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要有人管我


  没几个人知道,这个厉害的女皇在做完一系列逼格满满的事之后,就一溜烟地悄悄去了七玄谷分舵。
  见到夏侯荻简装出现在面前,七玄谷分舵的守门弟子都禁不住咽了口唾沫,很有点紧张。
  这两天这位女皇威望无双,连带着大家看着她的凤目都觉得杀机凛然,随便走两步都叫做龙行虎步,站在那里就叫渊渟岳峙。就算七玄谷这些从来不鸟皇帝的顶级宗门,面对这个刚刚砍了上千人、监禁流放数万人的暴君,居然个个都有点冒冷汗。
  “莫谷主可在?”夏侯荻神色平静:“烦请通报,夏侯荻来访。”
  “不、不用通报的,薛盟主交代过,陛下来了就直接去找他。”
  夏侯荻点点头,一甩披风,大步而入。
  直到目送她背影消失,守门弟子才长长吁了口气,感觉压力很大。
  他们不知道夏侯荻一边走一边就在撇嘴嘀咕:“又来这套伪神算,好像吃准了朕会亲自来似的……”
  到得后院,一眼就看见莫雪心在雪中修炼,飘飘雪花绕在她身周,组成玄妙的图案。夏侯荻驻足看了一阵,还没开口问话,就听莫雪心道:“直接进去啊,他在写东西,孤影和轻芜去逛街了,里面没谁,不用怕撞破谁的奸情。”
  夏侯荻忍不住失笑,便也不问了,缓步走向主屋。果然看见薛牧在窗边写东西,旁边也没个侍立的人。
  夏侯荻叹气道:“你可真做足了一副隐士样子。”
  薛牧笑道:“不好吗?”
  “好……”夏侯荻目光越发温柔:“我知道你是故意让我立威,不然你自己就可以把姬无厉砍了。楚天明查案,也是你的吩咐。”
  “谁做都一样,你做比我做有用一点。”
  “嗯。”夏侯荻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他的稿子,一边道:“天下有爵者数百,其中居于京师的一百二十多,这回只剩下区区八户,都瑟瑟发抖。”
  薛牧奇道:“居然还有八户?真意外。这几个可以重用起来啊。”
  “嗯……太后说,这次的狠手是不是过了点,有些人也罪不至此……你说呢……”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薛牧淡淡道:“早在姬无行冠冕堂皇地说世道替他抢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伙人只是败坏社稷的。砍光了或许有冤枉的,隔一个砍一个绝对有漏网,有什么过不过的?婉兮是心软,我觉得你做得对。我有预感,真正的大战快起了,正是立功赐爵的时候,恰好腾位置洗牌,多好。”
  夏侯荻吁了口气,微笑道:“那就好,我就怕你也觉得我是暴君。”
  薛牧笑道:“敢情你怕我怪你啊?”
  “嗯……”夏侯荻低声道:“谁说我暴君都无所谓,我就怕你不高兴。”
  “你想多了,世人说清秋是大魔头,还不是被我洗白了,何况所谓暴君……报纸在你手上,晓瑞和小艾她们如今做这种事早已得心应手,哪来的暴君,千载之下也只会有一个盛世明君夏侯荻。”
  说了一堆,夏侯荻好像都没听见似的,反倒慢慢挨坐在他怀里呢喃:“我岂不也被你洗得白白的……”
  薛牧略感惊奇:“你今天有点怪诶……”
  夏侯荻沉默片刻,低声道:“那种权力巅峰的感觉,万众生死操于我手,我怕我膨胀堕落,变得不认识自己。得有个人管我,有个能让我听话的人,这世上只能是你。”
  薛牧明白了,偏头看了她一阵,夏侯荻的目光很平静也很清晰。薛牧没跟她矫情,轻轻按着她的肩膀,低声道:“好,那你就听话。”
  夏侯荻知道莫雪心的神识能清晰地看见屋里的一切,可她还是没拒绝,慢慢地滑跪下去。
  薛牧吁了口气,看着窗外飘荡的雪花,莫雪心在雪花飞舞之中神情显见的惊奇,无声地做着口型:“你真没白来世上一遭。”
  “师父师父!”萧轻芜拉着叶孤影一路从侧门闯了进来:“写好了没有啊,今天他们第十回都讲完了……”
  薛牧翻了个白眼:“我写后面的细纲又不影响你写前面,自己偷懒跑出去玩还有脸催师父。去去去,赶紧去写,要断更了!”
  “我又不是出去玩,是去看人头啊。”萧轻芜赞叹道:“陛下真是太威武了,人们都说大周立国以来没有这般霸气的皇帝,居然还是个女皇……”
  叶孤影的目光似是无意地掠过桌下,嘴角噙着笑意:“挺好啊,女皇是我们姐妹,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萧轻芜道:“陛下会不会欺负我们啊,或者把师父绑到宫里只许她自己用……师父要不我们私奔吧,大家一起去灵州……”
  夏侯荻面无表情地从桌子下面钻了出来,瞪着萧轻芜看。
  萧轻芜目瞪口呆。
  叶孤影扑哧一声笑弯了腰,按说桌子底下钻出人的事儿对于薛牧很平常,可夏侯荻的性情大家都很清楚,又是处于如今最霸气最巅峰的时候,居然也在桌子下面做着跟她没两样的事儿,实在不知道自家盟主大人到底怎么做到的……
  萧轻芜尴尬地慢慢后退:“那个,我去写稿子了,晓瑞向我约稿来着……你们继续,继续……”
  “站住。”薛牧瞪眼道:“先写三国,写个毛的约稿,兵器谱新一期又不急。”
  “安啦安啦,我对三国比你还热情呢。”萧轻芜小心地道:“对了,之前在沂州没事,我写了貂蝉里番,师父要看吗?”
  “……”
  “还有……”萧轻芜小心地看了眼夏侯荻:“还有董卓和何太后里番……”
  薛牧面无表情道:“有医仙子里番吗?”
  “怎么会有那玩意?”
  薛牧捏着拳头:“那我们来真人版。”
  萧轻芜转身就跑,很快撞上了刚进门的莫雪心,被莫雪心拎着后领提了进来:“黎晓瑞向你的约稿八成是写本座的,你敢写成黄段子,本座就敢把你做成真人里番。”
  萧轻芜鹌鹑一样被拎在空中,赔笑道:“怎么可能嘛……莫谷主这样的气质……”
  “少来这套,之前你那个宅斗故事,里面有个原型岂不就是我?黄段子写得飞起,别以为本座没看见!”
  萧轻芜震惊:“你居然会看书!哦不是不是,这是兵器谱,要正规……”
  莫雪心又好气又好笑,神特么兵器谱要正规,黎晓瑞那厮都把不容于世的禁忌之恋公然往里面搬了好不好,谁信得过你们的节操?
  一直板着脸的夏侯荻也终于保持不住冷脸,忍不住笑出声来,刚发现这个医仙子这么好玩的,之前她在宫中给父皇治病的时候怎么没发现呢?是在薛牧身边,每个人都和外人认知的不一样吗?
  处于这样的氛围里,又怕什么膨胀,怕什么堕落呢……


第七百零一章 万剑朝皇
  京师雪落,大漠却还是万里无云。清朗的夜色之下,一道连通天际的光柱始终亮如白昼,仿佛亘古不变的奇景。
  光柱内有人影盘膝而坐,但不管是谁看上去,都觉得那里没有人。
  只有天地一体,混融无间。
  光柱之前有鼎流光,而在兴亡鼎边上盘膝坐着个岳小婵,既是守护师父合道的过程,同时也是借此合道之光闭目感悟。作为薛清秋嫡传弟子,薛清秋的合道之光对她来说简直如同天赐的甘霖,受益大得难以想象。
  其实所谓的守护是没什么必要的,薛清秋又不是不能动,而且兴亡鼎镇守在前,也不会让外人打扰。就连被光柱吸引来的过路客,都被狂沙门阻拦在数里之外,不得接近。
  但这一切拦不住一些特殊的人。
  远处戈壁之上,默默地站着一个笔挺如剑的白衣人,平静的目光落在光柱的人影上,一动不动地站着已经几个时辰了。
  蔺无涯。
  岳小婵知道他在,但没说什么,他也始终站在那里,既不打扰,也不离开。
  月华如水,融在他身上,似乎已经融于一体,却似乎又是泾渭分明,场面很是玄奇。
  “大长老……”戈壁之后匆匆跑来一个问剑弟子:“京师有急报到。”
  蔺无涯淡淡回应:“与我何干?”
  “不是,这个……这真和您有关系。”那弟子尴尬道:“六扇门出了天下兵器谱排行,您在第二位。”
  “哦。”蔺无涯淡淡道:“知道了。”
  那弟子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薛牧排出来的东西,不用想也知道第一是……”
  “第一是虚净。”
  “只能是薛……嗯?”蔺无涯骤然转身:“你说什么?谁?”
  “第一是……欺天宗主虚净,瞒天过海盘。”
  光柱内外,薛清秋和岳小婵似是听见了这边的交谈,同时弯起了嘴角。
  “……”蔺无涯远远看着那两货的笑容,沉默了好久好久,低声道:“薛牧,拙劣的挑拨。”
  那弟子吁了口气:“那咱们就不理会?”
