凤岛的情况一清二楚,你觉得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小的也实在想不明白。”孔笙皱眉道:“海凤岛附近历来都没人敢靠近,而且岛上异常隐秘,绝不可能有人离开告密。鬼王亲自镇守海凤岛,稍有不对,以鬼王的精明都能够查出来……!”
  “你说的不错。”江漫天神情冷峻:“海凤岛存在数十年,即使当年澹台煌在东海,也不知道此岛的隐秘。可是一夜之间,官兵和海匪就勾结在一起,突然杀过来,他们对岛上的地下路径似乎是了若指掌,就像是一直都在岛上生活着……先不管官兵和海匪是如何走到一起,我只想知道,他们是从哪里知道岛上的地下路径?”
  孔笙点头道:“老爷说的没错,就算真是岛上常年住着的那些人,鬼王也是管理的极为严格,不令他们随意走动,他们都无法知道岛上完整的地下路径,这些官兵海匪又从何知晓?”
  “只能有一种解释。”江漫天神情阴冷:“有内奸!”
  “内奸?”孔笙身体一震,另外两名护卫也是对视一眼。
  江漫天冷笑道:“能够在岛上随意走动的人并不多,除我之外,也就是鬼王和陆商鹤那几人了。”
  “老爷,你是怀疑陆商鹤……?”
  “不是陆商鹤。”江漫天摇头道:“所有人都可能是内奸,唯独他不可能。”顿了一顿,才道:“陆商鹤不可能,可是他带来一人,却是大有可能。”
  孔笙一愣,江漫天叹道:“陆商鹤在西川没有了立足之地,丐帮又在四处找寻他的下落,隐主令他前来东海,在我们这边暂且躲避。陆商鹤倒也确实有领袖之才,有他在这边,他日也可大用。”
  “那老爷说的内奸是?”
  “孔笙,陆商鹤前来东海,当日你是和我一起见过的。”江漫天皱眉道:“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年轻人,你可记得?”
  孔笙点头道:“记得,老爷,难道……?”
  “当时我没有告诉你,那年轻人是锦衣齐家的人。”江漫天目露寒光:“陆商鹤是前来东海的途中遇见,那人叫做齐玉,是齐景的庶子,已经被锦衣齐家赶出了家门。”
  孔笙吃惊道:“他是锦衣齐家的人?”似乎明白过来:“小的明白了,那个齐玉,定然是内奸。”
  “我思来想去,只有这个可能。”江漫天冷笑道:“这是一处苦肉计,我甚至怀疑不是陆商鹤遇上了他,而是他故意等着陆商鹤上钩,就是要跟在陆商鹤身边,摸摸陆商鹤的底。我们都以为齐玉被逐出家门,心里一定对锦衣齐家怨恨非常,可是谁又能保证这一切不是一场阴谋?”
  孔笙握拳道:“老爷,早知如此,当时就该宰了那小子。”
  “我对陆商鹤还是十分信任的,齐玉跟着陆商鹤一起过来,总要给陆商鹤一些面子。”江漫天叹道:“而且陆商鹤是个极其精明之辈,我心中虽然疑虑,但寻思陆商鹤既然将他带在身边,总能控制住他。”
  “老爷,您这样一说,小的确定那内奸就是齐玉无疑。”孔笙恨声道:“海凤岛从来都是隐秘至极,这一次齐玉来了没多久,官兵就知道了岛上的隐秘,而且连地下通道也一清二楚,除了是齐玉泄漏消息,实在没有其他的解释。其余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岛上,而且老爷看在陆商鹤的面子上,对他也是十分宽容,此人能在岛上任意走动,他正好借此机会,将岛上的地形摸熟,然后暗中与齐宁勾结在一起……!”
  江漫天微微颔首:“应该就是如此了。”冷笑道:“此人毁我宝岛,无论如何,也要将此人碎尸万段。”说到这里,也不知是否因为气急攻心,一阵剧烈咳嗽,孔笙忙道:“老爷,你先歇息,我们一直向东北方过去。”
  江漫天道:“照这个速度,往东北方一直划,也就两个多时辰就差不多了,天亮之前,你们会看到一座岛,那座岛附近也是人迹罕至,咱们去那里就是。”
  孔笙似乎明白什么,低声问道:“老爷,难道是……?”
