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惨败
作者:瑞根|发布时间:2024-06-28 22:36:51|字数:31887
不仅仅是袁文樑率领的左侧骑军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同样在右侧发起攻击的蔡州骑军所遭遇的待遇也是一模一样。
甚至因为右侧的河岸更为开阔,云集了更是多达八艘大型兵船一字排开,火龙炮连续的攻击几乎让整个右翼两营骑军彻底崩溃。
铺天盖地的火弹呼啸而至,如同一个个从地狱中释放出来的火魔,终于挣开了一些束缚它们的锁链,让它们可以无所顾忌发泄它们对这个世间的恶意,这种经过精心制作的火弹所吸附的磷粉亦是特制,其燃烧性能远非寻常磷粉所能比,再加上冬日里草枯叶干,一旦引燃,加上河畔河风乱窜,更是将火势发挥到了极致,使得整个蔡州军的阵型被彻底打乱。
无论是袁无畏还是袁文樑都已经陷入了极度困境中,虽然他们极力想要稳住阵型,想要尽最大可能,最快速度调整好这个局面,但是在这种局面下,哪怕是袁怀河和袁无为亲来亦是无效。
人人争先恐后的想要避开那要吞噬一切的火魔,尽可能的想要将危险留给别人,只想先于战友脱离这种已经无力挽回的危险境地,所以在这种情形下,一切根本无法挽回,哪怕是延缓亦是无力。
但情况还不仅如此。
为了躲避来自两岸河中的兵船火龙炮轰击,两翼的蔡州骑军都不得不向中间集中躲避,以期躲避到火龙炮射程难以达到的距离,而这又给了术法床弩的极佳机会。
通过淮右道藏所精心制作的术法床弩是在固始保卫战之后浍州道藏所就开始和浍州军开始合作研制的,但是由于当时浍州道藏所的术法人才尚且不足,尤其是在对术法床弩的改良上尚有许多设计上的硬伤,所以这项工作进行得不算太快,后来罗真找到江烽,专门提出了这种术法床弩日后对守御城池的重要性,江烽才开始有意识的琢磨。
从那个时代而来的江烽虽然并非什么工业设计型人才,但是精熟历史的他还是很清楚这种床弩的利弊关键在哪里。
尤其是在意识到这个时空中出现的术法与自己所处时空中的科学并不矛盾,某些原理异曲同工,有些领域则有相得益彰的奇效。
如同自己那个时空物理和化学以及生物学之间的某些交织一般,在这个时空中,虽然科学还处于相对落后的萌芽状态,但是术法一道却已经开始了迅速发展,而科学上的某些原理的运用,如果能与术法一道结合起来,便可以起到意想不到的特殊妙用。
优化设计使其操作更方便,减重使其更轻便和拆卸装配,提升床弩关键部件,使其弩矢飞行摩擦力更小,飞行距离更远,弩矢穿透性更强,这些江烽都能提出一些大的框架想法,但是如何来实现,就只能依靠道藏所这一班人来解决了。
即便是这样,在术法师们觉得是异想天开的想法被慢慢实现之后,道藏所那班人都对江烽绝才惊艳的奇思妙想佩服得五体投地,那些之前他们从未想到过的许多构思,在反复研究之后被一一证实,这让道藏所一帮人都觉得或许江烽在具体的术法研究上欠缺耐心,但是却在术法的发展方向上和一些具体设计上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远远超过他们知晓的任何一个术法宗师。
而这种天赋的重要性远胜于寻常术法玄神的修炼天赋,或者具体术法的使用上的天赋,因为这是对整个术法界具有普遍性的指导意义。
正因为如此,淮右道藏所一帮人才对淮右术法一道的未来充满信心,也更希望将淮右道藏所建成未来中土首屈一指的术法研究机构。
随着火龙炮的停歇,重型术法床弩又开始发动攻势。
“嘣!嘣!嘣!嘣!”
“嗖!嗖!嗖!嗖!”
伴随着绞弦的闷响,暗黑色的粗大弩矢如同一枚枚择人而噬的毒蛇,蜂拥而出。
距离可以远及四百步之遥的术法床弩,在第一时间就给密集在中部的骑兵队带来了想象不到的杀伤。
数十台术法床弩在桅杆瞭望哨上的观察哨位指引下,可以不断抬升匣口的高度以使得射程达到最佳。
可以想象得到,这种长达六尺粗若儿臂的弩矢一旦被发射出来,其带来的穿刺威力是多么的恐怖。
密集的床弩射击,每一轮发射都会有多达百枚的弩矢疯狂的飞行而出。
每一支弩矢一旦击中目标,都可以轻而易举的穿透两到三名士卒或者马匹,造成巨大的伤害。
原本就因为被两翼的同僚给挤压得无法展开攻势的中部三个营的骑兵,就这样在拥挤得环境下遭遇了从两翼夹击而来的床射击,弩矢在空中飞行发出尖厉的啸叫声,让人肝胆欲裂。
在改良了操作方式之后,通过绞盘自动上弦的方式使得安放在弩匣中的弩矢可以按照顺序被士卒们以手动推动轮盘的方式来上弦,其速度何止增长了三倍!
原来每一次上弦都需要耗费半炷香时间方才能上好,而且还得要是熟练士卒方才能达到,但现在,一个只需要稍加培训的士卒,就能在半分时间里将弩矢绞上弦!
当然这种工艺上的改良对于整个床弩的许多零部件的质量也提出了很多改良要求,尤其是耐用程度上更是达到了一个很高的高度,同样,对各种零部件提出的高标准高要求,也制作成本一路攀升,甚至连罗真都觉得虽然威力巨大,便捷易用,但其成本和高耗损率就限制了这种重型术法床弩的使用面。
如果想要全面铺开装备,以淮右目前的财力,根本无法支撑起来,哪怕是在水军上装备,也只能暂时在水军第一军上换装,而水军第二军上也只安装了一部分。
即便是现在,淮右水军装备的术法强弩的耐用性上和成本上都让人咋舌,先行装备水军上其实也是一种试点,起码这种可以移动的军队中使用,稳定性无虞。
残肢败体,血肉为泥,哀鸣倒地的伤马,伏地不起的伤卒,还有那残存的如无头苍蝇般四处躲藏的骑兵,整个河岸高地上尸横遍野,哀鸣震天,犹如遭遇了一场恶魔的屠戮,构筑成一副让人血脉贲张的地狱图景。
可以说这一轮术法床弩的攻击取得的效果远胜于火龙炮,但是如果没有火龙炮带来的巨大威慑力致使两翼的骑兵阵型被打乱,迫使他们在恐惧之下都像中央蜂拥躲避,形成一个密集得如同待宰羊群般的阵型,术法床弩五不可能取得这样不可思议的战绩。
袁文樑几乎要把眼眶瞪破,血丝沿着眼角留下来,加上烟熏火燎的面颊,本来英俊的面容此时却如同鬼魅,散乱的头发上被火星沾上烧掉了一大簇,发出难闻的焦臭味道。
环顾四周,整个局面已经无法挽回,袁文樑没有看到袁无畏,但是他也很清楚,袁无畏一样无法挽救这个局面,而且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敌人绝对不会放弃这种大好时机,哪怕对面的成德军在自己率领的蔡州军冲击下损失惨重,但只要有这样一个机会,他们都会拼出老命来反咬自己一口的。
手中的马槊都有些变形了,在连续猛击多块石头之后,袁文樑有硬杠了三枚飞射而来的重型弩矢。
这种完全用绞弦发出的弩矢不是人力可以抵挡的,但是想到自己背后还有那么多兄弟,袁文樑就无法后退和躲避,他必须要迎上,哪怕自己要付出代价。
三枚粗若儿臂的弩矢被他硬生生用马槊砸落在地,这起码挽救了十多名骑兵士卒们的性命,但是袁文樑的虎口震裂,甚至连元力玄气亦是消耗不小。
问题是敌人的术法强弩仍然在不但的发射,只要不从这块高地上退出到术法强弩射程之外,蔡州军就不得不一直面对这种让人肝胆欲裂的弩矢射击。
……
就在袁文樑拼死指挥着骑兵们像中间靠拢并开始调整队形后撤时,袁无畏却已经在考虑怎么来应对敌人的反噬了。
骑兵的优势不是敌人水军和步军能比拟的,尤其是在机动能力上,哪怕是现在自己一方遭遇了重挫,损失惨重,但是残存的骑兵机动能力犹在,只要撤离了这一片区域,便可迅速撤退。
但敌人会放过这个机会么?袁无畏不认为对方这么蠢,尤其是寿州水军头号首领乃是梅况,这个据称已经是固息后期以上,甚至可能是小天位阶段的强者也不知道在不在这支水军中。
如果真的是不幸遭遇此人,再加上成德军还有一支数百人的骑军仍然在和己方缠战不休,那么梅况以及成德军和水军中的强者肯定不会放过这样一个绝佳机会来反噬一口的。
第一百零一章 穷寇
袁无畏很清楚,这是迫在眉睫的现实危险!
尤其是对已经有些丧失了战意的己方来说,更为危险!
现在己方士卒无心一战,只想能逃脱劫难,如果梅况和成德军的首领能组织起哪怕二三十人武道高手尾随而来,只怕都能给自己一方造成难以想象的伤害。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要尽量避免这种情形的出现,最大限度的为这支蔡州骑军多保留几分元气。
想通了这个道理,袁无畏便不再纠结和懊悔,一边命令自己的副将带领残余的普通骑兵撤离,自己也点了十余名在武道水准上较强的武者呈一道半弧形留在了后面,并迅速将这个意思传递给了袁文樑。
袁文樑立即反应了过来。
此时他也不得不承认袁无畏在心思慎密和考虑问题的长远上要比自己更强,家族中对袁无畏的看重,让其领军并非无因。
此次战败也绝非袁无畏的责任,甚至可以说非战之罪。
谁都未曾想到淮右水军的实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远远超出了想象。
火龙炮的突出奇兵,对整个阵型的破坏性,甚至是毁灭性的打击,术法强弩的超强威力,杀伤力的巨大,甚至颠覆了袁无畏和袁文樑的想象。
战后蔡州军方面曾经估算过,火龙炮给两翼骑兵造成的损失顶多不过三四百骑,但是当两翼骑兵阵型队形被彻底打乱之后,随后登场的术法强弩的密集攒射直接让超过两千名的骑兵丧失了战斗力!
他们或直接被射杀,或者在混乱拥挤中被踩踏挤压伤亡,或者就彻底丧失了斗志再向后逃亡中相互争夺逃命之路互杀而亡,总而言之,其造成的损害程度几近于火龙炮直接造成的损害十倍!
