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围城


  钱塘水师成功的突破了兰溪的防线,在由于钱塘水师水左营游击身负重伤垂毙,清军不得以在重新整饬一番后才分出大部转而向西,这些清军的目的便是驱逐明军在衢州的水营,夺取衢江的控制权,以及掩护衢州一线的清军渡江。而另一部分,则继续留在兰溪,以防陈文渡过东阳江回援金华。
  衢江西岸的清军在陈文离开后数天才从潜伏在衢州府城的探子那里察觉到了不对劲,可是水营的战舰在侧,却也不敢对强渡衢江有什么太多的想法,只是将骑兵彻底撒了出去,以争夺衢江北岸的控制权。
  钱塘水师一路向西,迅速的将龙游县城的那几艘战舰或毁或逐,但是他们的目标不是这里,所以也没有做任何停留便继续前进。只是抵达到衢州后,由于城头的炮火和明军水营的配合下,不得不放弃了聚歼的打算,转而掩护、运送清军越过衢江。
  陈文的提前离开时出乎清军众将预料之外的,但是这一举动也使得衢州守军在清军的威胁下放弃了衢州城外的一切,退而固守府城。清军利用严家淤的江心洲在后世衢江大桥以南的一段区域搭建大片的浮桥,并利用城外在明军火炮射程之外的码头来屯集战舰以保护浮桥。
  浮桥搭建完毕,三万衢州方向的清军裹挟着略多于此的辅兵大部越过了衢江,将衢州府城团团围住,并开始修建长围和用以防备明军回师的壁垒。
  这本就是洪承畴计划中的一部分,只是对于衢州方向的南线清军而言,似乎有点太过容易,也稍微早了一些。
  按照洪承畴的计划,清军此番按照地形兵分四路围剿。
  起初,北线的浙江提督标营、浙江巡抚标营以及伪装成杭州驻防八旗的定海总兵标营逼近安华镇棱堡,以牵制明军在北线的浦江营;东线的台州绿营和温州绿营则进逼处州府城,牵制那里的守军;而南线来自于江西和福建的两路清军则设法完成合流,与明军主力隔衢江对峙,是为整个计划的第一步。
  而到了第二步,僵持的同时,杭州驻防八旗及其援军辅以严州绿营在钱塘水师快速突破明军在兰溪的拦堵后,直取金华府,这是整个计划的关键所在。
  金华府城是明军的根本之地,重要性不是任何一座城池能够比拟的——明军的各级衙门、仓储、工坊、军官培训基地和新兵训练营以及军中众将的家眷都在这里。只要攻陷了金华府城,甚至无需久占,只要将那些官吏杀死,将一应设施焚毁,浙江明军就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清军只要严守各处要点,这支浙江最后的明军就会在军需无从补充的绝境下自行瓦解。
  为此,洪承畴除了抽调了钱塘水营,还从台州水营里抽调了部分运兵船参与运输清军,只把战舰留在台温沿海以防备福建明军。
  另外,为防钱塘水营失败,他还给了田雄一招不知道管不管用的招数来作为备用计划。只是从战略战术上而言,洪承畴还是更倾向于由钱塘水营突破兰溪的计划,虽然必须等候风向对其有利,但是这样也更有突然性,即便是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对其造成的影响幅度也是最小。
  至于能否快速攻陷金华这个核心的关键问题,洪承畴还是充满了信心的,除了这一次作为图穷后的短剑的汉八旗军外,他的手下还有一个人,这个人知道一个算不上秘密,但也不是一般人会意识到其利用价值的细节。
  不管怎样,钱塘水营已经成功突破了兰溪,衢州一线的清军也展开了围城。衢州乃是明军在金衢盆地西部的防御重心,这里一旦有失,直到金华府明军可谓是无险可守,清军的兵力优势便可以更好的发挥出来了。
  况且,这座府城里除了那两个战兵营外,还有孔家南宗和陈文最重要的行政助手孙钰的存在,可谓是价值难以估算。
  钱塘水师突破兰溪的同时,早已分配下船的那支作为一锤定音作用的西线清军已经分出了一部分趁夜攻打兰溪县城。
  兰溪县城始建于北宋,宋洪遵的《东阳志》记载:“城周二里三百四十五步”。旧有“安政”、“清波”、“明德”、“拱宸”四门,城楼颇称壮丽。沿江一带垒石为陡岸,上筑女墙,兼有防洪功能。
  清军自北而来,突然发动袭击,守军虽然此前已经接到了烽火的警示,但是兵力只有两百余人,在这入夜时分竭尽全力的拉了大批的民夫登城协防,可也给潜入城中的细作抓住了时机。
  那些细作自称是来自于严州府淳安县的商队,前来出售的更是作为战略物资存在的硫磺,据说是从严州的一处新矿中挖出来的,并且表示如果明军能够光复淳安的话,他们可以继续向明军出售更多的硫磺。
  硫磺是用来制造火药的必备原料,这支商队由此也得到了特殊的对待,获准进入驿馆之中。可也就是他们入城的第二天,西线清军就发起了突袭,当清军兵临城下发起进攻之时,这些细作便窜出了驿馆在四下放火。
  城内火势一起,登城协守的民夫登时就乱成了一团,清军几乎是一鼓作气就攻陷了城池。而兰溪的守军,除了城南和城东的还有逃出生天的,其他的不是战死在城北,就是没于最后的阵地——告天台。
  清军攻陷兰溪县城后,并没有急着按照惯例屠城,因为烽火狼烟已起,急于完成攻陷金华的任务的清军便在第二天一早就启程出发,直奔着金华府城而去。
  这支清军的主力皆来自于汉军八旗,其中一半是杭州驻防八旗,足足出动了四千大军,而另一半则是由北京调来的汉八旗军,同样有四千之众,为首的叫做石廷柱,乃是汉八旗的前身——乌真超哈初建时便作为昂邦章京佟养性的副手存在的老资格。
  这个佟养性就是有清一朝所谓的“狼一窝、佟半朝”的那个佟家的家主,他的后代中多有与满清皇室联姻的,就连顺治的儿子康熙的老娘都是这家子出去的。
  和这个佟家一样,石廷柱的后人也否定了他们祖上汉人的身份,一口咬定他们祖上都是鞑子,是到了辽东乱起前不久才改成的汉姓,而后跟了老奴自然又改了回去,姓瓜尔佳氏。至于是不是真的,就未尝可知了。
  汉军八旗此番携带了大量的火炮,这本就是他们的老本行,而他们抵近到金华府城之下,火炮则集中在了城西的通远门外,因为那里正是金华之屠时清军破城的口子所在。


第一百零一章 破壁
  发现郑家坞镇的狼烟之时,那已经是下午了。在此之前,陈文打算用一到两个时辰结束北线的战斗,晚上返回郑家坞镇休整,再行回师衢州迎战那里的清军主力。可没想到的是,这一系列的变故却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事实上,从衢州方向的清军透出的种种诡异开始,陈文和他的参谋们就已经意识到了洪承畴进逼僵持以待破局的可能。
  明军想要破局,就要利用内线作战的优势来将这多线的清军各个击破。相对的,清军想要从僵持的状态中解放出来,就一定要设法在一个点上进行突破。衢州方向的南线清军由于衢江和明军水营的存在已经无法寸进了,东线存在感几乎为零,那么就只有北线的那支重兵集团了,尤其是接到清军使用疫病来攻击守军的情报后,陈文和她的参谋司就更加认定了这个可能。
  毕竟杭州驻防八旗的旗号摆在那里,上次使用过的大口径红夷炮也出现在了战场上,使得从北线的陈国宝、于世忠到身在衢州的陈文、楼继业等人,明军中从上到下、从近到远没有任何人怀疑过这里面会掺假。
  为此,陈文选择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伎俩迅速转战安华镇棱堡,争取一举将北线清军击溃,解除北线压力后在集合所有力量返身与衢州防线的清军主力决战。可是这一路走来,最终得到的答案却是定海总兵标营伪装成了杭州驻防八旗,并且与提标、抚标丢下了几乎所有的辎重和包括重炮等无法带走的东西。
  杭州驻防八旗,无论是清军,还是明军无不认同其在战斗力上要远胜于那些绿营兵,即便是像田雄和张杰从黄得功那里、李本深和胡茂祯从高杰那里带出来的那些江北四镇的老底子也未必能够如何。那些汉八旗军基本上不是东江军、关宁军以及其他在苦难中幸存下来的辽东汉人,就是其他明朝九边的兵马和北方降清的精锐部队,战斗力只怕便是那些蒙古八旗的骚鞑子也未必能够比拟。
  有道是好钢用在刀刃上,正因为如此,洪承畴肯定会以此作为破局的关键。只是陈文没想到的是,洪承畴却并没有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还不知道是否有效的细菌战上,而是另辟蹊径,将杭州驻防八旗及其援军用在了其他方向。这个方向毋庸置疑,只可能是金华府,因为只有那里具有足够的战略价值!
  “急行军返回郑家坞镇,传本帅将令,让郑家坞镇大营准备好食水。入营后用过了晚饭,抛下所有辎重,全速回师金华府城!”
