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蚂蚁的秘密生活


  等俄拉米斯和葛勒多一从面前消失,蓝儿就说:伊拉龙,还有一条龙!你能相信吗?
  他拍拍她的肩。真是太好了。从杜维敦森林的高空俯瞰,密林中唯一的人迹,就是一股偶尔可见的轻烟,从某处的树顶上飘出,消散在明净的空气中。
  我从没想过会见到另一条龙,除了苏瑞坎。也许有一天会从加巴多里克斯手里救出另外两枚龙蛋,没错,我顶多就想到这儿了。可结果你看!她负着他欢快地蜿蜒前进,葛勒多真是神奇啊,不是吗?他那么老,那么强壮,他的鳞片闪闪发亮!他一定有两个,不,三个我那么大。你看到他的爪子了吗?他的爪子……
  她这个样儿有好一会儿,对葛勒多的风采越说越来劲。但比她的言语更强烈的是在她心中激荡的情绪,伊拉龙感觉得到:激情和狂热,两者相叠加,他只能将之归结为一种热切的倾慕之情。
  伊拉龙想把从俄拉米斯那儿听到的事情跟蓝儿说一说——他知道她没有留心——但他发现想改变话题是不可能的。他沉默无语地坐在她背上,脚下的世界是一片翡翠绿的海洋。他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孤独的人。
  回到他们的住处,伊拉龙不想做任何观光:今天发生的事,连续数周的奔波,他实在太累了。而蓝儿也求之不得,她坐在自己的床上,叽叽呱呱地谈论葛勒多。伊拉龙则到精灵神秘的浴室里一探究竟。
  清晨来到,与之相随的还有一个葱皮纸的包裹,里面装着俄拉米斯答应过的剃刀和镜子。剃刀是小精灵的杰作,因此用不着在皮条上磨快。伊拉龙愁眉苦脸,先到热气腾腾的水里洗浴,然后举起镜子,看到了自己的模样。
  我显得老了,老而憔悴。不仅如此,他的身材也棱角分明得多了,给了他一副鹰隼般的苦行面貌。他不是精灵,但任何人在近处仔细地观察他之后,绝不会将他当成一个只有人类血统的人。他把头发向后拢,露出耳朵。他的耳朵如今已经变尖,更加显露出与蓝儿的亲密接触给他带来了怎样的改变。他轻抚一只耳朵,用手指划过那陌生的轮廓。
  让他接受身体上的变化是一件困难的事,就算他早就知道它会发生——有时对未来这种龙骑士身份的最后确定还带着期待——可是一旦变为现实,他心里还是很乱。他为自己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会有何种变化而愤愤不平,同时又对最终会成为一个什么样子满心好奇。还有,他清楚自己同时还处于某个阶段,人类的青春期,有着它特定的神秘和困境。
  什么时候我才能知道我是谁,我到底是什么?
  他学着加罗的样子,将刀锋轻按在下巴上,然后滑过皮肤。胡须纷纷落下,但还留下长而乱的茬儿。他调整了一下刀锋的角度,再试一次,这回好了一些。
  可是他伸了伸下巴,这时剃刀在手里一滑,在他脸上拉了一道口子,从嘴角一直伸到下巴底下。他大叫一声,扔下剃刀,伸手按住伤口,鲜血一直流到脖子上。他龇牙咧嘴地说出咒语:“waise heill(愈合)。”疼痛迅速消失,魔法愈合了伤口,可是他的心脏还是受惊狂跳不止。
  伊拉龙!蓝儿大叫一声。她将头和肩挤进前厅,用鼻子撞开浴室的门。看到流血场面,她的鼻翼不安地翕动着。
  我活下来了。他安慰她。
  她看看染成微红的水。多加小心。我宁愿你乱蓬蓬地像只换毛的鹿,也好过为了剃胡子把头削下来。
