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5章 大地,天空,这个世界


  天地黑暗。
  铅黑的云层汇聚成铁幕,覆盖天空,笼罩了阿斯加德的大地和海洋。刺鼻的硫磺味充斥在空气里,令人肺腑刺痛,眼眶通红。
  “爆导矩阵铺设完毕。”
  “重检完成。”
  “各部门通讯一切正常。”
  “六号工序准备完成,卢卡斯,汇报情况。”
  带着杂音的通讯在耳边响起,魁梧的乐师将登山镐凿进了岩层,爬上了山巅。他扒着尖锐突出的岩石,靠着腰间的锁扣,将自己悬挂在绳子上。
  低下头的时候,就看到脚下那幽深的大洞。
  那是山峰顶端的裂口。
  宛如通向地肺的疤痕,巨大的洞穴沉寂在幽深的黑暗里,黑暗里,像是有歌声传来,夸张的高度令人心神恍惚。
  他不由自主的晃神。
  ——倘若跌落其中的话,究竟要多久才会摔得粉身碎骨?
  “卢卡斯?卢卡斯?”
  通讯中的指挥者问:“听见了么?汇报情况。”
  乐师从恍惚中惊醒,隔着脸上厚重的面罩,他的声音变得模糊又低沉:“卢卡斯,就位,等待命令。”
  “很好,进入最后检测工序。”
  杂乱的声音从通讯中传来,到最后,一切静寂,只剩下一个命令:
  “引爆。”
  “收到。”
  卢卡斯从腰间摘下了黑色的方盒子,遵照炼金术师们的指示,验证音符走向,黑色的盒子缓缓的裂开缝隙,红色的荧光流出。
  滴!
  滴!
  滴!
  尖锐的声音从其中响起,伴随着秒针倒转的声音。
  开启外层,拆除安全阀,启动倒计时,然后……松手。
  闪烁着红色荧光的盒子从他的手中落入黑暗里,那尖锐的滴滴声沉入了黑暗的更深处,仿佛顺着山巅的裂口笔直的坠向大地的最深处。
  可卢卡斯来不及细看,当盒子脱手的瞬间,他就扯掉了腰间的安全绳,巨大的力量拉扯着他的身体向外飞出,划过一道弧线。
  在这一片以太乱区中,他的身体顺着滑索迅速的落向安全区域。
  而就在半空中的时候,那滴滴的声音追逐而来。
  就仿佛活物一样,它顺着尖锐的岩壁,爬出了裂口,环绕在每一个人的耳边,紧接着,大地颤抖,恐怖的轰鸣从山巅的裂口中迸发。
  伴随着陆地宛如水波一样的抖动,海量的尘土和碎石从裂口中喷涌而出,紧接着,是灼红的光芒。
  光芒在流淌,如水一样,沸腾着,自幽深黑暗的最深处升起,轰鸣着,呼啸着,汇聚在一处,喷涌而出,冲上天空,如同要将铁灰色的天空也点燃。
  卢卡斯踉跄落地,在同伴的搀扶之下站稳,回头,脸上黑色的面罩被那火红的光芒照亮了。
  “神啊……”
  他不敢再看,只是低头,轻声祈祷:
  “……请饶恕我。”
  那是火山。
  火山爆发了。
  沉寂了百年之后,死去的火山在乐师的引导之下,再度爆发。
  无尽的高热从地壳深处涌出,顺着曲折的裂口,再度冲破了岩石的束缚。紧接着,繁复的炼金矩阵从火山周围亮起,将那一座火山围绕在其中。
  熔岩中的高温在矩阵的引导之下,数百道支流汇聚为主干,被转换为新的能源,顺着预先开凿好的渠道流向远方的城市。
  很快,喷发的火山重新变得静谧,不再有熔岩喷涌而出,只有火山的顶峰如同神怒的大碗,满盈着沸腾的岩浆。
  岩浆的光芒照亮天空。
  黑色的浓烟如巨柱一般升起,融入了覆盖天空的铁云之中。
  在俯瞰之中,这个世界变得如此残酷,就仿佛炼狱重现。
  沉默里,遥远的北方,又是一道巨响迸发。
  地动山摇。
  “是阿斯莫山脉的方向。”
  有人遥望着那个方向,对照着手中的名单:“第二阶段的工程恐怕就要完工了,接下来我们就可以轻松一段时间了。一个月的疯狂加班,真是撑不住了。”
  在他身旁,一群浑身焦黑的乐师摊在椅子上,抽着烟,没有丝毫风度的笑着,咧嘴露出白色的牙齿,聊着回家之后泡个澡,喝什么啤酒最好。
  卢卡斯没有说话。
  他在祈祷。
  ……
  短短的一个半月的时间,阿斯加德已经变了一个样子。
  在乐师的力量之下,一座又一座的火山被点燃了,火焰重新在大地之上涌现,变成了无尽的能量,推动着上千个兵工厂疯狂的生产着战争物资,无数流水线上的工人彻夜不眠。
  刺鼻的硫磺气息充盈在风里。
  海洋不复湛蓝,在落下的灰烬中变成了黏稠的灰黑。
  浓烟升起,覆盖了天空,看不见星辰,白天的阳光也奢侈的像是黄金一样。触目所见,只有火山熔岩所映照的灼红。
  大地上多了一百四十个伤疤,从里面流出了红色的血,血液被人类吮吸着,变成了力量。
  现在,人类拥有了力量。
  可如何才能生存在这一片炼狱之间呢?
  ……
  阿斯加德·金宫。
  在火山的拱卫之中,永恒冰冷的山峰上,那金铁所打造的庞大宫殿映照火光,就好像被这光芒烧红了。
  而在金宫之下,无数轰鸣声此起彼伏。
  那是无数庞大机械在热量的推动之下,轰然运行。而那数十道熔岩汇聚成河流,蒸发了原本港湾中的海水,将其化作沸腾的熔岩之海。
  海洋之中,有漆黑的巨人沉默的沐浴着火焰。
  在火焰的淬炼之中,钢铁的巨人一动不动,只是沉默的吸收着熔岩中的热量。六双黯淡的眼眸之中,有名为思考的火花在闪耀。
  而就在庞大的胸膛之上,一层层宛如骨骼和血肉的巨大钢板在吊索的拉扯之下如花朵一般张开,露出了无数复杂的线缆和钢铁内脏。
  以及跳动的雷光之心。
  在沉闷的心跳之中,数十名乐师顺着吊索小心翼翼的降下,维护着心脏周围的炼金矩阵,小心翼翼的引导着这一份非人的力量融入这非人的躯壳。
  那是神明存在的证明,神性中所流出的力量。
  ——奥丁。
  可现在,金宫已经敞开,神明被落下了神坛,分崩离析,它的存在意义被新的皇帝否定,他的神性被拆分为十六份,分封各个氏族,它的力量被锻造为一颗心脏,迈入了陆上巨人的肺腑。
  予傀儡以灵魂,予钢铁以生命。
  而现在,冰冷的金宫之中,新的皇帝拄着拐杖,静静地俯瞰着那沐浴着熔岩的钢铁巨人,神情漠然。
  一个月之前,这个瘸子在加冕登基的时候,向着献上忠诚的氏族如是宣告。
  “——阿斯加德不需要天灾,我们只要有北风就够了。”
  如今北风从海上吹来了。
  回荡在天地之间,带着战争的气息。
  如铁的云从阿斯加德升起,覆盖向四面八方。
  而就在金宫的最顶端,那云层悄然裂开了,如同伤痕一般,露出了背后的宇宙,星辰涌动。
  紧接着,星辰被掩盖了,被如有实质的黑暗。
  黑暗如海洋在涌动着,宛如活物一般汇聚,隐隐可以看到无数只星辰一般的眼眸睁开,又一个接一个的合拢,熄灭。
  “那是深渊。”
  萎靡的老乐师站在皇帝的身后,脸色苍白:“深渊正在被改写。”
  “你的意志重塑已经完成了么?”皇帝回头,看着他,“看起来恢复的不错。”
  老乐师苦笑,看着怀中破裂的石板。
  石板上的楔形音符正在缓缓的散发着荧光。
  “陛下,从正常意义上来说,我已经死了。”老乐师叹息,“如今的我只不过是一个预留下来的副本而已。”
  “那么,就作为副本,代替你的本体继续为帝国效力吧。”皇帝淡淡地说:“你对帝国还拥有意义,帝国不会容许你死去。”
  老乐师躬身行礼。
  在阴云的裂口之外,黑暗中无数的眼睛已经悄然合拢,消失不见了。
  “百目者所留下的一切痕迹都被抹除了。”
  老乐师为皇帝阐述自己自透镜中所见的一切:“在高加索不惜一切代价的供应之下,正教发动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圣祈仪式,将深渊转化,改造百目者神性和神位。从今天过后,百目者的存在将被新的神明代替,所有力量将被新的神性所传承,三柱神的格局将被永恒改写。”
  随着他的话语,那黑暗的亘古长夜结束了。
  而神圣的辉光自夜空中亮起。
  无数乐师和神甫的赞颂中,圣歌的声音充盈在天地之间,照亮了阴云,洒落在了大地之上。自东而西,从南到北,整个世界都沐浴在这仿佛神迹一般的光芒中。
  天穹之上,有一个闪耀着世间一切美好光芒的世界浮现。无数辉光的拱卫中,神之御座从其中浮现,在那宝座之上,是一个模糊的人影,俯瞰世间。
  而皇帝却艰难地昂着头,死死地盯着那俯瞰着自己的人影,眼神锐利。
  就像是要与神明为敌。
  一直到那光芒消散,夜空重归静寂,皇帝都未曾移开视线。
  “那是什么?”皇帝问。
  “伊甸。”
  老乐师回答:“那是正教所创造的天堂,以黄泉和深渊所打造的领域,世间一切魂灵的归所。”
  “嗯。”
  皇帝点头,“那就是我们的敌人了。”
  “陛下,请再考量。”老乐师低着头,低声祈请:“如今的我们失去了奥丁,和高加索轻启战端,颇为不智。”
  “阿斯加德所崇尚的,不正是勇武和高贵的死亡么?”
  皇帝的面沉如水,撑着拐杖,挪动着佝偻的身体,回到了自己的宝座之上,“几百年来,我们追随着北风。现在,北风带来了战争,那么我们就选择战争。”
  “很多人都不这么看,陛下,阿斯加德并非只有一个声音。”老乐师摇头,“现在,很多人都在说‘那个疯子要让整个阿斯加德都跟着他一起变成瘸子才满意’。”
  皇帝笑了,拍了拍自己那一条畸形的腿,看着老乐师:“这样也好,不是么?这样你们就会明白,瘸子想要走路,必须要靠拐杖才行。”
  老乐师愣住了。
  皇帝伸手,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支铜管,丢给了老乐师:“看看这个。”
  铜管拆开,从其中滑出一张卷轴,卷轴的末端,加盖着阿斯加德的国印,还有赤之王的印玺。
  凝视着其中的条文,老乐师沉默了。
  “既然敌人有自己的神明,那我们为自己寻找一位神明。”
  皇帝肃然低语:“自今日起,阿斯加德奉迎教团为国教,与圣城结盟,重订第三、第四、第九修正法案——圣城将会成为我们的力量!纵然新的时代已经到来,但帝国荣光不会逝去,我等先祖的英灵将于群星同在!只要北风还在眷顾我们,阿斯加德人便不惧任何敌人!”
  随着那话语,夜空再一次被重新照亮。
  那是来自圣城的辉光。
  千百座钢铁之塔迸发了钟声,向着四面八方挥洒光芒,一道有一道光芒之柱冲天而起,扫去所有的阴霾。
  在赤之王的命令之下,庞大的钢铁之城再度奏响了旋律。
  尘封了百年的圣物陈列室的大门轰然洞开。
  每一座大教堂的中央,无数信徒和神甫的祈祷,无数乐师的圣歌中,一道又一道的神器从祭坛之上升起,迸射辉光。
  随着深渊陨落,伊甸升起,动荡不休的以太界中再度迎来了新一轮的烈日。
  一道有一道的星辰从虚无之中升起。
  逝去的圣徒重新被再次册封。
  数百年来,教团海量的储备再度启用,散落各地的军团搭乘着铁鲸,破云而至。
  应召那钟声的呼唤,圣殿骑士团、守约骑士团、怜悯骑士团、南方联合骑士团,剑兰修士会,以及在沉寂多年之后再度崛起的医院骑士团,再度归来。
  动力装甲的铁靴踩踏着圣城的钢铁大地,铁和铁的碰撞,宣告战争的到来。
  ……
  ……
  同一时间,安格鲁,阿瓦隆九号卫星岛,一片黑暗和寂静中,倒计时的声音正在回荡。
  “十!九!八!七!六!五!四……”
  “三!”
  “二!”
  “一!”
  倒计时结束的一瞬间,轰鸣声从岛屿的中央迸发。
  无数龙威之光点燃了夜幕。
  狂乱的火焰自黑暗中喷涌而出,恐怖的力量自其中酝酿,推动着场地最中央的庞大钢铁造物升起,向着天空,宛如翱翔一般,一点点的挣脱了引力的束缚,向上,向上,再向上。
  撕裂了黑暗和云层,凌驾了风暴和大地。
  向着天空飞起。
  如同巨人弯弓,向着天空射出了不回之箭。
  金色的辉光从“箭矢”之中喷涌而出,随着那翱翔,悬挂在天幕之上,宛如奇迹。
  从一开始的缓慢,到肉眼难测的迅疾,令人窒息的数十秒之后,那钢铁造物已经飞到人眼难以窥测的高度,撒下了胜过星辰的辉光!