  烽火是下午点燃的,不出意外的话,清军也会是在刚刚不久才威胁的到那里。郑家坞镇距离金华府足有一百二三十里地的路程,但愿,还来得及……
  ……
  兰溪县城位于兰江与东阳江、衢江的交汇处,其城池位于兰江以东,相距也不过三十里余里而已。
  这个距离正常情况下是要走上两天的,但是此刻清军已经控制了这一带的水道,虽然好像钱塘水师那边不是很顺利,但是从那里和台州水师调来的那些运兵船尚且还完好无损,清军花了半个上午的时间将进攻兰溪县城的军队重新装船,便逆着东阳江的水流缓缓向金华驶去。只有那些骑兵由于不便登船依旧在向导的带领下继续前进。
  与杭州驻防八旗相同,作为援军的那支汉八旗军也是从各旗分别抽调了若干个牛录,由各自的甲喇额真跟随着石廷柱从北京出发,进入杭州后便驻扎在了杭州的满城之内,不得出满城一步,直到这万事俱备之时。
  乌真超哈,其意为重兵,其在满清军中最初是作为炮兵部队使用的,仅仅是最为满洲八旗在兵种上的补充。第一任乌真超哈昂邦章京叫做佟养性,老资格的汉奸了,而他的副手以及他死后的继任者便是此番帅军而来的石廷柱。
  后来随着汉人在满清军中的激增,乌真超哈也在不断的扩大,先是分成左右两翼,随后便是一分为八,每两旗设一固山额真,最后才变成现在的汉八旗军。
  比起石廷柱,刘之源的资历要浅上不少,乃是乌真超哈一分为八,正黄、镶黄旗的固山额真马光远后来被夺职才代其成为固山额真的,远比不上石廷柱这等元老级人物。
  石廷柱是汉军旗八大家族之一石家最早开始投效满清的,其人在汉军旗和满清朝廷的影响力甚大,此番虽然只是率领援军而来,但是挂平南将军印的刘之源却远不能与其相争,一路上凡事皆以石廷柱为首,只是在涉及到浙江地理等石廷柱不清楚的事情上才会出言告诫。
  经过了几个时辰的行驶,这支大军在下午便抵达了预计的登陆点,一处距离金华府城数里的小码头,随后便开始了登陆。直到下午,这支拥有八千汉军八旗的精锐部队便完成了登陆,迅速向金华府城开进,并很快就抵近到城下。
  对于清军的到来,金华镇总兵尹钺并非一无所知,只是光凭烽火很难搞清楚清军到底来了多少,而到了今天,当兰溪县守军派出的信使快马加鞭的赶到这里,他便连忙通知代理金华知府之职的同知郭志刚组织民夫登城协防,并把城东新兵训练营的那几百还在训练中的新兵也拉了进来。
  放弃城外,这是必然的选择,因为成立只有一个东阳营和两百余守军以及各个衙门、仓储的卫兵,即便是把这些新兵都拉进来也达不到三千战兵。而他们要面对的,则是打出了杭州驻防八旗旗号,据说人数决不在六千以下的大军。
  此时此刻,尹钺能够依仗的只有这些战兵,至于那些辅兵和协守的民夫,最多在城头扔扔滚木礌石,帮助明军搬运守具和伤员而已。而陈文的大军,他作为金华镇的总兵虽然知道大致的动向,却不太清楚具体的进程如何。
  眼下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坚守下去,设法等到陈文回师。可是当他注意到清军的动向后,登时便如坠冰窖一般。
  远处,大队的清军开始出现在视野的范围之内,大队的骑兵有次序的散开,将任何一个方向都把得严严实实,但是出动的骑兵总数却比他以前见到过的绿营要少上很多。紧接着,清军的主力开始推动着那些炮车缓缓而来,在尹钺的望眼镜中似乎是由着一个绿营军官指引着直奔通远门而来。而待到他们在城下布阵后,更是将炮口无一例外的指向通远门侧面的一片城墙。
  尹钺很清楚,那里是金华之屠时清军杀入城的缺口所在,后来虽然是经过了草草的修葺,但是却远不及其他城墙来得坚固。清军此举,显然是已经得知了这一点,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个绿营军官乃是出自江西提督刘光弼的帐下,而刘光弼则是博洛屠金华时与马进宝一起的帮凶之一!
  清军抵达后,连起码的劝降也没有进行,直接下令攻城。虽然没有那些大口径的红夷炮,但是清军的火炮实在不少。
  随着那一声令下,刚刚装填完毕的火炮齐声发出了震天动地的怒吼声。转瞬之间,清军的阵地彻底被硝烟所笼罩,而守在城墙上的明军却只觉得一阵的地震山摇。
  大量的炮弹打在城墙上,不比棱堡那样可以借助于凸角所存在的角度来卸去部分力道,从而达到保护墙壁的目的,金华府城的城墙还是原本的那种老式城墙。直面着炮火的轰击,只觉得脚下的城墙都在这一连串的冲击下开始摇晃了起来,而待到这第一轮的炮击结束,除了大半的炮弹没有到达射程外,剩下的无不在墙壁上留下了或大或小的痕迹。
  片刻之后,第二轮的炮击开始,这一次清军的炮手们在炮口的角度和用药上把握的远比刚刚要强,很快就将大半的炮弹打到了城墙上,并且将大片大片的城砖轰了下来,露出了内里已经开始有着细小的颗粒被震落的内壁。
  又过了一会儿,清军的第三轮炮击开始,由于墙砖已经不再,此番震落的也不再是那些细小的颗粒了,更多是或大或小的土块开始被这一炮又一炮的轰击打了下来,就连上面的士卒们也觉得脚下晃动的幅度越加的大了起来。
  深知那片城墙怕是很难再承受下去,明军的军官开始招呼着那片城墙上的士卒和民夫退下,就连那片城墙后面的民夫也被迅速的疏散到了左近的区域。
  接下来,一轮又一轮的炮击,那片城墙的残破越甚,震动的幅度也越来越大。直到良久之后,只听到哗啦啦的一片巨响,城墙开始在摇摇欲坠中轰然倒塌,飞扬的尘土瞬间就将周遭数百米的范围淹没,而在此之后,更是传来了清军震天的欢呼声。


第一百零二章 缺口
  “城防争夺战的关键在于城墙和城门,杀上了城墙,就可以占据制高点,来遏制守军的反扑,从而使更多的军队冲上城,逐渐在人数上压倒对手。而城门,则更是关键的关键。城门掌握在攻方的手中,就可以利用这条平坦大道了来将军队迅速的开进来;若是掌握在守军的手中,则可以出兵骚扰。如果被攻方杀进了城,一旦陷入到巷战,基本上就是拖时间了,能够将攻方反推出去的可能,几乎可以说是不存在。”
  城墙坍塌的巨响已经开始散去,远处的张恭彦猛的想起了这句前不久讲武学堂里教官曾经说过的话语。
  决定留在浙江,乃是因为张恭彦看到了这支明军的与众不同之处,但是相比去做一个文官,这个儒生更渴望着能够投笔从戎,于是乎便被陈文安排在了浙江讲武学堂的参谋科学习参谋作业。毕竟当代可怜的识字率摆在这里了,武将可以文盲,但是参谋什么的可是不能的。
  自从进入到讲武学堂之中,张恭彦就渴望着有一天能够真正进到军中,为驱除鞑虏的伟业建功立业。可他没想到的却是,这第一次的身临战阵,竟然会是这么个情况下。
  城外清军的欢呼声响彻云霄,他们似乎已经认定了这金华府已经不可能再抵挡下他们的攻势。事实上,他们的信心确实有着依据,但却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放弃抵抗,在他们这些给鞑子为虎作伥的汉奸面前束手就擒。
  身边并肩而立的皆是同窗,这些学习参谋作业的同窗有的是从军中简拔而起的,一般在学习的同时还在抓紧一切时间识字,有几个熟识的还多次向他讨教过;有的则是读过书、识得字的,在心里其实不太看得起那些泥腿子出身的,只是现在却多有流露出畏惧的神色。
  “同窗们,我们是大军的督战队,这条线,就是死线,逃兵想过去就砍逃兵,鞑子想过去就杀鞑子。宁可在这条线之前站着死,也绝不在这条线后跪着生!”
  浙江讲武学堂,这座浙江明军的军官训练基地,还在这里的学员都是在军中没有军职的,但是他们依旧站了出来,来尽这一份职责之外的道义和使命。
  片刻之后,飞扬的尘土散尽,清军很清楚,眼下城墙已经破了口子,就等于是在上面开了一座更为巨大的城门,只是这座城门起伏不平,不利于骑兵突进而已。当然,进入了巷战的阶段,骑兵的用处也仅限于快速袭击一些要点罢了,而现在他们拥有着绝对的兵力优势,只要步卒杀进去就可以结束战斗了。至于歼灭了明军以后……
  “破城之后,三日封刀!”
  屠城二字虽未出口,但是每一个清军都能够听得出石廷柱的意思。奸淫掳掠,这是最可以激发军队兽性的办法,而在石廷柱看来,这种兽性可以极大的激发战斗意志,他的那些主子们历来就是这么干的。
  二度爆发,较之先前更加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大队的清军开始踏着坚定的步子结阵向那片数十米宽的缺口走去,而更多的清军射手和那些火炮则开始扫荡城头,意在压制明军对缺口的火力压制。
  大队的清军缓缓的走近到那片缺口,顺着缺口的斜坡向城内冲去,可是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支兵员比他们要少上一些的明军已经占据了缺口位于原来城墙位置的制高点,摆出了防御的姿态。
  眼见于此,这一支清军的指挥官,汉军镶黄旗牛录额真秦继武连忙驱使着阵后的鸟铳手上前,而明军中的火铳手和弓箭手也毫不示弱。
  已近六月,浙江的天气使得明清两军都没有披甲,可是即便如此也还是大汗淋漓。战场上,只是一片穿着黄色镶着红边儿顶着“避雷针”军服的清军与身着火红色军服头戴笠盔的明军瞪大了双眼,咬牙切齿的对峙着。
  转瞬之后,两军冲上前的射手便完成了第一轮的对射,双方尽皆被射倒了十数人后,斜坡上的清军刀盾兵上前扔出了一阵标枪、飞斧,便呐喊着冲了上去。
  缺口处的对射完成,明军的射手便退了回去,而也就在这时,战斗经验更为丰富的汉八旗军便趁着这个功夫冲了上来,占据了一块较为平缓的制高点,与明军厮杀成了一团。
  冲上制高点的牛录是杭州驻防八旗的老部队,他们在浙江日久,天气也更为适应,所以第一波的攻势自然由他们冲杀。其实,这也是最为稳妥的,因为他们在杭州见过提标营的徐磊的那支鸳鸯阵是如何轻而易举的击溃另一支提标营的,虽然自信尚在,作战经验也更为丰富,但也不至于因为无知而作出愚蠢的举动。
  冲上了平坦的制高点,汉八旗军的第一排连忙合拢成一个盾阵,清军的刀盾兵密密麻麻的站在成一排,以着盾牌来进行防御,丝毫没有盲目的冲上去破阵的打算。
  格挡、削砍、甚至是强夺,前排的清军面对明军的长枪阵毫不示弱,而崎岖不平的缺口不仅使清军的冲击速度减慢,明军的阵型也远不如以往在平坦地段野战时那般整齐。然而,这一寸长一寸强,明军的一丈五尺长枪配上长牌手的组合同样不是清军能够轻易撼动的,一时间反倒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鸟铳手,上去!”
