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骑士与骗子


  嘭!
  诺拉的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呆滞地看向身后:“叶、叶、叶……叶清玄?!”
  这下没有人管诺拉刚刚还用来做保证的性命了,拔剑之声不绝于耳。
  幸存下来的圣殿骑士们再次摆出了战斗地姿态。
  “淡定一些。”
  叶清玄伸手,提起了呆滞地诺拉,丢到一边:“我知道我的身份很见鬼,也理解诸位现在的心情。但我想我刚才一直到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经证明我的善意。如果你们没有其他的任务,希望你们能随我一起去救援中央圣殿。或许,那里还来得及。”
  “……”
  沉默中,昆庭张口欲言,被瓦斯科拦住了。
  福音装甲中的骑士摘下了头盔,露出了被烧灼的面孔,弯下腰来,凝视着叶清玄。
  “我认识你。”
  他说:“两个月之前,我在班恩军团长麾下服役,我在奥斯维辛见过你。你和以前相比,没什么太大的变化。”
  “或许变化有些大,不过你没看出来。”
  叶清玄微微耸肩:“我知道一个嫌疑犯的要求对你们来说有些过分,但希望你们能够从速决定,毕竟我赶时间。”
  “说实话,我不相信你是什么所谓的刽子手。”
  瓦斯科微微摇头,“班恩先生曾经对你的品格做出保证,我相信他的眼光。他是一个纯粹的教士,神的侍奉者,私德无亏,我相信他的养子不会是一个败类。但是,我还是想要让你回答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决定接下来我们是帮助你,还是……拔剑相向。”
  他伸手,从腿部装甲中拔出一柄用来近身格斗的刺剑,反持在手中,可眼睛却盯着面前少年的眼瞳。
  带着寒意。
  他说,“叶清玄,我问你。”
  “——你真的参与刺杀了圣座么?”
  “没有。”
  叶清玄摇头。
  瓦斯科凝视着他的眼瞳,似是要分辨出任何一丝看起来像是谎言的东西,许久,他缓缓颔首:“很好。”
  刺剑入鞘,他转过身,挥手:“护送这位叶先生到中央圣殿去。不论如何,在那里,我们可以完成圣殿骑士的职责。”
  队伍重新开始行进,只不过,这一次,叶清玄是被包围在最核心的地方,身后跟着仿佛在梦游地诺拉。
  叶清玄问瓦斯科:“你相信我?毕竟空口无凭。”
  “班恩先生在战场上救过我,两次。”瓦斯科看着前方,淡然说道:“你也救了我们,不是么?”
  “说不定我别有用心。”
  “我会盯着你。”
  瓦斯科看了他一眼:“‘贴身保护’。”
  “那就麻烦你了。”
  叶清玄满不在意地笑了笑,并没有放心上去。
  很快,便已经来到了中央圣殿的外围。
  这里,已经被彻底地染化为深渊之境了,纷乱地嘶吼声响起,仿佛一直等待着他们踏入陷阱之中,无以计数的影子从墙壁和空旷地街道上浮现。
  “铁壁阵型!”
  瓦斯科拔剑,下达命令:“剑舞者上前,长弓手准备。所有人检查随身的圣水,小心隐藏在妖魔里的黑乐师!”
  叶清玄忍不住开口:“其实,一开始我就想问了:你们的随军乐师呢?”
  听到他的声音,瓦斯科的表情阴沉下来,捏地剑柄嘎吱作响:“在我们遭遇袭击之前,全部都被抽调走了。”
  “岂止是调走?”昆庭冷笑,“嘿,‘秘密安防’,呸!那群坐在办公室里的蠢货,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那就算了。”
  叶清玄叹息,将吓地脚软地诺拉丢给了瓦斯科:“我来凑个数吧,你来保护好这个怂包。”
  凑数?
  瓦斯科的神情浮现了一丝苦色,这样的妖魔数量恐怕已经成千上万了。
  如此庞大的声势,恐怕需要数十个黑乐师联手准备许多时间才能凑得出来。
  而且,对方未必没有什么秘密武器。
  甚至,可能还藏着一两个大魔。
  叶清玄一个人,哪怕实力再强,想和他们硬撼,也是以卵击石。
  他张口欲言,却看到叶清玄闭上了眼睛。
  然后……
  ——梦寐之境!
  所有人都看到了,一轮月光从叶清玄地头顶缓缓地升起。
  转瞬间,所有圣殿骑士的肩部,以太观测计都传来了尖锐地警报声。瓦斯科瞠目结舌,只看到那原本超出测量范围的恐怖度数在飞速下降。
  一百万、九十万、八十万……
  简直就像是跳楼一样。
  所有人身上的炼金装备,质量脆弱一些的,干脆便彻底爆裂。
  无形的波澜从叶清玄的脚下扩散开来,却掀起了滔天浪潮。一路之上向着四周席卷,所过之处,黑压压地妖魔都僵硬了一下,发出狂躁地咆哮。
  而有的地方,却有隐藏起来的人被从影子中强行挤了出来,在如此恐怖的“落差”之下,体内乐理动荡,无法自持,口喷鲜血。
  有更甚者,植入体内的以太炉骤然破裂,恐怖的力量将自己的肉体变成了一团烂肉,可刚刚涌出体外,便被无形的怪物所吞没了。
  一瞬间,以太读数跌落至了最低限——0!
  龙眠结界!
  哪怕在深渊和神圣之城的碰撞里,无数余波冲击中,月光如此虚幻而脆弱。
  可此时此刻,月光所及的方圆数公里之内,所有的乐师,都失去了自身的力量,哪怕是大师也只能自保,无力顾及其他。
  “这是……什么?”
  瓦斯科倒吸了一口冷气。很快,他便抬头,凝望着前方混乱地妖魔们,露出了狰狞地笑容。
  失去了深渊乐理和黑乐师加持之后,妖魔也不过是大一点的猛兽而已。
  如此良机,简直千载难逢!
  “向前!”
  他举起了震荡大戟,向着所有人嘶吼:“随我向前!到中央圣殿去!告诉那群杂碎,是谁在这里!是谁来做他们的敌人!”
  于是,大地轰鸣。
  在圣殿骑士们的驰骋之中,无数碎石在地上不安地震颤着,钢铁嘶鸣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战场。
  染血的鹰帜再度升起。
  此时此刻,高傲地铁鹰凌驾于战场之上!
  ……
  ……
  中央圣殿,最后的封闭结界中,警报声刺耳。
  巨响传来。
  轰鸣中,所有的神甫都脸色发白,看着头顶那一片黯淡的星云。
  圣城结界的观测系统,已经彻底失效了,到处都是代表着崩溃的红光。原本超频运行的结界,此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在来自深渊的重压之下,所有人只能困守这里。
  没有外援,没有命令,甚至连乐师骨干到岗都不到三分之一。
  剩下的神甫们一遍遍地试图维护结界,然后一遍遍等待着失败的警报音,直到最后,万念俱灰,再也没有动作。
  “废物!都是废物!为什么到现在连一个结界中枢都修不好!圣城那么多协律仪,难道不能分担一些压力么!每年投入了那么多预算,怎么真到用的时候,就变成这副鬼样子?”
  伦勃朗看着他们萎靡的样子,跳脚大骂:“你们怎么干事儿的!不是一个个都号称精英吗!阿尔伯特那个混账究竟贪污了多少钱?你们这群废物,都是在渎职!渎职!如果不是我的指挥,早就完了!懂吗?”
  在他尖锐的骂声中,一众神甫的面色阴沉,沉默着没有说话。
  阿尔伯特大主教被裁撤之后,伦勃朗刚刚上任第一天,便烧了三把火,不但以消耗预算为由撤销了结界的缓冲设备,导致结界没有任何应变能力。而且还将原本的乐师骨干全部都裁撤掉,换成了自己的心腹。
  结果事情发生的时候,他那些拥有权限的骨干有一半都没有出现,不知道藏在什么鬼地方。
  没有权限甚至没有命令,在场的乐师甚至没有办法发布变化预警。
  等到半个小时之后,伦勃朗才姗姗来迟,酒气未干,甚至连预读星图都不看,直接发布了启动泄洪模块的命令,导致超过十六个关键部位的协律仪损毁。
  在那之前直言劝鉴、阻拦的人背了这个黑锅,已经被免职了。如果能够活下来的话,他恐怕会被放逐到黑暗世界的边缘去。
  到最后,已经没有人敢说话了。
  剩下的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下令,放弃了外层区和中层区,甚至连内层区都放弃了。
  结界矩阵已经在深渊压力之下扭曲成一团乱麻。
  表层的流出界彻底损毁。
  转化层的形成界报废。
  分配乐理资源的创造界已经失去控制。
  现在只剩下了核心的活动界保持完好,宛如光杆司令,孤独地闪耀着警报的红光,一遍又一遍。
  在红光的照耀之下,那一片曾经耀眼的星云已经变成了漆黑。
  最外层,被彻底地染化。
  也就是说,圣城的最外层防御,彻底沦陷了。
  “他妈的……”
  总工程师坐在角落里,冷眼看着伦勃朗,眼中闪烁着愤恨的光。他的秘书将他按住,瞪了他一眼:“冷静,没用。他现在还是中央圣殿的大主教,难道你想成为叛逆么?”
  伦勃朗察觉到他们的愤恨神情,心中冷笑一声,不以为意。
  这群废物还想要舍弃中央圣殿,转移重心,去支撑内层结界运转,如果不是他的阻拦,现在这里的人早就已经死光了,那里还有能喘气的?
  现在,结界残存的所有力量都收拢了起来,舍弃了外围的六个副中心,全力保卫住中央圣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哪怕是几十个大魔一齐围攻,这里也可以固若金汤。
  自己的安全已经得到了保证。
  那么接下来,就是如何在事后平息这件事的余波了。
  他的心思电转,考量着圣城遭受的损失,和如何撇清自己的罪过。
  如果不是自己的英明领导,恐怕中央圣殿这样重要的机构也要沦陷在妖魔之手。虽然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自己刚刚上任第二天,能够做到这种程度,恐怕谁都挑不出错来,再不济,也是平级调任其他地方。
  但是,舍弃了外层居民的领域这个罪过就有点严重了。
  必须找一个合适的人来承担责任才行。
  想到这里,他看向了不远处的总工程师还有他的助手,眼中闪过一道冷意:倒是正好,原本这个阿尔伯特的死硬派占在关键的位子上不愿意走人正令他心烦呢。
  而且据他所指,这个混账暗地里企图挑起其他人对自己的不满,然后向枢机主教会进行弹劾。如果不是自己见机迅速,恐怕会被弄得灰头土脸。
  既然如此的话,那就没有办法了。
  他轻声叹了口气,只觉得心中郁结略微地消散了,不再去看那几个工程师,闭目养神,可心里却忍不住想:
  这件事结束之后,圣城的高层也会出现巨大的空白。
  有了卢多维克先生的许诺,自己是否也有机会更进一步呢?
  在沉思中,刺耳的警报声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错愕抬头。
  “又怎么了?”他怒视着那几个操作结界的乐师:“我不是说了么?不准乱搞!难道你将这里所有人的性命都视作儿戏么!”
  “不、不是我!”
  守在管风琴前面的那个乐师举起双手,无辜地摇头:“是外面,中央圣堂外面,有人接通了显线路,要求我们打开大门,让他们进入。”
  “这时候?”
  伦勃朗愣了一下,皱起眉头:“是谁?能弄清楚么?”
  很快,操作乐师收到了返讯,神情中闪过一丝惊喜,兴奋地大喊:“是圣殿骑士团的标志!圣殿骑士团来救我们了!”
  “不可能!”
  伦勃朗下意识地尖叫,可当所有人都看向自己时,顿时愣了一下,改口说道:“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圣殿骑士团!外面现在到处都是妖魔,圣殿骑士团在圣城里驻扎的只不过是两个小队,怎么可能进的来!他们……是骗子!”
  说到这里,他眼神一亮,顿时越发地肯定:“没错!一定是!我们的任务是守好这里!不准让任何可疑分子进来!”
  “可是……”操作乐师愣了一下:“外面确实是……”
  “确实?”
  伦勃朗冷笑:“你能够确定?你能够做主么?你付得起这个责任么!”


第五百零一章 谁能管事儿?
  “我们可以把侧门打开。”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了:“让他们走检疫通道,我们有安全阀和真空室。如果他们是真的,就不会推三阻四。我们也可以趁机检查。”
  “不准!”
  伦勃朗猛然回头,看到了开口的总工程师,神情顿时暴怒:“难道你还没有认清楚情况么?!贸然开门的话,导致中央圣殿出了状况的话,你又该当何罪!”
  “多亏你的提醒。”
  苍老地工程师冷笑,“我才想起来,为了不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枢机主教会将中央圣殿的安全权限交给了我。你可以调动圣城结界,但可惜,中央圣殿的设施启动,只需要我的命令就可以了。”
  伦勃朗瞪大了眼睛,“鲁本斯,你敢!”
