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鬼神难辨吾且验(下)


  以此时这个时间来推算,正是各种神在世界各地产生的时候。
  羊皮纸上的死海古卷或许正在万里之外的干旱之地书写;古蜀国向南越过那片丛林的湿润富庶之地,反对种姓制度的佛教和耆那教正如野火一般泛滥;诸夏之地上天帝还是唯一的真神信仰,楚王还在盼望天梯未断;破碎的希腊土地上,奥林匹斯山上的众神还在庇佑着信奉他们的城邦;马兹达的圣火伴随着扩张的波斯帝国燃烧的正旺。
  神话与宗教并不是一回事,却有着千丝万缕拉扯不断的关系。
  适觉得当神并不有趣,逼格也不够,心想好容易穿越一次,总要拥有足够的逼格。
  神所能做的极致,无非也就是创世。
  假如创世就是“神说,要有空气,于是将水分为上下成了空气”这样的事,适觉得自己现在就能做。
  然而逼格不够。
  因为靠人集合起来的组织,却可以拥有让神存在或是不存在的资格。
  适知道,随着生产力的发展,随着他带来的这些新技术,世界岛联系在一起的日子会更快更早的到来。
  那些宗教流传到诸夏的土地上,也是不可避免的事,人总是要有一定的精神生活。
  而他想做的,不是靠圣战去驱逐异端异教,而是当有一天这些宗教不可避免地传到诸夏后,无论是庙宇、寺院、教堂、圣火殿的外墙上,都刷上这样的诸夏特色的标语:没有墨者的认证,就没有佛、神、主……
  于此时,天帝、上帝、鬼神之类的信仰,还不可能让民众完全丧失。
  甚至文化水平更高一些的墨者、贵族、君王那里,上帝与鬼神这样的信仰也依旧存在。
  这一切只能慢慢来。
  神话与宗教,并不是一回事,但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神话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神话是已经通过人民的幻想用一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加工过的自然和社会形式本身。
  而墨者传播的这个变种的大禹与涂山女娇的故事,却并非是一种不自觉的艺术方式,而是刻意为之。
  在这个大禹治水的故事中,没有开山斧,取而代之的是一名通晓了天志的大巫的智慧。
  他通晓天志所带来的威力,并不亚于想象力受制于时代生产力下人们所能想到的开山之斧。
  适看着台下那些面带虔诚、尊重和一丝恐惧的民众,心想此时的神力也就那么回事,生产力限制了人们的想象力。
  若是在自己生活的那个年代,一台挖掘机、一辆汽车、一架飞机、一枚氢弹、放在这里都是神迹,而且都是此时的人们难以想象的伟力的神,比每个神的逼格都高。
  既然墨者终究还有一部分人相信鬼神的存在,那么此时也就不必完全没有鬼神,只要没有可以显灵的神就好。
  墨者非命,明鬼也只是希望以一种类似宗教的方式约束道德,明鬼的同时由极为重视非命,认为人的命运是可以依靠自己的努力去改变的。
  这样一来,完全就可以来一场无声的宗教改革:鬼神存在与否都无所谓,那只是自然,并不显灵,而人的命运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的。
  天志已经解决为不是鬼神天帝的喜好,而是通过万民之利推出的公意,剩下的就是改造明鬼。
  这种化鬼神为自然的存在,最终也会变为一种不存在。
  这是个漫长的过程,时间有的是,因而不需要那样激进。
  借助着火药的威慑,借助着那个流传甚广的大禹治水的故事,适再一次讲起了胡编乱造的故事。
  人掌握了天志,便可以拥有神话中神的力量,那些神话中的神,只是一些掌握了天志的人。
