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0章 收紧


  苏州奸商、劣绅恶性罢市、扫货,走私通虏的案件在腊月下旬开始了审讯工作,苏松常镇四府各级提刑司衙门的官员、小吏乃至是衙役,有一个算一个,这临近的永历十三年的新年是不要想回家过年的事情了。
  经此一役,苏松常镇四府,尤其是作为苏州这座经济中心城市,士绅、商贾已然遭到了重创,繁盛的工商业产业链的资金来源断档,再加上大量的士绅、商贾被捉拿归案,他们名下的店铺和工坊也尽皆被贴上了封条,很是一片萧条景象。
  所幸的是,苏州本地士绅、商贾遭逢重创的同时,浙东的士绅、商贾们已经开始了抢滩登陆,购置土地、兴建厂房、订制机器、招揽工匠,忙得是一个热火朝天,就连苏州的百姓也跟着在年前狠狠的好好的赚上一笔。除此之外,苏松常镇四府,那些没有参与这一系列对抗行为的士绅、商贾们也纷纷依仗着近水楼台的优势,对苏州商业、矿业、手工业的市场真空进行填补。
  不出意外的话,明年的苏州还会是同样的兴盛,甚至由于大量的水力、风力以及畜力机械的应用,工业制成品产量攀升,市面上还会更加兴盛。
  这个年,提刑司衙门的官吏们忙着铲除奸邪,苏州那边,新近进入市场的士绅、商贾们也在忙着开创事业,便是普通百姓也从原本的商业链中脱离出来,容入到新的环境之中。
  苏州巨变的同时,针对走私的打击也在不断的进行,负责南直隶、浙江两省海上防务的东海舰队大军齐出,配合着路上部队扫荡两省沿海和岛屿地区的所有私港。他们接到的命令很简单,走私船只一律击沉,就是这么简单。
  东海的沿海地区如此,相对规模要小上很多的南海舰队,他们的防区相对也要小上很多,不过只有一个广东而已。然而,此间的走私力度却是丝毫不逊于江浙,因为此间有一个澳门,葡萄牙人实际控制的澳门。
  “啪”的一声,澳门议事会的圆桌上响起了一声清晰的拍桌子声。
  “本官只问尔等一句,这澳门到底是你们葡萄牙的,还是我大明的,现在就告诉本官!”
  香山知县姚启圣气势汹汹的怒喝着在座的澳门葡人精英们,奈何形势比人强,他们也不敢怎样,花白胡子的议长轻声咳嗽了一声,布加路也只得站起身来,回答姚启圣的问题。
  “回姚县尊的话,这澳门确是大明的土地,但是我等每年都有缴纳租金,有权决定土地的使用权,这是大明天朝过承认的。”
  布加路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般,姚启圣却是不吃这一套,直接便向众人言道:“既是我大明的土地,尔等修建那些面向我大明的炮台所为何事,难不成尔等是想要造反不成?!”
  明知道是威胁,奈何不远的广州就有一支江浙明军的部队驻扎,上万战兵的大军,更是装备了比欧洲更为先进的臼炮,真的惹毛了,他们也未必能保得住此地。但是姚启圣这两年的作为,却分明并非是想要借助于军方来抗衡他们,心知肚明,但也只得解释清楚,以免造成更大的误会。
  “姚县尊,我等俱是天朝藩属之民,绝不敢犯上作乱啊。当年虏师进攻桂林,威胁行在,亦是我等出兵援救,才击退了虏师,当初那般局势我等尚且如此,更何况今时今日,齐王殿下已经收复了江山半壁,又怎么敢如此啊。”
  “是啊,姚县尊,我等就是些商人,想要在此做些生意。可是母国复国之战并不顺遂,如西班牙、荷兰等泰西国度都对这澳门虎视眈眈,我等也是为求自保,才修建炮台的,还请姚县尊体谅则个。”
  对于这位香山知县,包括布加路在内的这些葡萄牙人也拿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贿赂,不要,不光他不要,他还盯着一应官员,甚至是上司,也不许任何人收取贿赂;威胁,更是不吃这一套,死硬到了极点。
  而这两年下来,守澳官重新驻扎,司法上也被他拉着陈文的虎皮给要了回去,现在澳门的葡人与汉人,汉人与汉人之间的官司都是香山县提刑司衙门处置,一切已然是回到了天启、崇祯年间。可没想到的是,这个姚启圣却还要得寸进尺,逼他们把炮台都拆了,这可是事关生死的大事,实在是让他们有些难以忍受了。
  “本官说过了,这澳门是我大明的土地,防务自然也是由我大明负责。你们在此修筑炮台,就是在向我广东王师,在向战无不胜的齐王殿下挑衅,本官只给你们一天考虑,否则的话,后果自负!”
  威胁的话说完,姚启圣不等布加路解释便气哼哼的转身离去。对此,这些在海上风里来雨里去,在陆上是商人,在海上就是海盗的人物们,却一点儿办法也无,甚至连句狠话都说不出来。
  “总督先生,那些疍民还能拉拢过来吗?”
  疍民是沿海居于船上的那些终生以船为家的汉人,沿海各省皆有,甚至东阳江上也有一支规模甚小的疍民团体,说是和陈友谅还些关系。
  澳门一地,葡萄牙人贿赂本地官员,以租借为名获得了使用权,但是行政、司法等权柄依旧在香山县的手里,澳门本地的老广对于葡萄牙人很是抵触,甚至就连妓女都愿意为这些夷人服务。但是葡萄牙人是要吃喝拉撒的,此间的粮食、菜蔬,基本上都是疍民贩卖的,汉人垄断了澳门的粮食、蔬菜等食物的贸易。
  可是现如今,姚启圣花了两年的时间,彻底理清楚了来往澳门的疍民团体,这些人在威逼利诱之下,也是无不听从以姚启圣为首的香山县衙门的命令,一个粮食禁运的命令下来,他们在此间也有在坚固的炮台也是完全吃不消的。
  “卡尔阁下也看到了,现在的澳门就是这般情况,齐王府太过强势了,比之当年的大明朝廷还要强势,我们怕是迟早就要被他们排挤走的,只可怜了家乡现在还在西班牙人的手里。”
  布加路口中的这位卡尔阁下,全名是卡尔·冯·哈布斯堡,是奥地利皇族哈布斯堡家族的远支。
  不过,贵族的身份摆在这里,这些葡萄牙人也是不得不加以尊敬的,此番会议,更是容他列席旁听,也正巧听了个满耳。
  “有什么样的国王,就有什么样的市长,这位姚知县很有意思,不过我对那位齐王殿下更感兴趣,这次定要去南京拜见,亲眼看看这位从无到有,光复了大片失地英雄人物。”
  卡尔是马可波罗的簇拥,此番远行而来,也是为了能够亲眼看看传说中的中国,等到澳门,却有听到了陈文恢复江南半壁的传奇。出于对英雄战胜蛮夷的传奇的渴望,卡尔早有前往南京的打算,布加路也是知之甚详。只是现在的局面之下,他也没工夫去考虑其他,姚启圣这个人是个说到做到的狠角色,他和议事会也只有这一天考虑的时间。
  “哎,实在不行就拆了,齐王府真不是咱们能惹得起的。”
  ……
  同样是这个永历十二年的腊月下旬,半年前便从金山卫军港启程出海的船队的陆军、海军的将士们也同样是即将无法返回家乡过年。不过,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其中的一部分正是要赶在新年前回返真正的家乡。
  “赵帅,前面的那片陆地就是旅顺口。”
  江浙明军的工兵专家赵迁,在半年前领了这支船队北上,船队在日本的五岛列岛登陆,驱逐了那里的海商,便暂时驻扎在了那里进行准备。期间,日本方面,无论是德川幕府,还是长州、萨摩等藩对他们都表示了极大的关注,奈何这支舰队的实力实在不小,也只能如当初称实力强大的中国海盗为海商那般掩耳盗铃,默认了他们对五岛列岛的占领。
  不久前,大军准备完毕,启程向西。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便是辽南最南端的旅顺口,那里曾是东江军左协的驻地,自东江军残破至今,却早已沦入到满清的手中。
  “郑舰队长,一会儿海军的兄弟要掩护陆军登陆,我部要在金州鞑子反应过来之前拿下此处,绝不容有失。”
  “请赵帅放心,我部定不辱使命!”
  赵迁以下,负责这支舰队的便是此前几年到琉球、日本和朝鲜兜售江浙明军占领区货物的郑奇,如今已是这支舰队的舰队长。他此番的任务也不再是售卖货物、收购军队所需的物资,更不仅仅是护送这支部队,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看过了郑奇,赵迁转向站在郑奇旁边的李还乡,却是摇着头笑道:“李营官,前面就是辽南,要回家了,感觉如何?”
  李还乡是辽东人士,但他却从未真的见过辽东故土,因为早在他出生前老家就被后金占了,一家人迫不得已流落关内,他也正是因为在关内出生,而他的父亲做梦都想回到家乡却至死也未能如愿,他才有了还乡的这个名字。
  眼见着顶头上司如此问及,李还乡压抑着激动之情再难抑制,可是没等他做出回答,赵迁的脸色便突然绷了起来,继而郑重其事的对他说道:“你哪怕是再激动,也要记得,军令如山,在战斗结束之前,这些情绪必须都给本帅收起来,战斗结束之后,随你们如何庆祝!”
  赵迁在大兰山时就已经是军官了,若非是兵种受限,早已是负责方面的战将。军队讲究军功,但也最是论资排辈的所在,况且赵迁还是此战以及这支部队接下来一两年的主帅。眼见于此,李还乡也连忙绷紧了面色,大声回复道:“末将遵命!”
  海风将船帆吹得猎猎生风,舰队以着极快的速度前行,刚才在海天一线还不过是个小黑点儿的旅顺口也占据了视野范围中越来越大的面积。
  良久之后,透过望远镜,他们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港口内部的布置,舰队随即分作两部,一部向着旅顺堡两里左右的一处浅滩方向行去,而另一部则直薄港口,舷窗拉起,炮口更是对准了港内的舰船。
  “怎么这么少?”
  远处的旅顺口港口,停泊的船只三三两两,一艘艘隔得好远,孤零零的在港口里吹着辽东的寒风,却也不知道凑在一起取暖。
  港口里的渔船不提,海船就这么三两艘,与此前得到的情报完全不同。不过,那份情报却也是几个月前的,一来一回,时效性却也要差上许多。
  “末将上次来此时不时这样的啊。”
  面对主帅询问,郑奇摇了摇头,继而又试探性地回道:“赵帅,会不会是朝鲜的秋税赶在年前送了一波,鞑子在旅顺口的海船都离港了?”
  这是很有可能的,旅顺口在最近的几年又热闹了一些,但也仅仅是由于满清将朝鲜灭国,收缴的税赋要从海上运回京城,途径旅顺作为中转站,仅此而已。目的如此,为了秋税也无可厚非,怕只怕是清军水师提前获知了明军舰队的行止,特意在此设上一个圈套,那可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主帅面露疑惑,郑奇也想到了此处,但是看了看脚下的战舰,却也是傲气自得,拱手便向赵迁言道:“赵帅请放心,根据情报显示,鞑子在直隶、辽东和山东的军舰没有一条能够比得上这艘罗杰杨号的,光是装甲厚度和火炮数量就足以碾压,便是真有圈套,末将也能承爆了他们的肚皮!”
  如今的江浙明军水师,比之罗杰杨号更大更新的战舰不是没有,但是这艘双层跑位的战舰,可是陈文亲自赐名的,当初在大军进攻南京的时候,也是江浙明军各路水师中最大的战舰,绝对称得上是浙海上的巨无霸。便是如今到了辽东沿海,也不是清军水师战舰的吨位能够比拟的。巨舰大炮的年代已经到来,郑奇对于这艘战舰可谓是充满了信心。
  赵迁是工兵出身,当初在讲武学堂时,一边作为工兵教官,一边也在旁听者其他兵种的课程,对于水师虽然了解得不够深入,但是道理还是知道一些的。况且现在还有专业人士保证,他便也就下定了决心。
  “好吧,命令舰队顶过去,炮轰港口!”
  这一部的舰队继续向前,射程很快就足以覆盖港口的锚地。此时此刻,旅顺口港口的守军也反应了过来,从望远镜看去正在手毛脚乱的想要登船。赵迁仔细的看了看,与郑奇对视了一眼,看到的只有对方眼中的无语二字。
  “船还有用,别照死了轰,重点是炮击那些港口上的鞑子,杀光了鞑子,船还是咱们的!”
  作为舰队长,郑奇眼见着守军如此,便下达了进攻的命令。不过这一次,平日里从不干预舰队内部事务的赵迁却补充了一句,弄得传令兵差点儿没有笑出来。
  “对准了那边轰,那边鞑子多,而且那地方设计得不合理,回来修缮港口时也是要拆掉的,现在正好当靶子打。”
  这边的炮击开始,另外的那一部,舰船为防搁浅,也都下了锚,停在海上。船上的登陆小船正在等待下降,早已换到了运兵船上的李还乡举起一碗水酒,大口饮下,便重重的摔在了船甲板上,随即便登上了小船,而其他第一批的登陆部队亦是如此,豪气干云的摔过了酒碗,亦是以着最快的速度登上了小船。
  他们的任务是在第一时间登陆,抢占滩头阵地,抗着清军的进攻,确保后续部队的跟进。这是极其危险的战斗任务,无论是敌军反扑过于剧烈,还是后续部队跟进速度缓慢,亦或是军舰遭到攻击,他们都有可能陷入到孤军作战的危险境地。
  执行着九死一生的任务,明军的登陆小船一艘艘的离开了舰队,向着远处的浅滩划去。
  登陆、列阵、掩护后续部队跟进,战法上李还乡已经滚瓜烂熟,这支登陆部队更是进行过多次训练,称得上是驾轻就熟。只不过,望远镜中的旅顺堡那边,守军的反应速度,似乎是有些格外的迟钝,迟钝得不成样子。


第一百零一章 如鲠在喉(上)
  江浙明军分遣舰队自日本的五岛列岛奔袭清廷设在旅顺口的物资补给和转运中心,战斗以着难以想象的方式便宣告了结束。
  明军舰队一分为二,一部炮击港口,另一部则在旅顺堡外两里的浅滩登陆,两厢配合,也是为了达到迫使守军疲于奔命,乃至应接不暇从而露出破绽的意图所在。
  然而,守军却并没有给这支远涉千里的明军舰队哪怕一点儿实现对旅顺堡形成夹击的可能。当登陆部队还在紧张兮兮的等待集结部队的时候,炮轰过了两轮的舰队发现守军莫说是抵抗,竟然被吓得连坚守港口的胆量都没有了,大批的守军和苦力玩命奔逃回了旅顺堡,哭爹喊娘的完完全全就是一众溃兵的模样。
  有道是闻敌而逃为下勇,见敌而逃为中勇,接敌而溃是为上勇,守军的这副表现,倒是能够算得上中勇,但是那逃跑的模样,估计也就是明军来得太过突然了,否则的话,下勇弄不好都得算是过誉了。
  眼见于此,赵迁也更是观察了片刻堡墙上的动静,便派出了这一部舰队载着的水兵配合那少量的步兵一起登陆,结果港口完全是兵不血刃,就连堡墙也是一鼓作气就拿了下来,守军连交战的勇气都没哪怕半分。
  等到那一支城外的登陆部队准备完毕,结阵向旅顺堡扑来的时候,看到的已经是城门大开,大批的清军骑兵夺路而逃,以及堡垒里靠着双脚追赶他们的明军水兵……
  “这就是鞑子的蒙古八旗?”
