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8章 徐州(一)


  在得知张挺顺利进军滁州之后,江烽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很清楚,现在并不是进入滁州的最佳时机,撩拨蚁贼和李昪两方是极不明智之举,但是他同样清楚,照这样的局面下去,蚁贼恐怕难以在楚州立足了,因为李昪看穿了这一点。
  李昪看穿了这一点,坚守山阳,基本上就没有蚁贼的戏了。
  蚁贼的优势在于人多,适合野战浪战,但是在攻城战上,依托城高墙厚这一优势,加上术法师力量的加持,还有源源不断的补给,蚁贼除了在城墙下不断消耗自己的有生力量外,没有太多机会。
  李昪这一招相当狠辣,死守山阳,同时不遗余力确保漕渠一线的补给,而蚁贼也高估了白水塘、樊良湖和白马湖这些水匪的战斗力,尤其是在正面战场的对战,这些水匪显然还难以胜任。
  只要斩不断漕渠,山阳士气就不会垮,蚁贼就攻不下,而蚁贼甚至连高邮都无法拿下,这显然是蚁贼的一大失策,或者说最蠢的举动。
  如果换了江烽,他就会毫不犹豫的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可以丢开山阳,先行把高邮拿下,彻底断绝山阳的补给,这样才来依靠兵力上的优势,活生生把山阳守军耗死。
  拖了这半年时间,蚁贼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可以说李昪的东海军、镇海军已经基本上适应了蚁贼的战术战法,现在蚁贼还想要拿下高邮都不可能了。
  如果蚁贼不能及时调整战略,江烽觉得,也许明年之内,最迟不会超过后年,蚁贼就要消失在历史中了。
  现在李昪应当还不会与自己反目,但江烽还是有些担心李昪一时冲动,好在李昪那边还是克制住了愤怒。
  从李昪那边传来的消息,包括许文稹在内的众将,应该是劝服了李宾,暂时保持了克制,不过江烽也清楚,可能淮右(武宁)与李吴之间的和平只能以天数来计算,只要蚁贼的威胁消失,那么李吴和淮右(武宁)的战事就要拉开序幕了,从这个角度来说,江烽还真希望蚁贼能坚持得更久一些。
  既然矛盾已经无法化解,战事也迟早爆发,也许该趁势直下和州?
  这不仅仅是张挺的建议,同时也是江烽早就盘桓过的想法,但一想到现在淮右(武宁)的确处于急需喘息的骨节眼儿上,如果拿下和州真的激怒了李吴,让李昪不惜一切要一战,那就真的得不偿失了,所以江烽算是硬生生的压下了自己不安分的心。
  舒展了一下身体,江烽丢下堆砌在案桌上的文牍,负手而出。
  时酆留下的感化节度使府规模的确够大,三重大院,而且向两边进行了扩展,尤其是在内部结构上也极其繁复,等闲人进来,如无人带路,绝对难以找到出去的路。
  江烽并不太喜欢这种多了几分巍峨但同时又隐藏着几分阴冷气息的大宅,这给人一种一入此门深似海的感觉。
  他甚至更喜欢他刚入徐州时的秦家大宅,但他同样清楚,当朝廷的彭城郡公兼淮右节度使、武宁节度使任命下来之后,自己就不能凭借一己喜好,而不得不住进这个节度使府衙了,因为这才是代表着彭城郡公在这里发号施令,掌控这淮北淮南十余州地。
  已然是日上三竿,天气依然奥热无比,但街上却早已经是人满为患了。
  即便是北地里灾民如织,源源不断的南下,但对于现在已经成为彭城郡公兼淮右(武宁)节度使的驻跸地,徐州的气象早已不同以往。
  起码在粮食上的不缺就让已经聚集到徐州的灾民流民松了一口大气,而解决了口腹问题,健忘的老百姓便会平生出许多其他意愿来。
  徐州城的规模颇大,虽说不及汴梁、洛阳和长安这些天下大邑,但是名列天下九州之地,自然不同凡响。
  “井”字型的街道格局,几条大街便将徐州城的街道骨架支撑起来,节度使府距离南门不远,但是并非在南门大街上,而是偏离与南门大概在百步之外的一条大白街上。
  南门亦称白门,从汉代以来便是如此,南北两门从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瓮城硕大,关楼高耸。
  而古汴河则从西北——东南贯穿徐州城,并在东南城外与北来的泗水汇合,也使得徐州不但成为了陆路通邑,亦是水上巨埠。
  牢牢控制住了淮水的淮右(武宁),使得从寿州、濠州一线过来的粮船可以源源不断的沿着寿州(濠州)——淮水——泗州(临淮)——汴渠——虹县——通桥——永城——宋州——汴梁,或者寿州(濠州)——淮水——淮阴——泗水——下邳——徐州(彭城)——古汴河——孟渚泽——汴梁,直抵中原腹地。
  前者距离更近,后者需要走现在已经有些落寞的古汴河,加之还要过孟渚泽,所以日渐萧索,但随着江烽强势崛起控制徐州,这条水道也开始迎来了兴盛期,当然对其的疏浚也是避免不了。
  但沿着古汴河这一线的徐州城内成为繁华热闹的所在却是自古有之,江烽从节度使府中出来,便沿着这条繁华的所在,信步而行。
  钢铁作坊里的火星四溅,一字儿排开的铁砧上叮当声不绝于耳,这并非城外的冶炼监,而是最寻常不过的打铁铺,但是比起其他地方的打铁铺来却是规模大了许多。
  针灸用针、缝衣刺绣针、剪刀、锅釜、耕具铧犁、菜刀、柴刀在阳光下闪动着乌油油的光泽,也留下了许多来往商旅的目光。
  讨价还价是免不了的,而时不时悬挂起来的幌子,也印证着徐州正在开始逐步恢复繁华。
  几个胡人男女正在吆喝着将新鲜出炉的胡饼摆上摊子,而还有胡人小工正在将面饼擀剂、翻拍,让其在连续不断的动作下变得圆润起来,最终送入炉中。
  香气袅袅,散发开来,让来往的商贾们恍然大悟般的响起似乎自己腹中空空,当即丢下几文大钱,便可饱餐一顿,如果再来一碗肉汤,那便真的是再美味不过了。
  这一切连带着江烽的腹中似乎也咕噜噜的叫了起来,旁边的亲兵首领顾涛似乎也瞧出了主君的心思,紧走几步,陪着江烽上前,另外几名亲兵则不动声色的从两侧悄然上前,四下打量,防止意外。
  胡人商贩一口流利的淮北官话,显然是在徐州长居已久,那胡人妇人衣着打扮也已经与寻常汉人无异,递上一碗肉汤,肉香扑鼻,倒也让江烽胃口大开。
  再往前走几步,让江烽侧目的居然是一家鹘鹰店,这却少见了,用笼子或者链子约束在笼架上的鹘鹰似乎还野性难驯,时不时的扑腾着想要振翅欲飞,但很显然商人不会容忍这种事情的发生,不断用唿哨声压制着鹘鹰的动作,让其安静下来。
  早有商人迎上前来,招呼着江烽一行人。
  这些商人的眼力可比寻常人强得多,一看江烽虽然衣着寻常,但是流露出来的气势却是惊人,非富即贵,而且从江烽周围这帮人的动作也能看出,弄不好还是徐州城里的大人物。
  “客官可是要选一只上好的鹘鹰?”
  一脸麻子的男子一口河北官话,倒像是外来的商贾,想想也是,这等鹘鹰多半是从河北或者平卢那边弄来,而且多以幽、蓟之地居多,那边多有山民以善捕、驯鹘鹰为业,进而逐渐形成一个职业群体。
  “先看看,你这鹘鹰从何处来?”江烽倒非对这鹘鹰有多大兴趣,而是对这能在徐州城里以此而生的商人们感兴趣。
  来这个时空中也有几年了,去的通都大邑不少,这长安和汴梁城里,江烽也曾看到过有鹘鹰出售,只是自己辖地里,浍州不必说,像寿州和庐州也算是大城了,这售卖鹘鹰的店铺亦鲜有一见,没想到在这徐州城里,一踏出节度使府,居然就能碰上。
  “客官尽管放心,某这鹘鹰皆是幼年便从妫州捕获驯养而来。”那麻脸汉子看上去也颇为精悍,目光炯炯,也在上下打量着江烽。
  “哦,你是妫州来的?”江烽点点头,笑着问道:“不是说幽州和蓟州的鹘鹰才是最好么?”
  “客官有所不知,若论苦寒,妫州比幽州蓟州犹有过之,这等鹘鹰自小在山中捕捉,山民甚是艰辛,须花得大力气才能捕捉一二,加之驯养艰难,三不存一。”麻脸汉子甚是坦诚,“幽州蓟州现在契丹人甚多,所得鹘鹰多被契丹贵人索走……”
  “哦?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等在妫州所得鹘鹰,便不敢拿到幽州、蓟州售卖了?”江烽若有所思的道。
  “也非如此,只是在那幽州售卖,风险便大许多,连幽州蓟州本地山民将捕捉到的鹘鹰都偷偷带出,卖与外人,日渐萧索了。”那汉子倒也实在,摊摊手笑了笑道:“某也曾接手过这等鹘鹰,不过客官放心,今日这店中鹘鹰却都是来自妫州涿鹿山、鸡鸣山一带。”


第一百零一章 徐州(二)
  江烽听罢,再看了看店中一干人,笑着问道:“看你们这生意应该不错吧,能养起店中这么多人……”
  汉子苦笑,“生意倒也还行,不过也是逼于无奈,北地兵荒马乱,契丹人、吐谷浑人经常惹是生非,家人留在北地不放心,只能南来,不过老家族人尚多,也不知道日后何去何从啊。”
  江烽一直对北地胡人的情况十分关注,除了沙陀、契丹和党项人三大胡人外,塞外杂胡中就以吐谷浑势力独树一帜,保持着相对独立性,而妫州就是吐谷浑的势力范围。
  “妫州情况还好吧?现在契丹人和沙陀人应该都更愿意南下才对,就像你刚才说的,契丹人都乐意到幽州蓟州这边来了。”江烽随口问道。
  见江烽问及自己家乡,麻脸汉子顿时警觉起来,不敢在信口而说,不过想想这徐州是在也和塞外北地扯不上多少瓜葛,才又顿了顿才道:“吐谷浑人要好一些,沙陀人不待见他们,契丹人看不上他们,他们处境也不算好,夹在两边中间,干啥都得要琢磨一下,只苦了我们这些在北地生活的汉人。”
  江烽见再问也多半问不出一个什么来了,他也没指望这么随便出来一走就能摸出来什么机密情报来,那无闻堂就真的可以撤了,他就是随意走走,看看这徐州光景与寿州、庐州那边有何不同。
  不得不说这徐州哪怕是遭遇了连年旱灾,但是论城市规模和街面繁华程度,都要远胜于寿州和庐州,其商铺种类,来往的行人商旅,来自四面八方,商品的丰富程度,亦不是寿州、庐州能比。
  开门的浴池显然生意不错,接踵而至的客人相互之间打着招呼,闲聊着周邻的事儿,而在一旁的香药铺里传来的香味让浴池似乎也多了几分高贵的气息。
  沿街的货郎也早已经摩拳擦掌的开始为自己的生意奔波,桶匠、画匠、卖油郎、挑着草鞋的农夫,操着来自徐州各地的口音,走街窜巷,为着一家人的生计卖力的吆喝。
  偶尔会有一两个游走在人群中的乞丐,乘人不备,瞬间化为扒手,而茫然不知的行人还伸长着脖子看着那街面上林林总总的各色商货。
  “来碗羊血羹!”看着热气腾腾的大锅,江烽忍不住让正忙得满头大汗的老板给自己来一碗。
  “好嘞!一碗羊血羹!”老板的手脚相当麻利,鲜香诱人的羊血羹很快就递到了江烽的面前,江烽也不客气,一边吃着,一边示意自己的亲兵们也可以来一碗,不过亲兵们都把头扭到了一边,这让江烽也是好生无趣。
  江烽也知道自己这种临时突发奇想的出门让亲兵们很是紧张。
  现在徐州局面虽然稳定下来了,但是这也仅仅是指大局稳定,淮右军进入徐州时间尚短,原来时酆麾下几大军头中的残余势力尚存,尤其是像姚承泰的余孽,在徐州城中仍然存在,而尚云溪也仍然在徐州城中留有自己的伏子,加上兖郓河朔那边在这里潜伏的暗子,以及西面蔡州袁氏渗入进来的细作,所以徐州城目前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风平浪静。
  不过越是这样,江烽觉得自己就越是有必要出来亲自看一看,亲身体会一下城内寻常人的生活,亲兵们的担心虽然并非无因,但是江烽并不认为现在还有谁会在光天化日之下来守株待兔对付自己。
  要对付自己,真要想一举得手,潤丹期的高手已经不足以让自己一举毙命了,起码也要凝丹期以上,而放眼周围,凝丹期的高手又有几个?
