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钻石墓


  伊拉龙醒来,只觉两眼干涩,周身发僵。岩洞里除了他只有马。担架不见了,没有一点布鲁姆的蛛丝马迹。他走到洞口,在一块坑坑洼洼的砂岩上坐下,百无聊赖地盯着地面,心想,让女巫安吉拉说中了——我的未来里有死亡。虽是清晨,明黄色的太阳已把沙漠烤热。
  一滴清泪从他无精打采的脸上滚落,旋即在阳光中蒸发,留下一点咸咸的泪痕。他闭上眼,什么也不想,边晒太阳,边用手指在砂岩上任意涂画。待他看时,却发现自己写下的竟是:“为什么是我?”
  穆塔背着一对野兔上来时,伊拉龙仍坐在那里。穆塔不声不响地在他旁边坐下,问道:“你感觉怎样?”
  “不怎么样。”
  穆塔认真想了想,问道:“能缓过来吗?”伊拉龙耸耸肩。穆塔沉吟片刻,说:“我不想在这种时候提这种问题,可我必须弄清楚……你认识的这个布鲁姆,就是那个布鲁姆吗?他是否曾帮人从国王手里盗走了一枚龙蛋,又走遍帝国寻找那枚龙蛋的下落,还在一次决斗中杀死了莫赞?我听你叫过他的名字,我看见你刻在他墓碑上的字,但我需要确认。他就是那人吗?”
  伊拉龙轻声道:“是。”穆塔脸上露出矛盾的神情。“你怎会知道这些?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秘密。我们需要帮助时,你又恰好在追踪蛇人。你是沃顿国的人吗?”
  穆塔的目光变得扑朔迷离:“我和你一样,是在逃之人。”他话里含着悲伤,“我不是沃顿国的人,也不是帝国的人。我只效忠于自己。说到搭救你们,我的确风闻新出了位骑士,我寻思只要跟着蛇人,定能弄清真相。”
  伊拉龙道:“我还道你要杀死蛇人。”
  穆塔冷笑道:“我是想杀他们,但我若杀了他们,又如何能遇上你。”
  可布鲁姆就能活着……真希望他在这儿。他会知道穆塔是否可靠。伊拉龙想起布鲁姆曾在达莱探出特莱弗的想法,决定在穆塔身上试试。他把自己的意念伸向穆塔,没想到碰了壁。那堵墙坚硬如铁,他束手无策。穆塔的大脑全部设了防。他跟谁学了这一手?布鲁姆说过,若不经过训练,人是不能阻止别人进入大脑的。伊拉龙思来想去,觉得形只影单,便问道:“蓝儿在哪里?”
  穆塔道:“不知道。她和我一起打了一会儿猎,就独自飞走了。从中午之前到现在,我再没见着她。”伊拉龙摇摇晃晃站起来,回到洞内。穆塔跟在他身后,问道:“你做何打算?”
  “我不知道。也懒得想它。”他把毯子卷起来,捆在卡多克鞍上。肋骨依然疼痛。穆塔到一旁去烧野兔。伊拉龙整理包裹时,瞧见了萨若克。红色剑鞘闪闪发亮。他抽出宝剑……拿在手里掂量。
  过去除了和布鲁姆对练,他从未佩戴过这把剑,也不曾用它和人交手,因为不想让人看见。现在伊拉龙不用担心了。蛇人看到这把剑时,惊惧交加。单凭这一点,他也该将这剑佩戴在身上。他一抖身体,摘下弓箭,将萨若克佩在腰间。从此我将与剑同在。让全世界的人看看我是谁。我不再害怕。我现在是真正的骑士了。
  他把布鲁姆的包翻了一遍,里面只有些换洗衣物、几件杂物和一小包钱币。伊拉龙取出阿拉加西亚地图,将包放回,在火旁坐下。穆塔正剥野兔,抬起头,眼睛眯了起来。“那剑,我能看看吗?”他边问边擦了擦手。
  伊拉龙不愿交出武器,哪怕只是片刻。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穆塔仔细看了看剑刃上的记号,脸色一沉。“你从哪儿弄来的?”
