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重器


  鹰隼般的双目静静的注视着三百步开外的河滩上,苏铁蜷缩在芦苇中一动不动。
  河畔一片沸腾,警戒线已经布起了,几名斥候兔起鹘落,正在收回,向草丘上那个貌似斥候首领的家伙报告情况。
  此时还算是淮水的丰水期,虽然水势尚算平稳,但是水量却不小,大小不一的船只正在陆续靠岸,站在两翼高地上的弓箭手早已经提前待命。
  不得不承认蔡州军是一支百战之师,多年来打生打死打出来的就是战斗力,这一整套渡河的规制,几乎无懈可击。
  苏铁耐心的观察着。
  让他有些惊讶的是那名斥候首领明显还是一个少年,顶多也就是陈实、楚齐这个年龄,不会超过十六七岁,而从斥候们对首领的尊敬态度来看,绝度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
  想想也是,像这等战事,蔡州军怎么可能让纨绔子弟来。
  又是一艘大船靠岸了,大概是没掌握好靠岸的力度,大船重重的搁浅了,好在泥滩地上,撞击力并不强,只是引起了一阵惊呼和叱骂声。
  很快几艘小艇靠在了大船边上,然后木梯和木板沿着大船放下来,将小艇搭成了跳板,而河岸边上也有人迅速的将苇草沿着湿滑的泥滩地铺设,上边在铺垫上木板,一座简易浮桥在大船和河岸边上搭起了。
  娴熟而富有经验,苏铁在心中默默的记着,对蔡州军的战斗力又高看了几分。
  细节决定成败,这是军指挥使大人教导自己的,从细节就能观察出一支军队的整体战力,这和军指挥使大人所说的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有点儿异曲同工的意思。
  总而言之就是做事要从小事做起,观察也要善于从细枝末节上来发现端倪。
  亲卫必出于斥候,这是军指挥使大人的一句话。
  按照军指挥使大人的解释,他的亲卫要么就出身于斥候,要么就必须要到斥候队中去历练,所以苏铁被选入了斥候队,今天是他第三次出任务了。
  前两次无甚收获,只是在淮水北岸远远和蔡州斥候打过照面,甚至连手都没交,但大家都知道各自是干什么来着。
  似乎从船上下来了几个人在和岸上的人进行交涉,双方发生了争执,不过很快岸上的人妥协了,挥手示意手下照办。
  很快又有几艘小艇过来,紧贴着刚才搭起的那座浮桥依葫芦画瓢的开始搭建另外一座浮桥,这让苏铁和身旁的伙伴很惊讶。
  一座浮桥还不够,还需要搭第二座浮桥,这是要干啥?
  两人都有些紧张。
  因为很明显周围的防范更加紧密起来原本在四周游荡的警哨,开始扩大警戒范围,一直逼近到了苇草边缘。
  甚至还有两个家伙直接进入了苇草中,拿着斩马刀胡乱的在草中一阵乱砍,似乎是要用这种方式来威吓潜在的敌人。
  苏铁轻蔑的撇了撇嘴。
  旁边的同伴也是一个老斥候了,年龄不大,但是当斥候的时间可不短,甚至可以追溯到曹万川的固始军时代。
  两个人都很安静的匍匐在泥地里一动不动,不清楚对方是否有武道高手,两个人都屏住了呼吸,下意识的避免任何气机感应的扩散。
  一头猎犬被牵到了芦苇地边缘,大概是对这种半沼泽状态的环境也有些无可奈何,只能听凭着猎犬冲着芦苇地深处狂吠几声,然后向另外一人解释了一番,就离开了。
  二人稍微松了一口气,看得出来蔡州军对这艘大船十分重视,格外加强了戒备。
  苏铁把目光瞄向了铺设下来的木梯,他相信很快就能看到结果了。
  不出他所料,很快大船甲板上响起了一阵渗人的摩擦声,紧接着就是轱辘碾压在船板上发出的咯吱声,一头用布幔包裹着的庞然大物出现在船头,四周用十余条大绳固定,数十人通过这十余条大绳来牵引和稳定这个大家伙下船。
  苏铁的目光落在了这个大家伙的轱辘上,格外的庞大,而且用了铁质包轮,辐条也都是用的铁条,意味着这玩意儿体量大,重量更是超出想象。
  一直到下船,四头挽马开始拉动这个大家伙,四周还有数十人协助牵引,这头庞然巨物才算是进入蔡州军中,开始缓慢移动。
  ……
  崔尚揉了揉太阳穴,端起桌案上的浓茶抿了一口。
  这是跟着军指挥使大人学来的,据说这种加倍放茶的方式有助于消除疲劳,振作精神,但是不宜长期用此法,否则有伤身体,似乎效果还真有。
  蔡州兵已经渡过了淮水,正在向固始进发。
  关于是否动用骑军对蔡州军进行袭扰这一意见也在军中引起了争论。
  鞠慎认为蔡州军势大,动用骑军效果不佳不说,极易被敌人高手袭击,造成折损。
  而秦再道则认为一支骑军从来不是养出来的,也不是练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如果因为敌军势大就不敢出击,而总是指望着处于优势情形之下再出击,那这只骑军就是绣花枕头,不堪大用。
  秦再道的意见得到了江烽的支持,所以骑军从昨日起就已经全军出击,以都为作战部,开始对从汝阳过来的这支主力蔡州军进行袭扰,一方面延缓其行军速度,另一方面也能起到疲兵作用,同时还能锻炼打磨这支刚刚组合起来的骑军。
  各方的情报汇聚到这里,崔尚需要对其进行甄别和评估,然后再结合起来进行研判,这种方式也是江烽给崔尚的建议,这既让崔尚有些不适应,也让崔尚有些兴奋,这意味着江烽会让他来担任未来的录事参军这一职,前提是江烽的浍州构想能够成为现实。
  江烽为其安排了两名少年学子作为助手,这两人都是从光州逃来固始的士绅子弟,都在崇文书院中读书多年,不过对其他却一无所知了,相当于是给崔尚当学生。
  现在崔尚安排给二人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阅读情报,了解周遭政情,其他暂时还啥都不能干。
  实际上崔尚自己都还处于一种学习和摸索阶段,他被江烽在战争应对上的层出不穷的新想法新点子弄得穷于应对,这种情况一直到蔡州军跨过淮水江烽的主要精力都集中在城防体系的最后完备工作上去了之后才算稍稍缓解,也才让崔尚能松了一口气。
  常昆看人的眼光的确非同寻常,这位固始军指挥使表现出来的种种天赋,除了用天纵奇才来形容,真的找不到其他理由来解释。
  脚步声将崔尚从走神中惊醒过来,看见一身土尘的江烽回来,径直将一大杯茶水咕咚咕咚灌进肚里,崔尚也只能苦笑摇头,品茶是这样么?
  这位军指挥使大人的表现总是让人疑惑不解,有时候他的言语表现得像一位智者,有时候他的谈吐更像是一个文人,而有时候他的行为则更像那些兵痞,这样一个混杂复合体崔尚真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崔尚既然敢来固始,就说明他把宝已经押到了自己身上,江烽自然不吝于给予对方足够的信任。
  参军掌记,也就是未来的录事参军这一职务江烽就准备用来酬劳这位敢于在第一时间下注的博陵崔氏子了,当然,这个家伙的才能也当得起。
  “有什么新情况?”一屁股坐到胡椅中,江烽取下头盔,随手搁在案桌上。
  “嗯,刚传回来的消息,前天发现下船的几具用布幔遮掩的大家伙基本上确定了数量,应该是六具,如果不出我的预料,我估计应该是蔡州军的特制破城锤,因为斥候发现随后的大车专门运来了多具大型铁质锤形物件,跟随在这几具大车之后。”
  崔尚一边翻阅着情报,一边分析道。
  “破城锤?”江烽有些疑惑,“术法器械?”
  “论理只能是术法器械,寻常破城锤根本不可能做到那么大,因为无法操作,除了借用术法之力外,无法想象怎么来运用那样大的锤头,根据斥候估计,那柄锤形物件锤头起码在三尺高,直径也在一尺五左右,净重预计起码在千斤以上,甚至可能达到两千斤,除非术法之力,谁能驱动?”
  崔尚的语气里也有些紧张,“都说蔡州军这几年在术法一道的运用上大有进境,三年前陈州一战,蔡州军就使用了多种术法器械,对宛丘城造成了巨大破坏,这一次看来蔡州军是又要给我们固始城来一个下马威了。”
  “谁给谁下马威还说不清楚呢。”江烽轻哼了一声,脸上却没有轻松神色,“要论术法一道的运用,守城方永远是占有先手的,白陵,没必要太紧张,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单单是术法器械,我不担心,我担心的是蔡州军的主帅究竟是谁,绝对不可能是已经发现的袁文柏和袁文槐这些小字辈,袁氏还没有狂妄托大到这个程度。”


第一百零一章 端倪初现
  崔尚也认同这一观点,袁文柏和袁文槐虽然属于新近崛起的蔡州小字辈新星——汝阳八柱中人物,但是年龄不过十六七岁,纵然在武道上有着绝佳天赋,但是在独领大军征战一方上威望还远远不足。
  像这等战事起码也需要像袁无畏这样的大将来领军,但是各方面情报都还没有刺探出从汝阳过来的蔡州主力军的领军大将究竟是谁。
  很大可能性是袁无畏,因为他和固始军打过交道,对江烽也比较了解熟悉。
  当然也不排除是袁无为,他一样和光州军交过手,而且还斩杀了光州军第一将许德威,在心理上对固始军这支和光州军有着很深渊源的军队有着莫大优势。
  “二郎,也不可小觑袁文柏和袁文槐这些小字辈啊,我听小郭说那袁文柏曾经在三年前游历关中,就曾经力战长安游侠儿,当时他才十四岁之龄,就已经是结体期水准,后来两年前他与汝阳八柱另外一个风云人物袁文极在朗陵山遭遇火魃,二人联手屠魃,双双晋位天境,后来蔡州一名道法师用火魃的毛发与金机木制作成了炎阳赤焰弓,再用千阳木制作了术法火箭,据说可一箭烧山!”
  崔尚的话语里也充满了唏嘘和向往,不过这倒是让江烽真的有些好奇了。
  “火魃?一箭烧山?火魃是啥玩意儿?”
  江烽这一问倒是把崔尚问得一愣一愣的,怔了一下才回答道:“二郎没听说过火魃?火魃据说是旱魃的变体,生性赤阳,它出现在哪里,哪里便是火灾肆虐,朗陵山据说在火魃出现那一年,连发山火,当地老百姓的房舍也是经常起火,后来才有袁文柏和袁文极在朗陵山屠魃,还了朗山一线的安宁。”
  江烽有些迷惑了。
  这世界还真有旱魃这类东西?
  他的知识体系里这玩意儿应该是封建迷信才对,没想到不但有,还真被人给遇上斩了,还用那玩意儿的毛发制作成了什么炎阳赤焰弓。
  这炎阳赤焰弓听起来似乎是一把很牛逼的术法武器,居然还有与之相配的千阳箭,能一箭烧山,那这玩意儿用在固始城上来,不是一箭就能把固始城给烧了,那还打个屁的仗?