  纵然大梁、南阳、蔡州有,但也是屈指可数的寥寥数人,他们在各自阵营中数一数二的角色,怎么可能有如此多的时间精力来蹲守自己?这也不现实。
  “老板,生意还行吧?”江烽就这样蹲在旁边的矮几旁,和旁边几个短衣敞胸露怀的粗汉一道,喝着羊血羹,一边问道。
  “听客官口音像是淮南那边过来的?”老板是个矮壮胖汉,一看就是性子豪爽的人物,咧着大嘴巴笑着道:“怎么说呢?这年头虽说年成不好,但是北面下来的人多了,都涌进咱们徐州城里讨口饭吃,粮价就一下子涨了起来了,好在淮南那边米面倒是不歇停的运上来,勉强压下了价格,要不就不是生意好不好的问题,而是大家伙儿能不能吃起饭的问题了。”
  “这么说,大家日子都还是能够过得去嘛。”江烽随口应了一句。
  “嘿嘿,不好说啊,咱们徐州也还过得去,但是也经不起这北边不停歇的下来人啊,这些人逗留在咱们徐州城里,靠赈济维持生活,可这种日子能长久么?”老板也是个明白人,“照理说,熬过一季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们就该各自返乡了,可看看他们,除了一部分人继续南下讨生活,大部分人因为不适应南边,不愿意南下,就这么赖在咱们徐州,这让我们本地人咋办?”
  “北边天时不好,他们也许也是没办法……”江烽也没想到这徐州老百姓也是这么排外,似乎对北面下来的人很不待见,试探性地问道:“总不能让他们饿死吧。”
  “客官,话不能这么说啊,各有各的活法,北边的确日子不好过,可咱们徐州也不容易啊,这么些年都是跌跌撞撞,饥一顿饱一顿的,他们现在下来,我们徐州哪里养得起这么多闲人?”老板摇头,“咱们徐州这边田土也不算富余,这么多闲人赖在这里,日久必生祸患,看看吧,昨日里那边都乐坊里便闹了起来,打死了好几个人,听说就是因为没事儿关扑耍钱,输红了眼,便动了手脚,起了祸事。咱们这新来的郡公,啥都好,就是心地太慈善了一些,哪有自家都吃不饱,还得要管别人碗里有没有食儿的事情啊。”
  对于老板的话,江烽也无言以对。
  没错,自己太过于以一种更高的角度来看待问题了,下意识的角色兖郓沂乃至河朔平卢的灾民下来,自己都该要想办法解决他们的生计问题,但是却忽略了本地民众的想法。
  这些本地民众,对淮南粮食北运当然是欢迎的,但是对北面的灾民流民南下来分食却是反感和敌视的,而人的劣根性在这种情况下也会无限放大,比如像无所事事的流民在能有一口饭吃之后,总会有人在里边滋生各种问题,关扑赌博,打架斗殴,甚至被外部势力所利用,这都难免。
  是该好好考虑这些仍然在不断南下的北地流民灾民问题的时候了。
  以工代赈可以解决一部分问题,但这也不是长远之计,进一步扩军可以消化部分精壮,但也不足以解决根本。
  就目前来说,要么就是让这些流民灾民返回北地,但这显然很难做到,除非自己能一举拿下河朔和平卢,还得要天公作美,即便那样,也还面临着地方士绅对土地方略的对抗。
  另外一条路就是就地消化了。
  愿意南下的,基本上都南下了,虽然淮南还能容纳一部分,但是许多北地流民其实并不愿意南下,那边湿热的气候让北地人很难适应,甚至在这个时代,那就是要命的。
  就像是岭南道、黔中道这些地方,几乎就是被视为鬼途,也许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气候、时疫、路途遥远,这些都足以让这个时代的人很容易就一病不起。
  这并非夸大其词,甚至很多人都把道岭南道和黔中道这些地方仕官都视为发配。
  就地消化应该是最好的路径,江烽也考虑过。
  事实上解决这些劳动力的问题,唯有工商业,而在徐州当下,就有两条路。
  一条就是大规模的开发利国的铁矿,以新式炼铁法来冶炼铁水,扩大铁矿开采和冶炼,生产生铁和精钢,同时在延伸产业链,以生铁和精钢来大规模的生产各式农具、武器甲胄,甚至创新生产出一些能够促进生产力发展的新式物件,比如改良马车。
  这条路是最适合的,而且也是能最大限度的消化劳动力的,唯一的障碍就是目前对新式冶炼法还没有完全成熟,还在进一步摸索,但是也为时不远了。
  另一条路就是扩大海州的盐场规模,提升淮盐产量,以供中原和江南。
  但这要建立在夺回海州的前提之下。
  当然,除了这两条路外,也还有一些临时性的辅助性办法,比如兴修水利和修路,淮北的水利设施多年失修了,急需修缮维护,同时随着淮北、淮南的统一到一面旗帜下,那么加大境内的驿道投入建设,也是一条路子。
  半天的微服出游,也算是了解了一番境内民众最真实的感受,江烽感觉到总体来说徐州的局面已经趋于稳定,但是仍然有不少棘手的问题亟待解决,像北地流民已经越来越成为一大难题,必须要立即面对了。


第一百零二章 政务(一)
  武宁节度使府。
  巍峨高耸的大厅代表着昔日感化节度使纵横淮北五州的风光,也包含了时家对自己治下五州的自信,只不过这一切风流也总被雨打风吹去了,时家已经成为一个历史过客和过去式的代名词,取而代之是寒门草根出身的江烽。
  今日是武宁(淮右)节度使两地辖区组建政事厅之后的第一次正式会议,之前虽然也经历过多次会议,但是那都是在一定范围内的协商,并不曾上升到今日这种正式层面上来议定事宜。
  按照江烽给陈蔚的建议,每一次政事厅的正式议事,需要提前几日进行议题设置研究会商,然后将议题确定之后再行召开正式的议事会,每一个议题都会有明确的指向,而且一旦议定,就要立即着手推进。
  议事厅之所以一直没有召开正式的议事会议,最主要的还是在议事厅参知政事的人选问题上没有能够确定下来。
  除了陈蔚被任命为首席参知政事外,杜拓、王煌、杨勋、张璜、郑居、严序六人被列入了参知政事名单,同时还有来自徐州沛县的萧宪、兖州金乡的郗昙二人也纳入了名单,最终敲定下来。
  对于这样一个名单,也是争议颇多。
  陈蔚、杜拓和王煌三人,是早就被列入人选的,没有太大争议,而张璜是张越的叔父,加之一直在光、浍二州经营,作为光浍本土派的政务官员代表,进入参知政事人选,也说得过去。
  但是像杨勋、郑居和严序三人进入参知政事名单,就比较有争议了。
  大家对来自原来庐濠等吴地一系中安排一人进入参知政事并不太排斥,毕竟在这一次北伐战事中,庐濠系的表现上佳,加之未来庐濠二州也会像寿州一样要为淮北兖郓等地提供粮食,所以有一人进入也在情理之中,但是杨勋和严序二人同时进入,这就有些打破平衡了。
  在淮北兖郓等地尚无一人进入政事厅参知政事人选名单中的情况下,庐濠二州却有二人进入,这不但让淮北兖郓这边有些难以接受,同样也让光浍和大梁系的官员有些吃醋。
  江烽和陈蔚也对此情况作了解释,未来政事厅参知政事可能会考虑扩编到九人,而杨勋本人虽然名列参知政事人选,但是平时并不参加议事会议,主要还是以庐州刺史的工作为主,之所以列入参知政事名单,更多的是一种荣誉上认可。
  这勉强说服了其他人。
  而关于郑居进入参知政事这一事宜上,也有争议。
  对寿州系人选进入参知政事名单,这不持异议,但郑居却让人质疑。
  毕竟郑弘已经在枢密院中颇受重用了,郑居再进入参知政事,这让梅、田两家心里难免有些不平衡。
  不过江烽的态度还是很坚决,这不能以平衡来论事,而要考虑未来的工作推进,最终才将郑居敲定下来。
  而对于严序进入参知政事名单同样也有异议,认为严序寸功未立,仅以其父的名望和对淮右的亲附就纳入参知政事名单,未免有些太过于高看了。
  在这一点上,江烽也知道难以让每个人都满意,严序态度明朗,不乏能力,兼之需要考虑庐濠二州非杨氏族人的士绅们的态度,所以纳入也是应有之意。
  最终徐州的萧宪和兖州的郗昙二人虽然在徐州和兖州名气颇大,萧家和郗氏皆为本地大族,官员辈出,尤其是郗氏更是金乡第一望族,但因为考虑这些官员刚入体系,还需要进一步考察,所以都没有进入最后名单。
  今日参加议事会议的参知政事中杨勋就未到,江烽给了他这个殊遇,杨勋却不能不知趣,明确上书表示自己精力有限,不会参加议事会议,江烽也同意了他的请求。
  议事会议也分为三类,一类是每旬召开的常务议事会,主要是对日常工作的推进进行研究,同时对期间需要讨论安排的工作进行研究;第二类是特殊事务需要紧急研究的会议;第三类则是每三个月才召开的重大事务研究会议,这种会议江烽也要参加,而每旬的会议江烽则不参加。
  今日的议事会议显然就是要对未来一段时间涉及到淮右和武宁两节度使府辖地的重大事务进行一个会商研究,最终拿出决策。