  “没听见我的命令么!”
  鲁本斯凝视着操作乐师:“——开门!”
  操作乐师犹豫地看着上鲁本斯和伦勃朗,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伦勃朗怒斥着他,命令他将手从管风琴的琴键上拿开。
  操作乐师沉默了许久,放下了手。
  寂静里,只有请求进入的声音,一遍一遍响起。
  伦勃朗松了口气,看着鲁本斯,冷笑:“忤逆上级,置中央圣殿的安全与不顾,鲁本斯,你好好想想怎么去跟枢机主教会负责吧。”
  “我只是尽自己的职责而已。”
  鲁本斯冷然回应,他扫了那操作乐师一眼,眼神变得无比地失望。
  操作乐师移开了视线,不敢看他的眼睛。
  “现在你不需要尽责了。”
  伦勃朗走到他面前,伸手,扯掉他的外袍上的身份徽章,丢在了地上:“你被停职了,鲁本斯先生,滚去等待枢机主教会在事后的质询吧!”
  鲁本斯冷笑,拿起自己的外袍,转身离开大厅。
  在经过操作乐师的身旁时,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深深地看了那年轻人一眼:“哈尔,我对你很失望。不是因为你没有执行我的命令,而是因为伦勃朗来了才短短两天,你便已经将你父亲坚持了一辈子的准则弃之不顾。——我和他都看错了人。”
  他转身离去,可就在他即将踏出圣殿的那一刹那,却听见背后骤然响起的低沉音符。
  伦勃朗愣住了,呆滞地回头,看到手指按在琴键上的操作乐师,表情便扭曲了。
  “你这贱种……你怎么敢……你怎敢!!!”
  操作乐师释然地笑了,伸手,摘下胸前的徽章,丢到了伦勃朗的脚下:
  “对不起,我不干了。”
  伦勃朗的神情抽搐,正待说什么。
  大门,轰然开启。
  首先看到的,是血蔓了进来。
  惨烈的血红色在沉重的脚步声里流淌进了殿堂之中。
  哪怕是经过封闭性的安全阀和真空室,两道门先后隔离,依旧有如此多的血流了进来,刺鼻的腥味仿佛已经形成了实质,令每一个人的脸色都变成惨白。
  那些钢铁摩擦的沉重脚步声里,手提着残缺刀剑的圣殿骑士们走了进来,他们身上的盔甲残缺,为首的那一名身着福音装甲的骑士更是惨烈到面目全非。
  合金装甲上处处可以看到扭曲和撕裂的痕迹,在细小的裂口中,破裂的以太管道喷涌着蒸汽,经过了表面的鲜血,就变成了赤色,氤氲在半空中。
  有的人将自己破裂的面甲和头盔摘了下来,头发已经被粘稠的血浸染,在体温的作用下凝固,板结在同一处。
  经历了一路上的搏杀,他们还剩下二十七个人。
  二十七个人现在都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一样。
  再没有人敢怀疑他们究竟是否是圣殿骑士了。
  除了最中央,那两个被保护在核心中的人。
  一个已经完全麻木,现在怀疑自己在做梦的年轻神父。
  还有一个年轻人,身着长袍。
  那长袍却被妖魔的鲜血染成了赤红,又被火刑架的灰烬覆盖成漆黑。红和黑在他的衣服上交织成死亡的颜色,再看不出原本的色彩,只是令人觉得窒息。
  可更吸引人的是,他头上那带着一丝金属色泽的白色长发。
  以及长发之下,缓缓睁开的眼瞳。
  说不清那是什么眼神,像是沙尘暴在吹拂着废墟,被飞雪覆盖的断崖,和隐藏在黑暗里的熔岩。
  就仿佛是一个漆黑的漩涡,藏着通往什么危险之处的入口。
  “大、大胆!”
  寂静里面,有压制着不安的声音响起:“谁给你们的资格,擅闯中央圣堂!”
  伦勃朗占了出来,辨认出了瓦斯科的军衔,神情越发地鄙夷:“鹰帜手?一个小队长?没有命令,没有征召,也没有允许,你胆敢踏入中央圣殿么!”
  “我们……”
  没有想到会遭遇到这种情况,瓦斯科沉默了片刻,涩声回答:“我们只是前来救援而已。”
  “支援?”
  伦勃朗嗤笑了起来:“谁给你的命令这里需要支援,不自量力也要有个限度!”
  昆庭的神情阴沉,他的脸上被尸骑士的剑切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裂口就像是婴儿的嘴巴开阖抽搐着,分外狰狞。如果不是叶清玄在,他恐怕已经被转化成了妖魔。
  “这位大人,我们只是……”
  话还没说完,叶清玄的手按在他的肩膀,示意他停下来。
  直到此时,伦勃朗才注意到这个被有意无意忽略掉的年轻人,那个人排众上前,伫立在自己的面前,低头俯瞰着自己。
  而他的面容,却是如此的熟悉。
  “你故意这么做的?”
  他仿佛在阅读着伦勃朗的思维,眯起了眼瞳:“圣城一心修士会?卢多维克……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你是什么人?”
  伦勃朗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剥光了,在冰天雪地之中。可旋即,一道电光从脑中劈开,令他恍然大悟,惊叫出声:
  “叶、叶清玄?!”
  “大胆!”他朝着圣殿骑士们怒吼:“你们这些叛逆!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来这里的……快、快把他拿下!”
  噗。
  清脆的声音响起。
  泉水奔流。
  那是血的泉。
  在所有人呆滞地延伸中,叶清玄与他错身而过,指尖的月光一闪而逝。于是,伦勃朗的脑袋就从肩膀上滑落下来,掉在地上。
  在地上滚了两圈,那咆哮的样子似乎也变得更加顺眼了一些。
  一片死寂。
  瓦斯科首先反应过来,呆滞地看着叶清玄,吞了口吐沫。
  直到现在,喷涌着血泉的尸体才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那主教的长袍。一名枢机主教,就在着短短的瞬间,死在了叶清玄的手里。
  他开始怀疑自己护送叶清玄来这里是不是一个错误。
  “没时间废话了。”
  叶清玄漠然地看向剩下的人:“谁能管事儿?”
  人群一片死寂。
  能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
  谁能管事儿?刚刚被你干掉的那个家伙就是管事儿的!你想干嘛?干掉一个还不够吗!
  许久,鲁本斯站了出来。
  “我可以,我是这里的总工程师,结界机械结构负责人。”
  鲁本斯向着叶清玄说到:“我不管你来这里究竟想干什么,有什么目的,也不管你是不是还准备刺杀教皇。我可以全力配合你。”
  他停顿了一下,鼓起勇气发出声音:
  “但我有一个条件……”


第五百零二章 升天
  二十分钟后。
  在地下的隐秘监狱中,仿佛集市。
  在这一片蔓延地混乱里,妖魔入侵了城市,守卫们离开了自己的工作岗位,罪犯们也兴高采烈地造起反来。
  处处高举火把,囚徒们点燃了衣服和床单,锯开了牢笼,砸断了枷锁,在监狱中掀起了一场狂欢。
  而就在无数嘈杂和尖叫的最中心,数十张桌子垒起来的高台上,一个声音慷慨激昂地宣讲着。
  “朋友们!”
  那苍老的声音嘶吼着:“我们今日相会在这里,同心协力,反抗着卢多维克的暴政!付出了如此大的代价和牺牲!我们需要铭记这胜利的时刻!”
  “胜利!胜利!”
  狂欢中的囚徒们呐喊:“胜利的时刻!”
  “那么,我们是为了金钱么?是为了荣誉么?还是为了权利?”
  在那十几张桌子上,那个穿着一条破烂脏裙子的变态老头儿握着拳头,须发皆张,狂热地呼喊:
  “不,是为了人的一生最宝贵的东西,是为了自由!”
  满脑子兴奋剂、酒精和禁药的囚徒们便狂喜着尖叫:“自由!自由!自由!自由!”
  “让我们将斗争抗争下去!让我们挥舞这自由的旗帜!让我们走向伟大的新时代!”老头儿大喊:“去他妈的教皇!”
  疯狂地囚徒们尖叫,应声如雷:“去他妈的教皇!去他妈的教皇!去他妈的教皇!”
  “很好!”
  老头儿满意地点头:“来人,把卢多维克的爪牙带上来!”
  很快,在破烂十字架上,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典狱长被人扛了上来。周围堆满了破碎的木头充当柴火,有人在上面倒满了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燃油和烈酒,味道刺鼻。
  典狱长面无人色。
  “饶命!饶命!”他尖叫:“我是无辜的!”
  “放屁!你骗得了我吗!”
  那女装变态老头儿跳了下来,指着他的鼻子:“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用脚趾头都分得出来!”
  “我说得都是真的!”
  典狱长欲哭无泪:“原本都是那狗日的主教的命令!他刚刚已经跑了!我只是一个可怜人而已!各位大哥,我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情都没有做过啊!饶了我吧,都是那狗屁主教的错!饶命!饶命啊!”
  “真的?”
  老头儿拿起了两瓶酒泼在他身上,还留了一点倒进肚子里,醉眼惺忪,语气怀疑。
  “真的!真的!”
  典狱长点头如捣蒜。
  “那我问你!”
  老头儿提高了声音,指着他的鼻子,肃声说道:“如果你敢说假话,今天你就要为自己的谎言付出代价!”
  他停顿了一下,用神圣而庄严地语气问道:
  “——老子穿裙子,好看么?”
  “……”
  一瞬间,所有的喧嚣都消失了。
  死寂。
  他刚刚在说啥?
  囚徒们一脸懵逼地看着老头儿,包括十字架上的典狱长。可典狱长却不敢说话,因为老头儿的手里还抓着一根刚刚点燃的火柴。
  “快说!好不好看!”
  老头儿将火柴凑近了,厉色大吼:“敢说慌,我就烧了你!”
  典狱长涕泪横流,彻底崩溃,张口欲言。
  那一瞬间,轰鸣声响起。
  就像是从九天之上,震怒的神明降下了愤怒地雷霆,要劈死这个该死的亵渎者。连续不断的轰鸣中,地动山摇,所有人都踉跄起来,站立不稳。
  而就在一声最大的巨响中,天花板骤然破裂,一个呼啸而沉重的黑影穿过了层层的壁障,砸落在最底层的大地上。
  轰!
  烟尘飞扬,碎石飞迸。
  所有人都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有个极其沉重的东西从天而降,砸碎了一层层地天花板,竟然落尽了最底层来?
  而那被捆在十字架的典狱长差点被那东西一屁股坐在底下,砸成肉饼,险死还生之下,现在脸色惨白,几乎快要昏死过去。
  很快,钢铁摩擦的声音响起。
  一个魁梧的身影从烟雾中走出,令所有人都陷入窒息。
  圣殿骑士!
  是圣殿骑士!
  庞大的福音装甲带来了恐怖的威慑力,令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从狂热中惊醒,眼神踹踹。
  那圣殿骑士环顾了四周一圈,确认没有威胁之后,点了点头,向上面挥手。很快,一条以太凝结成的绳索延伸了下来。
  一个身着长袍的白发年轻人顺着绳索划下,落在圣殿骑士的肩膀上,环顾了四周一圈,眉头皱起:
  “谁是阿尔伯特大主教?”
  “……”
  “谁是阿尔伯特大主教?”
  他再问,可明显,这一次他没有等待回答,而是弹出数道月光念线,直接从他们的脑子中寻找记忆。
  到最后,他的视线落在那个女装老头儿身上。
  “阿尔伯特先生?”他问。
  阿尔伯特似乎还在醉酒之中没有清醒,歪着头,困惑地看着来者:“你找我?难道你是慕名前来参加我们队伍的?”
  “……教团的高层就没正常点的人吗?”
  年轻人撇了撇嘴,叹息,“庆幸吧,你有一个好下属。跟我走,阿尔伯特先生,你的中央圣殿在等待着你。”
  “真的?”
  阿尔伯特愣了一下,旋即兴奋地跳起来,过来勾着叶清玄的肩膀:“你早说呀!我还以为你是卢多维克那个小婊子派来杀我的呢!哎呀,话说这位小兄弟你看起来真是面善,好像哪里见过一样!可惜,就是跟刺杀教皇的那个倒霉蛋有点像,但是无所谓啦。反正现在乱成这鸟样,也没人在乎你是谁。对了,咱什么时候走?”
  “立刻。”
  “那你得等我一下。”
  阿尔伯特摆了摆手,“我这儿还有点正事儿。”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火柴,点燃,一脸严肃地在典狱长面前晃了晃:“刚才你还没回答我呐!说!我穿裙子好看么!”
  典狱长已经彻底崩溃了,大哭着点头:“好看!好看!大人您穿裙子好看极了!”