  拔出腰刀的秦继武言罢,另一队早已完成了装填,只是火门盖没有打开的鸟铳手便持着枪走了上去,很快就越过第二排的长枪手。
  “第一排,蹲下!”
  前排的分得拨库什大喝一声,只见那些清军便哗的一下子蹲了下去,将那些鸟铳手漏了出来。
  “嘭”的一阵,鸟铳喷发出了火焰和硝烟,也将一粒粒铅弹在了明军的战阵上。饶是刚刚注意到清军把鸟铳手重新调了上来,明军已经转而进入防御姿态,却还是有几个长枪手被射倒在了地上,由后面的火兵拖了下去。
  清军射击完成的片刻,明军立刻将阵型换了回来,并向着硝烟即将散尽的清军发动了又一轮的刺杀。奈何这支清军却是由辽东汉人组成的牛录,清一色打了十几、二十年仗的老兵,在鸟铳手射击完成的一瞬间他们又将盾阵重新组了起来,只是在硝烟中无法确定明军刺杀的位置才被捅死了十来个在当场,而后也由着后面的刀盾兵重新补上了战阵。
  就这样,清军的刀盾兵以着盾阵,凭借着个人的武艺和这些年积累下来的经验来格挡、削砍明军的长枪,间或还会有鸟铳手冲上来射击一轮。明军那边,则凭借着长枪阵的厚重来死死守住缺口的制高点,士卒伤亡便会由辅兵拖下去,换上后面的士卒,而那些弓箭手则在不停的仰射,火铳手则是想方设法的找寻着位置来进行射击。
  一时间,缺口的位置,竟成了绞肉机一般,吞噬着明清两军的士卒。无论是清军的主帅石廷柱和刘之源,亦或是其他的清军都没有想到,甫一接触战斗就立刻进入到了白热化的局面。


第一百零三章 铜金华
  一定要守住这个缺口,绝不能让清军突破进来,因为一旦进入巷战,那些辅兵和民夫就彻底成了累赘,甚至还可能会冲乱自身的阵型。
  然而,这缺口之上,明军奈何不了清军,清军却也奈何不了明军,双方死死在挤在那个地方,互不相让。每过一会儿便付出几个士卒的代价,也立刻都能得到补充,实在没办法将清军赶下去,重新占领全部的制高点来居高临下的射击。
  尹钺想过,如果能从缺口两侧的城墙上向清军射击肯定是能够将清军击退的,奈何清军的火炮、鸟铳或是弓箭手一刻不停的扫射着城墙的雉堞,将那里打得石块纷飞,明军在城墙上有限的火炮和射手只能在那里与其对射,防止清军蚁附攻城,一时半刻也没有办法将杀伤到那些清军。而这样僵持下去,以着明军的兵力,只怕是能否撑过这个晚上都是个不小的问题。
  很快,天色已经开始逐渐暗了下来,清军依旧没有杀进缺口,就连最初的那个汉军镶黄旗的牛录也早已换成了另一支来自汉军正蓝旗的牛录,颜色由黄色镶红边儿换做了一码色的深蓝。而明军这边,东阳营的第一局也开始显露出了疲态,尹钺连忙下令由第二局缓缓补上,以防缺口有失。
  缺口是至关重要的,但城头也不会差到哪去,清军攻击缺口的同时,对城头的射击也从未停止过。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这片土地重新笼罩在了黑暗之中,这本应该休息,为第二天的生活奔忙的时刻,明清两军却并没有丝毫停歇,而是举起了一根根火把,继续为这座城池的归属权进行着血战。
  金华镇总兵尹钺矗立于城西的一座高楼上,这里可以清晰的观察到通远门和缺口以及更远的区域的动向。
  凭着前两年在金华北线的守御和策应,他在军中也隐隐有了些擅守的名声。对此,尹钺个人还是有些沾沾自喜的,但却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出任金华镇总兵却又迎来了一次切切实实的防御战,而且还是这等开场就被轰塌了一处城墙的绝对逆境。
  放弃金华府,这是不可能的,此处乃是浙江明军的根本之地,丢了金华,即便是兵力保全完整,百姓也都成功撤出,只是城内设施和仓储的失陷就足以将浙江明军彻底打回原形,彻底丧失掉与清军在浙江争衡的能力。甚至败亡二字,也是有着超过九成可能性会发生的。
  远远望去,第一局已经彻底退了下来,那十六个步兵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伤亡,急需补充。手里只有这一个战兵营,其余的不是本地的驻军就是还没训练完毕的新兵,其中还有一部分需要用来守御和监视其他方向的城墙以及巡视城内防止细作制造混乱,而就凭着这些,最起码他还要撑到天亮才行。
  清军疾驰而来,连夜攻城,到了第二天的天亮后肯定要休息半日才能继续进攻,有了这个空档,他才能组织民夫对缺口进行修补,以及在内部搭建起更多的工事。只有这样,才能多撑些时间,为陈文回师争取更多的时间。
  “报,东城守军发现鞑子的探马好像和什么人在远处缠斗。”
  “那些人呢?!”
  城东,正是义乌的方向,听到这话尹钺连忙问道,可得到的答案却是那队轻骑寡不敌众已经撤退了。
  然而,得到了这个答案,尹钺不由得长舒了口气。他很清楚,这只可能是陈文派来的,因为浙江明军根本没有那么多战马来供人在晚上狂奔,实在太过浪费了。
  “通知各部,大帅的援军正在路上,坚持到天亮,援军必至!”
  “尹帅,那可是一百多里路啊,若是天亮时大帅来不了可如何是好?”
  监军官凑到耳边的低语使得尹钺不得不叹了口气,这些监军官还是太嫩了,暂时还做不到独当一面,不过知道不让别人听见,也还不算无药可救。
  “来不了,就说路上遭到了鞑子的阻击,反正鞑子能来那么多人,再多点儿也没什么不正常的。”
  此刻的关键还是守住金华,否则就没有什么以后了。所以有什么事情,先撑到天亮再说吧……
  援军将至的消息迅速传播开来,一时间城内的明军欢呼声大作,就连刚刚退下来不久的第一局和那些伤兵也无不振奋。殊不知,虽说是夏日里夜短,但此刻也不过是刚刚入夜没多久而已,距离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呢。
  然而,城内的欢呼声隐隐约约的传到了城外,大马金刀的坐在马扎上,石廷柱和刘之源在对视之中写满了疑惑和不解,甚至还有隐隐的不安一闪即逝。
  “石帅,等把城头扫荡干净了,还是再开出一条路吧,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
  “刘老弟所言甚是。”
  良久之后,入夜时补上去的第二局早已退下去休整了,而第三局也在坚持了良久后开始显露出了疲态。而清军那边,镶黄旗的秦继武、刘武高,正蓝旗的李盛、王国辅,镶白旗的钟尚智、正白旗的金廷宝,已经换过了好几个牛录了,却始终无法寸进,眼见着季成德的那个牛录也有些撑不下去了,刘之源连忙再招来了汉军正红旗的甲喇章京张端,让他调一个牛录补上去,总不能让明军将清军挤出来吧。
  这些牛录全部都是杭州驻防八旗的,他们虽然没有与明军正面交锋过,但是没吃过猪肉也总见过猪走,对于明军的战法所了解的自然也远比刚刚才从北京城调来的这些汉八旗军要多得多,适应起来也更加方便。
  退下来的牛录,其实伤亡也不过都只是几十人而已,但这已经接近了底线,不好再过强求。明军那边想来也差不多,但是双方的兵力差距实在太大,明军在城墙上也基本上被吊起来打,有限的那几门炮也都被清军轰烂了,更别说是支援缺口了。
  形势一片大好,但是石廷柱和刘之源却始终对那片欢呼声存在着一些隐忧。其实就算没有那欢呼声,他们也不可能一直这么耗下去,总要另辟蹊径才是,只是这一早一晚而已。
  此时此刻,城头上的明军已经不足以再造成太大的威胁,只是鉴于来得匆忙,没有制造什么攻城器械,就连云梯都没有携带,所以石、刘二人只得派出了一大队清军直奔着通远门而去。
  片刻之后,第四局已经换了上去。其他三个局中,第一局从新兵中补充了一些,总算是恢复了数量,只是大量的新兵却使得整个第一局变得迟钝起来,而第二局则是将士卒混编起来,以确保老兵的比例不至于被拉低太多。可是就在这时,通远门的城墙上,一个传令兵连滚带爬的跑了下来,飞快的赶到尹钺指挥战斗的那座酒楼。
  “尹帅,鞑子有一队兵正望着通远门而来,已经不远了。”
  伴随着传令兵的报告,似乎是为了佐证一般,通远门的大门处砰砰的爆发出了两声巨响,几乎是转瞬之后,又是两声,只见着通远门的包铁城门轰然倒地,将几个没来得及逃开的民夫压在了下面。
  门已破,那两门好容易运过来的大口径佛郎机炮也没了用处,大队的清军呐喊着冲向了不设防的大门,由于城头上的阻击实在少得可怜,他们很快就冲到了大门那里。
  脚踩着残破的大门,为首的分得拨库什腰刀向前一指,大队的清军发了疯的一般冲了进来,最前面的几个更是将门洞子那里的几个拒马推倒在地。而明军这边,绝大多数的军官士卒以及那些辅兵和民夫们似乎还没有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之中反应过来。
  “啊,城破了,快跑啊。”
  一声尖叫,先前还战战兢兢的辅兵和民夫纷纷转而溃逃。第一个辅兵冲过了线,张恭彦还在那呆呆的站在那里,任凭着那个辅兵与他擦肩而过,待他反应过来,转过头想要去尽他的职责,阻止此刻的溃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那个辅兵已经身首分离,人头高高飞起,鲜血更是溅了他一身。
  “过线者,杀无赦!”