  政事厅下设的各曹司仍然还处于艰难的组建阶段,繁杂琐碎的具体事务需要一步一步来铺垫搭建。
  尤其是从淮右设立伊始,辖地就在不断膨胀,可以说整个行政架构就没有真正的确定下来过。
  往往是刚刚出炉一个新框架,淮右的地盘又变化了,新增加进来的辖地和原来的辖地情况截然不同,涉及到需要应对的事务也不尽一致,这就要求在相对应的行政机构设立上有所侧重。
  从光浍到淮右,又从淮右到吞并庐濠二州,再到淮北纳入,进而兖沂二州进入,这其中大部分时候其实都是一种军管的方式来替代。
  但是现在军管的形式显然已经不适合如此庞大一个区域的管理了,尤其是在面临着未来这一区域将要以发展和积累的方式来应对江烽继续北伐以抗衡可能到来的胡人南侵这一现实威胁,所以尽早确定行政架构,恢复地方民生发展,乃是当务之急。
  事实上在之前,江烽也分别与陈蔚、王煌、杜拓、郑居、严序等人进行过多次单独交谈,一方面要对目前淮右(武宁)各州的行政官员安排进行磋商,一方面也要就淮右(武宁)目前亟待解决的政务进行敲定。
  另外还需要就下一步淮右(武宁)军可能采取的军事行动与政事厅这边进行协调。
  在江烽看来,只有让政事厅和枢密院这边的事务协商机制进入一个良性对接,自己确立的这个架构机制才算是基本成型,才能让自己稍稍缓解一下压力。
  “浍州刺史人选既然张公认为许信足以胜任,那么就定下来是许信了,相比许信在大道学堂中既授课,也算是学习,两年里也该有所收益才对。”
  江烽首肯了王煌提出的人选,敲定了许信出任浍州刺史一职。
  这是王煌和张璜之间共同商定的浍州刺史人选。
  许信也是许氏旁支,甚至在最早的崇文书院中还担任过江烽的老师,后来江烽在浍州组建了大道学堂,邀请了许信出任授课教师,同时许信也有意仕途,在大道学堂锤炼了两年,眼见得自己不少学生都已经踏足仕途,自然也有些不甘寂寞了,所以在张璜的推荐下,许信这一次也算是入围了。
  目前政事厅考功司主要由王煌负责,而杜拓则主要负责财赋税收这一块,可以说,人和财,这两块就算是由这二人来主抓了。
  “贺国珍迁任庐州刺史,杨勋出任徐州刺史,这一任命尽快发下去。”江烽对前期的磋商已经有了腹案,对已有定论的安排就不再纠结,“杨固可先行安排到滁州担任长史并兼任行军司马……”
  杨勋虽然年龄偏大精力不济,但是由于其长期担任濠州刺史,而濠州位置特殊,与徐泗两州紧邻,杨勋在淮北亦是颇有名声,所以在目前徐州局面未定之前,江烽才考虑让杨勋出任徐州刺史。
  江烽现在不敢轻易从徐州本地士绅官员中擢拔来担任刺史这一要职,盖因内里太过复杂,涉及诸多瓜葛。
  杨勋在宦海沉浮多年,政务经验丰富,虽说现在因为年龄原因有些精力不济,但是江烽也不指望他能帮自己扛太久,有两年足矣,这一安排江烽也是专门与杨勋进行过沟通,最终才说服了杨勋同意。
  当然作为对杨勋北上的一个补偿,江烽也才有意擢拔杨勋长子杨固出任滁州长史,在滁州刺史未定之前,实际上杨固就是以长史身份代行刺史职责。
  “子良,濠州刺史人选,你和丕之可有定论了?”
  泗州刺史人选也是一个相当关键的角色,在俞明真统治泗海二州期间,虽然泗海二州都有刺史,但实际上这两个刺史都是近乎于傀儡的人选,基本上都是由俞明真掌控二州,但随着淮右体制的确立,军将与民政之间的分割,军队不得再干预民政事务已经成为一个铁律,除非进入战时状态。
  但考虑到泗州的特殊情况,江烽也专门交代陈蔚和王煌要与俞明真沟通一番,不过俞明真在这种事情上倒是颇为知趣,断然拒绝了二人希望他就人选问题发表意见的要求,表示军将无权干预民政这是君上确定的铁律,无论是谁来担任泗州刺史,他都会坚决支持。
  “明真将军虽然没有任何意见,但是属下和丕之也就这个人选征求了地方士绅的意见,最终觉得原徐州刺史府长史费牧较为合适。”陈蔚站起身来道。
  “哦?费牧?可是那侍母至孝的费牧?”江烽有些印象。


第一百零三章 政务(二)
  在入主徐州之后,徐州主动投效亲附的官员士绅,江烽都有专门设宴款待,并一一作了了解,这费牧也属其中一员。
  此人本是泗州涟水人,曾经为母亲生病而拒绝了担任泗州长史,后来又因为希望母亲能够得到更好的治疗,而将家搬到徐州,在徐州入仕,不过此时其母已经过世,倒无此顾虑了。
  费牧虽然还是寒门出身,但在泗州极有声望,若是让其出任泗州刺史,对于地方士绅来说也属于一个受欢迎的人选,对于稳定地方大有裨益,而且关键是此人在徐州担任长史时与俞明真关系并不和睦,这大概也是陈蔚和王煌考虑让费牧出任泗州刺史的另外一个原因。
  对于这种手段,江烽既不反感,但也不主张,一切要看是否有利于自己对局面的控制,所以他在要求陈蔚等人考虑重要官员安排问题上,也是要求他们不宜过多考虑这些因素,但也不能不考虑。
  “正是。”陈蔚接上话:“此君在泗州名声甚好,且在担任徐州长史期间善于实务,作风硬朗,可以说彭城能大而不乱,其有相当功劳。”
  言简意赅,就突出一点,极善实务,这恰恰是江烽最看重的。
  “作风硬朗,极善实务?”江烽沉吟了一下,“那你们考虑过让其担任兖州刺史么?”
  “兖州刺史?”陈蔚和王煌以及其他几个参政都略感吃惊,显然江烽的这个提议有些让他们感到意外。
  兖州事实上还不属于武宁节度使辖下,兖郓沂三州,从地理行政角度上来说,原来兖郓二州有天平节度使,后来便改为泰宁节度使,而沂州则曾经是兖海节度使下辖,总而言之从来未曾归属于武宁节度使下辖过。
  虽然现在兖州和沂州事实上是在淮右(武宁)军控制下,但在未得到朝廷承认的情况下,你要任命刺史这一级别的官员,无疑是有些僭越了。
  “郡公,当下怕是不宜在兖郓沂三州的名义上做文章。”王煌插进话来,“兖郓沂三州虽然对我们淮右(武宁)来说志在必得,但是宜作不宜说,兖沂二州已在我们控制之下,鉴于其局面,以军管并不为过,郓州日后如能收复,也宜延引此例。”
  “丕之,我知道,但兖郓沂三州的情况不容乐观啊,我指的是民生事务堪忧,若是不能及早应对,放任兖郓沂三州民众南下,日后我们再想要恢复兖郓沂三州的元气,那就要花费数倍的精力钱粮了。”江烽叹了一口气,“而且兖郓沂三州是我们淮右(武宁)北方攻略的桥头堡,须得要有牢固的根基方能承担日后的重任,我怕不及早入手,日后会成拖累啊。”
  厅中一干人也是沉吟不语。
  江烽之意不无道理,既然确定了未来要抗衡南下胡人,进而争霸中原,那么一切都需要围绕这个战略目的来进行。
  为了这一点,淮右(武宁)甚至暂时搁置了对江南的攻略,虽说现在李吴与蚁贼的战事尚未分出胜负,但是只要淮右有意完全可以考虑经略宣州乃至蕲黄二州。
  宣州当下被蚁贼韩拔陵部搅得鸡犬不宁,而隔江而望的舒州已经臣服于淮右,若然有意,兵进宣州,定然可以分得一勺羹,进而可以在江南站稳脚跟,虎视润常二州。
  不过江烽和众臣考虑到大兴刀兵之后拿下这些地方,消化纳入淮右体系却是一大难题,现在连庐濠滁三州才刚刚稳定下来,淮北和兖郓沂诸州都还百废待兴,淮右(武宁)委实没有太多的精力来兼顾其他了,这一切都太需要时间了。
  但名不正则言不顺,若然没有朝廷大义,那么要想在兖郓沂三州光明正大的推行淮右的战略,肯定会有所影响,所以在这一点上,也不得不考虑地方士绅的态度。
  像兖州郗氏一族,虽然淮右有意要招揽,但郗氏态度还是有所保留,这也让淮右有些恼怒,但你也不得不承认朝廷大义在一定程度上真的对这些名门望族来说还真的有一些影响。
  “郡公,以吾之见,郡公可求瑾公主于朝廷,相信以朝廷目前形势,会有所回报。”严序捋了捋自己颌下的山羊胡子,沉声道。
  在座众人精神都是一振,这一建议的确相当可行。
  当下朝廷被党项人困于长安城中,虽然党项人并未进攻长安,但是关中左近已经被十余万党项人人吃马嚼的给祸害惨了,大批灾民要么涌入长安,要么就东出关中,关中已然凋疲不堪了。
  这等情况下,朝廷急需外藩支持,而现在朝廷最大的靠山河东大晋与大梁激战犹酣,求援于南阳。
  南阳虽然有意派兵西出,却受阻于商州,好容易打通商州,但南阳军却只在蓝田关一带徘徊,显然也是不愿与党项人直接交锋,却一味和党项人与朝廷之间调和,意欲当和事佬,这让朝廷也是又气又恼又无奈。
  “序公之意,郡公可与皇室联姻,以求泰宁节度使一职?”陈蔚摩挲着下颌,若有所思。
  “正是。”严序点头,“或者兖海观察使。”
  兖海观察使?
  众人又都是一愣,倒是杜拓反应很快,“兖海观察使设立于大和八年,辖兖州、海州、沂州、密州,序公之意是要把密州纳入进来?但是郓州却该如何?”