  他没有立刻说自己之前造假的事,而是面对着民众,讲起来那些上古圣贤的故事。
  “上古之时,人们茹毛饮血,冬日寒冷总有野兽侵扰。燧人氏祭祀天帝,请求天帝让冬日消亡、夜晚亦有温暖的阳光。但天帝却不能改变世界运转的规矩。”
  “天鬼在消亡之前,已将自己所知晓的天志送与众人脑中,却需要启迪来让人们领悟。每个人的脑中都有宝库,但却需要一枚钥匙来打开。”
  “燧人氏看着外面雷火引燃的树林、在砸石头的时候看到了火星,于是领悟了天志,于是燧人氏拿会用火。冬日不冷,夜晚不寒,借此称圣。”
  “燧人氏之后,又有有巢氏。其时天气阴湿,经常下雨,人们住在山洞纵然有火也阴冷难捱。有巢氏见鸟儿织巢,领悟天志,于是学会了建造房屋。至此之后,淫雨不愁、夏湿不阴。”
  “有巢氏之后,又各有圣贤。至大禹时,人们已经领悟了不少的天志。其时大雨倾盆,合川阻塞。鲧以堵法,不能治水。大禹观水自下流,终于领悟天志,开辟河川,终于治好了天下水患……”
  爆炸声之后的静谧中,适缓缓地讲诉起许多圣贤的故事,却绕开了大禹开涂山之时的那声巨响。
  但人们听过的是可谓为之的神话、听到的又是适借此谈及的种种圣贤,即便适不说,依旧还是有许多人想到墨者们想让他们想到的事:那名大巫,确实只是领悟了天志,安放刚才那样可以炸开山石的惊雷之后,没躲开以至被炸死了。
  适一边讲着,一边默默地诉说着这种变种的知识观。
  他说的这些获取天志的办法,是和他编造的神话紧密相连的。
  本质上是唯心的二元论加部分理性主义,属于标准的启蒙思想。
  启蒙的基础是文艺复兴,可如今诸夏正是百家争鸣的时候,又何须复兴这一步?
  除了二元论和理性主义之外,这些故事中也融合了一部分的天赋认知论。
  在这里,人的精神和物质是有联系的,但也是分离的,本质上还是唯心的。
  人的知识在出生之时,就一直混乱地存贮在人的大脑之中,这是天赋论。
  但因为混沌所以不能够直接地表现出来,需要某种特殊的钥匙。这枚特殊的钥匙,可能是经验、学习、推理、外物的影响等等。
  比如数学,需要的就是逻辑、定理、以及最开始的几条几何学定义公式。
  比如技术,需要的可能就是已存在的自然原理的启迪,从而将头脑中的混沌激活。
  比如那些建立在理性推论上的几何学、物理学等等,都可以毫无滞涩地从这个神话体系中分离出来、并且合乎天志。
  这些内容已经成为墨者内部的哲学观,相对于墨子没有总结出来的种种内容,适用自己的方式总结融合,也没有产生太大的排斥反应。
  至于民众们现在能不能听懂,这并无关系,总有一天会被这种想法逐渐影响,而他们自己可能并不知情。
  借着之前的爆炸,借着此时民众听的如痴如醉的情绪,适终于将半年前演示的种种神迹,自行揭穿于众人的面前。
  众人的惊讶中,适道:“我并不是所谓的身有祝融血、金乌翼,只是知晓了一些天志,做出了真正身有祝融血和金乌翼的人才能做到的事。”
  “就像是那位帮着涂山女娇开山的大巫,他并不能直接请天帝来人间帮忙,但却因为掌握了天志,所以可以用这种办法来炸开涂山,帮助大禹通开阻塞的河流。”
  “天鬼消逝之前,希望每个人都能掌握天志。而乐土之中的最高一重,便是人人都了解掌握天志之后的模样。”
  “世上有鬼神吗?”
  “或许有,或许没有。但我们祭祀鬼神,也只是为了得利。如果能够掌握天志,那么又何必把希望寄于那些自称能够直接沟通鬼神的人身上呢?”
  说到这,他指了指那些被炸死的、还没有被绞死的巫祝们,众人明白他的意思,也因为墨者给出了足够的希望以及今年的风调雨顺,并未愤怒。
  适随后道歉,众人也接受了适的歉意,只问道:“那么人若掌握天志,难道还可以让不下雨的地方下雨吗?”