  “布鲁姆给的。怎么了?”
  穆塔把剑朝伊拉龙手里一塞,气呼呼地叉起双手,动容道:“这把剑曾和它主人一样名扬天下。最后一位佩带这把剑的骑士是莫赞——一个粗暴野蛮的人。我只当你是帝国的敌人,没曾想你竟带着弗斯翁的佩剑!”
  伊拉龙惊诧地盯着萨若克,知道布鲁姆定是在基里之战后从莫赞手里把它夺来的。“布鲁姆从未讲起过它的来历,”他真心道,“我不知道它曾属于莫赞。”
  “他从没讲过?”穆塔问道,似乎不大相信,看着伊拉龙摇摇头,“怪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瞒着。”
  伊拉龙道:“我也不知道。他秘密多着呢。”这把剑的主人曾把骑士出卖给加巴多里克斯,他握着剑,觉得不安。这把剑杀害了多少骑士,想到这儿,他心中一阵厌恶,又杀害过多少龙!“那我也带着它。我没有剑用。在得到自己的剑之前,我就用萨若克了。”
  穆塔听伊拉龙提起那剑的名字,浑身一震,道:“随你便。”他接着剥野兔,再没抬头。
  饭做好了,伊拉龙饿得发慌,却吃得很慢。热饭下肚,他感觉好一些。他们从碗底刮下最后一口食物时,伊拉龙道:“得把我的马卖掉。”
  穆塔问道:“干吗不卖布鲁姆的?”发脾气的事似乎已完全抛到脑后。
  “你说雪焰?因为布鲁姆答应过别人照看他。现在他……不在了,我来替他照看。”
  穆塔把弓箭搁在腿上:“你若真想卖,咱们到村镇里准能找个买主。”
  “咱们?”
  穆塔歪头打量着他:“你不能在这里久留。蛇人若是在附近,布鲁姆的墓会像灯塔一样把他们引来。”这一层伊拉龙没想过,“你肋上的伤也需些时候才能好。你当然能用魔法自卫,但还需有个能扛东西能使剑的伴儿。我想和你一起走,至少走一程。不过我告诉你,帝国在搜捕我。血总是要流的。”
  伊拉龙想笑,却失声叫起来,伤处实在太疼了。待一口气喘过来,他说道:“即使出动所有的军队搜捕你,我也不在乎。你说得对,我确实需要帮助。有你和我在一起,我很高兴。只是,我还得和蓝儿谈谈。不过我也告诉你,加巴多里克斯有可能出动全军搜捕我,可仅仅是有可能。你与我和蓝儿在一处,一点儿不比你独来独往安全。”
  穆塔一笑,道:“我知道。无论如何,我主意已定。”
  伊拉龙的笑里充满谢意:“好。”
  两人正说着,蓝儿蹒跚地走进岩洞,招呼伊拉龙。见到他她欢喜得很,但心头和语调里仍带着深深的哀痛。她把硕大的蓝色头颅贴在地上,问道:你好利索了?
  还没有。
  我想他老人家。
  我也是……真没想到他是骑士。这个布鲁姆!他的年岁可真够大的——弗斯翁的年代就有他了。他教我的那些魔法,一定是骑士亲自教给他的。
  蓝儿动了一动。在你家农场,他一联系我,我就知道了他的底细。
  可你怎么没告诉我?
  蓝儿只说道:他不让。
  伊拉龙也不想深究。蓝儿绝不会伤害他。这也不是布鲁姆唯一的秘密。他接着把穆塔对萨若克的反应给蓝儿学说一遍。现在我明白布鲁姆把萨若克交给我时为何不说它的来历。他若是说了,我怕是早就找机会逃跑了。
  我看你扔掉那把剑也蛮好,蓝儿不屑地说道,这剑自是无与伦比,但对你来说,任找一件普通的武器也强过莫赞的屠刀。
  也许吧。蓝儿,我们下一步往哪里去?穆塔要和我们在一起。我不知道他的身世,但看他还算诚实。我们往沃顿国去吗?我却不知到哪里去寻找。布鲁姆没跟我们说过。
  蓝儿道:他跟我说过。
  伊拉龙只觉火冒三丈。他凭什么把这些事都跟你说,却不跟我说?