  “嗯,郓州本属天平节度使,辖郓、曹、濮三州,但曹州、濮州目前被大梁掌控,若是求天平节度使,势必引起大梁敌视。”严序显得很冷静,“若是日后大梁局面不佳,倒是可以考虑。”
  在座众人都算是淮右核心高层了,对于目前大梁局势不佳也是心知肚明,河东晋军已然突破了大河一线,虽然尚未见出分晓,但毫无疑问大梁已经居于下风,这和以往情形有些不同。
  往常,哪怕河东要占上风,那也是短时间或者局部,而现在,双方恶战如此之久,大梁竟然都能为扭转局面,这还是在蔡州、南阳这些潜在可能成为背后插刀的敌人没有加入战团的情况下,这就不能不让人深思了。
  这也是严序为什么会有那样一番话的缘故,若是大梁真的支撑不住,或者南阳、蔡州要加入战局背后插刀,那淮右恐怕也不能后人,否则连瓜分的机会都没有了。
  “对于我们来说,不在于日后,而在于眼前。”江烽叹息了一口气,“我们淮右若是没有一个稳定的基础,是难以支撑与南下的胡人一战的,更谈不上争霸中原了。”
  自己下属的这些文臣武将,都小觑了南下胡人的威胁,在他们看来,这些胡人只是癣疥之疾,纵然能一时得逞,也难以长久,但江烽却很清楚,原时空历史中无论是契丹人建立起的辽,还是女真人建立起的金,以及党项人的西夏,都是把汉人的政权打压得喘不过气来,更不用说后来的蒙元帝国了。
  正因为如此,他希望能够改变历史,由自己来彻底终结北方胡族入主中原这一历史痼疾,真正扭转这个局面。
  问题是现在给自己的时间太短了,自己这个外来者,在这个世界中并没有太多的金手指,知晓大势,但大势已经改变,文科狗对理工科技类的金手指他又所知不多,全靠一些似是而非的原理来忽悠,但这都需要时间。
  所以他需要抓住一切资源来促成自己势力的尽快壮大夯实,哪怕选择一个和皇室联姻来取得更好的政治资源也是可以接受的事情。
  “既是如此,子良你们就可以我的名义向朝廷上书求娶瑾公主,不过去使定要求得这兖海观察使一职,以便于日后我们下一步行动。”丢开了这番纠结,江烽便变得果决起来,“费牧可任泗州刺史,即日上任。”
  话语又顿了一顿,“兖州这边,让萧宪代理沂州长史,暂理沂州政务,郗昙代理兖州长史,暂理兖州政务,王序代理郓州长史,暂理郓州政务,招骆成业、王朴入政事厅,以从事协理。”
  见主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确定了兖郓沂三州的事宜,一干人也是感觉到君上内心的焦灼,不过兖郓沂三州本身现在也处于军管之下,萧宪、郗昙和王序三人现在要做的就是依靠自己威信来梳理地方形势,稳定局面,其他暂时还做不到,还得要等到有朝廷名分大义下来,才能名正言顺的推开相关事务。
  “人事方面暂时就如此,子良,你把今后一段时间里我们淮右(武宁)需要马上推动起来的几项大事明确下来,看看还有无要增减的,以及何人来具体主抓,都要一一确定,第一项就利国监的冶炼中心……”
  江烽忍不住拉了拉衣领,有些烦躁的心绪让他坐不住了,越是对外界的这种不确定感浓烈,他就越觉得需要争分夺秒,但这种感觉又不足以向外人道。


第一百零四章 蚕食(一)
  “前营侧击,杀!”胡彪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大汗,厉声狂喝:“中营抵进,弓弩兵准备!”
  从接任武宁左军第三军指挥使以来,胡彪就再没有轻松过,这两个月里,他几乎每天休息时间不过两三个时辰,吃睡训练都和士卒们在一起,这也极大的拉近了双方的距离。
  这支又淮右军转为武宁军的士卒基本上都是来自淮南,照理说应该不太适应北边的气候,但是在郓州这边又略有不同。
  盖因郓州近邻北地第一大泽——巨野泽,方圆数百里水天一色,苇荻覆岸,夏日里气候湿热,尤其是周邻诸县——须昌、宿城、平陆、寿张、雷泽、巨野、郓城这些县份,更多的都受到巨野泽这个湖泊的气候影响,冬日远不及同一地区远离湖泊的县份寒冷,夏日却远比其他县份湿热,尤其是潮湿的天气尤多。
  所以在郓州,淮南兵反而比淮北兵更为适应这里,反倒是胡彪这个正经八百的兖北汉子还有些吃不消这个天气了。
  不过对于天境高手来说,这点儿小问题就不是问题,这一番几个月下来,武宁左军第三军的气势非但没有因为前任指挥使柴永的离任而堕了,反而因为柴永的升迁和胡彪的可以打成一片而高涨。
  尤其是胡彪信誓旦旦的表示,只要能拿下寿张和须昌二城,那武宁左军第三军将士上下必将受到郡公的授予功勋(勋田),盖因在淮北和兖郓沂之战后,淮右(武宁)节度使府还一直在就各军的军功进行评叙,武宁左军第三军本身在北伐一战中得立大功,如果能在攻伐郓州一战中再立新功,定能率先获得郡公青睐,授予功勋。
  这个半真半假的激励的确让武宁左军第三军的将士们热血沸腾,想一想那些最早追随郡公的浍州军将士亦有不少凭借军功在寿州获得了勋田,而郡公在兼并了庐濠二州之后,却因为各军军功不彰,并未再授勋田,现在北伐一战已经结束,唯一的战事就只有郓州和海州的攻伐了,能得到这样的机会,无疑是武宁左军第三军的一大机缘,断断不能错过。
  和湖匪的缠战从进驻宿城之后就开始了,不过在武宁军的优势兵力之下,湖匪很快退出了宿城,但是却在须昌展开了激烈的抵抗。
  在胡彪看来,这种程度的抵抗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毕竟这里距离湖区还远,朱茂当初之所以放弃这里,不是因为没有能力收复,而是不愿意将兵力耗费在这里,一旦占领这里就不得不面临湖匪无尽的骚扰,这对于朱茂来说就成了不可承受之重,还不如舍弃这里,保住兖州即可。
  不过对于胡彪来说这却不是问题。
  从兖州源源不断补充过来的粮食、肉干、军械、甲胄、医药以及兵员等后勤物资从未断过,可以说每一仗之后,都能够迅速得到补充。
  这一个多月来与湖匪大大小小的交战不下十次,武宁左军第三军的损失也不算小,阵亡者不下五百人,受伤者更是多达八百余人,但武宁左军第三军却能一直保持满编。
  而且通过这一连串的战事,武宁左军第三军也是越来越对于湖匪战事中得心应手了。
  从最初的互有胜负逐渐变成占尽上风,分进合击之略对于战斗力明显逊于武宁军的湖匪来说,几乎就成了必败之战。
  而平陆县那边的策应进攻,使得平陆与宿城互成犄角之势,自东向西的挤压之势让湖匪不得不开始向寿张和郓城方向收缩。
  “曹智伦,你带右营和后营从后面绕袭,务求一举击溃!”眼见得左营和中营已经牢牢的吸附住了这两千余湖匪,胡彪也是心怀大畅。
  这一个多月来,战事虽多,但是大多都是几百人的小战斗。
  湖匪极其狡猾,一旦发现情况不对,便会立即抽身,而仗着地利,他们也屡屡逃脱。
  甚至有时候还会利用己方对地理状况不熟打一个反扑,也给武宁左军第三军造成了不小的损失,最惨烈的一战直接造成了后营两百余人伤亡。
  须昌、宿城和平陆这三县之间的地带地势低平,一到雨季,便洪涝陡生,很多时候除了本地老人,都说不清楚哪里有沼泽,哪里有高地,哪里能通过,湖匪就是利用这种地形不断和武宁左军第三军游斗不休,致使武宁左军第三军拿下须昌城的目标迟迟无法实现。
  不过这种局面在王序出任郓州长史代理郓州政务之后就得到了很大改善。
  虽然须昌、宿城这些县份的本地士绅苦于湖匪势大,都不得不与湖匪合作,但是这些士绅内心都还是急切盼望官府能将湖匪势力打压下去,恢复官府的统治。
  所以当王序这个在宿城极有名望的王氏一族族长出任郓州长史之后,须昌和寿张的士绅们立即行动起来,开始与以宿城为暂时州治的郓州刺史府进行秘密联系,以求尽快光复须昌和寿张二县。
  甚至连湖匪势力最大的巨野和郓城两县都有士绅悄悄派人与王序联系,以求得郓州刺史府对他们不得不与湖匪合作的谅解。
  一旦官军和地方士绅合作起来,哪怕是秘密合作,局面顿时就得到了改观。
  而来自郓州各县的地方乡绅也在了解到淮右(武宁)军的强势之后也都意识到现在正是一举解决巨野泽匪患的最佳时机,只要淮右(武宁)军能采取现在这种步步为营和保甲连坐之法,一步一步从易到难,就完全可能将湖匪彻底压缩到湖区中去。
  既然郡公大人手中还有强大的淮右水军,据序公所言,甚至南面名气不输于巨野泽水匪的巢湖水匪都慑于郡公大人的威名而降服,进而招安收编为淮右水军,那么巨野泽水匪又何德何能能逃脱郡公布下的天罗地网?
  正是基于此,郓州各县士绅都热情高涨的期待着官军能迅速收复须昌、寿张二县,甚至能加快对巨野和郓城两县的进攻,彻底将水匪逐入湖中,最终达到彻底消除匪患。
  曹智伦是胡彪的副手,也是武宁左军第三军副指挥使,这个从德胜军成长起来的军官很有些杀气,之前对胡彪来武宁左军第三军还有些抵触情绪,但是随着胡彪的强硬表现和身先士卒,很快就赢得了曹智伦的尊重,二人关系也迅速密切起来。
  曹智伦的陌刀很快的撕开了湖匪的防线,虽然湖匪也意识到了来自后方的突袭十分危险,但是仗着兵力上的优势和依托后面村落的宅院的熟悉地形,他们仍然有些不甘心就此失败,所以依然在作顽强的抵抗。
  这也正中了胡彪的心思,他就怕这帮湖匪掉头就逃,这一绕过这座村落,那就又是野地一片,起伏的沼泽和芦苇地,让大军进入之后很难达到效果,而如果对方愿意依靠着村落一战,哪怕这种巷战会相当惨烈残酷,胡彪也愿意,起码能达到目的。
  不过湖匪显然也没有胡彪想象的那么简单,在逃入村落之后做了一番抵抗之后,意识到难以扭转败局,湖匪首领也很快就改变了决定,迅速从村落西面逃入沼泽地中,仗着地势熟悉,迅速就摆脱了武宁军的追击。
  虽然有当地的渔户作为向导,但是要将几个营兵力集中起来也需要时间,而一旦追击兵力过少,很容易遭到敌人的反噬,所以在这一点上胡彪宁肯求稳,之前他已经受过这方面的教训了。
  看到难以追击上敌人,胡彪也果断的下达了暂停追击,整理队伍的命令。
  这里距离须昌县城只有十余里地了,但也是匪患最为严重的地区,基本上每一个村落都和湖匪有着瓜葛,或者都有一部分青壮就是湖匪。
  密布的溪流薮泽,加上许多人都以渔猎为生,使得这些人天生就是靠水为生的料子,一旦生计无着落,或者被湖匪裹挟,进而变成湖匪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大人,这里是荡头村,只有三十户人家不到,基本上都是老弱妇孺,青壮都被湖匪给裹挟走了。”曹智伦用手指抹了一把血迹斑斑的亮银刀刃,不无得意的道:“这一战算是让湖匪好好琢磨一下了,日后他们怕是再也不敢和咱们正面接战了。”
  “斩首多少?俘虏多少?”