  骑兵被上了陆的水兵追着跑,这等场面着实将郑奇看了一个目瞪口呆,更要命的是,根据俘虏汇报,这些守军都是蒙古八旗的八旗军,为首的那个武将便是这个蒙古八旗牛录的牛录额真。
  “确实是蒙古八旗,不过不是旅顺原本驻扎的那支,而是几个月前从海州调过来的,咱们的情报的落后了。”
  对于辽东,满清在各个要点城市留有一个或是几个牛录的八旗军驻守,关内的局势愈加不利,此前还有抓捕鱼皮鞑子和灭国朝鲜的事情,辽东的八旗军编制也早已混乱。
  海州原本的八旗军早在济尔哈朗死在江南之后就已经被调入关内了,刚刚逃走的那个牛录,却是灭国朝鲜之后靠着从南京逃回来的残兵和新近从漠南的拉来的蒙古人组成的新牛录。一旦听到了海州这两个字,郑奇的不解也得到了解释。
  “不过这倒是一件好事,鞑子的八旗军数量在不断的恢复,但是质量上想要回到从前那般,却并不是那么容易办得到的。更何况,看今天这般,咱们江浙王师也是威名在外了,像当年在浙东那般一城一地都是要苦战而得的情况,应该是不会出现了,至少不全是那般了。”
  比之麾下的军官们,赵迁是从大兰山上下来的,称得上是每战必与,这支军队在每一个时间的每一分成长都是看在眼中的,如今有了这般的局面,自是喜在心头。
  旅顺口,后世乃是北方最重要的一座海军基地,围绕此间进行的战事也往往是能够决定辽南,以及整个环渤海地区形势。
  明末的时候,这里曾是东江镇左协的驻地,明军在辽南地区的战略核心要地,双方你争我夺。不过等到东江军式微之后,海上的对手消失,这里也就变得可有可无了,直到陈文收复江南、清军被迫灭国朝鲜,朝鲜的税收、粮食要大量运往北京,走海路是最为便捷,沿途消耗也是最少的,这里才算是恢复了一些。
  这个牛录的蒙古八旗已经北逃,不出意外的话,金复盖海的南四卫的八旗军也将会进入紧急戒备状态。清军会不会派来大军夺回旅顺,这还无法确定下来,但是旅顺口却是这支北上支队在未来的一两年内的基地所在,修缮和重新布防的工作却是要以着最快的速度展开的。
  “把城里的汉人包衣、朝鲜工匠都分别集中起来,让小野一郎管好那些日本工匠,顺带着把那些机械也都卸下船。今天亲眼见到了这座旅顺堡,要尽快整理出个头绪,明天必须开始重新整修的工作。诸君,留给咱们的时间不会太多了。”
  “末将等遵命!”
  占据旅顺,把住了渤海的入口,海军的舰队就可以在此截断清军由朝鲜至天津的航线。航线不复存在,清廷的财政就会承受更大的压力,尤其是粮食方面,没了海路,取道陆路的话,光是沿途损耗就够清廷受的,更有可能会造成更为恶劣的连锁反应。
  “赵帅,大帅此番的出的咱们这支奇兵,鞑子是万万不会想到的。”
  听到这话,赵迁点了点头,继而回道:“本帅记得大帅曾经说过,鞑子终究是渔猎蛮夷,对于海路的重要性缺乏足够的认识。否则的话,当年的东江军也不会在沿海折磨了鞑子那么多年,几年前的延平郡王也没有可能直接从福建出发,航行一个多月的时间,直接从长江口杀到了南京。”
  比之满清,江浙明军其实最早的几年也是在浙江内陆地区靠着一次次的反围剿取胜才发展壮大起来的,甚至直到是四省会剿被打破,马信、胡来觐率部反正,才算是有了出海口。
  当时的江浙明军的水师,莫说是与福建明军相比,就算是和清军相比也是小儿科级别的,想想当年,哪会想得到如今他们可以借用日本作为跳板,实现夺取辽南重地,在清廷的喉咙里扎下一个鱼刺的壮举。
  “确是如此,鞑子终归是鞑子,哪懂得海军的重要性。”
  清廷很清楚旅顺的重要性,所以才从海州调来了一支八旗军协防。但是他们根本不可能想得到明军会来上这么一手,协防部队与其说是防备江浙明军的,还不如说是用来威慑旅顺城里数量不少的朝鲜苦力的。
  一战收取旅顺,对于此前最多是打些沿海的海盗的郑奇而言可谓是极其重要的经历。出发前陈文有令,收取旅顺之后,赵迁自动获得提督辽南军务总兵官的任命,作为这支偏师的主帅,他和李还乡则分别负责舰队和陆军的部队。
  当然,相较陆军的这个营头,舰队在接下来的任务也丝毫不轻,不仅仅是护送他们前来那么简单,更重要的是他们还将承担着巡视海路,打击清军的运粮船的重任,这才是他们此番进军最重要的任务之一。
  “末将这就去检查舰船。”
  “别忘了港口里的那些鞑子海船。”
  “末将明白。”
  郑奇匆匆离去,下面的各级军官也在有条不紊的按照计划来做着收复城池后应做的那些事情。赵迁下达了命令,却并没有等待命令的执行,而是直接带着参谋们登上了堡墙,俯视整片旅顺堡的区域。
  “海港要加筑炮台,鞑子业余,咱们可不能和他们一样。”
  “还有这边和那边,叫什么名字再问问那些俘虏,不过在那里加筑炮台的话,当可以与堡垒互为犄角。”
  几个参谋开始拿着纸笔和一应工具进行简单的测绘,有了一个大致的认识明日才好进行更为精确的测绘和制图。等到有了地图和沙盘,对于这片区域也就能够做到了如指掌,才能更好的利用地利的优势,这个道理可是他们进入参谋司学习的第一课就讲过的。
  参谋如此,工兵出身的赵迁也在观察周边的环境以及堡垒的布置,以着工兵的角度,在哪里设置壕沟、在哪里搭建矮墙、在哪里增筑炮台、甚至在什么地方建造起一座小型的棱堡才能与旅顺堡形成掎角之势,无不在他的脑海中过过。
  仔细观察了好半天,赵迁有了一个大致的计划,具体的东西还要等到精确测绘结果以及地图、沙盘制造完毕才好开始全面性的建造。
  想到这里,赵迁突然想起了还当征求下郑奇和李还乡这两个部下的意见,郑奇去检查舰船去了,等他检查完毕自会前来报告。那么剩下的,也就是李还乡了。
  “李营官呢?”
  “回赵帅的话,李营官在组织堡垒防务。”
  一个营头的部队,他们将作为堡垒的守备部队以及骚扰辽南地区的先遣部队,所以才会派了李还乡这个骑兵出身的军官作为营官。经传令兵一指,赵迁也看到了各部队正在按部就班的接管着堡垒的防务。
  直到良久之后,各部队尽数进入到堡垒的各处要点,斥候更是撒了出去,监视左近的区域。完成了工作,李还乡却跪倒在了地上,大声的向浙江父母坟墓的方向喊道:“爹、娘,儿子回到辽东了。等王师收复辽东,孩儿一定让您二老能够回到家乡,回到咱们李家的祖坟!”
  ……
  “这怎么可能?!”
  旅顺失守,蒙古八旗的那个牛录直接跑回了海州,回到海州之后,那个曾经从江南侥幸逃回来的蒙古牛录章京才算是惊魂稍定,继而向清廷发出了告急文书。
  乾清宫的大殿上,在座的八旗权贵和朝中重臣们瞠目结舌的听着这件旷古奇闻。明军水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就出现在了旅顺口,遮天蔽日的海船一边炮轰旅顺港,一边还能绕有余力的组织数千大军登陆。而他们也是历经苦战才艰难突围成功,为的就是尽快把明军出现在辽南的重要军事情报上报给皇上和各位主子。
  “还遮天蔽日的海船,去了一趟江南,哈萨托这个狗奴才还学会用成语了。”
  听过了奏章,作为亲贵大王中军事经验最为丰富的济度当即便发出了一声蔑笑,继而向顺治说道:“皇上,奴才以为,辽南于我大清虽是咽喉之地,占据旅顺更可以威胁天津与南北高丽行省之间的航道,但是浙匪大军袭来,却也是不现实的。别的不说,辽东地广人稀,浙匪规模越大,补给就越困难,若真是来了那么多浙匪,只怕用不了几个月就得被饿垮了,陈逆绝不会如此愚蠢!”
  济度的爹老郑亲王济尔哈朗是陈文的手下败将,济度是绝不会相信陈文会做出如此违背军事常识的事情。在他看来,应当是一支明军偏师突袭成功,旅顺守军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之后便溃逃出城,尤其是联想到那个牛录章京原本也是从江南逃回到江北的,这份认识就更加为他所确信。
  此时此刻,听过了济度的发言,在座的亲贵和重臣们但凡是有些军事经验的也无不点头表示赞同。
  济度分析的合情合理,也基本上是唯一的合理解释。旅顺的地位随着朝鲜的灭国而得到了实质上的提升,转运中心和食水补充地的地位使得满清在此集中了一大批的汉人包衣和朝鲜苦力来维持港口的运作。
  相对的,军队在最多的时候也有不下四个牛录之多。但是随着此间受到骚扰的可能性被不断忽视,牛录数量也在不断的缩减,等到平息了吴三桂叛乱,新军扩编,旅顺原本的牛录更是被抽调一空,反倒是把海州的那个用败兵和新来的牧民组建起来的新牛录调到了如此重要的所在,作为唯一的驻军。
  “皇上,咱们确实忽视了浙匪的海运能力。陈逆如今雄踞江南半壁,有的是资源来扩充他的军队。海船的建造速度和规模,现在可能连海寇都已经没办法与其相比了。但是能够浮海数千里而来,这份气魄也确实非常人所能及。”
  “屯齐,有功夫在这里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还不如想想办法除掉那些浙匪,咱们不能让这跟鱼刺始终卡在喉咙里面,朝鲜的税赋和粮食现在的重要性,应该不需要本王爷多说了吧。”
  从平叛成功后却落个功过相抵,富绶看济度、屯齐、鳌拜和刘成这四个平叛的主帅和副帅们就份外的不顺眼。在座的亲贵都也明白这里面的事情,便是屯齐对此也没有往心里去,干脆就给个笑脸,也不再说些什么。
  “哈萨托那奴才的问题,朕暂且没工夫理会他,让他先在辽南戴罪立功,有什么事情以后再说。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要设法夺回旅顺,否则莫说是明年的夏税,就算是今年的秋税剩下的那些只怕也是运不过来的。”


第一百零二章 如鲠在喉(中)
  从地理上看,现在的渤海就像是满清朝廷的食道,汉人朝鲜官吏、蒙古驻军、朝鲜邦子所组成的牙齿在朝鲜的骨头棒子上啃些肉来,想要进入食道,继而填饱京城八旗军的胃口,首先就要从辽南最南端的旅顺与山东之间的咽喉处通过。
  明军突袭旅顺成功,理论上在这个没有卫星的时代,海运也并非就一定会被江浙明军的那支只有十来艘海船的舰队所彻底截断,但是清廷在朝鲜的收入想要尽数运来,却也是不可能成行的,其中的巨大损耗更是清廷所难以承受的。
  伴随着顺治的话,大殿外,吴良辅也战战兢兢的踱了进来,将一份加急的奏报递送给顺治后便退了出去。
  “瞧瞧,又有一艘粮船被浙匪击沉了。”细细看过,顺治合上了奏折,捏着一角重重的便拍在了御案之上。
  奏折在权贵们之间依次传递,在场众人无不是皱起了眉头。旅顺是腊月底失陷的,可是整个正月里,江浙明军除了大年三十的除夕夜消停了一天,其他的日子几乎每天都要出海巡视,到了如今的二月,已经先后有四艘从朝鲜过来的运粮船被明军击沉。
  尤其是今次的这一艘,还是有着两艘朝鲜水师改编的高丽水师的战舰护航的情况下。这三艘船就逃回来一艘,明军的水师甚至连跳板缴获的心思都没有,直接用火炮说话,击沉为止。
  这个信号非常的不好,这说明旅顺的明军有着足够的粮草辎重,可以长久的支撑下去,清廷从朝鲜到天津的航线将会遭到明军水师无限期的打击。
  “皇上,出动新军吧,把那几门臼炮也带上,轰塌了旅顺堡,杀光这支浙匪孤军,也叫陈逆心疼上一回!”
  富绶大声疾呼,当即便引起了不少亲贵的附和。自从没了江南,朝鲜的粮食就代替了漕粮成了八旗生存下去的重要的粮食补充,丢了旅顺,朝鲜的粮食过不来,挨饿一时间倒还不至于,更轮不到他们这些权贵,但是长此以往下去,清廷只会越来越虚弱,这绝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
  然而,这边大声呼应,济度、多尼、屯齐以及鳌拜、刘成等人却是无不皱起了眉头。眼见着顺治即将被富绶说服,鳌拜当仁不让的站了出来,向顺治大声说道:“皇上,奴才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此言既出,乾清宫的大殿里当即便是一静。富绶等人对鳌拜怒目而视,只是没等他们出言反驳,济度、多尼和屯齐三人也立刻便表示了对鳌拜意见的支持。
  “到了这般地步,难道还要畏畏缩缩下去,你们是不是让浙匪吓得不敢出屋子了?”
  富绶怒喝出口,鳌拜却是叹了口气,继而对富绶,也对在场的其他权贵说道:“显亲王,浙匪在旅顺口插了一根钉子进来,朝廷自然是难受。但是王爷有没有想过,如果新军出动,去少了压制不住城内的浙匪步骑,去多了的话,浙匪有船,上了船就走,咱们也奈何不得,等到新军撤返,他们就可以再回来继续兴风作浪。更要命的是,如果新军出兵辽南期间,浙匪起兵北上,到时候朝廷又当何以自处?”
  鳌拜所言非虚,满清在北方的水师皆是来自于缴获,直隶水师、山东水师以及朝鲜水师,乃至是前东江镇的水师。
  数量原本是不少,但是多年来,满清的财政压力巨大,有钱粮也是有限补充和扩充八旗、绿营,设法在陆上消灭掉各路抗清势力,水师建设停滞多年,舰船损坏严重,精兵良将更是早已被调往各地绿营,莫说是并没有能够与这支舰队抗衡的军舰,就算是有在海战上也无法与其抗衡。
  没有制海权,辽海就像是敞开了大门,这支江浙明军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旅顺堡的得失并不重要,因为旧式军队不是江浙明军的对手,大规模的新军有不能长期驻扎此地。可若是在这个时候,陈文帅军北伐,数量上本就无法满足清廷的新军再少了一支无法参战,那么胜算也就更要打了折扣的。
  什么是根本,什么是微末,不言自明。对于江南失陷之后的清廷而言,走的已是一个步步惊心,现在的这个问题所造成的影响并不会直接将清廷逼死,只会慢慢的扼杀清廷的粮食储备和动员能力,尚可容忍,至少比以数量不足的新军面对陈文的北伐大军,从而被以众凌寡导致失败要来得轻微。
  “那若是照你这奴才的说法,咱们还能些那袁崇焕,来个不动如山、视而不见不成?”
  富绶如此,主子奴才的阶级所致,即便是性子如鳌拜这般的也只得压着火气,向富绶解释道:“不是什么都不做,朝廷要利用这段时间,尽可能快的完成新军的编练。那里只是疥疮小患,淮南才是浙匪的必争之地……”
  “你这奴才说这就是废话!”
  “够了!”
  从平叛归来,富绶就一直在针对济度他们那几个同去的主帅、副帅,相较济度和多尼都是和硕亲王,便是屯齐也是姓爱新觉罗的,富绶还要收敛一些,但是对鳌拜和刘成,一向是冷言冷语,处处为难,尤其是后者还是个抬入满洲的汉人,就更是如此了。
  此刻不过是刘成没有说话,否则火力早已偏移了过去。顺治对于这里面的猫腻知之甚详,奈何富绶是旗主王爷,平日里也是见怪不怪,今番他确确实实的是想要尽快的得到了一个切实有效的解决办法,可大殿里却陷入到了这般境地,也怪不得顺治大发雷霆。
  “皇上息怒。”
  争执的双方拜倒在地,连带着一众亲贵们也是如此。重新让他们平身,顺治叹了口气,便不再要这二人继续争论。
  “额驸以为如何?”