  江漫天微微颔首,孔笙皱眉道:“老爷,会不会那边也……?”
  “如果真是齐玉出卖了我们,那边必然还很安全。”江漫天道:“齐玉只登过海凤岛,并不知道那座岛的存在,就连陆商鹤也只听说并无亲自登岛,齐玉如果私下与官兵勾结,就只能知道海凤岛,那边不会有什么问题。”
  孔笙点头,向其他二人吩咐道:“弟兄们,加把力气,咱们很快就安全了!”


第一零三一章 黄雀在后
  天刚蒙蒙亮,孔笙已经隐隐看到前方出现了一团黑影,等靠近了一些,脸上现出欢喜之色,转身看向江漫天,江漫天一夜折腾下来,已经十分疲惫,这时候半睡半醒,孔笙也不大声叫喊,凑近过去轻声道:“老爷,已经看到那座岛了。”
  江漫天立时精神起来,转身向东北方向看过去,天色尚未大亮,但那团黑影却还是依稀能够看清楚轮廓,站起身来,低声道:“可听见岛上有什么动静?”
  “老爷,并无听到动静。”孔笙低声道:“岛上一点声息也没有。”
  “当年为了保住这座岛,也是下了不少功夫。”江漫天道:“渔民们都知道这座岛上闹鬼,所以也都不敢靠近过来。”
  孔笙知道那些套路,但凡让渔民们将一些离奇古怪的故事传开,那么其他人心生恐惧,往往都不会靠近过来。
  “老爷,兵器都是在这里打造出来的?”孔笙低声问道。
  江漫天微微颔首道:“当年建造海凤岛的时候,特地将他周围的一些岛屿都摸清楚,这座岛上荒无人烟,可是谁也不知道,这座岛屿是一座宝藏,岛上都是铁矿,而且都是上好的矿石,在这座岛上花费的工夫,不比海凤岛少。”抬手抚须道:“所以我唤这座岛为铁岛。”
  “铁岛?”
  江漫天冷笑道:“这也是东海水师无能,水师的官兵,从来都是在战船上耀武扬威,即使经过许多岛屿,也只是在地图上添上一个位置,很少有人真正登岛探寻。除非岛上鸟语花香,他们或许上岛转悠一下,这铁岛遍地礁石,从外面看起来就是废岛一座,他们也不会花工夫在这上面。”
  孔笙笑道:“老爷真是运筹帷幄,虽然海凤岛没了,但是铁岛还在我们手中。”
  “可还记得二老爷?”江漫天忽然问道。
  孔笙一怔,奇道:“老爷,二老爷不是七年前得急症过世了?”意识到什么,看向那铁岛,震惊道:“难道……?”
  “不错。”江漫天叹道:“长风为了家族,忍辱负重,七年前就已经来到了铁岛。”苦笑道:“咱们在东海的一举一动,官府都在暗中监视,这铁岛必须要有一个我极其信任的人管束,而且还要有出众的才干,思来想去,当年就挑选了你们二老爷在此。只是长风如果突然消失,下落不明,必然会引人怀疑,所以当年才演了那么一出戏,要骗过官府和澹台炙麟,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原来如此。”几名护卫都是惊讶万分。
  孔笙低声道:“老爷,这些年来,二老爷就一直待在铁岛之上?”
  江漫天颔首道:“不错,他忍辱负重,就是为了江家有一天能东山再起。”叹道:“如今海凤岛丢失,却也不知道长风知道作何感想。”挥手道:“靠近过去吧。”
  几人加快速度,向铁岛靠近过去,那座岛看似近在眼前,但真要过去还是花费了一些时间,好不容易靠到岸边,黎明曙光已现,几名护卫率先跳下船,将小船拖到沙滩上,江漫天这才下船来,吩咐道:“找一个地方,将船先藏起来!”
  三名护卫点头称是,孔笙在前面拽着绳子拖,另外两人跑到后面去推,只推出一小段路,一名护卫忽然道:“老爷,这……这船有问题。”
  江漫天回过头,皱眉道:“怎么了?”