  他不好直接质疑,只能半真半假的道:“白陵,这啥炎阳赤焰弓和千阳箭真的能一箭烧山,能不能一箭把固始城给烧了?”
  崔尚笑了起来,他就知道自己这位主帅对这种东西不太感冒,肯定要来找话说。
  “二郎,一箭烧山这说法稍稍有些夸张了,但是炎阳赤焰弓和千阳箭相配,的确有惊天动地之能,据说在蔡州有参加过试箭会的人看到袁文极一箭射出,方圆三丈就成了一片火海……”
  方圆三丈一片火海,江烽点点头,这还稍微有些靠谱,否则袁家就靠这炎阳赤焰弓和千阳箭就能打天下了,随便走到那座城池面前,不投降就是一箭烧城,敌军营寨也是一箭烧营,大梁也早就该被袁家给灭了才对。
  “白陵,这宝弓神箭所向披靡,总有应对之策吧?”
  江烽虽然内心还有些不太信这种什么火魃毛发制作的宝弓,但是术法一道本身也就超出了他的想象认知范围,所以再不信也得要接受。
  如果这袁文极的炎阳赤焰弓和千阳箭真的如此厉害,在攻城之战时这家伙突发奇招,倒是真有可能造成局部局面崩坏,甚至影响到全局。
  别的不说,光是这辛辛苦苦制作出来的落木塔被这家伙一件就能给烧成灰烬,自己好不容易视为大杀器的东西岂不成了大傻器?
  “应对之策却不好说,不过此弓此箭也并非毫无缺陷,术法之物,有其强,便有其弱,有其优,便有其劣,这种至阳之物,在艳阳天气便能发挥其最强威力,但若是阴雨天气,便要大打折扣,尤其是那火魃毛发遇上潮湿便会发黏,强行引弓甚至可能会造成弓弦断裂……”
  崔尚不愧是江湖百晓生,说起这术法之物来也是头头是道。
  “还有,这等术法之弓,射程有限,据传远不及十丈……还有发一矢之后,宝弓也需要相当时间凝聚术法之力,短时间内难以发出第二箭,否则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白陵,没想到你对这术法一道也是知晓如此之深啊,难得,难得……”江烽忍不住夸赞。
  崔尚老脸一红,连连摆手,“我对此知之不多,也是因为情报显示袁文极出现,我记得当时龟年就说过了这袁文极手持的炎阳赤焰弓乃是术法大作,那蔡州庄国忠便是凭借制作这炎阳赤焰弓晋位道法匠师之称,所以我又去问了龟年兄,龟年兄向我介绍的。”
  “那龟年他们有无应对之策?”江烽原本还有些担心,但既然邓龟年他们知晓了,恐怕也应该琢磨出应对之策来才对。
  “没有,龟年兄说这等神物,纵然知晓其弱点,却很难有针对性的应对,因为这宝弓终究是由人来使用,而这袁文极若是四处游荡,除非直接派出高手斩杀对方,否则很难遏制对方。”崔尚摇头。
  得到这样一个回答,江烽也是一怔,看来这术法神物也的确有其神奥之处,否则这些人何须这般煞费苦心的去制作这术法兵器,像杨堪的冰王戟不也如此?
  若是这袁氏小辈都这般厉害,江烽觉得倒不可不防。
  从情报显示来看,袁文极和袁文槐这两个汝阳八柱中的角色出现了,假如再有袁氏三驹中的任何一人担纲,这来犯之敌的实力已经不可小觑了。
  袁文极和袁文槐都是天境静息期的高手,自己这边丁满、郭泰二人都可应对,袁氏三驹中只要不是据说已经踏入太息期的袁无为来,估计杨堪都能抵挡得住。
  若是袁无为亲来,江烽估计恐怕就只能是自己和杨堪联手接住了,但也不知道能否抵挡得住?
  最坏的打算莫过于袁无为和其中袁氏三驹中一人联袂同来,这就麻烦了。
  张越、秦再道他们都还在结体期徘徊,丁满、郭泰二人联手也未必能抵挡得住袁无畏或者袁无敌,再要让张越、秦再道去对阵袁文极和袁文槐,这就真的成了田忌赛马,上驷对中驷,中驷对下驷了,甚至自己的上驷都还未必能有必胜之局呢,这还没算袁文极的炎阳赤焰弓,另外还有另外从新息过来的五千蔡州兵带兵将领尚未算进去,这等情形之下,焉能不败?
  见江烽眉峰深锁,崔尚也知道固始军现在面临的局面有些危险了。
  大梁用兵还是太迟缓了一些,根本没有兑现当初大梁崇政院给固始军这边的承诺。
  蔡州军总兵力不过四万左右,能够让蔡州军一下子抽出一万三千兵力,而且精锐高手纷出,足以说明蔡州军方面有相当把握能够在解决固始问题之后再回师应对梁军的进攻,这对于固始军来说是最糟糕的。
  必须要有应对之策,否则这一仗会打得很艰难很危险。
  江烽并不知道情况可能会比他想象的更糟糕,甚至糟糕很多,他小觑了袁氏对他的忌惮之心,他只是下意识的要把问题考虑得更周全一些。
  ……
  “江烽来访?!”杜珅皱起眉头,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杜温,“二弟,你觉得这家伙这个时候又来,会是干什么?”
  “索要剩余的粮食吧。”杜温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这家伙锱铢必较,真把我们杜家当成什么人了?我们承诺的东西什么时候没兑现过?最后一批粮食刚刚出了阴山关了,三五天之内就能运进固始。”
  “二弟,你还不能小瞧这家伙,前两天斥候发现从南阳运过来大批物资过境殷城,也是南阳支援固始的,你说这南阳刚和蔡州联手瓜分了申光二州,这才多久?南阳就开始支援固始了,刘家胃口太大了。”
  兄长的话让杜温也是一怔,“大哥,你的意思是刘玄已经开始谋图光州了?”
  “哼,刘氏一直是高筑墙,广积粮,韬光养晦,但其实力摆在那里,一旦亮出獠牙,蔡州方面未必能占上风,尤其还有一个压在蔡州头上的大梁。”杜珅意态闲适,“看吧,我敢打赌,一旦蔡州与固始之战打起来,南阳肯定会有所动作,说不定就会突袭光州。”
  “蔡州不会考虑不到这一点。”杜温不赞同自己兄长观点,“你看从新息过来的五千大军,就只有两千骑兵过了殷城,而那三千步军就没有动,依然驻扎在光州城里,明显就是防着南阳。”
  “那就要看战事发展情况了,另外也还有我们杜家军队驻扎在殷城这个因素在里边,也许蔡州兵就是担心我们和南阳刘氏联手了呢?”杜珅摇摇头,“算了,先把江烽这个瘟神打发走了再说吧。”


第一百零二章 预料中的意外
  江烽是与郭泰一道过来的,虽然不认为杜家会对自己不利,但是防范于未然还是小心一些好。
  看得出来当鄂州五千大军入驻殷城后,殷城市面顿时热闹了许多,五千人的吃喝拉撒,顿时让本来就略显狭窄的殷城县城变得拥挤起来了。
  从光州过来的蔡州骑兵已经逼近了固始县城,所以江烽和郭泰二人不得不绕行更靠东,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杜家能让杜氏兄弟领兵驻扎在殷城,也足以说明杜家对这一次固始力抗蔡州军还是很看好的,只不过他们似乎过高的估计了大梁军队的效率,江烽不知道自己提出这个要求时,对方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对于蔡州骑军从光州直逼固始,殷城方面毫无反应,对于杜家来说,能够就这样坐山观虎斗的形式来体现“盟友”之意,大概也是最乐见其成的,即便是固始方面也很难说什么。
  不过你做得初一,别人就做得十五,江烽希望杜氏能记住他们自己目光短浅的举动最后会带来什么。
  “大公子,二公子!”看见两个风度翩翩的青年进来,江烽和郭泰还是很礼貌的作揖行礼。
  “二郎,固始情形已经如此紧张,蔡州军大兵压境,你还有时间出来?”杜珅故作讶异地问道:“来殷城有急事?”
  从对方的表情江烽就能知晓一些什么,心里暗自叹一口气,本来也没有抱太多希望,但是总还是想要来试一试。
  “嗯,得闻光州的袁军已经逼近我们固始,来了解一下殷城这边有无动静。”江烽也没有太多客套,语气平淡,“看样子大公子是打算据城坐观?”
  “二郎,我记得我们双方是约好了,我们出兵据守殷城,也向你们提供约定的钱银和粮物,我们做到了。”杜珅也不是省油的灯,一脸警惕,“你应该知道我们杜家的立场态度,确保殷城是我们首要任务。”
  “殷城还需要守卫么?大公子觉得蔡州军还有余力来进攻殷城?”江烽哂笑,不过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直接步入正题:“大公子,某今日来有一事相求,对殷城来说并无太大影响,但对固始却有鼎力相助之恩,请大公子支持。”
  “哦?二郎请说,若是杜某能做到的,自无不允。”杜珅犹疑的道。
  “某想请借杜二公子或者杜三公子随某一行到固始,主要是请为某等掠阵,若是遇有蔡州军中武道强者我方力有不逮者,就请予以援手,其他情形,二公子和三公子尽可不管。”江烽注视着杜珅,一字一句道:“固始如能安渡此难,日后定有回报。”
  杜珅没想到江烽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有些迟疑,只借一两个人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正如江烽所说,蔡州军是断断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来寻衅的,老二在这里也是闲着,至于老三根本就不在殷城,已经回了黄州了。
  杜温兴奋起来,要说这样一个机会去见识一下蔡州武道强者也是好事,江烽自然无法约束自己,来去自由,真要遇到什么麻烦,杜温自信要脱身还是易如反掌,只是这要看兄长的想法,要等兄长决定。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从厅外传了进来,“大公子,鄂州急报!”
  “什么事这么慌张?”杜珅没好气的瞪了一眼闯了进来的贴身亲卫,平时相当稳重的亲卫怎么表现如此糟糕?
  “您看!”亲卫脸色相当难看,也没有管江烽等人还在庭堂上,径直把信函递给杜珅。
  只是转瞬间杜珅的脸就变得青灰起来,进而从青白色泛起一抹潮红,甚至连青色长衫都荡起一阵波纹般的浮动,“刘贼耳敢?!”
  “怎么了,大哥?”见兄长如此失态,杜温赶紧接过信函一看,同样也是让他险些把信函捏破,“怎么可能?刘玄不是一直在申州么?怎么从隋州进了安州?”
  杜珅咬牙切齿,“刘玄定是用替身在光州做戏,申州那边的动作根本就是障眼法,什么意图光州,那是在做戏给我们看!南阳大军早就从新野取道进了隋州,安州那帮蠢货,居然一无所知!”
  “现在该怎么办?”杜温慢慢沉下心来,语气肯定的道:“安州失了,沔州绝不容有失,必须要马上进军沔州,现在顾不得了,我们这边即刻撤兵!”
  “那这殷城……?”