  皇家研究院,中央指挥室,漫长的死寂中,牛顿死死地抓着身旁人的胳膊,五根指头几乎掐进了那个可怜鬼的肉里。
  可是一片凝重里,所有人都没有察觉。
  他们死死地盯着墙上的变化的图标,测算着那箭矢的轨道。在枯燥的汇报声里,粗重的喘息,眼瞳之中遍布血丝。
  直到最后,就连汇报声都已经没有了。
  闷热的死寂,汗水落在了地上。
  直到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通讯之中响起,带着呲啦呲啦的杂音和电流声。
  “喂?试音,试音,能听见么?”
  那个沙哑声音咳嗽着,汇报:“我已经抵达了轨道末端,位置固定完毕,一切正常,收到请回复,重复,收到请回复。”
  “听得到,亲王殿下。”
  牛顿来不及狂喜,一把抢过了通讯器:“你的声音大而清晰!汇报高度,殿下,请汇报高度!”
  “高度……高度……我看看……”
  一阵翻动的声音之后,沙哑的声音念出了高度表上的度数:“九百四十公里,各位,我现在在九百四十公里的高空,云层就在我的脚下,大地是圆的……我们成功了,各位,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的将一座巨型协律仪固定在了高度九百四十公里的高空!——我们,抵达了天穹!”
  寂静被撕裂了,狂热的欢呼迸发。
  皇家研究院,每个人都陷入了癫狂之中,狂喜,舞蹈,向着天花板投出手中的资料,彼此拥抱,尖叫,泪流满面。
  见证这奇迹的到来。
  牛顿没有那么失态,只是笑了笑,低头揉了揉发红的鼻尖,向着身旁魁梧的男人伸出手掌:“感谢您的帮助,教长,感谢链锯修士会的技术与合作!没有你们的帮助,人造星辰没有这么快成功。”
  “这是你与殿下的才华,我们所做的,只不过是提供一些旧时代的资料和技术而已。”
  那个苍老的魁梧教士同牛顿握手,肃然说道:“那么,按照约定,我们以此为见证,链锯修士会与安格鲁结盟。希望我们能够为人类创造真正的未来。”
  牛顿大笑:
  “正该如此。”
  ……
  ……
  距离地面九百四十公里。
  天穹黑暗,没有空气,就连引力的束缚都变得若有若无。
  钢铁星辰高悬在宇宙之中,缓缓地随着大地旋转,将自己锚定在安格鲁的天空之中,与大地之上的以太之网共鸣,洒下龙威的辉光。
  星辰之上,年轻人的白发如水波一般飘起。
  寂静中,他低着头,凝视着一切。
  大地,天空,这个世界。
  真美。


第七百零一章 福音
  入夏之后,天气越发的炎热,海上的水汽蒸腾,可哪怕在海面上也依旧令人觉得干渴,烈日暴晒之下,仿佛灵魂也快要干涸了,昏沉痛苦。
  远远的望去,在扭曲的空气中,整个城市都像是被丢进了蒸笼里。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阿瓦隆都会迎来一段假期,一般人没事儿不会出门,躺在家里里,撮着地窖里的碎冰,度过这个年中长假。
  贵族门都会乘船前往各地进行消夏。
  而今年,预料的焦热却并没有到来。
  隔着开启的阿瓦隆结界,那庞大的水晶立方高悬在城市之上,缓缓旋转,明明是晶莹剔透的透明,可是却像是贪婪的黑洞,烈日所洒下的暴虐温度都被尽数吸收。
  真是温度相较往年还低了不少,令整个城市都变得阴凉起来。
  正是这一份阴凉,提醒着无数阿瓦隆中居民,神迹的存在。
  在一场风波之后,习惯了这个庞然大物高悬在头顶之后,所有人仰望着天穹的眼神都变得敬畏了起来。
  而风波并没有因此而休止,反而随着几个月的酝酿,变得越发庞大。
  此刻在上城区,安格鲁外交部的总部,已经变成了一口煮沸的大锅。
  从三天前会议开始,到现在,争论没有得到解决,反而越发的激化。隔着厚重的大门,依旧能够听到往日那些温文尔雅的大使们的吼声。
  吐沫星子飞在了脸上。
  安格鲁外交大臣的表情抽搐了一下,抬起手,拭去了眼角的水迹,面无表情的端起茶杯,喝茶。
  质问和低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耳膜刺痛,在十几位大嗓门先生的轮番蹂躏之下,此刻大臣的耳朵已经开始嗡嗡响了。
  现在想做外交官都要先考嗓门和肺活量了吗?
  他心里暗自腹诽,悄悄向后挪了一点——被吼的耳膜疼。
  “安格鲁的所作所为,已经侵犯了我国的领土权!我方强烈要求安格鲁遵从天灾管理协定,在诸国的联合管理之下,对以太之网进行限制!”
  “强烈谴责安格鲁这一不负责任的行为!”
  “我方在此呼吁双发能够理智沟通,做出正确决定,避免战争行为的发生。”
  “安格鲁在公海上的部署已经严重妨碍了我国的运输航路,根据双方协定,请安格鲁立刻解除封锁,否则我国将采取必要行为!”
  “难道女皇陛下对我方国书没有任何的回应么?”
  不论大使们如何争吵和吼叫,大臣依旧眼神空洞,发着愣,神游物外。
  装作没有听到。
  吼吧,吼吧,叫吧,叫吧。
  反正吼也没什么用。
  递国书?
  国书有用的话,还要第五部门干什么?
  这群傻子根本就没弄清楚,现在管事儿的根本不是女王陛下,而是那位行迹不定,低调到根本没有任何存在感的阿瓦隆亲王!
  还共同管理以太之网?
  解除海军布防?
  开放贸易航线?
  呵呵。
  做梦吧,梦里什么都有。
  大臣不着痕迹的翻了个白眼,看着天花板。
  啊,又是难熬的一天啊……
  ……
  ……
  “真热啊。”
  同样,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办公室里,穿着睡衣的老头儿靠在椅子上,伸手抠着脚,而满是白翳的眼睛看向对面的座位:
  “你就不能让那大玩意再凉快点?熬了几个月的夜,这鬼天气害我午睡都睡不好。”
  “都已经退休了,何苦再做圣人表率?”叶青玄摇头,“我愿意出资为您重新翻修威斯敏斯特教堂,保证舒适凉爽。”
  梅菲斯特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真的缺这么一点钱?”
  “那又图什么?”
  “人这辈子不就那么几个追求么?”
  梅菲斯特叹了口气:“我不缺钱,立了正直和守心誓言之后,又不能去找情人,活了七十年还是老处男,除了一点好名声之外,还能图什么?”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越发的无奈和复杂。
  他这辈子也就求这么一点东西。
  可如今看来,这一点东西也要让叶青玄给糟蹋了。
  “我还在猜你什么时候会上门呢,没想到这么快就坐不住了。”梅菲斯特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桌子上的报纸:“因为这个?”
  “原因有一部分。”
  叶青玄耸肩。
  那是教团的通告。
  每周一次。
  他以前在鲁特镇的时候经常抄这个玩意,就连哪一期的编号都能背得滚瓜烂熟。
  这一期是有关新的圣典修订的内容,增加了若干条目之后,废话了几百字,唯独没有提及最重要的内容。
  有关宗教裁判所的内容在圣典上开始被删改了,而教团历史中对宗教裁判所的评价也渐渐有了变化。
  不少学者开始对女巫狩猎的运动进行再次研究,提出了诸多无辜案例,以证明裁判所的失控和错误。
  对大部分人来说,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儿,可其中的用意就很有趣了。
  按照猜测,这只不过是开始,接下来的话,想必还会有更多的手段,渐渐地将裁判所的正当性彻底颠覆,将其彻底除名。
  届时,失去了公义和正理之后,裁判所便不足为据,甚至连叶青玄这位神之手也会变成样子货,再无往日的正当性。
  两个人谈到这里,叶青玄忽然打了一个喷嚏,扯出手帕来,狼狈的洗鼻涕,压抑着咳嗽的声音。
  “感冒了?”
  “前两天站的稍微有点高,没注意保暖。”叶青玄耸肩:“高处不胜寒。”
  “现在才体会到?”
  梅菲斯特幸灾乐祸,“着急了吧?”
  “有点。”叶青玄坦然点头。
  “活该,多亏了你那玩意,现在整个西方都乱起来了。”
  梅菲斯特指了指头顶:“但这么做真的值得么?叶青玄,你本可以成为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力的几个人之一,可现在你要用一切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我觉得还挺划算。”
  叶青玄笑了起来,照搬着梅菲斯特的原话:“毕竟,人这辈子,不就那么几点追求么?”
  沉默中,梅菲斯特摇头,慢悠悠地将杯子里冷掉的红茶呲溜完之后,起身,露出了睡衣下面的大裤衩和两条毛腿。
  他踩着拖鞋走到床头柜旁边,拿起一叠稿子,走回来,丢到叶青玄面前。
  “这就是你要的东西。”
  梅菲斯特轻声叹息:“耗尽我和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十六位司书的所有学识,梅菲斯特这个名字攒了一生的公信力,还有六个教派的支持,耗费了数月的时间所写出的原稿,都在这里了。”
  他将稿子一叠一叠的放在了叶青玄的面前。
  “这是新的《公祷书》、和圣城做出区别的《四十一条信纲》,以及,最后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最厚的一部分放在了叶青玄的面前:“根据各个教派和皇家音乐学院的图书馆所典藏归墟之书的残片,我们重新整理和编写出的教义。也就是你真正所渴望的东西。——一把用来反抗圣典的武器。”
  寂静里,梅菲斯特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恭喜你,亲王殿下。从现在开始起,只要你愿意,一个新的教派将会成立,你将成为新的领袖,新的教宗。”
  叶青玄苦笑,看着桌上的书稿,抬头问:
  “主教,它有名字么?”
  梅菲斯特沉思片刻之后,开口回答:“如果过去的是旧的教典,那么现在所创造的就应该是《新约》。”
  “《新约》?”
  叶青玄颔首:“好名字,感谢你所做的一切,主教。我允诺您,您将因此而不朽。”
  “不朽?”
  梅菲斯特摇头,自嘲的笑了起来:“流芳千古?还是遗臭万年?”
  “就由后人来决定吧,大家连明天都顾不上了,哪里又管得了几百年之后的事情?”
  叶青玄收好了书稿,起身告辞,可是却被椅子上的梅菲斯特喊住。
  这个老头儿瘫在椅子上,斜过头来看着他,就好像他那一双老眼真的能够看到什么一样。
  “叶青玄,就算有了《新约》,你会和教团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不一样啊,主教,圣典所讲的是律法,可律法解决不了所有问题。”叶青玄扬了扬手中的书稿。
  “而《新约》带来的,将是福音。”
  “福音?”
  梅菲斯特问:“谁的福音?”
  叶青玄想了想,笑了:
  “当然是那些最需要福音的人啊。”
  ……


第七百零二章 亲王殿下的黑箱
  深夜,阿瓦隆,周边六号岛,鸦雀无声,一片寂静。
  实行军管之后,这里一旦入夜就再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只有巡逻部队的动力装甲铿锵低鸣。黑暗中,岗哨沉默的看向四周。
  数十个侦测结界将岛屿笼罩在内,洞悉一切。
  这一座阿瓦隆周边最大的岛屿已经被赐予了叶清玄,明明紧贴着国都,却放任他在这里驻扎着能一支能够在几个小时内将阿瓦隆颠覆的军力。
  姑且不提这里第五部门的本部,光是牛顿亲自领头组建的斯坦因六号密室·以太之网开发局,链锯修士会的修会,甚至叶清玄将自己麾下最大的军事力量宗教裁判所都驻扎在这里。
  这些日子以来,不知道多少人暗地里戳着叶清玄的脊梁骨,骂他狼子野心,痛惜国将不国。
  而对于这明显在以前要吊死在叛国者之门上的大罪,女皇陛下竟然只是罚了他六百镑青金,便轻轻揭过了。
  面对陛下毫不在意的放权,也无怪叶清玄被诸多人当成了安格鲁的影子皇帝。
  实际上,如果阿瓦隆是安格鲁的核心,那么这里就是叶清玄的最重要的基业,内外不知道多少层关卡和岗哨,暗地里的地下隐秘建筑不知道挖了多少。
  就连白天这里都笼罩着厚重的迷雾。
  没人知道这里究竟在干什么,有多少人,就连建造材料和食物等等物资都不见进出,更无从借此进行估量。
  对此的猜测更是众说纷纭。
  “那是一个黑箱,里面藏着殿下的猫。”
  特里斯坦一次醉酒之后,面对其他人的旁敲侧击时,露出了令人发毛的古怪笑容:“在你没有看到它之前,没人会管你是死是活。可当你打开箱子之后,这就会由殿下的猫来决定了。”
  从此,“亲王殿下的黑箱”这个称呼就风靡了整个阿瓦隆的上层,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可。
  除了老费。
  而如今,在深更半夜的黑箱里,叶清玄却站在山巅,凝视着头顶的自远方渐渐飘来黑云。
  夜风冰冷,却带着隐隐的燥热。
  叶清玄深吸了一口,打了个喷嚏,鼻涕狼狈的流出来了,赶快擦掉,咳嗽了两声:“有焚烧的味道从南边来了啊。”
  来自阿斯加德的云已经飘扬过来,笼罩在了阿瓦隆之上,恰如战争的预告。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阿斯加德破釜沉舟的战争储备已经令整个西方都隐隐混乱了起来。
  包括首当其冲的安格鲁。
  “几点了?”