这不能怪袁无畏和袁文樑指挥失当,谁也想不到淮右水军竟然如此厉害若斯,居然可以直接从水面上进行扫射,如果是寻常箭弩也就罢了,哪怕是术法强弩他们也能接受,但是像这种火龙炮,以及还有射程竟然变态的达到了四百步之遥的重型术法床弩也被敌人搬到了兵船上,这就真的出乎他们的预料了。
之前寿州水军的实力他们不是不清楚,蔡州在寿州的细作斥候虽然说不上多强,但是对寿州水军的基本情况还是知晓的,而且当初寿州方面对防谍上也并不重视,所以寿州水军实力早就被外界所知晓。
但袁无畏和袁文樑怎么也没有想到寿州水军摇身一变成为淮右水军之后竟然有如此巨变,变得超乎想象的强大。
尤其是像火龙炮和重型术法床弩这种超级大杀器,居然可以从船上发射,这种超出了预想的袭击带来的失败实在是非战之罪。
蔡州骑军终于溃败了,袁无畏纵有天纵之才也难以扭转这种局面,被彻底打垮了战斗意志的军队是难以在这种局面下扳回来的,唯一正确的做法就是能够保持着撤退的节奏,不至于被敌人趁势反扑,但这个结果都未必能实现。
蔡州军此次来袭全数是骑军,而幸运的是还有三个营的骑军因为在于成德骑军绞杀在一起,所以还能抽出一些余力来让整个蔡州骑军不至于彻底崩盘,哪怕是成德骑军想要趁机发难,但是三个整营的骑军从理论上来说仍然可以阻止对方的阴谋得逞。
整个高地向下延伸的这一块枯草原上就像是一块枯黄色的地毯被涂抹的东一块鲜红,西一块乌黑,花花绿绿,带着一抹黑色拖尾,向着远处遁去。
成德骑军虽然趁势掩杀了一阵,但是效果却并不佳,和他们缠战在一起的蔡州骑军总算是以命换命的方式捍卫了蔡州军的尊严,成功阻截住了成德骑军的追杀。
不过淮右一方显然不会轻易这么罢手,对于梅况来说,这等情况下如果不能咬下对方一口肉来,显然就是一大失败。
……
绿沉剑泛起千重光浪,三名骑兵只来得及喊出半声便身首异处,手中长矛呛然落地,冲天而起的血浪在空中划过,形成一道凄厉的风景线。
而另一侧袁无畏的长戟已经袭至。
对于梅况来说,袁无畏已经无法对其构成多大的威胁了,虽然袁无畏已经是固息前期实力了,但是跨越了小天位实力之后,连固息后期水准都不具备的袁无畏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如果没有其他因素的影响,他可以在十招之内就能斩杀对方。
但袁无畏明知道这种情形,却仍然敢于前来阻拦,自然也有所仗恃。
梅况是一个生性谨慎之人,袁无畏围绕着自己不断进攻,自己连出几招都险险伤及对方,但是对方始终不肯罢休,似乎真有点儿要用他自己的性命来为他的部下们赢得逃跑机会的味道。
但梅况知道袁无畏不会是这种人,这等已经踏足天境固息前期的强者,岂是这么容易舍生取义的?他能仗恃的无外乎就是武道之外的东西,术法或者说术法武器而已!
长戟犁地,一道气浪划空而出,在空中发出尖厉的啸叫。
梅况身体在空中微微偏转,绿沉剑由下向上斜撩,剑光如影随形,不但轻而易举的破解了袁无畏这凌厉的一击,更是乘势欺身而进,左手并指如刀,陡然点出。
“嘿!”袁无畏脸上泛起一阵红晕,单臂微屈,身体向后滑出,悍然发动十二拳,“破!”
汹涌滚动的拳力在空中发出一阵炽热灼烫的波动,漫天的拳影在这炎炎火辣的劲道带动下,更是让人有一种无法喘息的窒息感。
“焱阳三指劫!”
梅况讶然之色尚未消退,袁无畏又再进一步,左手手指连续弹动,如拨弄琵琶,“金刚般若,琴心三叠!”
刚猛无比的气劲连续三重爆发,发出噼啪的炸裂响声,似乎要将整个空间撕裂。
这一下子就真的让梅况有些震惊了,这个家伙居然将佛门秘技金刚般若劲通过其自创的琴心三叠韵释放出来,只是这家伙现在的水准尚未进入小天位境界,若是这家伙与自己的境界相若,那么这一手混合秘技就真的要让自己吃亏了。
不过现在,梅况倒不是不惧,一力降十会,自己凭借小天位的实力,碾压对方不在话下,若不是担心其还有杀手锏藏身,梅况就要断然下狠手了。
“来得正好!”梅况悠然一笑,绿沉剑猛的击中长戟,沉重刚猛的长戟竟然被梅况轻薄无比的绿沉剑贴住,陡然一旋,两股气劲撞击在一起,相隔三尺的地面上顿时形成一个巨大的地漩涡,急速旋转起来,让整个泥土都轰轰烈烈的飞速绕行起来。
两名蔡州军的龙雀尾飞身交错跃起,手中长矛划空投掷而出,疾如雷电,直袭梅况背后,与此同时,另外三名骑兵则是绕行旋转,手中角弓连续攒射,十余枚箭矢在这一瞬间便射出,很显然这是蔡州军中威力极强的连珠射手,而且起码都是天阶洗髓期的神箭手!
侯勇怒吼一声,手中分水刺连续晃动,伏地疾窜,一双精钢打造的分水刺卷起千重乌浪,直袭三名骑兵。
袁无畏身形陡然一伸一缩,眨眼之间便摆脱了梅况绿沉剑的黏着,铁戟连点,刺骨的劲气直透骨髓。
“袁无畏,若是让你在某的面前都要能把某的下属伤了,某这个淮右水军指挥使也不用当了!”
饶是梅况低调沉静,也被袁无畏的猖狂给激得有些火气了。
这是在当着自己的面要打自己的脸,虽然明知道这背后恐怕袁无畏是有什么阴谋手段的,但是梅况素来坚信一点,那就是在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枉然。
而现在自己和袁无畏之间的差距,他相信绝不是一些小手段就能弥补的,哪怕袁无畏真的不惜颜面要用术法武器来袭击,梅况觉得自己也一样能够接得下来。
梅况手中绿沉剑陡然向外扩展,剑气千重,刹那间就将三名骑兵和两名龙雀尾笼罩了进去。
怒吼连连,两名龙雀尾再度交错分袭,一连串的铁蒺藜从他们腰间囊袋中飞洒而出。
十余枚铁蒺藜在空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抛物线交错而落,形成一道奇异的罗网。
梅况顿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不对。
连中自己十七剑的两名龙雀尾吐着血沫滚地而落,但是那脸上却有一种疯狂的笑容,而且自己剑气入对方身体,才发现这两名龙雀尾绝非寻常的蔡州龙雀尾高手,而是已经进入了天境的角色,哪怕只是天境静息期的角色,但是一下子用两名天境静息期的高手来换取十余枚铁蒺藜的包围网,显然有些不可思议。
这显然有阴谋,而且是专门针对自己而来的阴谋!
梅况立即将自己的元力玄气提升到了最高境地,敌人的阴谋绝不仅止于此!
第一百零二章 小天位之威!
十几枚铁蒺藜在空中形成了一道并不算密集,但是却很完整的包围网,但若是仅仅是十来枚铁蒺藜,那要想困住已入小天位的梅况,无疑是痴人说梦。
袁无畏当然不痴,他等的就是那一刻机会。
铁蒺藜在空中散落下来,吸引了周围无数人的目光。
谁都知道这十几枚铁蒺藜有古怪,但是面对一个小天位高手,这种古怪能起到多大作用,实在令人好奇。
而且看袁无畏的架势,显然不是想要借铁蒺藜来阻拦梅况自己好借机逃遁那么简单,而是要借此机会有所图谋,这就更扣人心弦了。
梅况眼神锐利,身体半浮在空中,衣袂飘飘,宛然若仙,闲适悠然的气质让他平添了几分儒雅之气。
只是他手中那枚青绿色的长剑中透出的丝丝血性和杀意,偶尔有一滴血水落下,浸入下方的泥土中,提醒着人们,围堵他的蔡州铁骑和龙雀尾起码有二十余人为此付出了性命的代价。
铁蒺藜终于在最后一刻完成了包围网的构筑,绽放开来。
这是蔡州术法道藏室的精心杰作,所有的蒺藜这都是用镂空铁皮制造,上有无数孔洞,然后特殊的蜜蜡封住起来,待到发动时,用元力丹气催发解封,让铁蒺藜中封住已久的种子突然见风生长。
这种见风长的种子也是来自苗疆,经过了蔡州道藏室的精心培育才催发出这种效用。
只见每一枚铁蒺藜中如同幻象一般,生出无数根须状的触角,几息之间就长出了长达三尺的根须,而且其生长速度还在不断提速,有增无减,仅仅是人们眨眼之间,似乎又长长了一尺。
触须有若有生命和触觉一般,密密麻麻的相互交织,迅速形成了一道密织的天罗地网,向着袁无畏包围而来。
梅况鼻腔中轻轻冷哼一声,作为他这个段位的高手,自然对术法不陌生。
这显然是一种混合型的术法,但是以木性术法为主,选择了一些具有特殊功能的植物,通过木性术法来进行培育,促成其最特长的功效发挥到极致,已达到杀伤敌人的效果。
不过在自己的绿沉剑下,哪怕是百炼精钢织成的网络,都得要化为渣滓!
他唯一可虞的就是袁无畏当然不会在一旁旁观,随之而来的杀手应该在袁无畏身上,哪怕是袁无畏催发武力到极致,梅况也不惧,倒是其如果借势发动某些术法武器,倒需要慎重应对,免得阴沟里翻船。
剑气如霜。
一刹那间,梅况就将手中绿沉剑气催发到极致,三十三剑势化为一百零八剑,方圆三丈之内都能感受到逼人心魄的剑气杀意。
周遭的莎草尽皆伏地折断,甚至几匹邻近的战马也都受到了波及,惨嘶连连。
万千重根须在这连续一百零八剑的横扫之下,顿时化为无数断须,纷纷扬扬在空中飘落,连梅况都没想到自己这剑势之下,看似来势汹汹的根须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但放松之心尚未生,飘浮在空中的断裂短须便异变陡生。
这些断须有若活物,不断继续自动生长,虽然生长的速度没有未被剑势扫断之前那么恐怖,但是仍然极为骇人,几息之间就已经翻倍,而且他们并不落地,就这样飘浮在空中,摇摇荡荡,一旦接触到其他须根,便迅速或交织,或连接,仍然按照其既定的包围网态势发展,完全超出了正常人想象的范围。
“嘿!”
