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顺着奔腾的河水
作者:(美)克里斯托弗·鲍里|发布时间:2024-06-28 11:05:16|字数:6516
离开塔纳哥之后的第一天,伊拉龙想要知道昂丁派来的几名卫兵的名字。他们分别叫作阿马、特里加、赫丁、伊克斯瓦、杜思默尔、索夫、希尔格宁,伊拉龙发现希尔格宁这个名字不大好念,别人告诉他这是“狼心”的意思。
每只筏子的中央都有一个小舱。伊拉龙喜欢坐在舱边,望着景色如画的博尔山脉。翠鸟和寒鸦掠过清澈的湖水,鹭鸶伫立在沼泽边,像是在踩高跷。斑驳陆离的光线透过榛树、山毛榉和杨树的枝叶落在水面上。偶尔,蕨丛里传来牛蛙的叫声。
奥利克坐到他的身边。伊拉龙说:“这儿的风景真美啊。”
“没错。”矮人点着了烟斗,然后往后一靠,喷了一口烟。
筏尾,特里加划着长长的桨,驾驶着筏子。伊拉龙听着木头和绳子发出的嘎吱声。“奥利克,你能不能告诉我,布鲁姆干吗要加入沃顿国?我对他了解很少。在我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里,他只是村里的说书人。”
“他根本没有加入沃顿国,他帮助建立了沃顿国。”奥利克停顿片刻,往水里磕了磕烟灰,“加巴多里克斯当了国王以后,布鲁姆是唯一仍然活着的龙骑士,当然不算变节者。”
“可是,他不是龙骑士,至少当时不是。他的龙在多巴城的战斗中给杀死了。”
“哎呀,受过训练,就是龙骑士。那个时候,龙骑士的朋友们和伙伴们被迫流亡,是布鲁姆第一个把他们组织起来。说服罗特加让沃顿人在垡藤杜尔定居下来的是他,得到精灵国援助的也是他。”
他们有好一会儿没有说话。“布鲁姆干吗要放弃领导权?”伊拉龙问。
奥利克露出一副怪相,微微一笑。“也许他根本不想当首领。那是在罗特加接纳我之前的事,所以我在崇吉海姆没有见过几次布鲁姆……他老在外面跟变节者打仗,要不就是忙于这个计划或那个计划。”
“你的父母都去世了?”
“是的。他们死于瘟疫,当时我年纪还小。罗特加发了善心,允许我加入他的部落。他没有自己的孩子,于是就确定我为他的继承人。”
伊拉龙想起自己的头盔,上面有工匠部落的标记。罗特加也待我一直不错。
暮色降临的时候,矮人们在筏子的每个角上挂起一盏圆圆的灯笼。灯笼是红色的,伊拉龙还记得,这样做是为了在夜间看得更加清楚。他立在阿丽娅身边,仔细查看着灯笼射出的强烈光线。“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他问。
“是因为很久以前我给了矮人族一道符咒,他们如今使用得得心应手。”
伊拉龙搔了搔下巴和脸颊,发现胡子又在长出来。“你一路上能不能再教我几套魔法?”
她在起伏不停的筏子上站得很稳。她朝他瞥了一眼。“我可不是教师,一位教师在等着你呢。”
“那么,你至少应当告诉我一件事,”他说,“我那把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阿丽娅说话的声音很轻。“它的意思是悲愁,至少在你使用以前是这样的。”
伊拉龙望着萨若克,心里觉得很反感。他越了解这件武器的情况,越觉得它不是一件好东西,仿佛那柄利刃会自动让人倒霉。不仅是因为莫赞用它杀了龙骑士,而且萨若克这个名字本身就是邪恶的。要不是布鲁姆把它给了他,要不是萨若克钝不了、坏不了,伊拉龙会当即把它扔到河里去。
趁着天色还没有黑透,伊拉龙游到蓝儿身边。从离开崇吉海姆以来,他们第一次一起振翅高飞。他们升到了阿拉哥尼河上空。那里空气稀薄,下面的河水变成了一条紫色的带子。
由于没有系上鞍子,伊拉龙用两个膝盖紧紧夹住蓝儿,觉得她坚硬的鳞片在摩擦他们第一次飞行时留下的伤疤。
蓝儿向左倾斜,乘着一股上升的气流继续攀升。他看到下面山坡上有三个褐色的斑点迅速往上移动。伊拉龙起先以为是猎鹰,但等他们飞近一看,他发现原来是三只差不多有二十英尺长的野兽,还长着细小的尾巴和带羽毛的翅膀。实际上,它们的样子很像龙,只是个头儿较小,较瘦,比蓝儿更像蛇。它们的鳞片也不发光,带有绿色和褐色的斑点。