  叶清玄搓了搓手,哈了口冷气。
  在叶清玄背后,空空荡荡的空气里传来了萝拉的声音:“凌晨两点整。”
  叶清玄点头。
  “快了。”
  话音刚落,宛如铁鲸轰鸣的声音就从头顶传来。
  仿佛有星辰被点燃,照亮了漆黑的云,随着那厚重的汽笛声,恐怖的光焰在云层之中穿行,向下,掀起了飓风,撕裂了战争的铁云,露出了只鳞片抓。
  铁光高悬与天上。
  那是游牧之山。
  庞大的探照灯照落,照亮了叶清玄,飓风席卷中,他的头发飞起,宛如流动的水银。
  在地面灯光和乐师的指挥之中,平滑的地面轰然开启了一道巨大的缝隙,露出了内部的繁复钢架,还有幽深的黑暗。
  黑暗的最深处,光芒点点,隐隐可以看到庞大的降落台附近有乐师奔走。
  这才是玛丽罚他六百镑青金的原因。
  阿瓦隆方圆千里都是地上天国的辐射范围,这里发生了什么她哪儿会不知道。可她没想到,她前手将这里赐给叶清玄,这王八蛋后手就把整个岛屿掏空了。
  再不罚钱警告一下,这货搞出的幺蛾子迟早会把整个岛屿炸上天。
  庞大的游牧之山缓慢的沉入了开启的地面下,可随着和地面接轨的瞬间,甲板上的装甲骑士却翻过了栏杆,越过数米的距离,落在了叶清玄的面前。
  骑士的盔甲上还有没有洗干净的血迹,杀气凛然。
  可随着沉重的头盔摘下,就露出下面光秃秃的脑门和半个金属脑壳。
  老到让人怀疑他怎么还不咽气的教士向着叶清玄露出笑容,跪地觐见。
  “欢迎回来,史东。”
  叶清玄伸手,将他从地面上拉起,摇头感叹:“你又老了很多。”
  史东从开启的动力装甲中走出来,坐到了旁边早就推上来的轮椅上,听到了叶清玄的声音,就发出了破风箱一样的笑声。
  “虱子多了不痒,老成这样儿了,又怎么会在乎再老一些?”
  “昼夜赶回来,还有精神么?”叶清玄问,“恐怕你今晚没法休息了。”
  “区区这种程度,我还可以挥剑十个日夜呢。”
  史东满不在意的摇头,推着轮椅跟在叶清玄的身后,进入了升降梯。
  铁闸合拢,庞大的升降台在机械运转的声音中缓缓下沉,史东歪头看着叶清玄打喷嚏洗鼻涕的样子,顿时幸灾乐祸了起来。
  “这两天不好过吧?”
  “不该装逼的。”叶清玄摇头感叹:“上面太冷了,早知道应该穿棉衣的。”
  史东笑了,“您是说哪方面?”
  “哪方面都是。”
  叶清玄耸肩:“我这边的破事儿还好,你回来能帮我顶不少压力,你那边呢?一去三个月,成果如何?”
  “一路顺风,如阁下所期望的那样。”
  史东咧嘴笑了,他笑的时候像是饱食的怪物,充满了满足,就连电梯里都氤氲着隐隐的血腥味。
  “详细说说。”
  叶清玄颔首:“黑暗世界的通讯干扰太大,只能勉强汇报,我想听听你的经历和感觉。”
  “原本我预计黑暗世界里情况太复杂,我们被雪藏了这么多年,情报全无,大概要半年左右才能做好勘探。但有了那些退役龙骑兵带来的地图和资料,只花了两个月,我们就找到了白石要塞的遗址,遵照您的吩咐,我们一路设置了后续的补给点,做好了海图和具体的行进路线。并且……”
  他停顿了一下,带着血丝的眼瞳里闪过一丝畅快:
  “——我们重新开辟了白石要塞!”
  实际上,允诺宗教裁判所的东征早在利维坦的威胁结束之后就开始了。
  虽然诸事纷繁,但叶清玄没想过要拖着不办。
  他可以熬个几十年,慢慢等,但史东他们不能。既然他们选择了跟随自己,哪怕暂时叶清玄没有精力彻底向东进行开辟,但依旧要让他们看到第一阶段的成果。
  于是,前期的开发和探索提上了日程,并且在经过半个月的筹备之后,由史东带队,向着黑暗世界出发。
  这一次的目标是以海路的方式,绕过以太乱流和那些混乱区,从海上重新找出一条新路。一条通往当年大开拓时代的核心,昔日宗教裁判所辉煌所在——白石要塞的道路。
  船队由游牧之山作为旗舰,女巫之锤半数出动,二百名净化乐师外加九十名皇家乐师,以及八条来自皇家研究院的怪船,所有人狂喜乱舞的踏上了这一条前途未卜的“死路”。
  实际上,叶清玄却没有想到,此行最大的臂助,竟然是那些退役的“龙骑兵”。
  自从盖乌斯叛乱之后,这一支曾经活跃在黑暗世界里的游骑兵便被安格鲁关押,如今随着叶清玄这个反骨仔入主核心,再不顾及圣城。
  想到老师因为圣城的一纸文书就被囚禁了这么多年,叶清玄心里就恨得牙痒痒,自然不会再限制他们的自由。
  虽然钟表店的生意寥落,门可罗雀,但屠夫塞顿已经决意洗手不干,没有接受叶清玄的再次招募。不过,这不妨碍他将其他的同僚介绍过来。
  时隔这么多年之后,大家都已经老了,可多亏了当年非人性的改造,虽然有些蹉跎,但依旧保持着当年的状态,没有像是普通的老头儿那样等死。
  作为亚伯拉罕的弟子,叶清玄获得了这些人的一致尊崇和认可,有不少人拒绝了叶清玄颐养天年的提议,在知晓叶清玄要开拓黑暗世界之后,自告奋勇的加入了探索队。
  叶清玄再一次的体会到了黑暗世界的魔力。
  纵然十死无生,前途未卜,每一次探索都是搏命,都将深入非人的魔境,可这些已经蹉跎迟钝的龙骑兵在听到这个词的时候,眼睛依旧会闪闪发光。
  多亏了他们提供的资料和昔日龙骑兵在黑暗世界营造的补给点,这一次航行才能这么顺利。
  一路上的风雨和战斗,史东没有多说,但叶清玄想象的出来。去的时候有一整个浩荡船队,归来的时包括提前归来的游牧之山在内,只有三条船。
  其中超过十六条船因为各种原因折损,剩下的全都被史东留在了黑暗世界中开辟出来的临时据点中。
  这是他听闻圣城的决策之后,给宗教裁判所留了一条退路。
  哪怕将来安格鲁全线溃败,叶清玄也可以从容撤回黑暗世界,以白石要塞为根基,谋图再起。
  虽然白石要塞沦陷了数百年,但地下的数十个密室依旧封存完好,大量的战争储备只需要几个密文就可以启用而出。
  这都是当年诸国不计工本供应裁判所时,他们留下的暗手。
  “一路辛苦。”
  听完简短的回报之后,叶清玄忍不住轻声叹息,拍了拍史东的肩膀。
  东方人都喜欢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老人有的时候虽然陈腐,但往往做事稳妥,绝不会让人担心。
  尤其史东被教团上百年的冷藏坑惨之后,便习惯了虑胜先虑败,这些年无数次战棋推演中,东山再起的方案已经做好了无数套。
  如今只不过是执行而已。
  叶清玄歪头点燃了烟卷,沉声问:“那么,第二个目的呢?”
  “如您所愿的那样。”
  史东咧嘴,尖锐的铁齿摩擦,就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水箱’的实战测验,圆满完成。”


第七百零三章 水箱
  水箱的施展测验圆满完成。
  史东的话令叶清玄倍感欣慰,可随着升降梯下降到地步,大门的打开,门外的景象令他陷入呆滞。
  在庞大的地下广场上,探照灯的光芒从顶穹打下,无数钢结构在岩壁之上倒影铁光。
  悬臂和起重线缆在指挥者的收拾之下向着两边划开,随着机械运转的低沉声音,钢索拖曳之下,游牧之山已经顺着导轨划入了广场边缘的港口泊位之中。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在游牧之山敞开的甲板之下,三辆黑乎乎的东西喷吐着浓烟,散发着刺耳噪音,一步三颤的缓慢开向了广场中央……
  叶清玄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
  史东的神情顿时尴尬了出来,假模假样的咳嗽了两下之后,回答道:“水箱。”
  哪里还有一丝钢铁战车的样子?
  这简直是一堆……破铜烂铁!
  沉默里,叶清玄那个面目全非的玩意,只觉得自己日了狗。
  “这玩意你跟我说是‘水箱’?”他问史东:“这跟出航的时候已经完全已经是两个模样了好吧!”
  皇家研究院呕心沥血制造出的新世代战车,被史东带着出去逛了一圈,就变成了如今这副屌样。
  这哪里是什么尖端战争武器了?
  这分明是流浪汉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破烂儿好么!
  “而且,为什么只有三辆?”
  叶清玄问:“你走的时候不是带了八十辆么?”
  “哎呀,这个说来话长。”
  似是对叶清玄崩溃的神情早有预料,老头儿嘬着氧气管,神态淡定的挥手:“你听我慢慢讲来……你看,毕竟是武器试验嘛,对吧,而且难得还是黑暗世界这种充满考验的地方,出现什么问题很正常啦。”
  虽然走的是海路,但实际上海路相当于绕远。只不过,他们凭借航速绕过原本的险阻,节省了差不多三分之二的时间而已。
  但海路终究有尽头,剩下三分之一的路程,就要靠陆路了。
  反正一开始就是打算送这群老头儿们去满足个心愿,就当出国旅游,公费考察了,怎么也不可能让他们靠着两条腿走过去。
  于是,叶清玄大手一挥,批了八十辆刚刚下流水线还热乎着的水箱和一整个皇家研究院的维护队过去,就当代步工具了。
  “黑暗世界嘛,你知道的,兔子都能长到两吨重。奇奇怪怪的妖魔更是不要多说,就连野狗的牙都硬过合金,有所损耗很自然嘛,对不对?而且水箱毕竟是新型武器,只经过了简单检测,长时间的高强度测试出问题很正常嘛!抛锚的,漏气的,爆炸的,损耗的……”
  史东摊着手:“实际上,早在我们重新开辟白石要塞之前,八十辆水箱已经全部坏了。工程师们把还能用的零件拆下来,用备用配件拼拼凑凑,又弄出了十六辆,结果开辟白石要塞的时候,我们又损耗了八辆。你别说,这玩意还真挺好用的!这次我们带了三辆回来,给研究院的人好好研究一下,回头等问题解决了,再送个八十辆过去呗。”
  叶清玄没说话,他已经看到研究院的动力部门负责人——罗纳德的脸已经变绿了。
  八十辆?
  我呸!
  你当往冬天往你家搬蜂窝煤吗!
  现在的安格鲁已经忙到连狗爪子都闲不下来了,罗纳德更是身兼数职,被牛顿塞了好几个项目,光是当初遵从叶清玄的命令,挤出资源来调动机密部门来制造这八十辆水箱,就已经快让他疯掉了。
  不少零件甚至都是他带人临时手工用锤子敲出来的……
  “不可能!”
  他生怕叶清玄又被史东说动了:“现在研究院已经没有人手能再分出来了,用来维修的工程师要多少有多少,但要培养一批新的研究员来做这个,起码要三年以上!而且生产线也完全不足!”
  眼看他这么着急,叶清玄也有些无奈,看向史东:
  “这才是第一次实地测验,计划中距离列装至少有两年,你这么着急,真有必要么?”
  “你先看看这个。”
  史东抛过来一个以太球。
  里面存录的都是水箱的作战记录,由净化乐师们录制之后连带着三辆水箱一起送回来的研究资料。
  更多的部分都在游牧之山的协律仪里,这里面都是史东特意选出来的,给叶清玄看的。
  其中有数十辆水箱向巨型怪物进攻的场面,但更多的都是水箱在各种环境中跋涉向前的场景,淤泥,山丘,平原,甚至还有穿过浩荡河流的场面。
  而令叶清玄反复察看的一个场景,是在捅了巨型蜂巢之后,十辆水箱不顾铺天盖地的蜂群,向前碾压,乐师在其中喷吐烈火,将蜂群彻底燃烧殆尽的画面。
  而从灰烬之中走出后,十辆水箱已经报废了四辆,扎满了巨大的蜂针,变成了一辆辆铁刺猬……
  叶清玄看完之后,陷入沉默,很快,挥手叫来了随从,半个小时之后,离去的随从带着两名黄金猎犬的成员归来。
  这些第五部门的原风琴手大多出自军队,其中不少都有指挥小队作战的经验,虽然不及军部参谋团的眼光长远,但胜在保密级别高,能够接触这些机密资料。
  和叶清玄一样,看过这几段影响之后,猎犬们陷入了沉思,在简短向叶清玄说明看法之后,回去熬夜写报告了。
  明天,他们的报告会随着这一枚以太球一起摆在枢密院的办公桌上。
  而叶清玄对水箱的看法,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他不甚看重这种新型的战车,虽然杀伤力不俗,但安格鲁不缺杀伤力,有量产乐师在,杀伤力根本不是问题。
  可其他的呢……
  这一次的实地测验令叶清玄看到了它身上新的潜力。
  ——完全无视大部分地形的可怕机动性,以及足以媲美小型临时堡垒的防御力,以及和乐师的完美互补。
  虽然这些大部分动力装甲都能够做得更好,可有了斯特林内燃机之后,一辆水箱的造价和成本,只有一具基本型动力装甲的三分之一不到!