  “兵器谱给我看看。”
  弟子十分为难:“这个……”
  “有什么问题?”
  “……”弟子无奈地掏出兵器谱递了过去。
  蔺无涯看了一阵,脸色慢慢变得越来越怪异。那弟子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这位前宗主要爆炸。
  蔺无涯没有爆炸,只是随手把兵器谱塞回弟子手里,继而转身就走,大步流星地向东而去。
  那弟子莫名其妙地看着蔺无涯的背影,也不知道他这意思到底是理会呢还是不理会?
  ……
  天极冰原。
  呼啸的寒风之中,一行身着蓝白劲装的人正在冰原地底下穿梭疾驰。
  深入冰原地底,四周寒风凛冽,吹气如烟,举目只有蓝湛湛的微光,四处只闻刺耳的呼啸,这般严酷的环境却丝毫不能延缓众人的前进速度。
  有人近距离观察的话,才能发现他们身边淡淡萦绕成圈的蓝白色真气,随着一呼一吸之间轻微内缩外凸,如同一个有弹性的圆将他们包裹在内。
  海天阁秘传心法,只有到达了此等境界的海天阁门精英,可单人独剑于海洋深处练剑一日夜而不用出水。
  而这等境界的精英在海天阁内也不到百人。
  而眼前这只队伍却足足有四五十人之多。
  正道八宗之一的海天阁竟是倾巢而出!
  此地环境也是怪异,明明在千丈冰底,却不是坚硬冰壁,反而四处都是裂纹,仿佛随时都能塌陷。
  曾有人试探过,以入道之力全力击出也只能留下一个白点的坚硬冰面上,却有许许多多的裂纹,如蛛网一般向四周散布。
  千丈之底,裂纹都没少到哪去。
  “这就是近乎合道的力量。”常天远每次见到,都有一种心灵悸动的感觉。
  当日蔺无涯与薛清秋一战破冰,冰原崩坏的效果竟达到了这样的地步!
  莽莽冰原,封闭万年,竟也挡不住二人的合道之战,硬生生被打破了那神秘的面纱,其中掩盖万年的玄秘向世人敞开。
  在数波悍不畏死的探险后,那自缝隙中泄漏出来,万里玄冰之中的秘密让所有人疯狂。
  那是无数被埋葬了的秘境,有天然的冰窟,也有曾经有人留下的遗迹,总之便是数之不尽的天材地宝,在地面上想找一件都千难万难的东西,在冰层之底却到处都是。
  虽然也很危险,冰底的生存环境本就很艰难,何况还有上古异兽留存,秘境之中更是处处危机,光是一道怪异的极光就能让人分崩离析,也可能一脚踏空就再也出不来……即使如此危险,前来探险者还是一波一波,永无停息。
  在薛牧目光很少涉及的江湖,对于武道境界的追求和天材地宝的需要,依然是所有武道中人的梦想。
  无论是问剑宗还是纵横道,铸剑谷还是海天阁,不管多强的宗门,是什么立场,在这里却是紧密合作,探索已经一年有余。
  当浅层探索告一段落,接下去的就是更深层的探索,最核心的隐秘。
  大家都发现了最深层的一个冰窟,冰窟或许算是很大,但相对于四个宗门来说,就显得小了……四家合力开发的是千里冰川,其中一个冰窟谁属?
  海天阁参与铸剑谷之乱,既是为了踏足地面的理想,同时也是为了这里少一个竞争者。
  常天远算是成功了,经历了这么一场乱局,郑浩然无心把谷中精英放在这件事上,已经尽数召回。而纵横道斟酌利弊,没有继续深入。
  只有问剑宗……
  “有人!”
  常天远伸手拦住自家精锐,转头看向黑暗中的声响。
  千丈冰深,不辩来人,所有人正欲拔剑出鞘以做警戒,却发现根本拔不出来!
  随着风雪之中,一个平静的身影渐渐出现,所有宝剑都在鞘中嗡嗡作响。
  仿佛在向着王者致敬。
  身影渐渐在冰层蓝光之中展露,一袭白衣,挺秀如霜,清冷的眼眸看着海天阁一行,目光里似有凌厉。
  常天远微微眯起了眼睛。
  慕剑璃!
  万剑朝皇。
  她的修行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连他常天远鞘中宝剑,都受到了影响。
  以人为剑,以天地为剑,以万物为剑……
  在这薛牧填上了天道缺失之时,这个少女在冰川修行里,无声无息地踏入洞虚。


第七百零二章 诡秘冰窟
  “贤侄女,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常天远看似爽朗地打着招呼,眼中却闪现过一丝忌惮。
  曾经的慕剑璃,锋芒毕露,整个人就似一柄出了鞘的剑,远远观之就能感觉到剑气纵横,剑光四射。
  后来她耽于情爱,人们说她的剑道必然退步,可到了继任宗主大典之时,天下人才发现她不退反进,剑心已经混融无瑕,剑不滞于情,而是相辅相成,共为一体,走出了一条与其师完全不同的新路来。那时候的慕剑璃,已经没有那样的凛冽剑意,看上去温和了许多,就像被打磨得更平滑的剑刃,寒光不显,锋芒不露,却能斩铁无声。
  直到这些时日合作探冰原,常天远也见了慕剑璃不少面,也依然是那种感觉。
  可今日的慕剑璃,剑气再起,却不是原先的凛冽,而是让人觉得本该如此,一柄出鞘的神剑,既是寒光美丽,却同样也该是锋芒悸动,她就是剑。
  不需要像一柄剑一样……她就是剑!
  “此地凶险,常师伯切勿大意。”慕剑璃淡淡一拱手,再无多话。
  仿佛她不是来掺和一脚的,而是互助友好的宗门来好心提醒。
  被薛牧渲染之后的慕剑璃,说话依然能呛得人半死,却已经不是那么简单了,这一句话让常天远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说你问剑宗别来抢?没那道理,大家一直都是协议互助的,这不还来关心你了么……
  常天远憋了好半天,才道:“贤侄女也小心。”
  撂下这句话,他也挥挥手,懒得再做客套,率先带头走入了幽蓝的冰窟里。
  慕剑璃微微笑了一下,仍是不缓不疾,淡然转身,走到原先处身的黑暗里,那里有一片白衣,肃然收敛。
  “我们也进去吧。走其他入口,不用与海天阁争先。若是路遇……不可轻信,须加三分提防。铸剑谷离去时和本座说过一些事……海天阁似已非正道之心。”
  这哪里还是常天远刚刚所见的寡言少语的慕剑璃?分明是个合格的宗主,里外考虑得很仔细。
  “是,宗主。”问剑弟子肃然拱手,小心地进入了另一个入口。
  等他们双方的身影都已经消失,一条灰影闪现,跟在了海天阁的身影之后。
  便是常天远与慕剑璃之强,竟都发现不了有人窥伺在侧。
  又过了半晌,一人肩扛长刀,大步流星地从远处行来。他的身周炎阳之气四起,如一团烈日,照亮了黑暗的冰底。
  ……
  行走在幽暗的未知地穴之中,身周冰蓝幽幽闪烁,前方尽是冰气缭绕,不见其深。在幽深之处蓝光忽隐忽现,似乎隐藏着无数幽冥嗜血的恶鬼,仿佛能感受到它们正贪婪的舔着舌头,用饥渴的眼神望着众人,随时都会从黑暗中扑出一般。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众人行走时发出的沙沙声,然而众人却仿佛能听到无数个声音直接在心中不断重复呼喊着:滚回去!滚回去!这里不欢迎你!
  除了夜明珠发出的幽幽白光照亮的数丈方圆,其他地方似乎被笼罩在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不属于人间的奇诡世界。
  如果是凡夫俗子,包保连一息都熬不下去,发疯一样抱着脑袋转身逃离。海天阁精英却面不改色,步履坚定,行进间缓慢,却带有不容置疑的节奏。
  海天阁孤悬海外,海底多少奇诡秘境,他们早就习惯于此,经验丰富至极。
  再次行走了数里,只觉得诡异氛围越来越厚,似有不知名的声音在极深之处低吼,吼得人心烦意乱。常天远挥手止住队伍,淡淡道:“探。”
  队伍齐刷刷的原地停下,数人从队伍中走出,持剑按九宫八卦方位警戒,其他人盘膝而坐,闭目养神。
  经验丰富的海天阁很快发现此洞异常,一个劲地闷头走只可能走向死亡,需要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有数名老者顺着洞中四散而出,另有一名面目清隽的白发老者盘膝而坐,五指如幻影般掐动,嘴唇微微翕动。
  半晌,老者才缓缓收势,起身对常天远微微一个点头,面对前方未知的黑暗,宽袍大袖轻轻一挥。
  巨浪凭空而生,向洞中黑暗直奔而去。
  如同最猛恶的波涛,洗刷无尽的幽深。黑暗中仿佛能听到无数逐渐远去的哭叫声,哀嚎声,摄人心魄。
  终于最后一浪也落尽,所有波涛化为蓝白真气在队伍前方缓缓落下,在地上发出莹莹微光。
  之前探路的几名老者也回来了,都道:“没有异常,只是心中压力越发大了,此地诡秘。”
  常天远低声自语:“没有机关陷阱?……天然秘窟?”