伊拉龙激动万分,指给蓝儿看。它们会不会是龙呀?他问。
我不知道。她飞到合适的位置,观察那几个新来者。他们绕着它们不停盘旋。三个家伙一见蓝儿,觉得迷惑不解,朝她直冲过来,但只是咝咝出声,到了最后一刻从他们的头顶飞了过去。
伊拉龙咧嘴一笑,动用了意念,想要触及它们的思想。他一这么做,那三个家伙就往后一缩,发出尖利的叫声,像饿极了的蛇那样张开大嘴。刺耳的叫声既是意念中的,又是现实中的。巨大的威力震撼了伊拉龙,试图瓦解他的战斗力。蓝儿也有这种感觉。那几个家伙一面叫个不停,一面用锋利的爪子发起攻击。
坐稳。蓝儿提醒说。她收起左面的翅膀,突然掉转方向,避开了其中的两只野兽,然后快速扑动翅膀,飞到另一只野兽的上空。与此同时,伊拉龙拼命想挡住那个叫声。他清一清脑子,立即施展魔法。别杀它们,蓝儿说,我正要练练。
那几个家伙比蓝儿灵活,但蓝儿身强力壮,占有优势。有一只野兽朝她俯冲过来。她突然翻转身去,来了个倒飞,朝那野兽的胸口踢了一脚。
敌人受了伤,往后退却,叫声渐渐远去,越来越轻。
蓝儿侧过翅膀,从右面呈弧线形往上攀升,恰好与另外两个家伙迎面相遇,它们正对她形成合击之势。她弓起脖子,伊拉龙听到她的肋骨间轰然一声,只见她的嘴巴里喷出一团火。一个炽热的火环出现在蓝儿的头部,照亮了她宝石般的鳞片,最后,她浑身闪耀着夺目的光辉,仿佛从内部点亮了全身。
那两头龙似的野兽惊慌失措,呱呱乱叫,掉过头去从两边慌忙逃窜。它们飞速离去,重新降在山坡上。攻心之战宣告结束。
你差一点把我甩下来。伊拉龙说,他一直紧紧抱着她的脖子,这时候才松开了双臂。
她得意地朝他看了一眼。差一点,但是并没有。
没错。他笑了起来。
他们返回筏子,心里充满了胜利的喜悦。蓝儿降落在水面上的时候,奥利克喊道:“你受伤了没有?”
“没有,”伊拉龙说,蓝儿朝着筏子游去,她激起的冰冷的水流在他的腿边打转儿。“它们是不是博尔山脉的又一个种族?”
奥利克把他拖上筏子。“我们管它们叫尖牙兽。它们不如龙聪明,也不会喷火,但依然是个可怕的敌人。”
“这正是我们所发现的。”伊拉龙揉了揉太阳穴,尖牙兽的进攻弄得他有点头痛,“不过,它们压根儿不是蓝儿的对手。”
那当然了。她说。
“这是它们的捕猎方式,”奥利克解释说,“它们使用意念让猎物丧失活力,然后把猎物杀了。”
蓝儿甩甩尾巴,朝伊拉龙泼了点水。这是个好主意,我下次出猎也来试试这种办法。
他点了点头。这个办法用于打仗也比较方便。
阿丽娅来到筏子边上。“我很高兴,你们没有把它们杀了。尖牙兽已经为数不多,杀了这三个是很可惜的。”
“它们仍在吃掉我们的大批牛羊。”索夫在舱里怒冲冲地说。那个矮人走到伊拉龙身边,乱蓬蓬的胡子后面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在博尔山里,你们就别再飞了,魔影杀手。即使你和你的龙不是去对付响尾蛇,我们也已经很难确保你的安全。”
“好吧,我们就待在地上,到了平原再说。”伊拉龙答应一声。
“很好。”
他们停下来过夜。矮人们在一条小溪口的山杨树上系好筏子。阿马生起一堆火,伊拉龙帮伊克斯瓦把雪焰牵上了岸,拴在一片草地上。
在索夫的监督之下,六顶大帐篷架起来了。赫丁拾来了一大堆柴火,足以烧到第二天早晨。杜思默尔从第二只筏子上搬来粮食,动手做晚饭。阿丽娅在营地边缘放哨。伊克斯瓦、阿马和特里加干完自己的活儿以后,也很快加入了她。
伊拉龙发现自己无事可做,便与奥利克和希尔格宁一起蹲在火边。希尔格宁脱去手套,把满是伤疤的手烤着火。伊拉龙注意到,那个矮人除了拇指以外每个指关节上都戳出一根铮亮的钢钉——大约有四分之一英寸长。
“那是什么?”他问道。
希尔格宁朝奥利克看了一眼,大笑起来。“那是我的Ascudgamln……我的‘钢拳’。”他朝一棵山杨树打了一拳,树皮上旋即留下四个对称的窟窿。希尔格宁又大笑起来。“这玩意儿用来打人是挺不错的,对吗?”