  而且如果凑合一下,内部可以塞至少七个人!
  除了必要的驾驶员之外,其他的人可以全数配备成以太之网的量产乐师,以水箱这种移动堡垒作为据点,乐师自身的防护性有了质的提高,甚至……可以往里面安装一个移动的小型协律仪!
  只要在以太之网的大型协律仪的笼罩范围内,水箱移动到哪里,就相当于以太之网的力量能够拓展到哪里。
  再不用担心乐理传输的稳定性。
  这是介于以太之网的大型协律仪和乐师之间的绝佳中继器。
  甚至哪怕抛除这一点,水箱也完全能够作为普通人的动力装甲!
  不同于骑士这种需要十年以上培训的精英兵种,甚至无需骑士的调制!
  为一个骑士进行调制,植入人造神经和异化器官起码要耗费八十磅青金,而且这还是不考虑技术成本的情况下。
  而只要经过三个月的驾驶培训,不,战时紧急情况,塞一本说明书过去,一个稍微识字的人只要三个小时就可以勉强将水箱开得像模像样。
  如今,在高加索率先拿出了“救赎”之后,各国紧随其后,跟风开发的熔铅武器也已经多的数不清。
  而紧接着,乐师们才发现,自身的防御力在熔铅武器面前,被削弱到了极限。
  为此而死的普通乐师不再少数。
  往日能够硬顶着箭雨来回穿梭的乐师,现在面对六把熔铅武器,就要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跑路了。
  而有了水箱之后,熔铅武器的威胁性便直线下降。
  除非敌人丧心病狂的拿着大型战争武器狂轰,否则就算死……好歹也能留个全尸呢,对不对?
  沉思结束之后,叶清玄心中已经有了计较,看向史东:“那么,在你看来,这一次测试暴露出来的缺点呢?”
  “稳定性。”
  史东毫不犹豫的回答:“外燃机的稳定性依旧需要提高,哪怕成本提高一倍,只要稳定性能够提升百分之三十,就还在承受范围之内。外层装甲从机体上拆下来,作为配件,而且需要额外提供十套以上!这东西完全是消耗品,一场战斗下来,恐怕就要轮换一次装甲。而更大的问题是履带,研究院对履带的重要性认识不足,如今履带的合金配方起码要升级一代,才能够令它的能力完全发挥出来。”
  “稍后,你让下属把这些东西写详细一点,连带着这三辆……破玩意,一起交给研究院,研究院会进行解决。”
  罗纳德欲言又止,神情无奈。
  “别担心,不会给你们增加压力。”
  叶清玄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于钢铁载具,链锯修士会那边的经验应该有不少,我回去跟教长阁下谈一谈合作问题的。至于水箱的层级,从今天开始,提高到第二序列。黑暗世界是一个绝佳的测试场,三轮,在那里经过的三轮压力检测之后,移交到伯明翰的生产线去进行制造和组装。产能受限的最大原因是为了保密,但既然准备搞把大的,就不需要再隐藏了。”
  罗纳德的神情稍微轻松了一点。
  但即便如此,给研究院的压力依旧非常大,他无奈的行礼告辞,准备熬夜写计划报告去了。
  ……
  “对了,还有一个消息忘记告诉你。”
  在叶清玄的办公室里,经过了半夜的述职之后,史东喝了一碗药茶拍了拍自己光秃秃的脑袋,总算想了起来。
  “——华生进阶权杖了。”


第七百零四章 战争与黎明
  几个月前,华生和史东一同从阿瓦隆出发,不过两人身负不同的使命,就连目的地都不一样。
  比起来史东隔三岔五还给个消息证明自己活着,华生那里就真的是音讯全无,任何渠道都没有消息传过来。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虽然觉得以这货的阴损程度,别人全死光了他都不一定会掉半根汗毛,但叶清玄心中始终有些担忧。
  可结果,等到的消息不是功成,也不是事败,是他进阶权杖了……
  华生的资质叶青玄从来不担心。
  这个世界上以才能与他能相提并论的人不过五指之数。
  毕竟是知更鸟,毕竟是曾经兼任皇家乐师的安格鲁邪神首祭,对于别人来说突破权杖难如登天,对他来说,只不过是按部就班而已。
  虽然被叶青玄洗掉了邪神乐理令他打回了正式乐师,但从那之后各个学派的核心乐理不限量供应的情况下,他还不能一日千里的话,那就有鬼了。
  但叶青玄没想到这么快。
  “他应该准备了很长时间。”
  史东说,“将净化乐理融入知更鸟的兽性里,然后让自己的兽性被深渊侵染后,又被自己净化,每天重复个好几次。结果到最后,我都分不清他是一个什么状态了,净化乐理对他起不作用,深渊的侵染也完全没有效果。——他徘徊在救赎和堕落的边界线,以此而成就了权杖。”
  “什么时候突破的?”叶清玄问。
  史东吸溜着苦涩的药汁,怪笑着:“离开阿瓦隆之后,我们通路而行,在尼德兰港下船之前,他就突破了。”
  叶青玄无奈沉默。
  他听出史东的意思来了。
  正式乐师成为大师,大师成为权杖乐师,整个过程的本质其实是将自己的心音晋升为宿命之章,宿命之章再晋升为权杖。
  这是自我的升华。
  简而言之,他做乐师,必须先做自己,做自己最想要成为的自己。
  这就是他离开阿瓦隆之后的就能够顺畅晋升的原因之一……因为之前叶青玄让他做的,不合本性。
  哪怕叶青玄将下城区丢给他,让他任意施为,可不过是让他以自己阴暗面去镇压下面那帮暴徒而已。
  以恶制恶。
  终究有所限制。
  否则全按照华生的想法来,这个家伙绝对能搞出几十个大新闻。
  人不能全杀,事情不能做的太过,要留一线,要谨慎应对……最过分的是,要他做个好人。
  太勉强了。
  叶青玄不担心解开华生的枷锁之后他成为了饮血食人的大魔头,他的意志和智慧足以支配自己的阴暗面,甚至做的会比现在要更好。
  但归根结底,这样不好。
  叶青玄帮他解脱,不是想让他一辈子蜷在影子里,成为下一个萨满,而是想让他能够堂堂正正的生活在阳光下。
  可惜,不喜欢终究是不喜欢。
  “看来这一次的任务让他很愉快啊……”
  叶青玄叹息,“算了,强扭的瓜不甜,就让他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吧,我不拦着他了。”
  “早就应该这样。”
  史东翻了个白眼:“他让我告诉你,自己会失踪一段时间,用不着操心,如果不会来就说明死了,如果没死,迟早会成功回来。”
  “他有自己的主意,随他吧。”
  “那么,在我离开这一段时间,除了咱和圣城闹崩之外,还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什么吗?”
  “不少。”
  叶清玄耸肩:“昨天,圣城已经正式将‘正教’宣判为异端了,并要求宗教裁判所护卫神的权柄,向高加索发起新的‘东征’。”
  史东笑了,“你的意思呢?”
  “呵呵。”叶清玄连白眼都懒得翻:“现在据说枢机主教会已经连安格鲁的异端罪名都准备好了。可以预计,再过几个月,我这个阿瓦隆亲王就是祸乱安格鲁的‘大红龙’了。我要不要听从圣城的命令,自裁算了?”
  史东没再纠结这个。
  这一套都是他们当年玩剩下的,女巫狩猎的时候,不知道多少怀疑和深渊有联系的人直接被送上火刑架,平民无需理由,贵族的话,随便找个借口。
  当年这群疯子玩妖魔烤串的时候,现在圣城这帮人还没学会怎么生火呢。
  “东方那里呢?”
  史东问:“既然白恒打破了东方和西方的平衡,接下来可定会有大动作吧?”
  叶青玄沉默,许久,摇头。
  “没有。”
  “没有?”
  史东抬起了眼睛,这是唯一令他错愕的事情,预料之外。
  数百年来,东方和西方之间保持着只能说是有联系的联系,双方很少互相往来,也彼此克制,并没有在对方的领域指手画脚。
  如今白恒贸然将双方的默契和平衡打破,那么接下来肯定有一轮狂风暴雨。
  可他竟然什么都没做。
  他究竟想干什么?
  “他不但什么都没做。”
  叶青玄没好气地说:“他还不让其他人做了。”
  “什么意思?”
  史东问。
  “你自己看。”
  叶青玄叹息一声,敲了敲桌子,一缕光芒自虚空中投影而出,交织成幻影,浮现在史东的面前。
  那是一张庞大的立体地图。
  整个世界都被囊括在其中。
  可相较人类已经探明的区域,还有至少三分之二被淹没在黑暗之中。而在已探明的领域中,有超过一半的领域是大海。
  安格鲁坐落于地图的正西方,被囊括在西方数十个国家之中。而与此遥遥相对的,是东方的震旦。
  实际上,只凭震旦的地域无法和西方相比,只有整个西方列国一半左右。
  而之所以被划分为东西,是因为东方和西方之间几乎被未被探明的黑暗世界横隔,只留有几条的航线,还有难以跋涉的弯曲道路。
  一直以来,震旦都很少理会震旦之外的变化,这个国家对黑暗世界另一端的西方几乎毫无兴趣,只有每年寥寥几十人的游学乐师会到西方来,但他们也很少谈及自身的故乡。
  包括叶兰舟。
  对于他来说,东方是个伤心地,也只会为自己带来麻烦,因此,除了乐章之外,从不提及震旦的情况,导致叶青玄虽然是天人之血,却对震旦的风物根本没有任何概念。
  而如果以前是几乎没有联系的话。
  那么现在就是彻底没有联系了。
  “这是什么?”