  暴起杀了那个逃兵是一个面带风霜之色,眉宇间隐隐透着苦楚的汉子,张恭彦一眼便将他认了出来,这厮就是同窗们曾经远远指摘过的那个罗城岩白头军的降将倪良许。
  其实对于陈文,倪良许的心态始终复杂非常,可是一想到金华之屠,一想到孙钰、吴登科他们追溯着陈文好容易让这座府城重现了清军南下前的生机勃勃即将会再度毁于清军之手,那些平日休沐时所看到、所接触到的幸福将再度破灭的时候,倪良许的心中便再无哪怕一丝一毫的杂念。
  下一秒,倪良许单手便接住了那枚首级,高高举起示以众人,满脸的狰狞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冲天的杀气竟好像比那些远处的清军还要骇人。
  “过线者,杀无赦!”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张恭彦还好,他曾随着瞿式耜守过桂林,杀人的事情不是没有见过,见倪良许已经暂且镇住了那些逃兵,他便拔出了佩剑附和着大喊了起来。可是他的那些同窗中,却远不及此刻的他,多有当场呕吐了出来的。
  此刻已经管不了其他了,身边的那些军官出身的学员们一起冲了上来,纷纷拔出佩剑大声的恫吓着那些辅兵,也总算是震慑着他们不再继续惊声尖叫。只是待张恭彦重新将视线投射到远处的通远门时,看到的却是一队高举着第二局庚哨旗帜的明军已经冲了上去,而在他们之前的,则是一个军官正推着一辆塞门刀车向清军冲去。
  经验,还有勇气,曾经的东阳县守将刘成从来没有缺少过这些。经验是从在大兰山上以甲哨第四鸳鸯阵杀手队队长开始一步步积累起来的,而勇气,对于无时无刻不渴望着权利和地位他而言,更是从来没有或缺过的。
  城门被破,守军的第一件事便是设法将其堵住,而停在城门洞子不远处的那些塞门刀车就是用来干这个的。很可惜,这些军官的经验还是太少,不过若是经验足够丰富的话,此刻轮不到他第一个冲上来推车。
  曹从龙之乱时的两面下注,使得他失却了陈文的宠信,在查无实据的情况下却还是沦为了老营里的训练官。
  这份工作的待遇远低于从前,权利更是少得可怜,平日里除了用条例来欺负欺负新兵外根本没有任何实权可言。对于那一次,刘成从来没有后悔过,权利从来都是争来的,隐忍至今,看着那些资历和能力远逊于他的家伙一个个的爬了上去,此刻正好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怎么可以就这么与其擦肩而过了,总要拼上一拼才能不负此生!
  呐喊着推着塞门刀车冲了上去,即便是最勇敢的清军也不敢挡其锋芒。一口气将塞门刀车推进了城门洞子,大喝一声将其推出了数米,正好将那几个还没来得及让开的清军钉死在了车上。
  推走车子的同时,刘成一把就将背着的藤牌摘下,拔出腰刀的第一击就将一个清军的长枪砍断,随后便势若疯虎般的回身杀入了那些已经冲进城的清军之中。
  眼见着平日里甚为严格的训练官在战场上竟然如此武勇,他带来的那些新兵无不振奋,连忙冲了过去与清军混战成了一团,更有一个新兵训练营的火兵有样学样的推着另一辆塞门刀车冲向了刚刚冲出城门洞子的清军。
  若换作是绿营兵,如此疯狂的反扑或许会稍微停下片刻,但这支清军乃是汉八旗军,战斗经验丰富,如此程度的反扑还没有放在他们的眼中,尤其是石廷柱早已有令——“破城之后,三日封刀”,更是激发了他们的兽性。
  厮杀在城门一带从一开始就进入到了最为激烈的程度,甚至就连缺口处的酣战都无法与之比拟。
  明清两军的士卒们发了疯的砍杀着对手,鲜血伴随着残肢断臂飞舞,而那些哀嚎声却早已被呐喊所淹没。最先冲上去的那队新兵很快就被杀了个七零八落,只有十几个明军还跟着刘成死死守在了北侧的那个路口,但是清军也并不好受,在那些塞门刀车和拒马中也彻底了失去了结阵的可能。转瞬之间,一队明军的战兵杀来,很快就以着鸳鸯阵遏制住了清军的攻势。
  双方不断的投入兵力,清军不提,明军那边就连辅兵都已经填了进来,每一刻都会有人倒下,永远也无法再重新站起来。鲜血染红了通远门路口的石板路,缝隙早已浸透,在一双双的大脚的践踏下缓缓的留向低洼的暗沟,如有源头般无穷无尽的流淌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北侧的巷子口,明清两军的尸体都已经堆砌成了矮墙一般。刘成一刀砍了过去,将那个汉军镶蓝旗的军官的脖子砍下了大半,但是随着这份力道用尽,脚下湿滑的血浆使得他的身体平衡再也无法保持,一下子就扑在了那个清军的身上。
  身上伤口已经无法计数了,摔倒在了这清军的尸首上面,浑身上下的痛楚扑面而来,使得他再无丝毫的气力再重新爬起来。
  “下一个冲过来的鞑子,应该会一刀砍在老子的脖子上,或是一枪从背后捅进去……”
  刘成苦笑着,脱了力的身子却再也动弹不得,他不甘心,但也没有任何办法。只是良久之后,预料中的死亡却没有到来,反倒是听到了一阵阵的欢呼声。
  两个侥幸活下来的新兵费劲了最后的气力才给他翻了个身,看到他还活着,便用着嘶哑的声音向他喊道:“训练官,鞑子退了,咱们赢了,赢了啊。”
  士卒的摇晃牵动了刘成的伤口,但是此时此刻,他的肉体却已经在疼痛中变得麻木了起来,唯独那对始终燃着渴望的眸子似乎感受到了一丝来自于天际之处的光明。
  “咱们确实赢了,但是让鞑子退走的却是大帅,大帅真的杀回来了!”


第一百零四章 花街
  永历七年五月二十二,针对金华府的城池争夺战已然爆发,自牌头镇急行军回返的浙江明军主力也返回到了郑家坞镇。
  当烽火点燃之时,郑家坞镇大营的留守军官猜到陈文必将回师,就已经让人去处理食材。没过多一会儿,传令的探马赶到,他们更是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总算是在明军赶回来时赶制出了大半的饭食。
  时间紧迫,坐下慢慢吃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校场上发放了饼子,有专门的辅兵给士卒们把水灌满葫芦,而那留守军官更是别出心裁的让大营里的辅兵裁了草纸叠起来盛了些没有什么汤水的菜肉,总算是让士卒们能够以最快的速度把食物带走。
  郑家坞镇大营的校场上,南塘、神塘、近卫三营的军官士卒们默不作声的按照队列的次序领取着食水,而后则一边吃着晚饭,一边继续踏上前往金华的路途。全程没有从容而有序,没有任何的混乱,更没有什么卡位置之类的现象发生,对此陈文可谓是颇为满意。
  从永历四年开始,将近三年的时间,这支卡在清军夹缝里一点儿一点儿发展起来的大军总算是没有辜负他的努力,至少从表面上看来,封建化的影响已经越来越低了,整支军队已经融为一体,在一个声音下做出丝毫不差的行动。不似封建军队那般由着一条一条的效忠链将一级级的军官和他们的亲信士卒串联起来,就像门帘子那样,看似一体实则不然。
  大军按照次序走出了大营,边吃边走着踏上了通往金华的官道,为何急行军前往金华,这些陈文已经借接到了金华遇袭的消息向军中一级级传达了,每一个士卒都知道他们此刻要去做的是什么。
  这是这支大军的传统,也恰恰是这一点让他们拥有了更高的斗志,因为军中大多数军官、士卒的家人不是就住在府城里,就是金华府的各县分了田地,府城一旦有失,那意味着的很可能就是天人永隔。
  不过嘛,激励士气,自然也不好全由着这些危机感,神塘营的那个姓黄的监军官已经想出了更好的办法,并且在得到陈文的允许后便施展了出来。
  作为北上时的殿后部队,明军回返时神塘营便在原地转身后成为了大军的前锋,并且一直保持了下来。监军官黄健步行走在队列的外围,大声喊道:“弟兄们,我们此去金华援助我们的兄弟和家人,唱起我们的歌,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来了!”
  “一,二,三,预备,起!”
  “我们都是神射手;
  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我们都是飞行军;
  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游击队之歌》早已更名为《大兰山之歌》,这是陈文早早就在军中传唱起的歌曲,全军上下无论文武全都会唱,即便是不能唱全的也会哼哼几句。当初他们就是唱着这首歌从天台山一路踏着崎岖不平的山路走到的东阳县,从而收复了第一块失地,而现在也正好借助于这份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激发起将士们更大的斗志和毅力。
  “在那浓密的树林里;
  到处都安排同志们的宿营地;
  在那高高的山岗上;
  有我们无数的好兄弟……”
  自永历五年的年底,陈文率部光复了金华府全境,这里重新回到汉家的怀抱已有一年半的时间了。汉家衣冠重现,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也都是属于汉家儿郎的,浙江明军的支持者更是遍地皆有。
  “没有吃,没有穿;
  自有那敌人送上前;
  没有枪,没有炮;
  敌人给我们造……”
  一直以来,缴获是明军装备不可获取的一部分,而缴获的前提则是战而胜之,这对于明军来说,从当年的四明山殿后战,他们不是没有败过,甚至有过一支小部队被全歼的例子,但是在大战上却从没有输过,这是戚家军光辉的延续,也是自陈文以下到他们每个人的努力的结果。
  而今天,清军既然敢大举突袭金华,肯定不会只是一支小部队,因为金华府城里不是没有战兵营驻扎,既然来了,那肯定就是大规模的野战,甚至是决战。而这野地浪战,自几十年前的戚家军,到现如今的浙江明军,在这片土地上却是从来也没有失败过的。
  “我们生长在这里;
  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自己的;
  无论谁要强占去;
  我们就和他拼到底……”
  金华,对于大多数的浙江明军而言,这里既是他们的家乡,也是他们的家人在获得了军中的田土后得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军功田和抚恤田是没有税赋的,这就意味着他们可以不再受那些官吏和士绅的盘剥,从此便可以幸福的生活下去。
  但是,曾经制造了金华之屠这等骇人听闻的大屠杀,而后又在这片土地上残民以逞以至无所不用其极的鞑子们又回来了,这些禽兽想要夺走他们得来不易的幸福,这是绝不可以容忍的!