  于是,阿尔伯特的笑容便消失了。
  变得冷硬而漠然。
  宛如铁石。
  “傻逼。”
  他松开手指,任由火柴滑落:
  “——你穿裙子才好看呢。”
  不再理会那在火中惨叫的典狱长,他转身,扯住绳子,在滑轮的拉扯之下,一众囚徒呆滞而敬仰地目光中,他冉冉升起,在圣殿骑士的拱卫下离去了。
  许久,许久,才有一个人反应过来,惊奇地指着那落下隐约光芒的破洞:
  “——老大升天啦!”
  “升天!升天!升天啦!”
  在一众“自由战士”的欢呼中,一条脏兮兮的烂裙子从裂口中飘下来,在半空中舞动,宛如蝴蝶飞入了火焰中。
  烧成了疯狂的余烬。
  ……
  ……
  “这狗日的世道变得真快。”
  阿尔伯特大主教穿着囚服,坐在自己曾经的位置上,脚下血迹未干。几个忠心耿耿地下属给他捶肩揉腿,服侍地无微不至。
  鲁本斯划开一根火柴,给他点燃了嘴角的雪茄——雪茄是从伦勃朗的尸体上找出来的,带抽起来带着香甜的味道。
  于是,他的面孔就隐藏在了袅袅地烟雾里。
  “短短的几天时间,静默机关的主持人死在自己忠诚的下属手中,教皇在新年布道上被人一刀捅死。没了靠山的圣堂大主教不如狗,被新的上司关进监狱里,每天穿着女装装疯卖傻为了求他高抬贵手。在我喝醉之前,圣城里一片歌舞升平,所有人都期待着即将到来的新的时代。可我只是睡了一觉,圣城就变成这种被蹂躏了几十遍的傻逼样。惨不忍睹。现在,杀死教皇的嫌疑人却救我脱困,将圣城的重要机构再次托付在我的手中。而且这个家伙,短短的半个月时间,从正式乐师跳到了大师领域……”
  他凝视着叶清玄,吐出郁结地烟雾:
  “——这个世道难道已经不需要理智和常识了么?”
  “如果说这半个月我有什么领悟的话,那大概就是:这个世界自有逻辑和道理,跟不上它的人,就会被从身上碾压过去,甩到尘埃里。”
  叶清玄淡然回答:“所以,在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我决定跑到它前面去。”
  阿尔伯特沉默许久,摘下烟卷,丢进地上的干涸的血泊中,轻声叹息:“谈谈你的条件吧,年轻人。时至如此,你我都无力改变现实。大时代的变化是不已你我这种小人物为转移的,但现在,我们至少可以决定它转向哪里。说吧,你是准备将圣城拱手奉献给百目者,换取不世功绩。还是打算力挽狂澜,螳臂当车,做个几分钟的英雄?”
  “都不是。”
  叶清玄摇头:“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就由那些大人物去考虑吧。我只是想要在圣城找个人而已。”
  “找人?”
  阿尔伯特愣住了,许久,他嘲笑了起来,不知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叶清玄。
  “竟然……只是想要通过结界去找人?”
  他颓然摇头:“抱歉啦,年轻人,如你所见:圣城大结界已经破成筛子了。基本功能全部停滞,所有矩阵的四界平衡彻底混乱。就算是现在我将至高权限给了你,你能拿到的,也只剩下一个虚有其表的壳子了。他妈的……我一辈子的心血,到现在只剩下一个壳子?那帮狗日的混账……”
  叶清玄看着他沮丧地样子,摇头:
  “坏了,可以再修。”


第五百零三章 专业维修,值得信赖
  “修?”
  阿尔伯特嗤笑:“叶清玄,我知道你在领域之道上的造诣和作为,但圣城大结界可和阿瓦隆的那一套不同。从一开始的时候,它比阿瓦隆的协律基点多了六倍以上,更不用说几百年来增增改改,大大小小的修补!在领域之道中,每多一倍,所需要的人工和难度,就是几何倍数的上升!你需要面对的是一个史无前例的怪物级炼金矩阵!哪怕赫尔墨斯在这里,也不敢夸口说自己能够修好!你觉得自己一个大师搞的定?开玩笑!知道想要结界恢复基础运转,需要多少个大师么?”
  叶清玄不理会他的嘲讽,只是仰望着圣殿中那一道舞动的暗淡星云:“你的最高权限还在,对吧?”
  “那又怎么样?”
  阿尔伯特翻了个白眼:“取消我的权限可是个大工程,没一个月的时间挨个改写协律仪的最终矩阵,卢多维克都拿我没办法。但空有权限没有实物,又能如何?”
  叶清玄笑了:“据我所知,圣城大结界本身就是一个桥梁,将各个重要机构连接在一起,优先度甚至超过教皇宫。我根据静默机关里的资料,最终权限可以在教皇失去消息的情况下,紧急启动钟楼系统,对人进行钟塔加持……”
  阿尔伯特沉默。
  “我觉得我可以。”
  叶清玄正色说道。
  阿尔伯特摇头:“你一定是疯了。”
  “如果我没疯才不正常吧?”
  叶清玄看着他,“反正最惨烈的结果不过是在你面前爆炸而已。我都不怕,你还担心什么?担心弄脏你的‘新衣服’?”
  “好好的人呐,总喜欢自己找死。”
  阿尔伯特叹息,烦躁地摆了摆手:“你想找死想要搞事儿都随你,想要多少钟塔对你进行加持都没有问题!”
  “最低多少?”
  “十个。”
  阿尔伯特举起双手十指,看着他,眼神怜悯:“最少,十个。”
  叶清玄的表情抽搐了一下,到最后,无奈叹息:
  “那就,先来十个吧。”
  “跟我来。”
  阿尔伯特深深地看了叶清玄一眼,转身走向大殿最深处。
  ……
  ……
  沿着台阶向下,踏入幽深的黑暗,经过了重重秘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空气中漂浮的热意越发地浓郁,宛如身处于桑拿室中,热气卷入了胸腔,仿佛要将肺腑融化。
  而就在叶清玄的门前,只剩下最后一重散发着恐怖热力的大门。
  “内循环冷却管道已经崩溃了吗?”
  阿尔伯特示意他稍等,走向门边的小房间,等他出来之后,浑身已经被笼罩在厚重的隔热服中,透过头盔上的玻璃能看到,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个便携呼吸器。
  “你注意做好防护。”
  说完,他便落下了身旁的拉杆,轰的一声,炽热的蒸汽从洞开的大门后喷涌而出。
  在无数凄白的炽热蒸汽里中,门后的世界已经变成了一个熔炉。
  在恐怖的热量中,门后如林的协律仪耸立着。
  现在,过半的协律仪已经熄灭,只剩下最中央的六座庞然大物依旧在闪烁着黯淡的光芒。
  那些高达数米的尖锥体占据了地下的庞大空间,无数线缆缠绕在上面,接入钢铁顶穹中,不知延伸向了何处。
  它们伫立在浓郁的蒸汽中,只显露出一个模糊而狰狞的剪影。
  门后的世界,就仿佛是浓雾之中的密林一般。
  只不过这浓雾是足以令人肺腑焦烂的蒸汽而已。
  身体孱弱的工程师都已经换上了如同阿尔伯特一样的隔热服,数十个乐师匆忙地奔走在其中,匆忙地维护着协律仪的工作,延缓着崩溃到来的时间。
  “哟,大家,好久不见。”
  阿尔伯特娴熟地向着那些呆滞的工作人员打招呼:“恭喜你们,你们的上司又换回来了。虽然不幸的是,他可能是这个鬼地方最后的一任负责人啦。”
  “这里是结界的核心控制室?”
  叶清玄掩鼻,周身界域浮现,阻隔住了那足以令常人瞬间晕厥地恐怖蒸汽,跟在阿尔伯特的身后。
  “没错。”
  阿尔伯特伸手推开走上来的工作人员,走向了整个地下空间的最中央,绕过了庞大的中央协律仪。
  于是,头盔的玻璃便被镀上了一层翻滚的赤红光芒。
  在六座协律仪的最中间,是一座足足有数十米宽的巨型“以太池”。
  在平时的时候,它是静谧的,宛如深邃的幽泉。以太之海在协律仪的重压之下,在此凝结成实体,无数具现的乐理在其中构建出了庞大的乐章,与繁杂的炼金矩阵融为一体,构成了圣城大结界的核心——炼金四界之一的活动界。
  这里是储存着结界原始乐理的地方,中央圣殿以此操控着那庞然大物。
  而现在,结界已经失控。
  超过一半的体系报废,外部的混乱干扰之下,以太池也乱成了一锅粥,不复平静。
  现在,里面已经从一个井然有序的体系变成了一个充斥着恐怖的乐理碎片,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剧烈反应,随时可能失去平衡,然后爆炸,将这里彻底毁灭的“以太漩涡”。
  井然有序的乐章已经乱成了一团。
  炼金矩阵报废大半,剩下的也在过载运行,随时可能报废。
  阿尔伯特面无表情地看着它,骂了一句脏话。
  那神情难看得像是怒极发疯了一样。
  如果卢多维克现在在他的面前,他绝对会浑身绑上炸弹,向这位圣座冲过去,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
  叶清玄看着面前的一锅“红油浓汤”,表情变得有些绿:
  “——该不会是让我跳进去修吧?”
  “没错。”
  阿尔伯特笑着,挽着他的手,殷勤嘱托:“我代表枢机主教会决定了:就由你来拯救圣城!”
  “……”
  叶清玄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容,点头:“好。”
  紧接着,阿尔伯特在臃肿地隔热服里一阵鼓捣,将手从袖子里抽了回去,摸向了自己的老脸,等手放下来的时候,左眼只剩下了一个空洞洞的缺口。
  而他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枚眼珠依旧在游移,宛如依旧存在于眼眶中的义眼。
  “这是……”
  “我接任中央圣殿时,圣器陈列室将我的一只眼睛摘除,制成了它。”
  阿尔伯特将眼睛塞进他的手里:“你带上这个。如果你真得能活着修好结界,你会需要它。”
  眼珠落入叶清玄手中,便自行崩解。
  外层的伪装脱离了,只剩下其中那无数舞动的音符所构建成的繁复乐章,乐章的轮廓交织成“钟”的模样。
  叶清玄心念一动,它便没入体内,被收入了宿命之章中。
  这是一把钥匙。
  阿尔伯特没有告诉他究竟是用来开启什么,只是挥手,示意他赶快。
  很快,叶清玄将身上无关的零碎都已经摘了下来,只剩下了褪去伪装之后恢复成雾气的原罪之衣,如今它已经再非漆黑,而是一种介于有无之间的朦胧。
  那是乐理变化扭曲光线和感知所产生的现象。
  “准备好钟塔加持。”
  叶清玄挥手:“等我信号。”
  他站在池边,却听见不远处阿尔伯特的呼喊:“叶清玄!”
  “嗯?”
  他回过头,第一次看到阿尔伯特的那种复杂神情。
  带着不安和期待,还有一丝哀求。
  “你真的有把握吗?”
  叶清玄便笑了起来:“放心吧,我在鲁特镇给你们修了五年的灯塔呢!你知道安格鲁的枢密院是怎么夸我的么?”
  他带着丝毫没有办法令人放心的璀璨笑容,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专业维修,收费低廉,技术专业,值得信赖!”
  说罢,他后退了一步,仰天倒下,落入那沸腾翻滚的以太池之中。
  无声无息。
  灼红翻涌的沸腾之光吞没了他。
  阿尔伯特扑了上去,不顾迎面而来的高热和烈光,趴在池边,寻找着那年轻人的踪影,眼神焦躁而不安。
  诡异的是,从那一瞬间开始,以太池,不再沸腾了。
  而是平静到令人心悸。
  无数错乱的光芒和乐理翻腾着,令人眼花缭乱,阿尔伯特下意识地解析着它们,试图通过外部征兆窥探内部的变化,可很快,就头昏脑涨,无法继续。
  乐理变化的量级,已经超出了他的极限。
  超出了百倍以上!
  想到这是置身其中的那个少年所引发的症状,阿尔伯特忍不住低声呢喃:“这个怪物……”
  话音未落,一道白光从以太中飞射而出,擦着他的脸颊横过,将他吓的一个后仰,跌倒在地。
  可这并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就在宛如裂桐的清脆声响中,低沉的琴声响起,九霄环佩的琴弦不断地从以太池中飞射而出,纵横交错,转瞬间,便已经笼罩了整个空间。
  无数琴弦震颤着,迸发出不同的音符,可音符重叠在一起,便化作一声沧海龙吟。
  天梯,启动!
  横跨七系、运转无二,琴弦的共鸣迸发,纵横交错,将所有的协律仪都笼罩在其中,在那音符之中,宛如唤醒了沉睡的萤火。
  于是,无数熄灭的协律仪重新亮起。
  一点、两点、三点……转瞬间,幽冷的光芒重新亮起,闪烁,汇聚成一片海洋,照亮了那些瞠目结舌地呆滞面孔。
  所有因为乐理崩溃而陷入沉寂的协律仪再度苏醒了。
  “重启完成!完成了!”