意识到麻烦的梅况忍不住皱眉,再度催发剑势。
剑气扬威,周遭的根须再断,但是情势却不变,依然如故,这些根须依然如有思考的活物生长一般,而且其密集程度更甚。
蓄势待发的袁无畏忍不住轻声冷笑。
淮右道藏所屡有杀招出现,让蔡州也是大为警惕,他们愈来愈意识到术法一道在战争中的威力妙用。
蔡州道藏室的根基尚可,但是由于武道一脉的强势,所以蔡州道藏室的发展并不显眼,一直到浍州道藏所以龙角催发水性术法冲垮了河堤导致了汶港栅一战的失利,这才让蔡州方面开始把注意力放在术法一脉上。
但是蔡州方面也清楚要想和周遭那些强藩们比拼术法一道,无论是基础还是渊源亦或是财力支持上,蔡州都有很大差距,所以蔡州道藏室只能择一两门偏门来着重发展以求突破,而且还真的取得了一些成果。
眼前这蚀骨根须虫便是其中杰作之一。
这种蚀骨根须虫乃是用近水千节鞭竹与依靠吞吃鞭竹为生的竹节虫混合体采用木性术法培育而出的玩意儿。
竹节虫与千节鞭竹几乎是共生体,类似于藏边虫草,死后也依附在千节鞭竹上,久而久之,便能形成那种虫竹一体的奇观。
现在蔡州道藏室将这种虫竹一体的植物用术法催发培育,然后择其生长极为迅速的根须来作为母体,以烈性药液浸泡,最后让其生长潜力受到压制,密封于蒺藜中,待到封禁解开,受到空气感染,便会迅猛生长,其根须上有着极为浓烈的腐蚀法力,不但能吞噬元力玄气,而且能对人的肌体伤害极大。
梅况虽然是小天位的强者,但是在面对这种自然生长的术法植物时依然无解,这种断复生的超级术法植物若是没有腐蚀吞噬能力,那也就罢了,生长到一定程度自然就作罢,但是一旦缠上了某个目标,其天生的吞噬腐蚀能力便会充分展示出来,一直要到将目标身体的元力玄气和肌体吞噬腐蚀干净,方才作罢。
面对越来越密集枝蔓纠缠上来的蚀骨根须虫,梅况也感到有些棘手。
连续不断的催动剑式却未能达到预期目标,而且这越来越繁复的根须密密麻麻,竟然在空中形成了一道厚实的根须屏障,到后面几剑发出,竟然有一种剑入泥潭的粘稠感,其附着在上的力量也越来越重,那种腐蚀吞噬能力也渐渐开始体现出来。
哪怕梅况明知道躲藏于一旁的袁无畏肯定还有杀招,但是他此时也不得不正视眼前这密集的根须虫带来的威胁了,这种奇异的术法植物一旦沾身,只怕还真的不好处置。
当袁无为见到梅况猛然收剑时就知道对方是要放手一搏了,他从未指望这蚀骨根须虫能让一个小天位高手束手就擒,小天位高手还没有那么无能和廉价,他只是要借助蚀骨根须虫来缠住梅况,让其分心,以便于自己发动杀招。
梅况倏然踏步前行,让自己的身体全方位的接触到那如波浪般浮动的根须,刹那间便是数千数万根触须缠绕在了梅况的身上,就像是一头拥有无数触须的吸血章鱼,要将梅况吞噬销蚀。
袁无畏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来不及多想,猛然一拍腰间盘囊,一条土黄色的金属长链从盘囊中如同一条鲜活的游蛇,倏地滑了出来。
“咦?!”
在发动元力震动的那一瞬间梅况就发现了袁无畏的举动,他当然清楚袁无畏不会这么简单。
这条浮空而起的金属长链长达一丈,粗若筷头,但土黄色的链身多达数十段,每一段上都附有各种倒刺、孔眼、符文、花纹等物事,一看就不是等闲之物。
只是惊讶归惊讶,梅况的动作却没有半点停滞,挺身而入根须包围中,一瞬间梅况就感觉到了来自全身各处的刺痛。
一息之间,万千根须便将梅况身上的衣物腐蚀成为渔网一般,根须触角更是死死附着于梅况的肌体之上,猛力扭动起来,就像是要将梅况身上的所有精血吸附吞噬干净。
双手微微由内向外一扩,眼中精芒爆射,一抹赤红色从颈项沿着下颌向额际猛然一闪而逝,梅况双足顿地,轰然一踏,怒啸冲天!
“碎!”
由内而外爆发而出的元力玄气,层层叠叠,如同地震,轰然爆射而出。
原本吸附在梅况身体上的根须触角一瞬间就被震得粉碎,但是这一重接一重的力道却未停息,仍然如爆竹般不断噼啪绽响,次第向外爆发。
接触到梅况身体周围三尺之内的所有蚀骨根须虫就在这几息之间竟然被梅况这凶猛的连续暴击全身震成了粉末,纷纷扬扬的飘散下来,归于尘埃。
这便是小天位之威?!
居然将这坚韧无比的蚀骨根须虫震碎成粉末,让其竟然无法再生复活?
骇然中袁无畏却已经无暇多想,伴随着那土黄色金属长链的升空浮动,犹如一条灵蛇,游走浮空,向着梅况而去,他手中却持握一枚暗棕色的术符,深深吸了一口气,狠狠的插入泥地中,然后猛然向地面一拳击下,术符遁入泥地中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袁无畏才又将斜插在背上的长戟重新取下,左足前踏,摆出一个进攻姿势,左右环顾一挥,轰然冲天而起,“梅况!纳命来!”
“梅某命在这里,就怕你无命来拿!”梅况哂笑,狂傲之气勃发,“袁无畏,今日你必须死!”
第一百零三章 杀招中的杀招
长戟如龙,带起浩荡之气,紧随那游动的金属长链而至。
这也是袁无畏的特意选择。
那金属长链那是蔡州道藏室的另一杰作。
混合了厚土和乌锥银的特质术法材质打造出了这一具天河链,这具天河链兼具金土两性术法特性,尤其是厚土占据了重要分量,道藏室更是用土性术法符箓来进行催动,这样也就免去了武将无法使用玄神催发的难处。
同时乌锥银乃是产于乌蒙山区的特质银矿冶炼而出,具有浮空而行的特性,且具有极好的法性容纳能力,最适合用于制作术法器具,这样一来将土行术法注入其中,便可成为一具特质术法器具。
蔡州术法宗师何友培用了一年时间打造出这样一具术法武器,就是用于蔡州武将能在关键时刻发出这一招杀手锏,务求一击建功。
现在袁无畏终于将其祭了出来。
单单靠这具术法武器袁无畏也还是没有多少把握,那蚀骨根须虫何等厉害,但是在梅况小天位之威的强势之下已然灰飞烟灭,若是妄想以一具术法武器就要解决一个小天位强者,袁无畏也未作如此奢望,但是如果加上了自己的全力一击,这份不可能也许就会变成可能。
浮空而动的天河链飞行的速度越来越快,围绕着梅况的发出的攻击之势也越来越凌厉。
不断盘旋游动,不时探入,每一环金属链条都有着不同的功效,尤其是那些充满空洞的链条,更是让梅况充满了警惕。
绿沉剑再度出击,但是每一击都只能让这根金属链条的速度加快几分,这种吸收对手攻击之力来促进自身加速的特性也让梅况颇为骇然,这种术法武器表现出来的威力再度超出了梅况的预估。
“叮!”
天河链的尾部突然断裂了一环,陡然加速直袭梅况面门,与此同时也已经捕捉到了这个机会的袁无为猛然发力加速,在空中舞动长戟,怒啸长空,“击楫中流!”
梅况觉察到了危机的来临。
这个造型独特的术法金属链是他第一次遭遇,以前不是没有遇上过术法武器,但是以前的术法武器都几乎是功能单一的攻击性术法武器,但是这条术法金属链却不一样。
不但有多环,而且每个金属环上都有不同的攻击效果,虽然尚未窥其全貌,但是梅况知道既然袁无畏一直等候这个机会,自然有所仗恃,若是没有点儿新鲜玩意儿,那袁无畏也就别玩了,直接是来送死了。
当袁无畏的铁戟气势提到了极致呼啸而来时,天河链再度异变。
“嘣!嘣!”两声,天河链断成了三段,一段陡然下袭,直袭梅况腰腹之下,另外一段则盘旋缠绕,围着梅况头部疯狂飞行,几枚金属环中钢针绽射,符文光芒流动,显然是已然发动了术法攻击!
最后一段最短,只有两三环,但是却速度最快,绕行到了梅况的背后,骤然落地,直入地面。
梅况面色微微一变,身体陡然浮空,绿沉剑剑气千重,迎上了扑面而来的袁无畏,但是另一只手却已经是横握成拳,嘿然发声!
围绕梅况头部飞行的那一段天河链几乎是一眨眼间,就被梅况硬生生一拳击中。
就像是丧失了一切力道,这一段天河链横飞而出,直飞出三丈之外,才重重的撞入地面,消失不见。
但是梅况不是没有付出代价,三具已经幻化出了真身的巴蛇张开的大嘴咬中了他的胳膊,虽然被其一拳击碎了术法之力,但是那术法之力的反噬却仍然通过三枚大蛇的一咬传递到了身体中,直接闯入了他的经脉中。
与此同时两枚追脉针也刺入了梅况的手中,瞬间窜入了梅况经脉中,化为一抹暗劲潜入。
术法宗师的玄神之力非常人可以承受的,尤其是以这种方式释放,哪怕是梅况贵为小天位强者,依然在这一瞬间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伤害。
连续催动元力玄气,仍然未能彻底消减掉这一术法攻击,一抹红晕在梅况的而后沿着颈项蔓延。
而此时袁无畏的铁戟也携带着无匹的气浪袭至,在那临近的一瞬间戟锋幻化为十二枚攻击锋。
暗黑色的锋芒在空中形成三道弧形的攻击面,每一道攻击面中的攻击锋两明两暗,交织幻动。
“嘶嘶”作响的是锋面快速突破空气壁障时发出的剧烈摩擦声,让人毛骨悚然。
“星河万千!”
绿沉剑悍然迎上,青波荡漾,淡青色的光浪层层叠叠,如同一枚冉冉升起的青色太阳,毫不畏惧的撞上了那十二枚攻击锋。
“喀拉!”
一声碎响,光圈陨碎,但是攻击锋却一样止步于前,梅况脸上红晕更甚,那一段直袭腹下的天河链,被他提膝硬撼,凶猛的术法攻击力再度从膝下经脉中闯入,但是却被他硬生生压制。
而后从背后袭至的那一枚落地天河链却陡然发作,一头凶猛无匹的暗黄色土性巨虎从地面涌起,云生雾起,猛然一口,吞噬掉他整个左腿膝盖以下的部位。
梅况整个足部就像是笼罩在一层模糊的暗黄云雾当中,那虎头状的幻象狰狞扭曲,不断变化着形象,似乎是在吞噬着什么,又像是在消化着什么。
这一刻,强烈的吞噬力将梅况体内的元力玄气几乎要吸空,一阵虚脱感让梅况骇然。
下意识的梅况运足全力发动了元力护盾,强劲的护盾之力沿着身体经脉向左足突发冲击!