  探马早已撒了出去,天黑后通过的路上也没有可以设伏的地点,可是这足足一百三十里的路程,哪怕这一路上都是浙江明军在这两年修葺起来的官道也不可能像平日里那般保持着戒备在路上缓缓而行。
  辎重早已丢在了牌头镇,连同缴获都将有郑家坞镇大营的补充兵负责运回。出了大营后,全军除了一边步行一边吃晚饭的那会儿功夫,已经开始了跑步前进,停下来休整已经不可能了,而每跑步前进一段距离便转而步行则已经是难得的休息了。
  不停的前进,意味着体力的急速下降,除了在步行时由监军官们带领着唱歌,陈文早已下了马,在走出大营后他便与其他士卒一同步行,与将士们同甘共苦。
  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的过去,最初是随军的火炮,虎蹲炮、佛郎机,这些逐渐开始跟不上队列的武器不断被丢弃在路上,最多只是留下一两个随军的辅兵看守。而接下来,一些体力较差,或是扭伤了的士卒也间或着出现掉队的现象,陈文同样是留下辅兵来搀扶着他们继续前进,大军则没有丝毫的停歇。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天际之间浮现出了丝丝殷红,陈文已经能够遥望见了一些熟悉的轮廓。
  自从第一台水力镗床被制造出来,陈文便在金华府以东,沿着东阳江的一片区域修建了大片的围墙,以便那些水力工坊使用。他所观察到的轮廓,便是在那片区域东北里许的新兵大营,从官道上就可以看到远处的哨卡。而接下来,前面的探马更是在将城东北的清军探马驱逐的同时将他们所看到的一切传了回来。
  “传令下去,两里外便是金华府城,现在还在我浙江王师的手中!”
  城池还在明军的手中,这个消息使得早已疲惫不堪的将士们不由得为之一振。但是陈文却并没有下令转而向南从城东的赤松门入城,而是继续沿着府城以北的官道前进。
  一夜驱驰百余里,曾经的那支戚家军也曾做到过,历史上的花街之战,戚家军在台州的山路上奔袭一百一十里回援府城。而他们这一次,虽然这一路上都是官道,但是从郑家坞镇到金华府就有一百三十里,昨天更是从那里到牌头镇一来一回没有停歇,已经丝毫不逊于曾经的那支戚家军了。
  然而,根据探马接下来的报告,此番前来的清军不只是杭州驻防八旗,还有数千汉军八旗在侧,这支重兵集团以为能够一举攻陷金华府以至于连营寨都没有修建,如果放任他们逃离,这个方向的威胁依旧不能解除,届时即便是金华府未曾有失,洪承畴也依旧可以将浙江明军耗死在这片土地上。眼下也只有一举将其击溃,才可以彻底解除威胁,至少不能让他们轻易回到兰溪。
  “九十二年的那个四月,戚少保率领大军一夜奔袭百余里回师台州府城,未曾进食便击溃了来犯的倭寇。如今我等一夜强行军一百三十里,已经不输于那些前辈,但鞑子就在城西肆虐。将士们,告诉我陈文,我等可否在此坐视?!”
  “不能!”
  “不能!”
  “不能!”
  “……”
  无论是建立监军司前后,讲古从没有在这支浙江明军消失过,只是后来的那些监军官经过了专门的培训更为专业一些罢了。所讲的故事中,有英雄捍卫汉家文明的,勇士扬威于域外的,自然也少不了这支明军自己的故事,以及作为他们重建的对象——几十年前的那支戚家军的光辉战绩。
  花街之战,作为戚家军在台州抗倭时最为辉煌的战例之一,军中没有一个人不知道。此间他们距离那些光耀千古的前辈们只有一步之遥,只要击溃了城西的那些鞑子,他们便可以超越那支戚家军,成为新的传奇。一旦想到这里,军中的将士们无不振奋,就连身体的疲惫在兴奋之下也一扫而空。
  “本帅已经下令,让城里面各大酒楼的大厨们去准备酒肉,杀光了城西的鞑子再去用饭,就像当年的那支戚家军一样!”
  “万胜!”
  “万胜!”
  “万胜!”
  “……”
  高举着手中的兵器,来自于浙江明军南塘、神塘、近卫三各战兵营的不到六千战兵迈着坚毅的步伐奔袭向西。等待着他们的不再是九十二年前的倭寇,而是来自于汉军八旗的八千精锐部队。
  一支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奔袭百余里,另一支则顿兵城下一整夜,疲兵对战疲兵,声震千秋的金华血战即将打出压抑已久的最强音。


第一百零五章 决断
  一整夜的时间,清军先后投入了两三千的兵力,付出了千余人的伤亡,却始终没有能够成功的杀入城中。
  守城明军的疲态已经显露无遗,支撑着他们的不过是这最后的一股子气。石廷柱很清楚,只要在坚持一会儿清军就可以彻底杀进去,将这座抵抗如此剧烈的城池付之一炬,就连那些百姓也都杀死在城中,然而明军主力的来袭却把这一切都彻底打乱了。
  从昨天晚上进攻兰溪县城,到早晨登船启程,再到这持续了一整夜的攻城战。虽然前者主要是他带来的军队,后者则主要是杭州驻防八旗在作战,但是这中间也不过是在兰溪和船上分别休息了几个时辰而已。
  顿兵城下一夜,军队早已疲惫不堪,原本他们以为只要轰塌了城墙就可以一口气杀进去,将整个城池拿下。事实上,前半段他们也确确实实的做到了,甚至可以说是从一上来就做到了,但是无论是从缺口,还是从城门,这两个方向他们都没有能够达到既定的目标。
  这是石廷柱和刘之源所没有想象到的,看着那一张张面孔,他们的部下们想来也为之震惊不已。甚至可以说,如果这事情让洪承畴或是其他满清大员听到了,也绝不会有人相信。
  明军的坚韧难以想象,而更大的问题其实也来自于清军自身的急躁,这份急躁使得他们并没有准备任何攻城器械就展开攻击。他们抵达的时间也势必将进入到夜战,分头攻击其他城墙造成更大的压力也成了不可能去做事情。暗夜之中,分兵是极大的忌讳,这样不只是会造成互相无法协同的后果,更重要的是,四下漆黑一片,弄不好就自己人跟自己人打了一仗都没人知道。
  从刚才看来,急躁是清军此战最大的弊病,但是从现在去看的话,石廷柱和刘之源却再也不会往这方面去设想。因为明军的主力从一个莫名其妙的方向奔袭回援,如果他们没有去抓昨天晚上的那个机会的话,只怕是连轻易攻陷城池的可能都不会有。
  明军主力来了多少人,具体的石廷柱并不知道,但是那些经验丰富的探马却表示根本没有清军的兵力来得多。
  眼下的选择有两个,一个是撤军,保全实力,以备再战,而兰溪县城和衢江水道现在也在清军的掌握之中,也可以算是把明军牵制在金华,以保证衢州围城战的胜利;而另一个则是迎战,进而在击溃明军主力后趁势杀进城,歼灭丧胆的守军。
  如果明军的主力入城的话,那么这两个选项就可以由石廷柱他们来自行决定,可是现在明军的主力不光是没有进城,甚至连在侧翼牵制都没有,而是直接急行军奔袭而来,显然是不想让他们回去。
  这时候撤军,缺乏营寨和工事掩护的清军只能抛下所有的辎重、火炮,甚至是伤员和战死者的尸体狼狈而逃,哪怕有占据优势的骑兵牵制也必须丢下很多东西才能逃得回去,这对石廷柱和刘之源来说是根本不能承受的。
  他们所率领的乃是清一色的汉军八旗,乃是满清的精锐部队之一,而且带来的这些牛录没有一个是入关之后组建的,全部是汉军八旗在皇太极时代组建起的老底子,精锐中的精锐。
  轰塌了城墙却没能攻陷城池,结果还抛下了辎重、火炮和伤病逃亡,即便是没有与明军决战,一个惨败的罪名也必然会压在他们的头上。而到了那时,满清朝廷的震怒,洪承畴等人也必将会把四省会剿未尽全功的责任推到他们身上,等待他们的命运就只有死和发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这两条路了。
  这两条路他们哪一条也不想走,况且此刻明军的状态也未必好得到哪去,在野战中将其击溃,趁势拿下金华府城,哪怕是伤亡大一点儿总比成为替罪羊要好!
  鸣金收兵,那些凭借着兵力的绝对优势已经开始逐渐将明军压制下去的各个牛录不得不退出了城池,而守军在呆立了片刻后很快就爆发出了劫后余生的欢呼。因为他们知道,他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主帅陈文带着明军主力回来了,这些清军已经不敢再向城池发动进攻。
  隐隐约约的听到了城内的欢呼,陈文便示意那些监军官再次振奋一番士气,至少让所有将士们都知道,府城的守军苦战一夜,并没有让城池失陷敌手,而此刻更是在那里看着他们将会如何给那些阵亡的同袍们报仇雪恨的。
  一夜行军,明军可谓是疲惫不堪。以着这个时代的标准,一支封建军队正常的行军速度是不会超过二十里地的,而且还是一天。陈文麾下的这支大军在平日里的行军速度其实也只是刚刚超过三十里,达到了近代军队初期的及格线。
  像昨天那一整天,先是在白天急行军近四十里准备突击清军,而后再行返回,到了夜里面更是强行军一百三十里,实在是难以想象的,也是很难复制的。
  可是陈文却知道,以着近现代军队的标准这却是并非是什么扩张的事情,戚家军那支已经开始向近代军队转变的非典型封建军队可以抛开不提,欧洲的近代军队在摩托化之前的行军速度也是始终在急速提升的。而在他的记忆中,曾经有一支文盲遍地的现代军队更是在二十八个小时之内先后击溃了两支敌军的阻击,并且在崎岖的山路上攻击推进了二百四十里地,随后立刻从一条由机枪把守的铁索桥上爬过去击溃了最后的一支敌人,更加让人无法想象的是,他们沿着山路飞奔时居然还能带上了一门小山炮和几挺重机枪……
  但是对陈文而言,在这一路上,他手中的三个几乎全部都是老兵的战兵营却丢弃了所有的火炮,还有近百的战兵因为各种原因而掉队,虽然那些掉队的都是新兵,但是依赖阵型的浙江明军却还是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当然,对于一支刚刚踏进近代军队大门,还没有彻底完成转换的封建军队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为难得的了。而现在,士气,这已经是浙江明军眼下想要取胜最为重要的因素。一夜奔袭百余里,虽然不比戚家军当年走的是山路,但是起码在历程上已经有所超越了,只凭这个就激起了极大的斗志。然而这些还远远不够,起码在战术上必须有所突破才行,否则想要战而胜之依旧不会有什么把握。
  陈文记得,当年的那支戚家军在花街之战中乃是先行以火器轮番射击,将倭寇的阵型打散,而后全军杀出,一举将倭寇击溃的。
  可是现在,他手里只剩下了几门尹钺从军需司的库房里翻出来的虎蹲炮,甚至可以说,即便是火炮全齐,他的这支大军所拥有的火炮也没办法和汉军八旗相比,更不要说是连番射击将对手阵型打散了。
  既然如此,留给他的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只有让对面的鞑子见识见识什么叫浙江明军的步兵突击战术了!


