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9章 奠定未来之战(完)


  在姬辛离开了天庭的行宫之后,赵离盘坐在那里,怔怔看着遥远的天空云海,真正的战斗即将打响,但是他却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最后一战,面对的只不过是失去了主心骨的外道虚无,仪仗周天星斗大阵和诛仙阵为核心的万仙阵,是一场毋庸置疑的胜利。
  但是他却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闭着眼睛。
  自己一路走来至此,经历的故事在眼前仿佛流水一般地流过。
  初识龙神,与姬轩辕相遇,开辟最初的人族。
  和神论道于山,继而重创死去,复苏,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游历于整个世界,他突然想到了姬轩辕不愿意成为神的理由,心中明悟,这确实是一场仿佛梦一般的游历经验啊,轩辕……
  道人低语赞叹,闭着眼睛枯坐两日,在最后战斗之前,迈步走入人间。
  他去了自己的陵墓,最后见到姬轩辕的幻影。
  然后漫无目的地混入人群当中,这一战的目的,是为了向逝去的苍天证明众生的韧性,是为了证明新的时代,但是众生是否能够走到足够遥远的位置,即便是他自己,也无法说的清楚。
  但是至少应当往前走。
  而在同时还有诸多问题缠绕在道人的心头,若是这一条道路最终失败该怎么办,当走向偏颇之时谁又该去引导苍生,以及由谁决定是否偏颇是否错误的资格,这是贯穿人族,贯穿众生前行这一整条道路的思考。
  白发道人轻声叹息。
  这就是你交给我们的东西啊,神的时代最后的问题。
  他回忆起苍天将苍天权柄扔给自己时候说的话,回忆初步相见时候,苍天的冷淡和戒备,此刻他终于能够明白,作为诸神之一的苍天,和作为最后天神的苍天是不同的,而作为道人的赵离,和承担天尊职责的赵离,也是不同的。
  在帝都时候苍天那多少略带一丝玩笑的家宴,如此想来,那是否是祂这百万年来最后一次与人共饮,至于那饺子味道不对,道人思绪微顿,抬起头,看着无尽星辰之上的青色长空,轻声微笑道:
  “是因为和你共饮的,不是当年的至交好友,所以菜的味道也不对了是吗?”
  “本座的手艺,可不容你轻易质疑,若是有异议的话,我数三声,你若不说话,那便是默认了……”
  “一,二。”
  “三……”
  自然没有半点的回应。
  青袍道人失笑摇头,为自己这不为人知的玩笑而有些怅然若失,可惜天下众生苍茫,这个笑话却没有谁能够再听得懂了,他平和迈步,行走在街道上,远处天空逐渐暗淡,最为西方的那一丝丝红色消散了,和往日不同,不再需要从星海上升起那灿灿星辰。
  星辰永驻长空。
  这一次,天空不会再来不及支援星辰。
  温柔的星光落下来。
  极西之地,菩提树下,灰衣僧人和龙王对弈,棋子落下,安静抬眸,看着那和往日再不相同,无边浩瀚无边广大的星空。
  星光平和散落,整个世界都被其保护着。
  而属于三千世界的烽火天壁则横挂长空之上。
  月色凉如水。
  银枪决云兵团的驻地,戚安歌抱着长枪,倚靠着演武场一侧的墙壁,看着那月光落在身上,落在地上,仿佛流水,一如当年故人曾见到的那样,怔怔失神,稷下的石壁上,百家的铭牌在风中轻舞。
  道人驻足,在他前面,整座城池点亮了灯烛,仿佛是约定好一般,整个城池的红色灯笼齐齐点亮,三千红尘温暖,道人站在一侧老屋旁边树下阴影当中,抬眸可以看到人们来来往往行走,看到一盏盏灯。
  今日似乎是一场灯会。
  道人能够听到许多平凡人的轻笑和交谈声,说到底也就只是家长里短,今日这家孩子如何如何,明日要打算吃些什么东西,但是他们眼底温和明亮,他们的微笑诚恳,孩童在街道上奔走玩闹,月光当中,隐隐传来不知哪家哪户捣衣声。
  道人看得安心却又失神,负手而立。
  “红尘……”
  天空缓缓飘落白雪,今日已是冬日,有穿着灰色布衣,年迈白发,脸上虽然有皱纹,却笑容温和的老者递过来一个瓷碗,里面是不算多上乘的米酒,气味里透着一丝丝甜意,老人笑道:
  “今日城中灯会,看花灯的游人都能来这里拿一碗酒试试看。”
  “虽然只是乡村薄酒,但是今天下雪,喝了至少能够暖暖身子。”
  “……多谢。”
  “小老儿刚刚看到先生似乎是在出神,可是在想些什么?”
  白发道人温和道:“想今后日子该如何……”
  老人咧嘴一笑,得意道:“那有什么难想的吗?”
  “哦?老丈有什么说法吗?”
  老人带着一丝遏制不住的笑容,得意洋洋和道人说了些自己眼里已经了不得的事情,诸如要让孙儿去更大的城里见识见识,最好能够拜入学宫习武,譬如终于摆脱了几个恶人亲戚,能够安安心心过日子。
  最后老人抚掌一笑,道:“说到底,只要有盼头就成啊,日子苦些也无所谓,那要是怎么熬都看不着往后咋办的日子,才是没法子说的,咱这一代过去了也就这样,孩子总要更好些对不对?”