  顺治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无不把视线集中在了刘成的身上。此时此刻,大殿中只有他这个故定南王孔有德的女婿,皇太后孝庄的干女儿,汉人格格孔四贞的夫婿。
  事实上,刚才鳌拜站出来之前,他就已经把这里面的门道都想明白了,但是他的身份尴尬,再兼富绶对他们的针对,刘成看过了鳌拜的表情就干脆闭口不言,等这个暴脾气的同僚去趟富绶的绊子。可是现在顺治开口了,他也只得将他的想法一一道来。
  “回皇上的话,有道是北人骑马、南人驾舟,我大清以骑射立国,于水战并非长项。无论是当年的海寇,还是如今的浙匪,其水师实力都要远胜我大清,但是天下谁属,自古都是以陆战决定,奴才以为这支浙匪的规模也仅限于对运粮船进行骚扰,诚如瓜尔佳大人所言的那般,断不可因此疥疮小患而丢了根本。”
  不同于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的那时候,现在的满清,根本之地早已不是辽东,而是他们脚下的京城以及大肆圈地、投充的直隶。比之淮南的江浙明军主力,这支北上的明军虽然咄咄逼人,但是实力有限,能够造成的危害确实如刘成所言的那般。只是就这么被人扼住了咽喉,实在难以忍受,顺治才会在是否出兵这上面犹豫良多。
  “其实,运粮一事,并非是不可解决的。如今朝廷从南北高丽运粮,无非是一船满即走一船,若是组成舰队,以更多的战船护航,旅顺浙匪能够施展的空间也就要小上很多。当然,水战差距良多,太大的损耗也并非是朝廷所愿,不如干脆直接运到山东,取到陆路和运河进京,路上的消耗是多些,但也总比从高丽经辽东运到关内要好过一些吧。”
  朝鲜一国,即如今的南北高丽行省,北方多山,粮食主要产地皆在南方,若是取道辽东,路程过远、官道年久失修、再加上地广人稀运粮队伍缺少补给,耗费难以想象,只怕是运十石粮到京城能有一石就是不错的。可若是海运到山东,比如刘成的岳父老泰山当年作乱过的登州,再行转道陆路,沿途的条件要强上太多,终是一条可行之处。
  刘成自降清以来,多有谏言,其中很多都已经为满清生存至今起到了极大的作用。顺治对刘成的意见很是重视,此刻听了刘成的建议,仔细想想也登时便是茅塞顿开。
  可也就在这时,也许是不甘被这个汉人奴才所驳斥,富绶却是厉声向刘成问道:“依你这奴才的说法,那边是对辽南的浙匪置之不理了。本王爷问你,不谈那支浙匪对辽南以及山东和高丽造成的骚扰,只说浙匪一旦北上的话,粮道在山东,那里可是比旅顺距离淮南更近,到时候浙匪水师处处开花,从山东转运就一定能成?”
  富绶所言并非全无道理,满清的制海权问题不只是在于渤海,而是他们的全部水师加一起都未必奈何得了这支小舰队,更别说是江浙明军的水师主力了。比之海船直抵天津,取道山东的危险系数大为提高,甚至这么一比,从辽东运粮也更要安全许多,至少旅顺的军队规模不足以支撑进入腹地作战。
  “回王爷的话,奴才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奴才觉得,事有轻重缓急,如今之新军,扩编不过半载,除了禁卫军,其他的都是新练之兵。浙匪主力在淮南,除非浙匪北上,禁卫军不可一日离开京城,以防不测,但其他各部,恕奴才直言,真的去了也未必能占到太大的便宜,反倒是耽误了有限的训练时间。”
  刘成所言乃是真切发生的事实,在座的权贵们也无不是暗自点头。眼见于此,刘成的嘴角撇过了一丝笑意,转瞬即逝,继而向顺治言道:“皇上,拱卫军、武卫中军和武卫左军的情况奴才并不清楚,但是武卫右军的武器现在也只有从吴三桂那里缴获的长矛,其他的一应皆无,火铳手和炮兵这半年每日只能操练队列,莫说是实弹射击,就连装填、瞄准都操练不得。恕奴才无能,现在便是碰上了浙匪,奴才也没有丝毫取胜的信心可言。”
  这话说出口,刘成表面上是一副痛心疾首和愧不敢当,但实际上却是狠狠的舒了口恶气。与此同时,在场的权贵们也无不是愕然无语,他们很清楚,武卫右军在名义上是与其他新军同样的装备水平,但实际上天津机械制造总局的总办大臣宁完我却将补充放在了最后。
  这并不是宁完我一人的决定,背后乃是亲贵们的默契使然。说到底,刘成现在是入了满洲镶黄旗,是旗人了,还娶了孝庄的干女儿,但他终究是个汉人,即便是立再大的功,防备也是必要的,而在现如今的阶段,便会从新军上体现出来,起码不能让武卫右军的战斗力超过其他新军吧。
  此时此刻,刘成把话题引到了这个上面,顺治也是颇有些尴尬,连忙对刘成的建言表示了认可,并且确定了在朝鲜组建舰队护航,从山东走陆路运送粮食的办法。当然,武卫右军的武器、甲胄,顺治也表示会督促天津那边尽快落实下来,以免影响到这支新军战斗力的形成。
  定下了方略,实际上也是对江浙明军对于以旅顺为中心的海域的制海权的一种退避。损耗因此而提升,但是比起兴建水师那等强满清财政所难的长久战略,这也是眼下最划算的办法。
  走在回府的路上,刘成心中颇为自得,但也是万分的不满。不满之处,在于这些权贵对他的打压,刘成今天更是看出了这里面甚至还有顺治的暗示,否则宁完我只怕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但也正因为如此,今番借着旅顺一事的争执把事情挑明了,顺治需要用到他的才具,也需要他在新军中作为其他权贵的牵制,那么这份压制也就必须要减缓下来,哪怕只有一些而已。
  “夷夏之防,不只是汉人防备蛮夷,蛮夷也同样会防备汉人,甚至比汉人防备他们更胜一筹。”
  心中想到此处,刘成的嘴角不由得流露出了些许讥讽。就这样,一路策马而还,很快也就赶回到了府邸之中。
  他与孔四贞已然成亲,此番议事完毕,刘成匆匆回到府中,温存的心思绝少,尤其是比起操练他统领的那支武卫右军,但是他此番在议事结束前扔下的那枚重磅炸弹,想要炸出一个他想要的效果出来,却少不了这位汉人格格的襄助。
  “额驸回府了!”
  刘成回到府门前,除了孔四贞以外,家里的主子、奴才纷纷出来迎候。孔四贞是刘成的娘子,但更是满清的格格,身份摆在那里,是不能出来迎接额驸的。
  进了府,刘成飞快的赶到大厅,孔四贞早已在那里等待。见过礼,很快二人便谈起了近期家中发生的一些事情。刘成在外,家里的一应事务皆是孔四贞操持,刘成细细听过,也是对于孔四贞操持家务的能力表示了极大的肯定。不过等到事情说完了,刘成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得到的答案却让他登时便怒火中烧了起来。
  “对了,冯氏和孙氏呢?”
  刘成口中的这二人,是他来到北京后买来妾室,侍奉多年,一向是体贴本分。然则今番回府,却并没有看到她们出来相迎,想了起来,便下意识的问起了孔四贞。
  “哦,那两个贱婢,妾身已经打发了。额驸是旗人,收两个汉人女子在房中,是自降身份。”


第一百零三章 如鲠在喉(下)
  打发二字听在耳中,刘成便意识到了他不在家的这段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死了?”
  “是的,额驸,两个下贱的汉女而已,额驸收留她们这几年也应该知足了。”
  孔四贞说的是如此的理直气壮,仿佛是那真理的化身那般。可是这话听在刘成的耳中,却是如同一盆滚油浇在怒火之上,对这位汉人格格的不满登时就冲上了头顶。
  “汉女下贱?那你这个狗汉奸的女儿岂不更是贱种中的贱货?”
  心头如是想着,可刘成绝并不敢说出口。从降旨赐婚的那天起,刘成就在怀疑这位汉人格格会不会是孝庄安插在他身边的间谍,所以从成亲的那天起,他只要是在家,便是万分的惊醒,连酒都不敢喝,唯恐会酒后失言。
  正因为这般,下意识的戒备如同一道防火墙那般直接将他的怒不可遏给强行的遏制住了,也算是意外之得。
  “格格说的在理,汉家女是不该留在这府中侍候。不过,若是再有这等事情,格格也应当与为夫事先说明,怎么说为夫也是一家之主。为夫心疼格格,但格格是不是也要考虑着如此行事,让同僚知道了,为夫本就是汉人抬旗,再落下个惧内的名声,军令的执行要是因轻视而受阻,那时岂不是要坏了皇上的大事?”
  孔四贞将话说出口之后,便始终注视着刘成的神色。就在刚才,刘成的眉头一皱是她看在眼中的,可是转瞬之后,却是一副释然的神情,再加上这么一番话听来,却仿佛是思考而已。
  看到这般,孔四贞心中想着,刘成或许在那一瞬间也是有过愤怒,否则也不可能说出这些话来发泄一番。眼见于此,孔四贞也是连忙起身,口中道罪,一口一个妾身思量不周,日后一定事先与刘成商量好了再做主张。
  “那也不必,格格是皇太后的义女,是满洲旗人,为夫也是得蒙皇上隆恩以赐抬旗大恩的满洲旗人。无论是汉人说的男主外、女主内,还是依着咱们满洲的传统,家里面的事情都应该是格格说了算。”
  “更何况,为夫长期在军营操练新军,也没有这个心思。只是希望格格能够多为为夫的切身利益想想,格格是皇太后的义女,但也是我刘佳成的娘子,为夫在私心上还是希望格格能够以夫家为重。”
  刘成这前前后后的一大篇迷汤灌进来,孔四贞也愈加的认定了她的想法。既然如此,她也是展颜一笑,连忙把事情揭了过去,重新换了话题,那两条人命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刘成议事回家,已是下午,二人聊了片刻,到晚饭时分,便一同用饭。有了惊怒后的和睦,刘成对孔四贞的每一句话就更是要警惕百倍,只是谁知道,吃着饭,孔四贞的一句看似无心之言,却还是吓了他一跳。
  “额驸,妾身知道,额驸当年曾追随过浙匪陈逆,其实额驸应该也知道,家父当年也曾追随过毛帅,所以每每看到额驸,妾身都会想到为国捐躯的家父。当年在辽东、在桂林的王府里,家父不止一次提到过毛帅的英姿,今日见了额驸,妾身又想起了家父,那么额驸可以与妾身讲讲那浙匪陈逆吗?”
  孔四贞的父亲孔有德当年在东江镇的时候是东江镇总兵官毛文龙的义子,毛文龙一生,收过无以计数个义子、义孙,多是战没于辽东的部下的子弟,尚可喜就是个例子。这些人,大多战死在了辽东的战场上,但也出了三顺王这样的货色,以至于后世一旦提到毛文龙如何如何,就一定会有人举三顺王的例子。
  此时此刻,孔四贞挥退了左右的下人,不仅提起了她那个汉奸老爹,更几乎是直言不讳的提起了孔有德和刘成的汉奸身份,着实让刘成一惊。但是仔细想来,无论是什么女人,尤其是孔有德的老婆,他的丈母娘好像还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三从四德想来孔四贞也是信服的,这份不满也就在转瞬间褪去。
  看着孔四贞一副充满了求知欲的目光,刘成心中暗叹,他的一生至今,哪怕有了这般的高位,却依旧是活在陈文的阴影之中。别的不说,至少陈文的老婆是绝不会对他有着如此浓厚的好奇心。
  “迟早我会将这阴影撕破的。”
  心中如此想到,刘成整理了一番措辞,继而对孔四贞说道:“为夫初见陈文时,还是在大兰山下的一个小村子,其人每到夜里就在村子的打谷场里讲古,博学多闻,便是寻常文官也没办法与其相比。不过,坊间传闻的那个陈文勇冠三军,武艺天下无敌,却是假的,此人根本没有任何武艺,阵上相斗,全凭一身蛮力,但是那份勇气,却也是世所罕见的。”
  说着,刘成的眼前仿佛已是四明山殿后战中陈文迎着炮火冲锋的身影。一个人武功盖世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没有丝毫武艺但却依旧敢于向强大的对手发起决死一般的冲锋。更何况,陈文虽然无搏杀之技,但却能够靠着众力来击败看似不可战胜的对手,这份智慧才是最让人感到恐怖的。
  有了这么一个开头,刘成的晚饭也不吃了,开始在孔四贞面前侃侃而谈起来。对于他来说,这既是在与孔四贞聊聊陈文这个人,更是借着陈文来回忆他的前半生,其中感悟也是从未有过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听罢了讲述,孔四贞亦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妾身听那些福晋、格格们说起,在他们口中,陈逆都是个吃人妖魔一般。现在想想,倒也正常,记得当年听人评价毛帅,也是与家父的说法截然不同,只是听额驸说起,这陈逆好像比毛帅还要强大喽?”
  毛文龙浮海千里远征辽东,在满清背后开辟抗清根据地,坚持抗击满清多年,气魄、韧性都是一时之选,天启朝的当世英雄还是称得上的。
  相较之下,陈文能有今日气象,粘了不少的对于历史的了解的光,但是更重要的还是他如磐石般的坚毅——浙江的清军一次次的在这块磐石上撞破头,以至于等到洪承畴被迫出山时面对的已经是一个在浙江站稳了脚跟的军事集团,在那支完成了对偶像超越的军队面前,饶是洪承畴再狡诈多智,也未必能够奈何得了。
  “比起毛帅,陈文的心思更难琢磨。”
  陈文是刘成心中一生最大的敌人,说到这里,刘成已经不愿意再多说些什么,只是由衷的叹了口气。
  这口气,叹的那是一个由衷的复杂。其中的钦佩、怨愤、嫉恨、无奈、畏惧,等等等等,称得上是一个百味交杂,着实让孔四贞听了一愣。
  “算了,不提他了。”
  说到此处,刘成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在孔四贞面前将盒子打开,一根精致非常的步摇便显露了出来。
  “真漂亮,额驸有心了。”
  “这是苏州去年的样式,现在南北交流断绝,还是那些走私的海商送来的。为夫的一个好友在天津卫城做事,见了不错,便托人送了过来。”
  说着,刘成便将步摇拿在手中,亲自插在了孔四贞的头发上。随即,刘成身子倒退,只见那步摇的玉制花朵上一只用金、银和各色宝石打造的蝴蝶随着孔四贞坐正了身子,翅膀上下摆动,仿佛是要飞起来一般。
  “现在看来,却还是这物事衬托了格格的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
  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刘成先是亲手配了步摇,继而发出了由衷的赞叹,孔四贞也登时便羞红了脸,一副予取予求的俏模样更是让刘成狠狠的咽了口唾沫。
  “格格,天色不早了,咱们该休息了。”
  “额驸就吃了这些,不饿吗?”
  “有格格的秀色,为夫已经饱了。”
  说到这里,刘成趁势牵起了孔四贞的手,拉着她便往后宅的卧室走去。然而,刚刚走到门口,一个成亲时从宫里派来的老嬷嬷却站在了门前,颇有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的架势。
  “老子睡自家婆娘,还要事先买通管家婆子,这都是什么规矩。”
  话虽如此,但刘成也是知道规矩,没等那个嬷嬷说话,便走上前去,从身上掏了块不轻的银锭出来,那嬷嬷才喜笑颜开的让开了去路,并且以着奉上了最真挚的祝福。
  第二天一早,舒展了筋骨的刘成便反回了武卫右军的大营,继续训练军队。而久别胜新婚,已然是一副神采奕奕的孔四贞却在送走了刘成后便直接进了宫,到慈宁宫拜见她的义母孝庄皇太后。
  “如何?”