  那两名在后的护卫后退两步,看着地面,互相对视一眼,这才看向江漫天,脸上都显出骇然之色。
  孔笙知道事情不对,放下绳子,飞跑到船尾,这时候却发现,刚才拖行这条小船的时候,小船在沙滩上留下了痕迹,可是在那痕迹之中,竟然有一道黑乎乎的长线,就宛若有墨水溅在拖过的痕迹上,江漫天这时候也过来,皱起眉头,蹲下来,伸手捻了捻那黑迹,凑近到鼻端,皱眉道:“这……这是从何而来的墨汁?”
  “墨汁?”孔笙一愣,看了看船底,猛地失声道:“老爷,不对劲,这船……!”也不等江漫天说话,已经吩咐道:“将船翻过去。”
  他亲自过去,另两人也知道事情不对,急忙过去将那小船翻转过去,船底朝上,看到船底,孔笙骇然道:“这……这船做了手脚,底板……底板加了一层。”
  江漫天走到船边,果然见到船底竟然加了一层底板,他回过身,从一名护卫腰间拔出佩刀,一脸铁青,撬开了底板,一股浓郁的墨汁味道溢散而出,只见到地板下面,竟然一大片黏糊糊的东西,色泽纯黑,他一眼便看出来,手上一软,喃喃道:“这……这是墨块……!”
  原来加固的一层底板与船底中间,竟然是加了一层墨块,墨块遇水而化,所以沙滩上才留下墨迹,而夹层之中的墨块,此时已经所剩无几。
  江漫天转过身,发疯了一般跑到海边,直接跑到海水之中,这时候却看到,海面上果然有一条黑水迹,显然是小船一路行来,夹层中的墨块经过海水浸泡,向外流出,于是在海面上形成了一道黑水线。
  昨晚苍茫下海,再加上天色昏暗,饶是江漫天行事小心,也不可能想到这条小船的底板被做了手脚。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手脚冰凉,抬头向远方望过去,这时候尚看不到什么,当下立刻转身,叫道:“赶紧招呼二老爷,这里……这里不能呆了,赶紧离开……!”
  他发疯一般往岛上跑过去,这时候却见到迎面的陡石后面,一群人迎面奔来,当先一人一身锦衣,看上去比江漫天年情数岁,见到江漫天,那人脸上显出笑意,大声道:“兄长,你怎么来了?刚听说有人登岛,小弟还以为……!”
  “长风,赶紧走!”江漫天不等对方说完,已经大声叫道:“这里不能留了,官兵马上杀到……!”
  江长风一脸茫然,停下脚步,江漫天此时已经跑到他面前,喘息急促:“我们中计了,海凤岛已经被官兵占了,他们……他们马上要杀到铁岛来,你这边的船只在哪里,立刻下海,咱们……咱们往东齐方向去。”
  “兄长,你先冷静。”江长风也是一脸肃然:“海凤岛被占了?那……那怎么可能,官兵又如何知道铁岛?”
  “来不及解释。”江漫天苦笑道:“是为兄太过轻敌,这一次……这一次栽在姓齐的手里……!”
  “姓齐的?”江长风疑惑道:“哪个姓齐的?兄长,到底出了何事?”见江漫天一脸焦急,忙道:“兄长别急,船在东南角,随时可以下海,咱们先收拾一下……!”
  “来不及收拾了!”江漫天回过头,向西南边的海面上望过去:“只要人在,不怕没有机会……!”
  “可是……可是岛上还有打造出来的许多兵器,还有存下来的黄金白银,难道……难道就都要丢在这里?”江长风一脸骇然。
  “老爷,来了……他们来了……!”江漫天还来不及多说,孔笙在那边已经叫出声来江漫天心下一沉,遥望向海面,虽然看的不是很清楚,但却依然看到海平线上,出现了几道黑影,那几道黑影就宛若暴雨之前的乌云,正在迅速向这边席卷而来,江漫天眼角抽动,只觉得浑身上下最后一丝力气在这一刻也是荡然无存,喃喃道:“走不了了,走不了了!”