  道人微微笑着颔首。
  有戴着虎头帽的孩子奔过来,稚嫩白皙的小手和老人布满皱纹且粗糙的手掌握在一起。
  老人随口回答孙子怎么样也想不清楚的问题。
  恰好有人过来取酒,老人笑呵呵去取,他谈性给激发出来,转身还要和那道人说说话,可回头看却已经不见了那穿着青色云纹长袍的温和男子,左右看了看,只见得来往男女老少,灯火红尘,一副热烈热闹的景致,也就将之放在脑后,只当做那道人是去游玩赏景,继续忙活起来。
  白发道人其实就站在旁边,只是无人能够看到,他将手中的碗轻轻放下。
  转身看着这热烈红尘景致,神色宁静。
  不需要去强加控制,不需要编织任何人的命运,只需要在必要之时引导,只需要永远让他们看到遥远的道路就足够了,众生的命运永远只是在众生的手中。
  轩辕,龙神,苍天……
  你们守住的这个时代,我会好好看着的。
  天上星光温柔明亮,似乎一瞬间明亮了许多,洒落人间,红尘里众生下意识抬头赏景,沉醉于这前所未有的壮阔和浩瀚当中,人们谈笑低语,而森林中百兽群妖也对着星辰明月举起了木质的酒杯。
  在这红尘之上。
  道人迈步走上了虚空,走到了战场之上。
  周围四剑缓缓浮现,白发道人闭了闭眼睛。
  当他闭着眼睛的时候,仿佛看到了身边有身穿朴素衣服,手持轩辕剑的姬轩辕,仿佛看到了认真严肃的嫘祖,看到了仓颉,看到了那总是宝贵自己的酒的杜康,看到了神农,仿佛自己身边盘旋着金色的龙,而一身灰衣,神色宁静的苍天站在他的身旁。
  他们和他站在一起,他们和他并肩直面前方。
  但是睁开眼睛,只是独自一人。
  是友,也有敌,但是终究只剩下自己。
  然后他看到星光之中,东皇太一右手扣着东皇钟,傲然肃立,看到云中君,看到后土皇地祇,看到清冷的元凰,看到北阴和雷神,看到太阴星君,看到昊天,看到身穿铠甲,神色肃穆的太白。
  祂们朝着他颔首,祂们和他并肩。
  道人抬眸。
  红尘灯火三千丈,前方是虚无,背后为人间,轻笑出声:
  “出战罢。”


番外篇 古云之章


第001章
  ‘你是谁?是旅人?’
  ‘……人啊,你可称呼本座为云。’
  ‘呵,我们人族的规矩,要增加个尊称才是,达者为先,师者之意,便称呼阁下云先生,如何?’
  ‘……可。’
  ‘你刚刚的故事,不错。’
  ‘云先生若是喜欢,可以多待些时间,还有很多。’
  在一重重云雾的最顶端,于凡尘众生所不能想象和觊觎的高空殿宇,正在小睡的黑发天神缓缓睁开眼睛,苍青色的双瞳俯瞰寰宇,闭了闭眼,漠然不语,旁边有中性美感,模样温柔,嘴角含笑的神灵笑道:
  “又梦见那个凡人了?”
  黑发云神微微颔首,神色懒散,却不欲多说,只是嗯了一声。
  懒懒散散不欲说话。
  水神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微笑叹道:“那样的人,确实是很少见。”
  “嗯。”
  黑发云神手掌托着下巴,出神地看着远方云雾起伏,神色恍惚。
  神灵的寿数漫长而没有止境,凡人却只是须臾就逝去的生灵。
  但是过去这么长的时间,祂相知相识的众生不知道多少,但是却再没有谁能够在知道自己身份之后,仍旧平等对答,只是随意讲述些故事,也不曾再有那种妄图让百族合一的人类。
  出神想了许久,云神回神,懒散问道:
  “这一次我睡了多久?”
  水神含笑时候嘴角梨涡隐现,想了想,道:
  “没有多久,也不过千年多些。”
  但是这样短暂的时间,对于凡人而言,已经是无法想象的漫长。
  云神沉默算了算。
  迈步往前,身上云气汇聚,化作了一套衣衫,淡淡道:
  “本座下凡去看看人间,也散散心。”
  但是才走出数步,就被水神拦住。
  “不要告诉我,你就打算这一身下凡去?”
  神色柔美的水神指着满脸无所谓的云神,满脸头痛,后者耸了耸肩膀,随意道:
  “有何不可?”