第一百零六章 前进
  三个战兵营的明军自金华府城北面的官道一路向西,很快就遭遇到了清军大队的骑兵。
  面对步骑混编的浙江明军,汉军八旗的轻骑兵们仅仅是上前依仗着马速来进行骚扰,断不敢有任何其他的奢望,甚至就连停下来与明军对峙都不敢。并非是他们不够武勇,能够在汉军八旗中成为骑兵的无不是军中的勇士,但是骑弓射程和步弓相比实在可怜的很,站在那里对射的话,清军的骑弓还没到可以进行有效射击的距离就得被明军的步弓手射成刺猬。
  然而即便是如此,较之明军,清军的骑兵在数量上具有着压倒性的优势,明军的三个战兵营还是不得不放慢脚步,转而结阵前进。这样一来,清军的骑兵连骚扰都已经做不到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明军前进,但是他们的目的却已经达到了。
  借着骑兵骚扰所带来的时间差,石廷柱和刘之源将攻城的大军撤了回来,并后退了两里地重新列阵。
  这个地点其实并不好,侧后的南北各有一条十几米宽的水道,一条引自东阳江由西向东,而另一条则是从北面的山区流至清军阵型左翼的一片三四顷大小的河塘。这对清军骑兵的使用存在着一定程度上的阻碍,奈何江浙水网纵横,本就不利于骑兵机动,否则满清朝廷也不会把此间军队的步骑比下调到那个可怜的九比一的地步。
  然而,此刻明军主力将至,他们一时间能够退到的地点也只有这里算是最好的了,至少比在城下一面要与明军主力交锋,一面还得防范着城内明军可能存在着的侧击要强上太多。
  清军布阵完毕便开始了最后的休息,为决战积蓄最后一丝的体力。没过多久,明军的大军也赶到了一里地之外,开始在那里进行休整。
  金华府乃是他根据地,陈文对于这里的地形很是熟悉,清军眼下的位置算不得多好是实话,但是想要再找一片足够大小且不妨碍骑兵机动的开阔地起码还得再向西北后撤四五里地,那时候他们早就被明军追上了,远不如此在此一决雌雄。
  相对而言,明军这边也好不到哪去,虽然可以将府城遮蔽在身后,但是明军阵型的南侧靠前是一小片树林,地势也要高于周边,北面也有一个稍高于四下的土丘,明军需要从这片狭窄区域出去才能将阵型彻底展开,这无疑会影响到明军的前进速度。
  一直就这么耗下去是不可能的,顿兵城下一整夜,眼下也没有营寨依托的清军耗不起,一路奔袭百余里的明军同样耗不起。
  双方都是疲兵,速战速决乃是有志一同的。待尹钺派来的那支两个哨的步兵和两百余人的骑队赶到,陈文便下达了全军前进的命令。
  这两个哨的步兵乃是北、东、南三面城墙的守军和分给他们的新兵队,虽说一夜未眠,但是也总比东阳营那些在通远门和缺口都彻底打残了的部队的状态要好,无论是体力,还是建制的完整程度。而那两百余骑,则是东阳营的骑队和讲武学堂里能够骑战的军官团,是尹钺留下用来做最后反扑的本钱,状态也比较好。
  加上三个营的骑兵和工兵,这些士卒构成了陈文的预备队。不过现在双方的士卒都没有耗下去的那份气力,可能轮不到预备队出场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大队的明军自那片较为狭窄的区域缓步走出,很快就将这三个营的阵型舒展开来。南塘营占据中军,神塘营负责左翼,而留给右翼的则是近卫营。如此布置,乃是因为陈文知道,清军南面的那条水道并不是笔直向东的,她在几里地外的那个寺庙后是会拐向另一个方向的……
  这个距离已经进入到了清军那几门小口径的红夷炮的射程,随着第一轮的试射开始,十数枚炮弹先后呼啸而来,在明军阵前百米的范围内砸出了一个个的弹坑,激起了一片片的灰泥,甚至最近的一枚更是将南塘营前排的几个明军变成了泥人一般。
  明军以着极快的速度便完成了整队,在战鼓声响起的刹那,一声震天动地的虎吼暴起,三个营的明军竟然没有像往常那般一步步前进,而是向着清军的方向慢跑了起来。
  “逆贼陈文,这是疯了吗?”
  不比刘之源,从未与这支浙江明军有过交锋的石廷柱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实在想象,就连其他的清军军官也都流露了出无法想象的神色。
  军队交锋,并非是陈文那个时代电视剧里上演的流氓斗殴,阵型乃是至关重要的存在。无阵不战,这是步兵的铁律,而以着这个时代军队的能力,结阵前进一段距离就要停下来整队,以保证阵型的完整,精锐与废柴之间的区别只在于整队的次数和时间而已。像明军这样子跑步前进,则根本是无法想象的。
  “石帅、刘帅,让骑兵杀过去吧,一个冲锋这些逆贼就得完蛋。”
  听到身边那个混资历来的满洲八旗军官的建言,石廷柱摇了摇头,继而向他解释道:“对面虽然是跑步前进,但是阵型始终没有散乱,基本的队形和旗帜都没有乱。骑兵稍有动静,他们只要停下重新整队即可,冲上去反倒会影响火炮的射击,而且逆贼陈文似乎就是打算以此削弱炮击的效果。”
  汉军八旗的前身本就是满清的炮兵部队,在满蒙汉八旗的编制里也可以看出,只有汉八旗是有炮兵编制的,而蒙古八旗则是侧重于骑兵,都是用于作为满洲八旗在战场上的辅助部队存在的。
  石廷柱乃是乌真超哈最早的那几个首领,更是坐过乌真超哈昂邦章京的人物,乃是满清军中极有经验的炮兵军官,几乎是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
  战场上,清军火炮的射击始终没有停止过,但是距离的计算更多还是依靠经验而非科学的仪器,再加上明军的移动速度不合常理,使得他们的炮弹往往都射到了明军的阵后,即便是有极少数能够命中的,打击到的也多是阵型后面的明军,于那些前进中的锋矢毫无影响。
  跑步乃是明军训练的必修课,各队结阵跑步前进,为的就是更快的发起突击,原本这是要到一定距离后才会发起的,但是陈文可不打算在汉军八旗的那一片密密麻麻的炮火中走完这一里地,这对士气是一种损耗,而他则必须将明军以着最高昂的士气送进肉搏战,只有这样才有战胜这支清军精锐部队的可能。
  事实上,陈文也知道,若非是这三个营超高的老兵比,若是换成了其他营,哪怕不是丽水营那样的纯新兵营也根本做不到。这三个营的老兵大多都是从永历五年光复金华府时就开始从军的,就是资历最浅的神塘营也经历过神塘源与清军鸳鸯阵的首度交锋,连番血战,加上长期的训练,否则也很难达到这个程度。
  一里地,跑了大概一百步的距离,明军果然还是停下脚步开始重新整队,可是那整队的速度在清军看来却还是有点太过迅速了,好像这支明军的每个士兵都能够通过对左右前后的认识来自觉自动的调整其在队列中的位置。
  分不清楚左右的人在军中有的是,虽然不知道明军是怎么做到的,但是石廷柱却开始感受到了这里面的威胁,因为在战场上扛着炮火整队的次数越少,就可以减少越多的伤亡,而整队次数则是根据阵型是否出现散乱来决定。
  一百步啊,这个距离还是跑过来的,石廷柱实在是难以想象眼前的这一切,甚至他都一度怀疑是他自己看错了,但是转过头看了看刘之源,那个家伙也是满脸的震惊,这更加加深了石廷柱内心的震撼。
  “让骑兵上去,不能让他们冲得太快,这支明军看样子并非弱旅,必须在路上给他们造成足够的伤亡,接战后才能更快的破敌!”
  随着石廷柱的命令,大队的清军骑兵从两翼与中军的缝隙窜出,呼啸着向明军袭来。
  眼见着清军出动了骑兵,明军的大队便停了下来,重新结阵前进,不仅将密密麻麻的长枪如刺猬般露了出来,那些步弓手们更是已经搭箭瞄准,准备利用步弓和骑弓的射程差来先行发起射击。
  清军环伺之下,明军并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而是在前方的炮火和侧翼的骚扰中继续前进,甚至就连速度也只是慢上一些而已——从慢跑变成了快走。
  三个营齐头并进的前进,没过一会儿就已经抵近到了不足一百步的范围,这早已经进入了步弓的射程之内,而明清两军由于浙江的天气也都没有披甲,并不存在着破甲的问题,所以到了这里一般都会开始用步弓来互射了。
  然而,抵近到这个距离之后,明军却并没有继续前进,而是全军停了下来,将那些步弓手和火铳手调到了阵前,似乎是打算在此对清军进行射击。
  “这不可能!”


第一百零七章 对射
  一百步的距离,双方的步弓手早已开始了对射,只是距离过远,射击的精度就无法保证了,但是明军在这个时候把火铳手调了上来,却还是出乎了清军的意料。
  这个时代的火铳,在明清两军中真正实现列装的只有三眼铳和鸟铳。
  三眼铳出现较早,但是现在也只有北方边军出身的军队中的骑兵才偶有使用,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很简单,装填速度太慢,射程也太多,出了五十步基本上就只能拿来当棒子用。而鸟铳,在戚继光在世时开始在明军中普及开来,清军后来也开始使用,尤其是汉八旗军,但是鸟铳的有效射程只有八十步左右,石廷柱乃是清军中的火器专家,知道鸟铳手为防炸膛都会减少用药,而且防止被火星伤到眼睛在射击时也不去瞄准,明清两军皆是如此,所以射程和精度都要再往下算,有效射程能有个七十步就算不错了。
  汉军八旗的鸟铳都是满清的火器工坊里专门打造的,比起绿营使用的在质量上自然是要更好,但是减少用药和射击时转过头不去瞄准是从明末就已经这样的了,甚至很多鸟铳手不理解是为什么也会这么做。
  无他,习惯尔。
  然而此时此刻,刚刚在整队和行进上表现出了极强能力的明军却在一百步的距离就把火铳手调了上来,这等低级错误的出现也确实值得石廷柱的那句“这不可能!”