  有乐师兴奋的尖叫:“活动界的乐理已经开始重新有了回馈!”
  所有人都兴奋地呼喊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奇迹。
  如今的情况,就好像是一个奄奄一息的垂死老人,在所有人都已经开始给他准备后事的时候,忽然睁开眼睛,沉寂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
  他告诉所有人。
  我不死……
  我还活着!


第五百零四章 别想!
  “那还愣着干什么!”
  阿尔伯特冲上去,踢了他一脚:“唤醒冷却矩阵的模块,准备重新连通外界协律仪!”
  他向着所有呆滞的人嘶吼:“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全部给我动起来!把所有备用模块全部启动,开始向外引流,将以太池里的压力放出去!重新开始作业!”
  “引到哪里去?”有人举手,弱弱地问。
  “随便你他妈引到哪里,懂么!”阿尔伯特提着他的领子,怒吼:“哪怕你引到你老娘家里去,我也要看到圣城结界重新启动!懂了吗!”
  操作乐师下意识地点头,拉开面板,扯下了引流阀。
  于是,黑暗的圣城中,所有人都听见了管风琴的高亢尖鸣。
  紧接着,一道绚丽的炽热光芒从中央圣殿的顶穹喷涌而出,宛如绚丽的极光,回荡在天空之中,照亮了那些黯淡的面孔。
  “主教,钟塔系统预热完毕。”
  鲁本斯的声音从外部通讯中响起:“我们接管了附近十六座地下钟塔,随时可以准备共鸣。”
  “接进来。”
  隔热头盔内,阿尔伯特叼着点燃的烟卷,吐出袅袅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孔。他说,“全部。”
  “全部?!”鲁本斯错愕。
  “全部。”
  阿尔伯特点头:“我现在有点信这个小怪物能搞的定了。”
  鲁本斯沉默片刻,关闭通讯。
  “钟塔共鸣准备!”
  震颤的星云之下,他向着操作乐师们命令:“全部接入!”
  重新就位的六名操作乐师们颔首,伫立在庞大的管风琴前方,十二只手掌落在八层的琴键之上,在蒸汽地推动下,钢铁乐器迸发出叱令的轰鸣!
  庄严而低沉的旋律扩散开来。
  紧接着,在地下,轰鸣的钟声骤然响起。
  以太池一阵,骤然再度沸腾起来。
  隐约传来了叶清玄的咆哮。
  “愿神怜悯。”
  阿尔伯特在胸前划下圣徽:“叶清玄你必须得做得到!”
  ……
  ……
  以太池中,叶清玄只觉得自己要疯了。
  若是让他知道阿尔伯特对自己这么放心,就真忍不住骂脏话了。
  十六个钟塔!
  十六次钟塔加持!
  相当于同时赋予同一个人十六次大师级的乐理和力量!
  十六个大师!
  瞬息间,叶清玄的躯壳猛然膨胀,几乎快要炸裂。
  在剧痛中,叶清玄怒吼:
  “——阿尔伯特,我谢你八辈祖宗!”
  哪怕他已经到达了承受极限,可外接塞进自己体内的力量依旧没有停止……甚至,才刚刚开始!
  后面还有十三个大师在等着呐!
  下意识地,宿命之章运转。
  “性质干涉”!
  从血开始,天人之血开始“变质”,褪去了物质的本质,其中的乐理骤然开始活跃,焕发光芒。紧接着是神经系统,乐理化完成,再然后是骨骼、器官、血肉……自内而外,直至最后,叶清玄彻底地进入到了“真空”的状态之中。
  就像是曾经的亚伯拉罕一样,将自己变成了“虚无”,只容纳纯粹的乐理。
  乐师和常人相比,越是高深,那么身体的差别便会越发的明显。达到共鸣之后,便可以说,天差地别。
  从这个时候开始,乐师体内的另一个系统就会彻底成型。
  除了本身血肉之躯的血液循环和器官运作之外,还有以太构成的体系,或大或小,或完善或残缺。
  以太为血,乐理为骨,灵性为魂……
  这一套体系会随着乐师能力的增长越来越庞大,越来越完善,直至最后,脱离了肉体的桎梏之后还能够独自存留。
  这便是圣灵了。
  在现在,这种情况之下,叶清玄的躯壳中,肉体本身的循环已经陷入沉睡,就像是已经死了,就连心跳都降到每分钟一次。
  而与之相对的,便是以太循环的空前活跃。
  在性质干涉而形成的真空之中,乐理彻底地脱离了肉身地桎梏,没有任何干涉地发挥出了全部的力量。
  对于任何乐师来说,这都是得天独厚的优势。
  宿命之章激烈运转,不需要担心任何带来的重压,而附近,正好有无穷无尽的以太供自己驱策。
  小源开启!
  以天梯为桥,超出叶清玄容纳极限的力量尽数被输送到以太界中的小源里去。而与此同时,叶清玄也以此为凭,将小源不断的具现化,拉向了物质界之中。
  直到最后,一轮模糊的月,从叶清玄的怀中悄然出现。
  首先,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空空荡荡的轮廓仿佛漩涡,狂乱地抽取着四周的以太和乐理,逐渐地生长。
  在真空状态之下,叶清玄和那环形重叠,任由它贪婪地将自己体内的所有乐理尽数抽走,转瞬间,就连他的意识都仿佛被抽进了其中,化作了一部分。
  叶清玄感觉到自己化作一轮虚无的月,迅速地生长,抽取着无尽的以太……
  每一次浩荡钟声地响起,月光便迎来了一次蜕变。
  直到最后,他的宿命之章已经幻化成一轮真实不虚的明月,从以太池中缓缓升起。在明月之下,原罪之衣所化的云雾笼罩。
  那十六名大师的宿命之章与他的宿命之章融为一体,构成了一个怪物一般的庞然大物。
  乐理自身所携带的“引力”摧垮了一切噪声和杂波,强行洗去了池中崩溃的乐理碎片,再造开始!
  这已经不是一个人能够搞定的工程了。
  幸好,九霄环佩的连接中,还有数百座协律仪。
  叶清玄只不过是以自己作为中介,将乐理的推演和构建作为任务分配出去,再结合钟塔加持给予自己的力量,将得出的结果构造而出。
  此时此刻,叶清玄鸠占鹊巢,化身为结界矩阵的灵性所在!
  真空之中的它感觉自己变成了某种更加庞大的东西。那数百台协律仪便是自己的大脑,而钟塔加持所带来的十六名大师的力量,便是自己的手足。
  化身明月的他居于这个庞大体系,居中协调,引导着那恐怖的力量运转,演化奇迹。
  转瞬间,月光所照,一切都变成了银白。
  那以太池中的铁光翻腾着,拥簇着叶清玄所化的白月,缓缓升起,与圣城结界的“活动界”融为了一体。
  濒临爆炸的以太池彻底平定,中央圣殿的结界系统至此,彻底从崩溃中恢复,重整旗鼓!
  “接下来的,就是夺回结界了。”
  阿尔伯特轻声呢喃,下定决心,大吼:“打开结界缓冲层!封闭系统关闭!重新打通和外界的联系!还有创造界、形成界和流出界……——我们必须让他到外面去!”
  一片死寂,没有人敢回话。
  阿尔伯特错愕扭头,看到负责人惭愧的面孔。
  “伦勃朗下令彻底切断和外部联系……我们打开了切断闸。”他低声说:“我们没有密码,现在已经没有办法连通外界了。”
  切断闸,又称为最终抑制装置。
  防止内部核心失控,在最后关头彻底切断和外部结界的联系,一旦开启,中央圣殿的乐理就进入了封闭循环中。
  彻底的内外分离。
  沉默。
  死寂之中,只有阿尔伯特眼瞳中的火在烧。
  “那就给我把切断闸给拆掉!”
  他一字一顿地命令:“哪怕是用手,用牙,也要给我重新打通!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把那个狗日的东西,给关了!”
  在他的怒吼和咆哮中,所有人都手忙脚乱地冲向了控制室的角落,工程师砸开了铁板,找到了运转线路。
  有人拔下了墙上的消防斧,奋力斩下。
  火花飞迸。
  接连不断地钢铁碰撞响起。
  炽热的蒸汽骤然喷涌而出,刺耳地尖叫声传来。
  “废物,滚开!”
  阿尔伯特冲了上去,一脚将那个被烫伤的工程师踢到一边,不顾那滚烫地蒸汽将自己的隔热服烧焦,伸手,拔出了斧头,奋力向下斩落。
  这个干瘦的老头儿像是疯了一样,抓着斧头,双眼血红。
  顶着宛如重甲一样的隔热服,他一斧又一斧的劈在切断闸的冷却装置之上。将那个裂口凿开,一点一点,哪怕其中喷出的可怕洪流已经将自己的隔热服也为止点燃。
  浓厚的蒸汽已经吞没了他,只有那咆哮的嘶哑声音从其中传来。
  “不论是哪个狗娘养的小婊子都别想毁掉我的结界!”
  他怒吼:
  “——别想!”
  轰!
  爆炸声响起。
  冷却装置彻底崩溃,就像是近距离的引擎爆炸。恐怖地气浪席卷,炸碎了抑制系统,也将阿尔伯特掀飞。
  他落在地上,翻滚,隔热服已经四分五裂。
  破碎的面罩玻璃扎进他的脸上,焦热和碎片将他的半边脸彻底毁掉了,剩下的半边,也狰狞如恶鬼。
  “主教!”
  “阿尔伯特先生!”
  下属们冲了上去:“快叫医师!鲁本斯!让医疗班下来!”
  可在地上,阿尔伯特却撑着扭曲的斧柄,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叶清玄,现在我将圣城大结界拱手奉上……”
  他凝视着半空中的那一轮静谧月光,残缺的脸上,那一只空洞洞的眼睛上渗着血,像是流着泪。
  “求你,保护它。”
  他低着头,舍去尊严,哀求:“能够保护它的,只有你了。”
  月光照耀,像是叶清玄的凝视,许久。
  “好。”
  他说:“我答应你。”
  阿尔伯特笑了笑,在惊叫中,仰天倒下。
  最后的一瞬,他看到那一轮明月升上了天空,顺着顶穹之上重新亮起的线路,飞向了上圣城的天空。
  “真美啊……”
  他轻声呢喃,闭上了眼睛。
  ……


第五百零五章 人多了不起
  自“活动界”的炼金矩阵出发,叶清玄的意志化身月光,宛如洪流,奔行在那庞大的界域之中。
  自结界的内外,他向外巡行。
  转瞬间,就来到了圣城的天空,没入了黑暗之中。
  整个结界的“流出层”已经被深渊的乐理占据,叶清玄进入的瞬间,便惊醒了数个运行在其中的意志。
  在深渊乐理之中,那些冰冷而阴沉的感知从叶清玄的乐理中一扫而过,紧接着,下一瞬间,便牵引着深渊乐理,以结界为介质,扑向了叶清玄。
  在庞大的黑暗中,只有叶清玄所化的一点月光,除此之外,尽数是泉涌沸腾的黑暗。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转瞬间,这个区域出现的以太波动足足有六个!
  大魔!
  那些都是来自深渊的大魔!
  这些来自深渊的禁绝派系乐师,如同叶清玄一样,将自己的宿命之章融入了结界之中,活动在深渊化的结界里,源源不断地转化着圣城的土地。
  将这里,变成深渊!
  此后,这里便是百目者的地上神国!
  不仅仅是如此,畸形的乐理在此处千丝万缕地纠缠在一处,以一种叶清玄所不明白的圣咏派系乐理,形成了固定的结构。
  那复杂的结构充满着勃勃生机,是纯粹以以太所构造而成的东西,明明是死物,却带着活物的生机。
  倘若用感觉去形容的话,那便是“囊泡”。
  宛如毒瘤的囊泡生长在圣城的结界之上,层层叠叠,抽取着结界的力量,形成了复杂的“森林”。
  叶清玄伸手,月光侵袭,瞬间戳穿了一个最接近的囊泡。
  然后,他的心情迅速地阴沉了下去。
  从破碎的囊泡中所出现的,是一个已经初具雏形的以太循环,以太拟化的血和肉形成了模糊的胚胎,鳞角具足。
  这些成千上万、数之不清的“囊泡”中所孕育的,乃是不折不扣的生命!
  从以太界之中,深渊的种子洒落,落在了结界之上,便迅速地抽取着结界的力量,然后,孕育出妖魔!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在伦勃朗的拱手奉送之下,外层的圣城结界在这些深渊大魔的手中已经变成了一个微型的“黑暗地母”。
  一个能够源源不断孵化出无数怪物、尸骑士,将活物转化成妖魔,将乐师强行改造成黑乐师的魔巢!