  史东看着地图上的变化,目瞪口呆。
  在以太之网的观测之中,原本横隔在东西方之间的黑暗浓厚了百倍,彻底阻断了一切路途。而整个震旦业已笼罩在一片模糊的光晕中,完全看不清任何变化。
  “大概是长城。”
  叶青玄的神情漠然:“如果我没猜错,白恒得到平衡之轮的碎片,就是为了补完长城的缺陷,达到这样的效果。以如今效果来看,长城完全开启,笼罩了整个震旦国土,将外界乐理尽数驱逐。所以他才根本不害怕跟圣城翻脸,就算翻脸了,圣城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他在风暴之前给自己盖好了房子。”
  史东沉默许久,有种如释重负的叹息。
  “这样也好,我们少了一个绝大的变量。”他看向了地图上安格鲁的北方:“现在需要考虑的,就只有高加索和阿斯加德了。”
  阿斯加德。
  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这两日以来,安格鲁军部为此召开了不知多少次会议,但每一次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都会感觉到吃力。
  被誉为千年霸主的存在。
  整个西方最庞大的国家,国力、财力和战争潜力最为雄厚的帝国,除了震旦之外,唯一一个拥有皇帝之位的国家。
  如今在这变乱的念头,也开启了战争之路。
  对于阿斯加德人选择战争,叶青玄绝不意外,倘若不选择战争才是怪事。
  往日阿斯加德的霸权地位虽然来自于自身的实力,但却依靠着圣城对于诸国的束缚才得以维系,如今圣城失去掌控力之后,阿斯加德自然不会坐看其他国家对自己产生威胁。
  更况且,阿斯加德才是圣城体系下最大的受益者,它必然不会眼看着另一套体系重新建立起来,将自己的地位否定。
  尤其是盖乌斯那一套革命和制度,对于阿斯加德这个旧世维持者来说,绝对是水火不容。
  两者从诞生之日就注定不共戴天。
  早在之前,阿斯加德就已经对高加索进行宣战。
  而如今,面对叶青玄的叛逆和盖乌斯的威胁,以及……所谓的正教神子,失去对世界控制权的圣城绝不会坐以待毙。
  所有人都已经感觉到了,这一场战争将会席卷整个世界,倘若东方不封锁国境的话,甚至震旦都会被卷入其中。
  天地庞大,但无人可逃。
  “看来如今盖乌斯已经从圣城的眼中钉变成了生死大敌。”
  史东无奈摇头:“不论是正教教会,还是你那位……神子朋友,都令人害怕啊。”
  “夏尔不是神子。”
  叶青玄冷声纠正:“他是我的师兄,仅此而已,不要让我再提醒你。”
  “……好的。”
  史东叹息,不再纠结这个问题:“那么,拒绝了高加索的同盟之后,阁下你又打算如何面对如今的局势呢?如今的你已经不是那个孤身一人的乐师了,你的背后有整个安格鲁,有宗教裁判所,甚至链锯修士会都选择了你。可以预计,一旦开战,你会有更多的盟友……还有比盟友更多的敌人。表面上你最大的矛盾来自于圣城,可只要圣城肯让步,只要你愿意妥协,你的目的就可以和圣城的目的共存。但阿斯加德不同……”
  “我明白了。”叶青玄沉吟了片刻,沉声说道:“你的意思是,我可以选择让安格鲁成为下一个阿斯加德,但阿斯加德没有退路……”
  “阿斯加德数百年的繁荣来自于它和圣城的同捆,它是圣城制度的支柱,一直以来,阿斯加德人都依靠着制度的红利弥合国内的矛盾,但各个氏族之间的矛盾已经无法弹压,平民和贵族的矛盾已经尖锐到无法缓冲,更何况盖乌斯他那一套废除贵族的革命理论又在后面猛推了一把。如果圣城制度一旦坍塌,那么它就会在内乱和外部威胁中荡然无存。所以,阿斯加德必须捍卫旧世,也必须捍卫圣城。这对于他们来说,是生死存亡的时刻。——而我如果是阿斯加德,就一定会选安格鲁先开刀。”
  史东的话正是军部这两天会议之后得出的结论。
  这一场战争,一定会在阿斯加德和安格鲁之间开启。
  原因有很多。
  而其中最大的一个,就是地理位置。
  近。
  安格鲁距离阿斯加德太近了,如果勃艮第人开放边境通路的话,那么他们只需要跨过一道海峡就可以登录安格鲁本土。
  更何况,安格鲁目前正因为利维坦的袭击,国力陷入空虚,皇家舰队重创,而国内的经济刚刚进入腾飞期,尚来不及转化为实力。
  而且,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叶青玄搞出来的以太之网越是到了后期,就越是恐怖,倘若为敌的话,就决不能放任。
  而且,最要命的是,阿斯加德人虽然庞大,但是相较国土,资源分布却完全集中在国土的另一端,工业和制造业甚至产粮地都分布在金宫周边,倘若和高加索开战,那么就必须依靠海路运输才能够维持补给。
  更见鬼的是,倘若阿斯加德人敢跨过安格鲁和高加索开战,安格鲁就能够靠着洋流汇聚的阿瓦隆效应和国土防御阵线,将阿斯加德人的补给截到他妈都不认识。
  因此,逻辑就变得很简单了。
  战争必然会爆发。
  而战争一旦爆发,那么必然会旷日持久。
  一旦时间久了,那么比拼的就是国力储备和补给。为了保证补给和运输,就必须掌控海域。
  为了掌控海域,就必须把安格鲁先按死。
  而且要按到死都不能再死。
  哪怕安格鲁只剩下一个阿瓦隆,也能够凭借国土防御阵线,钉死在阿斯加德的心口上。
  因此,第一战必然会在安格鲁和阿斯加德之间打响。
  而战争的开端,必然是海上。
  这一场因航路而起的战争,将决定未来整个世界的大局。
  “做好准备吧,阁下。”史东的眼眸低垂:“寒冬将要到了。”
  “不是寒冬。”
  叶青玄摇头,凝视着窗外,那长夜中高悬在天穹之上的以太之网——水晶倒映着远方黑暗海面上孕育而出的阳光,瑰丽而静谧。
  “是黎明。”


第七百零五章 价值
  天刚刚亮。
  阿瓦隆,中城区繁华地段,公寓区,晨起上班的行人洗漱来往,面包店已经开门了,支开了遮阳棚和桌椅,挂出套餐咖啡半价的牌子。
  一辆马车悄然停在了六层公寓的门口。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在楼梯上下,搬下一箱箱行李,放进挂斗中。
  他们的动作整齐,可是制服上却没有标志,也不像是经过训练那样魁梧,身材消瘦,提着沉重的行李却不费力,有人看过去,他们就会像是感觉到视线一样看过来,打量着周围的人,眼神冷漠。
  马车里,名为理查的男人挑开了窗帘,看着五楼的一个窗户。
  “我们的宾客已经收拾完了么?”
  马车外的助手摇头:“还差最后一点,那位阁下拒绝了我们帮忙,看来怨气不小。”
  “一样的。”
  理查淡淡地说:“苦读五年,临近毕业的时候却被下达通告,必须两天内准备好行李,礼送出境,不论是谁都会不爽。而且这种事情,怪谁都没办法,还能怨谁?”
  助手没有说话,只是叹息,低头看着怀表的时间。
  “别看了,等着吧。”
  理查靠回了马车的座位上:“总要留点告别的时间给人家。”
  ……
  五楼,房间里已经空空荡荡。
  虽然是阿瓦隆中城区最好的公寓之一,但室内的状况依旧俭朴,没有什么大件的家具。甚至将行李收空之后,只剩下几把椅子,一张床。
  还有一副巨大的画架。
  架子上未完成的画作还盖着湿布,角落里不少已经完成的肖像画,可惜,皇家猎犬们搬运的时候有些粗暴,不少画作已经倒在了地上,沾上了尘埃。
  而它们曾经的创作者已经没心思在管他们了。
  “塞勒,这些不带么?”
  说话的是住在隔壁的女孩儿,和他一样在阿瓦隆求学,同学四年,她过来帮忙搬家。
  “算了吧,带不走,留在这儿吧。”
  消瘦的年轻人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心血,收回视线:“有机会的话,我再回来收拾它们吧。”
  塞勒提起了最后的行李箱,起身看着身旁的女孩儿,勉强地笑了笑。
  “要走了?”
  “嗯。”塞勒点头,想要说点什么,但什么都没说。
  “可惜,还差一年你就读完了。”
  女孩儿复杂的笑了笑,伸手轻轻的拥抱了一下他,“我就不送你了。”
  “嗯。”
  塞勒点头,最后看了她一眼,向着门口走去,可走到门口之后,又折返了回来,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一副包好的画,递给她:“这个,送给你。”
  那是一副肖像画,和她一模一样。
  “一直想给你的。”
  塞勒惋惜地笑了笑,“再不给,就没有机会了。”
  说完之后,他提起了箱子,走了,像是逃一样。
  只留下女孩儿怔怔的站在房间里,看着空空荡荡的一切。
  直到马车开动起来,塞勒才听见身后的呼喊声,他从马车的窗户里钻出头,看到五楼的窗口上,那个女孩儿向着她喊着什么。
  可是塞勒听不清楚。
  马车没有停下,在车夫的鞭挞之下,渐行渐远,直到拐过皇后大道,再也看不清她在哪里。她被这个城市淹没了。
  塞勒失落的回到车厢里,瘫倒在椅子上,眼眶有些发红。
  “抱歉。”
  理查将一张手帕递给他,“我知道这个决定对于你很残忍,但希望你能明白,你回阿斯加德去,对所有人都好。”
  塞勒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看他。
  “如果你真的想她,战争结束之后回这里来吧。”理查收回了被无视的手帕,淡淡地说:“相比离别,等待总是美好的,不是吗?”
  沉默过后,塞勒抬起头,深呼吸,摇头。
  “不,我大概不会回来了。”
  “那真是遗憾。”
  理查淡淡地说:“如果战争结束的话,我是欢迎您这样的人来阿瓦隆的,不论是旅行也好,求学也好。阿瓦隆是个好地方,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它有的时候会闹别扭,让外来的人很难喜欢,但到最后,我相信外来的人在这里都会有自己的归处。”
  塞勒摇头,神情复杂。
  他看上去不像是一个阿斯加德人,不魁梧,也不粗豪,面目清秀,和他的父亲和几个哥哥截然不同。
  软弱又沉默。
  看上去连个老鼠都杀不死。
  在阿瓦隆几年,没有人知道他是火河氏族的族长的儿子,他也从没有跟人讲过自己的家乡。
  “回到阿斯加德之后,你会上战场么?”理查问。
  “只有父亲的继承者才有上战场的资格,轮不到我。早在我离开阿斯加德的时候,就已经被放弃了。”
  塞勒冷淡地说:“在阿斯加德,荣耀的死亡从不眷顾我这样的软弱者。”
  “能活下来也没什么不好。”
  理查摇头:“不论胜利和失败,战争总是残酷的。我也希望他它不要到来,但如今看来,这只能是奢望。”
  塞勒没有说话了。
  他闭上眼睛。
  没有过多久,马车的速度便放慢了,已经快要到港口了。
  隐隐可以看到港口一片忙碌,相较往日的有条不紊,现在却加速得飞快,不断的有船入港,也有船离去。
  对于消息灵通的人来说,战争的风声已经近了,很多与此无关的人都不愿意再留在这里。
  而就在视线之中,一艘庞大的客船在汽笛声中离岗。
  上面还挂着阿斯加德海运公司的标志。
  “看来你的家族已经放弃了你,阿斯加德大使馆在撤胞的时候竟然也不知道有你。”
  理查叹息,拍了拍塞勒的肩膀:“抱歉,要把你送回去,请你相信,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我们已经通知了阿斯加……”
  轰!
  话音未落,轰鸣声迸发了。
  从马车的窗外。
  下一瞬间,无数铁片从破碎的货箱之中迸发,凄啸声撕裂了人的耳膜,铁片在半空中摩擦至赤红,撕裂了空气,击碎了马车的车厢,贯穿了中层的钢板,飞进了车厢之中。
  那些铁片无力再从另一头贯穿而出,在钢板之前被弹回,剧烈的震荡中,在车厢里不断弹射。
  紧接着,火光吞没了一切。
  短暂的呆滞过后,无数人的尖叫着,逃窜向四周。
  “天谴!看到了么?此乃天谴!”
  货箱之后,一个脸色苍白的乐师癫狂的大笑着,演奏乐章,疯狂地袭击着周围的一切:“去死吧!你们这群懦夫!叛国者!去死吧!阿斯加德一定要为他们对我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代价!哈哈哈哈哈……”
  五分钟后,发疯的乐师被当场击毙,从他的身上找出了一份皇家乐师的身份证明。
  而在卫官惨白的脸色中,燃烧的马车轰然破碎,几乎被烧焦的理查从里面艰难的爬出,手里死死的抓着那个被血染红的年轻人。
  “来人!”
  他嘶哑的喊:“来人!医师!医师在哪里!”
  嘶哑的咳嗽声响起,在他旁边,那个半身残缺的年轻人艰难的睁开眼睛。
  “别浪费时间了。”
  他破碎的脸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我没救了。”
  理查愣住了,呆滞地低头看着他,瞬息间,恍然大悟:
  “你早知道了?”
  “我早已经告诉过你……荣耀的死亡从不眷顾弱者。”
  塞勒焦烂的脸上艰难的勾起了笑容,满是自嘲:“弱者……只能屈辱的死去,为强者创造……价值……”
  塞勒剧烈的咳嗽起来,血沫从喉咙里泛起,堵塞了呼吸。
  似是明悟了死亡到来,他不再挣扎,只是用断裂的手肘撑起身体,艰难地回头,凝望着身后的城市。
  就好像能够看到那一扇小小的窗。
  那里有人在等着自己。
  抱歉。
  他闭上了眼睛,失去呼吸。
  ……
  ……
  二十分钟后,叶青玄被疯狂的敲门声惊醒,从办公桌上爬起,看到打着绷带坐在轮椅上的理查。
  “我办砸了。”
  理查的神情苦涩:“阿斯加德的火河氏族第四继承人,刚刚在港口,被人刺杀了。”
  “凶手是谁?”
  “一名皇家乐师。”
  理查沙哑的回答:“这是早有预谋的刺杀,他已经知道他会死了。老板,我们有麻烦了。”
  叶青玄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再睁开,吐出肺腑中愤怒的气息。
  “我知道了。”
  他拍了拍理查的肩膀:“这不怪你,你能回来就已经是万幸了,先去让圣咏医师看一看。”
  五分钟后,来自枢密院紧急通讯的刺耳铃声从办公桌上响起。
  “帮我接亲王殿下,立刻!”
  “说吧,我在这里。”
  办公桌后面,叶青玄抽着烟,面沉如水。
  “两分钟前,阿斯加德人声称火河氏族唯一继承人在我国遭到了卑鄙的谋杀,阿斯加德正式向安格鲁宣战!”
  “我知道了。”
  叶青玄垂下眼睛,将烟卷熄灭:“请陛下召开御前紧急会议,召集全体枢密院成员,通知所有人,做好准备……”
  他披上了自己的外套,将最后一枚扣子扣好:
  “——战争要来了。”
  窗外,清晨的太阳从海面上升起,照亮了远方缓缓蔓延而来的阴云。
  举世静寂。


第七百零六章 关键所在
  轰鸣声里,钢索猛然绷直了。
  空气在鞭挞中迸发了宛如琴弦的低鸣。
  炽热的探照灯照耀下,庞大的装甲缓缓地被吊起,在指挥员的手势一下,一点一点的凑近了那庞然大物,钢铁贴合在了淋漓的血肉之上。
  紧接着,宛如巨型长矛一般的螺丝在机枢的扭动之下刺入了装甲的插孔,贯穿了血肉,令铁甲之下的厚重肉体颤抖着,鲜血喷涌。
  在那宛如大地震撼的痛苦颤抖里,螺丝深深地楔入了血肉之下的骨骼中。紧接着,焊接乐师上前,操纵着火焰,将铆钉和装甲焊接为一体。
  如同为巨人穿上铁衣。
  “高一点,再高一点!”