  “自然不可。”
  水神失笑,指了指那云神,即便哭笑不得时候,嗓音仍旧温软,道:“千年岁月,你只是睡了一觉,但是人间早就已经沧海桑田,变得太多,现在衣物服饰,早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你呀,要是穿着一身下去,会被当做诈尸的。”
  云神冷笑不屑,道:“凡人不知生死,故而有此妄言罢了。”
  说是说,不屑是不屑,可还是没有反抗。任由水神随意以流水变化了外面衣饰的形貌,比之于先前的古朴,变得更为温雅,袖口上有用各类丝线绘制的纹路,长发都要以木簪竖起,面目中性的水神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方才颔首,笑吟吟道:
  “这样还差不多,你许久不入人间,为了防止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我给你准备了一个向导。”
  “多事。”
  云神震袖,迈步往前,随意道:“才过去千年,本座还用不着。”
  “你啊……”
  水神摇了摇头,坐回了原本位置,手中握着一卷讲述人间历史的书卷,不是很认真地看着,这是那个人最后的决定,要将历史记录下来,说这对于后代来说有着极为重要的价值和意义。
  祂一开始并不大在意,但是现在终究开始渐渐明白过来。
  或许十年百年并无意义,但是千年悠悠,古今多少事都能够交给后人,这几多岁月之后,或许细节早已经失传,但是至少当今之人,也能讲述出最初祖先的故事,这一脉的脉络详实清晰,千百年后,人族仍旧和当年同,而有些不去记录历史的种族,已然和百万年前发生变化。
  不知古,不知今,也不知我。
  是啊,百万年……
  水神闭了闭眼,抿了抿唇,脸上的微笑略有些收敛,神色温和柔软。
  那个人,那些人的故事,已经是百多万年前了。
  ……
  黑发云神懒散站在虚空,苍青色双瞳隐隐有些不耐。
  祂并没有打算和任何人一同去人间游玩。
  但是水神开口,不大好拂了面子,至少表面上还是要应付应付的。
  得想个法子,在那向导来了之后把他撵走,还要让人挑不出错来,清风和煦,但是那所谓的向导却久久不来,云神眼底隐隐不耐,正在此时,一个果子朝着祂头顶掷来,被随手抓住,风尖儿上,踩着个双垂髫,面容清秀的少女。
  少女笑吟吟看着愕然的云中君。
  “青眼睛,在想什么?”
  云神懒散皱眉,咬了口果子,眉头缓缓舒展开,淡淡道:
  “想着究竟是谁,这么大排场,让我等着。”
  “唉?是么?”
  一溜儿风让少女优哉游哉晃悠到了云神前面,双手背在身后,凑近到云神的脸前面,故作惊讶笑道:“我还以为你在想着,该要怎么样才能把我这个向导推掉,还能够不扫了水神大人的面子。”
  云神沉默,冷笑道:
  “……不要说的好像你很了解本座。”
  少女眼睛转了转,脸上浮现惊愕之色,道:
  “猜错了?”
  云神微微抬起下巴,淡淡道:“那是自然。”
  少女满脸挫败之色,遗憾叹道:“那可不妙不妙,我这么不熟悉你,这么不了解你,怎么能来做你的向导?不行不行,还是让四时姐姐或者阿金来吧。”
  “小女子惭愧惭愧,就此告退。”
  说着还动作夸张地拱手一礼,作势就走。
  云神嘴角一抽,伸出手按在那少女肩膀,道:“你给本座站住。”
  少女眨了眨褐色眸子,满脸无辜:
  “可是我实在是有负水神大人之拖。”
  云神绷着脸道:“……本座恕你无罪。”
  “那……你的意思是我是个很了解你的向导咯?”
  云神额角一抽,看着满脸得意的少女,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嗯。”
  少女笑吟吟转过身来,眼眸里满是笑意,在虚空踮起脚尖拍了拍云神肩膀,道:“哎呀,你看看你,早说不就完了?总是绷着做什么?”
  云神冷哼一声,不言不语。
  少女也不在意,想了想,笑道:“你这一次苏醒的时间还算好,过不了多久,就是人族每百年的一次大祭,祭祀天地星辰五行,当然也有你和那位人族先师,这可是人族最热闹的事情了,要不要去?”
  听到那人族先师四字,云神脸上柔和些许,微微颔首,道:
  “……就去那里吧。”
  迈步云端,路过那少女旁边,随意伸出手在那少女额头不轻不重敲了敲,然后看着少女伸出手捂着白皙额头怒视自己,云神心中痛快舒爽,表面则是轻描淡写道:
  “既已决定了去处,还不带路?”
  “风女?”
  少女咬牙切齿:“你你你……你完了,青眼睛!”
  放下手来整理了下和千年前发生了变化的发尾,追向前面。
  ……
  人族·轩辕城。
  此地乃是人族最初的人皇姬轩辕最后定下的都城,名号则是后世拟定,之后百万年间岁月流逝,人族皇朝也已经发生了诸多变化,都城几经改变,早已经不是这一座轩辕城,但是这一座城池,终究对于人族来说有无比重要的事情。
  毕竟,每百年一次的大祭一定要在此处举办。
  这是最初的人皇姬轩辕留下的要求。
  尤其是那位百族先师之处,其所在墓葬之处,有当初一脉修士留下守墓,而百年大祭则是在他曾经奋斗过的地方举办,也就是轩辕城内的一处殿宇。
  此地素来防守森严。
  由姬氏最精锐的离卫驻扎保护,无人能够入内,但是今日却传来一声声的轻响。
  “……小殿下,这里可以进来吗?这可是禁地啊……”
  “当然可以。”
  “可,可是……”
  “哎呀没有那么多可是,听我的,你不是很仰慕那位传说的先师吗?这儿可是除去他的墓葬之外,距离他最近的地方了。”
  声音从甬道远处传来,带着几分空旷冰冷,也有些难确认声音的方向。
  九层青铜神树背后是一副仿佛真人的画像。
  据传说这是神灵的手笔,是传闻之中眼观三千世界的芒阳所画,因为其双目扫荡诸天,是以能够看得清楚无比,描绘自然也是栩栩如生,那是个满头黑发,笑容温和的年轻男人,身上穿着的衣服被青芒草染成青色。
  只是在那画像下,还有另外一名男子在。
  身穿黑衣,盘坐在地,黑发垂落,眼眸五官和画像上一模一样,只是更为稚嫩更为年少,若是那画像上的是温和可信的青年,坐着的就是眉眼桀骜锋利的少年,除此之外,近乎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少年看着画像,也不说话,只是一杯杯饮酒,最后酒水饮尽,沉默许久的少年轻声道:
  “一百一十万年了,你还是没找到我,赵离……”
  “你知道我当初得知你死讯时,是什么感受吗?”