  人为之事总是有迹可循,而天然意味着更大的未知,可能有天地奇观,也可能有凶邪恶兽,甚至可能有……邪煞留存。
  常天远略一沉吟,还是断然道:“进发!”
  队伍迅速动了起来,顺着地上淡淡的萤光再次向前出发。
  ……
  慕剑璃缓步行走在队伍最前方,身后跟着问剑宗的其他弟子,队伍之间错落有致,似散非散,零星的距离间仿佛隐含着某种法度。
  如果从高空往下看,会发现问剑宗整只队伍竟然形成了一柄长剑之形!
  以慕剑璃为剑尖,大部精英弟子居中为剑脊,另有弟子队伍外侧游走,是为剑锷,不时左右向外突出,索敌游击。
  最后一部分弟子则居于队伍后方,守护着队伍的后方安全,是为剑柄。
  整只队伍如同一只长剑,问剑宗探秘不行,可他们的剑阵就是最大的底气,妖邪不侵,神佛皆散。
  慕剑璃心中很是凝重,她同样感知到了和海天阁一样的诡秘和低吼,似有凶兽,却连根兽毛都看不见,灵魂深处的颤栗却毫无虚假,前方的冰雾像是藏了无数的人脸,正在低沉地呵呵笑。
  有点像面对倾力施展的夤夜……却比夤夜多了几分邪祟之感。
  薛牧的提醒忽然在心头响起:“我怀疑冰原底下有邪煞……”
  慕剑璃停下了脚步。
  “宗主,有发现!”
  陆剑一肩负游走探索之责,此时抱拳回禀:“侧前方有骸骨。”
  慕剑璃加快速度前行,剑气驱散冰雾,现出面前大片的骸骨。
  这些骸骨身上的衣衫被不知什么东西腐蚀,连骸骨周围的地面上都是腐黑一片,还散发着恶臭,手中兵刃也是锈迹斑斑,看上去竟似被放置了几百年一般。
  每个骷髅幽深的眼窝看着前方的虚空,明明看不出表情的骷髅脸上,不知为何竟能读出彻骨的恐惧!
  哪怕是剑冢磨砺而出的问剑弟子们,心中也不由涌起了一股寒气。
  再看向前方幽深不见底的冰雾深处,只觉这就似一张巨口,随时准备吞噬着所有人。


第七百零三章 冰窟血蝠
  陆剑一持剑轻戳了戳骸骨,所戳之处立时化为飞灰。他皱了皱眉,捡起锈剑看了一眼,忙向慕剑璃汇报:“是铁剑门,弟子认出了未腐之剑,是他们门主佩剑。”
  慕剑璃也皱起了眉头。
  同为玩剑的宗门,这铁剑门大家自然是认识的,这不是什么上古宗派,分明就是现有的一个二三流的中等门派,她慕剑璃万里拜剑的时候还拜谒过的……
  也就是说,这不是什么死亡风化了无数年的,而是近期刚死不久的。
  千里冰川,四大宗门想要包场也是说说而已,阻拦不了很多江湖人无孔不入地前来探险。无论是修行还是为了资源,江湖散人和小宗门简直是趋之若鹜,死伤已是司空见惯,有夺宝厮杀而亡的,也有误入陷阱而死的,也有被被异兽生吞活剥的,还有被同伴偷袭,死不瞑目的。
  这铁剑派也就是近期死于此地的其中之一罢了。
  看地上这数十具骸骨,铁剑派竟是全派尽出,集体遭遇不测,满门连一个生还的都没有。
  可怕的是明明在近期死亡,却如同死了千万年一样,从衣服到骸骨全部化灰,就连许多佩剑都腐蚀不见,只有相对级别较高的好剑,还留下了斑斑锈迹。
  江湖人没有闲心为之哀叹,对如今的问剑宗来说,这反倒是一个极佳的参照,能够看出洞内的很多问题。
  “没有陷阱,也非瘴气。”身边剑锋堂杜长老道:“看死亡形状,当是经过激烈战斗被杀,对方有强烈腐蚀性,可能是剧毒。”
  “未必是剧毒,可能是有什么邪物入侵。”慕剑璃道:“稍后若是遇敌,剑阵不散,切记以剑气护体,同时加持兵刃。”
  有人一阵骚动,沂州之乱大家都听说了,邪煞现世的事情如今已经是江湖上最大的谈资。慕剑璃这话显然意有所指,便有人低声问道:“宗主莫非认为……”
  “有可能,如今这点线索太模糊,尚需确认才行。”慕剑璃笑笑:“我问剑宗来此,非止为天材地宝,更多的是为修行而来,有挑战岂不是更好?莫非大家看几具骸骨就怕了?”
  问剑门下一片沸腾:“宗主说哪里话!怕的是小狗!”
  更有人咕哝:“怕的是薛牧。”
  慕剑璃斜睨过去,弟子们干咳着偏过脑袋。
  慕剑璃扑哧一笑,如果是薛牧,恐怕还真有可能先整军撤退,若不搞个“知己知彼”的心里有数,恐怕他是不愿冒进的……不是薛牧无胆,而是思维与分工不同。
  “你们也敢比薛牧。”慕剑璃悠悠道:“他是持剑者,我们是把自己练成剑的人。分工如此,去吧。”
  众人挖了个坑,将地面骸骨葬了,继续前行。笑归笑,每一个人都不敢大意,相反心中已经极度警惕。这批铁剑门人死在这里,说明敌人距此并不远!
  仅仅再走了数十步,眼前便是数个岔道口,如同数个漆黑的大口,等着将人吞没。
  杜长老低声道:“当是其中某个洞内有敌,他们是进去遇敌,又逃到外面被杀的。”
  慕剑璃颔首赞同,正待说什么,剑心忽然一颤。
  “呛!”飞光出鞘,指向右边的幽深洞穴。
  众人转头看去,漆黑的洞中骤然现出数之不尽的赤红眼瞳,充斥着整个空间!
  空气中传来了一股阴怨的哭声,如泣如诉,从远处幽幽传来,似有冤死女子在远处低低申诉,求众人为之伸冤。
  “呛!”所有问剑门下长剑出鞘。
  那鬼哭之声越来越响,继而大如雷鸣,犹如无数恶鬼在耳边怒吼,咆哮,要从九幽之中扑出将众人拖进地狱!
  所有赤红的眼瞳一齐从洞内深处轰然冲出,带动的声音轰隆隆的,如同地震一样的闷响。
  一道剑光仿佛自虚空之中浮现,滑过一道银月冷光般的弧线,破入洞中。
  清冷,决绝,坚定!
  犹如情人的离别,恋人的再见,天与地的分离,生与死的分界。
  这是曾经不晓世事的慕剑璃无法击出的一剑!
  整个黑影群被剑光掠过的部分在空中一阵呆滞,随后扑簌簌跌落而下,血肉化为稀泥,最后在地上化为丝丝黑气。
  仅此一击,那些红瞳破灭半数,就像被斩灭的灯笼。
  “轰!”所有洞穴里地动山摇,冰壁皲裂,嘶声大起,数之不尽的红瞳从前后左右所有洞中冲了出来,黑压压的如同蔽日的黑云。
  人们终于看清了,居然是蝙蝠……
  只是比普通蝙蝠大了数倍,眼似铜铃,爪如恶狼,成千上万聚在一起,黑压压地向众人猛扑而来。
  那无所顾忌的气势仿佛是用嘶哑的嗓子在呐喊,在嘶吼着:不死不休!
  这一刻弟子们有理由相信,铁剑门的人衣服血肉恐怕是被吃掉的……
  但大家手上却不含糊,纷纷持剑静立,凝神静气之间,剑气身周浮现,集中,并随着慕剑璃的动作,已是同时向前挥剑!
  整只队伍在这一瞬间,数十人如一人,这一人如一剑!
  磅礴无匹的半月形剑气向四周扩散,万物在视线中变得扭曲,空间都隐隐有些坍缩,空中有一把白色电光组成的巨刃,如死亡的波浪,掠过蝙蝠群,直斩在冰壁上。
  本来就有些皲裂的冰壁,如切豆腐一样破开,所有的洞穴被这一斩之下竟然被破成了一片,形成互通的大洞。
  问剑宗的破天剑阵。
  神挡杀神,佛挡灭佛的一剑!
  炽白的剑光,将这幽暗地穴照的如同白昼,成千上万的变异蝙蝠在这一剑之下分崩离析,另有无数朵小小的剑花闪着微光,在蝙蝠群中盛开,由花骨朵缓缓绽放,每一片绝美的花瓣上都带着最浓重的杀意,问剑宗独有的剑意,在蝙蝠群中搅出了一座血肉磨盘!