  在焦热的空气中,船长叶戈尔指挥着其他人,吼得声嘶力竭。
  在庞大工场的运转之下,一块又一块的装甲缓缓地贴合上了游牧之山的血肉,这是最后的步骤了。
  游牧之山最后一次调试在四天之前已经完成了。
  一次又一次的拆卸和组合,游牧之山的身体已经膨胀了近半,鲜血淋漓的肌肉束包裹着作为内层装甲的骨板,足足有人身粗细的人造肌肉束中包裹着繁复的炼金矩阵,吞吐着以太,宛如血脉搏动。
  至此,游牧之山原本遗留下来的潜力已经尽数开发完毕。
  而且,由女王为它赋予了新的力量。
  ——龙威。
  有着利维坦之血的海中巨魔在必胜黄金之章的改造之下,沉睡的兽性被再度激活,升华,化为了不折不扣的龙裔。
  仿佛赤龙化为了钢铁,毁灭化身为战船。
  原本头骨船首像之下,一双庞大的眼瞳已经缓缓地睁开,赤红色的竖瞳冷漠的凝视着前方,忍受痛苦。
  只有心脏跳动的声音宛如擂鼓,响彻在闷热的庞大车间中,令所有人心神摇曳,敬畏难言。
  “刚刚传来的坏消息。”
  隔着呼吸面罩,史东的声音粗重浑浊:“阿斯加德和勃艮第结盟了。用四个青金矿的开发权,换来了勃艮第开放边境走廊和领海。”
  “至少这样可以确定他们的目的了。”
  叶清玄点头,转身示意史东跟上来,两个人离开了高层的看台,回到了叶清玄的办公室,叶清玄捡起了桌子上军部递送的预案丢给了史东。
  史东翻阅之后,放下来,沉默了许久,吐出浑浊的气息。
  “有什么想法么?”
  “难搞啊……”史东捏着铁下巴,声音沙哑:“如果我没猜错,阿斯加德人接下来恐怕就会选择双线突进。”
  安格鲁虽然是海洋国家,但本身领土的四个区,一共二十七个郡,其中有超过半数都在陆上。
  勃艮第开放边境走廊之后,阿斯加德就能够直接绕过勃朗山脉,直接对安格鲁的产粮地、众多工业城市形成威胁。
  而届时安格鲁所要面对的,则是被阿斯加德誉为帝国三柱的朱鸟氏族。
  经历昔年的尼布甲撒之战后,亲手将重骑兵退下了神坛,开启动力装甲的时代后,朱鸟氏族成功的登顶帝位,而正是在那位皇帝的引领之下,阿斯加德对动力装甲这一新生事物爆发出恐怖的热情。
  此后百年,以朱鸟为图腾的装甲军团便是一切陆军的噩梦。
  哪怕到现在,朱鸟军团依旧是阿斯加德,不,是整个世界最大的装甲军团。十六万成员中,有十万是其他的兵种,其余六万,全部围绕着动力装甲而存在的。
  为了维持军团的运转,甚至有重工业城市,超过一万四千名机械工程师为军团服务,战时恐怕数量会暴涨数倍有余。
  常备动力装甲两万副,其中至少有四千副动力装甲是阿斯加德最著名的“霜巨人”。耗费了不知道多少心血和资金所培育出来的霜巨人骑士到现在还不能凑满四千名编制,号称可以对抗三倍以上的同等敌人。
  朱鸟氏族一旦大军压境,那么安格鲁恐怕必须倾尽国力,征调所有军团进行抵御。
  甚至女王亲军圆桌骑士团也要倾巢出动。
  如此才能凭借勃朗山脉的特殊地形,将阿斯加德抵御在国门之外,否则一旦勃朗要塞失守,朱鸟军团长驱直入,那么后面的千里平原和沃土几乎在三日之内就会尽数沦陷。
  安格鲁将会彻底陷入泥潭。
  “而更糟糕的是,阿斯加德人的舰队将会穿过勃艮第的领海,直接进入安格鲁领海……”
  叶清玄看着地图,划出了一个有些绕弯的弧线,弧线的尽头穿过了安格鲁的领海,直指阿瓦隆的所在。
  “放任不管的话,只要一天半的距离,阿斯加德海上要塞就会兵临阿瓦隆城下。也就是说,一旦他们进入我们的领海,我们就再没有任何战略纵深存在了。”
  史东摇头:“以如今安格鲁刚刚开始中兴的国力去和老牌帝国进行战争,实在是太勉强了啊。”
  “所以我要亲自去。”
  叶清玄看着地图:“此战决胜在海上。”
  哪怕阿斯加德人的陆上军力超过安格鲁三倍以上,可勃朗要塞绝不是三倍的军力就可以攻下来的。
  防守原本就比进攻占了太多便宜。
  对此,叶清玄的心态十分光棍。
  只要安格鲁的陆军死撑住,不死光了就是胜利。
  叶清玄甚至已经做好了计划,一旦发现圣城搀和到这一场战争里,哪怕一兵一卒,他都有理由将女巫之锤派到前线去。
  虽然圣城十有八九不会给他这个借口。
  他要拖着阿斯加德人打持久战,打得越久越好,最好将勃朗要塞变成一个泥潭,将附近的几个小国也拖下水!
  只要阿斯加德人不丧心病狂的出动陆上巨人·海格力斯,只要没有被绝对的实力压垮,那么这一仗就还有的打。
  反正就那么屁大点地方,人多了也没用,要看的还是双方的持久战争能力。
  简而言之,烧钱。
  而在考虑到这里之后,叶清玄甚至开始怀疑:勃艮第这么干脆的和阿斯加德结盟,也包藏祸心。
  开放的只是边境走廊,限制了战争的规模,借此,勃艮第拉长了阿斯加德的补给线,还能从阿斯加德的军需里狠宰一刀。
  你什么东西急着要,我有啊,卖你呗,十倍的价格不算贵吧?
  而反观安格鲁,有了斯特林内燃机,再度开启工业革命之后,国内生产力几乎翻了五倍以上,只要不失去海上的掌控权,那么数百条航线就相当于一个源源不断的青金矿,整个海洋就是安格鲁的银行,想取多少钱取多少钱。
  而粮食问题也根本不用担心,前面为了对抗利维坦而储备的陈粮都还没吃完三分之一呢。
  现在的安格鲁,后劲十足,根本不怕任何战争。
  而这一切,只有一个前提。
  海军撑住了。
  海军必须撑住。
  皇家舰队的意义,就是要保证安格鲁有一个稳定的大后方,能够保住海洋这一台印钞机。
  就像是叶清玄所说的那样。
  这一战的胜负,绝不是打的热火朝天的勃朗要塞能够决定的。
  而是在海上……
  ……
  ……
  同样,在阿斯加德,金宫之下,海军总部中,同样的话题也在继续。
  空空荡荡的庞大会议室中,只有一老一少。
  恢复到原本状态的老乐师已经不需要每天抱着楔形石板续命了,虽然依旧脆弱,但活动无碍。
  而坐在他对面的,则是一个沉默的年轻人。
  明明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但头发已经斑白了,驼着背,眼瞳浑浊,像是一个病秧子。低垂的眼瞳似是困倦,可是半梦半醒之间,却有一种惊鸿一瞬的寒光闪过。
  寒意。
  这个年轻人的身上缠绕着一股取之不散的寒意,仿佛无数人的生命所换来的杀气。像是一把锈蚀斑斑的快刀,只有在上面的铁锈和血褐剥落之后,才能够窥见下面的阴冷锋芒。
  明明穿着阿斯加德的军装,可是怎么看却怎么让人觉得不合适,就好像这个年轻人应该有更合适的衣服……更加的神圣和庄严……也更加的阴沉恐怖。
  老乐师忍不住叹息:“抱歉,阿斯加德的军装对你来说恐怕没有静默机关的制服来得舒服,但为了长远打算,还请你暂时忍耐一段时间。”
  “请放心吧,对我来说,衣服的好坏从来不是问题。”
  那个年轻人坐在椅子上,摸索着膝盖上的银色手杖,神情冷淡:“圣城的安排我也能够理解,毕竟,静默机关的负责人不能出现在阿斯加德的战场上。”
  “你能够理解就太好了,隆美尔。”老乐师颔首,心里稍稍放了一下心,可面对这个年轻人,却依旧觉得头疼。
  自上一代亨德尔之后,新一代的亨德尔。
  上一代的静默机关负责人之后,新一代的负责人。
  名为隆美尔的年轻乐师早在三年之前就是圣城内定下的圣徒传承者,也是上一代亨德尔的学生弟子。
  对于他的未来,甚至有教皇和神圣之釜看守者的担保。
  从十四岁开始,他就加入了静默机关——在这个令诸国忌惮的特务机关中如鱼得水,十九岁的时候就已经身居高位,相较狼笛也毫不逊色,被誉为“快刀”和“疯狗”。
  原本,所有人预计他突破歪曲级,跨入大师的领域,直到成为权杖继任圣名还至少需要十五年。
  十五年之后,一个三十七岁的圣徒,也足够年轻。
  可所有人都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快。


第七百零七章 恍若天国
  可没想到,亨德尔那么早就惨死在背叛的狼笛手中,而受到刺激的隆美尔,选择了被静默机关封存的黑暗试炼。
  作为世界的中心,圣城在数百年来不知道攒了多少家底,飞快提升实力的办法也数之不尽。甚至教皇自己亲自就可以帮人毫无副作用的提升力量。
  而隆美尔选择了确是最惨烈的那种。
  他本身就是禁绝学派进阶的乐师杀手,通过了炼金矩阵的转化和手术后,又先后经历了数次堪称地狱的折磨转化,甚至就连皮肤都溃烂剥落了好几次。
  以身体的彻底衰败作为代价,他只花了半年的时间,便从歪曲级跨入了大师领域的最顶端,继而和叶清玄几乎就是前后脚的突破了权杖。
  不同的是,他的权杖是由赤之王亲自以乐章“皇帝”进行加持,传承了最适合“亨德尔”的要素,而后又顺理成章的传承了自己老师的圣名和职位。
  只不过,静默机关负责人这个位置他还没有去赴任,便在枢机主教团的授意之下,退出教籍,前往了阿斯加德,投入了这一场战争。
  他本身就是阿斯加德人,还是衰落的青焰氏族的后裔,唯一的继承人。以圣徒的身份为阿斯加德效力,简直合情合理。
  对于阿斯加德来说,这一场战争有了更多的把握。
  可对他来说,也是复仇的开始。
  正因为如此,老乐师才充满忧心。
  “时间短暂,我们长话短说吧。”
  老乐师转入了正题:“接下来的形势,恐怕其他人也跟你说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你在海上要面对的敌人……就是那一位叛逆者狼笛的好友,阿瓦隆亲王了。”
  他说完之后,便看着隆美尔。
  提到狼笛这个名字,隆美尔的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依旧冷淡。
  这一份定力令老乐师心中感慨,只能说不愧是静默机关的负责人,不论何时都保持着冷静,哪怕杀意如铁。
  “用不着用那个名字来激我,先生。”
  隆美尔的眼眸低垂:“你担心我会输吗?”
  “敌人是那一位,恐怕除了三王,谁都会有所担心吧?”老乐师摊手:“毕竟,谁又能猜得到,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确实,叶清玄手段百出,我不如。”
  没有任何的傲慢,也不存在任何的谦虚,隆美尔的回答简单直白:“但倘若他出现在正面战场上,作为我的敌人。那么,我会告诉你,这一场战斗我会赢。”
  对此,他十拿九稳。
  哪怕敌人拥有天灾,可圣徒何尝没有对付天灾的办法?
  更何况,情况绝非这么简单。
  就算叶清玄亲自出动,可以太之网也必定会留在阿瓦隆。
  对于那种非战斗类型的国之重器,只有留在地上天国之中恐怕才会放心,才能确保万无一失。而离开了以太之网的叶青玄,将从天灾位阶跌落至权杖。
  最弱的权杖。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一旦离开以太之网后,他的权杖就毫无用处。
  一张蓝图?
  和圣名的传承之间,孰者最强……
  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么?
  可就算如此,所有人依旧不敢有任何放松,面对叶清玄那样的人,再怎么如临大敌都是必须的。
  “既然你有必胜的把握,那么我就不再唠叨了。”
  老乐师沉默片刻,开口说:“我会将海上要塞交给你,于你同行的还有三名权杖。隆美尔先生,我以皇帝陛下的名义向你传达命令——此战必胜。倘若你得胜归来,那么不论是对你的支持还是青焰氏族的复兴,阿斯加德都会不遗余力。”
  “那么,在下遵命。”
  隆美尔向着老乐师代表的皇帝陛下行礼,撑起手杖,转身离去。
  只留下老乐师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凝视着墙壁上的庞大地图。
  不知为何,总有不安。
  他闭上眼睛。
  “叶清玄啊……”
  ……
  ……
  天穹仿佛倒影着地上泥泞的灰色。
  灰黑色的泥浆本应该是一片沃土,如今却散发着腐烂的味道。
  “主啊,请赐我以救赎。”那个衣衫褴露的流民匍匐在泥浆中,虔诚的亲吻着夏尔的靴子:“请您赐我们解脱……”
  在脖颈和面目的恶臭绷带下面,是一个又一个的脓疮,令人憎恶。
  哀鸣的声音从荒野上传来。
  夏尔抬起头,茫然的环顾,看着那些呆滞的眼神,不可置信。
  “怎么会有这么多……”
  “这只是一部分。”
  帕格尼尼淡淡地说:“有的是失土者,有的是麻风病人,有的是乞丐,有的是破产的农民……连年旱灾,去年的霜冻又那么严重。错过了春耕,他们已经没有希望了。被驱逐的人没有价值,高加索的土地太少,养不活野草,也养不活他们。你救不了他们,就算是你救了,他们也会死。”
  夏尔沉默了。
  泥浆中的流民仰望着他,期冀的眼神一点一点破碎了,那个人还想说什么,可破裂的嘴唇嗫嚅着,到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一瘸一拐的走了。
  有孩子啼哭的声音从灾民的后面响起。
  很快,啼哭的声音都没有了。
  夏尔低着头。
  许久,他回首,看着帕格尼尼:“我们还有多少粮食?”
