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黑格林的朝圣者

　　伊拉龙一觉醒来，屋里只他一人，墙上用炭棒草草写着：
　　伊拉龙：
　　我晚上回来。饭钱在床垫下。到城里随便逛逛，但不要惹事！
　　布鲁姆
　　又：别去宫里。弓要在手，箭要在弦。
　　伊拉龙擦去墙上的字迹，从床垫下拿出钱，背好弓箭，心想，不用时刻全副武装才好。
　　他离开金球，信步来到街上，不时停下来看看新鲜。有趣的店铺也不少，但没有一家像台姆城安吉拉的草药店那样让人心动。有些小房子阴森恐怖，他恨恨地看着这些房子，巴不得赶快离开。肚子饿了，他便买些面包奶酪，坐在路边吃了。
　　在雷欧那偏僻的一隅，一位拍卖者在飞快地报价。他好奇地循声来到两栋楼之间的一片广场上。十个男人站在一个齐腰高的台子上，台下一群人衣装华丽，花枝招展。货物在哪里呢？伊拉龙好生奇怪。
　　拍卖者报完价，招手唤台子后的一名青年男子上前。那男子戴着枷锁，艰难地爬上台子。拍卖者大声道：“头一件，哈德瑞克沙漠的壮男，上个月才捕获，状态极佳。看看这胳膊腿，赛活牛！扛盾牌最适合，信不过就当苦力干活。不过，老爷太太，那可就糟践了。只要教会他说人话，灵光着呢！”
　　人们哄笑起来，伊拉龙恨得咬牙切齿。只需一个词，他便能解救这个奴隶。这词到了嘴边，他举起手臂，当夹板用的木条刚拆下不久，掌上印记开始发光。他正欲发功，忽而念头一转，他根本逃不掉！那奴隶跑不到城墙边就会给抓回来。伊拉龙只能帮倒忙。他垂下胳膊暗骂自己，动动脑子！和巨人之间的麻烦就是这样惹下的。
　　他眼睁睁看着那奴隶卖给了一个高个子鹰勾鼻。接着是个小不点女孩，看样子不过六岁。她被人从母亲怀抱里夺走，母亲哀哀哭泣。拍卖者开始喊价，伊拉龙强压怒火，转身离去。
　　走出几条街，他还能听见那母女的哭声。真希望这会儿有个贼来抢我。他越想越气，巴不得出点儿什么事，一拳打在身边的墙上，手上的关节立时渗出血来。
　　他忽然悟道：我若推翻帝国，就不会再有这种事。和蓝儿在一起，我能解救那些奴隶。我身怀绝技，若不济困扶穷，未免过于自私。不能帮助别人，算什么骑士！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竟到了大教堂前面。教堂麻花一样的尖顶缀满雕像和卷纹。屋檐上趴着臃肿的兽形滴水，墙面上怪兽缠作一团，下面的大理石上雕着英雄和帝王。教堂四周是凸线纹装饰的拱券、彩色的花玻璃和大大小小的柱子。一座塔楼桅杆般悬在上面。
　　大教堂正面的阴影里，铁皮门上嵌着一行银字，伊拉龙认出那是古代语言。他好不容易才读懂了那行字的意思：来者谨记，人皆过客，须忘情去执。
　　伊拉龙望着教堂，不寒而栗。那房屋阴森森像只恶兽，蹲在城里等候下一个猎物。
　　一排宽大的阶梯通向教堂入口。伊拉龙心怀敬畏，拾级而上，走到门口。我能进去吗？他惴惴不安地推了一下门。门轴上了油，门扇洞开，他抬脚跨入教堂。
　　教堂里空无一人，一片死寂，如一座被遗忘的坟墓。空气干冷。四面空墙支撑的穹顶高高在上，伊拉龙觉得自己渺小如蚁。彩色玻璃上的绘画布满愤怒、仇恨、悲伤，光线透过玻璃，把一些石凳映得光怪陆离，另一些留在阴影里。伊拉龙的双手被映成深蓝色。
　　窗户之间立着些雕像，惨白的眼睛直愣愣的。伊拉龙盯着雕像看了一会儿，蹑手蹑脚走上中间的过道，惟恐打破教堂里的安静。无奈皮靴踩在光滑的石板地上，噼啪作响。
　　祭坛是块巨大的光石板，一线阳光照在上面，光线中飘浮的粉尘呈现金色。祭坛后是架管风琴，管子一直伸出屋顶。只有在狂风摇撼雷欧那城的时候，这乐器才能奏出音乐。