  宫女、太监们已经退下,身边就剩下个苏麻喇姑,孝庄握着孔四贞的手,便张口问到。而孔四贞这边,也显然是很清楚孝庄要问的到底是什么,想也不想的便做出了回答。
  “女儿弄死了那两个贱婢,按照皇额娘教的说给了额驸,额驸有些不太满意,但也……”
  孔四贞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孝庄听过之后,也是不住点头,与孔四贞攀谈了起来。直到良久之后,用过了午饭,孔四贞才告退回府,而孝庄这边,却迎来了另一个客人,确切的说是这座紫禁城的主人。
  “皇额娘,如何?”
  顺治有此一问,孝庄也是早有准备,直接将孔四贞的说辞复述了一番,同时添加了一些她的理解,倒也让顺治听得长舒了一口大气。
  “表现却也还算正常,他宠着朕的那位义妹,也是情理之中。不过,他对陈逆的评价,却远比其他人要来得中肯。”
  “是啊,他的身上,陈逆的印记太过深刻,确实是不得不防啊。”
  话虽如此,但对于汉人,尤其是那些掌握到实权的汉人,又有哪个是不被他们防范的。奈何,刘成这个例子比较特殊,特殊之处与当年的洪承畴是有上一笔的,既要用其才,又要防着他把满清一起算计进去,实在是一个战战兢兢。
  只不过,无论是他们这对母子,还是孔四贞,亦或是其他权贵,对于陈文的名字仿佛都有着一种特殊的忌惮,提到陈文的时候往往只是用陈逆代替,只有刘成还会在不经意间对于这两个字直言不讳。
  “现在有了张大元和王辅臣,再有了昨夜的这些,朕也算是稍稍放下了些心。既然如此,就让刘成和瓜尔佳·穆里玛这两个奴才带着武卫右军前出吧。”
  顺治下定决心,很快圣旨也送到了武卫右军的大营。按照圣旨上所说的那般,江浙明军突袭旅顺,对大沽口产生威胁,为确保天津机械制造总局的安全,清廷需要一支新军前出到天津卫城与大沽口之间协防,而这支新军就是武卫右军。
  “奴才遵旨。”
  接了圣旨,武卫右军便开始了移军的准备工作。当然,他们是新军,军营建造什么的还用不着他们,只需要按部就班的启程出发,到了新的大营所在,自有天津卫的官府准备妥当,而他们的大营所在,左近也是有大片明朝建立的旧卫所军屯的,那些军户更是不要钱的免费劳力。
  然而,圣旨下达,大营里的不满却还是不可避免的。武卫右军前出天津卫,在那里建造满城是不可避免的,只是相比着京城,这时候的天津卫城其繁华自不能与帝都相较,还不是清末时的那座中国北方最为重要的港口,心理上的落差实在不小。
  “这也未必是坏事,到了天津卫那边,总不会比在京城管得还严吧,到时候欺负欺负那些民户、军户什么的,还不容易。”
  “我看未必,这新军首重军纪,咱们的这位额驸还是南边的那个魔头手下出来的,更是不可理喻。”
  “哎,真特么的,早知道就多花些银子,到别的新军,也不至受这个下贱奴才的布勒。”
  相较营中的各处心思,刘成面上不显,但心中却是激荡万分。此前他在大殿上,临到最后提及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圣旨中提到的江浙明军水师有可能对大沽口造成威胁的事情。
  假设就只有旅顺的这么一支明军,那也就罢了,可是现在制海权清廷没有实力拿到手,万一陈文玩把阴的,绕过淮北和山东经海路直插京城,其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这种可能性很小,可是天津机械制造总局对如今的清廷来说却是至关重要的,万一江浙明军派船进入海河,突袭天津卫城,甚至连占领都不需要,只要把厂区付之一炬,新军的武器、甲胄就再没了地方可以制造。
  这些年打下来,普通的清军已经被证明不是江浙明军的对手,唯有新军才有可能战而胜之。既然如此,派一支新军前出,那就成了必然,只是这个人选,其他人或许还避之不及,但刘成却是想要极力争取——因为唯有独领一军,他才有将这支新军私有化的可能,否则一直在京城里呆着,一直被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也只能做一只连婆娘都瞧不起的狗汉奸。
  “孔四贞这个骚娘们,把她喂饱了还真是管用。有了她在宫里美言,我也不用继续束手束脚下去,至少不用像现在这般。”
  想到这里,刘成的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丝笑意。而随着他根据圣旨在地图上的找寻,也很快就找到了武卫右军的新驻地所在。
  “小站镇,就从这里开始吧!”


第一百零四章 调整
  小站镇,位于天津南郊地区,后世以优质稻米驰名于世。事实上,小站地区,从宋辽时期就已经开始稻米种植,并非是清末成名时才开始的。
  到了明朝万历年间,采用江南围田耕作之法,兴建十字围田,不下十八万亩之多,亩产更是达到了水田四五石、旱田一二石的水平。若是遮上地名,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江南而非是燕京门户的天津。
  由于江南丢失,清廷也尽可能的在此地恢复徐光启、汪应蛟等明末官员创建的十字屯田,奈何天津虽然距离京城不远,但是地方上却也同样有着小规模的抗清义军——顺治五年,天津抗清女英雄张氏自称天启皇后组织天津百姓抗清遭到镇压过后,清廷对天津的关注加大,但抗清义军却依旧在乡间存在,最近的这两年也始终在威胁着小站的屯田。
  正因为如此,自大沽口至卫城,沿着海河溯流而上即可,武卫右军移镇小站,于大沽口、卫城以及葛沽段的海河河道都可以兼顾,同时更可以威慑和剿灭天津本地的抗清义军,称得上是一举多得。
  武卫右军移镇,大营的兴建以及天津满城的前期准备还需要大量的时间,再加上旅顺失陷未久,明军水师就算是再过骄横,且真的瞄准了天津卫城的机械制造总局,也同样需要时间加固旅顺堡,以确保这枚钉子能够稳稳的插在辽南,移镇却也并非是急于一时。
  江浙明军在旅顺的奇招一出,清廷迫不得已,只得对既定布局进行必要的调整。事实上,直到今天,清廷的控制区依旧比江浙明军要大,奈何地盘大小却并不代表一切,无论是军势、还是经济,江浙明军的实力更加强劲,而作为实力更强的一方,但凡是有个风吹草动,弱势的一方都要战战兢兢的做出最妥善的应对,就像攻守异势之前的浙江那般。
  收复旅顺的消息在第一时间经日本送回到南京,陈文收到消息的时候,清廷关于调整粮道和武卫右军移镇等应对也已经宣告展开。
  没有无线电,陈文对于远在数千里之外的旅顺根本做不到遥控指挥,而且他也从未有考虑过遥控指挥的事情。
  辽南军务,已经全权交给了提督辽南军务总兵官铅山侯赵迁负责,麾下的两个副将,郑奇负责水师截断粮道,李还乡负责袭扰南四卫,能做多少做多少,陈文也并不急于追加投入。至少,陈文暂时还没有在旅顺集结数万大军,以巨舰大炮直薄大沽口或是突袭山海关的打算。
  奇兵如此,江浙的本土,经过了几个月时间的取证和审理,大批的苏松常镇士绅、商贾被提刑司衙门以严重扰乱社会秩序、私通虏廷为罪名提审,诸如无锡顾家、高家,苏州王家那样的主谋家族被连根拔起,陈文更是对那些参与走私的商贾进行了一轮血洗,便是从犯也是从斩首到打板子再到罚银走了一轮。
  当然,罚银也是要用银元缴纳的,提刑司衙门的官吏的俸禄都已经改成了银元,自然也更加不能容忍那些罪犯用银锭来缴纳罚款了。
  这一场经济战打下来,陈文利用全新的战法打击了地方上的“反动势力”,扩充了自身的实力,更是向整个中国,乃至是周边的地区秀了一把经济实力上的肌肉。
  当然,苏州的经济在年前也受到的巨大创伤,产业链中的资金基础出现大面积的真空,大批的工坊和商铺被查封,过了年就要找不到工作的“就业难”问题一度成为了苏州百姓在拜年时常常会提到的问题。
  但是没等到正月十五,整个问题也就不再有人去提及了,因为案件被迅速审理,大量的店铺和工坊被官府卖给了新近进入苏州市场的“温和派”士绅以及从浙东赶过来的那些工坊主们,陈文与苏松常镇士绅、商贾们的决战让他们嗅到了资本的血腥味道,几乎是出于本能,这些家伙就像狼一样成群结队的扑过来了,并且于决战的最后阶段在苏松常镇的同年、同窗们的身上狠狠的咬上了一口。
  苏州的经济恢复,还需要时间,不过铲除掉了这些被明廷惯得无法无天,存在的意义只限于扰乱正常的经济发展的毒瘤存在,苏州在未来的发展会更加的良性化。
  沉重的打击了以东林党余孽为首的江南士绅,“激进派”士绅遭逢打击,但是江浙明军的官府以及一直以来的支持者中,还有大量的“温和派”士绅的存在,其中更有如钱谦益、黄宗羲这样的人物同样是东林党出身,陈文再度在邸报中表扬了钱谦益等士绅带动亲朋好友协助官府推行新政的事迹。
  至于那些“反动势力”会不会嫉恨水太冷老先生,不光陈文不在乎,就连钱谦益也是不会有丝毫在意的,因为消息灵通的他已经获知了一些事关重大的情报,也许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重归朝堂,一任内阁首辅大臣也并非不可想象。
  苏州一战,收入高达数千万两白银,大量的物资更是仅仅在士绅、商贾们的库房里转了一圈就被罚回了官府的库房,其中的大部分将会用在正在进行中的扩军、训练以及接下来的北伐之中。当然,那些四川人卖的虎鞭是要例外的,军队不需要这种东西来“提升战斗力”。
  收入颇丰,陈文对媳妇、儿女却是吝啬许多,仅仅是一人送了一件订做的物事而已。相较之下,从永历四年在大兰山上成军以来,陈文第一次直接给军中将士以及齐王府和地方上的官吏用银钱和粮食涨了一回工资。
  “陆军地方驻军及各省内河水师,士卒军饷,钱一两五钱、粮一石,增长到钱三块银元、粮一石半,军官递增;陆军各师、各营以及海军战兵军饷,钱一两五钱、粮一石,增长到钱四块银元、粮两石,军官递增。齐王府及各府县衙门官吏依照官阶、差遣增长俸禄,巡抚……”
  公告已然发出,军中和各地官府的官吏纷纷报之以热烈的响应,毕竟谁也不会嫌钱多不是,况且还都是正常的俸禄。
  “这样一来,每年光是军饷就要高达九百万两白银以上,而且这还没算粮食。辅仁,咱们江浙王师的实力强劲,但恢复江南半壁的时间尚短,家底儿还是太薄,这样大手大脚是不是有些,有些……”
  正月里,陈文对各地巡抚一级官员与齐王府各司官员进行了一轮对调服务,包括孙钰、王江等一系列地方大员调回到齐王府任职。作为公认的理财专家,王江还是在路上得知了俸禄增长的消息,已然是既成事实,但是等他赶到齐王府之后,却还是忍不住要向陈文发一发牢骚。
  “长叔,国朝税赋,本是高皇帝为恢复自暴元灭宋到元末大乱的民生凋敝现象,休养生息是那等奇葩税制的核心思想。然则时移世易,依旧长期奉行这样的税率,国家何以养兵。”
  “辅仁,万万不可加税啊,现在江南半壁刚刚恢复,老百姓实在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陈文话未说完,王江当即便出言打断。明末加三饷,数量不多、比例不大,但却还是逼反了北方的百姓。这些陈文都是知道的,王江也很清楚陈文知道这些,但是一旦提及加税,尤其是现在这个年头,江浙明军不争剿饷、不争练饷,但辽饷依旧存在于税赋之中的时候,再行加税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长叔,让我把话说完嘛。”
  深知王江是一番好意,陈文也是摇头笑了笑才继续刚才的话说道:“某记得,唐时盐税,占税收半数,宋时的盐茶亦是如此,国朝工商业赋税税率极低,是时候改一改了。”
  明朝的工商业税赋,平均算来,与粮税的三十税一基本上没什么区别。工商业暴利,远胜正税,保持如此低的税赋,手工业和商业发达,到了明末的时候已经丝毫不逊于南宋,但是明廷却不光是没钱养兵,反倒是还把老百姓给逼反了,也是世所罕见的。
  陈文决定提高工商业税率,这是正理,只是王江对此却是有些犹豫,沉吟了片刻才对陈文说道:“辅仁,我知道你是不怕那些士绅、商贾的,但现在还是以北伐为重,江浙的稳定是第一要务。”
  王江的意思很明确,为了一时的稳定,暂缓税率提高政令的公布和执行,这对陈文也是有着很大的诱惑力的,因为不出意外,今年,也就是永历十三年陈文就要起兵北伐的,以着满清如今的实力,能够将其击败的话,也就是一年的功夫,确实不是不能考虑。
  然而,陈文却摇了摇头,这个事情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是联系到如今的情势,以及他想要的那个新时代,这个险也是值得冒上一次的。况且,现在江南士绅刚刚遭逢了沉重的打击,陈文自信也是有这个威望来压服所有反对者的。
  “辅仁你要我回来,就是为了这事情?”
  陈文心意已决,王江也是无可奈何,只得竭力协助。二人共事多年,陈文对王江太过熟悉,不过他此番却并不只是让王江前来主持加税的,至少不仅限于此。
  “长叔,这么说吧,现在地盘大了,齐王府原有的职权已经有些不敷使用了,而且北伐在即,我也不可能一边举兵北伐,一边还要处断各省报上来的政务,这是不现实的,所以要把行政体系进一步整合和调整。这一次叫你回来,便是有一个等同于户部尚书的职务,还要劳烦长叔的大才,为我江浙王师主持财政大计。”
  陈文所言,王江只是能够理解,原本只有浙江和江西两省的时候,一个省由孙钰负责,一个省由他来负责,但是随着占领区的不断扩大,现在已经有七个省九个巡抚辖区,大批的高级文官被派遣到各地,他们直接向陈文一人负责,可是这么大的区域,尤其是陈文举兵北伐之后,这样的统治方式就显得有些不敷使用了,必须在南京建立起一套新的班子来统一管理。
  只不过,此前的几年,陈文一直没有这么做,其原因中很大的一部分是明廷并没有授予他相应的权利。陈文这个齐王只是负责这几个省的军务,没有权利插手地方行政,至少从名义上是这么回事的。
  “辅仁,你真的想清楚了?”
  “是的。”
  陈文很清楚王江所指,不过他一直等待的时间节点已经快到了,尤其是西南数省的形势,以及满清新军的扩编,更是驱使着他下定决心。
  “那么辅仁准备给我留下的这个官职叫个什么呢?”
  明廷没有授予陈文足够的权利,陈文既然依旧奉明廷为主,那么相应的避讳也是要有的。王江深明其意,陈文听了也是哈哈大笑。
  “财政部长,怎么样?”
  “财政部长?”王江品味了一番这个词汇,却是一脸的促狭,继而笑着说道:“听着实在没什么深度,还不如叫度支部尚书呢。”
  王江此言,陈文也是放下了心来,这是官制的调整,也是政治上的表态,张煌言此前已经被他用驱除鞑虏的大义暂且留下,但是对于其他人的心思,他有所预料,但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不过有了王江此番,他也算是放下了心来。
  “度支部是个好名字,但是尚书二字可是不敢用的,我可没有为朝中的那些御史们写奏章提供材料的打算。”
  “辅仁也有怕的?”