  所有沾到了剑花的蝙蝠都瞬间失去了生机,如同下饺子一般扑簌簌从空中跌落,还未来得及落地,就已经血肉成泥,最后在地上化为了一缕缕黑气消失。
  只这一剑,就让黑压压的蝙蝠群转瞬凋零,屠戮过半。
  天下最强宗门之一的问剑宗,仅此一剑,便展露至强风采。
  剩下的蝙蝠却是毫不畏惧死亡一般,以前面的同伴为盾,继续向前猛扑。一呼吸之间,那赤红瞳色眼中嗜血的杀意就已经近在咫尺,口中的獠牙森森,腥味扑面的恶臭,直欲作呕。
  “两人一组,背背相抵,小心应敌,一只都不要漏下!”慕剑璃清冷的声音适时响起,问剑门下立刻变阵,两人一组,剿灭残敌。
  而慕剑璃,就站在整个队伍的最前方,以身为锋刃,飞光一往无前地破入蝙蝠群中。
  近距离交战,才能发现这蝙蝠已有灵智。身形飘忽,双翅扑闪扑闪着,在空中百折千回,速度绝不逊于一般入道者的变化,肉眼完全捉摸不到它的飞行线路,而且势大力沉,那一双青幽幽的利爪每一次攻击,哪怕是及时以剑相格,巨力都会顺着剑身传来,震得手腕一阵发麻。
  而且这蝙蝠在体毛外露的身躯也是呈现一种腐败的青黑色,更是坚硬的如同巨石一般,百炼长剑若是不加持剑气,斩上去竟然会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每一只蝙蝠单以修行体系去评价,都算入道级。
  “蝙蝠比蛟龙还强,没有这样的道理。”慕剑璃一剑挑落一只蝙蝠,感受着冰寒暴戾的气息顺着剑身侵袭,她无声地化去,暗自下了判定:“暴戾与毁灭,杀戮与腐蚀,必是邪煞凭体,再无所疑。”


第七百零四章 同途异路
  最支持慕剑璃判断的是,这些异种蝙蝠不仅是力量与速度强,更兼具特殊的能力。
  例如张开大嘴,幽幽的夜哭之声,灵魂之力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有波纹侵袭而来,直入魂魄。如果没有防备,便会受到灵魂震慑,一时失神。
  而血色的双爪和利齿,不是毒,是触之即溃的腐蚀与消亡。
  这种等级的怪物,即使是问剑宗的精英弟子两两一组,也对付不了一只蝙蝠。若非慕剑璃和杜长老的前辈长老来回策应游走,此时已经出现了伤亡。
  慕剑璃掠过陆剑一身边,轻轻一挽剑,手腕抖动间,飞光自面前的蝙蝠身边掠过,似乎什么都没斩到,慕剑璃已经出剑向下一个弟子身边掠去,而先前那只蝙蝠已经在空中定住,呆滞,砰然跌落。
  直到它在地上缓缓腐烂,才能看见一道浅浅的剑痕自身体正中心已经将它分成了两半,强绝的剑意之下,所有生机被强行压灭。
  精准,高效,不浪费一丝多余的力气,也不是常见的强者对轰那样把功力砸得天摇地动。
  只是最纯粹的剑。
  陆剑一转头看着自家宗主的背影,心知这曾经的宗门女神已经和师兄弟们彻底拉开了距离,抛得老远。
  她已经是真正的当世强者之列。
  很有趣的是,随着击杀每一只蝙蝠,每个人都能感觉到冥冥之中,有浩瀚缥缈的气息自上落下,沁入身体。更有天道之悟自心头升起,不知多高的虚空之上仿佛有一只巨大的眼睛在观察着众人,那眼睛无喜无悲,只有众生芸芸。
  邪煞是天道反面,破除邪煞,自然得到天道认可,这便是机缘。
  众人皆是精神一振,手中剑光挥舞的更加迅速,慕剑璃心中却升起不详的预感。她听说过沂州之战的过程,与邪煞相关的东西,那种毁灭不是针对敌人,而是针对所有,包括它们自己,所以当时沂州之战各种自爆,毒兽如此,虚净脱身之术也如此,甚至连阻止大阵运转的那位林少侠也没逃过这个宿命。
  “小心!”
  一股极致的警兆自心底传来,慕剑璃一个抖手,剑光大盛,如同一张巨幕一般,笼罩了整片空间。
  几乎与此同时,剩余的血蝠身躯如同气球一般膨胀,骤然炸裂,黄绿色的血液带着一缕看不清的雾气向着周围四散飞溅。
  而这无孔不入的血液撞在了慕剑璃洒出的剑网之上,居然被尽数剿灭,连一滴都没过剑网。
  杜长老赞道:“宗主此剑,足使江水断流。”
  慕剑璃摇摇头,无心接受吹捧,美目落在地面上。那被污血泼洒的坚冰地面上,早就响起了“呲呲”的声音,坚冰被溶得坑坑洼洼,如同骸骨周围一般变得腐黑一片,更有泡沫在其上沸腾一般翻涌,一股恶臭也随之传来。
  这是普通入道一击都只能留个白点的坚冰!
  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要不是慕剑璃提前反应,这一下就有可能让问剑精英全军尽墨。
  而此时已然有丝丝缕缕的白雾从地面黑腐之处冒起,似乎有一股直抵灵魂深处的寒风刮过,整个人都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随后就感到一股巨大的燥意充满了全身。
  那是对世间万物的憎恨,那是意图让整个世界熊熊燃烧的毁灭欲望。
  不少人下意识地拔出剑,对着刚刚还生死与共的战友。
  “呛!”地一声,飞光入鞘。
  拔剑的人们骤然惊醒,已是一身的冷汗。
  慕剑璃美目凛然,环视门下一圈:“此非历练时,给我即刻整队,缓慢出洞。”
  杜长老犹豫道:“宗主,这才刚开始,杀这些蝙蝠,有天道之悟……”
  慕剑璃缓缓摇头:“这只是长期处于邪煞之侧,被影响而变异的怪物,便已经如此难缠。若是深处真有被邪煞凭体的强大怪物呢?再贪历练,怕是要有所伤亡。慕剑璃身为宗主,不敢引门下冒进。”
  杜长老点点头,又关切问道:“那你呢?”
  慕剑璃轻咬下唇,看着洞穴深处,低声道:“我要去看看,若有不对,我会自己撤出,不用担心。”
  “宗主……”
  “我答应过他,会把此地状况探个清楚分明。”
  ……
  未知地域中,海天阁沉默前行。
  他们同样经历过类似的变异怪物,不是蝙蝠,而是植物。看似冰晶美丽的花朵,却能张开血盆大口将人忽然吞没,看似人畜无害的藤蔓,却能将人缠死,等到劈开救出,只剩一具骸骨。
  海天阁经验再丰富,也没见过这种诡异的玩意,饶是应对得力,也已经颇有伤亡。剩下的人里将近一半都是伤者。
  如果不是常天远实力超群四处救援,伤亡还会更加严重。
  与问剑宗不同的是,慕剑璃坚定认为深处必是邪煞,立刻让门下离开,而常天远没有。
  也许他也知道这是邪煞导致,但对武道的追索,对更进一步的渴望,是任何武道宗门生存的根本,立派的信念。
  这里几乎就是求道圣地,每杀死一只怪物,他们都能发现自己对于道的理解得到了强化,仿佛天道灌顶一般。
  立竿见影的效果就是,即使死了人,也没有人愿意回去。
  他们前进的速度甚至比慕剑璃单人前行还快,一路披荆斩棘,经过了不知多少诡异之地,身边的人数也越来越少……
  少到了人数减半的地步。
  如果是常规情况,这种伤亡早就应该撤了,可他们居然还是没人兴起过撤退念头,在他们所有人的眼角,隐隐有一丝丝红色的血痕浮现,而身体上更有浮肿脓疮,可却被每个人视为和怪物交战之后理所当然的创伤。
  “啪”地一声,重剑如同板砖一样把一头冰底怪鱼拍得粉碎,露出了里面一刻流光溢彩的腹珠。
  常天远露出一丝笑意:“好东西。万年冰晶,竟置身鱼腹。”
  他们这一路,收获也不少,就连那能吞人的花,能食人的藤,也是上佳的炼药之材。庞大的收益也是支持他们继续前进的动力。
  “也差不多了。”常天远吁了口气,转头看着凋零的门下,眼里也有些痛惜,继而慨叹道:“问道艰难,都是这样九死一生中走过。这次你们受益颇丰,回去好好消化之后,便是我海天阁的支柱……”
  话音未落,旁边老者忽然失声道:“阁主你看!”
  常天远顺着指向看去,也不由得屏起了呼吸。
  本是幽深的千丈冰底,是众人自己能够夜视,只当成白昼对待。可这回前方冰雾深处,隐隐的居然透出了微光。
  “冰底有光,便是玄奇洞天。”常天远似乎忘了刚才让门下回去的意思,高声道:“里面必有异宝,进发!”


第七百零五章 无风无阳
  微光是从冰壁上散发出来的。
  悠悠的,蓝蓝的,带着五颜六色的折光,带着幽蓝冰晶的梦幻感,如同进入了什么美妙的梦境里。
  微光映照,也让眼前的世界越来越明晰。
  眼前是一个支离破碎的世界,幽蓝的冰壁上刻印着远古苍茫的气息,却又被岁月摧残的满是伤痕,有一道一道不规则的裂缝在石壁上横七竖八的散布着,不是那一场合道之战的结果,状况明显不同。
  就像是一个万年以前留存至今,岁月的遗迹。
  冰壁里偶尔还能看到一条条怪鱼,被刻印在冰中,万载之下,也不知这算化石呢,还是剖开仍有血肉?