  就在叶清玄贸然发动攻击的瞬间,那无数囊泡的以太波动骤然整合为一体,发出一声高亢的尖鸣。
  于是,成百上千个囊泡破裂,深渊乐理形成的无形之犬从其中爬出,汲取着残留的以太,迅速地从体内诞生了来自深渊地猛毒。
  所过之处,一切乐理都被染上深渊的气息,向着负面层次转化。
  它们是囊泡森林的守卫者。
  在结界的流出层中,只能以以太乐理化身的情况下,这种专门针对乐理进行侵蚀的无形猛兽简直是噩梦。
  更可怕的是,它们隐藏在那数个大魔的乐理攻击之下,只要稍微有一个疏忽,便会无孔不入地钻进来,从内部将叶清玄吞吃个一干二净!
  此时此刻,四面八方,六名大魔彼此共鸣,那旋律此起彼伏地从结界的流出层中响起。黑暗涌动,在更遥远的地方,不知道有多少大魔应和着那旋律,森然可怖。
  无数夹缝里,无形之犬涌现,深渊的猛毒聚敛成形体。
  也就是说,后退无路。
  “又是……一个?”
  六个以太波动之中,居中协调地哀嚎声中,传来一个沙哑地声音。
  随着那个声音,周围千丝万缕地深渊乐理在流出层中骤然变化,彼此纠缠在一处,结构变换,寄托在黑暗中,骤然演变成出全新的乐理,探向了叶清玄。
  在感知之中,就像是黑暗中骤然生出了千百双眼睛,齐刷刷地向着叶清玄看来。视线窥破了他存在的状态,察觉到了他的意志所寄托的那一片“真空”和其中宏大的命运之章,便显露出不加掩饰地狂喜。
  “真是……良材美玉啊。圣城之中……竟有如此宝藏?”
  在感知地共享中,不知道远处有多少大魔接着那黑暗之眼窥探到叶清玄的所在。
  无数污浊灵性此起彼伏地翻滚,叶清玄感觉到,无数贪婪在那一片浑浊之海中乍起,彼此碰撞了一轮,似是争论着他的归属,最后来自四方的感知悻悻退去,只留下了那原本六个以太波动。
  看来它们是最后的赢家。
  真是可喜可贺。
  叶清玄冷眼探查,波莱罗的念线延伸,遥遥一线、毫不客气地探入了它们之中,旋即招来了大魔们的反击。
  念线随生虽灭,如影随形,转瞬间便解读到了海量的乐理变化。
  也令叶清玄的心情越发地阴沉。
  六个以太波动之中,共同存在着一道已经烙入宿命之章的乐理,就好像生来如此一般,融入了每一个部分之中。
  六个波动彼此应和的时候,那乐理就变成了一条无形的锁链,死死地束缚在它们的身上,将他们变成了提线木偶。
  而所有锁链,都收拢在最中央的哀嚎旋律之中。
  也就是说,这六个大魔是一个整体,而只有正中央的哀嚎乐师,才是它们实际的操控者。联想到那些大魔的贪婪,不难联想到它们为何垂涎与叶清玄。
  叶清玄叹息:
  “怎么走到哪里,你们都是这种鬼样子?”
  恐怕除了中间的哀嚎是本尊之外,其他的都是被强行转化成的大魔吧?
  抹去了心智,从宿命之章上拴上了锁链,与它以如此诡异的方式融为一体,看似独立,但意志却被深渊乐章的灵性取代。
  就像是卢多维克一般,看似像模像样,究其根本,也不过是用泥土捏出来的人偶罢了。
  甚至比泥土还令人不齿百倍。
  这群深渊大魔来到圣城,就像是走进了宝库里。
  任何东西都是丰硕地果实和玛瑙,被毫不客气地收入了囊中,包括活物,包括乐师。
  “怎么称呼?”
  叶清玄弹指,发出一道波动。剩下的五个傀儡置若罔闻,中间的哀嚎桀桀怪笑:“等会你就会知道了——”
  不等叶清玄反应,五个傀儡大魔骤然共鸣,在流出层这庞大的结界领域之中,深渊乐章的灵性骤然汇聚,几乎幻化成实质。
  使用自身宿命之乐章的灵性代替傀儡的意志,模拟灵魂,看似消耗颇大,多此一举,实则不然。五个大魔可以说尽数是自己的分身,而且在共鸣之后,灵性再度汇聚,宿命之章的力量岂止暴涨五倍?
  倘若不是受困于深渊,无法创造传说,构造要素的话,恐怕如此庞大的力量已经足够他踏入权杖的领域了。
  这群大魔恐怕打得便是这样的主意,倘若今夜圣城在此覆亡,那么它们就是百目者的手与眼,在物质界自然会创造出属于自己的恐怖传说,届时一夜之间登上乐理巅峰也未必没有可能。
  五名大魔合力,迸发轰鸣,瞬息间,压地月光一阵摇曳,几乎熄灭。
  “喂,人多了不起吗!”
  叶清玄话音未落,狂啸地黑暗如海潮奔涌而至。
  无从抵抗。
  月光沉溺在了黑暗中。
  旋即,如有实质的乐理之手按落下来,傀儡大魔们的宿命之章分解开来,其中的“锁链”延伸而出。
  就好像做成人类模样的傀儡张开了口,吐出了长矛一样的舌头。
  这种违和感十足地令人难受。
  那锁链一般地乐理结构乃是以召唤学派的乐理所铸成,经历了深渊乐理侵染之后,又被历代无数黑乐师磨练重铸,用以驾驭妖魔兽性,同样也可以驾驭人类的意志。
  时至如今,可谓完美无瑕。
  纵使叶清玄遇到此刻的状况也有些措手不及,只得无奈叹息:“好吧,人多确实了不起。”
  说罢,他竟然不再抵抗,放开了一切防御,任由那大魔的锁链乐理侵蚀。深渊乐理层层缠绕在他的宿命之章上。
  在千百只深渊之眼的窥视之下,叶清玄的一切小动作都无从躲藏。大魔根本不虞他藏着什么阴谋诡计,纯粹以力压人,强行将叶清玄转化。
  虽然月光对深渊有着强烈的抗性,但随着叶清玄被拖入了妖魔囊泡之中,自己意志所寄托的以太循环都被深渊彻底锁死。
  被彻底拿下,洗脑,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不容逆转的转化,已经开始。
  “物质界果然潜力惊人,随便落网,便能有如此丰厚的收获。相比起来,以太界中的深渊真是贫瘠之地……”
  直至此时,那哀嚎乐师终于显露了自己的本质。
  在结界的流出层面,所有人都是舍弃了躯壳,以乐理化身进入其中,而它的乐理中却带着兽类嘶鸣,黑暗幽深的意味。
  少有分辨,便能够感受到灵性幻化成型。
  似人似兽,身上还带着鳞片。赫然是一只在物质界绝少出现的地行侏儒。
  虽然带着蜥蜴的痕迹,类似于半龙,这一支活动在黑暗世界中的深渊族裔和它的远亲却截然不同。
  虽然它们都是百目者的忠实信徒,但这种生活在地下洞穴中的族裔十足稀少,个个拥有惊人的乐师天赋。经过百年的生长期之后,几乎每个地形侏儒都能够成为共鸣级乐师的潜力。其中的天才不乏拥有宿命之章的大魔。
  尤其是这种大魔都拥有着罕见的支配心音。在进入圣城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后,它就捕捉到了数个傀儡,令自己的实力几乎暴涨了数倍。
  “虽然只是一个大师,但潜力却令人吃惊,是哪个名门派系的传承弟子吧?”
  地形侏儒窥伺着叶清玄的状况,忍着饥渴地食欲,“真是……完美啊……将你作为要素寄托物的话,晋入权杖也未必没有可能了。”
  叶清玄任由深渊侵蚀着自己,似是任命了,听到他的话语,宿命之章中的意志便凭依在乐章灵性之上显化,凝视着他的存在,忽地露出了古怪地笑容:“啊,忘记告诉你了。”
  “虽然你那边人多,确实很了不起,但像我这样的……”
  他说:
  “——还有十五个!”


第五百零六章 我腻了
  啪!
  就在囊泡之中,叶清玄的宿命之章骤然塌陷,崩灭,宛如泡影一般消散不见,只剩下了碎散的光芒飘散开来。
  消失了?
  地形侏儒一愣,旋即周身乐理宛如疯狂一般探索向了四周。
  紧接着,他“看”到了……
  十五轮飘渺的明月,从他的身旁冉冉升起。它们重叠在一处,化作了真实不虚的庞大月轮,在月轮之中,月轮之中,宿命之章运转,无数乐理摩擦,迸发出高亢的旋律。
  竟然……
  近在咫尺!
  不给他反应时间,号角轰鸣,响彻了整个结界流出层。
  那铿锵如铁的旋律撼动了无数囊泡,仿佛唤醒了沉睡在传承最深处的恐怖回忆,令所有妖魔都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一阵惊悚。
  紧接着,叶清玄的意志从月轮之中浮现,驾驭着那宛如宣告黎明到来的辉煌旋律,向着侏儒露出愉悦地笑容。
  侏儒强忍着心中那莫名的绝大恐惧,怒吼,饱含着欢谑和疯狂地旋律迸发。
  五个傀儡与他共鸣着,与之应和,令他的力量暴涨。
  转瞬间,流出层中,深渊乐理沸腾,层层加持落下,令他几乎膨胀成了一个庞然大物,愤然向着面前的月轮压落。
  下一瞬间,无数狂乱的乐理变化戛然而止,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个致命的空隙。
  这个空隙不应该出现。
  哪怕是一个学徒都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可直到乐章停滞之时,地形侏儒才发现:自己的五个傀儡大魔没有了反应,陷入沉寂之中。
  不知何时开始,它们已经被无形的乐理所束缚,如同猛兽落入了囚笼,动惮不得。就像是被无形的铁锤和银锥钉死在火刑架上!
  慷慨激昂的号角旋律中,叶清玄的乐章凝聚成型。
  那乐章带着一股子渗入骨髓中的狂热,无数乐理动荡着,宛如火焰在疯狂地燃烧。
  直到现在,侏儒才发现,那东西的真面目……
  “荒、荒山……”
  从未有人听到过大魔发出如此惊慌地惊叫。
  那声音饱含着巨大的恐惧,就好像是目睹到了宿命中的天敌,“怎么会是……荒山之夜?”
  下一瞬间,化身月轮的叶清玄漠然地挥落最后一声号角轰鸣。
  于是,恐怖的“净化之火”从五个傀儡的宿命之章中轰然迸发。
  那浸透了深渊乐理的宿命之章遇到了荒山之夜,就好像是沾满煤油的耗子碰上了火炬,转瞬间,激烈的净化乐理便从最核心之中爆发,残忍又狂热,激烈地和深渊乐理绞杀在一起。
  看起来简单纯粹的乐理,一旦运转起来,却疯狂到几乎同归于尽也要将敌人彻底扑灭。宿命之章中,每一个音符中都迸发着前所未有的激烈变化,然后在动荡中分崩离析。
  也唯有如此激烈的变化,才能够给旁观者以“燃烧”的错觉。
  那火焰宛如活物一般,吮吸着那五个傀儡的所有力量,将自身壮大到极限之后,已然形成了火焰之潮。
  紧接着,在叶清玄的指引之上,火焰之潮逆流而上,沿着侏儒操控傀儡的“锁链”乐理,冲入了他的本尊中。
  轰然爆发!
  那一瞬间,在结界的流出层中,所有栖身于此的大魔都倾听到了,仿佛被千刀万剐的惨烈哀鸣。
  看到了狂舞的净化乐理,如火焰升腾而已。
  同时,又第一次地感受到对那“火焰”的恐惧!
  回忆起了传承记忆里那漫山遍野的火刑架,那将夜色点燃之后又将天空烧成漆黑的狂热火光。
  然后,不约而同地,迸发出有生以来前所未有的……
  强烈杀意!
  ……
  自从进入流出层的第一个瞬间开始,叶清玄就将自己绝大部分力量藏入了原罪之衣中。
  帕格尼尼的窜变乐理乃是数遍当世变化学派,也依旧罕逢敌手高深乐理。
  不拘泥于物质的变化,而是掌握了变化之深邃,将自身的存在也随之改变,不拘泥于神圣或者污浊,也不被庞大或者渺小所束缚。
  只要有它在,使用者便能将自身的乐理自由地改变形态,没有任何拘束。若非如此,帕格尼尼不会派出它来辅助卢多维克。
  昔日帕格尼尼哪怕堕落深渊,也依旧凭此在圣城混迹经年,便可知其中威力。可惜,窜变终究是窜变,无法彻底改变本质。
  帕格尼尼在深渊中钻研多年,依旧距离改头换面的“革新”差着那么一步。
  这一步,便是天渊之别。
  现在,原罪之衣落入叶清玄手中,瞬息间便将他所有的乐理都覆盖起来,混入了深渊乐理之中,如鱼得水。
  甚至不知多少大魔查探,都未曾发现叶清玄的真正踪迹。
  丢出一个带着钟塔加持的幻象在外吸引火力,叶清玄本身却潜藏在其后,从容地在那五个傀儡上种下了《荒山之夜》的乐理,然后在瞬间爆发。
  结果,便是一招之下,在深渊化的结界之中,将一头大魔彻底净化成了灰烬。
  此时此刻,得到了亚伯拉罕的乐理传承之后,叶清玄手中的《荒山之夜》真正地拥有了灵性,净化之火被赋予了灵魂,宛如活物。
  将六头大魔的所有乐理和宿命之章都点燃之后,它抽取着其中的力量,壮大自身,已然变成了一个庞大的怪物。
  火焰,在蔓延。
  此时此刻,圣城之中,所有人都看到,在天穹之上,有一点狂乱地火光被点燃了。
  宛如太阳的耀斑。
  那是净化之火蔓延在深渊的囊泡森林之上!火焰将触手所及的一切囊泡和深渊乐理都点燃,化作灰烬。就像是火星落尽了枯叶之中。
  不止多少深渊乐师费尽心思所布置下的“孵化魔巢”仿佛也感受到了剧痛,疯狂地抽搐着,颤抖。在其中,萌芽的胚胎、深渊的种子被火焰点燃了,发出尖锐地惊叫声。
  以大魔为薪柴,荒山之夜引发了燎原之火。只是转瞬,便抹平了一大片囊泡森林!