  “斩首四百二十二,俘虏一百六十七,还有几个怕是活不了了。”曹智伦将刀柄插入地面,双手叉腰,“王大人要求咱们把所有俘虏都要送到宿城,进行统一的甄别和劳动改造,有血案在身,还得要审讯定案,这可废老劲儿了,要以我的想法,干脆就全部给斩了,也算是以儆效尤。”
  “嘿嘿,某也想啊,可郡公是不会答应的,这要一直打下去,都这样,郓州还能剩多少人?”胡彪紧了紧腰间的皮带,满不在乎的道:“日后这郓州就是咱们淮右(武宁)的地盘,郡公他们这些贵人可要比我们想得远。”


第一百零五章 蚕食(二)
  “是啊,咱们这些粗坯,就只能靠手里这把刀吃饭,不过大人,这须昌城不过十来里地了,斥候也显示湖匪在城中并没有多少兵力,咱们是不是……”
  曹智伦欲言又止,胡彪当然明白自己这个副手的想法。
  他何尝不想拿下这须昌城?这可是郓州州治所在。
  虽说被湖匪祸害经年,但是好歹也是一州中心,若是能夺下须昌县城,这勋田便是铁板钉钉了。
  只可惜上边有令,武宁左军第三军的任务就是要沿着须昌南面与湖区之间进行清理,彻底斩断湖匪与须昌城之间的联系,这才有这么一步一步的推进过来。
  大小仗打了十多场,损失也不小,要说斩杀的湖匪也是数以千计了,但要说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却还真没有,今日这一仗,都已经算是战果相当不错的了。
  现在武宁左军的方略就是这样步步为营,武宁左军第三军居于南路,中路则是刚投入战场的武宁左军第一军,北路则是武宁左军第二军,南面的平陆策应的则是李桐的武宁左军第五军(原淮右左军第五军)。
  紧随在中路武宁左军第一军身后的武宁左军第四军,这个军五个营分散得比较开,以营为单位铺开,主要是清剿漏网、脱逃的湖匪以及脱离湖匪想要返乡的湖匪人员。
  按照王序确定的原则,那就是无论是被俘获的湖匪,还是自动脱离湖匪的人员,亦或是主动向官军反正以及缴械投降的湖匪人员,均需要被带到宿城进行审查甄别。
  这些人均需要向负责审查的吏员说清楚自己参加湖匪的时间、经历和所作所为,还要列举出自己不低于三人以上的证人进行印证,要经过鉴别审查之后,确认自己愿意彻底改邪归正,并出具保证书之后,方能得到宽恕和从轻处理。
  而要想立功赎罪,也有两个法子,一是检举揭发他人,尤其是检举揭发那些私下与湖匪勾结并作恶的士绅民众;二是主动从军,引导官军攻打湖匪。
  这一手非常老辣狠厉,对于想要从良的湖匪来说,不是你光主动投诚交代了自己问题那么简单,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沾有人命血案后者从事过抢掠奸淫,那么想要赎罪,那就必须要立功。
  第一个法子基本上就是让其自绝于地方,第二个法子的出路就是只能从军。
  “智伦,咱们得知足啊,北伐一战咱们第三军已经立下大功,虽然兵马副使已经获升迁,但是咱们下边的兄弟都还等着考功司那边的叙功呢,这一战咱们虽然是走南线,但是这十多仗打下来,多少也有几分功劳吧?”胡彪乐呵呵的道:“若是这须昌城也被咱们占了,你让第一军和第四军他们情何以堪啊?人家可是刚赶上加入咱们郡公麾下之后的第一战呢,就指望能靠这一仗挣点儿功绩呢。”
  曹智伦也咧着嘴笑了起来。
  这话的确在理,这在军中,也得要讲机会均等,不能吃独食。
  郓州这一战大家都知道像样的大仗怕是没几场,攻占几座县城怕就是最大的功劳了,第一军也不容易才赶上,还有那第四军跟在后边扫尾,怕是更不容易了。
  “大人,按照目下这情形,要清理完须昌和寿张怕还得要些时日吧?”
  曹智伦也真怕几下就把仗打完了。
  武宁左军还算不错,捡着一个郓州,大小好歹能打几场仗。
  可武宁右军那边,虽说确定了要打海州,但是据说还在和平卢军交涉,如果交涉成功,那仗可就打不成了。
  对军队来说,打不成仗的军队,那就真的很悲催了。
  按照枢密院参谋部确定下来的方略,以宿城和平陆为根据地,以宿城为桥头堡,三路并进,向着须昌推进。
  南线,也就是第三军责任重大,主要负责清理湖匪,并截断湖匪与湖中的联系,中线要攻克须昌,北线则绕行,沿着郓州和济州边境一线提前进军,防止寿张方向的湖匪增援须昌湖匪。
  从目前来看,湖匪显然也意识到了大势不可违,开始陆续从须昌县境内向西向南撤离,但是湖匪的撤退仍然显得很有方略,并非一窝蜂的逃离,而是以小规模的反击战的方式来证明自己仍然存在一战之力,让官军不敢贸然突进。
  “须昌一旦被拿下,那就快了,拿下须昌,须昌、宿城、平陆就成了一个三角形区域,湖匪便不敢在轻易深入这个区域,社会治安便会大幅度好转,只要再拿下梁山这一战略要地,便可直接威压寿张,估计到那时候,寿张水匪只能主动撤回湖中了。”胡彪抚摸着下颌,颇为肯定的道。
  “现在关键在梁山还在水匪手中,这个咽喉要地不拿下,湖匪还可以猖狂一时。”曹智伦也有些扼腕叹息,“所以必须要先拿下梁山,不知道这好事儿能不能轮到咱们头上来?”
  这个时候的梁山并不临巨野泽,距离巨野泽还有十里地,但是却紧邻济水,堪称郓州北部平原低地的咽喉要地,只要拿下梁山,寿张可不战而下,甚至可以直接威胁到郓城。
  胡彪心中也在掂量。
  他知道曹智伦话语中隐藏的意思,除了武宁左军派出了细作外,自己也一样派出了细作对周围的情况进行了解。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而且现在这一带的百姓谁能看不出湖匪的好日快到头了,大批的湖匪都投诚,宁肯主动去宿城进行教育。
  这连续几战中他们也俘获了不少湖匪,其中不少人就是梁山附近的湖匪,他们对梁山的情况也很熟悉,若是能从中选拔几人出来,许以重利,倒是可以好好打这一仗。
  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目光,胡彪手从下颌放下来,淡淡的道:“智伦,有话就说。”
  “嘿嘿,属下这点儿心思,瞒不过大人。”曹智伦也是诡秘的一笑,“前几日某就在琢磨,须昌城迟早能拿下,但是寿张城却需要些日子,枢密堂虽然没有给咱们武宁左军定下时间,但是咱们也知道早一日拿下郓州,郡公也能心安。”
  胡彪微微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前几日里俘获的湖匪中有不少就是曾经在梁山匪众中呆过的,还有几个曾经在其中当过小头目。”曹智伦顿了一顿,“另外,某昨日与来接手俘虏的郓州团练军来人也曾商议过,他提及曾经有投诚者曾经是梁山湖匪中的头领,谈及愿意重返梁山中里应外合,将功赎罪……”
  “哦?”胡彪兴趣大增,目中精光四射,“那智伦怎么考虑的?”
  “某在想若是此言属实,咱们倒是可以好好合计合计。”曹智伦见主将来了兴趣,也是忍不住摩拳擦掌,这一战若是打好,那边能立下一等大功了,“某是这么想的,若是那投诚者愿意潜回梁山里应外合,不妨先让无闻堂那边好好雕琢一番,确信无疑之后,可以派回去,算是一条路径,另外咱们这俘虏的湖匪中,亦有不少愿意将功赎罪者,亦可让其返回,这些回去的人我们秘而不宣,这算是第二条路径……”
  “不,我们可以这般……”胡彪的脸上露出更为深沉阴冷的笑意。
  ……
  “阮头领,阮头领!”
  转过身来,一身黝黑的疙瘩肉,壮汉不经意的打了个酒嗝,“何事?”
  “晁二哥说要请阮头领过去一趟,有要事商议。”跑过来的汉子满脸堆笑,躬着身子道。
  “哼,晁二哥又有啥主意?”壮汉满脸不耐,“我知道他说的那些,可逃回来的兄弟总不能不接着吧?都要撵出去,日后我们这大野义军谁还愿意来投?再说了,都是我们这梁山左近的厢里厢邻,谁不知根知底?晁二哥未免太胆怯了一些吧?”
  “嘿嘿,阮头领,这些话俺们是不懂的,还请阮头领去和晁二哥他们商议。”汉子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只是碍于这壮汉身后亦有两名紧随的汉子,双手扶住腰间的板刀半步不离,却也只能按捺住性子,陪着笑脸。
  “你去告诉二哥,某饮了些酒,有些乏了,要不明日某去他寨中赔罪如何?”壮汉摆摆手。
  “嘿嘿,阮头领,您这不是为难小的们么?晁二哥吩咐下来的事情,俺们如何敢耽搁,还请……”汉子心中暗自咒骂不已,但是却也不敢造次。
  “不必聒噪,某自有主意。”壮汉脸色冷了下来,摆摆手,“你自去与二哥说,二哥也不会为难你等。”
  说毕,转身就走,另外两名汉子也是冷冷的看了对方一眼,紧随阮姓头领而去。
  汉子呆立当场,双拳几乎要握出水来,却又不敢爆发,只能恨恨的看着对方离开的背影,跺了跺脚,最终只能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去。
  那三人转过山脚,黑肉壮汉脸色已经变得更加阴厉,“今晚怕是要出事!”
  “哦?那晁家真的要作祟?”紧随黑肉壮汉的一名男子沉声问道。


第一百零六章 离间,证明
  “哼,晁家总以为这巨野泽就是他们一家说了算,说什么就是什么,别家的人都有问题,自家的人就都忠贞不二,哪有这样的事情?”黑肉壮汉狠狠的吐了一口唾沫,“畏首畏尾,一会儿担心武宁军打过来了,一会儿又担心内部有人和武宁军勾结了,要么就是怀疑咱们对他们不利了,疑神疑鬼,弄得大家都鸡犬不宁。”
  “就算是这样,晁家也不至于就要翻脸吧?”另外一名壮汉不解的问道。
  “这不是翻脸不翻脸的问题,晁家现在名义上是怀疑咱们这内部有人和武宁军有勾结,想要先下手为强,对咱们动手,但实际上呢,我怀疑他们是想要一下子把咱们的人马给吞了,这样一家独大,好与武宁军那边讨价还价。”
  黑肉壮汉不屑的哼了一声,目光却越发清冷。
  “他晁家以为别人都是傻子,都得要被他哄得团团转,他们晁家真要想和武宁军对抗到底,就不会这样步步后退,完全可以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从平陆那边打出去,打武宁军一个措手不及!”
  平陆那边东面,一打即穿,哪怕避开平陆的武宁军,从平陆到任城之间,大有可为余地,可晁家愣是不肯动,还假模假样的说武宁军势大,现在要倾尽全力保须昌和寿张。
  哼,也不想想,就凭这点力量,你不玩声东击西围魏救赵的把戏,怎么能抵挡得住武宁军兵进须昌寿张?