  越往前走,微光越亮,到了后面甚至如同白昼。
  在这冰下的世界,这被封闭了万年之久的远古洞穴之中,竟然有这样的光明?
  看着眼前的奇景,连常天远都不由得放缓了呼吸,缓步向前。
  在转过了一个拐角之后,竟是一片小山谷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繁花盛开,众绿拱春,远处还有一座小瀑布,清醇的湖水从山上垂落而下,击打出清脆的水流声。
  在那瀑布生长处,竟有着一株玄天草!
  草叶不是绿色,而是微蓝,外表氤氲着一层淡淡的五彩光芒,向外散发着一层一层波纹,而那草叶上有着无数细密的花纹,仔细一看竟都是玄奥异常,仅仅是看了就感到自己对于天道的感悟有所加深。
  几十只小动物匍匐在它面前,安静的趴着,似乎在吸收着什么。
  常天远的眼角微微收缩,竟然有此等天材地宝!
  草名玄天,镌刻阴阳……对,就是玄天宗那个玄天。
  玄天草只生长在阴极阳生之地,不能被寒风所吹、暖阳所照,须足足成长三千年,通体由绿转蓝,似与天道呼应。
  再过三千年,叶体镌刻天道奥秘,如鼎之法纹,此时摘服,如同参鼎百年。
  眼前这株就是超过了两个三千年的玄天草!而且看它那密密麻麻遍布草体的秘纹,很可能生长周期已经超过了万年。
  常天远还知道,这正是玄天宗阴阳之秘的来源,传说玄天宗祖师便是服用过一株万年玄天草,才得以合道的。若是玄天宗门下在这里,怕是要为之疯狂!
  对他们海天阁又何尝不是一样?世上难道不能再出第二个合道的玄天道人?
  而这里的玄天草甚至不仅这一株,只是这一株特别壮大罢了,放眼望去,尽是密密麻麻的一片草地!
  是了,阴极阳生之地,无风无阳,此地岂不正是如此?有了一株,便可能有草籽散落,生出千株万株。
  所有人的呼吸都粗重起来,连眼珠子都红了。
  常天远忽然警觉,立刻喊:“不要过去!”
  可平时令行禁止的精英门人,此刻却没有一个听他说话,所有人一声狂喊,向着玄天草冲了过去。常天远几乎可以看到他们眼中通红的血丝,如牛的呼吸中呼出来的居然是燥热的狂躁之息。
  常天远大喝:“异宝必有异兽守护,都给本座回来!”
  一边说着,一边仗起重剑,合身直飞而去。
  他也知道喊了没用了……根本就没人理他,或许很多人心里还在想,宗主会不会是想独吞?但他还是试图去替他们拦下很可能存在的异兽,他也承受不起海天阁精锐尽丧的结局。
  可还是迟了。
  常天远也没有预料到攻击来自地底,而且没有任何预兆,无声无息。
  每个奔跑在取草路上的海天阁门下,几乎同时脚下一空。原本踏得严严实实的冰面忽然消失不见,变成了一个巨口,强绝的吸力将所有人同时吸走,唯有仗剑半空的常天远硬扛了一下吸力,等回过神来,巨口已经闭合。
  所有海天阁门下,一个不剩被吃得干干净净。
  “轰隆隆”的声响传来,冰面慢慢隆起,一个圆球般的冰体拱立出来,圆球之上竟然有眼耳鼻舌,一道巨大的裂缝横在面上,就像一张闭合的大口,大口边上还“吧嗒”一声,掉出了一截断脚。
  上古冰兽,履霜。
  常天远通体冰寒,无边无际的悔意蔓延全身,这里几乎涵盖了所有海天阁精锐,尽数葬身,他这个阁主还当个什么鬼?
  他紧紧握着重剑,目光化为无尽的戾气。
  只要砍了这个怪物,取得玄天草,踏入合道之境,天下何处不是奴隶,死了多少人又有什么关系?
  “嗖!”重剑排山倒海地直劈而下。
  蓝色冰晶组成的眼珠,盯着半空中的常天远,露出讥嘲的意味。
  ……
  差不多在相同时间,慕剑璃也踏进了相同的山谷。
  或许是一个太极的两边,大家所处的地方一样,但方位不同,中间不知隔了什么,雾蒙蒙的,能感受到冰兽出土的震颤感,却什么都看不见,感知不到。
  这里也有玄天草。
  也有守护兽。
  地上有个不知名的异兽尸体,已经四分五裂,被劈得粉碎。
  一个人影喘着粗气,一手持刀驻地,浑身浴血地站在玄天草边上,颤抖着手去摘。
  “别摘!”慕剑璃厉声道:“这草才是真正的陷阱!”
  那人豁然转头,双目赤红。
  慕剑璃愣了愣,这竟是久违的风烈阳。
  他的修行在洞虚的边缘,将破未破,恐怕也是急需什么天材地宝相助之时……
  慕剑璃意识到风烈阳对玄天草的急迫之意,立刻解释道:“察觉远处的地动感了么?那才是洞虚巅峰级的异兽守护。眼下这能被你所杀的守护兽,必定不是真宝物……”
  风烈阳的眼瞳里竟然闪过了杀机:“你这是看不起我?”
  “我……”慕剑璃顿觉失言,但事态紧急她也没空想太多去顾忌别人的情绪啊!
  她只能道:“抱歉,风兄,是我失言,但这里真的……”
  “你只是想抢夺吧?”风烈阳咬着牙,冷冷道:“毕竟玄天草,谁不动心?”
  慕剑璃退后一步,示意没有争夺之念:“我不争此物,是真心劝告。”
  风烈阳冷笑道:“何必呢?慕剑璃也会说谎了么?”
  慕剑璃皱眉道:“何出此言?”
  风烈阳淡淡道:“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从共战黑蛟之时就知道了,为了武道的攀登,可以不惜生死。或许还讲道义吧,在守道义前提之下,你我都是可以不顾一切的那种人。而你我不是什么朋友,倒是竞争之敌的意味多些,如今江湖路遇,天材地宝唯能者居之,争夺乃是天经地义,并不违什么江湖道义。所以……你会抢。”
  慕剑璃沉默良久,才低叹一口气:“你说得倒也没错,若是往昔,我会争夺。”
  “往昔?”
  “嗯……但你莫非不知,武道的提升,已经不是剑璃的所有。”
  风烈阳哑然失笑:“莫非你想说,和薛牧永结同心才是你的追求?”
  慕剑璃淡淡道:“确实如此。”
  风烈阳神色怪异地看了她半晌,失笑摇头:“一个以男欢女爱举案齐眉为追求的女人,才一年多些便从入道至洞虚?莫说我了,你把这话说给天下人听……谁信?”
  慕剑璃默然。
  她知道没人信。
  如果世上有一个人信……那个人只可能叫薛牧,而不叫风烈阳。


第七百零六章 输给了自己
  风烈阳的手已经握住了玄天草,慕剑璃冷冷看着,知道自己至少是无法阻止他拔出来了。
  只希望拔出来的操作本身不会有什么问题……
  风烈阳盯着慕剑璃的眼睛,慢慢地拔出了玄天草,就在他拔草的同时,慕剑璃也慢慢拔出了飞光。
  一缕极淡的雾气从草根渗出,漫过风烈阳的身躯。
  风烈阳站直了身子,慕剑璃长剑遥指。
  空气仿佛静止了刹那,没有风,没有阳光,只有彻骨的冰凛蔓延在两人之间,被他们自发的气场卷成了美轮美奂的冰晶之旋。
  过了片刻,没有想象中的陷阱变故,风烈阳嘴角微弯,终于开口道:“你所谓的不能拔,就是这不痛不痒的薄雾?有邪煞是吗?可它能奈我何?”
  慕剑璃看着他越来越红的眼睛,咬牙道:“你不觉得自己变得戾气很重?此雾虽薄,也是邪煞。你已经受了此地影响,而且越来越深,可却不自知。”
  “我戾气重?”风烈阳哈哈一笑:“我并没有拔刀对着曾经的战友。戾气重的究竟是谁?”
  慕剑璃眼里有些悲哀。
  风烈阳这样的武者,意志和自信是不会被人几句话动摇的。他或许确信自己没有被什么邪煞侵袭……可事实上这只是潜移默化,便如那些蝙蝠没有被邪煞附体,但却已经受到了影响,变得奇异。
  人也是一样,从踏入此间的第一刻起,就一直在被影响着腐蚀着,挑动内心的烦躁和戾气,越来越急躁,越来越没有理智……她是明知道有问题,从头到尾都在防备,才能以通明的剑心阻止这样潜移默化的改变。
  而别人呢……他们是来历练的,来寻宝的,他们的战意、贪意、以及对他人的戒备之意无时无刻地在滋长,就连风烈阳这样的意志都不能免。
  因为风烈阳的心灵不是没有破绽。
  他会被自己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像踩了尾巴一样,觉得看不起他……这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潜意识。一路在追赶,却始终落后,在这样的环境里被千百倍放大,变得无比敏感。
  如果换了个人来劝说,说不定还好一点,可这个人偏偏是她慕剑璃,风烈阳始终追赶却追之不上的参照者、潜意识的对手……
  若说有邪煞,是被挑起于他们自己的心。
  好胜、不甘……和追之不及的焦躁与绝望。
  “离开这里。”慕剑璃终于道:“如果你要服用玄天草,出去之后我们找医圣鉴定过确认无虞,你怎么服用都可以。”
  “你知道这草没有问题。”风烈阳冷笑道:“说这些话,还不是因为私心,想找机会谋宝?落在陈乾桢手里,和落在薛牧手里有什么区别,他……”
  “他怎么?”慕剑璃厉声道:“风烈阳,自炎阳归宗,薛牧可曾亏待过你一分一毫?星月宗多少资源尽你使用,要什么给什么,从来没有任何限制,便是岳小婵的资源也没多过你,他亏待过你?”