　　伊拉龙毕恭毕敬地在祭坛前跪倒。他没有祈祷什么，却折服于这大教堂本身。它所见证的生命的悲哀，还有教堂里令人不快的做作，从每一块石头上散发出来。这里荒凉险恶，却让人看到永恒，以及永恒的力量。
　　伊拉龙终于抬头站起来，庄严平静地默诵古代语言。他一转身，却惊呆了，心跳如鼓。
　　蛇人就站在教堂入口，纹丝不动地看着他。一道殷红的光正照在他们手中的利剑上。那矮个蛇人咝咝作声。
　　伊拉龙怒火中烧。这些天他只顾追踪蛇人，心中的巨创竟然稍稍平复。如今与仇人狭路相逢，又想起奴隶们的悲惨遭遇，新仇旧恨如火山喷发。他取下弓箭，一声雷霆怒吼，迅速拉弦，射出一箭，随后又连射两发。
　　蛇人一闪，躲过飞箭，咝咝叫着沿石凳中间的过道跑来，斗篷飘起，如乌鸦张开双翅。伊拉龙欲再取一支箭，但谨慎使他住手。“他们若能找到我，布鲁姆就有危险。我必须警告他！”这时，一队士兵冲入教堂，伊拉龙瞥见门外还有一群士兵在推推搡搡，心里一惊。
　　他朝扑上来的蛇人瞪了一眼，不得以转身寻找退路，发现祭坛左边有道门，便穿过拱廊，沿走廊向一座带钟楼的小修道院跑去。蛇人的脚步声就在身后，伊拉龙加快步伐，可面前突然横现一道门。
　　他砸了砸门，木头非常结实。蛇人眼看就要抓住他。他情急中吸入一口气，高声道：“基尔达（碎）！”强光一闪，木门碎成数片，轰然倒下。伊拉龙跃入小屋，继续奔跑。
　　他跑过几间屋子，从教士中穿过，身后惊起一串叫骂。修道院敲响了警钟。伊拉龙扎进厨房，绕过几个僧人，穿过侧门，进入一座花园，骤然停住。这花园别无出口，四周高高的砖墙无处攀缘。
　　伊拉龙欲转身返回，但蛇人已到门口，正用肩膀顶门，咝咝声清晰可闻。伊拉龙只得挥动手臂，冲向砖墙。魔法用不上了——使魔法穿墙耗力太大，即使出去也跑不了。
　　他腾身跃起，尽量伸直手臂，手指将将够着墙头，身体却狠狠撞在墙上，撞得他一口气没喘上来。伊拉龙大口喘着气，悬在墙上，努力使自己不掉下去。蛇人潜入花园，如狼狗捕猎般来回嗅着。
　　伊拉龙感觉到蛇人逼近，双臂用力一撑，手足并用爬上墙头，落到另一边，肩膀一阵剧痛。他踉跄几下才站住，然后冲进一条小巷。这时蛇人已跃上墙头。伊拉龙又是一路狂奔。
　　他跑了一里格多，才停下来喘口气，不知是否甩掉了蛇人。他见一市场人群稠密，便钻到一辆大车下面。他们怎么会找到我？他气喘吁吁地想，他们不该知道我在什么地方……除非布鲁姆出了事。他用意念联系上蓝儿，道：我被蛇人发现了。我们有危险！看看布鲁姆怎么样。他若没事，赶快提醒他，叫他到酒店和我碰头。做好准备，以最快的速度飞过来。我们离开时可能需要你帮助。
　　蓝儿沉默片刻，随后简短地说：他会在酒店等你。别停下来，你的处境很危险。
　　伊拉龙从大车下滚出，嘟囔道：“你当我不知道吗？”他匆忙返回金球，收拾起东西，备好马鞍，把马牵到街上。布鲁姆很快赶过来，手拿拐杖，脸色阴沉。他跨上雪焰，问道：“出什么事了？”
　　“我在教堂里，蛇人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伊拉龙边说边跨上卡多克，“我用最快的速度跑回来，但他们随时可能过来。我们一出雷欧那城，蓝儿就与我们会合。”
　　布鲁姆道：“我们得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去，也许已经关了。城门一关，我们就出不去了。不论出什么事，不要离开我。”这时，一队士兵从街道另一头走过，伊拉龙身上一紧。
　　布鲁姆骂了一声，用缰绳抽打着雪焰，飞驰而去。伊拉龙伏在卡多克背上，紧紧相随。他们策马狂奔，快到城墙时，街上人群熙熙攘攘，他们几次差点撞着人。城门就在眼前，已然关到一半，两排士兵持矛挡住去路，伊拉龙绝望地勒住缰绳。