  “于你而言,不喜离别,我当然知道,可于我而言,至交好友死去之前,我都不在身边,你可曾想过我的感觉吗?”
  画像上青年微笑不言。
  身穿黑衣,眉目桀骜却又有难以言喻雍容气度的少年看了许久,起身,揉了揉眼眶,复杂笑道:
  “……这么多时间了,人族果然和你说的一样,早就不一样了啊,当初杜康恨不得龇牙咧嘴和我们拼命的酒水早就烂大街了似的,哪里都有,滋味都比他当初酿的要好,可却不够杜康的酒醉人,也不知为什么。”
  “吃的也是,各种小食也多,不过我还是想要吃一吃咱们当初烤熟的那个蛋,我回去找过,不知道是不是天地元气的变化,再也吃不出当初的味道了啊……”
  “总还想要吃吃看,要不然,赵离,你再给我做一份?”
  无人回答。
  祂拍了拍衣服起身,背对着画像摆了摆手,道:
  “看来是有人来了,走了,下一次再来看你。”
  黑衣少年往外走去,唯独在这里他不是很想要用法术,走出甬道的时候,当头看到了两个年纪不大,模样稚嫩的孩子,那两人见到他也是惊愕难言,给吓了一跳,可转眼,少年龙神已经消失不见。
  这里已经走出了赵离的祭祀之处。
  祂因为当年之事,不喜和人打交道,自然懒得多说。
  但是这一步踏出消失不见,就把这两个孩子吓得半死,面色惨白,相对而言,讷讷道:
  “不,不会是鬼吧?”
  另外一个孩子不愿意示弱,道:“怕什么?”
  嘴巴朝着殿宇内部努了努,道:“来都来了,不看看吗?”
  先前害怕的孩子拗不过他,只能往里走去,每一步踩下去都有些发软,衣着奢华的少年则是硬绷着脸,道:“你看,我就说没有事情吧,瞧你吓得……”
  先前那孩子也有些回过神来,面容涨红,道:“这,我这……”
  衣着华丽的大胆孩子笑嘻嘻拍着他的肩膀,道:
  “没事没事,胆子小也行,往后我罩着你,你给我做臣子……”
  可他旋即发现自己的好友不再说话,只是双目瞪大,身躯剧烈颤抖起来,像是秋天雨里挨了冻的叶子,他吓了一跳,一边下意识回头,一边道:“怎么……”
  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眼睛瞪大,看着那被无数祭祀之物拱卫着的青铜巨树,看到背后的那一幅画像,看到上面身穿青袍,黑发,面容温和的青年,瞳孔收缩,回忆起刚刚一瞬间消失不见的黑发少年。
  两人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早就死了百万年的先人。
  刚刚那个……
  两个孩子的面色一瞬间惨白,不由得惨叫出声:
  “鬼,鬼啊!!!”
  ……
  铮!!!
  剑器的鸣啸声音清晰无比。
  一柄宽剑倒插在地,握剑的雍容男子面色却颇为难看。
  还是不行……
  这柄人皇剑,完全无法激发出来。
  人皇剑,赵离所铸,姬轩辕所持。
  作为最初打下偌大威名的初代人皇,姬轩辕的声望隆盛远在早早去世的赵某人之上,这一代代的积累下来,早已不容置疑,无论是怎么得到的皇位,都不能够忽略这位经历几乎已经和神话传说的边界模糊化的先祖。
  而人皇剑,也成为了人族领袖代代相传的宝物。
  坊间多有传言,说现今人族之王并非是得之于正统位置,不但不是真正的姬氏血脉,更已经连人皇剑都无法执掌,不过这种风言风语,说实话也没有多少人相信。
  但是,谁又能知道,这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得位不正倒是虚假,无法掌控神兵,却是真实。
  当代人皇徐徐呼出一口浊气,眼底的疯狂,憋屈和愠怒缓缓散去,看上去仍旧是温润且雍容,自嘲笑道:“剑术不精,对于这剑的掌控更是上不得台面,让先生取笑了。”
  被称为先生的是个年约四旬的温雅男子,坐于一侧饮茶,笑着摇头,倒也不如何故作寒暄,直截了当道:
  “陛下可是在担忧,坊间流传的消息?”