但是那足部的吞噬粘稠之力却是恁地顽固,硬生生的顶住了梅况悍然发动的护盾之力冲撞,形成了僵持局面。
梅况虽然已经估料到袁无畏发动的术法武器非同凡响,但是却没有想到如此诡奇,如此厉害。
天河链一断为三,一招比一招凶狠,前两者也就罢了,但是这后面最后一环不经意的入地一击,竟然陡然发动了宗师级别的土系术法——地虎噬!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中的杀招,来自宗师级别的暗藏术法,隐匿在天河链这道术法武器之中的超级术法,哪怕是小天位强者,在这种宗师级别的术法面前,一旦应对失措,也要付出代价!
这一噬之力极为狂暴霸道,几乎将梅况的左足部彻底消熔,那种虚无感让梅况小天位的元力玄气形成的护盾都被侵蚀,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自己元力玄气的溶蚀带来的空洞感。
“嘿!”
梅况双足连续踏动,凶猛的小天位之力连环涌出,向着地面撞击,每一踏,直入泥地两尺,然后向前踢出。
斗大的泥团混合着凶猛的力道与术法之力撞击交错,形成一个巨大的模糊漩涡,甚至让整个空间都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梅况,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袁无畏声音变得有些嘶哑,戟锋狂抡,身体也悍然扑上,长戟幻化为双戟,在近距离一口气刺出了三十二戟,与此同时,身体也全面与梅况相接,肘、膝、肩连续发动冲击,誓要在这一击之下见分晓。
梅况目光骤然变得阴冷下来,身体奇异的扭动起来,宛如一个漂浮在水中的水草,袁无畏的每一击似乎都击中了他的身体,但似乎又都没能发上力,就这样诡异的迎合在了一起。
“噼!噼!啪!啪!”
一连串细碎的响声在二人身体交接处次第响起,两人的身体倏分倏合,迅如闪电,让人眼花缭乱。
终于,两道人影都踉跄着分开,然后站定,遥遥相望。
梅况淡淡的目光落在袁无畏身上,然后垂下目光,用手指弹了弹自己的衣襟,微微笑了起来。
“有点儿意思,我自踏入小天位,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吃瘪,不错,袁无畏,这一次你设计得很精妙,这道金属链我虽然不知其名,嗯,但应该是你们蔡州术法宗师吴桐的拿手杰作吧?差一点就让你得手了,不过你好像太小觑这小天位的分量了,真以为这术法之力就可以逆天改命?武道天穹之浩瀚,又岂是区区术法之力能改变的?”
袁无畏目光也在梅况身上逡巡游弋,似乎要从对方的态度上窥探出一些什么来。
但他最终失望了。
梅况并没有掩饰什么。
没错,天河链、蚀骨根须虫,乃至自己的铁戟都给梅况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尤其是天河链入地那一环发动的地系术法——地虎噬,更是蔡州道藏室三大术法宗师之一吴桐的杰作,给梅况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但是小天位就是小天位,哪怕术法之力再是凶悍,仍然难以打破这个壁障,给梅况造成的伤害难以起到致命的效果,哪怕是叠加了自己铁戟的攻击锋,仍然未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反倒是梅况的绿沉剑最后的遥空一击,却让自己的心脉受到了重创,这个时候袁无畏才深刻认识到自己和小天位强者之间的差距有多么巨大,饶是自己费尽了心思,也引得对方入了彀,仍然无法得手。
第一百零四章 分晓
“沉迷于故往很危险,感受不到时代的变化就更容易丢是自己,这一次你或许可以逃脱,但是如果你继续抱着此种心态,那么下一次必将是你的末日。”袁无畏冷声道:“小天位并非什么不可逾越的门槛,下一次我必定可以正面挑战你!”
梅况悠然一笑,“下一次?你觉得你还能有下一次么?没错,你的术法武器的确很有效,给我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是我要告诉你,小天位之威不是未踏入这个境界者所能感悟知晓的,所以你这次才必须死!”
“呵呵,大言不惭!”袁无畏嘴角抽动,长戟横举,“来吧,看看你现在还能拿出多少水准!”
戟锋忽动,袁无畏步伐陡然加速,从侧翼突然发动,身体微微一弓,背后戟袋突然如同风囊一般张开,十余枚手戟刹那间喷射而出。
“咦?!”梅况猛然停步,绿沉剑剑气万千,青波绵延,悍然迎上了这次第飞行而来的手戟。
手戟飞行中发出凄厉的啸叫声,这也是袁无畏倾其全力所为,伤了心脉的他再无力继续战斗下去,再拖下去他就真的只有命丧于此了。
他必须要利用这个机会脱身,而手戟的作用就是要阻截住对方的追击。
天空中传来一阵轻鸣,翼展三丈的黑影倏然飞至,这才是袁无畏敢于狂言的依靠。
一头巨大得雷鸟却已经飞临空中,袁无畏一个飞跃早已跳上雷鸟背上,戟袋再度张开,又是十余枚手戟射出,阻止了梅况的追击。
雷鸟猛然振翅,陡然拔高到十丈之高,倏忽而去。
“山高水长,梅况,这个账,总有算清楚的时候!”
梅况下意识的临空而起,追赶了两步,知道这也是徒劳,要和这经过专门驯化的扁毛畜生斗速度那是自取其辱,他便停下了脚步。
实际上他也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对方的术法武器给自己带来的伤害不像自己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虽然不至于致命,但是却也对自己的行动造成了不小的影响,若是这个时候对手是袁无为这等小天位高手,自己可就真的危险了。
雷鸟驭风而行,眨眼便已经飞出了十丈开外,若是梅况未受伤之前,倒是可以御剑一击,但是现在他却无力发动,或者若是周围有足够的弓弩手,也可以将袁无畏留下来,但二人的对战应让周遭空出了一个十丈开外的战圈,无人敢于靠近来充当炮灰,所以才被袁无畏觑机钻了这样一个空子。
不过梅况也清楚,自己那一击也足以让袁无畏喝一壶了,没有三五个月的休息,袁无畏休想提戟上阵,而且起码可以将袁无畏从固息前期的水准打落到太息前期,袁无畏要想重新踏入固息期,没有一年以上的时间休想。
除了梅况与袁无畏的罢战,赵文山与袁文樑那边的对决也已经见出了分晓。
实力相近的搏杀往往就会变成缠战,尤其是在一方并无意搏命的情况下。
袁文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最大限度的阻击淮右一方的追杀,而赵文山率领的一帮成德军高手同样也在先前的战斗中有些疲惫了,所以在很大程度上都是尽力而为。
如果说梅况对袁无畏的一战能有一边倒的局面,也许能够激起赵文山他们的战意,但是最终结果却非如此,袁无畏的逃脱也就成了这场追截战的终结。
但是即便是这样,梅况率领的淮右水军高手与成德军高手的联手反扑仍然取得了不小的战果,起码有近百名的蔡州铁骑和龙雀尾被斩杀,而且这些大多都是蔡州的精锐。
战果都还在其次,关键是这样的反扑极大的鼓舞起了成德军的士气,让他们能够在这场惨烈一战中损失巨大的情况下得到些许心理上的慰藉。
……
蔡州骑军终于远遁,丢下了一地尸体和伤兵。
同样,成德军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在连续多轮的骑兵冲击下,三千步卒硬生生扛住了蔡州骑兵的冲锋,而且打出了自己的气势,捍卫了自己的荣誉,让蔡州骑兵在这一个多时辰里未能达到目的。
当然,接近七百人的伤亡对于成德军来说也是痛彻入骨的,整个成德军也不过四千余人,这还包括了未曾跟上来的一些伤员病卒,结果这一战中就折损了七百人,而且其中大半都是直接阵亡,未来这些伤员中还会有相当部分会陆续死去,想到这里赵文山都忍不住悲从心起。
不过赵文山也知道此时不是悲痛的时候,最起码这一战成德军胜了,与淮右水军的联手赢得了这一战。
正是靠成德军拖住了蔡州骑军,使得淮右水军可以游刃有余的发起攻击,当然这种拖住也是在一种被动的状态下不得不如此,但终归赢了这一局。
“赵大人?”
两拨人终于汇合,先前限于时间紧迫,梅况也只是让副手前去通知,便抢先发动了攻势,成德军也是在随后确认之后才紧跟而上。
“正是赵某,可是梅大人?”赵文山拱手一礼,“多谢梅大人来援,否则成德军便只有死而后已了。”
梅况也回了一礼。
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准确的说,现在成德军尚未正式加入淮右军,两军还只能算是友军。
“赵大人何出此言?贵军虽然尚未加入我们淮右军,但实际上已经宜属一家了,淮右水军来援来是分内之事,要说成德军不远千里南下,这也是对我们淮右军的信任看重,梅某临来之前,主君也曾专门交待于某,定要合力守望相助……”
梅况文质彬彬,颇通人情世故,话语中也是深浅有度,不卑不亢中带有几分亲近,让人感觉十分舒服。
赵文山也早就从王邈嘴里听说过梅况,知道这是淮右军中武道第二高手,仅次于主君江烽,也是淮右军中仅有两名突破小天位的强者之一,连王邈都对其十分推崇,所以赵文山也十分敬重。
一番介绍之后,梅况也知道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径直提出希望成德军将伤员转移到船上。
一方面兵船上有较为完备的药物和治疗条件,另一方面也可以尽快将伤员转移回浍州。
剩下的兵船也要配合着与成德军一道转进汝阴,在那里,淮右军将要一直坚守到淮北感化军的援军到来,再来做定论是离开颍州返回浍州或者寿州,还是继续在颍州协助感化军抗击蔡州军。
赵文山也清点了一下成德军,除开当场阵亡的四百余人外,剩下的三百余人伤势轻重不等,都需要转移到船上。
好在淮右水军第一军多达四十余条大小兵船,随便挤一挤便能腾出位置来供伤兵容身。
梅况也查看了一下战场情况,成德军在兵力处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依然能打出这样一场战事来,称得上是难能可贵了。
在梅况看来,恐怕淮右军中,除了第一军外,其他诸军,包括牙军和第二军、第三军在内都难以有这等实力水准,这不仅仅是训练打磨那么简单,更重要的还是因为这支成德军是在与沙陀铁骑的争锋洗礼中生存下来的,这才是关键。
如果不是因为这几年来这支军队在成德军节度使张处瑾的刻意打压下日渐没落,只怕这支军队的战斗力还要强几分,丝毫不比淮右第一军逊色。
趁着伤员开始上传,成德军开始打扫战场,梅况也和赵文山商谈。
“赵大人,成德军目前还是适当放慢速度,我估计蔡州军应该不会再来了,他们以轻骑突袭,遭此惨败,恐怕也是心有余悸了。”
梅况微笑着,背负双手,站在高地最高处,俯瞰整个战场。
“但恐怕这还只是一道开胃菜,蔡州军来势汹汹,仅仅北线就有四万大军,这一次来的不过是五千骑兵而已,还说不上伤筋动骨。”
“是啊,蔡州军的目的是整个颍州,汝阴城才是关键。”赵文山点头,“卢龙军也不过五千余人,加上我手中这点兵也不过九千人,咱们河朔军这点力量还真不够看,蔡州军综合实力的确有和大梁打对台的资格,河朔三镇名气虽大,但实际上真的要比兵力和实际战力,哪一镇都要弱几分,都不如蔡州。袁氏果真了得,这么十来年间就能打造出这等江山!”