伊拉龙觉得很有意思,甚至有点眼红。“这是怎么做成的?我的意思是,这些钉子是怎么连到手上去的?”
希尔格宁犹豫片刻,想要找到合适的话来表达。“你得请一位医师,他让你睡得很深,那样你就不觉得痛。然后,就戳,对吗?——戳一个孔,一直戳到关节……”他没有说下去,以飞快的速度用矮人语和奥利克交谈了几句。
“每个孔里放上一个金属插座,”奥利克解释说,“然后用魔法封好,把插座固定下来。等伤口痊愈以后,大大小小的钢针便可插在那几个插座里。”
“对,就是这样,明白了吧?”希尔格宁咧嘴一笑说道。他抓住左手食指上的针头,小心翼翼地把钢针从关节里拔出来,递给了伊拉龙。
伊拉龙把尖尖的钢针放在手心里,微微一笑。“我也很愿意装一副‘钢拳’。”他把针还给了希尔格宁。
“这是个很危险的手术,”奥利克警告说,“孔戳得太深,手会失去功能,因此很少有人拥有一副‘钢拳’。”他抬起拳头,给伊拉龙看了看,“我们的骨头要比你的厚。在人类身上可能是办不到的。”
“我会记住的。”不过,伊拉龙仍禁不住想,要是打起仗来有一副“钢拳”,能够想怎么惩罚谁就怎么惩罚谁,包括惩罚披挂上阵的蛇人,那该多么好啊。他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吃完晚饭以后,伊拉龙回到自己的帐篷。火光很亮,他看得见蓝儿靠着帐篷睡得很舒服,像是个用黑纸剪出来、贴在帆布上的图案。
伊拉龙坐下,拉过毯子往腿上一盖,眼睛盯着膝部。他感到很困,而又不大想睡。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家。他不知道若伦、霍司特和卡沃荷村别的人此时此刻在干什么,帕伦卡谷的天气是不是很暖和,农夫们是不是已经开始种庄稼。伊拉龙突然觉得很想家,不由得一阵心酸。
他翻开行李取出一个木碗,拿起水袋倒了满满的一碗水。接着,若伦的形象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低声说:“Draumrkópa(千里眼)。”
和往常一样,碗里的水先是变黑,然后突然一亮,露出要被观察的物体。伊拉龙看到一间烛光照亮的卧室,认得出那是霍司特的家。里面,若伦独自一人坐着。若伦一定放弃了在特林斯福德的工作,伊拉龙意识到。他的表哥伏在膝盖上,紧紧握着两手,眼睛盯着对面的墙。伊拉龙从他的脸部表情看得出,若伦正面临什么难题。不过,若伦看来身体不错,虽然有点憔悴,这令伊拉龙感到很宽慰。过了片刻,他结束了魔法,终止了符咒,水面重新变清。
伊拉龙觉得放心了,倒掉了碗里的水,然后躺下身来,把毯子一直拉到下巴。他合上眼睛,进入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那种状态介于清醒和熟睡之间,现实随着思维的微风不停摆动,创造力已经突破一切束缚,什么事都能办得到。
他很快就睡熟了。在大部分时间里他睡得很稳,但是快到醒来的时候,夜间通常的梦境由一种幻象取代。那种幻象非常清晰,非常生动,和醒着时的经历没有两样。
他看到了一片很不安宁的天空,黑一片红一片地翻滚着烟雾。乌鸦和老鹰在高空盘旋。底下,一阵阵的箭雨从激战中的一方射向另一方。有个人在泥浆里爬着,头盔上刀痕累累,铠甲上血迹斑斑——一条举起的胳膊挡住了脸。
一个披着铠甲的人进入伊拉龙的视线。他的铁手套离得很近,铮亮的钢片挡住了半个世界。拇指和后三个指头握成一个拳头,像是一台铁面无情的机器,食指以命运本身那种压倒一切的气势指着那个被击倒在地的人。
伊拉龙从帐篷里爬出来,脑子里依然是那个幻景。他看到蓝儿在离营地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啃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他把梦中见到的情况告诉了她。她吃到一半停下来,然后脖子猝然一动,把一块肉咽下了肚。
上一次发生这种事的时候,她说,证明预言是对的:别处出了大事。你是不是认为阿拉加西亚正在进行一场战斗?