  齐宁站在船头,晨曦的曙光照在他淡定的脸庞上,衣袂飘飘,他知道江漫天确实是走不了了。
  江家船队逃走之时,辛赐便要率船队立刻追击,却被齐宁拦下,经过仔细的布置,辛赐和齐宁兵分两路,真正给江漫天演了一出声东击西的好戏。
  齐宁知道江家船队南行,无非是要引走东海水师的注意力,让东海水师将目标锁在江家船队身上,而江漫天绝不可能随着船队南行。
  江家在东海谋划多年,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对江漫天来说,海凤岛是宛若性命一样的存在,江漫天做不到说丢就丢,更做不到潇潇洒洒地丢下一切远逃南洋。
  只要有一线希望,江漫天就绝不可能让苦心谋划多年的一切付诸东流。
  齐宁知道江漫天必然在海凤岛。
  黑虎鲨莫岩柏花了数年的功夫,亲自涉险,搞清楚了海凤岛的地下通道,那幅地图对齐宁来说,胜过数万大军,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齐宁不但已经知道了海凤岛的隐秘,而且对岛上的机关路径了若指掌,而江漫天甚至都没有察觉到齐宁已经知道了这些秘密,在信息完全不对等的情况下,齐宁知道要拿下海凤岛实在不算难事。
  但他的目的并非只是一个海凤岛。
  前番江易水在返航途中,演了一出失火的好戏,此后齐宁知道那无非是掩人耳目,那两艘船载着兵器,运送到海凤岛储存起来,海凤岛是一个庞大的兵器库,但齐宁却要弄明白打造兵器的地方又在何处。
  他知道打造兵器之地一定是高度机密,除了江漫天寥寥几人,知道的人绝不会太多,他猜测过打造兵器之处很可能是海上的某座岛屿,但海上大大小小的岛屿成百上千,要一个个地找寻,那要到何年何月,而且一旦打造兵器之地也掩饰极佳,很可能就算登岛也无法发现。
  要找到打造兵器之所,就只能利用江漫天来带路。


第一零三二章 穷途末路
  江长风这时候也已经知道大事不妙,一咬牙,恨声道:“兄长,他们杀来又如何?咱们拼他个鱼死网破,岛上有的是兵器,还有好几百号人……!”
  “那些人都能和官兵拼命?”江漫天长叹一声:“咱们手底下能真正拼命的,不过几十号人而已,其他人对咱们心有恨意,危难时刻,岂会帮我们?你可知道海凤岛为何那么快就沦陷,正是因为许多人见到官兵之后,立马反戈……!”这时候心知大势已去,面如死灰。
  江长风拔刀在手,冷笑道:“就算只有几十号人又如何?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兄长,咱们和楚国人势不两立,当年为了东山再起,咱们自家人杀自家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报仇雪恨,如今既然到了这个地步,那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大不了一死而已。”向身众人道:“退进洞里,咱们和他们拼到底。”
  这时候海面上却传来号角声,号角声一开始自西南面传过来,但很快从其它方向也有号角声传过来,江漫天并没有去看,倒是其他人左右遥望,已经瞧见从两翼方向也有船只正往这边过来。
  江长风转身便要走,胳膊一紧,扭头一看,却是江漫天将他拉住,皱眉道:“兄长,你……?”
  “长风,事到如今,没有必要再挣扎了。”江漫天淡淡道:“咱们已经是山穷水尽,又何必徒劳?”
  江长风也是面色惨白,叹道:“难道咱们几十年的心血,就此断送?江家……就这样完了?”