  杜珅又犹豫起来,倒是杜温这一次表现得比任何时候都决断:“大哥,现在不是管殷城的时候了,马上回军,殷城我们不要了就交给二郎他们代管吧!对不起,二郎,你都知道了,南阳偷袭安州,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安州、沔州是我们鄂州的盟友,我们不能容许这种局面,抱歉了!”
  见杜温态度如此强硬,杜珅也终于明白过来。
  现在杜家的中原梦已经结束了,殷城根本不可能在保有了,现在鄂州方面要做的是守好大别山三关,防止北方敌人南侵,更多的精力要放在安、沔那边去了。
  南阳大军一进安州,而沔州和安州实为一体,沔州就危在旦夕了,若是不能抢在南阳大军进入沔州之前制止南阳方面的动作,被南阳一连夺下安、沔二州,那日后鄂州就真的是睡不安枕了,南阳大军可以随时渡江,一夜之间就可以兵临鄂州城下,这是鄂州绝对不能接受的。
  从殷城疾驰返回固始,江烽一路显得很沉默,连郭泰都觉察到了江烽情绪的不好。
  的确,杜温还是有些眼光和决断的,而杜珅反而差了些。
  杜温看到了鄂州的危机,现在鄂州也许在今后都不再可能有多余精力来过问北边的事情了,还不如送个顺水人情给固始。
  南阳大军拿下安州,相当于把一柄锋利无比的匕首顶在了鄂州的咽喉上,沔州州小地窄,就算是鄂州能够马上进军沔州控制住沔州,但是除非鄂州驻扎大军在沔州,否则南阳大军可以轻而易举的将沔州打穿。
  从今以后,鄂州的主要精力都要转入如何防范南阳大军来侵蚀鄂州的势力范围了。
  一旦南阳和潭岳马家联起手来,只怕杜家就真的有大难了。
  连江烽都替杜家感到揪心。
  形势对杜家太不利了,尤其是这么十多年来杜家白白浪费了太多机会,既没有直接拿下安州和沔州,甚至连黄州和蕲州都还没有彻底安顿下来。
  这个时候江烽才意识到为什么众人皆说杜氏庸碌。
  要说杜门四骏中像杜温和杜立也算一时俊彦,但是却有了杜松这样一个平庸甚至可以说是昏庸的家主,再加上这年轻一辈不像袁氏那样敢于让年轻一辈放手出去大干,总是把权力捏在老一辈手中,直接导致了整个杜家的进取心退化,才酿成今日的困局。
  当今时局,正在悄然发生变化,尤其以蔡州的崛起为标志,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像杜家这种白白浪费十多年时间而无所作为,那么老天势必要给杜家以惩罚,想到这里江烽就在替杜家惋惜。
  本来杜家是很有前景的,尤其是拿下安州和沔州,可以使得杜家在江南西道与淮南道之间这片土地上进退裕如,极有可能成为这一区域的霸主,但是现在这个希望被彻底破灭了,失去了安州,杜家就永远处于南阳刘氏的居高临下的威胁之下,杜家不得不驻扎大军来防范南阳大军南下,再也腾不出手来应对其他。
  杜家前景黯淡也就罢了,问题是现在却直接关系到固始,杜家一旦从殷城撤军,光州就会知晓,而南阳大军一进安州,也就意味着南阳不再可能在短期内觊觎光州,而驻扎在光州的蔡州军就可以抽出来投入对固始的围攻中来了。
  也幸亏来这一趟,及时知晓了杜家要撤军的消息,起码提前有了心理准备。
  问题是下一步该怎么办?杜家撒手不管了,固始军完全依靠自己能撑得过去么?
  江烽心中第一次没有底了,轻轻叹了一口,一夹马腹,胯下健马骤然加速,旁边的郭泰也是策马跟上,“二郎,这殷城怎么办?”
  “小郭,这一遭咱们算是白来了,本指望能让杜温或者杜立来帮咱们一把,现在落了空,咱们面临的局面恐怕就会很棘手了,如果蔡州来的高手超出我们预料,我们会很麻烦。”江烽摇摇头,“至于殷城,现在谁还顾得上,一切都得要这一战之后才知晓。”
  “二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战场上的事情,谁能算无遗策?蔡州军也不是三头六臂,袁氏三驹也好,汝阳八柱也好,无外乎也就是拿命一搏就是了,他们舍得流血,难道我们就畏惧一战?打仗就是以命换命的事情,既然当兵吃粮,谁会没有这份担当?该死球朝天,不死万万年!”
  郭泰粗鲁的话语让江烽心中那份紧张似乎顿时消减了不少,是啊,战场千变万化,尽人事听天命而已,自己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怎么自己反而变得这般瞻前顾后起来了?
  郎笑声中,铁蹄如风,江烽二骑消失在黑暗中。


第一百零三章 战前
  固始城内的气氛已经进入高度紧张的状态,已经逼近到距离固始城只有十里地的蔡州军营寨隐约可见,而城墙上的固始军也在进行着最后的战前准备。
  几骑有些狼狈的从后南门进来,江烽站在城门楼上,注视着下边。
  回来的几骑斥候几乎是人人带伤,江烽轻轻叹了一口气,固始军的底蕴还是差了一些,这几日里每一波斥候出去,都会有几个回来不了,损失很大,但这又是必须的。
  及时掌握蔡州军动态,这是为及时作出应对准备的应有之意,而这些动态就只能靠出去的斥候来获得。
  每日损失的斥候,江烽也是心疼得紧,斥候都是从数千固始军中精选出来的,不但要能骑善射,武技也要有一定水准,同时头脑要灵活,反应要快,起码也等同于队正之流的兵头了。
  好在汴梁来的老卒和申州残军中亦有不少人才,江烽这才有从这两部力量中挑选出了数十名斥候。
  这些斥候装备、待遇完全按照兵头来对待,因为他们要面对的是最凶恶的敌人,随时可能遭遇来自蔡州军的斥候。
  蔡州军主力在过了淮水之后速度反而放慢了,这不但没有减轻固始军诸将的压力,反而让他们更为担心。
  无他,这说明一方面蔡州军主力是在等待来自光州袁军的汇合,另一方面也说明蔡州军方面是有着很大把握能一战而克固始,否则以他们现在面临的局势,他们不可能这般好整以暇。
  来自光州的袁军骑兵已经和蔡州军主力汇合了,而根据斥候获得的情报显示,光州城里的袁军也已经出城正在星夜向固始进发,很显然光州袁军也已经获得了南阳从隋州进攻安州的消息了。
  现在光州的袁军就可以放心大胆的来配合汝阳过来的蔡州军主力一战了。
  从目前的态势来看,蔡州军选择了与蚁贼围城时不一样的方向。
  蚁贼选择了从东面攻城,舍弃了南北两面的城门,而选择了东面宽阔的城墙作为攻击重心,因为蚁贼有着人力上的优势,要靠人海战术把固始军给堆垮消耗垮。
  但蔡州军显然不敢这么做,一来数量不及蚁贼一半,二来现在的固始军在数量上也显然不是之前只有两千余人的固始军了,三来对于袁氏来说,这支军队每一个士兵都是要尽可能的带回蔡州的,那里才是主战场,固始不过是梁蔡大战的餐前点。
  “江大人。”陈蔚走上城墙来时心中也是百般感慨,不过他脸上仍然是沉静如水,拱手一礼。
  江烽也回了一礼,“陈大人,城里都安顿好了吧?”
  “都按照你的要求安顿好了,各家都不允许出户,除了坊里街使,防止城内有人作乱。”陈蔚顿了一顿,又道:“各家家兵也都全部集结起来,另外还有从寿州流民中招募来的两千民夫也都安排在北门和东墙角,随时待命,各种物资也都上了城墙。”
  “那就有劳陈大人了,这一战关乎我们固始命运,对我,对你,对固始军,对固始陈家,都不容有失。”江烽目光直视陈蔚,一字一句的道:“我希望陈大人心口如一,能如前几日你和我说的那样。”
  陈蔚苦笑,他不那样行么?只怕这固始城里就已经是人头滚滚了,蔡州军尚未打进来,陈家的人头早已经可以垒成京观了。
  陈蔚从不怀疑江烽的杀性和赌性,能把整个固始军和他自己性命押上来的人,更不会在乎别人的性命。
  否则这个家伙完全可以席卷固始军一切,就赖在大梁谋个官身了。
  再说了,那一晚江烽为他勾勒的美好愿景也的确有些打动了他,虽然理性告诉他这是画饼充饥,甚至是痴人说梦,但是万一成了呢?陈家就不再是固始这一县乡绅,就可以一跃成为浍州一州的士绅了。
  哪怕只有万一机会,都足以让人去幻想一下,何况在如今这种情况下,陈家也无从选择了,只能硬着头皮上这架破车了。
  深深的看了江烽一眼,陈蔚也沉声道:“江大人放心,某不敢说一诺千金,但此等情况下,陈氏一族在此,某如何敢妄为?只希望若此次固始真的能脱大难,江大人不要忘了此前给陈某的承诺。”
  江烽点点头,“江某来固始之后的一言一行想必陈大人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某是何等样人,陈大人也清楚,再多赘言无益,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我们可以相互监督。”
  陈蔚满意的点点头,他来此也就是要这一句话,既然已经被绑上车,那就只能竭尽所能共渡难关。
  之前他便在陈氏宗祠中召集族中长者商议,决定将陈氏一族中珍藏数百年的一具龙角献与江烽。
  这龙角乃是数百年前陈氏一族从寿州买来。
  据说当年芍陂发洪水,一头恶蛟化龙,引发寿州诸县被淹,被路过的虬髯客斩杀。
  后来虬髯客在屠龙之后在寿州一酒肆中饮酒未带钱,老板不识英雄,非要索要酒钱,陈氏族人正好在场,便替虬髯客付了酒钱,虬髯客临行前往东海时,便顺手将他屠龙后取下的龙角赠予了陈氏族人。
  这龙角变成了陈氏一族传家之宝,但陈氏一族不习武技,更不通术法,这龙角本是术法至宝,但对于陈氏一族来说却是明珠暗投,所以干脆将其献给江烽,让江烽欠这一大人情,否则若是这固始城被蔡州军所破,估计这龙角也保不住。
  这龙角乃是水系术法至宝,若是在制作水系术法器械时,便能有夺天地造化之功,让术法器械平添助力,只是现在固始道藏所和材官所中尚无此等技艺和其他相配资材,还暂时只能藏于材官所中。
  “江大人……”陈蔚欲言又止的表情,让江烽有些疑惑,“陈大人,有什么就尽管说,现在这个时候了,难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好说不能说的么?”