  “怕到是不怕,就是今年准备北伐了,总有一群乌鸦叫实在不怎么吉利。”
  此言既出,二人也是相视大笑了起来。汉代时御史台外柏树很多山有很多乌鸦,所以人称御史台为乌台,有了乌台,那么身在乌台办公的御史们也就都是乌鸦嘴了,倒也是附和他们的身份定位。
  陈文一向不喜欢空谈之辈,他宁可要监察司的那些为了官位去监督他人的酷吏,也不愿意去用那些嘴炮御史。别的不说,一个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创造政绩,辛辛苦苦的调查取证,而另一个,尤其是明末的御史们,风闻奏事,空谈成风,这个时代很大程度就是被空谈耽误的,自然也引不得陈文的好感。
  正事谈过,笑话也笑过,陈文喝了口茶水,王江却想起了件事情,直接向陈文问道:“辅仁,完勋之女与太冲之子的婚事,我记得是定在一个月后是吧。”
  王翊的女儿和黄宗羲的儿子的婚事,定亲很早,甚至王翊死后陈文在第一次与黄宗羲会面时也曾谈过。由于黄宗羲的儿子太小,这桩婚事迁延至今。所幸的是,以着如今的局面,王翊的女儿不用在面对被逼嫁与他人而毅然自裁的命运,这也是陈文最后能够报答王翊当年的知遇之恩的事情。
  “是啊,下个月二十一,我也该去见见那位海内鸿儒了。”


第一百零五章 表态
  永历十三年二月十九,齐王府与地方各省的官员轮换调整彻底完成,休整数日后,陈文便下达了召开齐王府下属机构制度改革会议的命令。
  官制改革,是陈文早已有心为之的事情。奈何此前,江浙明军集团对控制区各地,尤其是新近收复的那几个省的控制能力还没有达到适宜官制改革的水平,江南也还有大量的反对派士绅存在,所以才会迁延至今。
  但是到了今时今日,通过湖广分省、迁移贵州军户、废除地方官府屯田权限、打击江南士绅、厉行浙江新政以及长期镇守等一系列手段,对于控制区的掌控力度已经达到了足够的水平,总算是时机成熟。
  “随着控制区的扩大和事务的繁琐化,齐王府旧有机构已经不敷使用。是故,自永历十三年三月起,齐王府下属新设审官、度支、营造、陆军和海军五司。”
  “审官司总长,由原浙江巡抚孙钰担任,该司负责齐王府下属各司及各省之文官任用、罢黜……”
  “坐落于浙江杭州的文官训练班迁址南京,划归宣教司管理,宣教司负责训练事务,不得插手隶属于审官司的人事任用……”
  文官训练班最早是在金华府,后来随着杭州重新恢复省会的地位,以及负责文官训练班的浙江巡抚孙钰北上,文官训练班也迁址到杭州。现如今,孙钰改任审官司总长,手握人事任免大权,文官训练班自然不方便再划归审官司管理,改由宣教司负责训练事务,审官司负责任用,也是应有之义。
  “度支司总长,由原江西巡抚王江担任,该司负责齐王府下属各司及各省之税收、财计统筹、支出等事……”
  财务是国之大事,财政方面的总负责人往往都有着计相之称。原本,齐王府是有一系列相关机构的,甚至度支司的下属部门也大多是旧有的,但是此前陈文却并没有建立这么一个专门的部门,而是直接负责。现如今,地盘越来越大,也是需要一个长于此务的专业人才来管理起来。
  人事和财政是官府的两个最重要的部门,陈文分别分明了孙钰和王江负责,也并没有出乎与会人员的意料之外。孙钰始终负责文官训练班,接受人事管理是顺理成章;而王江则是老资格的理财专家,无论是当年在大兰山上,还是这几年在江西,财计一事都是人所称道的,更是没什么好奇怪的。
  “营造司总长,由原南赣巡抚顾守礼担任,该司负责屯田、水利、营缮、机械研发和制造……”
  “各省屯田、各苦力营皆划归营造司管理,金华机械制造工坊、南昌农具机械制造工坊、江西景德镇御器坊、南京织造局、杭州织造局及苏州织造局等工坊划归营造司管理。另,军工司下属工坊仍由军工司负责直接管理,营造司不得插手、干预……”
  顾守礼是陈文最早的幕僚之一,更是江浙明军集团的第三个巡抚一级的文官,此番接掌营造司,倒不像孙钰和王江那般,但是一任司一级文官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接下来的两个司,陆军司和海军司则是比较新鲜的机构,分别负责陆军各师、各营以及地方驻军和海军东海舰队、南海舰队、长江巡航舰队以及各省内河舰队的军官、士卒的选授、简练、镇戍、厩牧、邮传、舆皂等事。
  “除此五司以外,原有之宣教司、提点刑狱司、参谋司、监军司、军法司、军训司、军需司、军工司、军情司、监察司等各司职能基本不变,各省都督府仍直接向齐王府负责。坐落于金华的浙江新式陆军讲武学堂和坐落于宁波的浙江新式海军讲武学堂划归于军训司管辖,不再由宣教司负责……”
  由旧卫所改组成为肩负着后世人武部职能各省都督府是有初级训练职能存在的,但是他们更重要的职能是管理各地军户,尤其是其中的备补兵,权利比起人武部是要更大的。例如这一次与江南士绅决战,就是输出货物的各省都督府选派备补兵随行。
  无论古今中外,为防止令正常国家闻风丧胆的军国体制的形成,对于军队往往是通过征调、作训和保障这三方面职权划分来实现三权分立制衡。这个原理在宋时既是枢密使、指挥使和转运使,在后世的共和国便是总政治部、总参谋部和总后勤部,便是在外国在道理上也都是大致相同的,差别无非是称呼和细微的方面而已。
  明时最初是文武殊途,军队由兵部负责征调、由大都督府和后来的五军都督府负责作训、由地方卫所负责保障,军方的自由度较大,不必在供给上向文官低头。但是等到文官彻底压倒武将,五军都督府的职能被文官侵蚀,地方卫所的制度败坏,一切就进入到了国家稳定时期文官掌控一切——只要中央政府对武将的掌控能力下降,武将在地方上就会出现转化为藩镇的危险,崇祯朝的关宁军乃至末期的楚镇左良玉以及弘光朝的江北四镇、福建郑芝龙都是同样的道理。
  陈文的新制度还没有彻底完成,很多部门的存在意义都是为了接下来的战事存在,陈文亲自负责军务,军务方面的各司细化,这样陈文才能如臂使指的应对各方面的威胁,尤其是他还有着更多不同手段的情况之下。
  齐王府下属各司职权变动,地方上的官制却是无有变动,或者说是还是按照这几年的变动之后的情况。各省下设道、府、县三层管理,另外道一级的还有诸如屯田道、劝业道等负责专项工作的衙门,其中屯田道和各省都督府都是与军田钩挂,但一个是负责田土,一个是负责人事,差别还是分明的。
  幕僚宣读过了划分和任命的文件,会议大厅中也是一片窃窃私语。每一次的职权变动,其实也是一次权利的重新划分。
  例如这一次,宣教司没了讲武学堂,但是多出了文官训练班,其文官系统部门的定位更加明确。军训司从单纯训练士卒、管理新兵训练营和审查各省都督府的备补兵训练成绩,到现在的拥有了军校,也是权利的一大进步。倒是原本属于军工司的金华机械制造工坊划归营造司,对其来说是少了一个赚钱的部门,但是军工司的定位是武器、甲胄的研发、制造,过多的将精力投入到民用机械之中也并不符合现在的局势。
  官职任命结束,齐王府各司也分别得到了齐王府外院的各片区域作为衙署所在。从当年的金华会稽郡王府,到如今的齐王府,占地面积扩大,奈何权利越来越大,人员和文件也越来越多,这片由江南江西总督衙门改建而成的齐王府再度出现了不敷使用的问题。
  这个问题,此前单独接见回来述职的营造司总长顾守礼的时候,陈文就已经提了出来,顾守礼的意见是利用南京满城的那片地,兴建更大的齐王府。当年满清兴建南京满城,占用的明皇宫的用地,并且将明皇宫大肆拆毁。陈文此前也曾想到过那片地,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起码陈文暂且还不方便明目张胆的如此去做。
  不过,这一次调整官制,本身就有着政治上的表态的用意。陈文暂时不方便占用明皇宫的用地,但是对于自身集团内部,却也是到了摊牌的时候。
  “明人不说暗话,在座的都是我江浙王师的中坚,此番孤新设及旧有的部门,很多人应该已经能够明白其代表着什么。孤有句话,诸君听得,也将这话一字不动的带给你们的下属。”
  “人各有志,如果有人不愿意跟着我陈文创建一个新时代的,咱们好聚好散,退养银按例是给不了的,孤以私人身份附赠一份仪程,感谢这些年的辛劳。若是愿意留下的,孤也只有一句话送与诸君,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愿为齐王殿下效死!”
  ……
  齐王府的议事大厅里群情鼓舞,陈文虽未明言,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所有人都能听个明白,而他们也用了最简单的方式表达了他们的立场。
  这其中,新任的提刑司首席提刑官张煌言是一个例外,他没有起身表态,也没有转身离开,显得份外扎眼。不过在座的官员都是江浙明军集团的核心官员,张煌言的事情他们多少都听到的风声,陈文一向对张煌言另眼相看,这位与他们道不同的文官的人品信用也同样是为人所钦佩,便也就见怪不怪了。
  只是北伐过后,张煌言必然会选择离开,他的位置却已经被很多人盯上了——别的不说,提刑司显然是用来暂时代替刑部职权的,一个“刑部尚书”的官位还是有很多人眼热的。
  这边改换了官制,陈文在其他方面的布局也已经开始收获应有的成效。
  首先是澳门方面,姚启圣在香山知县的任上做了将近一任,最初还算是老实本分,与澳门的葡萄牙人和睦相处,等到他彻底掌握了香山县的行政权力,尤其是完成对那些疍民团体的控制,立刻就翻脸不认人了。
  先是逼迫澳门总督布加路和澳门议事会践行当初陈文在广州召见布加路时的约定,恢复了守澳官和香山县对澳门当地的司法权力。待提刑司衙门掌控澳门汉人司法权力之后,又开始逐渐侵蚀在澳葡人与汉人之间的诉讼。到了去年年底的时候,陈文开始加大力度打击走私,并且配合福建明军对大员北部的荷兰人进行贸易禁运,姚启圣又逼迫澳门总督和澳门议事会拆除掉了澳门对广东方面的炮台。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姚启圣下一步不是侵染在澳葡人与葡人之间的司法权力,就是侵蚀澳门的行政权力,亦或是设法扩大守澳官的权柄,实现对澳门的全面掌控。等到把澳门掌控在手了,澳门总督和澳门议事会也就可以哪凉快滚到哪去了。
  姚启圣这一任期将得陇望蜀这四个字演绎的活灵活现,虽然进度上比陈文预期的要慢上不少,但是这其中他也没有对姚启圣施加任何帮助,光看着一个香山知县是如何展布。现在看来,这位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人物,也确确实实的不是个省油的灯。
  “等澳门总督和澳门议事会彻底废止,就把姚启圣调到齐王府。他不是喜欢折腾这些蛮夷吗,那就等咱们有机会了,让他去折腾日本和琉球,亦或是安南的莫朝和黎朝,也算是人尽其用吗?”
  听到陈文这话,孙钰也是一阵无语,陈文当时其实并非是没有直接逼迫在澳葡人废除掉澳门总督和澳门议事会的,但是摄于永历朝廷却并没有这么做。不过现在看来,对澳门的收复,却也只是迟到了一些而已。
  “卜加劳铸炮厂里的那些门道已经被姚启圣摸明白了,其中的华人工匠也基本上都被姚启圣收买了过来,现在那里就等着最后的摊牌了,估计与澳门总督和澳门议事会说不见的时间也不远了。”
  卜加劳铸炮厂一度是东亚地区最为著名的铸炮厂,起初是在澳葡人建立,华人工匠在其中也研发和革新了铁炮铸造技术,生产的铜炮和铁炮在欧洲都是颇为有名的。
  明廷从澳门购买火炮,除了部分是从欧洲运来的以外,其他的基本上都是卜加劳铸炮厂生产的。陈文此前没有直接逼走葡萄牙人,也是出于防止他们狗急跳墙带着技术和机械投奔满清的心思,现在用姚启圣这把软刀子已经磨得差不多了,倒也是达到了应有的成效。
  结束了对澳门一事的讨论,也到了午饭的时辰,陈文邀了各司的官员到内院用饭,一是对忠诚的奖励,同时也是有些公务须得尽快讨论出个结果,占用吃饭的时间也是没有办法的。
  奈何,陈文这边刚刚出了公事房,还没等他带着众人前往内院,在监察司做事,但却负责着一些机密要事的张俊却赶了过来,陈文也只得让周敬亭带着其他人到内院去等他。
  “大王,三号人物那边最近有些不太安分。”
  听到这话,陈文眉头一皱,继而问道:“他们一家不是已经被控制住了吗?”
  “是的,大王。或许是软禁的时间长了,三号人物有些不耐烦了,一个劲儿的要求求见大王,否则就寻死腻活。”
  “想死?那就告诉他,今上已经得到了有他这么一号人物的消息,叫他自己琢磨清楚了。”


第一百零六章 环境
  所谓三号人物,其身份之特殊,一向是监察司特科的重点盯防对象,此前迫不得已将其软禁起来,也是为了防止其造成更大的危害。
  正因为三号人物的身份特殊,陈文也不知道日后会不会需要利用到此人的身份,所以软禁虽然是软禁,但是张俊负责的监察司特科却从不用强,只是以威吓、安抚之类的手段限制其行动,防止其人的身份扩散,造成不必要的危害。
  或许真的是时间有些过长了,三号人物耐不住性子了,一再要求求见陈文,并且表示愿意无条件服从陈文的一切安排,到了最近更是开始以自杀相威胁,监察司特科的人有些无可奈何了,才选择了上报。不过,陈文相信,有了他的这一句话,那位大人物应该会自觉自动的安静下来。因为比起那位永历天子,陈文是没有必须除掉他的理由存在的。
  这件事情没有耽误什么时间,陈文便返回到内院。此时此刻,饭菜已经准备妥当,众人也已经列席,便是陈文的一双儿女也出来与这些高层见了一面才返回到他们的母亲那里用饭。
  陈文匆匆赶回,众人很有默契的没有去提及监察司的事情。这既是君臣之间的默契,也是职权上的默契,监察司的工作本就是有着监督、调查内部官员、将校是否涉及到违法行为的,大到叛国,小到行为不检,都是他们关注的目标。甚至用一些官员的话说,监察司除了没有自行审讯的权利以外,就是陈文的锦衣卫。
  陈文落座之后,饭菜也联袂不断的端了上来。虽说是身在南京,但是对于一个崛起于浙江的军事政治集团而言,高层也多是浙江人士,区别无非是上八府和下三府而已,不过到了下一层的官员,就有了其他省份的官员。不过此间既然多是浙江人,菜式也都是浙江的菜肴,这对于此前大多都是在其他省份做事的他们而言也算是一种欣慰。
  “今年广东的粮食会否有压力?”
  去年年底,陈文调集了大量的物资来打击江南士绅。湖广本是重要的粮食产地,而随着广东在更早的时候恢复,广东的顺德等地也开始致力于恢复经济作物的生产和加工,再加上广西的明军和福建的郑家也有着不同程度上的粮食需求,广东的存粮数量总体上比之福建以外的省份都算是少的。粮食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可是在湖广仓储大量东运的情况下,一旦广东出现自然灾害,粮食减产的话,广东百姓的日子就要难过了。
  陈文有此一问,原广东巡抚郭志刚便连忙放下筷子,拱手回道:“大王请放心,广东那边无需担忧,粮食可以从安南运来,其实现在不少的广东海商都是从安南购买粮食,广东离那里近,价格也更便宜,反倒是比潮惠还要应对福建那边要来得合适。”
  郭志刚提及此事,陈文也算是放下些心来。广东是南疆的核心要地,无论是支应广西,还是日后开拓南洋,都是最好的基地,陈文从收复广东以来就致力于恢复生产,这几年下来广东那边也算是恢复了几分气象,只是人口上的损失却是短时间内难以恢复的,这个伤口也只能留给时间来抹平了。
  “对了,提到安南,我记得军情司提到过,安南现在是北莫南黎,两朝对立,莫朝好像还是朝廷的藩属来着?”
