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亚兹科惨象

　　虽然他们在暴风雨中补充了一些水，但到了这天早上还是半滴不剩了。“但愿方向没错，”伊拉龙把空水袋摇得哗哗响，“因为如果今天还到不了亚兹科，我们可就麻烦了。”
　　布鲁姆好像胸有成竹：“我以前走过这条路，不等太阳下山就能看到亚兹科。”
　　伊拉龙笑得有些怀疑：“也许你可以看到一些我看不到的东西。这儿放眼一看，方圆几里格以内的景物毫无变化，你怎么能确信自己没有认错路？”
　　“因为我不是在地面上找路，而是通过太阳和星辰辨认方向，它们永远不会让人迷失。来吧！我们快点走，瞎担心是很傻的，亚兹科就在前面。”
　　事实证明他的话千真万确。最先看到村庄的是蓝儿，伊拉龙和布鲁姆直到下午，才在地平线上远远地看见一团模糊的影子。亚兹科还远着呢，只不过因为旷野的坦荡无遮才能遥遥在望。再走近一些，可以看见一条弯弯曲曲的黑线拐了个大弯，绕过村子的两侧，消失在远方。
　　布鲁姆用手一指：“尼诺河。”
　　伊拉龙勒住卡多克：“蓝儿再和我们待在一块儿，就会被人看见。我们进村的时候她是不是应该避一避？”
　　布鲁姆摸着下巴往村子方向看去：“看到那条河的大拐弯了吗？叫她在那儿等着。这个地方远到亚兹科的村民发现不了她，又近到不会让她被落下。我们要穿过这个村子，补充必需品，然后与她会合。”
　　我不喜欢这样，蓝儿听了他们的安排后说，真气人，总像个罪犯一样躲躲藏藏。
　　你知道如果被人发现会有什么后果。她抱怨了几句，不过还是照办了，低飞而去。
　　想到很快就能有吃有喝，他们不由得脚下生风。那些逼仄的房舍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到十余股炊烟袅袅升起。可是街上不见人迹，整个村子安静得十分异样。就快走到最近一处房屋时，伊拉龙和布鲁姆不约而同停下脚步。伊拉龙冒出一句：“没有狗叫声。”
　　“没有。”
　　“不过，这倒不能说明什么。”
　　“……不能。”
　　伊拉龙停了停，又说：“现在应该有人看到咱们了。”
　　“应该。”
　　“那怎么没有一个人出来瞧瞧？”
　　布鲁姆看了看斜阳：“也许是害怕。”
　　“也许。”伊拉龙说，沉默了一会儿，“如果是个圈套呢？也许蛇人正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我们需要补充食物和水。”
　　“不是有尼诺河吗？”
　　“还需要食物呢。”
　　“确实如此。”伊拉龙扫视周围，“那我们进去？”
　　布鲁姆抖抖缰绳：“是的，但不是像傻瓜一样进去。这儿是亚兹科的主要入口，如果里面有埋伏，就肯定是在这里。没人会想到我们要从另一个方向进村。”
　　“那就绕道进去？”伊拉龙问道。布鲁姆点点头，唰地抽出剑，横放在马鞍上。伊拉龙装上弩弦，搭上羽箭。
　　他们静悄悄地绕了一个大圈，全神戒备地进了村。街上悄然无声，只有一只受惊的小狐狸一溜烟蹿出老远。所有的房屋都黑洞洞的，充满了不祥的预兆。所有的窗户都破了，门板在毁坏的合叶上摇摇晃晃。马儿紧张不安，眼珠慌乱地左顾右盼。伊拉龙掌心里传来一阵麻痒，但他克制了去挠它的冲动。他们走到村子中心，伊拉龙的脸上忽然失去了血色，双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弩。“天哪！”他喃喃叫道。
　　在他们的面前，是堆积如山的尸体，僵硬而扭曲。鲜血浸透了衣服，污染了狼藉的地面。男人倒在他试图保护的女人身上，母亲紧紧搂着孩子，情人们在彼此救助时永远安息在死神冰冷的怀抱中。所有的人身上都插着一支黑箭，老人幼童都未能幸免。而最惨不忍睹的，是在尸体堆的顶上高高挺出一支长矛，上面挑着一个婴儿苍白的身躯。
　　泪水模糊了伊拉龙的眼睛，他极力想扭过头去，不要再看。但死者的脸紧紧地攫住了他的视线。他看着他们死不瞑目的眼睛，诧异于生命的脆弱，竟如此轻易地就离他们而去。如果就这样便宣告终结，究竟生命的意义何在？绝望无助之感将他重重淹没。
　　一只乌鸦从天而降，像一道黑影，落在那支长矛上。它翘着脑袋，贪婪地打量婴儿的尸身。“啊，你不能这样！”伊拉龙一声怒喝，拉弩放箭。只听见嗖的一声，乌鸦羽毛乱飞，向后一头栽下，胸口处露出一截箭尾。伊拉龙搭上另一支箭，但突然一阵恶心，把头扭到卡多克侧边，大吐特吐起来。
　　布鲁姆轻轻拍打他的后背。等伊拉龙吐完，他问：“你想不想到村外等我？”