  “江大人,那许家……我是说许大小姐她……”
  江烽会意的点点头,“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来处理,你无需担心。”
  陈蔚这才松了一口大气,之前许宁也屡屡招他去相谈,他之前曾去过几次,后来虽然未再去,但是总觉得这位许大小姐也是有些想法的,弄不好就会成为大患,现在江烽既然知晓,他心里也就放下来了。
  ……
  许子清静静的伫立在小院后院里,有些出神。
  蔡州军来势如此凶猛,远远超出了想象。
  之前他判断蔡州军可能只抽得出五千到八千兵力来犯固始,以现有固始军的实力,顶住蔡州军的攻势是有可能的。
  但是现在蔡州军的数量远远超出想象,除开两千骑兵外,都还有一万一千步军,而且已经得到消息,除了袁氏三驹中的袁无畏已经公开露面外,袁氏汝阳八柱中的角色也出现了两个,袁文极和袁文槐,而且预计可能还不止于此。
  连许子清都为固始的前景堪忧了。
  假如袁氏三驹中除袁无畏外还有其他人藏于其间,只怕这一战就危险了。
  无论是袁无敌还是袁无为都不是现在固始军中诸将能抗御的,杨堪也不行。
  在光州失陷之后许子清就曾单身奔赴过蔡州,想要以一身独刺袁氏,但是经过多次观察,他痛苦的发现,不说袁无为和袁无敌随身还携带有护卫,仅仅是袁无为和袁无敌二人的武道水准,自己都难以取胜,更不用说斩杀对方了。
  杨堪现在的实力和自己相若,顶多也就比自己高一线,比起袁无敌尚有相当差距,更不用说袁无为了。
  让许子清有些不解的是怎么光州袁军又大张旗鼓的过来了,完全无视驻扎在殷城的鄂州军,杜氏兄弟难道真的就打算一直坐观,还是准备在最后时候才来根据形势介入?
  许子清自然不清楚鄂州军已经星夜从殷城回撤前往阴山关,只保留了一个都的兵力留在殷城,甚至可以说准备拱手将殷城让与光州袁家或者愿意接受殷城的江烽,只不过现在江烽也无心于此,一切都需要等到固始一战之后。
  江烽回来之后也未提及殷城之事,这个时候说这些只能徒乱人意,和蔡州军的决战也就是三五日之内,甚至就是两三日之内就要见分晓,他本来也就没有指望过鄂州军会加入战团。
  后院小门咯吱一声开了,是许宁回来了。
  看着这个负手站在院内注视着金桂枝头的堂兄,许宁也是一阵怅惘。
  许宁知道自己这个堂兄其实也是不太喜欢这些事务的,当初从军中退出到书院闭关,固然有要在武道修行上突破的原因,但也有一些想要逃避军中复杂的人事关系的因素,自己这个堂兄还是太纯粹了一些,也许在武道修行上有独到天赋,但是在经营一个团体,一个势力上,远不及江烽这种人。


第一百零四章 危若累卵
  许宁发现自己总是自觉不自觉地要把所有人都和江烽联系起来,要把他们和江烽做一个比较。
  从自己之前那个未婚夫周伦,杜立,许子清,甚至还有张越和秦再道,但是她越来越发现,江烽就像一个妖孽一样从固始这块土地上野蛮生长起来,而且是以一种势不可挡的速度上位,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无法相信。
  相比之下,无论是自己那位风度翩翩的前未婚夫周伦,还是武道已入天境一时间不可一世的杜立,还有这位性子清高阴郁的武道奇才堂兄,和江烽比起来都黯然失色,更不用说张越和秦再道之流了。
  “小宁回来了?街上是不是已经戒严封道了?”许子清把鼻尖杵在金桂枝头轻轻嗅了嗅,这才转过身来,“三叔呢?”
  “坊市街使已经把街道封了,摊贩归家,商铺关门,估计在这一战分出胜负之前都不会允许开市。”
  许宁一身雪白罗裙,肩头披着一件棉质披巾,油黑发亮的长发不像寻常女子那样挽成高髻,而是随意的在脑后梳理成一个发髻,剩下的发丝就垂落在颈后肩头,说不出的清泠幽若。
  “三叔还没有回来,但应该已经进了城了。”
  许子清皱了皱眉。
  三叔年龄不小了,在遭遇了袁氏反戈一击之后,精神也倍受打击,这几个月来一直奔走于光州和固始之间,操劳过甚,就是靠着一股子气撑着。
  许子清真担心一旦这股气泄了,三叔身体会不会就此垮下来。
  “三叔又出城去了?”许子清眉峰轻蹙,“现在蔡州军已经围城,他还出去干什么?”
  固始城墙肯定是挡不住许望侠的,但是现在形势如此紧张,固始城四面城墙上士卒都已经待命,而且也有武将坐镇,纵然许望侠对固始城墙十分熟悉,知晓从哪里飞越,但还是很容易被人发现。
  若是被视为蔡州军高手来袭,遭到围攻那就麻烦了。
  固始军一大倚仗就是术法器具和器械上,没想到那罗真居然还是一个术法匠师的料子,之前自己可没有看出这个愣头愣脑的家伙有这份天赋。
  而且汴梁据说也来了几个术法师,也在积极为固始城防准备术法器械,这几天连许静都回来很晚,一大早就出去,就是在全力以赴的为加强固始城防做最后的努力。
  “三叔还是有些不踏实,他担心蔡州军太强,我们的一切准备最终成了无本之木。”许宁也有些怔忡。
  许望侠的担心不无道理,如果真的固始军扛不住蔡州军的进攻,固始沦陷,那三叔和这位堂兄以及自己这么久来准备的种种都成了泡影了,还不得不面临蔡州袁氏的追捕,也许那时候自己只能一死了之了。
  而且从现在的情形来看,蔡州军表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越来越超出了之前的预料,这样许望侠越发焦躁起来了。
  二人正说间,一道身影已经从后院院墙上窜起倏落。
  “三叔,你回来了。”许子清和许宁同时见礼。
  “嗯,子清,小宁,小静呢?”许望侠比起几个月前已经苍老了不少,两鬓银丝缕缕,额际皱纹也越发明显,面色也不太好。
  “小静恐怕这两天不会回来,说要住在材官所那边,抓紧时间制作一些术法器具。”许宁赶紧解释。
  “哼,那些小玩意儿有用么?”许望侠气色不对,“子清,情况恐怕不太妙,袁家这一次几乎是倾巢而出了,虽然带队的是袁无畏,但是我看肯定还有比袁无畏更厉害的角色藏于其中,不是袁无为就是袁无敌!而且光州这边是袁家老一辈的袁怀德过来的,袁怀德我打过交道,虽然潜力无法和袁氏三驹比,年龄也大了一些,但是一样是养息期的高手!”
  “固始这边知道么?”许子清顿时觉得棘手。
  如果袁氏三驹来了两个,再加上一个略逊于袁氏三驹的老一辈袁怀德,还有几个小字辈的袁文极和袁文槐,一样都是静息期的高手,固始军这边如何能应对?
  固始军这边有术法器械和术法器具,难道说蔡州那边没有?只怕蔡州那边在这方面更强,想到这里许子清忍不住摇头:“三叔,那怎么办?江烽难道就这样束手无策?”
  “还不清楚江烽他们知道与否,但是以江烽的心智,应该瞒不了他,他手下除了杨堪、丁满和郭泰外,还有就是那个鞠家的鞠慎了。可丁满、郭泰和鞠慎都只有静息期水准,只能与袁氏几个小辈争锋,袁氏三驹中,杨堪顶多能堪堪接住袁无畏,若是袁无敌和袁无为来其中一个,这边就无人能接得住了,还有袁怀德呢?”
  许望侠扳着指头算了算,固始这边在天境以上的高手战力水准上的确差距不小,而且他最担心的还是袁氏会不会还隐藏有其他手段,又或者自己对袁氏诸将的实力判断有误,那就真的稍有差池就跌入万劫不复了。
  想一想也是憋气,自己恨不能立时宰了江烽这个家伙,可现在还不得不苦心孤诣的替江烽谋划,免得这个家伙被袁氏一下子给灭了。
  “三叔,这还只是一方面,我更担心的是固始军整体实力上的巨大差距。”许子清摇摇头。
  许望侠脸色更黯淡,但是却无法否认许子清的观点。
  “蔡州军一万三千人,均为百战强军,三倍于固始军,而固始军呢?与蚁贼一战之后重建,据我所知仅有两个营算是比较完整的,而剩余的,骑营是原光州旧军骑兵与申州残军骑兵重组起来的,战斗力堪忧;还有黄安锦的前营,也是彻底重建;剩下汴梁老卒与原固始新兵混合打乱重编,若是假以时日,以杨堪和丁满这些人来训练打磨,也许能雕琢出来,但现在时间这么紧,不过区区十日时间,济得了什么事?”
  许子清收回目光,“三叔,也许我们该做一些其他准备才行,否则事到临头……”
  许望侠脸色变幻不定,先是摇摇头,随后又点点头,最后再是叹了一口气,狠狠的一跺脚,不语而出。
  ……
  没有人看好固始军,包括固始军内部。
  随着袁无畏将旗展开,陆续出现的袁文槐和袁文极,以及另外两个新出现的汝阳八柱人物——袁文榆和赵榄的出现,这也就意味着汝阳八柱几乎有半数的角色都出现在讨伐固始的第一线,很显然袁家是要把固始作为蔡州新一代将星的磨刀石。
  如果所料不差,袁氏三驹应该还有一个更厉害的角色隐藏在已经露脸的袁无畏身后,只是不知道是袁无敌还是袁无为。
  但无论是哪一个,如果再加上从光州过来的论实力并不逊于袁无畏的老一辈袁怀德,可以说蔡州军这一次是精锐尽出,打定主意要一战定乾坤,要在最短时间内彻底打垮固始军,解决固始问题。
  “二郎,我考虑了一下,从蔡州军表现出来的咄咄逼人气势来看,恐怕他们不会和我们缠战,顶多两到三天,这一战可能就要分出胜负。”
  杨堪已经换上了一袭滚边蛟皮甲,显然这也是一副术法甲胄,比起山文甲这类金属铠甲来轻许多,灵活度更高,只是价格就更不能比了。
  毕竟是将门出来的,虽然是庶出,但既然送杨堪来固始,家族中好歹也要有一身好行头来赠给子弟,万一这个子弟日后就真的能出人头地光大门楣了呢?
  “嗯,七郎,你觉得该怎样?”江烽已经意识到了形势的严峻,超乎想象的严峻。
  汝阳八柱已经出现了四个,袁文槐和袁文极不说了,新出现的赵榄是赵氏一族中年青一代的翘楚人物,据说实力甚至比其他袁氏一族的俊彦更强,已然逼近了养息期水准,除了八柱中的袁文梁外,其他年轻一辈袁氏诸子均不及他。
  也就是说这个家伙自己这边除了杨堪和自己外,恐怕连鞠慎、丁满和小郭都要略逊一筹,现在袁氏这样放缓节奏,甚至不惜耽搁时间来准备,明显就是要想一举而下,而不给固始任何机会。
  只不过这个一举而下是真的一上来就不管不顾全力猛攻,还是先试探一下,摸清虚实之后再来一鼓而下?
  杨堪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才会有考虑。
  “二郎,我看蔡州军现在是在蓄势,可能明日会有一场试探战,掂量我们固始军的分量,但是我估计就算是试探战,我们能不能接下来都够呛。”杨堪脸色有些沉郁,“我们还是小瞧了袁氏的决心,或者说低估了袁氏的智慧,他们意识到了固始对他们的威胁,不灭掉固始,日后固始就会成为大患。”
  江烽也苦笑,“我也高估了大梁军队的效率,这么多天了,梁军还在干什么?连南阳军的作用都比梁军强,起码申州那边还帮我们拖住了光州袁军几天吧?可梁军呢?在哪里?”