  我也一样,去吧,我没事。
  蓝儿咕哝一声,不情愿地退了出去。
  伊拉龙坐着,瞪着那剃刀。最后,他嘟囔一句:“还是算了吧。”他定了定神,回顾所有学会的古语词汇,挑出要用的,然后让自己发明的咒语滚过舌尖。胡茬的碎末化成一股淡淡的黑烟从脸上落下,下巴上一片平滑。
  伊拉龙很满意,出去为蓝儿上鞍。蓝儿急不可耐地冲上天空,朝迢内尔乱崖笔直飞去。他们在棚屋前降落,见到了俄拉米斯和葛勒多。
  俄拉米斯检查了蓝儿的鞍。他的手指摸过每一条皮带,在针脚和搭扣上稍作停留,然后说考虑到制造它的时间和条件,它算是个过得去的手工活儿。“布鲁姆一向心灵手巧。在需要急速前进时可以用这个鞍。不过在有条件讲求舒适时……”他走进屋内,过了一会儿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厚重的固定成型的鞍,座位和支撑上有镀金的图案。“就用这个。这是威洛恩加的手艺,上面施了许多咒语,所以在你需要时永远不会辜负你。”
  伊拉龙从俄拉米斯手里接过它,却被它的重量压得一个踉跄。它大体上的形状和布鲁姆做的那个一样,有一排搭扣——以固定在她腿上——从每一侧垂下。皮制的座位很深,能让他舒服地飞行数小时,端正而宽敞地支在蓝儿颈上。还有,绑缚在蓝儿胸脯上的皮带打着活结,能调节以适应若干年内体形的增长。鞍的前部两侧各有一些宽宽的带子,引起了伊拉龙的注意。他询问这些带子的用途。
  葛勒多隆隆作答:这些用来固定你的手腕和胳膊,让你在蓝儿做出复杂的飞行动作时,不至于像发抖的老鼠一样吓死过去。
  俄拉米斯帮着伊拉龙解下蓝儿背上的鞍。“蓝儿,你今天跟着葛勒多,我和伊拉龙在这里上课。”
  遵命。她说着,发出兴奋的欢叫。葛勒多奋起金色的身躯,拔地向北方飞去。蓝儿紧随其后。
  俄拉米斯没给伊拉龙太多时间去想,蓝儿就这样走了。精灵叫他走到空地对面一棵柳树下,那儿有一方压实的泥地。俄拉米斯在硬泥地上站在伊拉龙的对面,说:“我要给你展示的叫作‘润迦’,又叫‘蛇鹤戏’。这是身体摆出的一系列姿势,为了战士们的格斗而创,不过现在所有精灵都在用,目的是为了强身健体。润迦包括四重进程,一重难于一重。我们从第一重开始。”
  伊拉龙对即将来临的考验满怀忧惧,几乎到了动弹不得的地步。他收紧拳头,双肩上耸,两眼紧盯双脚之间的地面,背部的伤疤撕扯着肌肤。
  “放松。”俄拉米斯劝道。伊拉龙猛地松开拳头,让双手无力地垂在僵硬的胳膊上。“我叫你放松,再这么紧绷绷的,像一块生牛皮,你做不了润迦。”
  “是,老师。”伊拉龙一脸苦相,不情愿地放松浑身的肌肉和关节,但是胃里还是塞着一个硬结。
  “两脚并拢,双手下垂,两眼直视前方。现在深吸一口气,伸手过头,手掌相抵……对,就是这样。呼气,尽量弯腰,手掌按上地面,再深呼吸……挺身直立。好。吸气,向后弯腰,两眼看天……呼气,提臀,让身体形成一个三角形。深深地吸一口气……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伊拉龙完全放下心来,这些动作足够轻柔,没有引起背部的疼痛,但是也有足够的难度,让他前额缀满汗珠,喘起粗气。苦刑暂缓,他高兴地咧嘴笑了起来。他解除了戒备心,连贯地做出各种姿势——其中大部分远远超出他的柔韧程度——带着比垡藤杜尔之战前更多的活力和信心。也许我已经痊愈了!