  “我风烈阳为什么要别人赐予!为什么要听什么盟主总管的破命令!”风烈阳忽然抬高了声音:“一路行来,我靠的是自己!莫说星月资源,这半年来我分毫没取过!反倒是当初的黑蛟,那是我杀的,凭什么到了他手里!”
  “他前期给你的资源都能换十条黑蛟了。”慕剑璃有些无力地叹息:“当初你我重伤,六扇门有人在外守着,便是他不来,那黑蛟多半也是归属六扇门,你能赖在他身上?”
  “是我杀的,就是我的,六扇门拿,我就找六扇门,薛牧拿……我没找他麻烦已经不错了!”风烈阳的眼睛越来越红,心底的暴戾蠢蠢欲动:“就连你!”
  他顿了一下,慕剑璃皱了皱眉。
  风烈阳一字字续道:“连你,原本……呵呵。”
  “唰!”追光逐电的剑芒转瞬就到了风烈阳喉头,带着慕剑璃暴怒的声音:“你在找死!”
  慕剑璃不知道自己这是不是也受了邪煞潜移默化的影响,总之这一刻的杀机根本无法按捺,这几乎是她有生以来发出的最嗜血的剑,根本就没打算让对方活下去!
  恐怖的剑芒,极致压缩能量的一点,带得整个空间都塌陷萎缩,最极致的死意绽放在风烈阳喉结之前。
  “铛!”地一响,风烈阳飞速后退偏头,同时长刀横撩,险之又险地隔开这一剑,而那破剑而出的厉芒已经擦过他的脖子,鲜血淋漓,差点就割破了喉管。
  这还没完,刀剑交击之处,风烈阳只觉自己砍在了什么无法撼动的坚冰之上,那剑几乎没怎么偏斜,反倒是他自己的虎口一阵剧痛,险些拿不稳刀。
  风烈阳闷哼一声,跌退两步,握刀的右手微微颤抖着,持草的左手伸出一只指头,摸向脖颈的伤处:“我竟然……连你一剑都接不下……我不信……”
  慕剑璃面如寒霜,没有回应。
  风烈阳用力把玄天草塞进了嘴里。
  慕剑璃眼神冷漠,再也没有阻止。
  反正本来就无法阻止,她既秒不了风烈阳,怎么阻止他吃东西?
  也不必阻止。无论是穿肠即死,还是另有害处,她已经懒得在意。
  去死便是。
  风烈阳的气势肉眼可见地开始攀升,那将破未破的洞虚之境毫无阻碍地一鼓而破,并且不断滋长,汹涌澎湃。
  “哈……力量……”风烈阳仰天而笑:“哈哈哈,原来是这样的,这就是道!”
  慕剑璃清晰地看见他的瞳孔已经彻底变红,而原本阳刚帅气的面庞也开始变得狰狞且扭曲,粗壮的胳膊上青筋暴起,越发可怖。
  她想起这个男人曾经在上古魂体的诱惑之下坚持自我,破除了那万千负面怨魂,那是强大的意志与信念的坚持,不受嗟来之食的自尊和豪情……
  可这次他输了。
  正是输在了他的自尊自我,和武道攀登的执念,输给了他自己。
  玄天草中必定藏有邪煞,他自己吃进去了……把邪煞吃了……
  不被改造成邪魔才有鬼了……或许不是改造?只是唤醒他内心深处的东西,找到了真实的自己。
  “哈哈哈……薛牧,那就是个骗子。”风烈阳仰天大笑:“一个只耍嘴皮子的人,得到了世间所有的东西,享受所有的尊崇与荣耀……星月崛起,魔门复兴,天下景从?那是什么?那是我辈辛苦修行的武者本该享有的东西!力量才是一切,有了力量,他的嘴皮子只是个笑话,荣耀是我的,你也是!”
  “这就是世人习武的根本面目吧。”慕剑璃这回没有生气,她反而越发平静:“所谓探索武道的真谛,是遮羞布?”
  “那是应得的啊!”风烈阳一声狂吼,万丈烈阳冲天而起,穿透了冰窟之顶,直破千丈玄冰,暴烈而出。
  一缕剑光在他前方光芒最盛之处绽放,慕剑璃人剑合一,目光里带着最坚定的杀意,一往无前!
  此地没有风,也没有太阳……
  也没有风烈阳。
  只剩一个被邪煞影响了心灵的,世间真魔。


第七百零七章 祭奠与生死
  在山谷的另一边。
  如春的景色已经彻底变成了冰狱,玄天草边的瀑布早已经凝成了霜,幽幽霜华覆盖在草地上,一片诡异的冰蓝。四处都是如剑的冰棱,在空中飞速穿梭,空气里都是彻骨的寒,让人血脉魂魄都要冻结。
  常天远带着一身的冰霜,左右格挡穿刺而来的冰棱,排山倒海的剑气重重破在巨浪般袭来的冰雾上,连人带剑直破而入,仿佛撞进海啸之中。
  海天阁主本就有让海啸倒卷的能力。
  下方就是冰兽履霜,此时巨大冰球般的身躯也四处剑痕,像极了之前看见的斑斓冰壁。
  冰兽是洞虚巅峰,常天远是洞虚后期。
  但上风的是常天远。
  人与兽的战斗向来如此,战斗智慧与经验,以及技法上的登峰造极,足以填补力量上的差距。从小到大的修行,对这类的异兽越级挑战是常事,往往就是在这样九死一生的战斗里使人得到升华。常天远数十年来经历的类似事件也多如牛毛,只是这些年来很少了。
  眼下的冰兽对他来说也不过是重走当年修行中常见的路罢了,对常天远而言,反倒激发了他的战意和豪情。
  什么上古完全体冰兽,不过如此!
  “嗖!”重逾百斤的重剑此刻犹如问剑宗的轻灵长剑一般,带着呼啸的尖锐剑意,直刺冰兽两眼之间。
  常天远已经试探出来,此兽的要害核心就在于此。这是冰兽刚刚释放了冰狱天岚的大招,短暂虚弱之时,破敌就在此刻!
  正在此时,冰兽大口一张。
  一具尸体飘了出来。
  常天远差点就想收剑而回。
  正是之前以巨浪探路的老者,也是常天远自幼一起长大的师弟,情同手足。
  他能收剑,别说修行到他的地步了,就算一个普通的海天阁精英弟子,做到剑随意走一点都不难,并没有什么收势不及的说法。
  但若是收剑,这破除冰凛破解大招所营造而成的优势气势立即便消了,冰兽的短暂虚弱也会恢复过来,他好不容易占据的上风很可能就此化为乌有。
  尸体迎着剑芒,四分五裂。
  常天远在血肉之中,默默穿了过去。
  反正师弟已经死了,只是尸体……不该为了这点纠结,破坏好不容易的胜势,便是师弟有灵也会谅解的吧?
  又一具尸体悬浮在冰兽两眼之间。
  “师父救我!”
  常天远瞳孔一缩。
  这不是尸体,是活的!
  他的亲传弟子……当年的潜龙十杰排行第六,曾是他的骄傲……
  重剑透过他的胸膛,狠狠地破在冰兽双眼之间。
  “吼!”冰兽发出一身惊天动地的吼声,那声音里似是痛楚,却又似是欢愉?
  海天弟子不能置信地看着自家师父,眼神迅速灰败,气绝而亡。
  尸体再度被挑开,常天远面无表情。
  当走出第一步,第二步就变得理所当然,邪煞的潜移默化本就不在野蛮的附体,而是一步一步的让你沦丧。
  在通向力量的道路面前,所谓的道义和情感都是可以用来牺牲的东西,常天远恍惚间想起了少壮之时,在通往成长与世故的冠礼上,曾经的激扬热血与纯真都只是登上掌门之位的祭品。
  力量的祭品,权位的祭品,都是祭品。
  现在也是。
  冰兽的眉心破碎,渗出了浓浊的雾气。
  是冰雾还是邪煞?常天远已经分不清,他觉得二者已经没什么区别,渗入身体也就是阴寒罢了,之前曾经感受过的憎恨、凶戾、毁灭之欲,让人的心中狂躁不安的东西,已经没有了……因为现在自己就是如此。狂躁加狂躁,又能怎样呢?
  可以感受的是力量澎湃地增长,天道的大门恍恍惚惚,似乎就在面前。
  合道之门……
  常天远仰天大笑,狂猛的剑气捅进了冰兽口中,无论里面还有多少人,是死是活,那都不要紧……
  大口用力地咬合,被他的重剑卡住,常天远用力催发着所有的剑气,在冰兽口中四散暴起:“合道就在这里,薛清秋,蔺无涯,你们没我快!”