第一百零五章 卖命
  江烽的话让杨堪也有些尴尬。
  的确,大梁的行动实在太慢了。
  从他们离开汴梁时李鹤和李固都信誓旦旦保证会在最短时间内发动进攻,而大梁军队无论在南线还是东线,亦或是西线,都驻扎有主力军,不说马上发起进攻,起码你也可以适当动作一下吸引一下蔡州军吧?
  可没有任何动作,仍然是慢条斯理的准备、动员,一直到蔡州军从汝阳出发直奔固始而来,大梁方面似乎才恍然大悟,原来东南边儿上还有一个小盟友呢,这才开始全面启动起来。
  但偌大的梁军,要全面启动正式进入战争状态,哪怕他们之前已经有充分的酝酿,要真正开启战争模式,也还要一段时间,而这就是蔡州军的机会了。
  蔡州军似乎也对梁军的这一特点了如指掌,才敢这么放肆大胆的出动了一万三千兵力来围剿固始。
  当然,这也充分说明了蔡州深刻意识到了固始的危害性,势必要将这一毒瘤铲除。
  “好了,不说大梁那边了,现在大梁总算是动起来了,蔡州军这么好整以暇,的确是存着要一鼓而下的心思,七郎,你有什么想法?”
  “从目前形势来看,我的判断是蔡州军恐怕还是要先来一番试探战,这对我们刚刚整合的固始军来说也是一个挑战。”杨堪语气放慢,似乎在掂量每一个字。
  江烽点点头,示意对方继续,毕竟像蔡州军这种百战之师的对手,也只有杨堪这种在大梁军中干过多年,也曾见识过诸如禁军、泰宁军和感化军这种强军的军官才了解其行事风格。
  “这个试探战如果我们一旦吃不住,或者说情况不好,恐怕蔡州军那边的高手就会一拥而上,将优势转化成为胜势了。”
  “那如果我们接住了呢?”江烽沉声问道。
  “接下来了,他们有可能就会转换方式,比如会直接由他们的高手带队斩将冲阵了,用高手来实现点的突破,进而实现面的突破。”杨堪声音越发沉重。
  江烽打了个哈哈,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哈哈声格外苦涩,“这么说来,无论前一种手法,还是后一种方式,我们应对都很难,都一样相当危险?”
  “实力不如人,奈何?”杨堪摊摊手,“没想到袁家会这么豁出去,要知道大梁那边现在只要动作快一点,他们这边就算是拿下固始,其他战线也一样可能崩盘,他们这也是在冒险!”
  “所以关键也就是这么几天时间!”江烽语气沉重,“这又和当初我们固始军对蚁贼围城时的情况差不多了,只不过这一次面对的是蔡州军,他们实力强大得多,但是他们回旋余地也更小,决心也越大。”
  江烽说的的确在理,杨堪也很认同,蔡州军实力更强,决心更大,但是时间也更紧迫,这从他们携带来的粮草辎重就能看得出来。
  他们只带了二十天左右的粮食,沿途消耗,到固始只剩下十天左右粮食,这瞒不了人,如果不能迅速拿下固始,也就意味着他们回程就需要考虑粮食问题了。
  当然,返回时只要过了淮水,就是蔡州地盘,就能得到补给,但这也有几日行程,要知道这士兵不比军官,一日不食饭那就可能哗变,饶是蔡州军乃百战之军,一样避免不了这个问题。
  “所以我觉得决战就在这头一两日里,我担心蔡州军可能会投入他们的龙雀尾,就目前我们几营的力量来看,我觉得恐怕只有牙营、中营以及鞠慎所带的两营人马能算是比较完整,包括安锦的前营以及其他新打乱重组的三营力量都有限,但都很难承担得起蔡州龙雀尾的突击,所以我有一个想法。”
  杨堪这般郑重其事的提出来,还是让江烽很重视,“七郎,你说。”
  “我的意思是,安锦的前营作为预备队,暂不动,而我和阿满以及小郭三营由副使暂领,我们三人从这三营汴梁老卒中各抽三都精锐出来,作为突击部,用于可能到来的攻城战,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发挥这些精锐老卒的攻坚作用,防止在某些点位一下子被突破后带来的局面崩溃。”
  江烽立即就明白杨堪话语里的意思了,他不太看好固始军的整体水平。
  这也正常,固始军本身就是一支州军,经历了蚁贼围城一战之后,战斗力有所上升,但是又补充进来大量新兵,只经历了这么短短一个月的训练整合,肯定无法达到令人满意的水平。
  而申州军虽然相对完整,但是在背光州军击破之后流亡到大别山区,士气和训练都下降不少,这到固始短短几日里,也不可能马上就恢复到原状。
  这些情况杨堪肯定会不太看好,事实上江烽对此也一样担心,尤其是蔡州军龙雀尾的战斗力,秦再道他们是深有体会的,当时光州牙军就在蔡州龙雀尾的突击下被击溃,而现在固始军的战力水准甚至还不如当时的光州牙军。
  现在杨堪提出来这样一个想法来,其实就是要充分利用汴梁这批老卒的突击战斗力。
  很显然杨堪对这批老卒是很有信心的,但老卒分散到几营中未必能充分发挥其精锐的突击作用,那需要一段时间的训练和融合才能把一个营的力量带动起来,而现在却没有这个时间了。
  从这批老兵中抽出三个都的精锐力量来,由杨堪三人率领,发挥突击作用,对出现被突破的点进行反突破和压制作用,这样可以有效避免一旦出现被突破可能引发的崩溃局面。
  左、右、后三营的副指挥使都是汴梁过来那三十人中武技水准较高者担当,其水准都在结体期,单论武技水准并不亚于秦再道、张越,甚至要比黄安锦和谷明海更高一筹,也都是在广胜军和龙虎军中担任过一定军职的军官。
  像左营副指挥使高耀的武技水准更是直逼天境,也曾经在广胜军中担任过副指挥使,所以无须担心杨堪等人不在指挥使职位上影响三营战斗力太大。
  这一个提议很有价值,杨堪和江烽都意识到了目前局面的严峻性,单从蔡州军已经展示出来的实力就相当强悍了,尤其是汝阳过来这支主力军,显然是和梁军经历过多次鏖战的精锐,目前固始军虽然依托城防,但是预计被突破的可能性很大,那么如何来遏制这种突破,就需要有一支精锐力量来担当这个任务。
  杨堪的这个建议无疑是最具可行性的,目前也只有汴梁这批老兵精锐才能勉强承担得起和蔡州精锐的对抗重任,只不过这批汴梁老兵精锐恐怕就会在这一战中付出巨大的牺牲了。
  “七郎,你考虑过没有,这支力量恐怕会……”江烽顿了顿,杨堪接上话:“二郎之意可是他们会牺牲很大?”
  江烽点点头。
  杨堪面色也深沉下来,似乎是在酝酿言语,好一阵后才缓缓道:“我何尝不知?可是现在形势危在旦夕,蔡州军无论从哪个方面都要强于我们固始军,如果说高手对决,我们这边都还有你我几人可以勉强撑起大局,但是对方龙雀尾的实力我清楚,绝对不是固始牙营或者中营这些寻常力量能抗衡的,纵然是我所说的汴梁老兵精锐,也只能说是有一搏之力,还是要在依托城防体系乃至术法器具的情况下,若然不这样,恐怕我们局面会更糟。”
  一席话让江烽忍不住抚掌长叹之后才决然道:“然则七郎如何向这帮兄弟解释呢?”
  “猎犬终须山上丧,将军难免阵上亡,吃这碗饭就得有这个担当,从一开始招募他们来,我就让丁满、郭泰和他们说清楚了,这一次来固始就是卖命来着,但是不会白白卖命!”杨堪语言也有些尖刻起来,“二郎,你说呢?”
  江烽会意的点点头,“七郎,你我之间不必藏着掖着什么,固始军能给得出的条件,都没问题!”
  “行,二郎,我就要你这一个承诺!这帮老兄弟条件都不算好,大多也是拖儿带女的,既然把命卖给了固始军,希望二郎能够给他们一个让他们死能瞑目,残能苟活的承诺!”
  杨堪虎目中精芒闪烁,他就怕江烽会觉得这是在利用这样一个机会来索要条件。
  要说来当兵吃粮,本身就是卖命,再要索要什么特殊条件,就有些不合适了,没想到江烽也这般爽快,倒是让他心中也是一松,起码江烽这人够大气,不像有些人一说到钱就躲躲闪闪,顾左右而言他,不肯给一个明确的答复。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江烽迎着杨堪的目光,一字一句的道:“只要固始军还在,只要江某一息尚存,为固始军而死的将士便无虞其身后事!”
  “好,那某便将这番话带给这些兄弟们了!”杨堪放下心来,也是重重一击掌,言语铿锵,“这帮兄弟的命便卖给二郎了!”


第一百零六章 战起
  “九叔!”当袁怀德走入大帐中时,从袁无为开始,袁无畏、袁无敌以及赵榄、袁文榆、袁文极、袁文槐诸将尽皆站起身来躬身行礼。
  “呵呵,都到了啊,好,好!”袁怀德老怀大慰,看着这一群新生代弟子们,袁氏英才辈出,赵氏一族也后继有人,袁怀德正妻就是赵氏一族女子,所以他对赵氏一族族人也是颇为看顾,赵榄算是他妻兄的堂侄。
  “九叔身体越发硬朗了啊。”袁无为笑着要把袁怀德请上上位,但是袁怀德却断然拒绝:“无为,今次你是主帅,九叔这一次是来替你摇旗呐喊的。”
  袁无为也不推辞,略作推辞就上座,但也请了袁怀德紧邻自己而坐。
  蔡州军中规矩森严,帅就是帅,将就是将,从不会因为长辈而混淆规矩。
  “九叔,那我就下令了。”袁无为目光一掠堂内众人,“今日按我们昨晚商议,先行由云淮和文榆从这两处发起攻击,试探固始军力如何……”
  袁无为帅座后挂着一张简单的固始城防图。
  虽然简单,但是却也把固始城防的基本架构勾勒了出来,看得出来蔡州军的斥候还是花了一番功夫的,将前期固始军加固的几处角楼和马面都特别做了标注。
  不过在固始戒严,尤其是开始在城墙上加装术法器械之后,任何人都不得再上城墙,除了军中之人和材官所负责安装者,其他人连城墙都不允许靠近,每日亦有专门的高手负责守卫,即便是这样,核心部件也是要等到最后关头才会装配上去,防止被敌军破坏。
  所以蔡州斥候对后期固始城墙上的一些安排布置和变化就不甚了了了,固始城墙上究竟还有哪些东西,也就只能靠将领自己来评估了。
  “此次攻击不要局限于一点,而要多点试探,阵型不要过于密集,而要以小股力量集中,侧重于某一点某一段来试探,不要暴露我们自身的目的,这一点上云淮和文榆要尤其注意。”
  袁无为声音轻细,但是却能清晰地传递到每个人耳中。
  云淮是赵榄的字,赵榄目光也随着袁无为手指的指点移动,而袁文榆则是若有所思。
  “注意,城楼这一块,我们暂不去碰,我估计固始军可能会在城楼这一块上安排有大型术法器械,届时我会安排文极来给他们一个惊喜。”
  袁无为的话在年轻诸将中引起了一阵笑声。
  大家都知道袁文极的炎阳赤焰弓和千阳箭的威力,只是这具宝弓神箭在制成之后只试过两三次箭,便秘而不宣了,平素袁文极也从不将此弓带在身上,也是防止不小心损坏了宝弓,在关键时候无法发挥作用了。
  “雷鸣!”