  当代人皇眼底神色晦暗,面上则苦笑叹息,恳切道:“是啊,寡人德行不够,执掌不得此剑,还盼着有大才能接替过我,掌控此剑,若有,寡人可退位给他。”
  那位先生盯着人皇的眼睛看了看,摇头叹息道:
  “陛下何必在意这些流言风语?”
  “无法执掌人皇剑,并非是这一代出现的问题,想来人皇剑历经这漫长岁月也已经不复灵性,这已经是世家当中的常识,想来这消息是有人故意放出,欲要对陛下不利,但是以陛下之才,武功盖世,又执掌天下兵锋,除非先祖复生,否则又有谁能够违抗陛下之令?”
  “若有,我等臣属也自当讨贼平叛!”
  这一番话说得忠心耿耿也言真意切,那人皇心底阴霾散去不少,哈哈大笑道:“先生这话说的,传说这百年大祭,不就是为了让那位拜祖先师复苏吗?不过,若是这一次先师真的复活了,那寡人也不必担心这些流言风语了……”
  先前那位先生在提及百族先师之时,眼底浮现出一丝丝敬仰和崇敬。
  不过,这种情绪既然是对于一死去许久之人,这心胸颇为狭隘的人皇到也不在意,只是一阵打趣说这位先师复苏,你可不要舍了寡人云云,那位先生面容竟然露出迟疑之色,回答也颇有些模棱两可,让那人皇大笑,只是笑完之后,眼底还是出现一丝不愉。
  “今日有劳先生,请……”
  “不敢,臣当不得陛下如此。”
  两人气氛和煦,君臣相融,但是当这人皇目送这先生离去时,眼底神色却晦暗地比最浓郁的雾气都难以看清,许久后方才回返王城,远远听得了一阵阵哭喊声音,原来是自己最喜欢的小儿子,这一次非要哭喊着来陪自己祭祀,也不知遇到什么事情,哭成这个样子。
  人皇脸上浮现出一抹发自真心的微笑,走出去,将那孩子抱起来,笑道:
  “是谁欺负了我家玉儿,说出来,父皇为你出气。”
  那孩子将头埋在了男人脖子上,呜呜咽咽了好一阵,才抽噎道:
  “鬼,父皇,我看到鬼了……”
  人皇玩笑道:“咦,什么鬼?青面獠牙那种?”
  “不,不是……”孩子抽了抽鼻子,道:
  “是在赵先师的祭祀之处见到的,长,长得和赵先师一模一样,然后一下就消失不见了,呜呜呜,那肯定是鬼……”
  孩子又开始哭起来。
  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父皇面色缓缓凝固。
  赵先师?
  祭祀之地,一模一样?!
  他第一个反应是,祭祀之事,居然真的有效?!
  旋即升起来的第二个年头则是无比疯狂——
  阻止他复活!!!
  男子被自己的念头骇了一跳,旋即这年头就逐渐清晰,看着腰间无法激活的人皇剑,还有刚刚那文臣的反应,以及古代先人的巨大声望,若是他真的复活,自己拿什么去拼……不,不对,玉儿说一瞬间就消失,很明显还没能成功,所以,是这一次祭祀决定他能复活?
  人皇眼底各种情绪复杂,剧烈挣扎着,最后逐渐趋于冷峻。
  为了自己的位置,为了防止姬轩辕也复活,为了这权柄。
  把祭祀之事阻拦,让赵离退出祭祀之列,阻止他复活的最后一步!!!
  死了的家伙。
  就不要想复活了!
  而在这个时候,双眸苍青的云神和驾驭清风的少女来到了这一座人间城池。


第002章
  王宫当中。
  改变祭祀方式,阻止人族传说时代的先祖复苏。
  这样的念头涌出来,在当代人皇姬乐心底里如毒蛇一般地纠缠盘旋,让他心中的黑暗念头不断浮现,良知和恻隐之心只不过是抗拒了一瞬间,就被那种强烈的不甘心和权力欲望吞噬。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何况,先祖为何是今日复苏?为何在这一代复苏?!
  难道说……是因为觉得我不够资格?要将我从这个位置上撵下去?
  他想到了那些流言蜚语,想到先前朝中重臣对那位先师的态度。
  若是先师真的出现了,那先生肯定会支持那位复苏的先师,而非自己,做出同样选择的人数肯定不会少,尤其是那些代代相传的老不死,不行,必须要先下手为强……
  哪怕,哪怕是传说的……
  但是,那毕竟是人族,甚至于百族当中都有足够声望的人。
  若是惹来百族冲突的话……
  想到这些威胁,他又有些下不定主意,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手中原本安分且死寂的人皇剑突然发出一声低沉的鸣啸,几乎要挣脱开手掌,是他下意识猛地用力,才将此剑握住,但是那种挣脱之意却无比清晰,剑柄灼热,几乎将手掌烫伤。
  姬乐瞪大双目。
  这把剑想要离去!
  这把剑要奔向王城的某个位置。
  是先祖?!!