  适笑道:“自然万物,都是符合天志的。我不能够和你们说清楚为什么会下雨,那么暂时便不能让不下雨的地方下雨。但我可以在这炎炎之日,做出寒冰。”
  他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靠着硝石暂时性地做出了冰,传给众人观看,众人的惊奇中,也就相信了适的那番话。
  或许,总有一天会有人知晓雨因何而下,那便真的可以水旱无忧了。
  既然连冰都可以依靠天志在这样的天气中制成,还有什么不可能的事呢?
  热与冷、夏与冬、旱和雨,在众人眼中都是一样的相对关系,只要能解决一件,剩下的似乎真的也都可以解决。
  适没有讲什么众志成渠预防雨旱的道理,而只是讲了鬼神、天志。
  看着这些已经笃信他的话的民众,适知道此时不能够说没有鬼神之类的话,因为墨者内部尚未统一思想,他而一个人什么都做不成,必须依靠墨者的力量,也就只能暗暗修正。
  “鬼神难辨。墨者、儒生、杨朱、列御寇这样的贤人,每天都在争辩这样的问题。”
  “你们知道墨者非命,认为没有天命天注定这样的事。道理也很简单,因为可以验证。”
  “可鬼神怎么样验证呢?”
  “鬼神难以验证。”
  “然而那些号称自己可以沟通鬼神的人,却是可以验证的。”
  “墨者不能直接沟通鬼神,但却可以验证那些人是不是真的可以沟通鬼神,就像是这些敛财的巫祝一样。”
  “一个不去庖厨的人,未必不能知道食物是否美味,就是这样的道理。”
  “一个真正可以沟通祝融的大巫,一定不会被祝融血毒死,也一定可以弹指成火、水火交融、不惧油炸。我做不到,只能依靠天志借助天地间的力量假装可以做到,但墨者却能够验证别人到底是真正沟通祝融还是只是依靠天志来欺骗众人。”
  “那样的人可能有吗?可能有,也可能没有。若有,最好,我们一定将其供奉;若没有却号称自己有,那肯定是要敛财或是为了什么害天下的事。”
  “这样的人,会和这些巫祝一样,辱淫你们的女儿、掠夺你们的钱财、烧死你们的儿女,而你们还却要对他们充满信任与尊重。”
  “你们愿意再受到这样的欺骗吗?”
  在得到众人不愿意的回答后,适退到一旁,由墨子以沛县政之府的名义,宣读了第一条特殊治令。
  “凡沛县有自称可亲通鬼神者,可举报于沛郭乡。凡被验证造假者,举报者赏钱四百。凡被验证真实者,亦赏钱四百。凡被验为假者,服二十年劳役。”
  “凡被验证为真者,可由墨者颁发草帛名书,未有而自称者,需先验证。”
  “墨者兼爱,这也是为了兼爱世人,包括那些可能要自称可通天神者。先被验是假,他们便不能为害,总好过如这些巫祝一般为害后犯禁犯罪而被杀。”
  墨子说完,冲着后面绞架附近的墨者道:“行刑吧。”
  后面响起一阵拉动绳索的声音,墨子淡然道:“被墨者验证为假,总好过为害犯禁后这样死了,这便是害中取利啊。”
  PS:
  《墨子、非命》与《墨子、明鬼》对照着看,特有趣。墨子明显是知道鬼神纯属扯淡,却想不到一个制约君王的办法,又认为即也需要一个特殊的约束道德的“国教”。呃,这里用大巫这个词,不一定对。女巫男觋。巫都是女的,华夏只有女巫,男的叫觋。


第一二零章 仇怨无解孰能分
  适听着身后绞索的咯吱声,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伸出来的紫黑色的舌头,想的却和墨子想的兼爱之心完全不同。
  他想,落在我手里的通神之人,只怕死的比要比绞死惨得多,你们运气不错。
  后面可能有个人身子太重、麻绳太细,竟然落下来一个。
  泣涕满面,却因为颌骨被卸下来难以说话,又被后面的墨者用绞索给拉了上去。
  等这些人都死的差不多了,验了验确定没气之后,全都解下来。
  入土为安什么的就免了,挂在这里以后恐怕也没多少人来没有效果,不如带回到沛邑,挂在城墙之外以儆效尤。
  这些尸体被收拢后,又让各个村社各选两名壮汉,再选一名老者,跟随墨者一同回沛邑去“要债”。