“呵呵,袁氏的确不俗,但是我们淮右却能战而胜之!”梅况傲然道:“在固始,防御守捉使大人便一力挫败袁无畏此獠的诡谋,使其狼狈而逃,后来袁氏倾其大军以袁无为领军来犯浍州,被防御守捉使大人再度击败,损失惨重,连那所谓汝阳八柱中的头号人物都当场阵亡,今日一战,袁氏再度铩羽而归,某相信日后袁氏在面对我们淮右时,心态气势上都要输一筹了!”
第一百零五章 巢湖水匪
梅况的确有资格说这个硬话,虽然蔡州在与大梁的战争中表现优异,确立了蔡州袁氏的地位,但是让人讶然的是蔡州军在对从弱变强的固始军(浍州军、淮右军)的战争中,就从来未曾占到上风过,每一次几乎都是狼狈而归,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异数。
要知道蔡州军在屡次战事中都是占尽优势,在很多人看来都是理所当然的大获全胜,但是每一次下来,蔡州军都从未占到过便宜,反而是损兵折将,让人无法置信。
梅况的话让赵文山一怔,但是细细品味之后却也不得不承认符合事实,而这也让赵文山颇为振奋。
一个藩阀的军事实力实际上是和这个藩阀的经济实力为基础的总体实力紧密相关的,淮右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连连挫败仅次于那些顶级藩阀的蔡州,如果是一次还是偶然,两次三次,那就绝对不是侥幸,而是真正具备足够的实力了。
而且从今日淮右水军表现出来的令人瞠目结舌的实力,也的确让成德军上上下下为之色变,无论是火龙炮还是重型术法车弩,给赵文山的感觉似乎已经是超越了一个时代,甚至让他无法相信这是在同一个战场上,虽然淮右水军展示出来的这些武器的威力可能会有许多限制,但是其威力已经让人感到震撼,哪怕无法随意用于战场,但是在船上能够使用,也就意味着在城墙上也可以使用,而如果攻城方要面对这样恐怖的大杀器,不知道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
再反过来想一想河朔这边的战事,与江淮这边的战争形态差距竟然如此之大,这不由得让赵文山对淮右和未来充满了信心,投身于这样一个藩阀之下,也许真的能迎来一个让人期待的未来。
“梅兄,先前看到水军兵船上发射出巨大火弹和重弩,无论是威力还是射程,都远远超出了我以前所见过的任何一种武器,不知道淮右水军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难道说这些都是术法武器?淮右的书法水准竟然达到了如此地步?某观河朔的术法一道水准,简直是望尘莫及啊!”
赵文山一口气问出几个问题,这也问出了成德军诸将的心中疑问。
实在是火龙炮和重型术法强弩表现出来的威力太变态了,甚至让大家伙儿都觉得以后的打仗该怎么打都有些心中无数了,面对这种武器,步军该怎么打?骑军该怎么办?
不搞明白这一点,只怕一帮人日后睡觉都难以安枕。
梅况笑了起来。
这一点在之前他也曾经有过,当时的寿州水军同样也是在见识了这种火龙炮和重型术法车弩的威力之后目瞪口呆,甚至无法想象日后水上战争该如何来打,但是当唯有自家拥有这种武器时,探索新的战法就成了必然,同样这种优势也极大的体现在了自家身上。
“赵大人,防御守捉使大人一直极为重视术法一道的研究,你应该清楚我们淮右起家的历史很短,只有这么短短两年时间,要和那些强藩比拼实力,我们的确有很大差距,像我们淮右的武道实力,与蔡州相比也有不小差距,但是术法一道目前除了几家强藩之外,其它藩阀的水准都大致相若,所以防御守捉使大人才会在这上边下了大心血。”梅况耐心的介绍道:“但诸位看到的不仅仅是术法武器那么简单,拿防御守捉使大人的话来说,这应该是一个综合性的系统工程,嗯,就是这话,既有术法,也还有一些其他因素夹杂其中,才能在这么短时间内造就如此威力巨大的武器。”
综合性的系统工程是什么意思,梅况自己都说不清楚。
他只能大概模糊的明白,可能就是一个需要多方共同完成的成品,就像是一件物事需要木匠、铁匠、漆匠等多方面匠人协作完成的,只不过在火龙炮和重型术法车弩上,还要复杂许多。
听得梅况这么一说,赵文山脑子里也是混混沌沌,但是有一点他是明白的,那就是淮右舍得在军事实力的提升上下大本钱,无论是术法武器,还是战马和甲胄兵刃,抑或是日常训练,江烽都不吝投入,而这恰恰是成德军目前最需要的。
只要有良马,有盔甲武器,有粮食饷银,那成德军就能最短时间重新成为一支铁血强军,昔日面对沙陀铁骑也丝毫不惧的那支军队就会回来,到那时候这支军队可以面对任何强敌。
“梅兄,其他废话某不多说了,某手下这帮伤卒就请梅兄代为运送到安全之地,剩下的将士某会率领他们尽快赶到汝阴,请梅兄转告防御守捉使大人,只要成德军还有一兵一卒在,就定会站在汝阴城下!只是那后续的卢龙军,恐怕还需要梅雄分派部分去联络接洽,防止蔡州军再有袭扰之举。”
赵文山也是一个爽直之人,打定了主意也就不再废话。
他也清楚虽然现在成德军原来疲惫,但是他更清楚,协助颍州的感化军防守一直要等到从徐州增援来的感化军赶到这个任务成德军是义不容辞的。
这既能体现出成德军顽强的斗志,同时也算是为加入淮右立下第一功,这很重要。
现在卢龙军也即将南下而来,虽然卢龙军和成德军都同属河朔一脉,但是真正加入淮右之后,淮右高层不可避免的会将两军进行比较。
到那个时候,谁能赢得更多的认可,也许就意味着日后可以获得更多的资源支持,未来在淮右军体系中的地位也就自然不一样了。
作为成德军的首领,赵文山当然要为自己这一帮兄弟的未来多考虑一些。
“好!”梅况自然也明白赵文山的想法,这也很正常,每个人都需要对自己的团体负责,赵文山要为未来的成德军争取更多,自然就要好生表现一番了,“主君那边某会如实报告,另外淮右水军也会协助成德军一道南下,协助淮北守卫汝阴亦是某的职责!”
……
当成德军与蔡州军大战方起时,田春来乘坐的小船也已经沿着肥水进入了巢湖中。
这里已经是巢湖水匪的势力范围了,他甚至可以肯定,自己乘坐的这艘小船就是巢湖水匪的眼线,毕竟自己能够这么大模大样的独自进入巢湖,船家居然不闻不问,本身就很蹊跷。
“船家,从这里横渡湖水,到濡须水口需要多长时间?”田春来一袭青衫,倒也有些儒雅味道,只不过多了几分草莽风尘的气息,让他的文人形象拉低不少。
“这也看客官怎么走了?若直接走湖心,那倒是来得快,遇上顺风,一日便可到,但若是遇上横风,那便是喂了湖中鱼虾,也是正常。”
船老大是个精瘦汉子,虽说是大冷天里,但是衣衫单薄,却也半点不露寒意,看在田春来眼里,这寇文礼手下倒也有些能人。
“那以你看来,某这一趟濡须水之行,是否会遇上横风呢?”田春来微微笑道。
“嘿嘿,客官说笑了,小民又不是龙王爷,如何知道这风势变化?”精瘦汉子明知道田春来不是易与之辈,却也不怯场,“不过,小民观客官气色,倒也不想短命之人,除非客官是有意寻死。”
“放肆!”田春来脸色一冷。
“客官这单枪匹马走巢湖,又四处打听湖里情形,莫非这不是寻死之举?”精瘦汉子站在船头尖上,竟然拿出了风摆残荷的姿势,渊渟岳峙,显然也是知晓田春来不是弱者,这才郑重以待。
田春来上下打量了一下这汉子,眼睛眯缝起来,“看来寇老大的手下还是有些人才嘛,我就润儿口风,这么快你们湖里边就知道了?”
听得田春来这么一说,精瘦汉子脸色更是肃然,目光里也多了几分冷意,嘴角也有些哂笑之意,“哟,终于现像了?说吧,你又是代表哪边来的?”
田春来微微一怔,随即明悟过来,心中也是一动,笑了起来,“看样子这段时间里,来湖里的人不少啊,寇老大一下子就成了香饽饽?不知道这个香饽饽是让别人自己来吃呢,还是被别人送给敌人吃呢?寇老大现在是喜不自胜呢,还是待价而沽?或者是夜不能寐如热锅上蚂蚁?”
被田春来几句话给说得脸色骤变,精瘦汉子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然被对方看出这么多虚实,心里也有些懊悔,对田春来戒惧之意更甚之余,敌意也是更浓,冷冷的道:“废话少说,你是何人,来自何地?如不说个清楚,你就只能当过冤死水鬼了。”
“寇文礼就是这么教你们待客之道?我若是死了,谁又来为你们这帮人指点迷津,得悟大道?”田春来笑嘻嘻的道。
第一百零六章 单刀赴会
精瘦汉子目露精光,直视田春来,“你究竟是什么人?”
“何须多问?你就告诉寇老大,寿州昔日旧友来访就行了。”田春来淡然道。
精瘦汉子狐疑的四下打量了一阵,又环顾四周,没见到什么异样,心下也有些迟疑不决。
这一段时间里来往湖里人不少,弄得老大寝食难安,到后来都不愿意再见外人,他也看得出老大现在是承受了巨大压力,正如老大自己所说,湖里的兄弟未来的命运也就在此一举,走错了路,走偏了路,都将让湖里兄弟们身首异处,他不得不慎重。
作为老大的心腹,他也隐约知晓来自各方的势力都在拉拢老大,像江都来人,庐州来人,还有江宁来人,都是许下了诸多好处,但是老大却都只是听着,没有表态。
眼前此人显然也是一方说客,只不过不知道是来自何方。
见精瘦汉子不肯通报,田春来也不恼怒,笑着道:“来者都是客,见不见,见后结果如何,还不都的要你们老大来决定,是祸是福,决定权不都在你们老大手里,有这么为难么?”
田春来淡然的态度倒是让精瘦汉子做了决定,点点头,足下一点,一只椋鸟悄然落在了他肩头,然后迅疾飞离。
小船继续向前滑行,不过精瘦汉子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田春来倒也不在意,这个时候巢湖这帮水匪还能沉得住气,看得出来寇文礼在这帮人里还是很有号召力的,没有谁愿意一辈子当水匪,如果能寻求一个好出身,谁会不愿意?