他朝一根树枝踢了一脚。我没有把握……布鲁姆说,你用千里眼只能看到你见到过的人、地方和东西。可是,那个地方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在台姆第一次梦见阿丽娅的时候,我以前也没有见过她。
也许托基拉·伊科诺卡能解释这个情况。
他们已经远离塔纳哥,因此到了出发的时候,几个矮人显得很轻松。他们撑着篙沿阿拉哥尼河顺流而下。伊克斯瓦在为载着雪焰的筏子掌舵,这时候以粗哑的男低音唱起来:
顺着一泻千里的
基尔芙汩汩流动的血液,
我们驾着几根弯弯的木头,
向着家园,向着部落,向着荣誉驶去。
在灰蒙蒙的天空下,
穿过豺狼出没的森林,
我们驾着木筏,
寻找钢铁、黄金和宝石。
让能人和长胡子替我去战斗,
让武士守卫我的家园。
我要告别祖辈居住的部落,
驶向遥远的天涯海角。
别的矮人也跟着伊克斯瓦唱起来,接着还用矮人语唱了别的歌曲。伊拉龙一面听着他们低沉的歌声,一面走到筏子前部。阿丽娅盘膝坐在那里。
“我在睡梦中……看到一个幻景。”伊拉龙说。阿丽娅朝他看了一眼,显得很感兴趣。他便把看到的幻景讲了一遍。“如果这是用千里眼看到的话,那么——”
“用的不是千里眼,”阿丽娅说,她故意说得很慢,好像是为了让伊拉龙正确领会她的意思,“你说你看见我被囚禁在基里城,我对这件事想了很久。我认为,那是因为我失去了知觉。我的意念在寻找救助,无论在哪儿都找得着。”
“干吗找我救助?”
蓝儿在一起一伏地游水,阿丽娅朝她点了点头。“十五年来我一直守护着她的蛋,因此已经习惯于她的存在。我在寻找我感到熟悉的东西,这时候我触到了你的梦境。”
“你的法力真有那么大,能从基里城达到一个在台姆的人?尤其是你还中了毒。”
阿丽娅的嘴唇上浮起一丝微笑。“即使我站在威洛恩加的城门口,我也可以像现在这样清楚地跟你说话。”
她停顿片刻。“假如你在台姆城不是在用千里眼看着我,那么你就不可能在梦里看到这个新的情况。这肯定是一种不祥的预感。据说,这种情况在所有感觉敏锐的种族中经常出现,尤其是在魔法师当中。”
筏子晃了一晃,伊拉龙一把抓住拢住一包物资的绳索。“要是我看见的事情将会发生,那么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它?我们的办法能起作用吗?要是我此时此刻从筏子上跳下去淹死,那会怎么样?”
“可是你不会。”阿丽娅把左手的食指伸进河里,望着沾在皮肤上的一滴水珠,像个抖动着的透镜,“很久很久以前,精灵梅尔扎迪有个预感,他会在战场上误杀自己的儿子。他不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于是为了救自己的儿子他自杀了。这件事证明,未来并不是固定不变的。然而,除了自杀以外,你简直无法改变你的命运。你也不知道你所看到的那个时刻会什么时候来到。”她摊开手,水滴落在他们中间的木头上。“我们知道,从未来获取信息是可能的——算命先生往往可以预感到一个人生命的大致过程——但是,我们一直无法达到这样的精确程度:你想知道什么就知道什么,想知道什么地方就知道什么地方,想知道什么时间就知道什么时间。”
伊拉龙觉得,关于通过时间来传送信息的整个概念是极其令人费解的。它提出了许多关于现实的性质问题。无论命运是不是真的存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享受现在,尽可能活得体面一些。然而,他禁不住要问:“不过,有什么办法阻止我窥见自己记忆中的事呢?我已经在里面看到了一切……因此我应当能通过魔法观察它们。”
阿丽娅和他目光相遇。“要是你珍惜你的生命,你就千万别这么做。很多年以前,有几个符咒师致力于揭开时间之谜。他们想要召唤过去,但只是在镜子里创造出一个模糊的形象,然后符咒的能量消耗殆尽,他们一命呜呼了。我们再也没有尝试过。据称,要是多几个魔法师通力合作,符咒会奏效,但没有人愿意冒这个风险,因此,那个理论至今没有得到证实。即使你能察看过去,用处也不是很大。若要察看未来,你非得确切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发生在哪里,发生在什么时候。这就毫无意义了。”
“那么,人在睡梦中怎么会有预感,你怎么会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干出我们最伟大的贤人也干不出的事,这是个谜了。预感也许与魔法的性质和结构有联系……要不然也许是与龙的遗传记忆相类似的方式在起作用。我们不知道。魔法的问题还有许多方面需要探讨。”她霍地站起来,“小心,千万别对这些东西着了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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