  人死了,钱却还在,那些孤儿寡母什么的生前也是享受了这些钱财所带来的优渥生活的,总得要回来才行。
  在这之前,适与各个墨者各拿着一张纸,征集所有人的签名和手印,以确定沛邑的万民律就此生效,同时也算是解决了看起来无需解决的合法性问题。
  这些人当然不够,今后还要深入村社,将大部分人的名字都记录下来。也是为了今后什伍管辖更为方便。
  编户齐民,有纸的做法和有竹简的做法是完全不同的,别的地方还没有适应也没有机会适应纸张带来的种种改变。
  ……
  沛邑之内,这一次完全失势的巫祝余孽们,已经听说了那里发生的事。
  大族豪族掾吏们,在这个关头,全都闭门不见,他们也不想惹祸上身。
  墨者放他们走,是在转告他们这件事暂时不追究,没有明说但很容易想透。
  如果真要是不知死活,还在这件事上打滚,那墨者已经杀过不少人了,也就不差这几个了。况且这种事大族之间不可能心齐,事更难为。
  沛邑北门外的阡陌间,二十多名墨者持剑挡住了一些想要逃走的巫祝的路,用了一些手段让他们回城内等着。
  欠债还钱,在私田私亩都已经露出可以租赁买卖曙光的时代,那就是天经地义。
  沛邑存活的巫祝家属们惴惴不安,终于等到了气焰汹汹的墨者们带着各个村社的壮汉到来。
  刚杀过一批人,又有民意支撑,更有欠债还钱这个大义在手,大族在这件事已然胆寒,竟是无人敢于阻挡。
  几十名墨者在沛邑外面挖坑,埋好柱子,将那些被绞死的尸体挂起来,作为震慑。
  市贾豚尚未归来,墨者中也有别的商人出身的人物,辨玉识宝的本事虽然不能与猗顿这样的豪商相比,但沛邑这些巫祝怕是也没有多少需要猗顿这样的眼光才能辨认的宝物。
  并未被判处绞刑而是被判处“如钱不够偿还则在墨者工坊中服劳役偿还至还清为止”的祝寡妇霏,被几名墨者押送着回到了她在沛邑的住宅。
  她的儿子、十岁的祝淮茸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又知道的不是很清楚,只知道那些平日的叔伯都在忙着逃窜躲藏,乱成一团。
  他听过墨者的名号,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父亲,自己外王父,都是被墨者毒杀的。
  或许他并不知道外王父是什么意思,原本也不是这样叫的,但后来家中的钱财逐渐多了,便用上了这样一个奇怪的称呼来称呼自己母亲的父亲,据说是那些真正的大族都这样称呼。
  在小小年纪的他知道被墨者毒杀的之前,对墨者还是心存许多好感的。
  因为那时候他相信自己的父亲与外王父只是去梦与神游去了,并非是他还没有深刻触摸到恐惧的死亡。
  在不知道亲人被墨者毒死之前,他甚至还去听城内西南角的那家墨者的房屋听过故事、喝过豆浆、买过麦饼。
  直到一夜之间,有人告诉那些人死了,是被墨者毒杀的。
  所以他穿上了麻衣,放声大哭。
  他不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却知道那个疼爱他的外王父再也不可能给他糖怡吃了,知道那个看似严厉但却在意他的父亲再也不会教训自己了。
  曾经对墨者的那些些微的好感,不可能敌过亲人死亡的仇恨。
  而现在,自己的母亲被那些墨者绑缚着,押送到了屋内,一名年纪不大双眉秀丽的年轻人拿着一张奇怪的仿佛布帛一样的事物,正拿着笔在写着什么。
  祝淮茸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些五大三粗的仇人,没有退缩,而是从旁边抽出了一支短小的木剑。
  朝着那个正在询问母亲钱财藏于何处的仇人刺去,可他心中虽有仇恨,却哪里是那个常年舞剑见过真正战场的仇人敌手。
  仇人轻轻一推,祝淮茸便站立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跌倒在地。
  他哭喊着跑过去,死命抱住一名仇人的大腿,用力撕咬着喊道:“放开我妈妈!还我的父亲!还我的舅翁!”