但是选择一个正确的投效对象就很重要了,选错也许就是错一辈子难得翻身,而选对,也许就是荣华富贵福泽子孙,不容寇文礼不慎重。
可以想象得到徐知诰和杨溥都应该向寇文礼伸出了橄榄枝,徐知诰能得到这支力量,就相当于在杨溥腹地打下一枚钉子,随时可以在杨溥的腹地发难,而杨溥获得这支力量,便可稳定腹地,而且还能利用这支力量与徐知询掌握的水军一道向徐知诰的腹心区域发起进攻。
到现在寇文礼都没有作出决定,可见寇文礼还是有些眼力的,知道大玩家还没有出手,一切都还充满了不确定性。
枯黄的芦苇荡慢慢出现在眼帘中,一望无垠却又错综复杂的湖里风光让任何不属于这里的人都望而生畏。
哪怕是天位高手来这里,看着这复杂难辨的地形,估计也只能望而兴叹,三五十人往这芦苇荡里一钻,哪怕你有十万大军,也一样束手无策。
田春来好整以暇的欣赏着这冬日里巢湖风光,丝毫不在意精瘦汉子警戒的态度,内心却要在琢磨,见到寇文礼之后,该如何来说服对方。
若只是徐知诰或者杨溥两方来游说寇文礼,田春来倒也不惧,和杨家的深仇大恨让寇文礼不太可能投效杨溥,而徐知诰那边可能性要大一些。
但是徐知诰在庐州人眼目中更像是侵略者,虽然寇文礼对杨氏不满,但是并不意味着与杨氏敌对的徐知诰就能得到他的认可,徐氏历来对杨行密发家的庐州采取敌视政策,庐州诸多士绅大族子弟在江都都难以获得出头,寇文礼对此也很清楚,可以说整个庐州人在徐氏一族心目中都是不可信的。
让田春来有些担心的是越国钱氏。
看上去越国钱氏似乎和巢湖相距甚远,但是以越国钱氏的野心,不可能看不到这巢湖水匪的重要性。
杨徐两家打生打死,而巢湖水匪却又把控着庐州腹地与濡须水入江咽喉要道,势力甚至延伸到了和州和宣州一线,这对于一心想要独吞江南的越国来说无疑是一个重要的棋子。
只要能获得这支力量,经略和州、润州和宣州就要容易许多,尤其是作为抗衡徐知询江宁水军的一枚重要砝码,极为关键。
钱氏族中人才荟萃,隐忍蛰伏这么多年,可以说盼望杨徐两家打起来最为迫切的就是越国,甚至比淮右更期盼,现在获此良机,岂会不舍得下饵?
小船速度不断加快,很快就进入了芦苇荡中,芦苇荡中水道时宽时窄,偶尔有一处水域宽阔一些的地带,但四周几乎都是枯黄的苇杆,让你根本无法辨识来去。
田春来当然知道像这些水匪们都有自己的暗记来标注,外人根本无法辨识的地方他们却了如指掌,这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
半个时辰后,一只椋鸟落在了精瘦汉子的肩头,精瘦汉子一伸手,椋鸟就跃入汉子手中,汉子从椋鸟足下取下一枚小竹管,取出管中纸条,略一看后便丢入水中。
“走吧,老大在等你了。”
……
田春来见到寇文礼时已经是三个时辰后了。
精瘦汉子的小船很快和一艘中型的快船汇合,然后一起上了快船,直入湖中心。
经过三个时辰的奔行,甚至还在船上享受了一顿巢湖上著名的烤鱼宴,最终才靠岸。
虽然不清楚靠岸地是何处,但是田春来却知道这已经是在陆地上了,而非湖心岛,这也正常,像寇文礼这种巨寇,岂有不在陆地上设立暗巢的,狡兔三窟,这都是应有之意。
“文礼,见你一面可真是难啊。”田春来一上岸,就看见了疾步而来的黑衫男子,略显阴郁的面孔上并不像长期水面生活的角色,倒有些文人的气质,只是那粗糙的手掌证明了他并非此靠笔墨生活的人物。
“春来兄莫见怪,这段时间某也是如钻风箱的老鼠一般,到处受气,却又无处落脚,惶恐之极啊。”黑衫男子迎上前来,热情的与田春来拥抱,状极欢愉。
“是么?某观文礼却是左右逢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啊。”田春来微笑道。
“甘苦自知,春来兄此次前来不也就是为某指点迷津么?”黑衫男子苦笑着摇头:“若只是某一人也就罢了,这手底下还有那么一两千兄弟,某和兄弟们风里来雨里去二十年,值此风高浪急之际,总也得想办法为兄弟们谋个出路才对。”
“某不是郦食其,指点迷津一说言过其实了,其实文礼内心应该早有定计才对。”田春来一边走,一边轻描淡写的道:“许重利者,必有所图,反之,亦然。”
寇文礼是一个有主见之人,非外人能游说的,愿意见自己,其实就已经表明了许多,那就是他无意接受其他人的招揽,只是不知道越国钱氏是否有使臣前来,若是已经来过,而寇文礼为何又不愿意接受钱氏的招揽,这一点倒是田春来想要弄明白的。
“呵呵,还是春来兄知道某啊。”黑衫男子慨然道:“不瞒春来兄,这段时间来人甚多,但某一直惶恐,某不过是一介草寇,纵有一两千弟兄,或许现在能为人所用,但日后呢?何以让某相信诸位大人能一诺千金呢?”
这大概就是作为寇文礼这些草寇们的最大疑惑和不安所在了。
像他们这样的角色,一直不为士绅望族们所接纳,无论是杨溥还是徐知诰,亦或是钱氏,都是豪门望族,可以说从血统亲缘关系上来说,对这些草寇就是厌恶的。
就像是蚁贼纵横中原江淮,始终无人愿意招揽接纳他们,哪怕是大梁朱氏这等粗鄙出身的角色,也只敢暗地里与其勾连,绝不敢公之于众,像江烽这等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一样要避而远之。
这个时候诸藩为了自家战略,自然对寇文礼这些巢湖水匪大抛绣球,但是一旦事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事就难免,寇文礼此时惶然也是正常无比,怎么能让这些藩阀们兑现承诺呢?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江烽亦有此种想法,要让寇文礼他们去当黑手,做一些不能公之于众摆上明面的污秽之事,田春来相信寇文礼愿意去做这些事情,但是你得给他们一个自我漂白的机会,现在江烽也只能说有一个大概的想法,寇文礼能不能相信,就要靠田春来此行了。
在田春来看来,江烽算是比较仁慈了,起码会给寇文礼他们一个机会,哪怕这个机会也很卑微,但如果真的是太过于美好的事情,只怕寇文礼他们反而不敢相信了。
“文礼,某此次来就是为此而来,不过文礼,某怕是不能给你们太好的条件,你怕是也要有心理准备,成与不成,文礼你们自行斟酌,若是有什么不解之处,某能说的,便说,不能说的,文礼你便自悟,某相信这前面几拨人只怕也给文礼不少许诺了。”
田春来沉吟了一下,方才说出这番话,他相信自己这番话寇文礼能够明白,若是寇文礼是个聪明人,便能明白有些事情若是看起来太美好,便多半是水中月镜中花,反不及期望值低一些更好。
第一百零七章 南渡
黑衫男子脚步微微放缓,淡然一笑:“还是春来兄坦诚啊,没错,前面的确来了几拨人,哪儿来的春来兄也大略知晓,无外乎就那几家。他们也的确给寇某许下了许多看似美妙的诺言,嗯,甚至也有些看上去似乎很实在,唾手可得,可寇某不傻,寇某手底下这一两千号人有多大分量寇某知道,许太好的诺言,也就意味着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当寇某付不起这么大的代价时,人家还能给我这么高的承诺,那寇某就得好好想想了。”
田春来向寇文礼竖了一下大拇指,坦然道:“文礼,难怪能纵横巢湖十余载不倒,倒也非浪得虚名,田某还真的怕文礼你被那些貌似实在的许诺给迷惑了呢,其实呢,某觉得判断给你的承诺也好,东西也好,是否合适的依据也很简单,那就是在此间事了之后,你和你手底下这拨人是否还对他们有价值,或者说你们的价值是否值得他们继续让他们付出,盖因你寇文礼以及手下这帮人巢湖水匪的皮不可能脱掉,除非有非常之法。”
“看来春来兄是要来教寇某非常之法喽?”寇文礼歪着头,悠然问道:“愿闻其详。”
说实话,寇文礼是对田春来抱有不小的期待的,不但是因为田春来和他有些交情,更因为是浍州吞并寿州之后的表现。
在寇文礼看来,成王败寇,既然浍州一举拿下了寿州,那么寿州的一切自然就归属于江烽了,尤其是像郑氏是主动归降也就罢了,而梅田两家无疑就是最好的肥羊,但是江烽不但宽恕了梅田两家,而且还如此大度的启用了梅田两家的人物,这种气度胸襟,在寇文礼看来就是一种胸怀大志的表现。
虽说梅田两家是士绅望族,和自己这种落魄草莽不同,但是他相信各有各的造化,梅田两家能为江烽做的事情,他和手下兄弟们做不到,但是同样也有很多事情是他和手底下这帮人能做的,而梅田两家做不到,这就是他的倚仗。
江烽要他做什么他都无所谓,本身就是水寇,干什么都是掉脑袋的活计,关键在于以后自己和这帮兄弟会得到一个什么样的安排,这才是最重要的。
杨溥和徐知诰给予的许诺太过美好,而且这两家都是名门望族,寇文礼不敢相信他们最后会对自己这种水匪有多么好的优待,这是天生血脉上的隔阂。
越国钱氏给的条件更实在一些,但是寇文礼同样不敢奢望,反倒是寒门白身出身的江烽更让寇文礼期待。
“文礼,非常之法一说,要看你如何来看待了。”田春来悠悠的道:“巢湖水匪的名声偌大,要想在吴地洗白,本身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这吴地之间,淮左淮右,谁又能不认识寇文礼,难道说你寇文礼打算改名易姓?”
“绝无可能。”寇文礼断然道。
这也是他不愿接受越国钱氏招揽的一大主因,钱氏若是得了吴地,自然一统江南,可自己是水寇这一名声却不可能得到江南士绅望族的认同,钱氏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去为自己彰名,那自己的未来就可虞了,没准儿被钱氏兔死狗烹也未可知。
唯一办法就是改姓易名,但这又是寇文礼绝不愿意接受的,他寇文礼坐不改姓站不改名,绝不会为了一己生存而去做这种背弃祖宗之事。
“你文礼你就只能离开吴地江淮了。”田春来沉吟道:“除了某家主君,何人还能为文礼提供一个既能让文礼与你手下兄弟们提供表演机会却又不止于吴地江淮的舞台呢?”
寇文礼眼中精芒顿射,“江大人可是有意大江上下?”
“呵呵,文礼,你说呢?寿州三姓,郑氏且不去说他,梅田两家寸功未立,却得防御守捉使大人如此看重,固然有我们梅田二姓恭顺臣服的因素,但是若无梅田二家在水军中的本事,又岂能让防御守捉使大人青眼相加?”田春来呵呵一笑,“淮水之地,有我寿州水军便足可纵横,但是某家主君却依然对文礼你格外亲善,你觉得是何意?”