  这样的念头才出现就再也消散不掉,哪怕手中人皇剑逐渐安静下来也一样,并且如同引爆了堤岸一般,无数杂念潮水一般地涌动着,吞没了理智,也让他的眼底寒意杀机逐渐显露。
  怀里的孩子偷眼看到自己父皇没有了往日磅礴大气,一张俊朗的面容阴沉而扭曲,像是破庙里面被灯火照亮的残破神像,透着难言的阴冷和冰冷,将孩子吓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叫出声来。
  姬乐被惊醒,回过了神,看到自己孩子模样,知道自己隐隐失态。
  当即嘴角带着一丝温和笑意,将心底的念头压下去,和煦道:“父皇也是在想着那场景,有些担心是什么怪物,来,让父皇看看,我家麟儿有没有给那怪物起欺负了……”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给这孩子挠痒痒,孩子当即给挠得忍不住笑出声来。
  再加上年幼,心理很难留得住事情,更不必说谁又会轻易地怀疑自己的父亲?当即给糊弄住,玩闹一阵,姬乐俯身摸了摸孩子的头,眨了眨眼睛,笑眯眯道:“对了,麟儿,这件事情父皇和你做个约定,做成了,你先前喜欢的那柄剑,爹爹就送你怎么样?”
  孩子双眼明亮,惊喜道:“真的吗?!”
  姬乐笑呵呵道:“君无戏言。”
  “父皇要去给麟儿对付那吓唬你的鬼,为了防止那怪物听到消息跑掉,你可得保密,不能把这事情跟任何人说。”
  孩子重重点头答应下来。
  “好,乖孩子,去找老师去吧。”
  姬乐拍了拍孩子的头,让他离去,站起身来,眼眸里温和的光彩缓缓敛去,神色默然,心中已经将一开始想到对付人族传说中存在的恐惧和紧张,现在却已经冷静下来。
  先祖有复苏的可能,自然是绝对的大事。
  但是并非没有阻止的可能性。
  既然已经决定了前路,那只需要将此事解决便可。
  既然只是一瞬间就消失了,那显然就是还没能彻底归来。
  只要将祭祀的最后一步打断的话……
  姬乐的眼底神色晦暗莫测,突然想到,祭祀之事,乃是和天地群星五行云雾相关联在一起,贸然将其停止,不知是否会惹怒了那些诸神,但是旋即就想到,没有必要将其停止,只需要将其替换就可以。
  替换成姬轩辕先祖的祭祀,合情合理。
  至于是否会有人阻拦,呵……若是那位回来,以其声望,确实有可能召集足够的部属,但是现在,那些贵胄们的首领人精可不会为了区区一介传统就放弃足够大的利益。
  毕竟,那个人逝去百万年了啊。
  没有血亲没有子嗣,动他的香火祭祀,谁在乎?
  就算是有人在乎,也不过是为了利益罢了。
  想要?
  寡人给。
  何况,姬氏百万年悠悠岁月,多少和几位天神有了点不浅不厚的香火情面,到时候……
  姬乐的眼底神色晦暗,走出了宫殿。
  脚步微微一顿,若有所思,背对着那高高的宫殿,漠然道:
  “今日和麟儿外出的,似乎是杜家的子孙……”
  宫殿门口,一位隐藏暗处,气质冰冷森寒的男子微怔,旋即微微颔首,低沉道一声是,旋即消失不见,其潜藏消失的黑暗中,隐隐有粘稠的血腥味道。
  ……
  王城之中。
  这是方圆数万里最为繁华的大城池,今日又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大祭之日,早早就有来自八方的百姓汇聚于此,有一队是早早半年就从乡里出发,就等着今日这事情,其中有一名二十岁出头的青年。
  名为公孙鼎,生的剑眉星目,黑发随意扎了马尾落在身后。
  背一张弓,跨一柄剑,意气飞扬而又有沉稳肃然之气,一眼望去,只觉得神采并非凡人,他双目看着这一座偌大的轩辕城,瞠目结舌,又觉得果然不愧是天下大城,又有种莫名感觉。
  这轩辕城可一点都不像是轩辕城啊。
  可这真的轩辕城又是什么模样,他又不知道。
  和同乡打了个招呼,慢悠悠地在这轩辕城里乱转,满足地看着这个时代的人们来往,也不知为何,明明是嘈杂的市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他反倒能够看得津津有味,觉得有趣。
  一时看得入神,没有注意,和一位穿着广袖黑袍,气度雍容而桀骜的少年撞了下肩膀,那少年止住脚步,一双剑眉微微皱起,落在这青年身上,公孙鼎下意识道歉,回头看到那少年模样的时候,却莫名微微一怔,不知为何,有鼻子发酸的感觉。
  失神数息,公孙鼎觉得失态,连连道歉,道:
  “抱歉,这位公子,不知为何总觉得公子面善,失礼了……”
  那眉眼锋锐桀骜,黑袍玉簪的少年定定看着这意气飞扬的青年。
  许久后,轻声道:“……轩辕……”
  公孙鼎疑惑道:“公子?”
  少年龙神微微抬眸,淡然道:“无妨,我也觉得你面善。”
  青年吐出一口气,笑着道:“看来我们确实是有缘。”
  龙神不置可否,平淡颔首,道:
  “既如此,寻一处茶馆坐一会儿如何?”
  公孙鼎本来不是那种没有戒备心的人,但是不知为何,见到这少年时候,却总觉得自己的戒心全然消失,虽然能够确定是第一次见面,却又有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心中堵堵的,当即也笑着答应下来。
  而今大祭之日不远,城中热闹。
  两人随意找了一处酒馆,要了两壶据传说是当年杜康所创造的杜康酒,少年龙神眸子在那青年身上定了定,平淡道:“不知如何称呼?”