  “我们是去开荒,不是去赈济。”
  帕格尼尼失望的摇头:“没有多少粮食了,每个人的粮食都有配额,如今盖乌斯吃的都是粗面饼子,谁又还有粮食给别人?”
  “还有多少?”夏尔重复地问了一遍。
  帕格尼尼叹息,瞥向身旁,书记官苦涩的翻了翻账簿:“除去每个人的配额之后,我们还有两条腌鱼,五个饼子。”
  帕格尼尼听完,看着夏尔:
  “你能救几个?”
  “是啊,能救几个?”
  夏尔苦涩的叹息,伸手,看着书记官:“给我。”
  书记官犹豫了一下,从车上搬下两个布袋,拿出两条腌鱼,拿出了五个饼子,最后,又拿出了一瓶水。
  帕格尼尼没有说话,垂下眼睛。
  如今在国度之外流浪的流民至少有三万,光是这一片破营地里就有七千。别说五个饼子,就是所有人的口粮都拿出来,也够不上杯水车薪的边缘。
  哪怕全国每个人都挤出一点口粮来,又能救多少?
  只能充耳不闻。
  这并非是放任,也并非是残忍,而是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还有更重要的价值需要保全。
  直到夏尔拿着饼子和鱼走向流民,帕格尼尼才叫住他。不是出于蛊惑,也没有掺杂算计,而是作为同僚的建议。
  “夏尔,人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他轻声说:“早点认清现实吧。”
  夏尔回头看着他,忽然笑了。
  “别担心。”
  他挠了挠头,自嘲的笑着:“如果,我真有那么一丁点的优点的话……那大概就是‘不是人’了吧。”
  帕格尼尼愣住了。
  站在那些错愕的流民前面,夏尔停下了脚步。
  那些饥饿的流民看着他,又看着他手里的鱼和饼子,声音忽然变小了,又变大了。
  那一点食物好像有什么不可思议的魔力,令那些黑压压的枯瘦人群向前,爬在地上,啃食着手指,眼神憧憬又贪婪。
  然后,他们看到夏尔拔出了靴筒中的匕首。
  匕首的冷光仿佛寒霜,令围上来的流民停住了。
  夏尔沉默了片刻,抬起匕首,斩下了尾指的一截,骨骼断裂的声音里,鲜血从指尖流淌而出。断指落尽了麦饼和腌鱼的空隙里,大概是穿过空隙落在地上了,没人看见。
  血落进了水瓶中,就将水染红了,仿佛变成了酒。
  匕首切下了一块布条,将被斩断的尾指包扎好,夏尔抽搐的表情上挤出笑容,弯下腰,将怀里的食物放在地上。
  “吃吧。”
  他微笑着,后退了几步:“不够还有。”
  那些声音变得喧嚣起来了。
  枯瘦的灾民们呆呆地看着夏尔,下一瞬间,人群涌动起来了,宛如泥潭在沸腾。那些人向着落在地上的食物爬了过去,夺过面饼,塞进了口中,用尽所有的力气吞咽起来。卡住喉咙,就端起了水平,狂饮着那发酵的酒。
  夏尔后退了几步,任由他们饕餮,眼神悲悯。
  帕格尼尼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面无表情,可袖子中的手却在颤抖,不可抑制的颤抖。
  许久,他叫过书记官,强自镇定,压抑着自己颤抖的声音,“一会……等他们吃完之后,你去将剩余的残渣收集起来,不要浪费。”
  书记官呆呆的看着他,以为他在开玩笑,帕格尼尼重复了一遍,他便转头去了。过一会,那些流民吃完了,书记官回来了,带回来十二个装满了残渣的篮子。
  一群人围着篮子,啧啧称奇。
  可帕格尼尼没有看。
  他背着人群,脸色惨白。
  该死的,那些蠢货,根本不明白这究竟代表着什么……
  时隔数百年之后,忽然有一种祈祷的冲动。
  “神啊……”
  他抬起眼睛,凝视着虚无的空中,在他的眼瞳之中,那里荡漾着炽热的光芒,仿佛天堂的大门缓缓的打开,洒落救赎。
  那是伊甸,由人类所创造的天国。
  如同幻觉一般,他看到了无数死去的魂灵缓缓升起,飞进了天国之中,就好像这个世界真的有灵魂一样。
  就好像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天国。


第七百零八章 比烂
  北方海域。
  这一片连接了阿斯加德和安格鲁领海的公共海域,也是汇聚向阿瓦隆的洋流交汇点之一。
  自东方和北方的暖流为这里带来了丰富的鱼汛,也令这里变成了全世界最庞大的渔场之一,每到春冬集结,总会有来自各国的渔船在此打捞,争夺巡游而至的各种鱼类。
  半个月的时间,肥美的鱼肉就会送往各地,端上贵族的餐桌,成为了满足饕餮胃口的佳肴。
  只可惜,现在这一片海域已经变成了禁区。
  不仅往日的密集渔船不见了,甚至连鱼类都已经没有了多少。
  皇家舰队停留在上了安格鲁领海和公海的交汇点上,陷入了停滞。
  而就在旗舰的舰桥之上,一众将领围绕着一个刚刚从海中被打捞上来的玩意,沉默不语。
  原本是黑铁铸就的十二面立方体,不知道浸泡在海水中多久了,上面遍布铜锈,甚至还寄生着一层藤壶和海藻。
  而在禁绝乐师小心翼翼的拆解之下,那个足足有半人多高的十二面体缓缓的被剥下了外壳上的藤壶,露出了隐藏在锈迹之后的铭文。
  所有人脸色阴沉。
  “没见过的新玩意呢,有谁给我解释一下么?”
  叶清玄端详着面前的人工造物,回头问。
  “——六型解体水魔之子。”
  塞尔文说:“阿斯加德的海战武器,里面配备了专门针对船只的以太引擎制作的共鸣器,感应范围六百米,会自行向过往船只靠拢,一旦接近了临界范围,就会触发引信,里面的以太炸弹会破坏装甲。这样的东西,只要两颗,就可以炸烂一艘战船的装甲。”
  “这么厉害?”
  叶清玄的下一句话令所有人脸色惨白:“我试试……”
  说完,众人来不及阻拦,他就毫不犹豫的伸手,拍往那一颗以太炸弹上,下一瞬间,清脆的声音响起,十二面立方瞬间解体,紧接着,恐怖的辉光从其中爆发,足以蒸发整个舰桥的高温酝酿,碾碎了空气,席卷向四面八方。
  可紧接着,恐怖的冲击波和高温就被束缚在了看不见的领域之中。
  在那禁绝乐理所勾勒出的六面体中,恐怖的冲击和高温不断的回荡,照亮了所有人惊愕的神情。
  只有叶清玄一个人端着下巴,缓缓点头:
  “威力不小啊,赶得上变化乐师的破坏乐章了。”
  说着,他回头,看向塞尔文:“这样的东西他们有多少?”
  “不知道……”
  塞尔文苦笑:“阿斯加德人的战争储备一向是各国之首,一艘专门的布雷船可以布下上千个炸弹。他们应该是提前了好几天在洋流里散步这种东西,现在,它们随洋流飘荡,恐怕现在已经遍布整个海域了。”
  塞尔文的话没说完,但叶清玄明白了它的意思。
  如果他们不加以阻拦的话,恐怕会有越来越多的这种东西顺着洋流飘往阿瓦隆,到时候毫无疑问,阿瓦隆将会被这种玩意给彻底封锁。
  片板不能下海。
  “他们想要消耗我们的力量……”
  塞尔文冷声说:“我们至少要分出一半以上的船去进行排雷,乐师的大部分精力也要消耗在这个东西上面,哪怕开战,也必须抽调出一部分人手来防备船只触雷。”
  另一艘战船的船长开口:“但想要穿过封锁的话,就必须先将这些东西给清理掉,否则根本没得打。”
  “要清理么?”
  塞尔文看向叶清玄,他才是舰队的实际统治者,虽然多数时候他只背锅不管事儿。
  “清理吧,毕竟路不能不走。”
  叶清玄挥手,吩咐道:“组织皇家乐师进行一次大型召唤,应该有不少乐师养了水中的幻兽,清理起来应该会快一点。用不着全都拦截下来,只要清理出我们的航线来就没问题,剩下的就随它们飘到阿瓦隆去,如果地上天国连这一点都防不住的话,那还有什么意义?”
  阿斯加德人所洒下的这些东西,就好像是地上的铁蒺藜,虽然碍事麻烦,但顶多只能说是让安格鲁恶心了一把。
  战争就是这样,无所不用其极,必要的时候,屠杀平民都在考虑的范围之内,更何况是这么点东西?
  “可惜,阿斯加德人忽略了一点。”
  叶清玄向后招手,有乐师提着一具铁箱快步上前,放在了叶清玄的面前。
  “他们可以挖陷阱,我们也可以。”
  说着,叶清玄以自己的权戒解开铁箱上的封印,从其中捧出了两个小小的酒杯,迎着众人惊愕的神情,叶清玄笑了。
  “用不着跟他们比好。”
  他掂量着手中的“诚信”和“勇敢”,咧嘴微笑着:
  “——我们比烂吧!”
  ……
  ……
  在战争警报的尖锐声音里,所有皇家舰队的战船都一片忙碌,无数水手匆忙奔行着,将一切缝隙密封好,在船头分发着厚重的防护服和将整个面孔都笼罩在其中的呼吸面罩。
  很快,短短的半个小时之后,所有的战船就位。
  而在宏伟的旋律之中,天穹之上的厚重云层缓缓破裂,漆黑的巨兽破云而出。以脊椎为核心的管风琴在十六名乐师的携手连弹之下奏响。
  炽热的蒸汽从游牧之山的躯壳上喷涌而出,迸发出刺耳的旋律。
  九霄环佩的乐理引导之下,无数念线从叶清玄的躯壳之中延伸而出,连接着游牧之山,以此为核心,无数天梯乐理将整个皇家舰队都笼罩在内。
  衔接为一体。
  相较于梅布尔的凤凰化身,叶清玄的宿命之章笼罩却并无任何的异象,可是在乐师的感应之中,上百艘战船此刻已经彻底的统和为一体,成为了一个意志的躯壳和化身。
  紧接着,浩荡的旋律奏响。
  平静的海洋瞬间沸腾,无数水汽自海面之上升起,化作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厚重浓雾,在浓雾的笼罩内,一切都变成了纯白。
  浓雾疯狂的拓展,在旋律之中,如同白色的毯子,瞬间覆盖了方圆数百里的领域,依旧在缓慢的向着四周延伸。
  就像是活的一样。
  短短的数十分钟之后,整个北海已经有了三分之一的领域被这无法驱散的迷雾所笼罩,剩下的三分之二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就是曾经笼罩了整个安格鲁全境的浓雾。
  得到了全部利维坦力量的地上天国,在对游牧之山进行龙威灌注的时候,也将这一天赋赐予了这位利维坦的子嗣。
  不同于那时候近乎以太界投影的诡异天气,此刻的迷雾除了阻碍视线和乐师感应之外,没有其他的作用。
  也没有任何杀伤。
  它只需要作为介质存在,就够了。
  在游牧之山的船头,叶清玄微笑着,缓缓高举起手中的两个杯子。
  美德之杯。
  一者为“诚信”,一者为“勇敢”,都代表着令人钦佩的品质……弱点!