  这一刻,他还是脱口而出了原本的叫法,并没有叫那拗口的外王父。
  可是那个仇人的身体壮硕的如同家中庭院内那棵粗壮的梧桐,任他怎么摇晃也不能扭动丝毫,不远处那个拿着古怪布帛双眉秀丽的年轻人反还在那笑道:“你看,小小年纪也知道偿还的意思,孺子可教啊。”
  祝淮茸带着仇恨的双眼盯着那个刚才说话的、牙齿很奇怪地干净的年轻人,咬牙想要把妈妈从这些恶人仇人的手中拉开。
  不想那个抓着他妈妈手臂的粗壮的如同梧桐树一样的仇人只是摇头看了他一眼,并不在意他的厮打,而是回应那人道:“既是孺子可教,咱俩便可做个博戏。你看看能不能和这孩子讲清楚道理,让他不恨咱们?”
  另个仇人咧嘴一笑,明亮干净的牙齿在祝淮茸看来格外刺眼格外恶心格外让他仇恨。
  “免了吧,我哪有这时间?祝寡妇霏,事已至此,钱财何处就说了吧。”
  祝淮茸看着脸色苍白的母亲,恨意更盛,却不想母亲竟然说出了地点。
  祝淮茸年纪虽小,却知道钱是何用,也知道那些青绿色的如同足铲一样的钱是可以买到吃的用的等等许多的。
  这是自己家的钱,这些人凭什么拿?
  想到这,他退到了母亲说的藏钱的木箱旁,毫不畏惧那几名粗壮的仇人,嘶吼道:“这是我家的钱,你们凭什么拿?放开我的母亲!”
  十岁的弱小的身躯阻挡在众人身前、这些人一折便断的木剑挥舞残影,却只引来了那些仇人的嘲笑。
  那个粗壮的如同梧桐一般的仇人回头笑道:“适,你若舞剑怕也是这般模样。我十岁的时候,便已经学会刺了,你若学剑,不知道多久才能不出劈砍挥舞?”
  祝淮茸盯着那个双眉秀丽的牙齿干净的仇人,心道:“这个人就是适!就是杀死父亲和舅翁的人!我还小,等我长大,已经要学会剑术!杀死这个人!”
  他正想着,只听母亲用沙哑而惜弱却又带着平日怜爱的声音道:“茸,让开吧……让他们去拿,听话……”
  祝淮茸听着母亲的话,终于不再挥舞自己的木剑,恶狠狠地盯着那些仇人,退到了一旁。
  这些仇人或许只是要钱,便放开了母亲。
  祝淮茸跑到母亲身边,哭道:“妈妈,他们为什么要毒死父亲?为什么要毒死舅翁?为什么要抢我们的钱?没有钱,我们吃什么呢?”
  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只想从母亲这里听到回答。
  “孩子……他们是坏人。他们杀死了你的父亲,杀了你的舅翁,杀了你的叔伯,杀了好多亲人,还要抢走我们的钱和田产。不为什么,他们是坏人,记住这一点就是。你要记下每个人,将来将他们全都杀死!”
  “你要做勇士,你看,你挥舞着木剑,这些敢杀死你父亲的人,却不敢杀你!”
  祝淮茸哭道:“我记住了!等我长大,一定要把他们都杀掉!”