  简直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
  浑浊乐理之中,巨响此起彼伏。
  叶清玄所化的月轮便悬停在净化之火的最中央,冷眼看着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的深渊乐师,和那数十个狂暴地大魔们。
  大战将启。
  此时此刻,天空之中,结界流出层中的乐理冲击,已经醒目地星辰闪耀。幸存乐师们被深渊侵蚀的昏聩感知中迸发出巨响。
  那些乐师们固守在最后防御中,错愕地抬头,看着结界流出层之中的状况。
  还有那一轮似曾相识的月光……
  浑身是血的年轻人喘息着,惊喜地回头,尖叫:“老师!老师!你看,圣城结界已经开始恢复了!我们有救了!”
  半身残缺地老人从地上抬起头,神情带着狂喜,可狂喜很快便被冰冷地现实冻结。到最后,只剩下黯然和失望。
  “傻小子。”
  他摇头:“那只是另一个傻小子而已。结界流出层已经被黑暗众卿转化成了魔巢,他已经钻进敌人的口袋里。”
  “可是……”
  “四十一个大魔。”
  老人嘶哑地呢喃:“四十一个深渊的大师,其中佼佼者甚至拥有权杖。在暗中肯定还有黑暗众卿在结界外进行扶持。他赢不了。”
  年轻人愣住了,回头,看着那一轮在黑暗中愤怒燃烧地月光,不知为何,却只觉得心酸。
  老者比他看的更明白,也更熟悉那一轮月光代表的意相,便忍不住叹息:“没想到,堂堂圣城沦落至此,竟然只有一个叛逆挺身而出……”
  他再去看闭上眼睛。
  “可惜了。”
  ……
  ……
  天幕之上,妖魔如雨,从漆黑的流出层中落下。
  在震怒的深渊乐理包围中,一个又一个地庞大以太波动从其中浮现,带着来自深渊的庞大气息。
  它们原本潜行在结界之中,现在重新汇聚在一起,凝聚成形体,便令岌岌可危地结界上崩出了裂隙。
  一道道庞大的宿命之章运行在其上,灵性浮现,交织出来自深渊的魔影。
  在黑暗地最深处,结界之外,一柄权杖隐隐悬浮着。
  权杖之后,黑影皱眉,睁开眼睛,凝望向那一轮分外熟悉的月光。
  “谁在哪里?”
  此时此刻,流出层之中,深渊如铁壁。数十个以太波动交织在同一处,演化出恐怖的混沌。乐理之间恐怖地吸引力爆发。
  那一轮真实不虚的月光被拉扯着,即将堕入深渊的裂隙之中。
  四十一名大魔,只是存在于此处,便几乎快要将叶清玄压垮。
  可在纯白的月轮之中,叶清玄的灵性凝聚,显露出那个年轻人的身影异象,眼眉低垂,似是沉思。
  面对着众多强敌,他嘴角带着微笑,十足令人厌恶。
  “可能你们没有听说过我的名字。”
  在音符生灭之中,年轻人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响起:“我原本想要做个自我介绍,但你们估计和刚才那位被烧死的朋友一样,对我姓甚名谁不感兴趣。所以,这个步骤就略过吧。”
  他感应着周围此起彼伏的暴乱乐理,便发出了宛如叹息一般地回声:“老实说,一直以来,和你们这群妖魔玩心机,我腻了。”
  叶清玄微笑着,就像是说“今晚我们换个新姿势”一样,提议道:
  “——不如试试不动脑子的打法吧!”
  不动脑子的打发?
  所有在场地人都愣了一下,不知道叶清玄究竟在说什么。
  下一瞬间,白月如轮,迸发轰鸣,向着前方呼啸飞出!
  只是眨眼,月光便与黑暗正面撞在同一处。
  狂澜席卷,轰鸣迸发。
  所有大魔错愕当场。
  巨响中,只有叶清玄那傲慢又疯狂地笑声,响彻在所有人的耳边。
  ——来吧,正面怼,不要怂!


第五百零七章 疯狂
  轰!
  在瞬息间的冲撞,叶清玄所化的白月收拢了所有散逸乐理,全力运转着来自禁绝学派的技巧,将自身的宿命之章收拢在一处,乐理加固,音符铆定,构架护持,然后……
  撞!
  巨响之中,那燃烧在囊泡森林中的净化之火轰然扩散,追随着那一轮撞向前方的月光,在结界的流出层上花了一道笔直的线条。
  从此处,到那处。
  一切阻拦,皆尽碾碎,一切阻挡,尽数破灭。
  只剩下燃烧地火焰,将溃散地深渊乐理,彻底地化作虚无。
  从来没有一个大师敢于像叶清玄这样,如此野蛮地拿着自己的宿命之章,去砸人!
  但叶清玄不怕啊!
  他有经验呀!
  经过了十六道钟塔加持,叶清玄的小源已经稳固凝实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以亚伯拉罕所传承的领域之道为基础,石心学派的古老传承重新焕发出新的光彩。
  更何况,宿命之章的核心里还有贤者之石这种消耗战的大杀器。只要它还没有崩溃,叶清玄在这种乐理层面的对拼中,就绝无身陨之虞。
  那么,还怂什么?
  垃圾再多也是垃圾!妖魔再多也是妖魔!
  不就是打群架么?
  弹指间,以窜变乐理为基础,叶清玄将自己所有的乐理都统和唯一,宿命之章中,贤者之石与天灾共鸣的部分被覆盖,只有月光之章轰然运转。
  寥落地琴声迸发出了森冷杀意。
  叶清玄所化的白月轰鸣,向内部塌陷。无数乐理激烈地演化着。
  止息、井里、申诚、顺物……取韩、呼幽、亡身、作气、返魂、徇物、冲冠、长虹……
  到最后,模糊的月光之中,只剩下一柄燃烧着的水晶之剑。
  投剑!
  九霄环佩铮然鸣奏,龙吟迸发。
  于是,白月所化之剑洞破了层层黑暗,笔直地出现在了最接近的大魔前方。
  直到此时,那深渊乐章中所寄托的灵性都还未曾反应过来。
  “这是……”
  下一瞬间,崩!
  两道截然不同的乐章碰撞在了同一处!
  这里是结界的流出层,物质界中接近纯粹以太界的地方,没有任何物质干涉、也没有任何地干扰,也是最接近乐理本质的地方。
  两道截然不同的乐章,和两种泾渭分明的乐理一旦汇聚在一起,那么便会自行引发出乐理之间最本质的碰撞。
  宛如冰遇到了火,强酸中混入了碱灰,所引发的链式反应,没有人任何人可以掌控!
  恐怖的以太冲击扩散。
  整个结界都为之一震!
  惨烈地嘶鸣声响起。
  无数崩溃的乐理之中引发了种种乱象,可在最中央,那一道幽深庞大的深渊乐章已经被月光之剑贯穿,净化乐理与深渊之章绞杀在一处。
  结构和结构的对撞,乐理和乐理的绞杀,音符和音符的生灭。
  这是最本质地比拼。
  可结果却是……大魔的一败涂地!?
  月火燃烧,骤然爆发,将那代表着大魔的灵性所吞没,如影随形地追索着他,将他拉入火中,暴晒在月下。
  直到彻底净化至虚无。
  在溃散的宿命之章中,叶清玄的意相再度显露,他检查了一下手中那一柄显露出道道裂纹的月光之剑。
  “很好。”
  他满意点头,凝视着在场的敌人们:
  “还有,四十个。”
  简直……狂妄!
  拿着宿命之章去比拼,威力固然绝大,就好像整个人从高楼上跳下来砸人一般,人是砸死了没错,可你自己能确定自己还有命在?
  你是有针对深渊乐理的底牌没错,是经过了十六座钟塔加持,一个人可以当好几个人用。可从深渊的蛊池中厮杀出来的大魔们又是样子货么?
  月光之章是很厉害,但烂船也能打几磅钉。
  你一个人,又能和别人拼多少次命?!
  “大家不用担心我。”
  叶清玄腼腆地笑着:“如果你们只有刚才那位仁兄的程度,这样的拼命,多少次都不是问题。”
  原罪之衣从白月中蔓延开来,宛如雾气一般朦胧地窜变乐理向着四周延伸,在众多大魔震怒的波动中,将分崩离析的宿命之章吞没。
  就像是吞下了猎物的蟒蛇,将它化为自己的一部分。
  于是,在原罪之衣的本体上,浮现出一道模糊的身影。那身影宛如沉默在雾中,却散发着如有实质地黑暗气息。
  第一个。
  叶清玄微微一笑,月光之剑迸发轰鸣,再度呼啸而出!
  接下来,是第二个!
  轰!
  ……
  那一刻,所有人都看到了。
  天幕之上,宛如实质的黑暗凝聚成型了。
  数十个大魔的以太波动发出呼唤,深渊的乐理宛如潮水,源源不断地从深渊中涌出,灌入了流出层之中。
  深渊投影!
  在大魔们不惜损耗本源的转化之下,流出层被彻底转化为深渊在物质界的投影。
  如鱼得水。
  无数凝结成实质的妖魔意相从其中涌现,大魔们褪去了寄托在物质界时的伪装,彻底恢复了原本的形态。
  狂暴如黑暗星辰的以太波动升起,掀起赫赫声威。
  宛如恐怖宇宙中的恶念群星,它们狂烈地运转,迸发轰鸣。
  在黑暗群星地笼罩和运转之下,整个圣城剧震,加速地坠向了以太界。
  群星黑暗,吞没一切光明。
  可在一片漆黑中,依旧有黯淡的光。
  “那是……什么?”
  呆滞的幸存者们凝望着天空,错愕呢喃:
  “月亮?”
  此时此刻,整个流出层都被海洋一般地深渊气息吞没,染化为魔境。
  那一片宛如深海和宇宙的黑暗中,数十个深渊漩涡散发着狂乱吸引力,彼此碰撞着,释放出狂乱的余波。
  狂风暴雨中,有一轮黯淡的白月升起,运行其中,焕发出了银白的光芒。
  月光闪耀,奔行驰骋,在天幕之上转折如电,所过之处,黑暗被如铁的月光切开,露出了惨烈的伤痕,和背后的星光。
  每时每刻,都有恐怖浪潮从结界之中爆发。
  其频率和节奏,已经攀升至大部分乐师的感知之外。
  成千、上万、数万、数十万……每一秒钟,乐理碰撞和衍变的速度都在加快。
  谨慎的人早已经收回了自己的感知,藏身在层层屏障之下,而鲁莽的观测者,只能够窥探到一片几乎要撕裂自己感知的恐怖烈光。
  还有烈光之中,一道震人心魄的凛冽之剑!
  那是月光!
  任何一个明白流出层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乐师,都无法遏制自己的震惊和错愕。只觉得心中一直以来的观念和认知受到了冲击,不敢相信自己所猜到的一切。
  “简直是……疯了!”
  宿命之章!
  每一个以太波动,都是一个大师的宿命之章,或者一个大魔的核心乐理!
  那可是凝聚了一个乐师的心魂、意志、感悟、思想和一切乐理的结晶!不知道经过了多少磨难,度过了多少坎坷,遭受了多少折磨,才得来的奇迹果实。
  每一道宿命之章都是汇聚了强者一生过往与心血的绝世艺术品。
  如此重宝,本应该被珍而重之藏匿在躯壳之中,轻易绝不示人。可此时此刻,在流出层之中,却变成了拿来硬碰硬的武器!
  何其的……暴殄天物!
  但这恐怖的战况,又何其惨烈!
  这是一对四十的决战。
  以一人之力与深渊为敌的绝望战争。
  不存在所谓的艺术、也不讲任何的风度与优雅。褪去了所有美好地本质之后,这一场战斗所剩下的,便只有赤裸裸的搏杀。
  你死,我活!