  俄拉米斯和他一起做润迦,表现出让伊拉龙震惊的力量和柔韧性,尤其是考虑到他的年岁如此之高。精灵的前额能碰上脚趾。整个过程中,精灵始终保持沉静的气度,好像不过是漫步于花园小径。他的指导比起布鲁姆更为冷静也更为耐心,但完全不容违抗,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让我们洗净身上的汗水。”结束后,俄拉米斯说道。
  他们来到棚屋旁的小溪边,迅速脱下衣物。伊拉龙偷眼打量精灵,对他不穿衣服是什么模样大为好奇。俄拉米斯非常瘦削,然而却肌肉分明,在皮肤下雕凿出仿如木刻般的粗线条。他的胸膛和腿上完全没有毛发,甚至连鼠蹊部周围也是如此。对伊拉龙而言,相比他在卡沃荷见惯的男人,他的身体几乎有些怪异——虽然他带着某种精致的优雅,就像在野猫身上可见的那种气质。
  洗浴完毕,俄拉米斯将伊拉龙带到杜维敦森林深处的一个小山谷,这儿黑压压的树木全都向内倾斜生长,树枝和纠结的青苔遮得不见天日,脚下的苔藓直没脚踝。四周一片寂静。
  山谷中间有一个白色的大树桩,打磨过的表面直径有三码。俄拉米斯指着它说:“坐上去。”伊拉龙依言而行。“盘起双腿,闭上眼睛。”周围的世界沉入黑暗,俄拉米斯的低语从右侧传来,“打开你的心灵,伊拉龙。打开你的心灵,听听周围的世界,倾听这个空地上一切生灵的思想,从树丛里的蚂蚁,到泥土中的虫豸。直到你能听到它们的全部动静,并且了解它们的意图和天性。听吧,等听到的已无新意,再来告诉我你懂得了什么。”
  随后森林里再无声息。
  不知道俄拉米斯是否已经离去,伊拉龙试着放低意识的屏障,并向外探索,就像与蓝儿远距离联络那样。起初身边只有一片空白,随后就有些微的光和热开始出现于黑暗之中,并且越来越强,到后来他仿如身处旋涡状的星座中心,每一个亮点代表一个生命。不管何时,当他用意念与其他生物接触,比如和卡多克、雪焰或者索伦明,意识总是聚焦在对方身上。而这一回……这一回就像他身处人群,一开始听不到动静,随后大量的交谈声便像水流汹涌而至,在身边回绕。
  他突然间觉得没有安全感。他完全暴露在外界面前,任何人或者任何东西都想闯进他的脑中控制他,现在正当其时。他不觉有些紧张,退了回来,对山谷的感觉消失了。伊拉龙想起俄拉米斯教的课,放缓呼吸,调整肺部的开阖,直到自己足够放松,然后重新打开意识。
  在他能感应到的所有生物中,到目前为止,以昆虫居多。它们的数量让他大为震惊。一片一英尺见方的苔藓下有成千上万只,整个山谷里则数以百万计,而在山谷外更是不计其数。它们的数量之多完全吓坏了伊拉龙。他一向知道人的数量稀少,在阿拉加西亚全境可谓势单力薄,但从没想到就连小虫子也声势浩大,其数目让人难以企及。
  伊拉龙将注意力集中在一小队穿过空地,沿着一株野蔷薇攀缘而上的红蚂蚁身上,因为它们是他认识的仅有的几种昆虫之一,而且俄拉米斯也提到过。他收集到的想法不太多——它们的大脑太原始——主要是本能:寻找食物、避免伤害的本能,保卫领地的本能和交配的本能。通过研究蚂蚁的本能,他就能开始探索它们的行为。
  他着迷地发现——除了个别蚂蚁跑出领地之外,大部分蚂蚁都明确地知道自己的目的地。他不知道它们靠的是什么方法,但它们沿着清晰的路径在巢穴和食物之间来回。它们的食物来源是另一个惊奇。如他所料,蚂蚁猎取其他昆虫,或者吃死去的昆虫,但它们的觅食工作主要还是直接冲着某种养殖物,某种分布在蔷薇上的生物而去。无论那是什么生物,反正它小得仅能让他勉强感应到。他集中所有力量,试图确定那是什么东西,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答案如此简单,一旦弄明白之后,他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蚜虫。蚂蚁对蚜虫扮演着牧羊人的角色,控制并保护着它们,并且通过用触角的尖端在蚜虫腹部按摩的方式,从它们体内榨取营养。伊拉龙简直难以置信,但观察得越久,越相信这是真的。