  祝寡妇霏怜爱地抚摸着孩子的头,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墨者都不会杀她,因为墨者讲道理。
  所以她便当着一众墨者的面,诉说着仇恨,因为她知道墨者不杀孩子。
  所以她告诉孩子,做个勇士,即便她知道墨者不杀这孩子并不是因为挥舞木剑,却依旧这样说。
  祝淮茸咬牙切齿地发着誓言,盯着那些屋内的人,记住了名字也记住了墨者这两个字,发誓将来总要将他们全部杀死。
  他也记得母亲的话,做个勇士,做个随时都敢挥舞木剑去复仇与保护的勇士。
  可他的咬牙切齿,换来的只是那个叫适的墨者的一句质问:“祝寡妇霏,你说你这个做母亲的,非把孩子往死路上逼吗?他长大了就算复仇,还不是死路一条?那又何必呢?想杀我们的多了,等他长大了,还轮不到他。墨者之中,让诸侯封君恨的咬牙切齿的人多了,你以为你是谁?算个什么?”
  祝淮茸不知道为什么这人听到这样的恨意,竟会毫不在意,也并不知道这种杀人不杀绝的做法也仅此一家,所以他才有机会仇恨。
  他听到母亲用一种恶毒仇怨的语气,癫狂地喊道:“你们怕了!你们怕了!把我们都杀了吧!”
  祝淮茸盯着那个叫适的仇人,却听那人嘲讽道:“墨者之义,不杀孩童。再说,杀你做什么?你还要去草帛工坊服役呢,差这么多钱,慢慢做吧。杀了你,谁来还钱?”
  祝淮茸再也忍不住,心道你们骗我,什么墨者之义,是你们害怕我的剑!
  于是握紧了木剑,喊道:“是你们抢我们的钱!”
  可对面连声回答都没有,而是继续翻找着钱财,把家中任何可以换钱的瓶罐物件全都拿走……
  很久后。
  祝淮茸知道自家只剩下了一个屋子宅院,剩余的都被那些仇人抢走了,而仇人的范围也扩大到了所有墨者和周围村社的所有农夫。
  原本美味的饭菜变为了粗粝难咽的粗粟,原本雍容和善的母亲也变得一天天消瘦,那双曾经抚摸自己双脸柔软的手也变得粗糙。
  白天母亲要干活到很晚,据说是在制作草帛。
  回来后也只有一些最难下咽的粗米食用,甚至没有了肉只剩下葵菜。
  城内的人也用一种嘲弄、快意、仇恨的目光看着他,这让祝淮茸更难忍受,于是把仇人的范围扩的更大,只盼着将来有一日屠灭沛邑。
  当这种生活继续了很久后,祝淮茸明白这样下去自己可能永远不能复仇,想到父亲母亲曾说过彭城尚有族亲,便在一日拿着自己的木剑,出了城。
  彭城在哪他不知道,只知道要朝南走,小时候走过一次。他想,总能走到,至于路上吃什么他还没想,但他知道这样在家中是无法复仇的。
  出了城,走了很远,遇到了狼。
  他小时候见过狼,自己的父亲曾笑着射杀过剥去了他们的毛皮,所以他并不怕,冲着那些狼挥舞着木剑。
  母亲说,自己要做个挥舞木剑的勇士。
  可那几头狼并不害怕,而是跳着扑咬过来。
  在锋利的牙齿切断祝淮茸喉咙之前,祝淮茸嗅着腥臭的味道,终于怕了。
  可他想不通。
  这狼是怕人的啊,父亲带他射猎的时候,这些狼只会远远逃遁,哪里可怕呢?
  父亲死在墨者手中,曾经一同射猎过的叔伯们也死在墨者手中。那些让他仇恨的墨者,应该比狼都凶残,否则父亲又怎么会死在他们手下呢?
  可自己挥舞木剑的时候,墨者都没敢杀他,为什么这些按说不如墨者凶残的狼,怎么会敢来扑咬挥舞着木剑的自己呢?
  浪吃的饱了,松散着尾巴,离开了被咬的支离破碎的祝淮茸。
  那柄曾经让墨者吓得“不敢”杀他、那柄发誓要把沛邑屠灭的木剑,沾满了血,再不能挥舞。
  PS:
  猗顿是贩马的,但后来也玩玉。《尸子、治天下篇》:智之道,莫如因贤。譬之犹相马而借伯乐也,相玉而借猗顿也,亦必不过矣。


最后一个名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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