  她走到伊拉龙身边,目光深邃,鳞片摩擦在干燥的岩石上,铮铮作响。我们离开台姆城遭巨人袭击后,他给我讲了很多。有些事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说出来。他知道自己会死,很为你担心。他告诉我一个人,此人名唤多姆纳,住在基里城。他能帮我们找到沃顿国。他还让我告诉你,他认为整个阿拉加西亚惟有你能继承骑士的传统。
  伊拉龙顿时泪眼蒙眬。这是布鲁姆对他的最高赞誉。我很荣幸承担这一责任。
  很好。
  伊拉龙找回了力量和目标:那我们就去基里城。穆塔怎么办?他能跟我们一起去吗?
  他救过我们的性命,蓝儿道,即使没有这档事,他已经看见咱俩了,我们得拴住他,免得他有意无意向帝国走漏了风声。
  他觉得蓝儿说得有理,随后说起他的梦。我看见的景象让我不安。我觉得她大祸临头,时日不多了。她有生命危险——我敢肯定——我却不知如何找到她!她可能在任何地方。
  你的心怎么说?蓝儿问道。
  我的心,刚才死了。伊拉龙话里带了点黑色幽默。但我想我们应该北上,到基里城去。那女子兴许就关在沿途的城镇。恐怕下回再梦见她,我看到的会是一座坟墓。我不要那样。
  怎么?
  不知道,他耸耸肩道,可我每次看见她,都觉得她很珍贵,不能失去……真是奇怪。蓝儿没出声,却龇牙咧嘴笑起来。有什么好笑的?伊拉龙抢白道。蓝儿一声不吭,摇头晃脑地走了。
  伊拉龙独自嘟囔了一句,然后把他们的决定告诉穆塔。穆塔道:“待你们找到这位多姆纳,继续向沃顿去时,我就和你们分手。我在沃顿会有危险,就好比赤手空拳、大张旗鼓地进入乌鲁邦一般。”
  “我们不会很快分手,”伊拉龙道,“基里城还远着呢。”他有些哽咽,连忙看看日头,掩饰过去,“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动身了。”
  穆塔皱眉道:“你走得动吗?”
  “我得有点事做,不然我会疯掉,”伊拉龙烦躁起来,“这会儿不能习剑,不能练魔法,又不能坐着玩手指头,只有骑马了。”
  他们灭了火,打理好行装,牵马走出岩洞。伊拉龙把卡多克和雪焰的缰绳一并交给穆塔,道:“你先走,我就来。”穆塔便慢慢下山。
  伊拉龙却奋力攀登,只在伤痛让他喘不上气时歇歇脚。他爬到山顶,见蓝儿早已在那里了。他们并肩站在布鲁姆墓前,向他告别。我不能相信他走了……永远离开了。伊拉龙欲转身离去,蓝儿却忽然伸长脖子,鼻尖触及坟墓,抽动身体两侧,发出低鸣。
  她鼻尖四周的砂岩顿如晨露般闪烁,变得晶莹剔透。只见岩石表面隆起洁白的宝石,编织成美妙绝伦的图案。伊拉龙又惊又喜。岩石继续蜕变,地面五彩摇曳,光影炫目。蓝儿鼻中喷出心满意足的一响,后退一步,欣赏自己的作品。
  片刻之前还是砂岩的陵墓,顷刻化作宝石穹庐,流光溢彩。穹庐下布鲁姆凝固的面容历历可见。伊拉龙渴望地凝视老人,他似乎只是在酣睡。伊拉龙肃然起敬,问蓝儿道:你怎么做的?
  我只有这个送给他。现在时光也不能销蚀他。他能永远安息了。
  谢谢。伊拉龙伸手搭在她身上,一同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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