  “正是如此,安南国内,黎强莫弱,莫朝之所以能够生存至今,皆是依仗大明的威势,谁让莫家内附,做了安南都统使呢。”
  安南的事情,暂且还不需要理会,陈文知道黎朝和莫朝都曾派人到广东订购武器,江浙明军的军工司工坊当时正在迁址马鞍山,还在极力恢复和提高产能,再加上新编部队的武器需求本就不小,反倒是便宜了澳门的卜加劳铸炮厂。
  黎朝和莫朝,陈文记得好像后者几度被前者打得几乎灭国,每次都是莫朝国王直奔镇南关,明朝就会向黎朝施压,莫朝就得以复国。究其原因,还是那个安南都统使作祟,陈文看过了这些记录,也依稀想起了好像清朝时也是如此,还是直到三藩之乱时莫朝站错了队,支持吴三桂反清,黎朝才有了结束南北朝的机会。
  “等把灭了鞑子,早晚是有机会掺和进去一脚的。安南,呵呵,一群分裂分子而已,迟早要他回到中国的怀抱之中。”
  在座的都是江浙明军集团的核心官员,他们很清楚不出意外的话今年陈文就会起兵北伐。按照以往的战绩,满清的八旗和绿营倒也没什么,只是新军此前在陕西展现出来的战斗力还是让很多人有着一定程度上的忧虑的,现在看陈文如此,他们都知道陈文的性子,自然而然的也就放下了些来。
  “安南的生意没做成,不要紧,日本那边可是正等着咱们的货呢。”
  陈文笑道,在场的众人大多不解其意,但是随着陈文的娓娓道来很快也就弄明白过来了。
  其实早在得到清军灭国朝鲜的消息,陈文就通过郑奇、小野一郎他们向日本输出了一些关于“满清威胁论”的思想。对此,日本西南的萨摩、长州等藩表示了极大的支持,认为满清的存在是对整个“东亚”文明世界的巨大威胁,要求出兵进攻朝鲜以削弱满清,从侧翼配合大明作战。
  然而,德川幕府却依旧保持着如同当年鲁监国朝和郑氏集团赴日乞师时的同样态度,严禁各藩对外用兵,负责就要拿他们开刀。即便面对着清军与日本仅仅只隔着对马海峡这一现实,他们也一再表示会有神风保佑日本之类的封建迷信言论,其鸵鸟本性暴露无遗。
  对于日本,陈文本就是一手闲棋而已,如果日本出兵朝鲜,配合削弱满清,那么自然是最好的,如果依旧闭关锁国,他也无所谓。
  不过,不知道是去年赵迁率领的分舰队占据五岛列岛的行为吓到了日本的有识之士,还是让这些有识之士认定了陈文是拥有给他们撑腰的实力,对于德川幕府的行径表示了极大的不满。其中的代表人物,日本萨摩藩的藩主岛津光久便表示愿意用长野金矿和琉球蔗糖的收入向江浙明军的军工司工坊购置明军制式武器、甲胄,并且愿意出资雇佣江浙明军教官到萨摩藩训练军队云云。
  对于这样忧国忧民的有识之士,陈文表示了极大的赞赏,对于武器、甲胄交易事宜作出了肯定的答复。当然,为了顾及德川幕府的颜面,双方将会在琉球进行交易。至于训练萨摩藩军队的事情,暂且还要压后,因为陈文还不能确定岛津家是不是“中国人民”真正的朋友。
  陈文提到此事,军工司的总长徐毅也连忙放下筷子,向陈文保证军工司一定能够如期完成任务。
  对于徐毅的保证,陈文还是很有信心的。江浙明军的工业化进程是从军工产业起步的,靠着军用转民用现在才能在浙江建立起大片大片的国有和私有的工坊。此前打击江南士绅,大批的货物运抵苏州,其中很多都是浙江的工坊生产出来的,而那么大的采购量也再一次刺激到了浙江的工厂主们,由此才有了包括万家在内的浙江工厂主登陆苏松常镇的场面。
  占据江南半壁,如今更有着大量的机械工坊的存在,生产力大幅度提高,陈文坐拥货源地,对于周边势力的干预也有了需要和能力。
  安南如此,日本如此,其实台湾那边他也是无时无刻的在关注着。当然,那里不只有被封锁了贸易的荷兰人,更有福建明军的存在。
  “福建那边,我听说延平郡王好像和当地的土民闹得很不愉快,而那些土民背后也有荷兰人撑腰,前些日子好像还要从东宁北上进攻那个什么大肚王国的来着。”
  “是的大王,那个大肚王国与其说是个国家,不如说是个土民部落的联盟。不过他们依仗着地利的优势,当年曾几次击败过荷兰人,前不久也曾挫败过延平藩的攻势。只是这回算是把延平郡王惹毛了,据说是要亲自带兵征讨。”
  郑成功收取台湾,起初是在台南地区屯田,与那个大肚王国很是闹过几次不愉快。这个大肚王国此前也曾臣服过荷兰人,这次拉上荷兰人助拳也是极为正常的,不过郑成功在台湾的军队规模比之历史上是要强大很多的,谁胜谁负陈文倒也不太担心。
  历史上,郑成功驱逐台南的荷兰人之后,便开始了对台湾的经营。不过郑成功抵达台湾之后没多久就病故了,对于台湾的经营主要还是在郑经在世时展开的,甚至郑氏集团最后的大将刘国轩就是通过镇压大肚王国的战争,从人才凋零的郑军中崛起的。如今郑氏集团还没有经历那场分崩离析,郑成功麾下战将如云,此番大抵也是知道荷兰人不会善罢甘休才会亲自率部出征。
  郑成功出兵大肚王国,其实这也正是陈文希望看到的。准备多年,无非是需要一个稳定的南方,才好起兵北伐。对于西南的布局,如今夔东众将已经与西营系统的二王离心离德,永历朝廷那边也在向着他预期的方向滑行,现在郑成功陷入了台湾的泥潭,福建明军也就无需担忧,今年也正是北伐的最佳时机。
  官制调整完毕,新部门和调整了职能的旧部门也纷纷开始磨合的工作。对此,陈文则是完完全全的将这些东西交给了他的这些亲信官员们去负责,而他则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科学》杂志、南京大学堂和军工司工坊。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陈文看着邸报新刊的头版头条,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江浙明军的发展速度能够进入到快车道,水力工坊居功至伟,更重要的是对明末科学技术的应用,使得江浙明军控制区的科学技术水平超越周边,并且与四面八方的各大势力拉开了更大的差距。
  现如今,永历朝廷的生产能力只继承了孙可望遗产的一部分,郑成功那里更多还要依仗与陈文的贸易,而满清那边虽说是在天津建立了一个大型的水力工坊,利用海河的水力资源来加快武器装备的生产,但是比起军工司在马鞍山的钢铁、军工联合,也不过是个小儿科而已。别的不说,陈文想要给麾下的三十余万大军换装,根本用不了多长时间,但是满清想要总计不到十万的新军换装却是要花费很长时间的。
  “现在就等一切准备就绪了。”
  起兵北伐,此前扫荡苏松常镇的大批货物已经运到了淮南的大营,尤其是粮食、腌制肉类以及菌类,多是用以充当军需物资。武器、甲胄方面,用于既定北伐参战部队的换装和补充,军工司工坊也已经准备完毕,差的无非是北伐过后对于新占领区的那些即将组建起来的地方驻军的装备,现在却也不急于一时。
  军队的训练,始终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按照训练计划,到了夏天的时候就可以彻底完成。只要不出现意外状况,下半年展开北伐,争取在半年之内彻底消灭满清,也并非没有可能实现。
  当然,北伐并非一蹴而就,既定的计划需要等到夏天军队彻底训练完毕,陈文也从未想过因为现在周边的环境转好而提前出兵。这样或许能够抢占更好的时机,赶在满清的新军训练得更为精锐之前与其进行决战,但却会打乱自身的节奏,对于如今处于优势状态的陈文而言反倒是没有任何必要可言。
  数日后,由于王翊独生女和黄宗羲之子成亲的事情,陈文需要去一趟余姚。王翊女儿的嫁妆,王江的母亲、孙钰的妻子和周岳颖她们已经准备妥当,烈士遗孤的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也是对烈士的一种缅怀。
  到了即将启程的前夜,这些“娘家”的女眷们也凑到了一起,你一言我一嘴的向王翊的女儿传授起了为人妻室一些需要了解的知识。
  这种场面,陈文是不方便听的,所以干脆在书房里一边处置剩下的公务,一边代替周岳颖教导女儿的学业。可也正当他穷极无聊,心思飞到了课业负担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上面的时候,一个亲兵却赶了过来,送上了一张精致的拜帖。
  “下半身堡的人前来拜见,别是来求我出面调停大员战事的,这好像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吧。”


第一百零七章 重逢
  哈布斯堡家族在欧洲史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个家族曾经诞生过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奥地利公爵、大公、皇帝,匈牙利国王,波希米亚国王,西班牙国王,葡萄牙国王,墨西哥皇帝以及意大利若干个公国的公爵,乃是欧洲历史上统治疆域最为广阔的一个王室家族。
  然而,拥有如此多的王冠,统治着如此幅员辽阔的疆域,这个家族却并没有出过如科西嘉怪物那样战神在世般的君主,也不曾拥有太阳王那般的雄才大略,甚至更不像是沙皇俄国那样处于地广人稀的所在,从而拥有了如此的疆域。
  他们依靠的正是如陈文戏言的那个绰号一般的方法——繁殖、联姻、继承,在欧洲那样极端强调血统的世界,称得上是毫无压力,但是在为血统论的夏商周以及九品中正制早已成为历史的中国而言,完全是不可理喻的。
  此来的这位哈布斯堡,是一个对周遭事物充满了好奇心的年轻人,陈文看了看那个标志性的下巴,无不恶趣味的联想到后世那副朱元璋的画像……
  这份恶趣味转瞬即逝,陈文更加关注于此人的来意,哈布斯堡家族现在既是神罗的皇帝,更是西班牙的国王,现在为荷兰人占据的台湾北部原本也是西班牙人的殖民地,现在郑成功与荷兰人之间、与台湾土著之间的矛盾越演越烈,以至于当陈文看到拜帖的名讳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件事。
  只不过,坐下来,随便聊了几句,陈文便放下了这份遐思。这个叫做卡尔·冯·哈布斯堡的年轻人并不是代表哈布斯堡家族而来,而是以私人身份作为探险家来到中国,为的只是亲眼看一看马可波罗笔下的那个富庶昌明的东方帝国。
  “亲王阁下,在下今天刚刚赶到南京,这座伟大的城市比维也纳、比威尼斯、比巴黎都更加雄壮繁华百倍,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阁下的汉语说的不错,既然来了,也多盘桓几日,南京四十景,各有各的风貌,当会不虚此行。”
  一个下半身堡家族的远支,一个有钱有闲的富二代,一个马可波罗的死忠粉,仅此而已。没有了官方的背景,陈文也放下了心,聊起天来也只当是穷极无聊的消遣。
  “多谢亲王阁下夸奖,在下在澳门呆了几个月,专门学习了汉语才敢来南京的。”
  “澳门?”
  这个地名听来,陈文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到不是害怕神罗和西班牙会干涉中国的事务,不提他们能不能集结几十万大军跨海而来,就算是来了以着现在的江浙明军,这些家伙只怕也落不得什么好。只是他如今的实力摆在这里,一举一动对于周边局势的影响,是否已经影响到了遥远的欧洲,这倒是让他感到好奇的。
  “是的亲王阁下,布加路阁下的盛情款待,在下很是感激。当然,澳门的事情,是那些葡萄牙人与贵国之间的事情,与在下这个冒险家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下半身堡的回答很是得体,既没有标明他对澳门归顺的看法,也再度重申了他是以私人身份来此的事情,家学渊源看来还是有的。
  与澳门无关、与台湾无关,纯粹以私人身份前来,有了这个基础,二人之间的交谈也不复刚才那般互相防备,从卡尔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到他听来的陈文的一些事迹和传闻的释疑,聊着聊着就过去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此刻已是夜里,陈文不方便久留此人,卡尔也明白这个道理,便打算了起身告辞。可是就在此时,卡尔却好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便向陈文出言问道:“亲王阁下,据在下所知,北方的野蛮人政权此前有过效法我泰西的西班牙方阵的行为,如今据说也在师法泰西的战法,军队战斗力得到了有效的提升。阁下作为东方文明世界最为善战的统帅,是否有信心彻底摧毁掉野蛮人的政权?”