  如果真的到了围魏救赵的把戏都不起作用了,那说明须昌和寿张就真的丢定了,要么投降武宁军,要么就只能缩回湖里去等死了。
  他阮仲羽把这个问题看得很清楚,晁家这是生了异心了,不打算这条路走到黑了。
  生了异心也就罢了,各走各道,但如果想要用自己一族人的脑袋来作为祭旗的礼物,顺势为他们晁家增光添彩,那就恕阮家不奉陪了。
  “那二爷,我们怎么办?”身后的汉子忍不住问道。
  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阮仲羽心中也有些踌躇。
  阮家手底下这点力量,和晁家比,相差甚远,纵然在这梁山上不相上下,但是在寿张,在郓城,在巨野,却远不及晁家。
  “马上和我大哥联系一下,若是不行,我们便要另寻他路了。”阮仲羽终于下了决心,“得让我大哥那边做好准备。”
  两个心腹都听出了阮仲羽话语中隐藏的含义,其中一人道:“那我去通知大爷,二爷这边是否今晚……”
  “唔,一不做二不休,就是今晚了,否则明日我不过去,晁家就要起疑了。”阮仲羽一咬牙,“左右这日子看来是不长久了,看看换个码头,能不能有更好的机缘,没准儿就是一帮兄弟们的造化呢。”
  ……
  晁相方没等到阮仲羽,既有些失望,又有些不甘。
  阮家是这巨野泽中仅次于晁家的势力,两家原来关系也还处得不错,起码在朱茂时代,两家都曾联手御敌,与朱茂打得不亦乐乎。
  这一段时间里,从宿城、须昌那边陆续逃回来许多溃卒,之前晁相方还不太在意,湖匪本来就是这种一拥而上一哄而逃的作风,除了自家和阮家的精锐外,其他都差不多。
  但是随着山上各种流言蜚语呈爆发式的流传时,他就不得不怀疑这里边有古怪了。
  逃回来的人很杂,既有相当级别的军官头领,也有原来在义军中很有底气的小头领和头目,还有就是那些本身就是这梁山边上的渔户渔民,也和义军有很大渊源,后来就索性加入了义军的。
  这些人,陆陆续续回来一两百人,加上他们本来原来就有着亲朋好友在义军中,所以他们带回来的各种消息立马就开始流传起来。
  他已经几度要求各家都对逃回来的军官士卒进行隔离审查,但是这显然难以做到,就算是在晁家内部,这也很难做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再要来以此要求其他几家,无疑就不现实了。
  但急剧爆发的各种谣言流言就成了梁山义军中最不稳定的因素。
  你怀疑我与武宁军有勾结,我怀疑你想把我拿去当投名状,还有人怀疑这是武宁军刻意制造出来的离间计,但关键在于,谁的话语最有威信?谁来调和这个矛盾?
  “二哥,怎么办?阮家显然是起了异心了,这帮家伙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外边稍有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而且太过于护短,明知道对回来的人进行审查是必须的,可就是不肯应承下来,这帮鼠目寸光的家伙!”皮肤黝黑的俊美青年气哼哼的道,忍不住将手中的分水刺扎在桌面上。
  “也不能全怨阮家。”晁相方倒是很客观,咂了咂嘴道:“这湖里本来形势就复杂,零零碎碎这么多家,心思就不统一,可恨淮右那边俘虏了那么多人,居然就给你放回来了,而且摆明告诉我们里边就是有他们的奸细,而且还不少,可各家都有自家的人,这种情况下你要统一来进行审查甄别,怎么可能做到?老爹威信还没有达到一统整个巨野泽的地步,这就是我们的软肋!”
  “那我们该怎么办?”俊美青年心有不甘的道:“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淮右把我们的局面搅乱,然后一口一口把我们吞掉?”
  晁相方本不想多说,但是觉得自己这个幼弟也该知晓一些事情了,顿了一顿才又道:“五郎,老爹本来是有些打算的,湖匪这张皮一旦沾上,那就很难脱掉,老爹说他这一辈子也就罢了,但是他不希望我们这一辈也当一辈子湖匪,所以,朱茂放弃了郓州之后,老爹就曾经和大梁有过接触……”
  “啊?!”俊美青年大吃一惊,有些不敢置信,“那老爹为何不允我去汴梁耍子?”
  “哼,不准你去汴梁耍子难道错了?若是你被汴梁那边拿住了,老爹与汴梁那边交涉不是就落了把柄,没了底气?”晁相方没好气的道:“五郎,你年龄不小了,你天资聪慧,武道进境很快,但是这个世界不是光靠武力就能决定一切的,很多时候更需要用心,老爹为你操够了心,你也该长大了。”
  俊美青年有些难堪,但他也知道二哥的话是为自己好。
  晁家五虎,大哥早已经顶起了半边天,二哥主要负责外联,三哥负责内部,四哥却一直在外云游,但他隐约知道,四哥其实也是也在四处考察,只有自己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但二哥说得好,今时不比往日,巨野泽诸家势力都面临着巨大的压力,甚至可能就是倏生倏灭,谁都在为自己的命运而挣扎奋斗,自己作为晁家一员,概莫能外,一样需要承担起自己的责任。
  “二哥,那老爹和大梁那边谈得怎么样?”俊美青年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不太如意。”晁相方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准确的说,是大梁早已经失去了锐气,朱茂放弃了郓州,这郓州几乎就是在我们晁家和其他几家湖里势力控制之下,大梁居然推三阻四,认为我们提的要求太高,可我们的要求高么?我们只希望能组建两军水军,然后刺史是我们认可的人选,可大梁竟然以耗费太大而不愿意答应!简直让人无法想象!”
  “大梁为何如此?!”俊美青年也无法理解,“要说大梁无法支应,这根本不可能,我在汴梁城,那城里达官贵人挥金如土,每晚各家酒楼、伎坊无不客满为患,狎妓游乐通宵达旦乃是常事,一夜花费百金也是常有之事,更有每年春末和初秋的花魁大赛,更是万人空巷,怎么可能……”
  “哼,没什么不可能,大梁政事堂和枢密院就是这么说的,你要说是托词么?难道他们对郓州一个州都毫无兴趣?”晁相方也忍不住有些忿忿不平,“只能说大梁老矣,不堪托付!竖子不足与谋!”
  晁相方用了一句古语来叱骂大梁的将臣。
  “既是如此,我们当早另寻出路才对!”俊美青年立即接上话:“当下天下大乱,群雄并起,我们晁家虽然在郓州称雄,但不足以自立,今日之计便是要寻一个大树依附,也能为我们晁家洗脱贼名,光宗耀祖。”
  晁相方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幼弟思路这般敏捷,满意的点点头:“正是如此,所以老爹是有意看好淮右……”
  “那为何我们还要与淮右打生打死?”俊美青年讶然,但马上反应过来:“老爹莫不是要以此来证明我们晁家的重要性和分量?这未免付出也太大了一些吧?”
  “没有付出哪有获取?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搓揉了一把脸的晁相方淡淡的道:“淮右已经招纳了寿州水军和巢湖水匪,寇文礼已然成为江烽麾下水军大将,淮右对我们晁家需要并不强烈,所以我们必须要证明我们值得淮右重视!”


第一百零七章 决断
  就在晁相方琢磨着如何来引起淮右(武宁)的重视时,阮仲羽却已经下了决心要用特殊的方式来证明阮家一样值得重视。
  他选择的方式就是甩开晁家,撕毁之前与包括晁家在内的巨野泽各势力签署的共进退协议,直接投向淮右(武宁)。
  这个想法得到了其兄长阮家老大阮仲和的支持,压制住了家中其他成员的反对声音,并且立即发动起来。
  郓州的情况较为独特,巨野泽几乎占据了整个中南部,但是那是湖区,而真正在陆地上具有举足轻重地位的,则是梁山。
  这里扼住了巨野泽出济水的咽喉要道,向东与平陆县城遥遥相对,向东北虎视须昌,向西北直指寿张,向西南则威压郓城,可以说乃是兵家必争要地。
  郓州五县县城,除了偏处东北的宿城和隔着湖区的巨野外,其他三县县城,还要加上一个兖州的平陆县城,均在梁山的兵锋所指之下。
  正因为如此,梁山才是晁家和阮家两家分占,既算是遥相呼应,也算是相互监督。
  现在平陆已经被淮右(武宁)所占,须昌也危在旦夕,如果能够将梁山献给淮右,须昌毫无悬念,而寿张便可不战而下,甚至连郓城都将变色。
  这就是阮家能拿得出来的礼物,不能不让淮右一方动心。
  ……
  秦汉接到来自阮家使者的消息时几乎不敢相信。
  的确,这太让人意外了。
  据他所知,武宁左军兵马使卢启明之前曾经就和巨野泽的头号人物晁达圣联系过,希望晁家能接受招安,迅速弃暗投明,但是晁家态度一直很摇摆,时而倾向于投效,时而又反复,想要待价而沽。
  以至于到后来君上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命令武宁左军要尽快推进,解决郓州问题,以确保淮右(武宁)下一步的战略不受影响。
  按照当下君上的布置,淮右左军实力无疑是最强的,虽然淮右左军与武宁左军和武宁右军之间进行了混编,有几个军编入了新组建的武宁左军和武宁右军,但是淮右左军主力仍然驻扎在徐州。
  新组建的武宁左军则前出到了兖州西部一线,负责收复郓州,而一样新组建的武宁右军则大举进入了沂州,准备为收复海州做准备。
  当初卢启明和秦汉都认为如果能够说服晁达圣同意招安投效无疑是做好的结果,而且他们都认为以晁达圣这几年表现出来的精明,应该很清楚淮右现在的影响力和未来的前景,只要晁达圣没有昏头,那是必然会选择淮右才对。
  只是没想到晁达圣在面对淮右的招揽时,态度却变得有些暧昧,几番谈判都以各种理由和具体细节没有磋商好而被搁置下来。
  江烽没有那么多精力花在一介湖匪身上,哪怕是巨野泽最强大的一股湖匪,他需要关注的是全局,他只需要明确,什么时候郓州必须要拿下来,至于怎么拿下来,那不重要,那是崔尚、王邈和张万山他们需要考虑的事情。
  对于崔尚和王邈他们来说,能够说服晁达圣投效淮右当然是最好的,不但能一举拿下整个郓州,同时还能极大的充实淮右的水军力量,虽说现在淮右有寿州水军为底子,有加入了巢湖水匪,在诸藩之中,恐怕只有潭岳、镇南军以及越国的水军能与淮右比肩了,即便是李吴和襄阳、江陵这些南方藩阀的水军力量也已经逊色于淮右了。
  当然对于淮右来说,由于地跨江淮,甚至推进到了大河一线,这种纵向发展的趋势也使得淮右(武宁)不得不重视水军的发展。
  目前淮右(武宁)治下,江水、淮水两大干流及其深入各州的支流,加上漕渠和泗水——古汴河,就在辖地内形成了极为完整、复杂且无比重要的交通运输体系,再加上与济水(大汶水)、白沟、菏泽(荷水)、桓水沟通的巨野泽,通过濡须水与大江沟通的巢湖,水运体系已经辐射到了整个淮右(武宁)辖地各州,可以说对于淮右(武宁)的经济发展作用,单纯的以商业货物的运输角度来说,远胜于陆路运输。
  一旦拿下郓州,那么郓州的东北角便跟着大河与河朔魏博军的魏州遥遥相望,可以说淮右(武宁)一下子就横跨了河水(黄河)、淮水(淮河)、江水(长江)三大流域。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无论是淮水还是河水的航运业都相当发达,这对于整个流域的商贸发展大为有利。
  淮水就不说了,水量丰沛,南北两岸薮泽湖泊众多,加上其南北两岸,尤其是北岸的各条支流水量都不小,而且深入到北岸诸州,使得其水运条件极其优越。
  河水一样不简单,眼下永济渠将桑干河、潞水以及巨马水与河水连通起来,加上陕州一下河段经历了唐代数百年来的不断疏浚整修,通航条件也是大为改善,所以整个河水流域的航运亦是相当发达。
  所以从当下的形势来看,淮右(武宁)虽然重心放在北面应对胡人南下上,但是水军力量在未来的战事中依然会发挥极其重要的作用,尤其是在兖郓淮北地区,虽然水运条件不及淮南吴越,但是却也十分优越,一旦运筹得力,亦可称为应对胡人南下的一大助力。
  正因为如此,崔尚和王邈对于收复巨野泽这一股水匪力量还是颇为期待的,尤其是在了解到南面江寇一部与蚁贼韩拔陵部勾结紧密,而白水塘、白马湖和樊良湖水匪又与蚁贼秦权部勾结在一起之后,这种隐隐而来的压力就让淮右(武宁)更为重视这股力量了。
  但晁达圣的待价而沽让淮右(武宁)丧失了耐心,你可以开出条件,但是却不能无限度的拿捏,淮右(武宁)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对象。
  只不过这场战事打起来就没有那么简单了,虽然在陆上占据了绝对优势,但是这种步步为营的蚕食策略一大弊病就是时间上的消耗,尤其是考虑到郓州的情况如此恶劣,已经被任命为郓州长史的王序也希望早日清楚湖匪势力,将郓州诸县尽快纳入管治,以期尽早恢复郓州的生产发展。
  再三核实了这个消息之后,秦汉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连夜急报报向兵马使卢启明报告。
  这已经超出了他的权责范围了,按照之前商定的计划,他负责在前线指挥协调各军步步为营,一步一步蚕食郓州各县,卢启明则负责坐镇兖州州治瑕丘。
  但若是要等到卢启明回信已经来不及了,如阮家来使所说,如果同意,今晚阮家就要对晁家发起进攻,希望武宁左军予以配合,彻底夺下梁山。
  而梁山一下,须昌无需多说,肯定直接纳入,能不能趁势拿下郓城,就要看武宁左军这边的力度了。
  这道难题一下子摆在了秦汉的面前。
  他手中能够调动的是五个军,南线的武宁左军第三军,中线的武宁左军第一军,北线的武宁左军第二军,还有一个接应中线的武宁左军第四军,以及从平陆推进的武宁左军第五军。
  但北线的武宁左军第二军调动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它现在还在须昌以北,沿着济州和郓州边境,甚至已经逼近了寿张。
  第一军正在须昌以东,正准备对须昌发起进攻,如果要临时抽调过来,时间上略显紧急,就怕这边战事已经打完,第三军都还未必能赶到梁山。
  距离最近的是第三军,这个军在须昌以南,距离梁山不足三十里地,急行军两个时辰就能感到,还有就是从平陆前出的第五军,李桐率领的第五军一直是沿着湖岸推进,动作幅度不大,保持着距离湖岸十里地左右,小步快走,与第三军之间的距离只有二十里地作用,距离梁山也只有四十里地。
  第四军距离也不远,但是第四军分得太散,要集结起来来不及了。
  该怎么办?