  他跟踪蚂蚁来到它们位于地下的迷宫般的巢穴,研究它们如何照料一位体积大于寻常蚂蚁数倍的蚁族成员。然而,他不能确知这些昆虫的意图。能看到的只是它身边的仆从们簇拥着它,围着它团团转,并搬走它每隔一定时间就排出的一些很小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伊拉龙认为他已经从蚂蚁身上得到了尽可能多的信息,除非他愿意一直坐下去。他正打算退回去,这时有一只松鼠跳到了空地上。它的出现对他来说好比一道强光,尽管他的意识正集中在蚂蚁上。他头晕眼花,那只小动物的知觉和感受向他劈头盖脑地压过来。他通过它的鼻子闻到了森林的气息,感觉到了它屈起的爪子下树皮的弹性,感觉到它尾部蓬松的长毛间空气的流动。相比一只蚂蚁,松鼠充满丰沛的活力,并且拥有无可置疑的智能。
  然后,它跳上一根树枝,从他的知觉中消失了。
  伊拉龙睁开眼睛,树林显得更幽暗也更寂静。他深深呼吸,看看周围,第一次为世间生命的多彩多姿衷心赞叹。他伸开又麻又痛的双腿,趋前俯身于那丛野蔷薇。
  他弯下腰,仔细观察它的枝干和细条。错不了,那儿有许多蚜虫和它们紧贴不放的红色护卫。这株植物的根部附近有一小堆松针,标记了蚁穴的入口所在。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的感觉很奇怪。蚂蚁和蚜虫间被他发现的那些丰富而微妙的关系,在眼前完全不露一丝一毫的痕迹。
  一路沉浸在思考中,伊拉龙回到空地上,想着自己每一举步,脚下踏碎的会是些什么。当他从遮天蔽日的树林中走出后,才惊讶地发现太阳已经落得那么低。我一定在那儿坐了至少有三个小时。
  俄拉米斯在屋里,用鹅毛笔写着什么。精灵写完后,拭净笔尖,盖好墨水,问道:“你听到了什么,伊拉龙?”
  伊拉龙急于分享心得。他描述自己的感受,讲到蚁族社会的点点滴滴,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热情而高扬。他细数所有能回想起来的体会,一直到最细微和最出人意表的发现,为自己的收获感到自豪。
  他讲完以后,俄拉米斯扬起一道眉毛。“就这些?”
  “我……”沮丧抓住了伊拉龙的心,他意识到自己不知怎的没有抓住这次训练的要点,“是的,艾伯休。”
  “那土地里、空气中的其他生物呢?你能不能告诉我,当你的蚂蚁在放牧畜群时,它们在做什么?”
  “不能,艾伯休。”
  “你的错误便在于此。你必须对周围一切事物保持同样的感觉,而不是只及一点,漠视其余。这是一项长期的课程,在你掌握以前,每天要到树桩上冥思一个小时。”
  “我怎么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算是掌握了?”
  “当你能既见树木,又见森林时。”
  俄拉米斯将伊拉龙叫到书桌前,在他面前摆上一张空白的纸,还有一支笔和一瓶墨水。“到目前为止,你的古语知识还不完备。不是说我们有谁能通晓这门语言中的一切词汇,但你必须了解它的语法和结构,这样才不会因为错用动词或类似错误给自己招来灭顶之灾。我并不指望你能像精灵一样说我们的语言——这得穷一生之力才做得到——但我确实希望你在运用中能随心所欲,也就是说,达到不假思索的水平。”
  “还有,对古语你还要能读能写。这不仅能帮助你记忆词汇,它还是一项基本的能力,在你需要组合一条特别长的咒语,或者看到某处载有你想用的这样的咒语,又对自己的记忆力不太放心的时候,它可以发挥作用。
  “每一个族类都有它自己的古代语言书写体系。矮人族使用他们的如尼字母,人类也是如此。然而那只是一种粗浅的方式,不能表达这门语言真正的精妙之处,而我们的丽雯薇荻——‘诗化文字’,却做得到。丽雯薇荻在制定时尽可能地做到优雅、美丽而精确。它由四十二个不同的符号组成,代表了不同的音节。这些符号能组成无穷无尽的图案,以代表单个的词语和完整的短语。你戒指上的标记就是这些图案之一,萨若克上的是另一个……现在让我们开始:古语中最基本的元音是什么?”