  卡尔有此一问,陈文也报之以笑容。由于传教士的存在,欧洲对中国的了解远胜于中国对欧洲,这个年轻人的身份特殊,使得他知道了一些寻常人不太清楚的东西。
  这些东西很可能是从澳门的葡萄牙人口中得知的,而根据他的情报,澳门的葡萄牙人与北京城的那位汤玛法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欧洲与满清的武器交易之间他们也或多或少的参与其中,只是海上走私,缺乏有力的证据。不过从现在看来,澳门的葡萄牙人可能知道得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阁下既然听过孤的过往,也应该知道孤当年在浙江时的如履薄冰。这么说吧,孤在那时候就从来没有对是否能够驱除鞑虏产生过些许怀疑,当年都不会,今时今日,就更加的不会了。”
  陈文信心十足,但也并没有说出太多的东西。卡尔听着这份豪言壮语,也明白他不方便继续问下去,便起身告辞。
  出了齐王府,南京城里的灯火却依旧照耀着大街小巷,卡尔走在人来人往的路上,看着周遭的一切,不时的发出感叹。
  待回到了客栈,卡尔就着油灯的灯光,从行李中翻出了一直以来视若珍宝的那些草稿,开始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他这一天的经历。
  “这个国家的首都现在还在野蛮人的控制之中,作为副都的南京就成了现阶段中国的政治中心。不过,这座城市的主人却并不是此前向教皇陛下求援的那位皇帝陛下,而是皇帝陛下册封的一位战无不胜的统帅,正是这位齐王殿下以一己之力从野蛮人手中收复了多大数个法兰西的失地,是东方文明世界现阶段最负盛名的英雄和中国最大的实权派,甚至更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今天,我来到了这座城市,更有幸的见到了尊贵的齐王殿下,他有着充满了坚毅和自信的目光,英武过人,只要一看到他,就让我想起了伟大的凯撒大帝……”
  “他的知识渊博,谈吐不失风趣,自信心即便是初见的我也能够轻易的感受到。不过作为一位皇位的有力竞争者,他仅仅是出身于一个被中国人称之为世袭百户的骑士阶级家庭,没有太说得过去的贵族血统,实在是一种遗憾。”
  “但是根据我的了解,中国人似乎并不太在乎高贵的血统,明帝国的开国皇帝甚至曾经是一个低贱的乞丐,凭借着将一度在欧洲引发巨大恐慌的蒙古人赶出中国的丰功伟绩被臣民们拥立为帝,这位齐王殿下的未来或许也会和他的那位前辈一样……”
  “按照原本的计划,欣赏过了南京的繁华,我应该启程北上,看一看被中国人称之为雄壮的北方大地。但是有了这一次和齐王殿下的会面,我想如果错过了一场代表着文明复兴的针对野蛮人的战争的话,我一定会抱憾终生的。”
  “或许过几日,再行求见的时候,应该向尊贵的齐王殿下表达我愿意神圣罗马帝国的军事观察员旁观即将在最近的一两年内必然将爆发的战事的诉求,但愿齐王殿下能够看在我远隔万里而来的艰辛,暂且遗忘掉我没有能够携带帝国颁发的任命的事情,但愿……”
  卡尔·冯·哈布斯堡行走在南京的大街小巷,畅想着未来能够亲眼旁观江浙明军北伐的盛况的同时,陈文在第二天便启程出发,护送王翊的女儿到宁波完婚。
  送亲的工作,一般都是娘家的男性来完成的,奈何王翊殉国,他还在世的亲戚也都是些远房的亲属,反倒是王翊的女儿这些年一直与王江的母亲住在一起,与大兰山出来的陈文他们关系更为密切。
  随着官制的改革,陈文的工作量也减少了许多,此番王江、孙钰他们还要继续为今年下半年的北伐做着准备工作,也要彻底理清楚各部门的职权,实在没有机会参加婚礼,陈文便自告奋勇,同时也是以亲王的身份为王翊的女儿日后在黄家的地位撑上一回腰。
  送亲队伍启程,自南京出发,奔着杭州而去,再经杭州渡过钱塘江,直抵黄家在余姚的老家。
  一路上,由于时间比较紧张,车驾的速度不慢,但是马车行在官道上,难免磕磕绊绊的,使得一向端庄自持的新娘子也很不舒服。
  “可惜了,南京环城轨道现在还没有计划呢,京杭轨道就更别提了。”
  陈文摇了摇头,也只得是吩咐王家的下人妥善照料,其他的他也是没什么办法。所幸一路上都有事先准备,倒也是安全、省事。不过行在路上,陈文却也冒出了赵匡胤千里送京娘的担忧,唯恐会适得其反。奈何如今已经上了路,反倒是不便改换行程。
  马车一路前行,半个月后,送亲的队伍抵达余姚。王翊的女儿住进了王翊的旧宅,那里早已被余姚县衙妥善修整。而陈文则改住了驿站,一方面是避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更好的与宁绍的熟识以及前来参加黄宗羲儿子婚礼的士绅交流。
  数日之后,婚期总算是到了正日子,黄家接亲,王翊的女儿才算是进了黄家的门。不过此前作为“娘家人”来送亲的陈文由于亲王的身份,也被黄宗羲请到了黄家观礼,同时也是作为这场婚姻的见证。
  “齐王殿下为报王忠烈公的知遇之恩,亲自护送忠烈公的遗女到余姚完婚,这份知恩图报,实在是天下楷模啊。”
  “谁说不是呢,当年杀害忠烈公的那个叛徒也是齐王殿下从万军从中生擒回来的。忠烈公的遗女也是女中豪杰,手刃杀父仇人,颇有古之遗风啊。”
  “是啊,那一日在下也是有幸观礼,忠烈公的遗女确有乃父之风,不让须眉。就是日后这黄家的家宅里面,嘿嘿,只怕是少不了毋鸡司晨了。”
  “噤声,人家家宅里的事情,你说这个干嘛。”
  行了礼,拜了天地,一对新人入了洞房。外间的酒宴正酣,陈文身份尊贵,坐在黄家的主席之上,与这几年都没有再见的黄宗羲正是比邻而坐。
  “得蒙齐王殿下亲自送亲,实乃我黄家的荣幸。便是完勋在九泉之下有知,想来也是能够含笑的了。”
  “若非是故王经略,我陈文只怕是早在永历四年就已经死在了四明山上,便是不提此事,梨洲先生当年也曾多番冒死赶往金华报之浙江虏师虚实,这一遭,也是应有之义,无需挂怀。”
  提及当年,二人不胜唏嘘。说起来,陈文与黄宗羲之间的关系很是复杂,当年在大兰山上,王翊的那一封书信让冯京第和黄宗羲认定了陈文是心向阉党的,后者还好,起码还涉及不到,前者则是费劲了心力,结果得来了一场惨败,就连黄宗羲也是万万没想到。
  后来随着陈文收复金华,鲁监国朝廷却是被清军赶出了浙江,黄宗羲便开始了奔波于南京、宁波以及金华这三点之间,将他得到一切情报都尽可能的送到陈文军前。
  那时候称得上是陈文与黄宗羲之间关系最为融洽的时候,黄宗羲甚至还替陈文向周家求亲,但是随着陈文对士绅态度的明朗化,陈、黄二人的关系急转直下,很快就降到了冰点,由此才有了黄宗羲复起大兰山的事情。
  奈何,复起大兰山惨遭清军突袭,险些连命都丧在了大兰山上,最后还是陈文亲自领兵救援,他们才能幸免于难。可是到了那个时候,双方的关系也不再是像从前那般对等,黄宗羲等人面对大败满洲八旗的陈文其心理上是处于严重的劣势的,便是转为合作态度其实也多是迫不得已。
  正是因为如此,黄宗羲这几年也是尽可能的不去见陈文,干脆在宁波著书讲学,但是家中经营的茶庄和工坊,也或多或少的与陈文有着关联,此番见了陈文也是颇有些尴尬。
  “前些日子,拜读梨洲先生关于田赋改革的积累莫返之害的文章,余以为很有道理。”
  “辅仁过誉了。”
  陈文与黄宗羲相谈甚欢,甚至重新恢复了以表字相称的旧观,在座的众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万泰也抓住了一个空子向黄宗羲使了一个颜色。然而,后者接到了暗示,却并没有立刻做出反应,反倒是沉思了片刻,才出口向陈文问道:“辅仁,吾有一事,敢请辅仁据实相告。”
  “梨洲先生但请直言。”
  见陈文如此坦然,黄宗羲咬了咬牙,便开口问道:“这些日子吾与江浙士绅多有往还,其中多有士绅希望吾能代为询问辅仁,这个科举,什么时候能够重开?”


第一百零八章 黄宗羲
  重开科举?
  中国自古以来,人才选拔制度经历了世卿世禄、察举征辟、九品中正、直到隋唐时才确立了一直延续到清末的科举制度。
  从隋唐至今,科举制度已有千年的历史,其间有过衰落,无论是唐末五代的武人乱政,还是暴元时针对三、四等汉人的种族歧视,都未有彻底的断绝科举制度的存在。其后的大一统王朝,无论是两宋,还是明清,都是科举制度大行其道的时代。
  究其原因,不仅仅是所谓的传统,更重要的还是科举制度比之此前的人才选拔制度都是有着先进性存在的,其中的公平性对于寒门士子而言乃是敞开了一扇大门,而非是原本那般全部掌控在世家大族的手里。
  不可否认,科举得中者,官绅富户家庭出身的是要占据多数,因为他们有着更多的资源,他们可以聘请名师,可以购置书籍,可以游学各地,通过这些手段来实现对知识的更好吸收,甚至还可以贿赂考官和获取试题,靠着作弊的手段来达成目的。但这并非是科举制度的错误,因为无论到了什么时代,无论换了什么制度,有权有势的人们总会比普通人拥有更多的资源,而获取更多资源的方式也更加多样化,这是根本改变不了的。
  用后世的一句话说来,没有高考,你拿什么去和官二代、富二代比拼,同样的道理,没有科举,寒门士子又有什么资本去和官宦子弟,去和富人家的孩子挤那一条独木桥——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起码总比连一个机会都没有要强吧。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取代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这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都是具有着跨时代的进步意义,甚至到了明朝末年依旧是如此。
  科举对于士人来说的意义毋庸置疑,无论是优免制度,还是作为步入官场的途径来说都是极其重要的。
  此时此刻,随着黄宗羲把话挑明了,席上的众人无不是一脸期待的望向陈文。而陈文也很清楚,黄宗羲的这句话没有向永历朝廷发问,而是问向了他陈文,不仅仅是立场的试探,本身也是一种站队的表态,此间他们也正在用期寄的目光等待着预期的回报,哪怕只是口头上的承诺。
  “不瞒梨州先生,此事我在启程南下之前,与牧翁,与齐王府的高层官员都进行过讨论。计划是在北伐结束之后,说到底,未能全面收复失地,仅仅在江南半壁进行科举考试,名不正言不顺不说,对北方的士子也是不公平的。”
  “那些北方人不是都降了鞑子了吗?”
  陈文把话说得很明白,更是称得上合情合理,席上众人听了登时便是面露喜色。可也就在他们准备起身向陈文敬酒,进一步拉近彼此间的距离的时候,一声腹诽响起,席上当即就是一静。
  气氛有异,更是万泰请拉了一把,那人连忙起身告罪。这大喜的日子,陈文也没有怪罪,只是心中暗道明朝惯出来的这些士大夫身上的臭毛病看来一时半会儿也不是那么容易扳过来的,便继续与黄宗羲等人饮宴。
  陈文不喜欢明末的士绅,对那些自称遗民,但却鼓励后辈子侄入仕清廷的家伙心存不满;对那些口口声声是为国为民,实则为求扩大自身利益而酿成了如今悲剧的东林党充满着敌意;对那些不顾礼义廉耻,投身清廷的卖国求荣之辈更是深恶痛绝。
  然则,这却并不是堵死这条寒门士子的上进之途的理由。现在江浙明军控制区奉行的文官训练班体制其实同样是科举的一个变种,陈文无法确保如今靠着孙钰个人的操守才能实现的人尽其用的现状会不会随着人类正常的生理周期而遭到破坏,更不打算因为这等事情与儒家士人阶级决裂。更重要的是,他从来不认为科举是像后世所言的那般万恶,真正的毒瘤是八股取士,是考试的内容而非形式。
  科举传承千年,八股不过是明清才有的东西,此前在唐宋之时,考试的内容一直在变化——经义、诗赋、策论乃至是明算、明字、明法,其中也有很多具有实用性,完全不似八股那般将士人的思维限制在一个框框之内。
  如今的文官训练班,教授的多是数算、刑名之类的科目,经义什么的反倒是少之又少,更别说是八股了。经过文官训练班考核合格的官员,先要到衙门里实习一段时间,有了足够的知识和经验,缴纳一份合格的策论,到了地方上起码不至于被奸商、劣绅、刁民以及小吏蒙蔽太甚。而陈文打算的,正是通过修改考试内容来实现对儒家士人阶级的改造工作。
  “如果想要国足捧起大力神杯,其实办法很简单,只要在高考时加入一项足球的考试项目,三年之内,足球就得跟兵乓球一样被挂上国球的称号,外国人再也别指望什么冠军了。”
  同样的道理,改造明末士人的空谈成风,就要用考试的内容让他们徜徉在更具实用性的知识的海洋之中,知识浩如烟海,满脑子都在琢磨这些东西,也就没时间空谈了,现在江浙的那些醉心于《科学》杂志的士绅就是例子。
  想到了这句话,陈文的嘴角上撇过了一丝笑意,转瞬即逝。不过身份不同,此间虽是黄家迎娶新妇,但陈文却始终是席间的焦点,刚刚的那丝笑意被很多人捕捉到了,各有各的心思,其中最多的还是如万泰他们这些切实的听到陈文许诺会在北伐之后重开科举,就更是直接将这丝笑意解读为陈文为收取了士心而洋洋自得。这其中,唯有黄宗羲是个例外,因为他比在座的所有人都要更加了解陈文,仅此而已。
  酒宴结束,客人纷纷告辞,黄宗羲心有忧虑,便请了陈文稍坐,想要将这份忧虑确定或是说解除下来。
  一对新人那边已经就寝,就连听墙根的都已经早早散了。陈文来到黄宗羲的书房,随手翻看着黄宗羲正在写着的那部《明夷待访录》的草稿,直到黄宗羲把客人都送走了,才匆匆赶回,与陈文叙话。
  “实在抱歉,客人刚刚送走。”
  “无妨,梨洲先生的这部新作,我可是期待已久了,如今能够亲眼看见正本,也是一桩快事。”
  《明夷待访录》是黄宗羲思想的结晶,其中提出“天下为主,君为客”的民主思想,认为“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主张以“天下之法”取代皇帝的“一家之法”,从而限制君权,保证人民的基本权利,具有着启蒙意义。
  陈文早年时听说过的那个“黄宗羲定律”便是出自这部著作,只是让陈文有些意外的是,这部著作好像诞生得有些提前了,不知道是不是被江浙的新政刺激出来的。
  “这还只是初稿,而且也是刚刚有些想法,很多东西还不成熟,辅仁有什么意见和建议但请直言。”
  黄宗羲的思想从后世看是有积极意义的,但是身处于这个时代,陈文却并不看好其现实价值。别的不说,如果黄宗羲的思想得以成真,那么受益的绝不会是普通百姓,而是他所代表的儒家士人阶级——以着明末士绅的风气,以及整个时代的科学技术水平,只会对国家造成更大的危害。
  不适用于当前时代的先进思想,或许黄宗羲的本意也正是为了达到儒家士人阶级全面统治国家,上欺君、下残民的意图而出现的。不过在这个问题上,陈文不打算与黄宗羲辩驳些什么,黄宗羲从不是那种能够背叛自身阶级的另类,也不是能够听得进去他这个武夫的话的开明人士,那么他就更没有废话的必要了。
  “梨洲先生特意要我留下,不会只是为了这份稿子吧?”
  陈文岔开了这个话题,黄宗羲也是眉头一皱,重新整理了一下措辞之后才向陈文开口问道:“辅仁,你是打算改革科举制度,是吗?”
  黄宗羲此言既出,陈文的心头一惊,他从来就没有低估过这位明末大儒的智商,一个寻常人是绝不会想得出那些理论的,可是此时此刻,黄宗羲竟然已经联想到了他轻易许诺重开科举可能会有所行动,却也着实吓了他一跳。
  常年在刀尖上打拼,陈文吃惊,但却也并不会怕了这么一个读书人,哪怕他还是个身负内家拳的文武双全之辈,也同样如此。
  黄宗羲的目光紧盯着陈文,陈文心中惊诧,面上却丝毫不显,此刻听了黄宗羲的问题,更是微微一笑,慨然应道:“确有这个想法,梨洲先生可有良方教我?”
  陈文如此,黄宗羲面色登时便是一沉,继而言道:“辅仁,科举已厉行千载,如今国家百废待兴,实在经不起动荡了。”
  “动荡?”
  陈文摇了摇头,继而言道:“梨洲先生何出此言,我可没打算废除科举,只是修改一些内容而已。说句明白话,现在的八股,我很不喜欢,但是大明两百多年,考的都是这个,我也没有直接将其废除的打算,总要循序渐进,一点点儿的来。我现在春秋鼎盛,活着看到我想要的结果还是有这个自信的。”
  一番侃侃而谈,黄宗羲很清楚陈文所言并没有丝毫的欺瞒。有了此前关于重开科举的问询,黄宗羲的心态也在受着持续性的影响,对于陈文的坦白很是感动,但是陈文要动八股取士,却还是让他心中难以接受。
  奈何,以着黄宗羲对陈文的了解,这个当年被他斥之为阉党余孽的武人,不光有着独立的思维,而且更有着将想法贯彻始终的坚定意志,根本不是他能够轻易扭转过来的。眼见于此,他也只得换了个话题,不再提及此事。只是聊着聊着,却很快就再度争执了起来。
  “辅仁,江南士绅确有不法之事,但是暴元残虐,皇明历经两百余年才重新恢复了华夏士人的风骨,总还是要顾及一些才是。”
  “梨洲先生是认为违法者不可惩处?”