  其实秦汉内心已经有了决定,与阮家一道合击晁家,夺下梁山,这是没什么异议的,哪怕有再大的风险这一仗都值得一打,驻扎在梁山的湖匪不过五六千人,而且还有两千多人属于阮家,里应外合,黑夜夹击,纵然晁家的人马战斗力不弱,秦汉也有把握一鼓而下。
  梁山只要夺下,须昌不须说,寿张也能一举拿下,让秦汉犹豫的是郓城。
  郓城就在巨野泽边上,梁山被夺下,郓城肯定会受到巨大威胁,但是因为紧邻湖泽,直接在湖匪的攻击范围之内,如果不能一举拿下,日后再要攻打郓城,怕也要费些周折。
  但如果要趁势攻打郓城,郓城城中有晁家一军驻扎,如果不能一击得手,可能就会进退两难。
  站起身来,背负双手,紧走几步,秦汉知道该是作出决定的时候了,虽然已经命令第三军和第五军迅速向梁山方向靠近,但是怎么打这一仗,他还需要考虑一下,不过他决心已下,哪怕冒着一番风险,他也要搏这一把!


第一百零八章 抢先
  白眉老者陡然站起身来,厉声问道:“你给我说清楚,原话是怎么说的?”
  进来报告的头目吓了一大跳,忙不迭的道:“二爷原话就是这么说的,说阮家看样子有些起了异心,连他谈话的邀请,都不肯爽快的接受下来,一味找理由推诿……”
  白眉老者刚从汴梁返回,还有些倦怠,本想好好休息一晚,没想到老二居然送回来这样一个消息,这不能不让他警惕起来。
  “你把你知道的详细经过给我一一道来,半点儿细节都不能缺失,明白么?”
  白眉老者强压住内心的烦躁和不安,努力和颜悦色,让对方不至于因为自己的情绪而下意识的选择讨好自己的说辞来介绍,这是他最担心的。
  “是,二爷说当时他安排了下边一个机灵人去邀请阮仲羽,阮仲羽喝了酒之后可能有些莽撞唐突,所以就以酒醉拒绝了,但是表示会在明天去给二爷赔罪……”
  白眉老者已经听不下去了,阮家子弟什么时候敢于拒绝晁家人的邀请了?
  晁相方是自己二子,而且这些人也很清楚晁家除了晁家老大晁相秉外,晁相方才是这家军队的真正掌控者,这一片地盘上,谁才能决定命运,这阮仲羽吃了熊心豹胆,居然敢这般放肆?
  在郓州这块龙蛇混杂的地盘上浸淫几十年的晁达圣很清楚,任何一个细微的异常都绝非无因之果,阮家态度的微妙变化绝对是有某些因素诱发。
  他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下,梳理着自己的思绪。
  前些时日老二来报称由于前段时间义军与淮右军连续在须昌、平陆一带交锋,损失很大,被淮右军俘虏了不少头目士卒,但是近期陆陆续续被放了回来,而且经回来的一些人检举,其中有不少应该是已经被淮右军收买了。
  而从淮右那边传来的消息,似乎也的确有不少人已经投效了淮右,但是具体是哪些人却不清楚。
  这些人大多都是湖里周围的人,其中不少还是在乡间颇有武力和影响力者,如何处理这些人也是极为棘手。
  晁达圣当然知道这是淮右的诡谋,用这种方式来破坏义军的内部团结,但是明知道这是阴谋,不,应该是阳谋,但义军这边却束手无策。
  各家都对自己家回来的人充满信心,认为自己家的人不会出卖自己,可又对别家的人不信任,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直接导致了各家的龃龉不断,进而在义军领导权上也开始分裂了。
  晁达圣意识到了危险的临近,但是他却不能在这个时候就向淮右屈服。
  否则,日后巨野水匪就只能变成和寇文礼一样对江烽俯首听命的一条狗,他希望争取到更多的东西。
  但现在看来,也许自己不想当一条狗,但其他人却不这么想,有更多人的想去当江烽的忠犬。
  只可惜大梁……想到这里晁达圣也忍不住暗自叹息。
  大梁已经靠不住了,甚至能不能熬过这一劫都未可知。
  这是他这一次汴京之行得出的结论。
  面对河东晋军在北面咄咄逼人的攻势,大梁虽然尚有应对之略,但是已经疲态尽显了,抽空了南面部署的兵力,但是仍然在北线打得极为被动。
  河东晋军剽悍的铁骑来去如风,而大河天险已经不足以凭,而且更让晁达圣揪心的是,河朔三镇表现出来的态度,或漠然,或畏怯,或混乱,更让他紧张。
  这些本来是大梁的盟友,现在却已经根本当不起盟友二字了。
  从各方面汇聚起来的情报显示,卢龙军毫无疑问已经抛弃了大梁,转而谄媚契丹人,不过契丹人会怎么对刘守光还不好说,刘守光也非省油灯,更非善类,双方都在与虎谋皮,就看谁能算计到谁了。
  成德军更是不堪,张氏一族内斗不已,令不出恒州,麾下除亲军外各军更是散乱,状若匪类,治下诸州几乎是半独立状态。
  魏博军倒是还和大梁保持着较为密切的关系,但现在的魏博军由于连年大旱,已经虚弱无比,不断的向大梁索要钱粮,而此时的大梁已经在全力支应北方战局,显然没有太多力量来扶持这个盟友了。
  论理他该向淮右输诚了,但他却又有些不甘。
  纵然他自己年纪已大,无所谓了,但是自己五个儿子,他却想要为他们某一个更好的前程,江烽麾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若是不能表现出自家的实力,何以让淮右重视?
  只是这一次似乎表现得有些过了,超出了预想,而淮右也没有按照自己预设的路径来走。
  双手下意识的紧握搓揉,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幽暗的窗外,月朗星稀,却杀机暗伏,阮家究竟意欲何为?
  晁达圣心思转回来,急速的思考着阮家的意图。
  晁氏之下,巨野泽中当以阮家为大,整个巨野泽各路水匪的势力,晁家独占一半,阮家能占两成,其余诸家能占三成,但阮家的主要力量就在梁山和郓城一带,不像晁家还分散在巨野,甚至还有一部分力量搁在了新近控制的雷泽。
  阮氏兄弟也是桀骜之辈,若非晁家牢牢压住,也早已经在郓州这片土地上风云化龙了,只是这一次晁家却像是有些压不住了。
  晁达圣忍不住唏嘘了一声,自己还是该早一些放手,让相秉和相方他们早些接手,这样他们也能更快的成长起来,不至于事事都还要依赖自己。
  自己几个儿子晁达圣很清楚,不乏能力,就是欠缺机会,而现在看来,堵塞了他们机会的似乎恰恰是自己了。
  阮氏兄弟虽然桀骜,但限于实力,之前并未表现出其他异常,这一次有这般举动,莫不是觉得晁家在须昌和平陆的失利,让他们起了异心?
  梁山,梁山?!
  晁达圣想到这里,心中悚然一惊,阮家实力最强点就在梁山,而晁家在梁山的力量甚至并不占优势,可一旦梁山有失,阮家就独领风骚,无论是谁要染指郓州,都要高看阮家几分。
  可阮氏兄弟不蠢,这个时候难道会去投效北面济州的朱茂?当然不可能;与自己一样和大梁有勾搭亦有可能,但现在阮氏肯定也不会看好大梁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阮氏也对淮右的招揽动了心了!
  想到这里,晁达圣骇然,该死!
  一旦夺下梁山,淮右岂能止步于梁山?!
  须昌,寿张,郓城?!
  甚至巨野?!
  须昌不用说,寿张也已经没有希望了。
  晁达圣呼地一声站起来,不由得有些后悔不该回巨野,现在已经是亥时了,要赶去梁山时间已经有些来不及了,阮氏兄弟和淮右军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郓城!