  只不过,充满了疑惑的震惊脱口而出的瞬间,明军阵前爆发起了一阵的硝烟和火铳射击时才会发出的声响,而清军前排那些还在忙碌着的炮长、炮手、装填手几乎是应声而倒,一瞬间就被明军射杀射伤了数十人。
  原本还在忙着复位、清渣、装填的清军炮兵们全愣住了,这个距离按道理来说他们只要注意那些临近了有效射程极限,力道已经远不如初始的箭矢就够了,这对他们这些积年的老兵来说并非是什么难事,只要注意点儿就能少受很多伤。至于火铳,这个距离根本打不到人的,只有那些紧张的新兵才会选择在这个距离射击。
  可是刚刚发生的一切却着实吓了他们一跳,满眼的不可思议之中透着更多的则是恐惧——明军的火铳射程远超以往,若是联想到昨夜那些守军的坚韧,看到这一幕的清军中多有士卒萌生了类似明军使用阳门阵或是什么不知名的妖术之类的念头。
  然而,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明军的第二轮射击就开始了,而且最让他们不知所措的是,射击的竟然不是换上来的火铳手,而却还是刚刚的那些邪门的家伙。
  作为一个邪门的家伙,神塘营的火铳手张益达刚刚完成了射击,便在军官的指挥下连忙重新进行装填,不敢有丝毫的迟疑。
  其实以他的资历和功劳,怎么也应该升到火器队的队长或是副队长了,但是神塘营由于编制没有打散,四个局的步兵队除了补充的新兵外,老兵并没有抽调,他的晋升也暂时被搁置了。不过按照监军官的说法,已然拥有了陪戎副尉军衔的他,已经获得了优先晋升的权利,等下一次扩军或是有了位置总能得到晋升的。
  高职低配,张益达不太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是自从加入到明军之后,不仅摆脱了家奴的身份,而且还获得了属于自家的免税田土,把祖父母和父母的坟都迁了过来,甚至还娶了媳妇,如果再有个传承姓氏血脉的孩子那就更好了。
  是明军的出现才让他有了这些幸福的生活和渴望,这些无不使他分外的安于在军中的生活,在家中给陈文供了长生牌位的同时,他也乐于相信监军官们所说的那些,因为此前军中许诺过的那些都已经实现了,这个应该也不会例外吧。
  从弓箭手到火铳手,张益达很快就适应了这个全新的家伙事儿,这东西看起来更为复杂,但是却远比弓箭更容易形成战斗力,刚刚的那一击,他亲眼看着百步之外的那个清军炮长被打倒在地,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用牙一撕,将纸质的定装药包撕开,而后装药、压火、装弹、装门药、盖上火门盖,直到火器队的队长一声令下,他再重新将火门盖打开,瞄准后扳动枪机射击。只要按照这些长久以来的训练所养成的习惯进行操作,甚至根本不需要经过大脑,只要跟随着肌肉的习惯就够了。
  纸质的定装药包使得他无需在战场上提心吊胆的估量着火药的用量,只要将纸包撕开就够了,这无疑是提升了火铳手的装填速度,而张益达却知道,他们营右侧的南塘营,侯爷的第一个营的那些火铳手们早已经装备了没有火绳的火铳,他们管那个叫燧发火铳,也叫自生火铳。那东西的装填速度,远比他使用的要快得多,而且也更加安全。
  “嘭”的一声,又是一轮的射击,而中军那里则更是已经比两翼多完成了一轮了。石廷柱满眼的疑问扫过了刘之源,得到的却是“末将没有和这支明军野战过,不太清楚他们的火器为何会如此犀利”的答案。
  这个答案理所当然的不足以说服石廷柱,他怀疑明军使用了一种射程更远的火铳,但是那更快的射击速度是怎么来的。火铳的装填、射击是有一定之规的,不是所有都不能省略,但也不会差到这个份上。而且中军那边的明军装填的速度显然是比两翼的还要快,哪怕是已经看到了那面南塘营的营旗,石廷柱也无法说服自己。现在清军的鸟铳手没动,可即便是对射也肯定不是对面的对手,这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汉军八旗乃是作为火器部队出现的,即便是到了现在已经能够独立作战了,其部的火铳手也要比弓箭手来得多,这么被动挨打下去肯定不是办法,再来几轮,他的炮手、步弓手、鸟铳手都得被明军打掉,到时候没有了足够的远程火力支援,只凭着步兵和骑兵想要战而胜之就要困难太多了。
  这支明军已经显露出了太多太多的不合常理,这使得石廷柱已经放弃了继续耗下去的耐心。随着将旗的前倾和战鼓的敲响,被明军当靶子打了好几轮的汉八旗兵终于无需再继续忍耐下去,呐喊着向明军杀去。
  清军使用的远程攻击兵器之中,红夷炮射程最远,即便是他们使用的那些小口径的也是如此,只是这远是够远,但是装填却也最慢;而后便是那些佛郎机炮,射击速度上没的说,只可惜四发子铳打完之后,就得慢慢的重新装填,此间也已经哑火了;再往下便是步弓,一百二十步的射程,就是在这支军队的编制中实在太少,来回来去就那么稀稀拉拉的几根箭矢飞来;弥补这个距离的则是鸟铳,就是射程短了一点儿,只有七十步左右;至于虎蹲炮,它们的射程只比标枪飞斧什么的长那么一点儿,并不足以够到此间的明军。
  七十步与一百二十步之间便是明军可以最大化射击的距离,不只是在步弓手的比例上占优,明军的火铳早已完成了更新换代,鸟铳已经从战兵营中淘汰了出去,现在明军使用的是有效射程达一百步左右的鲁密铳,还是用了定装药包的颗粒化火药,装填速度更快、威力也更大,而南塘营所使用的则更是已经换上了燧发的枪机,在装填速度上更进一步。
  此时此刻,这支原本就是以火炮建立起的汉八旗军所依仗的火器优势在明军面前已经荡然无存,并非是他们的经验不够、老兵不多,只是因为陈文和他的参谋们对火器射程的计算更为细化和专业,技术革新也已经使这支明军的火器部队在质量上脱胎换骨,欠缺的这是规模而已。
  远处的一切,在望远镜中可谓是显露无遗,清军还没有使用这种一般用在航海上的观测器具来观察战场的局势,但是陈文却早已开始兴建制造望远镜的工坊。
  “战场之上,以快打慢,以慢打快,无非是节奏二字。现在那些假鞑子已经按耐不住了,不过我是不会给他们机会的。”
  说与身边参谋和学员们的话音未落,明军的将旗又是一阵摇晃,战鼓敲响,明军再一次转变了他们的阵型。


第一百零八章 步兵突击
  汉军八旗原本就是作为满清的火器部队出现的,他们可以说是清军之中最为精擅这些“高科技”武器的军队,可是在面对浙江明军时,这一切却反而成了他们的软肋。
  相较之下,汉军八旗在各式各样的火炮和鸟铳的数量上远超对面的明军。但武器的使用往往无关于数量。清军的火器原本就是从明军中承袭而来的,在浙江明军中也都有存在,是故明军的炮兵、射手和那些参谋军官们对这些武器的射程和威力都称得上是了如指掌。
  从这些武器的射程之中,明军发现了七十步到一百二十步之间汉军八旗存在着火力输出不足的现象,而明军在这个距离区间却有鲁密铳来对清军进行压制,于是乎刚刚的那一幕就出现在了战场上。
  被明军当成靶子打了几轮后,清军再也按捺不住了,他们放弃了对射,转而出动步兵和骑兵向着明军的阵型发起进攻。
  这是迫不得已的,奈何再来上几轮,只怕即便是火器部队没被全部打掉,军心士气也将跌到谷底。与其被动挨打,不如放手一搏。
  “刘老弟,据你所知,我军发起进攻后,他们会作何反应?”