  “什么?”
  伊拉龙在古语基础知识上的无知很快就暴露出来。在他与布鲁姆结伴同行的日子里,老说书人着重于让伊拉龙背下许多可能会有救命之用的单词,并严格训练他的发音。在这两个方面,他很优秀,但他甚至不能说出定冠词和不定冠词有什么不同。如果说他在教育上的欠缺曾让俄拉米斯感到沮丧,那他也不曾在言语或行动中有所流露,只是坚持不懈地去弥补这一点。
  上课的时候,伊拉龙发表意见说:“我讲的咒语从来用不着太多的词汇。布鲁姆说我很有天赋,单单一个brisingr(火)就能派上那么多的用场。我想我用古语说得最多的时候,就是我进入阿丽娅的意识和她交谈,以及在垡藤杜尔为一个孤儿祝福的时候。”
  “你用古语为孩子祝福?”俄拉米斯问道,突然间神情警觉,“你还记得祝福时是怎么说的吗?”
  “记得啊。”
  “给我重说一遍。”伊拉龙照办了,而后俄拉米斯脸上一副惊骇的表情。他失声道:“你用了skolir!你确定吗?不会真的是skolir吧?”
  伊拉龙皱起眉头。“是的,是skolir。为什么不能用它?skolir的意思是‘被庇佑’。‘让幸运和幸福紧随你,愿你受到庇佑,远离不幸。’这是好话呀。”
  “这不是祝福,而是诅咒。”伊拉龙从没见过俄拉米斯如此焦虑,“以r和i结尾的单词,加上后缀字母o,便构成被动式。Skoliro才是指‘被庇佑’,而skolir是指‘庇佑’。你说的是‘愿你庇佑不幸,幸运和幸福紧随在你身后’,而不是庇佑这个孩子不交厄运。她被你判为他人的牺牲品,承担他们的不幸和痛苦,让他们可得幸福快乐。”
  不,不!不可能!但这种可能性让伊拉龙深感畏惧。“咒语的实际效力不仅取决于词义,也在于你的意图,我没有恶意……”
  “可是你不能无视一个词固有的含义。扭曲它,可以,引申它,也可以,但不能违反它的原义去表达相反的意义。”俄拉米斯捏紧自己的手指,两眼盯着桌面,嘴唇抿成了一条白线,“我相信你确实没有恶意,不然我将拒绝继续训练你。如果你是诚实的,而你的心灵是纯洁的,那么这个祝福带来的厄运也许会比我所害怕的要少,然而它依然是我们难以想象的痛苦的起点。”
  剧烈的颤抖向伊拉龙袭来,他这才明白自己给那孩子的生活造成了什么恶果。“有件事,也许不能抵消我的错误,”他说,“但可能会有所缓和吧。蓝儿在那女孩额头上打了个标记,就和她把闪灵符印在我的掌心一样。”
  生平头一次,伊拉龙见识了一位精灵惊呆了的样子。俄拉米斯瞪起一双灰色的眼睛,张大了嘴,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弄得木头嘎吱嘎吱地发出不满的呻吟。“一个带着龙骑士标志,却不是龙骑士的人。”他喃喃地道,“我活了一辈子,从没见过像你们俩这样的。你的一举一动好像都会造成谁都远远无法预计的后果。就为一时心血来潮,你改变了世界。”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两者都不算,就是这么一件事。这婴儿现在在哪里?”
  伊拉龙花了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和沃顿人在一起,不是在垡藤杜尔,就是在色达。你觉得蓝儿的标记会对她有帮助吗?”