寇文礼抚摸着略显尖瘦的颌下,有些意动:“若是防御守捉使大人真有意大江上下,文礼倒是可以尽一份心。”
“文礼若是有心,那自然再好不过,主君那边,某也可以为汝等争取一个更好的机会,不过文礼,你应该明白,天下不会掉馅饼,你若是愿意投效,新进之人……”田春来微微顿了一顿。
寇文礼悍然点头:“春来兄,某知道,这点道理某还是明白的,对了,听闻那河朔军南下投效淮右,也要在颍州一战?”
田春来没想到寇文礼消息竟然如此灵通,看样子也是专门安排了人收集淮右这边的消息,不过这也说明寇文礼一直看好淮右这边,否则不会花这么多心思,点点头:“嗯,蔡州要攻略颍州,淮右不能容忍蔡州这般恣意妄为,自然要干预,河朔军初来,也总要让我们淮右看一看他们的分量才对,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个展示自我的机会。”
寇文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那春来兄可否告知,防御守捉使大人会给某和手底下的兄弟们一个什么样的展示机会?”
田春来深深的看了寇文礼一眼,看样子寇文礼是已经有心理准备了,这样最好,以寇文礼的做派,倒是很符合主君的期望。
……
人喊马嘶,整个泗水东岸与淮水交汇处都已经是烟雾腾绕,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景象。
这里本来是淮北的精华之地,但是现在却半点看不到时家的印记,数万民夫在这里替这些杀人不眨眼的主儿忙碌着,只求他们在离开的时候能留给他们一条活路。
这里是蚁贼主力大军南渡的主要渡口,从这里向东延伸,分别就设有五六处渡口,冬日里水枯河浅,再加上有白水塘水匪们的加入,渡淮就要显得容易许多。
十万大军从这里一直延伸数十里,杂乱不堪的局面却隐隐带着几分血腥的兴奋在里边。
枯瘦汉子的秃眉动了动,嘴角的寒意就在这不经意中流露了出来,让周围簇拥的众将都有些不安。
“陈志龙在干什么?他不是说已经收罗到了几百条船么?”秦衡抢在自己兄长之前发话道。
“二爷,还有一批船正在过来,不过略小了一些,载人倒是行,可许多家当就难了。”一个有些骁悍之气的粗汉接上话,在老大目光面前下意识的挠了挠头,觉得身上也有些发痒,又想解开胸前衣襟,但又忍住了。
“鲁二芒,什么破坛烂罐的舍不得?”秃眉男子似笑非笑的问道。
“大爷,这可不是破坛烂罐,都是些大家伙,攻城锤,冲城车,床弩,咱们在淮北这边攻城略地打了这么多仗,才算是积攒下来这点儿老本,要过了淮水,想要破城,没这些玩意儿不行啊。”
骁悍粗汉咧着嘴巴,露出一口破碎残缺的板牙,显然是对自己积攒下来的这些家当颇为得意。
秃眉男子微微点头,看来自己这帮老下属还是长进了不少,宁肯不要那些金银珠宝,也知道要把这些玩意儿攒下了,这才是赖以谋生的家当,金银珠宝,女人财货,没了可以再抢,但是没有这些东西,那就得要用命却填,想到这里,秃眉男子目光一转,“阿道,那些术法师都看好了吧?”
“放心老大,都把他们当祖宗一样伺候着呢,前段时间又抓了几个,开始挺傲气,可是饿上几天,一个个眼睛发绿,吃饱了喝足了,再送上了几个大户人家的女子,下了床提起裤子,一下子都怂了,还不是得乖乖的为咱们做事儿?”孙道乐呵呵的道:“都毬他妈的一样,我还以为他们真的就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呢,嘿嘿,憋久了,见了漂亮女人一样迈不开腿。”
围绕在周围的诸将都是一阵哄堂大笑,秃眉男子的嘴角也难得的浮起了一抹笑意,“阿道,对他们还是要客气一些,咱们焰军在这方面的积蓄太过单薄,吴地的情况不一样,据说术法一道相当昌盛,若是我们没有一点知根知底的人帮我们,恐怕会栽筋斗,也幸亏时家这帮蠢人给我们留下了这么多大礼,否则我还真有些担心南下之后会不会一路不顺呢。”
“老大放心,我知道怎么做,好歹我也是当过几天假道士的人,勉强能和他们搭上话。”孙道点点头,目光里颇有几分自信,“过了淮水,我还打算再想办法搜罗一下,在攻城拔寨上,这些家伙的确很有些作用,起码能为我们避免许多兄弟们的牺牲,老兄弟越来越少,也该让他们享享福了。”
第一百零八章 援助
秃眉男子目光一凝,眼神又冷了下来,“享福?比起饿死那些兄弟们难道现在还不是享福?”
被秃眉男子一句话给顶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孙道也不知道老大怎么一下子话风又转向了,只能沉默不语。
“阿道,我知道你体恤你下边的老兄弟,但是某要告诉你,现在就谈享福还为时过早,你是知数的,此次南渡淮水,我们的目的何在,你很清楚,这一战才是我们焰军的立足之战,以往我们在中原,在淮北,江淮,都是流寇,都是有上顿没下顿,但你们也应该明白,这种日子不会长久了,这一次也许就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如果我们不能借此机会在吴地立足,那么日后那些以世家大族为依靠的藩阀们就不会再给我们任何机会了,所以这一战才是我们真正的立足之战,也是我们的搏命之战!”
秃眉男子的语气变得更为森冷,“你们所有人都要告诉下边兄弟,这一战关乎我们焰军存亡,关乎我们所有兄弟以及他们的妻儿老小能否过上安稳的日子,所以,他们不但在这一战中要搏命,更要绝对听从命令,再不能像以往,吴地将是我们的立身之地!谁要是敢犯我军规,哪怕是我的亲兄弟,我也一样不会留情!”
虽然已经早就听过了老大的这番言论,但是以这般强硬肯定的态度来宣示,却还是让诸将为之心慑。
老秦权早已经告知过诸将,吴地将是焰军的立足所在,吴地的富庶可以提供焰军数十万人的生存可能,而不是像淮北那样只能勉强糊口,甚至只能局限于一段时间,而富庶的吴地,只需要一场战乱之后,彻底摧毁那些不愿意和焰军合作的士绅,将他们的东西归于焰军子弟,当然也可以选择那些愿意和焰军合作的商贾家族。
这就是秦权打的主意。
而且在此之前秦权也已经通过各种渠道开始有步骤有计划的进行了,他等待的就是杨徐之争演变为战争这一机会罢了。
要完成这个任务,就势必不能像以前那样不加选择的摧毁一切,所有暴露在焰军面前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或者彻底毁灭,对于秦权来说,他已经越来越意识到了这种方式的不可持续,在淮北,他已经深刻感受到了,所以他才会如此重视南渡淮水之后的行动。
对于秦权来说,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意味着焰军将改变原来的策略,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为所欲为,而且他也无法依靠现在手底下这帮老兄弟来完成这个任务,他需要一批熟悉地方政务,精通工商经济的庶务人才来为其服务,而这恰恰是焰军最大的短板。
这大概就是打天下和坐天下的区别,秦权却别无选择,他很清楚焰军无力在这样继续下去了,淮北一战已经是焰军的极限。
也幸亏是时家这种外强中干的货色才给了他这个机会,而如果换了其他,比如蔡州,亦或是河朔三镇,要么就是韧劲足以拖垮焰军,要么就是你打垮了他们,却得不到想要的东西。
而现在淮北已经被荼毒得差不多了,渡淮之后,也该是焰军需要转型的时候了。
……
汝阴十里堡码头。
“瓒之兄,一别经年,身体可好?”一踏上码头,梅况便疾步而行。
虽然论武道水准,他已经超越了梁赞,但是他和梁赞却是多年交情,寿州归附淮北之前,梅氏一直是与淮北亲善,淮北亦是梅氏在寿州的靠山,只不过时过境迁,现在淮北没落,而寿州早已归附淮右,梅田二家也已经紧紧追随在江烽麾下,这一见面却能勾起无限以往回忆。
在归附淮右之后,梅氏就很自觉谨慎的断绝了与淮北的往来,哪怕江烽再大度,这种犯忌讳的事情梅氏还是有分寸的,除非江烽有意安排,梅氏绝不主动联系淮北,而淮北主动与梅氏联系,梅氏亦会向江烽禀报。
后期在梅况的建议之下,梅氏还主动向无闻堂提供了一些梅氏在淮北的人脉和关系,不是梅氏不愿意在两头下注,而是当下的局面已经越来越明显,淮北没落甚至崩塌已经是早晚之事,哪怕时家现在改弦易辙,被蚁贼荼毒之后,淮北能苟延残喘已经要念阿弥陀佛了。
这种情况下,表明自己的态度就很重要了。
当然忠于淮右和与淮北方面保持着一定的联系也不矛盾,像此次前来汝阴,江烽便将明面上的协调之事交给了与梁赞相善的梅况,而王邈则协助梅况将河朔军带到颍州,还要将河朔军家眷运送回寿州。
“子钰,你觉得我现在的情况能好么?淮北如风中残烛,明灭不定,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我现在是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如何能好?”在梅况面前,梁赞并不掩饰自己现在的情形糟糕。
“瓒之,何至于此?徐州大军即日便到,蔡州军虽然骁悍,但是感化军也非弱者,再有淮右一力支持,定叫那蔡州军来得去不得!”梅况呵呵一笑。
“子钰,你淮右军可是真心愿意助我们淮北打赢这一战?”梁赞眼中异芒顿盛,看着梅况,几乎要刺入梅况心中,一字一句道。
“瓒之,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梅况对梁赞很了解,此人疑心颇重,但却也是一个有些担待的人,要破除其内心的疑惑,就要说中他心头事。
梁赞目中寒芒大盛,脚步也放缓,重重的哼了一声,呼吸也粗重了不少,好一阵好,才道:“假话怎么说,真话又怎么说?”
“呵呵,瓒之,这么些年了,怎么还没有练就一份泰山压顶不变色的气度啊?”梅况悠然道:“假话和真话在我看来其实差别不大,只是你自己的领悟罢了。”
“哦?此话怎讲?”梁赞颇为惊讶,但是语气里却不自觉的带了几分期盼。
“那就且听某细细道来吧,不过,好酒没尝汝阴好酒了,难道瓒之吝于待某?”梅况笑嘻嘻的道。
“呵呵,子钰欺人啊,某岂是这种人?只是这段时间心力憔悴,某是真想早一刻听到好消息,能让某放下心来啊。”梁赞苦笑。
“也罢,那某就说一说,瓒之姑妄听之吧。”梅况也不再废话:“假话就是,淮右将会与淮北结成兄弟之盟,不离不弃,誓要与淮北共存亡,坚决回击蔡州寇的入侵!”