  “砰”地一声,后背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常天远的剑气顿失,被冰兽口中浓雾重重地撞上,继而裹得严严实实。
  浓雾之中,常天远猛地喷出一口血,转头看去,一个灰衣人影,左袖空空荡荡,右手举着一个圆盘,圆盘轰在他背上,又飞速撤退。
  “虚净……我草你……”
  “瞒天过海盘已经记下了常兄的一切,海天阁本座会替你管好的,常兄安心去吧,哈哈哈哈……”
  常天远再度喷出一口血,很快被汹涌的煞气彻底包围,瞬间胸中狂躁之气冲透灵智,所有的意识都被戾气占得满满当当,再也没有其他。
  ……
  一轮烈日在慕剑璃眼前绽放,她的剑尖刺在烈日中心,恐怖的剑意刀光交织在一起,在正中爆出了凄厉的回响。
  四周的冰壁冰层开始皲裂,塌陷,就像是当初蔺无涯与薛清秋之战的重演。
  一剑于虚空中划过一道银月般的弧线,在空气中如水一般穿行,整个剑势已经与周围融为一体,飞光四周无数细小的波纹时隐时现,如同最美丽的气泡,生命只有短短的一瞬间,随之就会破灭。
  生与死的分界,无情与有情的交融,在极致的死意之中绽放出最美的生机。
  如同后羿带着希望射向烈日的长箭。
  当剑尖一点白光与烈日接触一瞬间,那烈日如被戳破了的气球一般,内里所有刀气在接触的一瞬间化为光芒万道,铺天盖地地汹涌袭来,如同普照世间的光辉。
  只是这光辉之中再看不见阳刚与伟岸,只有毁灭的暴戾,要燃尽世上的一切,使大地干涸,草木不生。
  剑身周围围绕的剑气依然在继续生灭变幻,无数生机在其中充盈,转眼间眼看又将补充起来。
  生的尽头是死,死的极致求生,生死之间,便是万物生灭,枯荣轮转,永无停息。
  那充满凌厉杀机的剑尖,在这一刻仿如花苞怒放,青叶抽芽,生机盎然,本来已伸展到极点的剑势竟是再出旋转花瓣,四周剑气被吸引至赤红的刀芒之上,如一滴滴清晨朝露,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这是生机与毁灭的极致转换与对决。
  原本是普照万物的暖阳,变得炙烤天下,本是毁灭生机的剑光,却是绽放繁华。
  风烈阳阴沉着脸,并左掌为刀,轻轻一划。
  一轮刀光从另一侧切割而来,所过之处,冰层爆碎。
  慕剑璃左手捏着剑诀,却没见什么举动,反而有一枚小小的青玉色剑印,从她的戒指里跳了出来。
  问剑宗宗主剑印,也许古往今来都没有几个宗主真正动用过。
  慕剑璃左手一弹,小小的剑印忽然剑芒大涨,变成了一柄通天彻地的巨剑,冲着那轮刀光碾压而过。
  剑印既出,生死同归!
  远在数千里外的问剑宗内,生死鼎光芒大盛,剑气冲霄而起。
  本没有生,也没有死,只有轮回。
  “轰!”剑印与烈日对决,飞光与长刀交互,地动山摇的场景之中,两个人影刀剑交击,静止在那里。
  风烈阳的胸口慢慢地渗出了血迹,瞪视的红瞳里神采难明。
  慕剑璃的嘴角也同样慢慢渗出血迹,流在白玉般的唇角,凄美的艳丽。


第七百零八章 谁对谁错
  “刚才……我的力量比你强。”风烈阳慢慢开口,声音有些嘶哑,但红瞳却没有之前那么酷烈,变得有些复杂。
  慕剑璃没有回答。
  “我的战技磨炼甚至强于你。”
  慕剑璃还是没有回答。
  “我只是吃亏在……没有你们超级宗门的底蕴,没有层出不穷的异宝,是么?”
  慕剑璃终于答道:“便是没有剑印,你我最多同归于尽。你的力量与战技是强过我,却为何只能得到这样的结局?”
  风烈阳沉默。
  慕剑璃又道:“是自己练的,自己悟的,才是自己的。无论是服用异宝骤然助长,还是因为毁灭之意强化了力量……那都不是你自己的,你的力量掌握有了瑕疵,战力并没有你自己想象的高明。”
  “不,那就是我自己的!”风烈阳抬高了声音。
  慕剑璃没去争辩,闭上了嘴。
  “我一直追逐,却赶不上你,还不是因为你自幼在问剑宗门,有蔺无涯的指导,有无数宗门秘地的磨炼,有生死鼎可参……我没有,我只有残缺不全的炎阳神典,那是从半本星月神典里改造而来,还要我自己去慢慢琢磨完善……我没有宗师指点,没有宗门洗练……我追不上你,非我之过。如此刻……也非战之罪。”
  慕剑璃叹了口气:“你可以这么认为。”
  风烈阳的声音忽然变得急促:“如果让我和你有相同的境遇,我能比你强,还能比薛清秋强,我能成为天下至强者,对不对?”
  慕剑璃安静地看着他的眼睛,那红瞳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点期冀。
  她慢慢道:“也许。”
  风烈阳微微一笑,带着点喟叹之意:“之前说的一些话冒犯了你,其实只是有意挑惹你的怒火,动摇剑心的手段……向你致歉。”
  慕剑璃点了点头。
  风烈阳低声道:“我一生不好女色,不贪享乐,心无旁骛,只图武道攀登,走向力量的极致……薛牧凡事与我相反,但风云却因他而叱咤,仿佛世上已经没有我的位置。我很困惑也很不服,我觉得我才是对的,他只能让世人剑心消磨,从此不复武道之盛。难道你真不知?”
  “我知道,从我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慕剑璃平静地道:“但我觉得,或许那没有什么不好。”
  “你们都背叛了武者之路,我才是对的。”风烈阳喃喃道:“我才是对的,只是我欠了运气……”
  万千剑意从他身周各处绽起,带起了无数凄美的血花,血花里带着淡淡的雾气,四散消失不见。
  原来刚才的交锋里,生死相合的剑花已经侵入了他浑身要害,他已经败了。
  慕剑璃静静地看着风烈阳浑身浴血的模样,血花合着冰雾“咝咝”的响,很美,就像是阳光晒在积雪上,消融的声音。
  风烈阳睁着双眼一动不动,已然气绝。
  死了还是站着的,屹立如山。
  慕剑璃没有再看,慢慢转身,刚刚迈出一步,“噗”地一口鲜血喷在冰面上,她辛苦地柱剑于地,神色苍白地喘息。
  前方的冰雾里忽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似是有什么在接近。
  慕剑璃深深吸了口气,猛地仗剑而起,飞光指向冰雾深处。
  一个巨大的冰球慢慢从薄雾中显现,身边跟着一个人影,手持重剑。
  “冰兽履霜?常……天远?”慕剑璃瞳孔微微一缩,她认出了这两个身影,心却不觉下沉,沉到了冰底。
  上古冰兽,洞虚之巅。虽然眼下看着千疮百孔,四处剑痕,但在这冰底邪祟之地,慕剑璃很怀疑它的实际战力并没有减弱多少。
  而常天远浑身是血,眼睛里没有眼球眼白,只是彻底的一片血红。他的神情狰狞,略弯着腰,口中“嗬嗬”地发着无意义的音节,形如野兽。
  慕剑璃知道,他已经不是常天远了。如果说风烈阳之变起于他自己的内心,邪煞只是起了引导作用,他还有自己的战意和基本理智;那么常天远这就是彻底的邪煞附体状态,根本没有任何为人的理智可言,他存在的一切价值就是毁灭和杀戮。
  真正概念上的“邪煞”,只为了毁灭而存在的东西。
  慕剑璃内视了一下。
  刚才风烈阳说得没错,吃了玄天草的风烈阳理论上无论力量还是战技都是比她强的,她取胜相当艰难,怎么可能不受伤?以眼下的伤势,单独对付这两个怪物的其中之一都没有把握,二者齐至,她怎么抵抗?
  恐怕跑都未必跑得掉。
  莫非真要死在这里?
  “薛牧……”
  慕剑璃低声念叨着,嘴角勾出一抹笑意,低声自语:“我死在这里的话,你该知道这里有问题了吧?那也算是不负所托了。”
  “错啦!”有人从身后气喘吁吁地跑来:“你要是挂了,盟主非炸了不可,哪来的不负所托?”
  慕剑璃转头看去,只见纵横道主许不多擦着冷汗飞速接近:“快走,只是跑路还有机会!可别瞎犹豫,把老子也坑在这里!”