  “我不知道,”俄拉米斯说,“没有先例可循。”
  “一定有办法取消这个祝福,解除咒语的。”伊拉龙几乎是在哀求。
  “有,但为了让它发挥最大效力,必须由你去施行,而且你也无可推托。就算在最好的情况下,你魔法的残余力量也会对这个女孩永远纠缠不放。这就是古语的威力。”他顿了顿,“我看到你已经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所以我只说这一次:你对这个女孩的悲惨命运负有全责,而且,由于你对她所做的错事,一旦机会出现,帮助她便是你应尽的义务。按照龙骑士的律例,她是你的耻辱,这不亚于假设她是你的私生女,在人类社会中给你带来的羞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嗯,”伊拉龙小声说道,“我明白了。”我明白我迫使一个毫无自我保护能力的婴儿追随某种既定的命运,丝毫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如果一个人从来没有做坏事的机会,他能算是个真正的好人吗?我将她变成了一个命运的囚徒。他还知道,如果他在自己未曾同意的情况下也如此这般地受命运所困,他会用尽一切力量,去憎恨他的看守人。
  “这件事我们以后不要再提。”
  “是,艾伯休。”
  这一天结束的时候,伊拉龙的心情还是非常抑郁,甚至可以说是消沉。他们到屋外迎接回来的蓝儿和葛勒多,他几乎连头都不曾抬起来。两条龙的翅膀带起疾风,吹得树木乱摇。蓝儿显得非常自豪,她弓起脖子,昂首阔步走向伊拉龙,张开大嘴露出一个恶形恶状的笑。
  一块石头被葛勒多的体重压得四分五裂。这条古老的龙转过一只巨大的眼睛——足有吃饭的浅盘那么大——看着伊拉龙问道:下沉气流辨别法则第三条,以及逃脱它的方法第五条是什么?
  伊拉龙从沉思中惊醒,只能哑口无言地眨着眼睛:“我不知道。”
  俄拉米斯走到蓝儿面前问道:“蚂蚁养的动物是什么,它们如何从它身上挤出食物?”
  我怎么会知道?蓝儿朗声说道,听起来好像受到了冒犯。
  俄拉米斯眼里闪出一丝怒意,双臂抱在胸前,但脸上还是不动声色。“你们俩共同完成了那么多事,我还以为你们已经掌握成为瑟图戈的最基本课程:与同伴分享一切。你会斩下自己的右臂吗?你会只用一只翅膀飞翔吗?永远不会。那么为什么你们会忽视双方之间联系的纽带?这样一来,你们等于在所有敌人面前放弃了最大的天赋和优势。不要仅仅用意识交谈,而是要分享彼此的意识,直到你们在思考和行动中浑然一体。我希望你们不管谁学到了什么,对方也要懂。”
  “那我们的隐私呢?”伊拉龙抗议道。
  隐私?葛勒多说,离开这儿以后你尽可以将自己的思想视为己有,如果这样让你高兴的话,但在受训期间,你没有隐私。
  伊拉龙看看蓝儿,感觉更糟糕了。她避开他的眼光,然后跺了跺脚,面对着他。怎么?
  他们说的对。我们大意了。
  这不是我的错。
  我没这么说。不过,她猜到了他的意思。她的注意力太多地放在了葛勒多身上,这疏远了她和伊拉龙,这让他心中不忿。我们会改进的,对吗?
  当然!她厉声说道。
  她拒绝向俄拉米斯和葛勒多道歉,不过,将这个任务交给了伊拉龙。“我们不会再让你们失望的。”
  “知道你们不会。明天早上将向你们提问对方学到的知识。”俄拉米斯亮出手心里一个圆形的木质小东西,“只要记得常常给它上发条,这个装置能让你每天早上准时来到。沐浴和早餐完毕后立即回到这儿来。”
  伊拉龙接过它,这个小玩意儿出乎意料地沉,大小与核桃相仿,在一个小旋钮周围,按照蔷薇花的形状,深深地刻着螺旋纹样。他试探着扭了扭中间的旋钮,听到三下嘀嗒的轻响,好像有看不见的齿轮在转动。“谢谢你。”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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