  青年爽朗一笑,抱拳道:
  “北湖公孙氏,单名一个鼎字,不知公子……”
  龙神把玩着细腻的酒杯,沉默了下,回答道:
  “有熊氏,赵龙。”
  有熊,那是最初的一支人族支脉,是传说的开始。
  传说当中那位轩辕帝还有百族之师全部都是这个部族出身,公孙鼎没有多想,只是笑了一笑,和这一见如故的少年闲谈许久,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说,而后者在听,但是莫名有种怀念之感。
  仿佛这一幕他已经等待了许久。
  少年龙神拈着酒盏,淡淡道:
  “也就是说,你是为了经商,提前半年就从部族出发了?”
  公孙鼎笑叹道:“是啊,这一次还说好了要给我妻子约定好买发簪了……”他提起自己妻子的时候满脸笑意,少年龙神下意识回忆起过往,回忆当年姬轩辕妻子对于死生之主唯一的请求,是希望生生世世生死相随。
  看来,那位冷面无情的死生之主终究也是网开一面。
  来生放弃那些俗名和人皇之位,只愿世世代代做那种田养蚕的寻常日子么?少年失神许久,最后引尽杯中酒,遗憾低语果然不如杜康的酒好。
  起身,随意伸手,将一个袋子扔给了公孙鼎,后者微微一怔,打开之后,看到里面是十多枚的古代钱币,抬起头疑惑看着那黑发少年,后者眼眸微敛,平淡道:“有个家伙欠你的,我替他还了,在这个时代,这些古钱币,每一枚都能够让你过得舒舒服服的。”
  公孙鼎微怔,旋即还是下意识将这钱袋子还回去。
  少年龙神微微扬眉。
  “你不相信?”
  青年摇了摇头,笑道:“不知为何,我觉得你时没有说谎,但是我也觉得,既然是旁人欠我的事情,那么最好还是让他来亲自还给我比较好吧?”
  亲自来还……
  少年恍惚了下,沉默了下,平淡道:
  “……我也希望他能亲自还给你。”
  随意一拂袖,将这钱袋子收好,微微颔首,迈步离去。
  离去的时候,随意抛飞一枚古代铜钱落入了青年怀里,公孙鼎愕然,少年龙神嗓音清淡:
  “其中有一枚,当年是我衔走的,他也不知道。”
  最后一句话低低自语,公孙鼎也未曾听清楚,急急抬起头来,却已经不见了那一见如故的少年,立在原地沉吟许久,洒然一笑,安然坐下,独自饮酒,道:“大城多有异人,不是待在小地方能够比的,果然如此。”
  低下头去看那一枚古钱币,只觉得古朴厚重,有着历史流逝的余韵,让人止不住地喜欢,翻来覆去看了许久,想了想,随意找了一根线串住系在脖子上,埋入衣服下面,只想着回去的时候,给妻子也看看。
  ……
  “刚刚出炉的烧肉,烧肉嘞……”
  “南山的赤烛果,吃了名目,轻身,三十年份儿的,便宜了啊。”
  黑发云神皱了皱眉,有些不适应这种繁华的所在。
  才过去一千年,人间就变得这般吵闹了吗?
  正在随意和风女闲谈些什么,脚步却微微一顿,侧过头去,双目伸出化作苍青色,透过遥远距离,看到正往城外行去的那黑衣少年,后者脚步微顿了下,侧了侧脸。云神看得清楚,那毫无疑问是祂故友的脸庞,这一点让祂眉头皱起,眼底浮现一丝不愉,但是旋即想到了那少年神灵和好友的关系,眉头缓缓松开。
  少年眼眸神色仍旧淡漠,分明是相同的五官,只是细节处的变化,就让祂看上去和原本赵离的温和不同,桀骜而凌厉,又有常人所难以企及的雍容,眼底金色闪过,微微颔首,继而迈步离去。
  风女将一个东西递给云神,随意道:“看什么?”
  气质清冷漠然的云神收回视线,一边接过东西,一边道:
  “龙神。”
  “唔?这是什么?”
  他皱了皱眉,看着手中盛放在瓷器里面的液体,是像是赤炎果的颜色,但是很显然还加入了其他几种东西,透着一股甜味,风女笑吟吟道:
  “人族用十几种果子汁液混合的饮品,我觉得你或许会喜欢。”
  “不过,龙神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云神随意喝了口,觉得味道还不错,又喝了一口。
  然后漫不经心道:
  “百年一次的大祭,祂小时候和赵离呆的时间不断,大概会这里看看,然后离开。”
  风女愕然,道:“但是,大祭还没开始……”
  云神道:“大概祂并不喜欢,和其他人一起缅怀那家伙的感觉吧。”
  抬手,又喝了一杯。
  觉得这个味道确实还不错。
  要不要在云中仙境的宫殿里稍微囤一点,和西厢记那些书放一起。
  然后随意道:“那小家伙性子还未曾定下来,又有点过于孤傲,本座可没有祂那么讲究,我倒要看看,人间这一代的人皇会怎么祭祀那家伙,呵……人间百族越发繁华,可勿要让本座失望……”
  “唔,不过……对了,大祭是什么时候开始?”