  江漫天脸色一沉,冷笑道:“咱们死了,并不代表江家已经完了。你莫忘记,随云还活着,只要我们江家有一个人活着,就不算完。”
  江长风仰天叹道:“只盼随云能够卧薪尝胆,他日能为我们报仇,复兴东海江家。”
  东海水师的战船破浪而行,在江漫天等人的注视下,距离海岸尚有一段距离便停下来,战船不同于普通小船,吃水要深,若是太过靠近岸边,很容易搁浅,而且这类岛屿附近说不定会有暗礁掩在水下,一不小心撞上暗礁,很容易对船只造成极大的破坏。
  战船停下来,迅疾有小船从战船两边放下,水兵跳上小船,很快就靠近岸边,兵士们从船上跳下,迅速围了上来。
  江漫天此时却是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衫,神情淡定,云淡风轻,并没有将那些兵士放在眼中,上百名水兵登岸之后,持矛握刀,将江漫天一群人围在当中,孔笙等人已经知道是穷途末路,却兀自握刀在手,护卫在江漫天身边。
  江漫天目不斜视,直直盯着海岸那边,终于瞧见齐宁乘坐着一艘小船登岸。
  齐宁一身锦衣在身,登岸之后,就宛若是登岛游玩,闲庭信步,身边簇拥着吴达林等一群护卫,齐宁一面四下遥望,一面向着吴达林等人说着什么,谈笑风生。
  等齐宁靠近过来,围住江漫天等人的水兵立刻让出了一条道路,齐宁背负双手,从人群中缓缓上前来。
  江漫天微微一笑,拱手道:“锦衣候,江某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齐宁也不还礼,只是含笑道:“本侯知道江先生并不欢迎我来到此处,只是职责所在,必须要登岛看一看,还请江先生不要怪罪。”
  “姓齐的,你少在那里惺惺作态。”江漫天身后的江长风冷笑道:“胜者王侯败者寇,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齐宁叹道:“江先生将这里打造成秘密的兵器制造所,说句实在话,我心里还真是钦佩得很。这么多年来,江先生就在东海水师的眼皮子底下储备大量的兵器和财富,无论是地方官府还是朝廷都是一无所知,一直以为江先生是个老老实实的生意人,你这掩人耳目的手腕,着实让我惊叹。”
  “能让锦衣候惊叹,看来江某干得还不赖。”江漫天微微一笑,道:“只是锦衣候实在有些不够意思,没有让我将这场好戏演完。”
  “江先生说的好戏,应该是指联手沈凉秋在东海自立吧?”齐宁淡淡笑道:“说句实在话,如果不是澹台大都督突然被害,也许你们真的能够让朝廷大吃一惊。”
  “澹台炙麟被杀是一个原因,另一个重要的缘故,也是因为你锦衣候出现在东海。”江漫天这时候反而显得出乎寻常的淡定:“如果换做是别人,沈凉秋的手腕未必能被查出来。”
  齐宁哈哈一笑,道:“我就当江先生这是夸赞我了。”抬手道:“这里刀枪太多,让人不舒服,江先生是个儒雅的人,面对这么多刀枪只怕心里不痛快。”向海岸边指了指,笑道:“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江先生愿不愿意和本侯一起观海?”
  四周众人都是有些诧异,心想如今是刀枪相对,小侯爷要做的该是下令将江漫天等人一举拿下,这时候竟然邀请江漫天观海,实在不知道小侯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谁又敢多说一句。
  江漫天也有些意外,但还是含笑点头道:“锦衣候有此雅兴,江某自当陪同。”一抬手,卷起袖子,背负双手,云淡风轻走过来。
  齐宁转身要往海岸走过去,吴达林担心道:“侯爷……!”
  齐宁冲他微微一笑,也不多言,径自走向海岸边,江漫天尾随其后,两人几步之遥,到得海边,这时候旭日已经从东方的地平线上升起,朝阳的光芒洒射在海面之上,波光粼粼,一阵海风迎面吹来,带着大海的味道,齐宁挺起鼻子嗅了嗅,显出一副很为享受的表情,江漫天走到齐宁身侧,落后一步,瞥了齐宁一眼,还没开口,齐宁已经道:“东海江家是百年世家,在东海繁衍生息,作为一族之长,江先生身上的担子应该很重吧?”
  江漫天眼中显出异色,却还是淡然道:“锦衣候担负锦衣齐家的兴衰,肩上的担子似乎比我要重。”
  “说得好。”齐宁含笑道:“和江先生这样有趣的人说话,很难让人无聊。”
  江漫天看着眼前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心中生出一种异样之感,他年过五旬,历经沧桑,心思深沉,很难想象会与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在这种境况下对话。
  而且这年轻人老成持重,说话的语气完全没有稚嫩感,自己倒像是一个老奸巨猾的角色对话。
  “瀚海无边,此刻是风平浪静,但随时都会波涛汹涌。”齐宁望着海面,缓缓道:“无论是风平浪静还是波涛汹涌,都有迹可循,而且有句话说得好,叫做无风不起浪,浪花翻滚,总是能够找到由头的。”
  江漫天感觉自己听的有些糊涂,却还是平静问道:“锦衣候想要说什么?”
  “江家在东海繁衍百年,如果今朝就此覆灭,想必江先生自己都觉得可惜。”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