  “到!”
  “你把驭风鹏鸟飞起来,一旦云淮和文榆他们展开攻击,我估计固始军的术法器械就会启动起来,你要注意观察,把点位一一标注出来,包括他们的投石机阵、蹶张弩的安排部位,都要一一掌握起来。”此时的袁无为尽显大将风范,“他们也许会有一些变化,但是我估计真正到战事激烈的时候,他们的这些布设还是要考虑最能够发挥其威力的区域,那里也将是我们的术法器械集中打击部位,一定要看准。”
  一直坐在侧面背后的道袍男子起身遵命,毫无疑问,这是一位术法师级别的角色,驭风鹏鸟对于外人来说是秘密,但是在座的诸将却不陌生,这一次终于可以在固始一战中发挥作用了。
  袁怀德坐在袁无为身旁,看着袁无为轻描淡写的就将一场血火生死之战安排了下去,举重若轻的风范也是让他点头不已。
  无为天王绝不仅仅只是一把龙焰天王刀和一双天焰龙拳,除了武道上的绝佳天赋外,在战略智谋上的排兵布阵,袁无为一样有过人之处,正因为如此,家主才敢屡屡让其领兵,就是有意要把他培养成独当一面的帅才而非普通的将才,从现在看来,袁无为已经在逐渐开始展示其各方面的才华了。
  袁无为安排的速度越来越快,每一个人的安排布置都是信手拈来,无人不服。
  “九叔,这边就请您坐镇了,我也得上去看看,看看敢于拒绝我们袁家的固始军,还能把韩拔陵一伙人给撵走的角色,究竟有多大能耐,有没有资格和我们蔡州军叫板!”
  最后一句话,方才尽显袁无为霸气风范,也让袁怀德心中一抖,袁氏一族下一代家主难道真要落到此人身上?
  ……
  身上的御法衣让江烽身上多了几分暖意,当江烽得知为了强化自己这一件御法衣身上的术法之力,许静竟然把她自己身上的法衣拆了,把凤凰木棉纱加在了自己身上,这让他心中有一种难以释怀的感动。
  他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承受不起这个女孩子的情意,虽然许静口口声声说她不用上战场,也没有人会对她不利,所以这件御法衣对她意义不大,才会拆下来加祝在江烽的御法衣上,但傻子都知道这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
  “你也自己小心,城内虽然戒严,但是如果蔡州军有高手混进城来,城内仍然不安全。”江烽点点头,这儿时候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轻声道。
  “嗯,我知道,我哪儿也不去,就在材官所里。”许静点点头,幽幽的道,沉静的目光多了几分灵透。
  许静瘦了不少,这几日里几乎都扎在材官所里,和汴梁这帮家伙以及罗真在一起通宵达旦的讨论研究和改进,谁都知道这一战将决定固始和固始军的命运,同样也包括他们的命运。
  “嗯,那就好,我走了,谢谢你的御法衣,它能给我带来好运。”江烽很想再度品尝一下那嫣红火热的樱唇,但是感觉到背后不善的目光,他还是果断的放弃了,只是和许静招了招手,终于转身,“走吧,蕖娘。”
  一直走出了好一段路,鞠蕖才没好气的道:“我以为你的眼睛里只有她,早把我忘了。”
  江烽笑了笑,和女人在这些问题上讨论毫无意义,“蕖娘,你在我身边的时间,比小静多十倍,你说我能忘了你么?”
  鞠蕖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不再多说什么。
  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商铺都是关门闭户,苏铁已经去了斥候队,只剩下张万山带着两名新近进来的亲卫,警惕的走在后方。
  黄安锦的前营也已经开始沿着城墙一线开始布置,不过作为预备队,这支力量暂时还用不上。
  蔡州军的表现很诡异,辰时已过,蔡州军仍然没有出营,这让固始军这边都有些吃不准。
  江烽倒是不太在意,以不变应万变,时间越拖得久,对固始军越有利,只可惜蔡州军不会那么不智。
  鞠蕖也是一身临战姿态的打扮,只不过鉴于她身体特征太过明显,所以鞠蕖也很知趣的外罩了一套轻便皮甲,这样可以在不影响她动作发挥的情况下起到适度保护作用,同时也免得影响到城墙上的其他士卒。
  城墙上的士卒们一阵鼓噪,江烽知道恐怕是蔡州军终于来了。
  没错,蔡州军终于来了。
  两千骑军率先出阵,分列两翼,踏着平稳的步伐,保持着一定距离,沿着两侧展开,看样子是为主力军掠阵,防止固始军骑军突袭。
  江烽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垛口旁,打量着开始翻卷着如潮水一般缓缓涌来的蔡州军。
  比起蚁贼来,蔡州军表现出来的威势和动作表现强太多了,仅仅从推进阵营的前后分明,有条不紊,丝毫不因为地势的改变而受到影响。
  秋高气爽,艳阳高照,今日正是一个鏖兵的好天气。
  当蔡州兵终于列阵完毕,当中两军兵力率先前行,一直到五百步外才开始放慢脚步。
  两军沿着扇形展开,避开了一些地势凹陷或者凸出的部位,开始入水银泻地一般的向前溢漫。
  三百五十步,两军几乎同时停住了脚步。
  江烽微微点头,仅从这一点就能看出这蔡州军的水准,这正好是床弩的射程之外,再往前走,就是床弩的杀伤范围了。
  此时江烽的心也开始忍不住扑通扑通猛跳起来,战争终于要拉开序幕了。
  两个二千五百人满编的军开始展开,前段各摆出了三个三角锥型的攻击阵型,活动云梯和飞梯都被抬了出来,但是尚未见到苏铁他们之前在淮水河畔见到的那种大型物件。
  这也印证了当初的判断,这将是一场试探性的战斗,也可能是蔡州军寻找固始军薄弱环节的战事,但一旦城墙上露出了破绽漏洞,也许蔡州军就可能马上蜂拥而至,与蚁贼相比,他们有着压倒性的实力和速度。
  终于,两个扇形演变成了一个倒梯形,而倒梯形前段则是三个三角锥攻击阵型,辅助兵开始上前,将大批背负的土袋堆砌在阵前。
  这是发起攻击的前奏。


第一百零七章 接战
  大型橹盾被辅兵一具一具的抬了出来,开始在阵前一字排开,整个战场上的气氛此时犹如凝固了一般,就等着那一瞬间的爆发。
  江烽注意到杨堪、丁满和郭泰三人均已经按照计划,带领着全副武装的一个都士卒,进入了指定藏兵洞,而张越和谷明海更是各据城墙一段,准备投入战斗。
  终于,对面的鼓声开始擂响,橹盾阵向前推进,如同一道土黄色的泥浪缓慢但却坚定的汹涌而来。
  杨堪也来到了近前,“二郎,终于来了。”
  “该来的始终要来,早就等着这一刻了。”江烽神色不变,“令!落木塔一律不动,床弩准备,蹶张准备,弓箭手戒备,各部按照计划自行进行,不必再报我!”
  簇拥在江烽身旁的传令兵,立即重复一遍后,飞奔而去,将军令传达到各段城墙上。
  打第一阵的都是辅兵为主的橹盾阵,以及他们保护的辅兵甚至民夫,这些辅兵和民夫要把土袋投入护城河中,形成几段足可供蚁附士卒顺利爬墙的通道,这是必不可少的前奏。
  在这些士卒上暴露落木塔的威力太浪费了,江烽不打算如此,仅仅是改良后的投石车就够这些家伙喝一壶了。
  蚁贼围城一战之后,材官所就在全力改进投石车,在威力上已经没什么大改进了,主要是改进其关键部件的耐久度,让投石车能够在高频率高强度下工作时间更长,不至于一场战争尚未打完,就大半损毁无法工作了。
  咯吱咯吱的床弩上弦声让人身上都能起鸡皮疙瘩,粗大的弩矢蓄势待发。
  此时的固始城已经不再是一个多月前的固始城了,从蚁贼一撤并开始,江烽就知道和蔡州军终究有这一战,所以就要求材官所全力以赴的制作各种器械甲胄。
  从草木甲到蹶张弩,再到投石车和床弩,可以说整个固始城的工匠学徒都被全部纳入了军事体系,全力以赴为这一场战争来服务了。
  蹶张弩、投石车是最优先保证的,但是床弩这种远程打击武器虽然在准头上欠缺了一些,但是在威力和震慑力上却是最大的,而且在工艺水准上也远不及蹶张弩那么高,所以贺德才也是攒足了劲儿制作出来了三十余部。
  鼓声骤紧,橹盾阵也骤然提速,遮掩着身后的辅兵和民夫汹涌而来,短短三百步,只需要几个冲锋就能扑倒面前。
  橹盾阵当然不可能将背后庞大的辅兵和民夫遮掩住,伴随着床弩震人心肺的击发声猛然想起,数十支粗壮的弩矢如暴风骤雨般陡然射出。
  一部分弩矢集中了橹盾阵的前沿,激起一阵黄土;少部分射中了橹盾,巨大的冲击力将橹盾刺穿,皮木混合制成的橹盾随之破裂,惨叫声声,显然是背后持盾士兵遭遇了巨大冲击受伤不轻。
  还有一部分则飞越了橹盾,落入了橹盾阵背后的辅兵和民夫阵营中,立即卷起点点血花和混乱,惊呼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比起一个多月前,床弩操作士兵的娴熟程度和效率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虽然在临战的紧张状态下仍然还显得有些慌乱,但是江烽已经很满意了,起码,比起当时和蚁贼一战时不可同日而语了。
  不过随着橹盾阵毫不迟疑的继续推进,床弩显然是无法阻止这样庞大一股洪流前进的,当然固始城守城方也不可能技止于此。
  蹶张弩矢犹如一阵暴风掠过,立即将橹盾阵后的辅兵和民夫群吹出一片白地,凄厉的惨叫声混合着黄土地上殷红的鲜血,形成了一副壮观而惨烈的油墨画,让站在城墙头上的诸将都是触目惊心。
  伴随着又是“嘣嘣嘣嘣”声的响起,蹶张弩的第二轮扫射,再度在覆盖而来的蔡州军辅兵阵营中形成一条带状的空白。
  看见前方一个个倒在血泊中挣扎惨叫的伙伴,别说是辅兵和民夫,就算是蔡州军士兵一样也会产生巨大的恐惧和畏怯。
  背后的军官们这个时候就要发挥作用了,吆喝着,催促着辅兵和民夫们加快速度,甚至不惜行军法督阵。
  前方橹盾阵不会停步,你越是距离橹盾阵远,那么遭到蹶张弩矢打击的可能性就越大,这道理辅兵和民夫们不是不明白,而是那个时候的恐惧让他们下意识的想要停步,想要转身后逃远离死亡。
  伴随着军官们的申斥和怒骂声,屏风牌也开始高举起来,这是一种专门用于对抗蹶张弩和弓箭袭击的皮牌,高举在橹盾阵之后,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避免弩矢弓箭给橹盾阵后的士兵造成伤害。
  蔡州军的阵型进一步变得松散起来,推进速度也在加快,不过这个时候他们就不得不像当初蚁贼那样,面临固始军最强武器——旋风炮,也就是投石车的打击。
  呼啦一声,一片斑斑点点的黑云携带着无匹的劲风呼啸而至,石块次第落下,士兵们骨碎筋裂,血肉横飞,惨不堪言。
  无论是橹盾还是屏风牌,都难以抗拒这种带着巨大惯性动能而来的巨石洗礼,可以说,盾破,牌裂,人死,黑云笼罩在哪一片,哪一片就是一片尸山血海。
  饶是袁无为、袁无畏、袁无敌以及其他汝阳八柱几个人物都是见惯了沙场征战,但是看到如此凶猛狂野的远程武器打击,还是忍不住微微色变。
  “没想到固始军的投石车竟然如此厉害,射程如此之远,规模如此之大,早就听说固始投石车阵厉害,名不虚传啊!”