  不存在第三条道路!
  现在,每一次惨烈的碰撞,便有一道象征着大魔本质的深渊漩涡被斩成了粉碎。深渊地每一次反击,都令月光之剑上的裂纹越发惨烈。
  双方的战斗,在短短的数十秒之内,便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可就在围攻之中,纵横来去的月光之剑终于遇到了对手。
  在贯穿第六道深渊漩涡之后,焕发着纯白光焰的月光之剑轰然斩落,再度与最接近的大魔碰撞在了一处。
  可就在那一瞬间,无往不利的月光之剑却像是撞到了铁板。
  不,应该说是螳臂当车!
  就在那一瞬间,那个混在深渊漩涡之中,看似平平无奇的以太波动骤然变化,撕去了伪装,从茧中蜕变。
  膨胀、膨胀、再膨胀……
  直至最后,化作令几乎覆盖了整个天穹的庞大虚影。
  那是一棵……树?
  只是瞬间,叶清玄便感觉到浑身的乐理动荡,意志几乎在这冲撞之中彻底溃散。凭借钟楼加持而形成的宿命之章瞬间崩溃!
  就好像是铁锤敲在了琉璃之上。
  一次!
  两次!
  三次!
  ……九次!
  只是瞬间的碰撞,便令叶清玄的宿命之章崩溃了九次!十五座钟塔的加持瞬间崩溃大半,而叶清玄也彻底地遭受了重创,几乎无法维持“真空”,彻底破灭在那轻描淡写的碰撞之中。
  夜路走多了,终于见了鬼了!
  不给叶清玄反应的时间,那庞大的诡异树影便伸出一根如手一般地枝杈,猛然按落。污浊地深渊乐理交织,幻化成枷锁,层层封印,将他桎梏在了其中。
  权杖!
  这绝对是权杖没错……而且,绝非是一般的等闲圣徒!
  “到此为止吧。”
  冷酷地以太波动交织,幻化出一个沙哑地声音:“小孩子打闹的‘英雄游戏’,也要有个限度才行。”
  只是声音,便冲击着叶清玄的神智,令他险些被染化成魔。
  在那之前,叶清玄根本就毫无察觉。直到它自己撕去伪装,显露出本质,他才察觉到,结界的流出层中竟然隐藏着如此的可怕的东西!


第五百零八章 深渊黑枝
  那是一棵树。
  庞大到令人瞠目结舌的树!
  在流出层之中,叶清玄甚至窥探不到它的全貌,只能够通过那将整个圣城都覆盖在其下的阴影,推论出它的本体究竟是多么恐怖的庞然大物。
  那可怕的巨树从深渊中萌发,自以太界之中延伸而出,横跨了九层以太之海,以纯粹乐理的方式来到了物质界,根植在了圣城的结界之上。
  宛如种进了土壤之中。
  叶清玄所见到的所有深渊乐理,都只不过是它的触须而已。那些繁复散乱的深渊乐理充斥在流出层的炼金矩阵中,看似混沌散乱,实则蕴藏着某种韵律和规则。
  草蛇灰线、伏脉千里。
  通过这样的方式,它源源不断地汲取着圣城的力量,孕育着新的种子,一旦牵动其中最关键的一根,便会引起可怕的链式反应,令混沌消散,巨树浮现。
  成千上万在囊泡中生长的妖魔,随着那庞大的黑暗森林,一同枯萎了,被巨树抽干,就连一丝灰烬都没有剩下。
  它提前孕育而出,像是一个愤怒地早产儿,睁开怨毒地眼睛。
  纵使如此,也超出了叶清玄的应对极限。
  哪怕是同为深渊所属,大魔们也不敢距离它如此接近,反而慌乱地躲避着它的枝杈,生怕它在愤怒之下,将自己吸干。
  它的出现,代表着叶清玄的彻底溃败。
  绝对的实力落差令尘埃落定。
  一切成为定局,再无从更改。
  只是看到了那个影子,在地上,所有的生灵都感觉到了发自内心地恐惧。
  “老师……那是……什么啊?”
  在地上,那个原本期盼着叶清玄能够逆转危局的年轻乐师已经坐倒在地,眼瞳中倒映着庞大的树影,满盈绝望。
  就连肺腑都恐惧地扭曲成了一团。
  不敢再看。
  “那便是黑暗众卿啊,孩子。”
  老乐师仰望着它的存在,无力地呢喃:“传说中,黑暗地母所敬献给百目者的最初杰作——深渊黑枝·蒙提。它是深渊的守门人,根植在以太界的浊流之中,为百目者守卫领土。在所有的黑暗众卿之中,它是最为年长者。人类短短五百年的黄金时代,与它相较,简直不值一提……”
  圣城震颤,轰鸣。
  老乐师惨笑着低头,从地上爬起,低头看着胸前的庞大裂口,伸手,从其中取出了一枚带着金属质感的肝脏,放进了年轻人的手中。
  年轻人愣住了。
  “这是传承者的以太炉,我所有的乐理副本都在其中。”带着干涸血液的手掌,轻柔地抚摸着年轻人的黑发。老人微笑着:“维克特,从今天开始起,雾门学派,就交给你了。”
  维克特茫然地看着他:“老师……”
  “逃吧,孩子。”
  老乐师笑着,抬头,仰望着那个笼罩了整个城市地庞大阴影。
  他轻声呢喃。
  “逃吧,逃得越远越好……”
  ……
  传说中,在云楼曾经有过一种树,能够生出绮丽的花朵。
  一年两度,花期到来时,那无数粉红色的花瓣飘扬在空中,纷纷扬扬落下。
  诗人说,这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但它的美是建筑在死者的尸骸之上,残忍又可怕。据说,树下埋的尸体越多,那花开的便会越娇艳。
  因为那是死者魂魄所遗留下的色彩。
  这只不过是小说家言。
  可现在,叶清玄却觉得,或许传说所言非虚。
  眼前的这个怪物,不也正在寻找着更多的尸体么?
  只不过,还在孕育之中,就已经被自己打断,再无法盛开而已。
  “这是早产了?”
  叶清玄轻笑,“没想到,竟然捅下这么大篓子,真是不好意思。”
  白月艰难运转,光芒黯淡。
  叶清玄发问:“初次见面,没想到竟然是用如此不友好打招呼方式啊,深渊里大家难道都不讲礼貌吗,这位‘蒙提’大人?”
  回答他的是无数收紧的枝杈,月轮在树杈的压迫之下,崩开裂纹,险些彻底溃散。
  一根又一根的根须强硬地渗透了进来,狠戾地将宿命之章贯穿。
  直到此时,那无数宛如树根一般蠕动交织中,才缓缓地浮现了一张扭曲而庞大的面目。
  似是人类,但又像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是你?怪不得。”
  那面目上的深渊之眼窥测着叶清玄的乐理,似是恍然。
  “你的下一句话是不是:叶清玄,我认得你?”叶清玄好奇地眨巴着眼睛:“然后是不是看我是良才美玉,想要招揽我了?”
  “招揽你?哈哈哈哈,有趣的提议!”
  只是笑声便令叶清玄的宿命之章为之震颤,几乎崩溃,不容动摇的杀意扩散开来。
  蒙提的根须乐理残忍地拉扯着叶清玄的宿命之章,将钟塔加持一重一重地撕碎,就像是拆着廉价礼物盒上蹩脚的包装纸。
  毫不可惜。
  “我哪里敢招揽你呢?叶清玄,你可已经把帕格尼尼气疯啦。”
  它怪笑着:“现在的黑暗众卿中,起码有四个都恨你入骨。有两个人已经在你的手里吃了大亏……难道你还觉得是个人就会对你手下留情么?”
  叶清玄一愣,连忙道:“别啊!您再考虑一下呗!你看我这么年轻,这么有才华,倘若投奔深渊,将来定是可造之材啊!”
  “或许其他人来到这里,会对你手下留情。可惜,我不是人类,没有什么爱才之心,你的那一套把戏,对我也没什么用处。所以……”
  他停顿了一下漠然地说道:“像你这种祸害,还是早点杀了好。”
  崩!
  最后一重钟塔加持轰然破碎。
  甚至不需要树面再加以摧毁,叶清玄那虚构的宿命之章便自行溃散,退回了心音乐章的范畴,就连维持自身意识存在的“真空”都难以为继。
  蒙提不为所动,根须残忍地撕扯着他的乐理,一条又一条,谨慎而冷酷,就像是在一根又一根地切下某个人的指头。
  紧接着就是四肢,而且它还要打开胸膛,挖出心脏,劈开头颅,将大脑焚之一炬,确保为叶清玄带来无法逃避地死亡。
  一丁点地反击空隙,都不给他留下!
  “喂,没必要这么恶毒吧?”
  叶清玄艰难叹息,幻化出的身影颤动着,行将消散。
  心音乐章的内部结构在根须的拉扯之下,已经开始崩溃,那千万根细微的根须恶毒地纠缠在其中,将音符一个个拉了出来,将一道道乐理残酷地掐断。
  就像是要将一个人从头到尾地碾成粉碎,烧成灰烬。
  不留一点渣滓。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一道隐约的雾气从流出层中浮现,交织成隐隐的门扉轮廓。
  那古怪而飘渺的乐理竟然穿透了流出层的阻隔,自外而内,视结界如无物,轻描淡写地打开了一道通路。
  就在深渊黑枝的核心之后。
  有什么东西来了!
  蒙提的树面愣了一下,猛然回头,只看到一道燃烧的光。
  那是焚烧着宿命之章迸发出的宏烈光辉。
  哪怕与黑暗众卿这样的庞然大物相比,渺小如尘埃,可这尘埃像是铁砂,愤怒地燃烧着,迸射出了炽热光芒。
  直至此时,破空而至地呼啸才宛如惊雷一般,响彻在圣城之中。
  天上闻雷!
  “邪魔受死!!!”
  嘶哑而苍老的声音响起,在那老者的躯壳之中,宿命之章动荡着,竟然连自己的躯壳都点燃了。火焰从他的口鼻中喷涌而出,双目迸射着炽热的光芒。
  他燃烧着,冲向了蒙提。
  “狂妄……”
  蒙提发出鄙夷地声音,根须弯曲,深渊乐章迸发,猛然向着那一点光明砸落。
  于是,光芒被扑灭了。
  就像是捏碎了一只萤火虫。
  可那一瞬间,深渊黑枝的根须,却扑了个空!
  空的!
  随着宿命之章的自爆,里面却空无一物,没有人在那里。
  在那一瞬间,雾门再度开启,那个身影穿过了层层黑暗乐理,竟然硬生生地承受了那一击,不顾一切地扑向叶清玄,伸手,将那一轮破碎的月光小心翼翼护入怀里。
  任由愤怒地根须刺入躯壳。
  燃烧地鲜血从他的脸上滴落,落在了怀中,带着炽热和痛苦。
  深渊乐理宛如荆棘,撕扯着他的肉体,令他的宿命之章分崩离析。
  “你是……谁?”
  叶清玄愣住了,他从未曾见过这个身受重创的老者,也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愿意燃烧宿命之章,愿意面对深渊黑枝这样的对手,赌那万分之一的几率,来救自己。
  那老者听到他的声音,便艰难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笑容狼狈又愉快,像是觉得自己做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样。
  “走吧……”
  在深渊根须的侵蚀中,他用尽最后的力量,轻柔地将月光推向前方。
  在他的躯壳中,宿命之章彻底的分崩离析,可是,残存的一丝力量,终于在流出层中开启了一道小小地雾门。
  一道通往外界的空隙。
  走吧。
  快走吧。
  那老乐师笑着,任由深渊的枝桠从体内萌发,从五官中刺出,可眼神无比地欣慰和满足。
  很好,这样非常好。
  穷尽这庸庸碌碌的一生,没有勇气做英雄,可至少,这将死之身还可以为这个世界留下英雄的种子。
  啪!
  他的笑容僵硬了。
  一道尖锐的树杈从他的胸口猛然刺出,贯穿他的肺腑和心脏,向前延伸,枝杈生长,死死地纠缠住了雾门前方的月光,将它拦在了原地。
  哪怕距离雾门只差毫厘。
  一步之遥。
  漠然地捏碎了那一道雾门,蒙提的冷眼看着他:
  “你以为你救得了他?”