　　“他们会把我们剁碎！”他喊道。
　　布鲁姆厉声道：“我们必须过去。我来对付这些人，你把城门打开。”伊拉龙点点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脚跟用力一夹卡多克。
　　士兵用长矛对准两匹马的胸部。伊拉龙和布鲁姆步步逼近，士兵们毫不退缩。马匹惊惧，连喷响鼻，伊拉龙和布鲁姆用力拉住缰绳。伊拉龙不顾士兵的叫嚣，把注意力集中在慢慢关闭的城门上。
　　他们离锋利的长矛越来越近，布鲁姆举手念出咒语，士兵们应声倒向两边，仿佛被人从下面砍了腿。城门的间隙每秒钟都在缩小。伊拉龙希望自己功力够大，他运气喊道：“杜格林德胡尔德（开门）！”
　　城门哗啦啦地抖动，随后定住。众人和卫兵目瞪口呆。布鲁姆和伊拉龙胯下坐骑四蹄生风，冲出雷欧那的城墙。他们一出城，伊拉龙便解开魔法。城门抖了几下，砰的一声关上。
　　他果然累得晃了几晃，但还能支撑着骑在马上。布鲁姆关切地看着他。城墙上响起报警的号声，他们不敢停留，策马穿过雷欧那城外围。蓝儿就藏在城边的树林里等他们。她目光灼灼，甩着尾巴。“快骑上她，”布鲁姆道，“不管我有什么事，在天上别下来。我要朝南走，别离我太远，不怕人看见蓝儿。”伊拉龙忙骑上蓝儿。到了半空，他见布鲁姆在路上策马飞奔，地面上一切变得很小。
　　蓝儿问道：你还好吧？
　　伊拉龙道：还好。这回算我们走运。
　　她鼻孔里喷出一团气。我们花了这么长时间寻找蛇人，都白费了。
　　他把头靠在她鳞甲上，说：是啊。若只有蛇人，我定不放过他们。可他们带了那么多士兵，我哪里比得过！
　　这下我们就暴露了，知道吗？这次脱身一点不值得炫耀。推翻帝国的事业更艰难了。蓝儿的语气让伊拉龙觉得陌生。
　　我知道。
　　他们沿着道路低空飞行，雷欧那湖被远远甩在身后，地面变得干燥多石，布满荆棘和高大的仙人掌。天空乌云密布，闪电撕裂天际。大风刮起时，蓝儿稳稳落在布鲁姆旁边。他勒马问道：“怎么了？”
　　“风太大。”
　　“不算太大。”布鲁姆反驳道。
　　伊拉龙指指天空：“上面很大。”
　　布鲁姆骂了一句，把卡多克的缰绳递给伊拉龙。他们一路疾行，蓝儿费劲地跟在后面。到了地面上，她反而不如马快。
　　风越来越大，刮起满天尘土，疯狂摇撼着世界。他们用头巾包住头护住眼。布鲁姆长袍乱摆，胡须狂舞。伊拉龙盼着天上下雨，抹去他们的踪迹，尽管雨水会把他们弄得狼狈不堪。
　　天很快黑得没法走了。星星是他们唯一的向导，他们离开道路，在两块巨石后扎营。生火太危险，只能吃冷饭。蓝儿给他们挡着风。
　　胡乱吃了几口，伊拉龙脱口问道：“他们怎么会发现我们？”
　　布鲁姆拿出烟斗想要点上，稍一犹豫又收起来：“宫里一个仆人警告我说，他们中间有奸细。估计有人把我和我提的问题告到了塔伯那里……他又传给了蛇人。”
　　“那雷欧那我们回不去了？”伊拉龙问道。
　　布鲁姆摇摇头：“几年之内不行了。”
　　伊拉龙双手托头：“我们能不能把蛇人引出来？如果让人看见蓝儿，她走到哪儿他们就会跟到哪儿。”
　　布鲁姆道：“他们会带上五十名士兵。现在说这些都是徒然。眼下最要紧的是活命。今晚最危险，蛇人会趁热打铁，连夜搜捕我们。我们必须轮流放哨，直到天亮。”
　　伊拉龙站起身道：“是啊。”他顿了顿，眯起眼，觉得有什么动静，周围夜色中出现一小块颜色。他朝营地边缘走去，想看清楚一点。
　　布鲁姆展开毯子，一边问道：“那边有什么？”
　　伊拉龙朝黑暗中细看了一眼便回转来：“不知道。我以为看见什么了。一定是鸟。”他脑后一阵剧痛，蓝儿大吼。随后，伊拉龙扑倒在地，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