  袁文槐忍不住慨叹,也引起了旁边袁文极的雄心:“三哥,要不我去试一试?”
  袁文极背后背负着一具用革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一个长条形物件,腰际还悬挂着一个箭囊,赤红色的箭杆和火鸟翎毛让人浮想联翩。
  袁无为摇摇头,“还不是时候,再看看。固始军的投石车虽然利害,但若是靠这个就能阻遏我们蔡州军的进攻,那他们就太妄自尊大了,我不认为江烽会这么大意,他肯定还有杀手锏。”
  随着蹶张弩和投石车的交替洗礼,弓箭手也开始前出发起攻击,三重打击迅速织成了一道死亡之网,严密的笼罩在蔡州军上空。
  而这个时候蔡州军的弓箭手也冒着石雨箭林抵进,利用他们训练有素的射击水准来压制城墙上的固始军弩手和箭手,以减轻次第跟进的橹盾兵阵构筑的防御体系,避免给开始不断涌上的辅兵和民夫造成太大伤亡。
  赵榄和袁文榆都抵进到了第一线,对于他们来说,无论是飞石还是流矢都难以对他们造成多大影响,他们现在需要的是在最短时间内填平壕沟,进而开始试探性的进攻,寻找固始城防的薄弱点。
  一直到这个时候,双方都还保持着一定的克制。
  对于蔡州军来说,这种损失是可以接受的,毕竟你要攻下一座城池,不付出一定的伤亡代价本身就不可能。
  同样对于固始军来说,这种情况也可以接受,这连番的打击给蔡州军也造成了相当大的损失,虽然只是以辅兵和民夫为主,但是活生生的数百具尸体摆在那里,还有上前伤兵不得不冒着死亡危险撤回,这种心理上的影响同样会对一支军队士气产生巨大打击。
  “快,快,填平这里!”赵榄已经抵进到了城墙下的护城河边上。
  两丈宽的护城河上箭如雨下,一拨接一拨的辅兵和民夫冲上来将手中的土袋丢入护城河中,然后迅速退走,而在期间,一部分人永远都无法再离开,剩余侥幸撤离的辅兵和民夫还将再度来经受这种煎熬和折磨,一直要到他们也倒下或者护城河被填平。
  手中护手钩拨开两支明显是瞄准自己射击的弩矢,赵榄神色沉着的指挥着投掷下土袋的辅兵和民夫在橹盾和屏风牌的遮掩下后腿,橹盾和屏风牌已经从前沿阵地到护城河边上形成了十几道道遮掩线,这些遮掩线对保护辅兵和民夫发挥了巨大作用,但是同样也吸引了更多的投石车和蹶张弩对它们发起攻击。
  遮掩线不断出现缺口,那是持盾持牌士兵被巨石击中或者被弩矢射中,但是很快就有士兵补上,继续维持着这道遮掩线,以便来往飞奔的士卒能更快的投袋和撤离。
  不得不承认主将的作用是巨大的,起码赵榄往阵前一战,这一片的蔡州军士兵斗志都显得更加高昂。
  他们不是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新手,他们都是和梁军血战多年的悍卒,血性和意志都不缺,只要主将在,他们便有底气硬撼任何人。
  眼看着一段段护城河就在无数士兵用土袋和身体的填充下开始溢水,进而开始淤塞,最后变成与地面相平,虽然还有松软,但是只要在来一圈土袋填塞,便可以让这一段都可以成为下一步攻击的滩头阵地了。
  赵榄满心欢喜的看着眼前这一切,另一边的袁文榆阵营显然还在苦熬,高下立判!
  一块滚石从空中砸下,兴奋中的赵榄甚至直接猛抡手中吴钩,一钩之下,竟然将石块击成几十块碎块。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第一百零八章 地系术法
  赵榄只感觉脚下一阵松动,一股巨大的吸力从脚下传来。
  他惊骇的发现方圆三丈之内地面都开始如滚水一般翻腾起来,紧接着便是向下猛地一沉,犹如天崩地裂,一个直径超过四丈六尺深的巨型陷坑出现在眼前。
  转瞬之间,地面所有一切东西就消失在面前,宛如突然陷入了地狱魔窟。
  包括赵榄在内,聚集在这一片超过五十名橹盾兵、持牌兵、辅兵和民夫瞬间就被吸入陷坑中,而紧接着混合着护城河水的泥石流从周围席卷而来,浑浊的泥浪汹涌而至,刹那间就把这五十余名士卒彻底吞噬。
  只看到那无数手臂和头颅在泥浪中挣扎沉浮,狂吼嘶喊,但都归于无用,几息之间便消失在泥浆中。
  句龙覆地!
  地系术法阵!
  这是高等级的土系术法以阵法形式的狂霸展现!
  在感觉到地底传来吸力时,赵榄就意识到不妙。
  他猛地一个旱地拔葱,左足踩右足,紧接着右足猛地一点左足背,身体灵巧的一个空翻,弹空而起,然后在空中一伸一纵,手中护手钩斩断两枚飞射而来的箭矢,已然飘到了五丈开外。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变给惊呆了。
  城墙上是一阵喧嚣,而城墙下则是一片混乱,没等着大家反应过来,三十丈开外的另一处护城河边,异变再起,相同的方式,相同的结果,六十余名士卒再度陷入地面,消失无踪。
  巨大的恐惧感让城下的蔡州军士兵乱成一团,无论是谁,在面对这种毫无征兆犹如天灾一般的剧变都难以接受。
  一些士兵丢下橹盾和屏风牌就往回跑,督战队也难以制止,而有些士卒以为是上天的惩罚,干脆就跪地祈求上苍的饶恕。
  这个时候军官的呵斥和怒骂都难以起到作用了,太过强烈的刺激让很多士兵和民夫都变得狂乱起来,一时间根本无法控制住局面。
  抓住这等时机,强弩队和弓箭手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全数压上,将这些陷入混乱的蔡州军士卒覆盖在箭雨之下,反倒是投石机暂停了打击,橹盾和屏风牌丧失了作用,这就是强弩和弓箭发挥最大效用的时候了。
  城墙上的邓龟年和罗真都忍不住相互击掌以示庆贺,虽然这两个地系术法阵真正对士卒的杀伤很有限,加起来也不过百余人,但是其带来的影响却是难以估量的。
  蔡州军的整个左军阵型几乎全部被打乱,尤其是前面所花的填河所做的一切几乎是白费。
  原本已经有一段护城河被填满,而被这地系术法阵一发动,这一段地面反而成了沼泽,方圆十丈之内都是烂泥潭,无论人马,根本无法踏足。
  站在塔台上观察着前线战况的袁无为等人也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剧变给震惊了。
  虽然早就预料到敌人可能会有术法器械来助阵,但是他们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设计了这种地系术法阵,而且显然是预料到了己方会选择这个方向攻城。
  所有站在塔台车上的将领们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像袁文极、袁文槐等人更是有些按耐不住就要上前请战了。
  哪怕是袁无敌也禁不住有点儿跃跃欲试了,只是看到袁无为面无表情的那张脸,才勉强压住了内心的躁动。
  最后还是袁无畏轻声建议了一句:“三兄,是不是让人去接应云淮,让左军暂时撤回来?”