“那真话呢?”梁赞脸色阴晴不定,沉声道。
“真话就是,淮右不会坐视蔡州军入侵颍州,蔡州军三姓家奴,虎狼枭獍之心彰于目,淮右自然要帮助淮北御敌,只是强宾不压主,淮右只是协助方,愿意提供必要的支持,但主要还得要靠淮北感化军自己,这也是淮右为何煞费苦心推动徐州军来援的主因,当然我们淮右军,包括某自己率领的水军和南下的河朔军亦会全力帮助防御颍州。”梅况一口气说完。
梁赞明白过来,其实这并不难猜到,但是他还是想要得到梅况亲自出口保证。
他清楚像梅况这种人,君子风范,要么就不会说了,如果说了,那便是事实。
“子钰,某明白了。”梁赞点点头,叹了一口气,“只是这一战蔡州军全力而出,某担心纵是有徐州军来源,只怕打得也会甚是艰难啊。”
梅况一时间不好回答这个问题。
蔡州数万大军,哪怕在界牌河岸那一战挫了对方锐气,但是应该说是没有伤到蔡州军的筋骨,两路大军如果合攻汝阴,以汝阴当下的局面能守得住么?
徐州援军已经要到了,但是梅况还是有些担心徐州援军的真实实力,面对蚁贼的肆虐,数万徐州军竟然捉襟见肘,哪怕时家那些蠢人有意保存实力应对北面大梁的压力,也不可能搞得这样糟糕。
要知道淮北十多年前都还是堪堪与大梁、大晋、吴国比肩的巨擘,连河朔三镇和南阳这些强藩都要逊色几分,现在不但被一帮蚁贼搅得乱七八糟,居然还被蔡州这些昔日仰承鼻息的小弟打上门来,真是让人扼腕啊。
“瓒之无需太过担心,蔡州军在界牌河岸一战损失亦是不小,汝阴城防不差,你们是本土防御作战,只要应对得当,蔡州必难讨好。”梅况只能这般安慰。
事实上他也对这一战还是有些疑虑,但淮右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吴地,对颍州的态度就是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但是不可能押太多注,这不是淮右的主战场,如果能让蔡州与淮北在颍州达成相持局面,那反而最好。
“子钰,界牌河岸一战,听闻蔡州寇一战损失巨大,淮右军动用了重型术法武器,不知道可否援助一二,加强一下汝阴城防?”梁赞语气里有些不确定,但却还是禁不住提了出来。
第一百零九章 乱,乱,乱!
界牌河岸一战,根据淮右水军和抵达汝阴的成德军反馈回来的消息,蔡州五千骑军精锐竟然惨遭横扫,起码伤亡一半以上,这在梁赞看来简直就是不可思议,但是却是事实。
他部下从成德军士卒那里听到了不少消息,大多都是描述淮右水军军船上犀利无比的远程打击武器,或者说是术法器械,描述中诸如火魔释放,强弩无坚不摧,这一类的夸张词语让人瞠目结舌,或许有夸张之处,但是梁赞相信绝对有其原因。
毫无疑问寿州水军升级为淮右水军之后,其战斗力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梁赞对寿州水军的实力还是有些了解的,虽说在水上强横,但是若要说寿州水军能对步军骑军有多大威胁,梁赞从未想过,但这一次的界牌河岸之战却颠覆了他的认知。
蔡州的骑兵梁赞也是有所知晓的,实力纵然赶不上大梁和沙陀铁骑,甚至比起河朔三镇的精锐铁骑也要略逊,但绝不亚于淮北精骑,而成德军那点力量根本不足以对蔡州五千精骑造成多大的伤害,梁赞甚至觉得成德军那点力量被蔡州军横扫剿灭才符合情理,但是却没想到在淮右水军介入之后结果就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
梅况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人,小天位高手又如何,术法一道已经有了制约抗衡天位高手的手段,淮右水军不过区区一军,就能力挫蔡州五千精骑,这只能是淮右水军具备了打破战局平衡的手段了。
结合着那些成德军士卒的描述,梁赞心里才有了这份定计。
“瓒之,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此事我却无法做主。”梅况摇头,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不瞒你说,某的水军船上的确装备了一些术法器械,威力不俗,但是个头太大,不便移动,所以只能配备于船上,而且这也涉及到我们淮右道藏所的一些军事秘密,所以未得主君之令,我不敢擅自做主。”
梅况知道江烽对术法器械十分看重,无闻堂为此也专门出台了一些防范术法秘密外泄的要求,不过目前军中对泄露秘密这一理念还不太明白,所以效果如何还不好说。
好在这术法一道的秘密本身就很深奥,如非术法一道内行人士,寻常人就是让术法师们来当面讲解,他们也难以明白。
而像兵船上的操作士兵他们也一样对其中原理一无所知,完全是按照道藏所制定的操作规范来进行,也就是说哪怕你把这些术法器械偷走,也只能拿到这一具,要想复制根本不可能,除非有淮右道藏所内部人士指导。
虽然知晓这一点,但是未得江烽允许,梅况也不可能去突破这个界限。
“那子钰可否马上向贵上禀明情况,尽快落实此事?”梁赞忍不住搓搓手,若是真能敲定此事,那汝阴城防实力顿时要平增三成,“某相信贵上也绝不希望汝阴城落入蔡州军手中,若是贵上不放心安全,亦可请贵军来负责守卫和操作,如何?”
梅况笑了起来,这家伙是深怕淮右牵扯得不够深啊,也不想想,界牌河岸一战,淮右军还能脱得了身?只是现在淮右的主要精力无法放在淮北,首要目的是解决吴地罢了。
一旦吴地事了,这淮北争夺就会纳入淮右视线了,届时梁赞想不要淮右插手都不行了。
梅况也是越来越感受到江烽胸中的野心和抱负,从寿州到舒州,从吴地到淮北,每一步走得极稳,但是却又预留了下一步的伏笔,可以说每走出一步时,后续两三步便已经在规划中,甚至准备中。
江烽从来没有真正或者完整的阐述过他内心的想法,在梅况看来,这种局面不会太长久了。
之前是因为淮右势力还不够强,但一旦淮右能在吴地争夺战中有所斩获,比如拿下了庐濠二州,那么淮右就真的具备了称雄一方的实力了,到时候江烽要想让诸将归心,要想吸引招揽更多的武将文臣来归附投效,要想获得更多的人支持,那么他就必须要阐明自己的心胸抱负,勾画未来的愿景,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些追随他的文臣武将以及既得利益阶层为之卖命。
梅况是个很理性的人,他从来不相信个人感情能够替代什么,一个大家族的存亡利益远胜于个人私交感情,所以梅田两家哪怕之前对江烽再是抵触敌视反感,但是在家族存亡和利益得失面前,梅田两家仍然要义无反顾的追随其共进退。
同样他希望梁赞也能看明白这一点,淮北已经没落了,时家事实上已经无力捍卫这块土地了,或许现在说这些条件还不太成熟,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梅况相信梁赞能够看得清楚形势,日后何去何从还很值得期待。
所以他希望通过这一次梁赞的合作来建立起一份更为结实的情谊,也让梁赞对淮右的实力有一个更直观的了解,这有助于日后的更进一步合作。
“瓒之,我会马上飞鸽传书给主君大人,希望能够有一个好结果,不过瓒之,你不能把希望全部寄托在这上边,徐州军即将赶到,你需要和徐州军方面协调好如何一战,我们淮右军居于从属地位,但请放心,打仗,我们不会后人!”梅况毅然道。
……
景泰五年一月廿九,徐知诰正式更名为李昪,并宣布讨伐杨溥和徐知询。
东海左厢军随即从丹徒渡江,原本徐知询控制下的两军吴国水军倒戈投降了李昪,东海军声势大盛,加上镇海左厢军,李昪大军水陆并进,势如破竹。
二月初七,李昪下令将在楚州驻扎的三万楚州军正式更名为海陵军,由其子李璟出任海陵军节度使,负责楚州和扬州防务。
而他自己则亲自率领东海左厢军、镇海左厢军以及水军五军,在勾骊山一线击溃徐知询率领的镇海右厢军大部,乘势发起猛攻,一路偏师攻克延陵,主力大军于二月十三攻克句容。
二月十五,杨溥逃回合肥,向全吴发布命令,下令讨逆,同时召集忠正军和德胜军,命令仍然听从于他命令的庐濠和滁四周乡绅组建州军,同力剿逆。
二月廿一,李昪亲率东海军主力攻入江宁,徐知询狼狈逃窜,逃往宣州,他控制下的镇海右军哗变倒向李昪,润州这一要地落入李昪手中。
二月廿二,越王钱元瓘发布命令,召集诸军,进行战争准备。
二月廿八,意气风发的李昪命令南北两路大军齐头并进,同时攻入和滁二州。
南线大军在韩熙载的率领下江宁渡过江水,在乌江一举击溃德胜军,攻占州治历阳,并于三月初五,占领含山与和州战略要地栖隐山,威胁庐州。
不过冯延巳和冯延鲁两兄弟率领的北线大军在滁州却遭遇了杨溥大军的顽强阻击,双方在永阳鏖战三日,战局僵持不下。
后东海军一部在冯延鲁的率领下从侧翼攻占全椒,对滁州州治清流进行包抄,忠正军和德胜军被迫后撤至,冯延巳大军趁势掩杀,忠正军主将杨澈率先逃命,导致忠正军脱离战场一泻千里,全靠德胜军勉力抵抗,击退了镇海军的追击,方才避免了全线崩溃。
与此同时驻扎在楚州的李璟也发现了蚁贼在山阳东西两端的涟水和淮阴一线开始大规模渡淮,一方面开始命令海陵军全面戒备,另一方面也向正在气势如虹向宣州与和州两个方向全面推进的李昪报警。
面色阴沉的李昪狠狠的将案桌上的东西一下子全数推了下去,笔墨纸砚哗啦一声落在地上,帐内的众将噤若寒蝉。
“怎么一回事?蚁贼那边怎么回事?”李昪阴冷的目光在众将身上扫射,最后落在了徐玠脸上,“蕴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徐玠心中一阵叫苦,这个时候却来问自己,该如何回答?
事实上他早就向李昪建议过,不要急于求成,杨溥不过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放任他去也做不了什么,现在杨行密的影响力尚存,越拖下去,只会对己方更有利,甚至可以实现水到渠成的禅让。
现在并不是兴刀兵的好时候。
而且如果真要兴刀兵之事,那也一定要把徐知询拉住,这样一来徐氏兄弟联手,最不济也能避免徐知询投入杨溥怀中,哪怕徐知询控制力的兵力再少,徐知询再是无用,那也可以最大限度的孤立杨溥,团结所有人。
可李昪一意孤行,一定要在这个时候发动,或许他也担心蚁贼一旦南渡对楚扬二州这两处根本之地带来毁灭性打击,使得他日后与杨溥的争斗陷入劣势吧。
要这么想也没错,只是对蚁贼的拉拢和劝说就显得有些轻率了,越是这么示好,说明己方也是惧怕对方,更增添了对方的嚣张气焰,越是想要对楚扬二州垂涎。
承诺给他们的东西哪里能比得上他们跨马渡淮来自己拿来得方便呢?而且一旦得手,那就是任取任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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