  随着叶清玄的动作,整个以太之海仿佛是瞬间破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无数的以太被强行抽取而来,所引起的波澜令远在北方海域之外阿斯加德舰队也有所感应。
  此时此刻,抽取以太的不是叶清玄,而是被叶清玄统和为一体的皇家舰队。
  上百艘战船的以太引擎疯狂的抽取力量,哪怕每一台引擎都只是点滴,汇聚在一起,也能够化作洪流。
  如此庞大的以太波动在巨型协律仪的捕捉之中,根本就是黑夜中的火把一样显眼,可现在,黑夜被浓雾所覆盖,就连火把的位置都难以预测。
  而就在这一份力量的沃灌之下,叶清玄的双手缓缓倾斜,自天穹之上向着脚下的厚重浓雾,洒下杯中的美德。
  宛如甘露从天而降。
  从诚信之杯中落下的丝丝缕缕水汽很快就融入了迷雾之中,迅速的扩散,令水汽呈现出了棉絮一般的质感。
  所过之处,虚无的水汽变得像是粘稠的胶水。恐怖的毒性伴随着杯中的甘露,迅速的在迷雾之中扩散。
  刺鼻的气息从浓厚的雾气中泛起。
  被诚信所附着的雾气都变了丝丝缕缕的棉絮,隐藏在了浓雾之中,不断的飘荡着,无孔不入,所过之处,纵使钢铁也发出了嗤嗤的声音。
  这种由以太转化而成的毒气呈现着半胶质的状态,对于一切能够呼吸的活物来说,都是大敌。一旦进入肺腑,就会迅速的令脏器脱水,收缩,直到最后在无节制的呕吐和脱水中变成一具干尸。哪怕是皮肤有所接触,也会令各个皮层迅速的朽坏,失去活性,变成开裂的烂橡胶。
  而与之相比,“勇敢”之杯中洒落的,却是纷纷扬扬的草屑。
  就好像野草切碎之后晒干的颗粒,春天到了之后漫山遍野纷飞的柳绒,那些汲取着以太疯狂增值的孢子从杯中落下,就像是食盐撒在烤肉上一样,点缀在了迷雾中,丝毫无害,根本看不出寄生在人体上之后疯狂生长的恐怖模样。
  诚信之杯夺取一切水分和活力,使人失去变通。
  而勇敢之杯则令人盲目,疯狂生长扩张。
  足以在短时间内将一整座大城市彻底屠杀殆尽的武器接触了限制之后,吸收了海量的以太,将浓雾的性质彻底改变。
  接下来一周之内,整个北海都将化作绝域。
  没有防护服,没有呼吸面罩,就算在外面行走一圈都会彻底变成植株的寄主和一团烂肉。
  只是可惜了这一片牧场。
  无数鱼双眼翻白从海中浮起,腹部渐渐鼓胀,到最后,无数草籽破腹而出,飘散在水面上。
  叶清玄收起了圣杯,缓缓摇头。
  战争还没有到来,恶果就已经呈现。
  恐怕这一片牧场十年之内都难以恢复了。
  头戴防护面罩的装甲骑士奔行而至,半跪在叶清玄身后,“殿下,舰队通报,已经发现了阿斯加德海军的痕迹。”
  “战争就交给擅长战争的人,去告诉塞尔文,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不需要顾虑我。”
  叶清玄接过了报告,走向了游牧之山的舰桥,扬声命令:“通告全舰,目标南方72度,四百海里!”
  在轰鸣声之中,游牧之山剧震,庞大的身影径直越过了加速的皇家舰队,消融在了迷雾最深处。
  “那么,先去跟我们的敌人打个招呼吧。”
  钢铁巨兽的舰桥之上,叶清玄的手指敲打着扶手,轻声哼唱着模糊的曲子。
  ——在海上面对利维坦?
  朋友,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第七百零九章 思考
  钢铁走廊中,一片寂静。
  年轻的乐师端着餐盘,站在门前,犹豫地看着面前紧闭的舱室。
  明明是在这一条服役六年以来行走在无数次的走廊上,不知道多少次为那些无暇前往餐厅的官员带来晚餐。
  可这一次,他却分外犹豫。
  就好像要面对什么猛兽。
  并非是来自于外表的威慑或者言语的压迫,而是一种直觉……一种草食动物躲避天敌的危机和恐惧感。
  他吞了口吐沫,鼓起勇气,敲响了门。
  门后一片寂静,无人回应,可错觉一样的寒意越发浓郁了。
  他犹豫了一下,再度敲响了门扉。
  这一次,他僵硬住了。
  隔着面前这一扇门,他能感觉到,有一双眼睛看了过来,隔着钢铁、物质和躯壳,仿佛将他的每一寸灵魂都拖曳而出,冷眼观看。
  “请进。”
  低沉的声音从门后响起,并不冷漠和严肃,令他如蒙大赦,一手推开了门,可昏暗的门后,却有莫名的冷意扑面而来。
  端着托盘的手忍不住微颤。
  他看到了,无数纤细的棉线在空中飞跨。
  红色,黑色,白色,绿色……
  密密麻麻的字条、照片和档案散页被钉在了墙壁上,占满了每一寸的空间,那些图钉牵引着棉线,令它们纵横来去,交织成繁复庞大的网。
  桌子上,墙上,地上,甚至床上都堆满了卷宗和档案。
  就好像蜘蛛的巢穴。
  那个头发斑白的男人背对着他,蹲坐在杂乱的档案里,凝视着空中无数飞跨的棉线,出神的思索着什么。
  寻找着无数线索中的空白。
  “隆美尔先生。”
  错愕的乐师低下头,不敢再看,只是轻声说:“您的晚饭……”
  “放在那里就好,谢谢。”
  隆美尔指了指门口的地方,乐师如蒙大赦的放下餐盘,轻轻地关上了门,直到拐过了走廊的拐角之后,才松了口气。
  寂静的房间里,隆美尔像是化作了一座石像,沉默思索。
  “好过分啊。”
  阴暗中,一个叹息的声音响起,消瘦的中年人不知道从何处走出来,端着冷掉的晚餐,手里抓着叉子,毫不客气地吃着他的晚饭,嘴里还嘟嘟囔囔:
  “人家好心给你端来的晚饭,你连看都不看……而且,来了海上要塞这么多天,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翻来覆去,看同一个男人的照片。嘿,你知道么?在阿斯加德,如果你的房间里贴满了男人的照片,只能说明你是个基佬……”
  “金宫的禁卫都像你这么啰嗦么?”
  隆美尔头也不会的反问:“想要出门的话就自己去,随便你干什么都好,施瓦茨,只要不打扰我就行。”
  “这可不行。”
  施瓦茨耸肩:“毕竟,职责所在。”
  在阿斯加德的军队中,乐师作为指挥官存在的时候,都会配备自己的护卫,一旦进入战争时态,二十四小时同吃同住,彼此距离绝不超过十米,最大限度的防止刺杀和意外发生。
  虽然对于隆美尔这样的权杖来说没有必要,但老乐师在临行之前,还是调派了一名金宫禁卫给他。
  这些自整个阿斯加德军队中遴选出的骑士经过了漫长的训练和调制之后,从此隐姓埋名,消除掉一切户籍和情报之后,成为了金宫禁卫。
  在过去的数百年里,他们专门负责护卫皇帝或者要员的安全,被誉为全世界最好的护卫,同时……也是最好的刺客。
  除了保护任务之外,他们也会为自己的主人干一些不能上台面的脏活儿。
  忠诚、勤恳、悍不畏死。
  可惜,有那么多优点,却掩盖不了一个缺陷,指派给隆美尔的这货……是个话痨。
  “但这么长时间了,你究竟在干什么?”施瓦茨挠着自己微卷的黑发,蹲在门口吃完饭,撇着隆美尔,问道:“单相思么?”
  “我在思考。”
  隆美尔搅拌着杯子里的冷咖啡,视线却没有任何变化,从头到尾,一直都凝视着墙壁上的那些或是模糊或是清晰的照片。
  看着那个白发的年轻人,看着他带着漆黑的眼睛。
  “像叶青玄那样‘思考’。”
  施瓦茨啧啧摇头:“有必要么?研究个对手,何必把自己研究成基佬?”
  “对于叶青玄这样的敌人,不论如何慎重都是应该的。”
  隆美尔淡淡地说道:“你能够想象么?一个人,在一年之内从学徒成为权杖,掌控天灾,从流放者成为一个国家的影子皇帝,从无信者变成教团的大主教,审判所的大审判长……他是一个奇迹,施瓦茨,令人恐惧的奇迹。”
  他凝视着照片,看着叶青玄。
  “你看,这个家伙的脸,不论什么时候都是在笑着的……就好像这个世界的苦难对他来说宛如尘埃一样。哪怕披着人皮,哪怕再怎么温文尔雅,都能够感觉到……他是一个怪物,一个非人的东西。看着他的眼睛,你就会觉得一切努力都是徒劳,和他身上的神迹相比,自己的一切都不值一提。这不合理……”
  卡啪。
  金属的勺子断裂在了咖啡杯里。
  隆美尔终于移开了视线,沉默的扭过头,看着施瓦茨:“我一直在思考……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存在这样的东西?”
  “我怎么知道?”
  施瓦茨耸肩:“思考是你的工作,你指望一个保镖给你出主意么?”
  隆美尔自嘲的笑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墙上的照片,垂下了眼睛。
  “我想,神不会容许这个世界上存在这种东西。”
  他端起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咀嚼着勺子断裂的铁片,便轻声呢喃:
  “施瓦茨,我要杀了他。”
  ……
  ……
  当警报声响起的时候,隆美尔终于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出现在海上要塞的舰桥上。
  相较别的战船,要塞的舰桥庞大到简直就像是某个城市的市政厅,一共分为了好几层,最底层是通信员来回奔走,手持着二楼参谋部签发的手令和批文跑向要塞的各个地方,而三楼才是真正的指挥中心。
  苍老的指挥官看到隆美尔,向他招了招手,解释情况:“隆美尔先生,我们已经进入了北方海域,恐怕预计不久就会同安格鲁皇家舰队正式接触。请您过来的原因,也是希望您能够坐镇中央,能够随时反应。接下来还请您费心了。”
  “这是分内之事。”
  隆美尔颔首,抬头看向投影在半空的地图,沉思片刻之后皱眉:“安格鲁人制造的雾气么?不对,不会这么简单……雾气里有什么?”
  “美德之杯。”
  指挥官冷声回答:“他们违反了国际公约,将整个北海都下了毒。我们已经开启了过滤结界。恐怕接下来几天,我们所有的海员都要穿着防护服呼吸了。”
  不同于其他人的愤怒,隆美尔却陷入困惑:
  “只是这样么?”
  “嗯?”
  “不,没什么。”
  隆美尔摇头,可心中总觉得有些恍惚,总觉得自己漏了什么。
  报告声不断的传来。
  在加速推进之后,这一座海上的钢铁城市迸发出轰鸣,开辟海洋,自潮水中撤开了庞大的裂口,宛如巨人迈步一般,缓缓地前进。
  厚重的雾气也仿佛被那飓风所斩断了。
  轰鸣声扩散里,满溢着毒素的雾气也为止震荡起来。随着钢铁摩擦的巨响,数十道位于要塞各处的水闸开启,庞大的战船自其中扩散而出,形成编队,向着四方散开。
  机轮部预热完毕,主炮调试完成,动力部门全员就位……
  所有的人类都仿佛化作了血液,大步奔行,在要塞之中流淌着,令它虚无的心脏搏动,令整个沉寂的要塞缓缓的苏醒。
  它活过来了!
  而隆美尔一直低着头,沉默着,对外面的声音充耳不闻,只是沉思,凝视着墙壁上的地图。
  思考。
  思考。
  像叶青玄一样思考。
  恍惚之间,一道闪电贯过了意识,他肩膀一震,猛然抬头。
  “开启全部探测!”
  他向着指挥官高声喊,那沙哑的声音打破了舰桥上肃穆的寂静,令所有人错愕的回过头:“将所有的探测协律仪都全部打开,组织启示乐师配合克莱因阁下进行大型交响的演奏!”
  在舰桥的顶层,站在前排的老人回过头,看了一眼指挥官,又看向他。
  “虽然目前各部门的启示乐师已经就位,但是隆美尔阁下,如果调动全员的话,是否会有些太早?哪怕我是权杖,恐怕也负担不了太长时间。”
  “相信我,克莱因先生。”
  隆美尔啃着自己的指甲,死死地盯着投影地图:“他在这里!他一定会在这里!”
  克莱因看向舰长,在指挥官颔首之后,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闭上眼睛。
  庞大的钢铁要塞骤然迸发轰鸣,无数建筑起落,宛如琴键。管风琴的浩荡旋律之中,权杖自虚空之中演化而出,高悬在要塞的顶穹之上。
  要素显露。
  一只模糊的眼睛自权杖的虚影之中浮现,缓缓睁开,看向了前方,于是,一道光芒照破了迷雾,仿佛将万物变得透明。
  那是象征着天灾之神·奥丁的左眼。
  窥见万物真实。
  顺着那一道光芒,能够窥见迷雾之后的海面,海面之下的波澜,甚至千百米之下的死寂海床,珊瑚中的死去的鱼骨。
  光芒扫向四周,转瞬间那一只独眼已扫过了整个要塞一圈,看向四周。
  什么都没有。
  所有人松了口气,看向隆美尔的眼神就古怪起来。只有隆美尔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地图,下意识地咬着指甲,牙齿从食指上啃下死皮,开裂的皮肤下面鲜血淋漓。
  很快,光芒看向数百海里之外,锁定了皇家舰队的方向。
  “至少不算无功而返。”
  主持权杖的克莱因为隆美尔解了围,笑了笑:“保持警惕是好事。”
  隆美尔没有说话,只是失望的收回了视线。
  如此大范围的侦测,哪怕是克莱因也撑不住,在锁定了皇家舰队的方位之后,高悬的神之左眼便收回了视线,在乐章消散之前,最后侦测要塞一圈。
  要塞的右侧,眼眸余光所在,原本虚无的浓雾却骤然颤抖起来,显露出了一个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侧影。
  转瞬间,克莱因的权杖猛然照落,在眼瞳凝视之下,水汽的掩饰被无形的利刃剖开,露出后面浮空战船。
  不知何时,它竟然绕过了要塞的侦测,接近到了如此恐怖的距离!
  简直,近在咫尺!
  “什么鬼东西!”
  指挥官从自己的椅子上抬起来,脸色铁青。
  而在刺耳的警报声中,那一艘不知从何而来的漆黑战船似是发觉行迹的败露,缓缓的调转了方向,对准了要塞的中心,漆黑的主炮炮膛中早已经亮起了刺目的光。
  ——游牧之山!


风月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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