　　“不……我留在这儿。”伊拉龙抹抹嘴，身子摇摇晃晃，不再看面前那恐怖的景象，“谁会做出……”他说不下去了。
　　布鲁姆低头沉吟：“那些除了苦难别无他好的人。他们有形形色色的面孔和伪装，但却只有一个名字——恶魔。这一切无法理喻，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对死难者寄以尊敬和同情。”
　　他从雪焰背上下来，在周围走了一圈，仔细检查地上杂乱的痕迹。“蛇人从这边走了，”他慢腾腾地说，“但这不是他们干的，是巨人们所为。长矛是他们造的，有一队人马从这儿经过，也许有一百之众。这事很蹊跷，这么多的巨人结集在一块，在我的印象中只有很少的几次……”他跪在地上，专心地研究一个脚印。随着一声诅咒，他跑回雪焰身边，飞身上马。
　　“快跑！”他急切地说了一句，双腿一夹，驱策雪焰向前急奔，“巨人还在这里！”伊拉龙脚跟一磕卡多克，马儿纵身一跃，紧随在雪焰身后。他们风驰电掣般穿过街道，眼看就要跑出村子。这时，伊拉龙的掌心又开始刺痒，他瞥见有个东西正冲向自己的右侧，紧接着他便被一只巨大的拳头打得从马鞍上飞了起来，向后撞在一堵墙上。伊拉龙只觉得天旋地转，所能做的不过是本能地抓住自己的弩，大口喘息。他按住痛处，挣扎着站起来。
　　一个巨人站在面前，面露邪恶之色紧盯着他。这个怪物又高又壮，比门板还宽，皮肤灰白，有一对像猪一样的黄色细眼，胸膛和手臂肌肉发达，使护胸铠甲显得过于细小。弯曲的尖角从他太阳穴两边伸出，中间架着一顶铁头盔。他的一只胳膊上穿着一面圆盾，另一只强有力的手握着一把形状丑恶的短剑。
　　在他的后面，伊拉龙看到布鲁姆骑着雪焰赶过来，却被另一个手执利斧的巨人拦住了去路。“快跑，傻瓜！”布鲁姆朝伊拉龙大声叫喊，向敌人劈出一剑。伊拉龙面前的巨人一声咆哮，用力挥起短剑。伊拉龙一声惊叫，向后一跳，剑锋从脸边划过。他转身向村子中心逃去，心脏怦怦狂跳。
　　巨人紧追在后，沉重的脚步声声催逼。伊拉龙绝望地呼唤蓝儿，越发加快脚步。可尽管如此，巨人还是越追越近，张开了血盆大口，獠牙尽露，发出无声的号叫。眼看巨人就要赶上，伊拉龙拉开弩，脚步急停，回身瞄准，然后射出一箭。巨人举起圆盾挡开弩箭，向伊拉龙大力撞过来，不让他有发第二箭的机会。两人在地上跌作一团。
　　伊拉龙跳起身就往回冲，向布鲁姆跑去。后者正高踞在雪焰背上和对手展开殊死较量。其他巨人在哪里？伊拉龙惶急地想，亚兹科村里只有这两个吗？一声巨大的撞击，雪焰嘶叫着扬起前腿。布鲁姆伏在鞍上，鲜血沿着手臂汩汩流下。巨人在他身边发出胜利的号叫，举起斧头准备致命的一击。
　　一声震破耳膜的尖叫从伊拉龙口中冲出，他低头朝巨人撞去。那执斧巨人吃了一惊，随即轻蔑地转向他，双手握斧，朝他猛地一砍。伊拉龙俯身避过，顺手在他身上抓了一把，留下数道血痕。巨人暴跳如雷，气得面目扭曲，伸手又是一斧。但这一次还是被伊拉龙躲了过去，他跳到一边，沿着小巷逃跑了。
　　伊拉龙一心想将巨人从布鲁姆身边引开。他钻进房舍间的一条窄道，发现是个死胡同。正想退回去，但两个巨人已经堵住了入口。他们一步一步走近前，粗哑的嗓门发出对伊拉龙的咒骂。伊拉龙左看右看，想找一条逃生的路，然而实在是插翅难飞。
　　他看着丑恶的巨人，一幅幅画面掠过脑际：死难的村民堆在长矛下，那无辜的婴儿永远没有长大成人的机会。一想到他们悲惨的命运，他身体的每一处都迸发出炽热的力量。这不仅仅是对正义的渴望，更是他凝聚起全部意念，对死亡厄运的反抗——否则他将消失于世。这股劲越来越大，他觉得自己已经准备好，压抑的力量随时能喷薄而出。
　　伊拉龙站在那里，身姿挺拔，所有恐惧荡然无存。他缓缓举弩，巨人连连怪笑，将圆盾挡在身前。伊拉龙压低箭杆，像曾经千百次做过的那样，将箭头对准目标。他体内的能量已经累积到顶点，再不释放，将反过来自噬其身。一个词突然从他嘴里冒出来，他放出弩箭，同时大喝一声：“布里星格（火）！”
　　利箭撕空，带起一串跳动的蓝火，击中前一个巨人的前额，而后轰然炸响。这个怪物的头颅里迸发出一阵强烈的蓝色冲击波，将另一个巨人击毙在俄顷之间。伊拉龙尚来不及反应，冲击波已经来到他面前，但却不伤他一丝毫发，消散在房屋之后。
　　伊拉龙气喘连连，看了看自己冰凉的掌心。闪灵符闪动如白热的金属，就在他一瞥之间已迅速黯淡下去，恢复了原状。他握紧拳头，突然间体力透支，感觉既虚弱又古怪，就像已经有几天没吃东西一样。他双腿一软，斜靠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