  血沫从破碎的肺腑中倒灌,涌出口中。老乐师遗憾地看着那消散的雾门,低下头。
  “我就是……想试一下……可惜……”
  老乐师气若游丝地叹息,自嘲地笑着:“至少……死得像样一些……”
  他说,“对不起。”
  在远处,那个年轻人痛苦尖叫中,深渊的根须将老乐师彻底地撕碎了,没有留下一根骨头。
  血雨泼洒。
  落在白月之上。
  叶清玄沉默了,黯然地凝望着老乐师最后所在的地方。
  临死前,那个老乐师对自己说,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能救得了你。
  可应该说对不起的是自己。
  他耻辱地低下头。
  可在地上,那个手握着老师最后遗物的年轻人却没有离去,他奔跑在深渊化的城池中,流着泪,用尽所有的力量尖叫,奋不顾身,歪歪扭扭地冲上天空,撞向那个覆盖天空的黑影。
  想要为老师复仇。
  蒙提面无表情,一根触须扫出。
  年轻人破碎了。
  只剩下原本握在他手中的金属内脏从空中落下,雾门学派最后的传承,在钢铁大地上,摔成了粉碎。
  那绝望而愤怒地回音,在寂静的城市回响着。
  惊醒了那些不忍去看的眼瞳。
  在死寂的城市里,沉默的乐师们握紧拳头。
  “神啊,请怜悯我。”
  有人轻声呢喃,最后地祈祷。
  “请为我指引天堂的所在。”
  紧接着,炽热的光芒骤然从他的躯壳亮起,在这个黑暗死寂的城市中。
  在黑暗中,宛如晨星升起。
  他从大地飞向天空,心音乐章激鸣,像是刚刚那个年轻人一样,不自量力,狂妄地向着敌人发出条形。
  冲向那个不可能战胜的敌人。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这个死寂的城市中,那些鲜血和死者之中,有人站了出来,握紧了自己的剑和武器,源源不断地升起。
  就像是飞蛾扑火,一个又一个地撞在了深渊树影之上。
  他们不自量力地挑衅着面前的庞然大物,然后被轻描淡写地撕碎,留下了燃烧的血,洒落在城市中,带来了短暂又渺小的黯淡光明。
  神啊,我将灵魂交付于你,请怜悯我。
  请为我指引天堂的所在。
  然后,就如此地走向死亡。
  叶清玄别过头,不忍再看。
  “这就是你的救兵?”
  蒙提困惑地看着他,忍不住哼笑,自嘲地摇头:“亏我被帕格尼尼他们说的话吓到,还以为你还有什么翻盘的绝技呢。”
  “其实,他原本不必来救我的。”
  叶清玄闭上眼睛,轻声呢喃:“否则,不会死得这么……没有价值……”
  “看来是我对你的期望过高了。”
  蒙提摇头,庞大的巨树猛然震动,比刚刚多出数倍的根须从虚影中伸出,刺入圣城结界之中,将这个庞然大物彻底地变成自己栖身的土壤。
  “你们知道么?”
  蒙提忽然听到了叶清玄的声音:“《圣殿》之中,我最喜欢的是马太之书,第三章节。”


第五百零九章 福音
  “嗯?”
  听到他的声音,明明已经占据了整个结界,可蒙提的心中却浮现出了一丝不安。
  “这一章所描述的,是神的使者降临在了地上,对不义的人宣讲神的愤怒。”叶清玄认真地道,“我小的时候喜欢这一章,是因为这一章告诉我:世上存在公平和果报。或许有一天神的使者会降临,衡量罪恶,一切的价值都得以评定。哪怕我看不到那一天。”
  “凡人崇拜幻影,妄想幻影能够拯救自己。”
  蒙提冷笑:“可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神,那便是我的神!”
  “那么……我来给你变个戏法,如何?”
  在白月之中,叶清玄看着他。
  那残缺黯淡的身影忽然抬起了手掌,手掌空空荡荡。原罪之衣的乐理所幻化成的破布覆盖在了手掌上。
  蒙提皱眉,看着他,不知道他发得究竟是什么疯。
  可叶清玄只是微笑着,伸手,将覆盖在手掌上的破布扯开,原本空空当的手中,便多出了一颗眼球。
  无中生有。
  真是不错的戏法。
  如果在剧院,定然能够赢得热烈的掌声。
  可蒙提的神情却骤然一滞。
  就像是看到百目者在自己面前脱掉了衣服,搔首弄姿,靠着它的身体跳钢管舞。
  寂静里,那眼球崩解开来。
  无数辉煌地音符从其中流淌而出,幻化乐理,构建乐章。
  到最后,汇聚成一座小小的钟,悬浮在叶清玄的手中,散发着宛如晨曦的微弱光明。
  在光芒地照耀下,叶清玄的模糊面容仿佛也变得清晰起来,面容苍白,漆黑的眼眸被那光芒点燃。
  “——天国近了,你们应当悔改!”
  叶清玄托起那掌中之钟,轻声低语。
  他的眼瞳深处仿佛藏着燃烧的铁和火,彼此碰撞,迸射了雷和光。
  他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向着面前的怪物咆哮,质问,“毒蛇的种类,谁指示你们逃避将来的忿怒呢?!”
  声如雷鸣。
  “你们要结出果子来,与悔改的心相称。”
  那沙哑的声音响彻在圣城中,宛如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宛如铁杖,敲打在每一块钢铁的大地和墙壁上,令它们嗡嗡作响,震颤着,不由自主。
  直到最后,整个城市仿佛都在那沙哑声音的宣告中,震颤起来,就像是响应着那个吟诵之声的宣告,欢呼着,迸发轰鸣:
  “——预备神的道,修直祂的路!”
  崩!
  在叶清玄手中,那一座小小的钟被敲响了,焕发出清脆的声音。
  光芒绽放!
  在这漆黑的天地之间,第一次迎来了如此纯粹而温暖的光。
  就像是烈日的光芒将铅黑色的铁云切开一缝,投下了一缕光明,照亮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世界。
  也照亮了这个城市天空中,那纵横交错、笼罩了无数钟塔的铁光。
  “这是……”
  蒙提的眼瞳瞪大了,眼神便得前所未有地凌厉。
  那是无数飞架在天空之中的琴弦。
  它们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天空之中,纵横交错、将圣城笼罩在其中,每一根琴弦都跨越了千百米的距离,彼此交错时,便微微震颤着,迸发出无声地龙吟。
  成千、上万……没有人知道究竟有多少根琴弦横跨在圣城之上。
  它们自沉寂地中央圣殿中延伸而出,彼此衔接,串联,形成了庞大的网,看似一团乱麻,可无数纷纷扰扰的微弱波动中,却都遵循乐理的引导,层次分明,结构繁复,紧扣着唯一的主轴。引导着乐理绕过了一团乱麻的结界,最后延伸向了网的终点。
  钟楼!
  每一根琴弦,都衔接在一座沉寂的钟楼之上。
  千万根琴弦,便是千万座钟楼。
  此时此刻,圣城所有沉寂的钟楼,都被九霄环佩所串联,打通,衔接在了同一处。
  就在刚刚,在叶清玄与那些战死者的拖延之下,这一项浩大的工程,终于得以完成!
  而现在,天梯乐理奔行在九霄环佩之中,横跨七系,打通了所有阻隔,最后,所有的乐理,都汇聚在了叶清玄的手中。
  最终权限。
  那是阿尔伯特所给他的钥匙,夺回结界的最后的一线希望。
  而随着叶清玄的钟被敲响,无数乐理骤然动荡,天梯震颤,九霄环佩的千万根琴弦仿佛同时被无形的手掌拨动,迸发出悠长地龙吟。
  而在龙吟之中,是无数震耳欲聋的轰鸣!
  大地剧震!
  那无数座钟塔,被悍然敲响!
  尘埃从地上升腾而起,飞上天空,像是一道道愤怒的魂灵,乱舞。
  整个圣城都在震动着,因为那成千上万声重叠在一起的高亢钟声!
  它们抖落铁锈和尘埃,在最终权限的命令之下,不到弹指的短短瞬间,尽数启动,机枢扭转,齿轮滚动,杠杆拉扯着锁链和配重,最终,上千个足足有数吨重的巨钟便震荡起来。
  焕发出这个城市的咆哮和怒吼!
  于是,天地动荡!
  ……
  ……
  “他成功了!他竟然真的成功了!”
  中央圣堂中的轮椅上,吊着药瓶的阿尔伯特惊喜地尖叫,狂喜乱舞,几乎落下泪来。他向着面前的操作乐师们咆哮:
  “动起来!给我让这个死掉的城市起来!不要让他们的牺牲白费!”他挥舞着手掌,不顾疮口崩裂,狂热地呼喊:
  “去预备神的道,去修直祂的路!”
  于是,以太池之上,钢铁的顶穹骤然分裂,隐藏在顶穹之上的无数机枢疯狂地运转,火花迸射。
  早在圣城建设之初,便埋设下的钢构被启动了,倾尽了数十年的时光,汇聚诸国之力所创造的巨型管风琴缓缓降下。
  中央圣殿的顶穹轰然碎裂,超过六万根风琴管道从其中延伸而出,刺向天空。
  十六层琴键和数千枚音栓从墙壁之上弹出,数十根足足有常人腰部粗细的线缆接入了中央协律仪,踏板从地板上翻出。
  随着炽热的长啸,气鸣箱就位,六万个引擎线管改道,统一接入了核心之中,为这一架史无前例地庞大乐器提供动力。
  最后,以太池中,银光沸腾,幻化为高举地王座,托着叶清玄沉眠的躯壳进入了核心。
  一切就位。
  “神啊,请你护佑。”
  寂静中,阿尔伯特闭目祈祷。
  “——圣城不死!”
  下一瞬间,管风琴迸发出了撕裂一切的高亢轰鸣。无数风琴管道喷涌出了惨白的雾气,宛如愤怒魂灵们的咆哮。
  千万座钟塔震颤,宏伟地音波扩散向四面八方。
  沸腾的以太之海都在这前所未有的伟力之下平静了下来,驯服而顺从地遵从着那旋律的引导。
  整个世界的人,都看到了,一轮白月从燃烧的树上升起,升上了天空,照破了层层黑暗,洒落宛如海洋的无尽月光。
  月在天上。
  我在这里。
  ……
  ……
  叶清玄手中的最终权限迸发钟鸣。
  那一瞬间,覆盖了整个圣城的深渊黑枝都随之动荡起来。
  就在深渊黑枝的核心之中,那一道破碎的月轮再度弥合,焕发出万丈光芒。在神圣而庞大的钟声中,无数黑枝的触须骤然炸裂了。
  那一道覆盖了整个天穹的庞大虚影上,无数枝杈愤怒地舞动着,伸向物质界,可是接连不断地巨响从它的躯壳中迸发。
  每一次巨响,它的躯体上便会炸开一道惨烈的缝隙。
  短短的瞬间,就像是数千名大师早已经蓄谋良久,在准备许久之后,此刻同时出手,狠辣至急地汇聚在同一处,一击之下,便毁去了半数以上的根须。
  可自始至终,叶清玄一动不动,只是冷眼看着痛苦抽搐地巨树之影。
  “钟塔……加持?”
  蒙提怒吼:“不对……这……”
  “是钟塔加持没有错。”
  叶清玄颔首:“刚刚所有钟塔对你进行了一次加持,一下子送你上百个大师的力量,唔,只不过使用的是月光之章的乐理而已。感觉如何?这个戏法不坏吧?”
  回答他的,是震怒天地的咆哮。
  钟塔加持,一次性将一名乐师的力量拔升到大师的程度,这是几乎所有圣城乐师都梦寐以求的机会。
  可从来没有人试着以净化乐理去加持一个妖魔,而且还是一个代表着深渊本质的黑暗众卿……
  不要说加持了,这简直是拿着火把下天然气矿井,将强碱丢进硫酸里……两者的本质早已经决定水火不容,在乐理接触的瞬间,加持的力量就会被彻底引爆。
  数百个大师的力量,转瞬间便毁掉了他积蓄了一夜的力量,令他在物质界的投影遭受重创。
  那巨树发狂地颤动着,无数枝条延伸而出,猛然刺入结界,刺向了那一道月轮。
  “叶!清!玄!”
  “我在呢。”
  叶清玄微笑着,凝视着它那一张扭曲残缺地面孔。
  在他的手中,那一道最终权限的乐理震荡着,在无数钟塔加持之下,白月的光辉被千百倍增强,光辉如烈日,威严而耀眼,不可直视。
  千万条琴弦疯狂地震颤着,演奏出了磅礴而宏伟的旋律,牵引着钟塔此起彼伏地迸发巨响。
  环形的圣徽凭空从那“日轮”之中具现而出,悬浮在叶清玄的背后,无数乐理从其中激荡,宛如燃烧一般。
  这一次,叶清玄没有将钟塔加持的力量施加在自己的身上,而是选择了结界!
  一次性地,压上了全部!
  只是瞬间,无数洪流一般的圣光冲天而起,奔涌在流出层之中,所过之处,一切深渊乐理发出嘶鸣,在无穷尽的烈光中消散无踪。
  深渊黑枝的无数根系在那烈光中抽出着,愤怒抽打,寸寸碎裂,到最后,消散无踪!
  “一切山洼都要填满,大小山冈尽数削平。高高低低的要改为平坦,崎崎岖岖的必成为平原!”
  叶清玄的咆哮响彻了整个天空,在每个人的耳边迸发:“让天国之门开启,让真理降临,让凡有血气的都一同看见!”
  那一刹那,圣城震荡,钢和铁的城池迸发轰鸣!


风月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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