  陈文面色不善,黄宗羲也连忙解释道:“非也,非也,惩处还是要惩处的,只是过于酷烈,有损士人风骨,对辅仁的清誉也是一种损害。”
  黄宗羲如此,陈文能够理解,但却并不代表他能听得进去。听着黄宗羲的劝说之词,陈文冷笑道:“不瞒梨洲先生,我陈文从来就没有在乎过什么清誉。这世上,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奈何我天生就是个做事情的人,若是因为如此而犹豫不决,也不会有今日光复江南半壁的盛况,更不会有未来驱除鞑虏的伟业。”
  “于我看来,江南的士绅实在是太过不像话了。大明养士三百载,养出来的大多是些伪君子,这样的士风是没有任何前途可言的,所以我必须出手将其扭转过来,否则待我百年之后,国家被这等士风拖累,重蹈皇明的覆辙,那对我来说才是最大的遗憾呢。”
  这些年,陈文由于对王府、卫所、士绅利益的侵蚀,遭受过的辱骂已然无可计数,但是与此同时,那些因为陈文的努力而受益的军户、百姓们也以着更大规模在传颂着他的善举,一句万家生佛从来是少不了的。
  黄宗羲说这些话的目的,陈文焉能不知,只是他虽然崛起于江浙,但是他却从未把江浙的士绅,尤其是那些东林余孽们看作是自身集团的一份子。
  一直以来,陈文依靠的是江浙明军这个军事政治集团,以及他们背后的军功地主阶级和新兴的工厂主,乃至是萌芽阶段的资产阶级,他从来都是这些阶级的代表。可笑很多儒家士人因为陈文对士绅的严厉而将他斥之为黄巢、李自成般的人物,也实在是瞎了他们的狗眼。
  在陈文看来,儒家士人愿意融入其间,就先要经过文官训练班和华夏复兴会的改造,或是重新确立了阶级属性,否则一样得不到集团内部的认同。事实上,陈文在启程南下之前就已经预料到了可能会与黄宗羲之间出现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情况,如今看来,却也是一份先见之明。
  交换了几句没有任何营养的废话,陈文便起身告辞。对此,黄宗羲也是无可奈何,只是以着陈文如今的地位、权势,他反倒是要为那些未来改革的潜在反对者们担忧,因为陈文有着更加坚定的决心和狠辣的手段,很多更是前所未有的手段。
  一夜未眠,到了第二天一早,黄百家带着王翊的女儿,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前来向黄宗羲问安。
  晨昏定省是侍奉父母的日常礼节,黄百家是黄宗羲的儿子,自是做得没有丝毫错漏,而王翊的女儿,这些年在王江的母亲、妻子以及孙钰的妻子易青和陈文的妻子周岳颖的教导下也是份外的斯文有礼,持礼甚恭,便是黄宗羲也挑不出丝毫的毛病,直感叹王翊有女如此。
  行过了礼,黄王氏便被她的夫君支走,黄百家则在家中侍女、奴仆退尽之后向黄宗羲问起了昨天的事情。
  “这些事情你无需知道,只需知道,新婚燕尔,但也不可忘了读书。八股要读,文官训练班的那些教材也要读,不光是你,你的两个兄长也是如此。为父是不打算再入科场了,你们要尽快考下个功名才是正途。”
  说过了这番话,黄宗羲心中的郁郁却已经无法散尽。眼见于此,他便摊开了一份稿纸,提笔便在上面写下了几个大字——行朝录·齐王世家。
  笔落字显,齐王二字跃然纸上,黄宗羲仔细的看了看,却觉得是份外的碍眼,干脆将稿纸团成了一团,随手扔在地上,继而在下一张稿纸上写下了“行朝录,越王世家”这几个大字。
  只不过,这一次,他却还是有些不太满意,但却一时间也拿不下注意来,干脆也不再纠结于这个篇名,直接提笔写起了内容。
  “越王者,陈氏也,讳文,小字辅仁,北直隶天津卫人士。其先祖讳三四……”
  “父亲大人,为何要用越王,那不是孙逆可望矫旨册封的封号吗?”
  黄百家侍立在侧,却显然是摸不清其父的想法。只是听了儿子有此一问,黄宗羲确是冷哼了一声,继而言道:“越王,乃是两蹶名王、光复南京酬功之赏,当时孙逆可望乃是秦王之尊,代天子行国事。而齐王之封,则是此天下枭雄吞噬友军,逼迫天子而得,修史者当秉笔直言,你这小子,懂得什么?”


第一百零九章 困境(上)
  无论是黄宗羲,还是其他士绅,有此一举,也无可厚非。如今但凡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偏居西南一隅的永历朝廷别说是收回权柄了,光看四川的夔东众将,自身分崩离析只怕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北方的清廷,那更是陈文的手下败将,活生生的江浙明军赶出了江南半壁,就算是编练新军,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眼下的局势,江浙明军的实力蒸蒸日上,从收复江南至今,几年下来,与其他实力的拉开的距离越来越大,天下谁属已经有了一个比较明显的趋势。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在于陈文虽说对士绅严厉了一些,但却还是承认优免政策的。明廷确立的优免政策,清廷入关以来也是承认的。如今前两者都是一副日薄西山的模样,只要陈文承认优免政策,愿意重开科举,士人们哪怕是自家做了遗民,也总要让子侄们考取个功名出来,才能确保家族利益的延续。至于什么投奔满清或是永历朝廷,自家寻死,莫要牵连旁人才好。
  黄百家与王翊的女儿的婚宴上,陈文做出了表态,很快就在江浙士绅之间传扬开来。科举重开,对士人来说乃是天大的好事情,一个个的奔走相告,就等着北伐的那一天到来,甚至更有不少士绅打算结伴到齐王府求见,强烈要求陈文尽快起兵北伐,以“解救北方汉人于水深火热之中”。
  婚宴过后,陈文在宁波盘桓了两日,参观了陆家、万家等几个当年得到他的扶持的支持者的家族旗下的工坊,其中更是在陆家住上了一天,才启程返回南京。
  陈文此行是送王翊之女完婚,但若论亲厚,却显然是陆家那边更甚。陈文收复宁绍以前,陆宇鼎便不遗余力的为抗清事业捐赠钱粮,陈文收复宁绍之后也没有停下来,是故当陈文决定扶持“民族资本”的时候,陆家获得的支持力度便是宁绍首屈一指的。如今陆家的工坊规模在浙东八府也是名列前茅的,每年生产出来的货物远销日本、琉球乃至是欧洲,几个月前陈文打击江南士绅时陆家也是鼎力相助。
  这样的士绅在陈文看来才能算得上是自己人,而有了像陆家这样的家族的例子,陈文相信,只要政策到位,数十年后,这批东林党余孽逃不过生理周期,江南的士风也会大为改观,就算无法让空谈之风彻底绝迹,也能够一点点的将其削弱到不复为主流声音的程度。
  这条路很漫长,也需要更多的耐心,但这却正是陈文从不缺少的,因为他相信,这是一条比满清那般疯狂屠戮、比明廷那般放任自流的结果都要更加美好的道路。
  齐王府的车驾离开宁波,原路返回宁波。按照陈文的计划,牛首山的训练大营是要走上一遭的,亲眼看看训练进度,也好做出相应的调整。
  陈文还在路上,与此同时,遥远的北京,武卫右军也已经搬出了京城的训练大营,整装齐发的前往天津小站的大营,为天津卫城和大沽口提供掩护和支援。
  大军启程出发,首先是要抵达天津卫城,天津卫城的满清官员一如修建天津机械制造总局时的那般,将卫城圈占区域的百姓尽数赶走,这座卫城在经历了两次圈地之后也彻彻底底的变成了一座满城,城里一大半是武卫右军家眷的新家,另一小半则是工坊人员的驻地,除此之外再无一个原本的卫城百姓。
  武卫右军有条不紊的入城,奈何携带家眷,登时就变得乱哄哄成了一团。所幸清廷修建满城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经验还是有的,天津卫城原本的官员协助安排,家眷开始进驻,刘成确定了暂且不会有什么事情之后,便将安置工作交给了协统穆里玛和刚刚被他提拔起的幕僚长李之芳二人负责,他则直奔着天津机械制造总局而去。
  天津机械制造总局位于天津卫城左近的海河之畔,为的是更好的利用天津卫的水力资源,来为那些由汤若望仿制,或是千辛万苦的从泰西、从澳门、从巴达维亚、甚至是从江浙走私过来的水力机械提供足够的动力。
  刘成匆匆而来,进入了高大的围墙,原以为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看清楚了围墙内的世界,却总觉得与他当年看过的金华水力工坊完全不是一回事。
  从外面看上去,二者之间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无非是两片坐落在河畔的厂区,可是进入到其间,脚下是坑坑洼洼、污水横流的地面,泥泞得让刘成都不舍得下马,唯恐会把他的新官服弄脏。策马走在其间,到处都是些穿得破破烂烂的工匠,看上去好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那般,全无半点儿生气。
  刘成带着戈什哈策马而入,工坊里的监工们立刻用皮鞭和怒喝为他这位尊贵的额驸清出了一条道路。刘成侧眼看去,皮鞭在工匠身上打出了一道道鞭痕,鲜血渗出,可是受伤的工匠却连半句怨言,甚至是半个不满或是怨愤的眼神都不敢显露出来,如同猪羊一般被赶到路旁。待到他这一队人马通过,工坊的区域里又恢复到了刚才的那般杂乱无章,好像是刘成的到来才打乱了他们的“秩序”一般。
  “洗心,别来无恙啊。”
  张道澄是胡全才死前特别向刘成推荐的,算是他们这一党中于实务上最为精擅的一个,比之如今官位最高的兵部汉尚书朱之锡在实务上的能力都要更强。
  此人是洪承畴当年组建南昌幕府是招来的干员,刘成也是依仗非常,甚至张道澄如今的天津机械制造总局协办大臣加工部右侍郎衔的官位也是刘成特别向顺治求来的。
  二人平日关系不错,上一次也是张道澄回京时特别向刘成告知了内幕情况,刘成才有了心理准备,不至因为武器供应不到位而影响到了既定的训练计划以及刘成在武卫右军中的威信。今番抵达天津,刘成第一时间便赶到了此地与张道澄接洽。至于那位总办大臣,不说平日里不愿与这些肮脏低贱的匠户为伍,最近也正巧赶回京城向顺治作汇报,刘成也懒得去看那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嘴脸。
  “哎,无恙是无恙,就是这武器、甲胄总是不能到位,实在影响训练进度。我也是没办法了,才特特的赶来,指望着老兄能够挤出来一些。”
  听到这话,看着刘成那一脸的疲惫和无奈,哪还有当初在京城里与胡全才联手行事时的意气风发。
  如此这般,说来其实也正常。胡全才一死,文官中级别最高的朱之锡接替不了其人的作用,刘成身上的担子更重了,再加上现如今满清高层明里暗里的对他这个抬旗满洲的汉人的提防,处处不顺手,也是难怪。
  “哎。”
  刘成这副模样,张道澄也是爱莫能助。宁完我虽然不在工坊办公,但是这里面多有他的耳目存在,平日里闷声不语,但产量上是盯得最紧的,他与郝宗福二人说是协办和会办,其实不过是总局里的高级技术官僚,大面上还是宁完我这个辽东老臣掌舵。
  天津厂的产能要优先支应禁卫、拱卫以及武卫中军和武卫右军这些满洲亲贵掌兵的新军,不过,虽说产能方面挤是挤不出来的,但张道澄也并非没有别的办法。
  “洗心,不瞒你说,宁阁老平日里盯得紧,吾是实在没有办法。不过你这番赶来,还是有几个好消息的,权当是望梅止渴。”
  满洲亲贵对他这个汉人的提防,或者说对全部汉人的提防,刘成在京城里就已经感受得很是清楚。
  穆里玛是一回事,京城武库里的刁难也很难说只是来自于工部满尚书对他出谋划策建立天津厂的不满。除此之外,新军各部的人员安排上,不提把与他相熟的李本深、马得功、蔡毓荣等人尽皆分配到了其他新军,只说兵员来源就能轻易看出。
  新军扩编,禁卫军由于陕西平叛时的伤亡也同时进行了调整。根据新的兵员分配原则,新军五部,分为上二军和下三军,上二军顾名思义,便是禁卫军和拱卫军,其中三千六百名满洲长矛手、七千两百名汉军火铳手配以两千满洲骑兵和三千蒙古骑兵,用的大多是组编已久的牛录,战斗力显然也其中最强的。
  相较之下,新军的下三军,武卫中军、左军和右军之中,四千满洲骑兵配上一千蒙古骑兵,步兵全部有汉军八旗和高丽八旗组成,四镇汉军八旗配上一个镇的高丽八旗,新汉军占据绝大多数,再兼高丽八旗归附不过还是这几年的事情,战斗力实在可疑。尤其是他率领的武卫右军,在人员分配上更是其中最为不堪的,也着实让他感受到了沉重的压力。
  此时此刻,他匆匆赶来,也没有报以太大的希望,有了张道澄的这话,他也只得暗叹了口气,对于什么好消息也提不起太大的精神来。
  “其一,朝鲜那边抓来的火器工匠,此前扣在了工部衙门,皇上刚刚下旨,把他们移交给了天津厂,有了这些人,产量是能够有所提升的。”
  这事情,刘成多少是知道的,此前抓了朝鲜工匠,基本上都被各家权贵,尤其是进行灭国之战的多尼和富绶编入了自家的包衣奴才,武器、甲胄工匠身在奴籍,此前也是借给工部衙门,不过顺治和其他亲贵对于他们掌握这些“技术人才”心怀芥蒂,就着工部衙门产量低下的由头才分给了天津厂。说是好事,其实也不过是如张道澄此前所说的那般,仅仅是望梅止渴而已。
  “还有呢?”
  “洗心别急嘛,其二,前些日子,朝鲜那边,有倭国商人前来接洽,贩卖倭国铁炮。第一批已经运到了南高丽,正在向京城转运。”
  张道澄眉飞色舞的说起此事,刘成却是眉头一皱,继而问道:“铁炮?你是说鸟铳吧。”
  “是鸟铳,但是倭国的鸟铳口径也分大小,小的不及工部制造的鸟铳,大的可是比斑鸠脚铳都小不了多少。”
  “那却是好事。”
  亲眼看过了天津厂的内部环境,刘成已经对其产能能够达到江浙明军军工司的水平,也不敢报以太大的信心了。所幸他现在急需的都是火绳枪,日本的铁炮他以前在浙江时也不是没见过,形制上是差不多的,只要这批火绳枪的装药量和弹丸重量能够接近制式的鲁密铳,也总能讲究一二,至少比连破甲都做不到的鸟铳要强吧。
  “这批火器有多少,什么时候能到,走的是哪条路?”
  现如今,渤海的制海权在江浙明军手里,此前袭击运粮船,清军的水师也集结过多艘战船进行过反击,但也不过是去送死罢了。走海上,确实是快,但却始终不怎么安全,哪怕有多艘战船护航也是如此。
  刘成一连串的问题,可见其心急如焚,张道澄微微一笑,连忙说道:“大概有一千把铁炮,走的是辽东,而且这事情还是机密,倭国的商人那般不知道是走通了哪里的门路,说是不出意外的话还会有运来,但是一定要保密,因为浙匪的战舰已经能够威胁到倭国的本土了。”
  “辽东啊,还好。”
  这条路不远,耗费时日,但也总比飘没了强吧。刘成很清楚,武卫右军再不受待见,也是新军一员,日后清廷还指望着能够依靠新军击败陈文,如今的这般,也是优先满洲、压制他这个汉人,但是产量够了,也不可能绕过武卫右军去装备绿营吧,总还是能够给武卫右军列装的。
  一千把火铳,对于需要列装七千两百把火铳以上的装备量的武卫右军,不过是聊胜于无罢了。但是天津厂的产量若是能跟上,再辅以走私,总还是有尽快武装完毕的可能存在的。
  “你来之前我已经算过了。到现在为止,工部的库存、新造以及天津厂建立以来的制造和走私,禁卫军和拱卫军的武器、甲胄早都已经到位了,现在差的不过是武卫三军。这其中,也只有武卫右军的列装程度是最差的,其他两军距离齐装满员都用不了多久了。洗心,莫要着急。”
  张道澄此言说来,刘成也是不住的苦笑,列装完毕是一回事,更重要的还是实弹训练,这就更要涉及到火药和铅弹的产量与库存一事了。清廷组建新军,为的是与江浙明军做那拼死一搏,总要确保库存量。等到他的武卫右军完成列装之后,只怕在实弹训练上还要再受一轮针对。
  所幸的是,总的来说,这已经算是一个好消息了,至少比看不到列装的那一天,一直这么干熬着要强吧。
  武卫右军移镇,刘成也是忙里偷闲的赶过来,得到了这个好消息,刘成便匆匆离去,赶回天津卫城,如今的天津满城去监督军队和家属的安置工作。
  望着刘成远去的背影,张道澄叹了口气,有件事情,他并没有敢与刘成提及,那就是最近从南方过来的走私数量锐减,无论是粮食,还是钢铁,战略物资大幅度下降,而身在此间,他也的到了一些消息,据说是陈文加大力度打击江浙的走私,并且严查泰西商船。
  这个消息无异是一个晴天霹雳,钢铁走私量降低,武器、甲胄的产量必然会受到影响。此时此刻的他无非是奉了宁完我的命令安抚刘成一二,但是想要解决实际问题,彻底堵上新军的装备缺口,恐怕还要几个月的时间,尤其是武卫右军,弄不好是要到六七月份才有初步完成列装的可能。
  “只怕是列装完毕,就算是弹药充足,也不会有太多的时间了。”


张维卿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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