  慕剑璃哪里是拖泥带水的人,立刻转身就跑。
  身后冰兽和常天远加速接近,迅如流光。
  许不多飞速往身后洒东西,慕剑璃瞥眼看过去,倒也认得分明:缚足阵、困龙阵、融冰水、缠仙藤……琳琅满目,简直就是一货柜。全是级别超高的阵盘或异宝,便是洞虚者被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高级货困住也绝对是要拖延脚步的。
  饶是在这种生死一线的紧急时刻,慕剑璃都忍不住想笑,纵横道的正面武力不高,却总能屹立魔门三宗四道之列,果然还是有他的门道。
  两人一路拐出山谷,冲进了来时的冰窟之路。后面的冰兽与常天远速度果然受到拖累,虽然距离还是在缓慢拉近,可一时半会也未必追得上了。
  许不多吁了口气:“快,到了外面你问剑宗也有强者,再做计较。”
  “许宗主怎会在此?纵横道不是已经撤出此地了?”
  “我纵横道说话你们也听?盟主几月前就交代过,让冰原人手关注他家剑璃的安全……咳,就算他没交代,老子也会跟在你们后面捡漏,都捡多久了……”
  慕剑璃:“……”
  “本来占了便宜就想跑,可特么你要挂了,老子明明在附近还坐视不理,这还了得?被盟主知道了,老子这颗光头不够砍的,林东生向钱进可还盯着纵横之主的位置呐!”
  慕剑璃微微一笑,心中柔情满溢。
  果然薛牧不管什么时候都不可能对她不闻不问,名为支持她在冰原历练冒险,实际还是交代了自己人时时关注着……若不是他的压力在背后顶着,许不多这种出名的重利轻义者也不可能跑出来冒死相助。
  不管风烈阳怎么认为,慕剑璃依然觉得,薛牧那样的有什么不好?
  谁对谁错,涉及道不同,慕剑璃懒得去争执,只知道在自己心里,薛牧就是对的。
  这就够了。


第七百零九章 生死逃亡
  两人奔行在冰窟里,正觉得把追兵甩远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前方冰窟路径忽然封闭,地底坚冰竖了起来,堵住了去路。
  两人急速刹了下来,许不多顺手就是一击,冰壁却只轰开一个小洞。
  就这么一个阻碍,后方的追兵气息已经迅速接近。
  “日,怎么回事!”
  “恐怕是冰兽之能,可以挪动冰壁,改变路径。此时破冰不及,走不掉了……”慕剑璃持剑转身,看着追近的两个怪物,微笑道:“抱歉了许宗主,还是坑了你。”
  “……”许不多臭着脸摸出了一个瓶子,一瓶水泼在了冰壁上。
  万载玄冰肉眼可见地开始融化,变脆。
  慕剑璃立刻抓住机会,一剑破在冰壁正中。
  “哗啦啦……”明明没用多强的力量,这万载玄冰就跟玻璃一样粉碎。
  “好一个融冰神水。”两人继续飞奔,慕剑璃笑道:“怕是万两黄金?”
  许不多板着脸道:“最后一瓶,再来一次怎么办?”
  “那就战吧。”
  许不多沉默片刻,咕哝道:“老子真想卖了你。”
  听这话的意思,恐怕他独自一人还是有办法跑路的。慕剑璃瞥了他一眼,摇头笑笑:“你去吧,薛牧不会怪你。”
  许不多叹了口气:“知道我为什么听薛牧的,虚净怎么忽悠我都没用么?他给我许诺的东西,或许薛牧十辈子都给不了我。”
  慕剑璃道:“愿闻其详。”
  “我们纵横道是生意人,盛世也好,乱世也罢,我们都可以用不同的套路攫取最大的利益,唯有一种情况不行。”
  慕剑璃颔首:“灭世。”
  “没错,老子再是贪婪,再是无厌,再是不讲义气,也知道他娘的先要活着才能赚钱,才能享受赚来的钱。陪他灭世,老子又不是脑残。”
  “他直接告诉你要灭世?”
  “他当然说他不是为了灭世,看着言辞恳切,可他欺天宗说话,还是骗傻子去吧。”
  慕剑璃哑然失笑。
  “所以吧,既然站了队,就站个彻底。只要救了你,薛牧会给我更多。”
  前方再次立起了冰壁。
  许不多二话不说地抛出了一个圆球。
  神机门特制轰天雷,以许不多手里这种能够炸毁一座小山的档次,整个世上都只有十几枚。看得出来许不多这也是拼了老本了。
  “轰”地一声,冰壁上炸了一个巨大的凹陷,数尺冰壁大约只剩不到一尺了。
  慕剑璃奋力一剑,两人再度破冰而出。
  “是,薛牧会给你更多。”慕剑璃微微笑着,心中却奇怪地掠过那句话——虚净说他不是为了灭世,言辞恳切。
  在许不多这样的聪明人看来,虚净说话当然是一个字都不能信的,演得再恳切也没用。可真是奇怪,是她慕剑璃傻吗,为什么直觉感到这话很可能并不假呢?
  也许是因为她总觉得人做事需要有个理由吧?虚净到底为什么要灭世?只为了欺天,连自己都活不了了有意义吗?
  正有些走神,心中警兆忽起。
  前方的冰面再度隆起。
  可这回不是冰壁封路,而是慢慢地隆起了一个圆球。
  冰兽履霜……它竟然直接在前面“长”了出来!
  两人紧急刹车,神色颇为震撼。还有这一手,这一手搞出来就真不是许不多藏着的各类物品能解决的了。
  许不多再度掷出一枚轰天雷。
  冰兽张开大口吞了下去,那轰天雷直接哑了,居然炸不开。
  “嗖!”重剑从身后呼啸而来,剑还未至,洞窟已经变得窒息,仿佛所有的空气都被抽了个一干二净,只剩真空的极致压力。
  慕剑璃纤腕一振,飞光骤起。
  砰地一声,双剑交击,慕剑璃重重地摔退,再度呕出一口淤血。
  她身后就是冰兽,已经张开了大口,迎着她的身躯。
  许不多暗暗叫苦,不得不飞起一个金环,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许不多修行也不过入道之巅,而且不是实战派,单论正面作战能力,恐怕还比不上如今重伤的慕剑璃呢……
  慕剑璃在空中猛地一扭身,剑印骤起,一把巨大剑影轰向冰兽的大嘴,冰兽立刻闪现,看似圆滚滚的臃肿身躯,居然间不容发地避过了剑影,擦身而过。
  慕剑璃落在地面,前方是冰兽,后方是带着重剑直扑而来的常天远。左右是不知道多少厚度的冰壁。
  上天无路,下地无门,无处可退。
  许不多低叹道:“我现在卖了你,不会怪我吧?”
  慕剑璃淡淡一笑:“不会,已经很是感谢。”
  许不多转头看着慕剑璃,此时她浑身血污,发丝凌乱,可眼神清澈坚毅,偏偏看着更美了,别有一番风情。他心里也叹息一声,这真的是绝世尤物,世间少有,也难怪薛牧念兹在兹,可在自己小命面前,她还是死了好点……
  许不多伸手摸出了另一个瓶子,这是引魂香,只要往慕剑璃身上一洒,对方这种没有理智的怪物就只会把所有注意力放在慕剑璃身上。
  他是能跑的,慕剑璃这种时候恐怕都会主动让他洒……
  慕剑璃看着他的瓶子,没说什么。邪祟之地,许不多能做到这一步,已经没什么可苛责的。
  常天远重剑已经劈来,与此同时冰棱四起,向两人铺天盖地地射来。
  许不多飞速拔开了瓶塞。
  慕剑璃没管他,飞光一个回旋,反而把射向许不多的冰棱挑落。
  许不多眼神有些复杂,正要泼水。
  一道剑芒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仿佛流星乍现,又仿佛冰晶忽闪,在这并不大的冰窟之中忽然充盈天地,照亮了千丈冰底,璀璨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冰兽忽然四分五裂,连个反应都来不及。
  一个峻拔的人影忽然出现在慕剑璃面前,长剑斜撩,轻轻点在常天远重剑之巅,那排山倒海的重剑居然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常天远毫无理智的血色红瞳似乎也有了点骇然之意。
  来人漠然开口:“你若还有灵智,告诉本座,虚净在哪里。本座之前感觉到了他的气息,却忽然失去。”
  常天远当然无法回答,狂吼一声,重剑疾扫。
  “不知道?那你也就去死吧。”
  剑芒闪过,常天远的喉头忽然出现一个红点,重剑僵在空中,继而砰然坠地。
  两个理论战力都在洞虚巅峰的强敌,各自在来人面前连一招都没撑过去,一剑秒杀。
  两股雾气从冰兽与常天远的尸身中浮起,向来人笼罩过去。
  慕剑璃失声道:“师父当心!”
  剑芒再闪。
  仿佛天地分离。
  两团雾气分崩离析,变成了清凉的冰雾,在空中缓缓消散。
  “就这俩玩意都追得你上天下地的?”蔺无涯转头看着慕剑璃:“回头闭关去,丢人现眼。”
  慕剑璃微微撅着小嘴:“我只是受伤了。全盛时才不怕他们。”
  蔺无涯没去和徒弟争,事实上徒弟的状况他很清楚。他瞥了许不多一眼,目光掠过他手里的瓶子。
  许不多尴尬地把瓶子藏到身后。
  蔺无涯却没说什么,只是收剑归鞘,低头看着两个怪物的尸身,又看着空气中清凉的冰晶。
  看了很久很久,低声自语:“邪煞……人心的具现……真是有趣的东西。”


姬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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