  从雷泽撤军回去?时间也有些紧,而且雷泽也是自己手中一张牌,不能轻动。
  晁达圣很清楚,事实上自己也没有太多选择,最终可能也会投效淮右,但有雷泽这张牌,起码会赢得淮右更多的尊重。
  “来人,命令在家各部留一半人加强戒备,另一半立即准备,半个时辰后登船,让相秉亲自率队前往郓城!”想通了这个道理,晁达圣没有任何犹豫,立即下达命令。
  老二相方那边既然已有准备,纵然是守不住梁山,但退守自保无虞,关键是要守住郓城,这才有和淮右对话的底气。
  但晁达圣也清楚一失梁山,自己和淮右对话实际上落了绝对下风,唯有寻求一个更体面的结果罢了。
  ……
  晁达圣猜得没错,就在他下达命令两个时辰之后,也就是巨野县城里晁家增援的军队还在湖中船上向着湖西岸的运城县城行进时,梁山上已经火光冲天,杀声一片。
  轻蔑的抹去一把喷溅在脸颊上的血迹,晁相方悍然迎上,分水刺与对方的双刀迎战在一起,刀气纵横,刺光闪动。
  二人周围已经倒下了十来具身体,堡墙已经被攻破了大半,但是晁相方仍然不想退后。
  “相方兄,何苦来哉?”一双精亮的板刀幻化出的刀影变化无穷,身形捷入猿猴,忽进忽退,瘦削骁悍的男子脸颊上仍然是那种半笑半哭的表情,令人印象深刻,这就是阮家老大,也是阮家掌门人阮仲和。
  “哼,阮老大,你们这么做难道不亏心么?勾结外人,图谋乡邻……”晁相方有些狼狈的避开对方凌厉的一刀,顺势摆腿,堡墙上一块斗大的夯土飞射而起,直袭对手。
  身形连动,晃开这溅射开来的泥土碎块,阮仲和欺身而进,长笑声声:“相方兄,令尊所作之事,难道就不是图谋乡邻了?大哥莫说二哥,五十步笑百步就更荒唐了,只不过我们阮家眼睛看得更深,更明智罢了。”
  “哼,还在胡乱攀诬,你以为你这些把戏就能动摇我们晁家军心么?”晁相方心中一凛,注意到周围士卒们似乎都有些迟疑,显然是被对方的话给惑乱了,赶紧厉声反驳。


第一百零九章 难题
  “呵呵,相方兄,你我之间还用得着相互欺瞒么?令尊去大梁时间不短吧?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现在大梁不太景气,河东沙陀人可是把大梁压得喘不过气来啊,我们大野义军怎么能把命运系于大梁身上?”阮仲和的话语充满了自信和坚定,“唯有彭城郡公才是我们大野义军效忠的对象,不是么?”
  阮仲和的话将晁相方堵得无话可说,此时他也不敢坚决驳斥对方,因为他清楚自己老爹的初衷就是要投效淮右,只不过想要熬一熬价,却未曾弄假成真了。
  这阮氏兄弟果然够果断,如此快就倒向了淮右,而淮右的来势也如此凶猛,根本没有给己方半点余地。
  “轰!”从东面传来一阵巨响,应该是堡墙被推倒了,紧接着又是一阵杂乱呐喊喧哗声,就在晁相方和阮仲仍然力拼不已的时候,一道身影已经从黑暗中窜了过来,“二哥,淮右军攻进来了,我们挡不住了!”
  “撤!”晁相方虚晃了一刺,一挥手,示意自己幼弟接下自己的对手,然后立即下达命令,让各部有序撤退。
  实际上在阮氏和淮右联军攻打堡寨时,晁相方就已经有预感这梁山是守不住了。
  阮家和淮右搭上了手,而这梁山的地利优势就荡然无存了,虽然谈不上里应外合,但是阮家的堡寨与晁家堡寨毗邻,而阮家众人对地势地形更是了如指掌,强弱虚实根本瞒不了人,自然无往而不利。
  所以在仍然保持坚守姿态的同时,晁相方也做了撤退的准备。
  黑夜中,或许阮氏军队还有地利,但对淮右军来说,他们肯定不敢随意追击,能够拿下梁山已经是他们的最大心愿了。
  黑暗里双方仍然在缠战不休,但是有所准备的晁家军队仍然有条不紊的沿着堡墙撤退,而在晁家兄弟的组织之下,还不是发动反击,遏制阮氏军队和淮右军的追击,这场战事也逐渐归于收尾。
  让秦汉大为遗憾的是对郓城的袭击失手了。
  晁家军队的反应比想象的更快,当淮右军赶到郓城城下时,郓城城墙上下一片灯火通明,大批军队正在水门入城,很显然是从湖中增援过来的。
  见到此番情形,李桐很果断的终止了夜袭,这种情况下敌人已经有所准备,再要强攻,自己这一个军还不够看。
  本来想要利用梁山被克的消息带来的混乱趁乱进攻,但敌人似乎已经知晓了梁山被攻克的消息,甚至提前做了应对,这也让李桐颇为惊讶晁家军队的反应迅捷。
  ……
  “干得漂亮!”江烽非常满意的点点头,将手中的信函抖了抖,“秦汉果断,李桐也理智,这种情况下再打郓城就得不偿失了,要拿下郓城不需要在多折损人马了。”
  “哦?君上以为晁家会什么时候来归降?”梅况含笑问道:“阮氏的力量也不弱,阮氏三兄弟在巨野泽中亦属龙虎之姿,晁家五虎亦是不俗,晁达圣更是老辣成精的人物,若是能将这帮人收入麾下,北方水道尽入郡公掌中矣!”
  “子钰这么看好巨野水匪?”江烽含笑问道。
  “郡公,北方水道要津无外乎就是两线,一线是大河上,一线就是沟通中原与江淮的运河漕渠。”梅况是水上出身,自然对整个中原江淮的水道形势十分了解,“大河上由于河北多年衰败不堪,河东与大梁又军事对峙,实际上这条本来繁盛一时的水上通道已经有些没落了,那么就只剩下运河漕渠。”
  “运河漕渠对于我们来说似乎意义不大啊。”杨堪目光有些飘忽,玩味的道:“除非我们能打下永城,控制宋州。”
  运河从泗州州治临淮向西北蜿蜒过虹县、通桥而入亳州的永城,进入宋州,无论是占领了徐泗二州的淮右(武宁),还是控制了亳州的袁家,都没有对这条运河做任何限制。
  盖因这是江淮通往中原的最主要通道,只要不想与大梁彻底撕破脸,没有谁会去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就算是当年与大梁交恶的淮北,也只能断断续续的截断漕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不敢将大梁的怒火全数吸引到自己身上来。
  “呵呵,七郎可是还对亳州念念不忘?”王邈也笑了起来,打趣道:“郡公已有规划,亳州短期内可不会在我们的视野中,嗯,或者七郎是觉得宋州该易主了?”
  杨堪当然明白王邈调侃话语背后的意思是什么,摇了摇头,有些郁闷的道:“没想到某才走几年,大梁竟然堕落至斯,沙陀人连连在北方得手,河北之地十不存一,连陕州都丢了。”
  从北面传来的情报,大梁在与河东的交战中极为不顺,怀州全线崩溃,天武军丧师失地,退回河阴,河东铁骑越过了王屋山,河南府的王屋、济源、河清、河阳四县全丢,河东铁骑已经在大河以北自由自在的纵横驰骋了,以往河东铁骑也曾经有过如此情形,但是后来都退回了山北,但是这一次,形势已经不比以往,沙陀人不再以中条山——王屋山——太行山为界限,而是改为了以大河为界,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征兆。
  一旦河东在这上边的优势形成,只要跨过了大河,整个大梁便是一马平川,再无能阻挡河东铁骑的阻隔,唯有用士兵的身体去抗衡了。
  问题是在陕州,河东铁骑突破了茅津,将整个陕州和虢州连成了一片,牢牢的控制在了手中。
  这意味着,河东铁骑可以不用再在西面的河清(孟津)一线渡河,而可以自西向东直接猛扑下来,这如同高悬了一柄利剑,随时可以砍下来,让整个大梁都不得不心惊胆战。
  为此大梁不得不在渑池一线集结重兵防守,虽然暂时阻遏住了河东铁骑的东下,但是这种战略上的巨大劣势已经让大梁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这也是为什么大梁频频从南边和东面抽调兵力,甚至连尚云溪部也被强行抽到了河阴一线,防止河东铁骑突破大河天险。
  可以说现在的大梁根本就顾不上朱茂抢占济州了,对于他们来说,守住西面的河南府,同时还要防止河东铁骑从郑州、滑州一线突破大河天险,彻底遏制住河东铁骑越来越猛的攻势,熬过今年,这才是当务之急。
  不过这并不能解决大梁面临的难题,现在大梁已有迹象要将目标转向东面的河朔三镇,尤其是大梁的盟军——魏博军。
  一旦河东取得对魏博军的胜势,那么一样可以从魏州一线突破,那对于本来就捉襟见肘的大梁来说就更危险了。
  “大梁的外强中干之势可不是七郎走这两年才形成的,其实起码都应该有十年以上了,只不过之前遮掩裱糊得好,大家都没有在意,光看到了光鲜的一面,但是一仗接一仗的打下来,光靠涂抹裱糊就已经遮掩不住了,最终还是要原形毕露。”王邈摇头,“大梁现在就像是之前的淮北,也许一戳即破,只不过河东沙陀人暂时还没有找到大梁最虚弱的所在,一旦找到,只怕就会被打成筛子一般千疮百孔了。”
  王邈的话很不客气,但却是事实,让杨堪郁闷之余却又无法反驳。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梁的败落才是像淮右这样的新兴藩阀的机会,否则大梁怎么会容忍淮右这般猖狂的在淮北兖郓蚕食鲸吞?
  “现在还真不是大梁败落的好时候。”崔尚接上话,“我们应当希望大梁能够坚持住,最好能坚持三五年,大梁应该让河朔三镇动起来,减轻自己的压力,另外吐谷浑人那边,党项人那边,大梁都应该可以发挥影响力才对,不能让沙陀人这么顺顺利利的在中原耀武扬威。”
  “沙陀人的使者已经过了大河,进入了济州,估计几日后就要到徐州了,估摸着南阳和蔡州都应该和我们一样,收到了河东的传书了。”江烽若有所思的抚摸着额际,“你们说我是不是该躲到庐州去?”
  从淮右的角度来说,当然不愿意见到沙陀人打进中原,现在这种平衡局面才是淮右最希望见到的,这个时候在大梁背后插上一刀也许会要了大梁的命。
  但是大梁崩了,淮右会是最大的得利方么?显然不是,拿下几个州郡意义有多大?风险才会无限大。
  那时候淮右将会直面沙陀人,甚至契丹人也会受到刺激大举南下,淮右辛辛苦苦营造出来的局面也许就会剧变。
  拒绝也不合适,没有淮右,沙陀人也许一样会入主中原,届时淮右就会成为其主要的敌人,而且蔡州和南阳呢?
  如果淮右拒绝,南阳和蔡州却附和了河东,那日后淮右会不会成为三家的公敌?
  加上契丹人,那时候淮右还能扛得住么?
  无论哪个选择都不合适,都充满了危险,可却又无从回避。


瑞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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