  袁无为伫立默然半晌,才摇摇头:“不用,云淮若是连这点儿阵势都控制不住,那他这个军指挥使就真的当得有点儿名不副实了!我相信云淮可以驾驭住局面。”
  这话一出,众皆默然。
  一点儿小状况你都控制不了,这个时候若是把赵榄召回来,下一次领军恐怕就难得有赵榄的机会了。
  这样作无疑会对赵榄这个汝阳八柱中外姓的领军人物威信和心理都会造成巨大打击,而且亦会招来外姓将领一些不必要的质疑。
  赵榄的确也有一阵慌乱,这种情形他从未遇到过,尤其是这种大型术法阵的突然袭击,他也没有应对经验。
  不过作为汝阳八柱中领军人物之一,赵榄自然也有其出众之处,沉着应对是最基本的能力。
  他一方面责令军官不要忙于和督战队阻挡后逃士兵,而是要加入其中,引导他们有序后撤,另一方面自己率领副指挥使,冲到了第一线,指挥那些尚未丢下橹盾和屏风牌的士兵重新将橹盾和屏风牌举起来,保护混乱中的士卒和民夫。
  事实上术法阵给左军带来的直接杀伤并不大,一百余人的损失中大部分还是辅兵和民夫,对于这样规模的一场战争来说根本微不足道。
  而最大的损失反而是在术法阵给整个左军造成的混乱之后,固始军趁机用强弩、弓箭的袭击,起码造成了超过三百人以上的损失,加上之前推进时的损失,整个左军就这短短一个时辰里,就有五百人死亡或者丧失了战斗力。
  在后退了两百步之后,蔡州左军终于重新稳住了阵脚,但是这个时候固始城墙上的床弩开始重新发威,这又给本来就惊魂未定的士兵带来了一阵骚乱。
  赵榄几乎要咬烂嘴唇,心中更是在滴血。
  原本以为这固始城虽然难啃,但是以蔡州军的精锐和自己的实力,踏平这座城池不在话下,他甚至存着一份要和袁文榆较一较劲儿的心思,看看谁能先登上固始城头,但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简直要把他给打懵了。
  只是这个时候容不得他多想其他,只能咬紧牙关整顿队伍,避免更大的损失。
  一直退到了三百五十步之外,整个左军才终于稳住了阵脚。
  在军官们的呵斥甚至拳打脚踢下,士兵们终于回过神来,开始重新集结整队,而辅兵和民夫们也开始畏畏缩缩的将土袋重新背上身,但是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恐怕他们的勇气和效率都要大打折扣了。
  受到左军溃败的影响,袁文榆的右军同样也是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在左军事实上退出战阵整顿之后,强弩手和弓箭手对右军的打击力度骤然加大,使得右军在填平护城河所付出的代价也是倍增。
  袁文榆也是不愿意输给赵榄,有此机会自然不愿意放过,宁肯付出更大的代价也要完成填平护城河这一任务。
  只是这么一来就苦了右军,原本压在左军这边的强弩手和弓箭手迅速转移到了右翼阵地,给右军造成的损失甚至还超过了左军,但终归算是完成了任务。
  三段超过了三十余丈的护城河终于被填平了,整个固始北城门以东的城墙袒露在了蔡州军面前,但是右军损失则超过了八百人,可以说算是伤筋动骨了,当然对整个蔡州军来说,这却不算什么。
  伴随着蔡州军右军损失惨重,但是却有条不紊的退了回来,整个战场趋于平静,但这只是更大的暴风雨来之前的平静。
  温言安慰了有些沮丧的赵榄,袁无为示意赵榄先行下去休息,但赵榄拒绝了休息,袁无为知道对方内心窝着火,也不勉强,带一干将领重回大帐中,重新开帐军议。
  “诸位,就目前来说,我们已经取得了第一阶段的胜利,我们达到了目标,固始城北门以东的护城河已经基本被我们填平,而我们只花了两个时辰不到,这意味着固始城已经对我们打开了半边门了。”
  袁无为的第一句话就让一干将领们都是一愣之后同时也是精神一振,主帅的话也没错,伤亡不重要,关键在于目的是否达到。
  一万三千大军,除开两千骑军,也还有一万一千人,损失一千多,看起来不小,但是这却是在两个时辰填平对方半边护城河的前提下。
  现在蔡州军仍然还有一万大军随时可以投入战斗,而且东城墙下护城河已经被基本填平,这意味着蔡州军可以直抵固始城墙之下,展开强攻。
  “不过,第一场战事也暴露了我们的一些不足,同样也让我们蔡州军看到了固始军的不俗。”袁无为有条不紊的做着分析和总结。
  家主告诉他这一次对固始一战不仅仅是要拿下固始那么简单,同时也是对年青一代练兵的最佳机会,所以被誉为汝阳八柱的小字辈一口气来了五个,其中也包括袁家之外的外姓领军人物赵榄。
  只是没想到第一战就给了赵榄迎头一棍,把赵榄给打得有些懵了。
  还是欠缺了一些经验,不过这都在情理之中,没有谁是天生就行的,都还不是在一场接一场的战争中慢慢成熟起来的,更何况赵榄的表现也不算是糟糕,只是运气稍微差了点儿罢了。
  “左军的失利我要负主要责任,小瞧了固始军在术法一道上的造诣,同时职方馆那边也有责任,汴梁到固始军那几名术法师的情况我们至今没有掌握,我估计这些地系术法阵多半是和汴梁来人有关系。”袁无为侃侃而谈,哪怕是在谈到自己责任时依然是气定神闲,风度优雅。


第一百零九章 决心,碾压
  一干将领们都点头称是,只是对袁无为将主要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大家还是有些不以为然。
  职方馆自然有很大责任,但作为左军主将的赵榄一样有责任。
  没有足够的预见,同时在应对上仍然缺乏经验,没有能够果断稳定局面,尤其是在一干橹盾兵和持牌兵受到术法阵袭击惊吓之后,没有及时控制局势,导致橹盾兵和持牌兵后撤,结果导致大量辅兵和民夫被射杀,局面一度失控,这无论怎么说,赵榄都有责任。
  “责任的问题,我们日后再说,现在我们要讨论接下来的战事该如何展开。”袁无为语气话锋都是一提,腔调转高。
  “谁能告诉我固始军在左军攻击这一面布设了两个地系术法阵,而在右军那边却一个未设?有没有可能在右军方向仍然安设有,但是敌人却没有发动,想要等到我们大军发起进攻之后才发动?”
  短短几句话,就把在座所有人的注意力从划分责任上转移到了固始方面的陷阱和阴谋问题上来了,坐在旁边的袁怀德心里也舒了一口气,对袁无为更高看了几分。
  “三哥,我看左军攻击方向的城墙乃是新近修复和增高,而且亦有新建角楼,是否是这一面城墙防范更薄弱,所以他们才会故意用术法阵来打击我军,另外破坏这一区域的地面,阻遏我军在这一线发起进攻?”答话的是袁文槐。
  “有此可能。”袁无为微微点头,“不过只是这一种可能么?还有没有其他的可能?”
  一身火红麒麟战甲的袁文极凝神苦思,良久才沉声道:“三哥,会不会是固始军刻意把右翼城墙让出,却将主要的防御力量都布置在这里,要和我们在这里硬拼?他们知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也可能有意把这个空档亮出来,吸引我们在这里投入进攻。”
  袁无为目光悠远,站起身来,来回踱步。
  “从目前固始军在术法一道上表现出来的情形来看,固始军应该是力求通过术法一道来弥补他们在战力上不足,不仅仅是汴梁来人对他们有很大支持这么简单,他们自身也应该有相当的术法力量储备,否则很难解释他们从寿州、黄州等地购入大量术法资材这一举动,那个时候江烽也不知道他能从大梁获得什么。”
  袁无为一边整理着思路,一边继续道:“仅仅是一个地系术法阵根本不需要那么多术法资材,这说明他们还有其他的准备,如果他们刻意在左翼城墙给我们制造阻碍,的确有可能是要逼迫我们按照他们的意愿行动,右翼可能就是他们集中力量的所在。”
  “三兄,那我们完全可以将计就计,虽然在左翼这边形成了两个泥潭区,但是面积并不大,仍然有相当大的空隙足够我们在这一线展开,要填平这一块泥潭甚至更简单,我们只需要多准备木板,很容易就能在这上边铺设起一条路径出来,就算是我们要避开泥潭区,重新填平一片护城河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榄有些心有不甘的插上话,他急于想要再获得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己。
  说实话,赵榄的意见也并非毫无道理,将计就计,避实击虚,这本来是最常见不过的了,但是正因为江烽此人的心计过于诡谲狡狯,所以使得袁无为反而有些担心对方会不会利用自己的这种心思在左翼来安设更多的陷阱和布置,那自己就真的成了弄巧成拙了。
  袁怀德见袁无为似乎陷入了某种矛盾纠结的心态中,他对袁无为先前有意替赵榄缓颊心存好感,所以这时候也有意点醒对方。
  “三郎,其实我们不必想太多,我们现有的力量已经远远超出固始军几倍,无论是从我们蔡州军的士兵战斗力来说,还是我们在座诸将的武技战力,亦或是我们在攻城器械乃至术法一道上的实力来说,我们都远胜于固始军,既然如此,我们何须这么多虑?有一句话不是说得好么,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苍白的,我觉得这应该是我们和固始军之间最真实的写照!”
  袁怀德的话让包括袁无为在内的在座诸将眼睛都是一亮,是啊,何须这么纠结?现在蔡州军最缺的是什么?是时间!
  大梁这个庞大的战争巨兽已经启动起来,来固始的目的就是要在最短时间内拔掉这根钉子,以便于能心无旁骛的应对大梁。
  现在蔡州军对固始军有压倒性的优势,无论是兵力战斗力还是武将的武道实力,亦或是攻城器械上的优势,都相当明显,也许固始唯一可以依赖的就是城墙和那点儿遮遮掩掩的术法器械吧?
  这种情况下,又有什么值得好犹豫的?以强行碾压的姿态直接兵临城下一举拿下就行了。
  想通了这个道理,袁无为心中也豁然开朗,自己还是患得患失的心理太重了一些,毕竟是第一次在没有老一辈的掌舵情况下担纲主帅,现在是该下决心了结这一切的时候了。
  ……
  江烽和杨堪以及秦再道等人从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
  现在已经是未时了,休整不到半个时辰,对面的蔡州军又如同洪流一般向前涌来,而且这一次规模明显要比之前大许多。
  马队分列两边疾行,在两翼摆开攻击阵势,对于守城方来说,这不过是一种虚张声势,更多的是防范和堵截诸如突门或者埋伏在外的骑兵袭击。
  从对方摆放出来的架势也能看出一二,大批的辅兵和民夫集中在了左翼,少部分摆放在了右翼。
  看样子他们似乎并没有对左翼放弃攻击,但是超过三个军的主力步兵则压在了右翼,少量辅兵和民夫也是带着宽阔厚实的门板,估计应该是要为大型攻城器械的移动提供支持。
  从右翼的兵力布置来看,限于城墙的宽阔度,估计应该是要通过车轮战的方式来冲击东面城墙了。
  江烽嘴角掠过一抹冷笑,双手撑在墙垛上,目光俯视着前方,“七郎,再道,看样子蔡州兵是等不住了,要拼命了,估计上午这个瘪吃得让他们窝火无比啊,连明天都不想再等了。”
  “一千多人的损失,其中还有不少都是辅兵和民夫,以蔡州军的实力无关大局,恐怕还是他们觉得没有必要再拖下去,这一下午起码还有三个时辰可供一战,哪怕是野战,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自觉也有把握吧。”
  杨堪话语里多了几分无奈。
  这就是实力占优情况下,主动权永远在对手手上,他们可以选择今日决战,也可以考虑明日再战,而己方只能被动的应对。
  江烽倒是没有在意,摇摇头:“七郎,恐怕蔡州军情况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一千多人的折损,而且只把右翼打开了一条通道,可他们又担心放弃左翼会让我们能够集中精力在右翼,损失过大对他们不利,所以有搞了这么一出双管齐下,觉得这样可能会更稳妥,嘿嘿,左翼连护城河都还没有填平呢,相比他们应该清楚要填平左翼护城河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可他们付得起!”杨堪也不客气,直截了当的反驳。
  江烽一怔之后也是苦笑,“七郎,他们的确付得起,但是我们也别无选择,事实上我觉得这样更好,左翼任他们去,集中部分术法强弩预备,若是常规攻势,咱们有投石车,有蹶张弩,有落木塔,区区一个军,短时间内够他们受的,若是他们有高手采取冲阵方式,真的支撑不住,那就术法强弩伺候压制来赢得时间!我看蔡州军这个态势,主要攻击点还是在这边,要想一举破城,左翼就是一个牵制作用。”
  “可牵制如果应对不当,一样可能会带来灾难!”杨堪何尝不知道自己的话有些蛮不讲理了,但是他却不能不提醒江烽这种可能的存在。
  “七郎,我们没得选择了!我可以肯定除了袁无畏,对方必定还有袁无为或者袁无敌这样的强者中一个隐身背后,就是要在这个时候突出奇兵,另外那汝阳八柱中的几位也都是天境之上的角色,还有那袁怀德,这种情况下,我们没得选择!”
  现在也无法得知对方的安排布置,防御方永远是被动应战,纵然计划再周全,但是也赶不上变化快,只能有一个大概的应对方略,尤其是在己方本身应对实力不足的情况下,就更显得捉襟见肘,只能临时来择机应对。
  杨堪的目光从江烽身上移开,转向秦再道,最终还是默默点头。
  江烽的观点很清晰,认定关键还是在右翼,一旦右翼突破,满盘皆输,而左翼,只能是蔡州军的副攻方向,在没得选择情况下,只能力保右翼,左翼用周旋之策来应对。


瑞根说:

暂无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