  虽然对刘之源这帮杭州驻防八旗面向明军的了解实在失望,但也总比他手下的这些初来乍到,称得上是两眼一抹黑的军官要强,所以当决心发动进攻,石廷柱第一时间还是选择了向刘之源进行咨询。
  相对而言,跑步前进和新火器的使用,这些使得刘之源在石廷柱这等在满清朝廷中都说得上话的汉军八旗大佬面前丢尽了颜面,但是鸳鸯阵他还是在杭州的校场上亲眼看提标左营的那个军官操演和讲解过的,对于接下来的反应他还算是了解的。
  沉吟了片刻,确认与记忆中的没有偏差,刘之源便向石廷柱解释道:“贼寇所用的乃是戚继光的鸳鸯阵,临阵之时,为防官军投射兵器的杀伤,他们会让持长兵的军士藏到长牌手和藤牌手的身后,在投射完毕后立刻以狼筅压住阵脚进行变阵。多为大三才阵,偶尔也会使用小三才阵,全看逆贼陈文的打算。”
  “嗯。”
  对于这个答案,石廷柱还算满意,至少并不是此前的那般一无所知。而在此之前,杭州驻防八旗针对明军也进行了战术上的调整,以发挥其军中鸟铳的火力优势,降低明军利用狼筅和长牌降低杀伤的作用,也算是扬长避短。虽然由于攻城战中用到的基本上都是杭州驻防八旗的牛录,那些牛录都还需要休整,并不能作为野战的主力存在,但是他对麾下的这些在皇太极还活着的时候就组建起来的牛录还是充满了信心的。
  将旗前倾,战鼓敲响,压抑已久的清军早已按耐不住,在得到了进攻的命令后,大队的清军步兵开始越过炮手和鸟铳手,迎着明军的射击大步向前,能够跟上他们的也只有那些步弓手,还在靠仰射来提供远程杀伤。
  清军步兵大踏步的前进,而清军的骑兵则依旧在明军的侧翼游弋、骚扰,遥遥看着眼前的一切,石廷柱回味着刘之源此前的解释,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可是待他满心以为明军的射手会再行射击个一两轮后便自行后撤的时候,看到的却是让他难以想象的一幕。
  当清军抵近到五十步左右时,明军的步弓手和火铳手并没有退入阵中,反倒是他们身后的明军步兵越众而出,在一阵战鼓声响起的同时,虎吼了一声便呐喊着冲向清军的阵型。
  士气,这是现在明军唯一能够依仗的,经过了昨天的日夜兼程,明军在肉体上早已疲惫不堪,现在全靠着精神在支撑。超越那些他们仰望的前辈,这是明军高昂士气的来源,此刻既然已经把清军打到了想要以肉搏战来定胜负,那么按照平日里那般转为纵阵接敌就显得过于保守,也过于被动了,远不如直接冲上去,让清军尝一尝步兵突击的威力。
  战场上,三个营的明军步兵开始向着迎面的对手呐喊着冲去,长枪阵杀手队中,长牌手持盾在前,长枪手密密麻麻的长枪就如平日接战时那般斜斜的指向对面的清军,而鸳鸯阵杀手队则亦是如此,只是把兵刃换做了那些狼筅、长枪罢了。
  步兵发起冲锋的同时,侧翼会在机动之下暴露出破绽。而此时,明军的骑兵也保持着阵型自阵中杀出,直奔侧翼的清军而去,意在牵扯住更多的清军,将侧翼的破绽消弭于无形。
  火红色的岩浆骤然喷发,并没有让那些汉军八旗的老卒感到畏惧,反倒是更加激起了他们的斗志。待明军暴起发难,清军也毫不示弱的冲了过去。
  从五十步开始,随着彼此之间距离的不断缩短,天空中也不再仅仅是抛射的弓矢在互相交错,清军中也偶有标枪之类的兵器飞出,而且越是接近,那些兵器的数量就越多。
  转瞬之间,明清两军的最前排便进入到了不过区区二十来步的距离,清军开始停下重新结阵,而明军却并没有如此,反倒是以着更加猛烈的姿态冲了上去。
  长枪如林,斜指着对面的清军,明军无视着那些投掷而来的标枪、飞斧,呐喊着冲了过去,只在碰撞的一瞬间就利用长过清军一倍的长枪将清军的前排串了起来。
  明军步兵如雷霆般的第一击瞬间就将清军的第一排一扫而空,只有少数的老兵凭借着多年积累下来的经验和肌肉反应在长枪林中闪展腾挪,侥幸保全了性命。但是两军的战法天差地别,清军依旧是每兵间隔一段距离以便于个人武艺的发挥,而明军则是密集阵型,尤其是长枪阵杀手队所占据的三个营的中军,更是一片片长枪的海洋。
  这些清军武艺并非不够精擅,战斗经验也并非不够丰富,能够在辽东的残酷环境下活到今天,其反应也并非不快,但是以一人之力同时面对数支长枪的攒刺,却已经不是武艺能够解决的了的了,运气往往才是最重要的。
  清军的第一排几乎团灭,后面的清军却并没有因此而丧胆,反倒是冲杀了上来。只不过,明军同样没有因为杀得兴起了而导致自身阵型的混乱,反倒是于他们将长枪自清军的尸体或是伤口上拔出来的同时,那些冲在最前面有着伍长身份的长牌手们在接触到清军的一瞬间就摆出了防御的姿势,不仅预防着清军的进攻,更是将身后的那些长兵拦了下来。
  伍长,乃是明军步兵中最低阶的军官,和火器队的副队长一样,他们都没有任何军衔,但是在军中却是最不可或缺的位置。杀手队的伍长要负责阵型的前进,同时还要作为其他长兵最重要的保护者,而火器队的副队长则要负责控制步弓手的射击节奏,都是在战斗中极为重要的角色。
  转瞬之间,最前排的刀盾兵瞬间覆没,清军不得以重新结阵,但也就在这时,那些伍长显然已经是得到了命令,有志一同的压着阵型继续向着清军发起了进攻,丝毫不给对手任何重新结阵的机会。


第一百零九章 压制
  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三尺的白刃、七八尺的长枪,汉军八旗的这些兵器在面对明军一丈五尺的长枪和狼筅时显得是如此的无力。
  其实,如果能够凑到近身的话,明军的这些兵器反倒是会变成了累赘,可是如此密集的战阵,无论是长短兵相间的鸳鸯阵,还是层次分明的长枪阵,任何一个清军都要同时面对三到五个明军的攻击,便是生了三头六臂,清军的这些锐士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杀进人群,利用短兵的优势所在肆意的近身砍杀。况且,在明军的长枪手身前,还有着一排长牌手挡在路上。
  第一击的雷霆之威将清军的前排一扫而空,然而,即便是如此竟然也没有让那些汉军八旗在后两排的劲卒后退半步,反倒是呐喊着冲了上来。
  “真是悍勇啊,既然如此武勇,为什么非要给鞑子当奴才呢?”
  战阵之中,没有人能够回答石大牛,他也不会把这刚刚浮现于脑海的疑问付之于口。此时此刻的他,在听到身后队长的命令后便站直了身子,将长牌挡在胸前大步向前。而他的身后,那些长枪手也紧随其后,以他这个伍长来控制前进的节奏,继续对清军发起进攻。
  未及数步,当先的一个清军的刀盾兵便冲了上来,石大牛停下脚步,压低了身子随时准备在其冲进长枪林之时将其格杀当场。只可惜,那个清军的运气似乎并不怎么好,用盾牌震开了第一根长枪后紧接着就被第二根长枪扎在了大腿上,而接下来,前后两根长枪跟进,从部位上一枪捅在了小腹,而另一枪则扎进了胸口。
  清军在长枪拔出的瞬间变轰然倒地,石大牛左右扫了一眼,见他这一伍并没有过于突前便继续前进,只是在临近到那个清军的尸身之时又补了一刀,而后同其他各线的明军一般继续保持进攻的节奏。
  至于首级,自然有阵后的火兵负责割去,战兵割取首级乃是浙江明军中的大忌讳,像他这样的老兵自然不会傻到干犯军法。
  清军前排的各个牛录确实是作战经验丰富,他们在第一排被一扫而空的瞬间便指挥着后两排继续进攻,寄希望于后面的各个牛录能够迅速结阵补上战线。然而,当那些清军的冲锋也不过是为后面的清军赢得了一点点的时间。对面的明军在第一击完成后以着快到无法想象的速度完成了整队,几乎是在那些清军冲上去的瞬间就已经恢复了阵型,踏上了进攻的步伐。
  “杀!”
  石大牛耳边响起的瞬间,一根长枪自他的左侧刺出,一枪就捅在了眼前的那个穿了一身全白军服的清军的颈子上。
  和张益达一样,石大牛也算是高职低配,如今已经是陪戎校尉的他也开始参加一些学习,他知道这个清军是汉军正白旗的,好像当年那个大奴酋多尔衮好像也是正白旗的,但却是满洲八旗的真夷罢了。
  不过,这也并不影响他对这些汉军八旗的憎恨,当初在老家时就是这些汉军八旗在给那些贪官污吏撑腰,以至于他们一家背井离乡。而现在,这些假鞑子又来了,想要把他弟弟用命换来的富足生活夺走,这是他绝不能容忍的。
  “杀!”
  一个清军的刀盾兵左避右闪的冲进了长枪林,可是未待那厮站稳,刚刚给刚才那个已经必死的清军补了刀的石大牛向前冲刺了两步便将长牌抵在了那个清军的身前,遮挡住了他的视线,而后一刀刺出,手上一绞,那个清军就软软的倒在了地上,任凭着石大牛在他的脖子上补上一刀。
  这一切,不过是在兔起鹘落之间,清军接战时的第一排和冲上来的第二排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被杀得七零八落,就连第三排也岌岌可危。可是在他们之后的清军此时却还在聚拢之中,至于那些被寄予了厚望的鸟铳手则更是还在从阵后往前移动。
  这支清军重新整队的速度已经并不慢了,但是不比明军那样在入营的第一天便要通过一些特殊的手法来将前后左右的概念彻底融入到士卒的思维之中,所以在整队的速度上根本没办法和这支没有一个士卒认不清楚左右的明军相比。
  原本第三排的清军很快就被明军杀光了,而此时,第四排的那些牛录也好容易将阵型重新聚拢起来。
  用刀盾兵顶在前面,而后以鸟铳进行射击,如此往复几轮将明军的阵型打散再冲上去破阵,这是刘之源在金砺因为倡言编练鸳鸯阵而获罪之后好容易想出的办法。这个战法昨天夜里在攻城战中也已经用到,原本由于攻城不顺而产生怀疑的清军军官们,在发现如果还是按照以前的战法去迎战明军的话只怕是连僵持都做不到,于是他们便毫不犹豫的通过聚拢和填充将阵型建立了起来。
  只是未经过训练,那些刀盾兵分明是在一时间还无法适应这种打法。当明军杀光了前三排的清军冲上来后,绝大多数的清军还在试图依靠自身的武艺反冲进去,反倒是把原本已经聚拢起来的阵型重新弄得稀疏、错落了起来。
  这期间,只有负责左翼的那些杭州驻防八旗没有参加攻城战的牛录强强守住了阵线,但是清军整个阵型却已经开始被明军打得凹了进去,甚至其凹面的弯曲度还在不断的加大。
  中路突破,而且已经开始了,即便是没有在天空中俯视的视角,久经战阵的石廷柱还是可以看出他寄予厚望的汉军八旗从一开始就已经被明军所压制,甚至直到此时此刻也没有丝毫将这个局势逆转过来的意思,这劣势反倒是在不断的加大。
  石廷柱不明白,同样是疲兵,他的这支大军乃是汉军八旗,其中每一个牛录都是入关前就建立的老底子,绝非是入关后的那些降卒,在战斗力上虽然远无法和他们的那些主子相比,但是蒙古八旗在私底下他们却也是不怵的,可是此刻却被这支成军不过两年而已的明军自始至终的压制打,哪怕是那些诡异分明就摆在眼前他也无法相信这一切。
  所幸,眼下也并不是所有清军都被明军压制了下去,杭州驻防八旗组成的左翼还在坚守着阵线,而此刻他能够寄予希望的也只有刘之源的那套新战法了。
  片刻之后,清军中第一批的鸟铳手已经被换到了刀盾兵的后排,随着各线的牛录额真的一声令下,前排的清军刀盾兵立刻就蹲了下去,而那些鸟铳手则立刻对刚刚还在拿他们当靶子打的明军回以颜色。


张维卿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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