  “三日之后。”
  云神若有所思,道:“三日么……”
  祂看向风女,平淡道:“那你在这里稍微等我一段时间,我去看看龙神那小家伙,毕竟是他专门说过要关照的,见了面也不能够不闻不问。”
  风女心中多少有些不愿,她还有给云神准备好的礼物,是撷取以三千世界云雾之灵的宝物,打算做一件法宝的,可看着神色清冷却罕见郑重的云神,还是将心理的不愿压下来,退后一步,微笑颔首,轻声说出了那句让自己在未来数十年后悔不已的话——
  “勿要迟了。”
  “嗯。”
  云神转身离去,和匆匆而来的公孙鼎擦肩而过,那双安静时是褐色的瞳孔扫过了公孙鼎,看到了其真灵,认出其本真,微微一怔,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收回视线,一步迈出,转瞬消失不见。
  公孙鼎微微一怔。
  下意识回身去看,却是一无所获,只是古怪,为何今日连番遇到好多没有见过,却又莫名熟悉的身影?摇了摇头,不将此事放在心上,赶往和部族人约好的地方,不过心里却起了些其他念头,原本是打算要售卖之后就赶路回去,趁着在年关时候回去,但是现在他却莫名起了多逗留数日之心。
  嗯,好歹看一看这百年的大祭。
  ……
  三日时间,转瞬即过。
  但是云神不曾在约定时间回来……
  至少,没能在最关键的时候回来。
  风女百无聊赖看着那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是未来数十万年漫长岁月里,让祂心中一直在想着的事情。
  若是当时能够拦住祂……
  若是云神当时候能够早些回来。
  会不会很多事情,就会彻底不同?


第003章
  人族每百年一次的大祭按时开启。
  风女藏匿于人群当中,连连回首去看,但是当雄浑沉厚的钟声祭器都开始鸣响之时,那熟悉的身影却仍旧还不曾回来,她皱了皱眉,突然有些担心是不是出了些什么事情。
  但是想到云神虽然清冷孤傲,素来不喜欢在旁人勉强展露手段,可她却知道,那家伙本身实力很强,甚至于能够收复雷霆,只是不喜欢那些繁琐的虚名,所以才名号不显露罢了,眼下也没有什么事情能拦得住祂的脚步。
  可知道是一回事,心里的感觉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想了想,反正凡人的祭祀之事虽然盛大,但是神灵寿数绵长,她也不是很放在心上,她希望的是和云神一并来看,而非是独自一人孤零零在这里看那冗长而乏味的所谓祭祀之事。
  当即毫不迟疑转身离去。
  周围人群,也只是感觉到了一阵清风徐来,旋即就再无半点异状。
  公孙鼎抬了抬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可察觉不得半点异状,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只是瞪大眼睛看着那威严的仪仗,看着那些雍容的贵胄们,旁边的同乡好友也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不愧是整个人族最为盛大的祭祀之礼!
  祭祀天地诸神,而在这得享祭祀的名号之列,也有着人族的存在。
  虽然是在末尾,却也是和诸神其辉。
  不过,以传说当中那位的功绩,也足以当得如此……
  他找了个好点的地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双目炯炯地看着那繁盛浩大的祭祀典仪,可渐渐便觉得有些无趣,就在他几乎因为那冗长无趣的仪式而昏昏欲睡的时候,伴随骤然变得威严的曲调,当代人皇姬乐身穿黑色衮服,腰佩人皇剑,徐步迈出。
  终于来了!
  公孙鼎打起精神,认真去看。
  那位人皇神色威严看着周围的来宾客人,有人宣读人皇旨意,用的语言都很繁复,理由也充分却笃定,最后说的话公孙鼎听了清楚。
  废除大祭之上对于拜祖先师赵离的祭祀。
  改为小祭,并且将姬轩辕之位顶替而上。
  公孙鼎面色铁青,一股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愤怒的情绪充斥了他的内心,手中的瓜子洒落一地,他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手,与生俱来的神力重重砸在身下青石之上,发出沉重地超过那祭器的巨大声音,愤怒出声:
  “不可!!!”
  ……
  风女在近乎于七千里之外找到了云神。
  后者,龙神皆在,而在这里,还有一位风女完全没能够想象的成员,身上有冰冷浩瀚生死之意,无论生机还是死意皆是浓烈无匹,诸生死无常之意,万物寂灭之归。
  风女愕然,旋即面色一肃,郑重行礼道:“见过帝君。”
  死生之主微微颔首,看向云神,嗓音透过死生之意传递出来,淡漠而悠远,不知其真面目是何等威严,淡淡道:“此事就是如此,能够和你说的,也已经都说过了。”
  云神点了点头,素来清冷孤傲,眼底却浮现一丝激动,道:
  “哪怕不过是一线之机,也已经足够,多谢。”
  死生之主并不在意,等到云神起身,和风女告辞离去,祂才淡淡看向那面容桀骜的少年龙神,冷淡道:“……你说过你想要让他复活?生死之事是天地规则,即便只是一介凡人的生死,也不能够轻易违律。”
  龙神平静道:“……我知道。”
  死生之主看着那少年,嗓音冷淡,道:
  “姑且问之,你又能付出什么代价。”
  “一切。”
  眉眼锋利桀骜的少年垂落眸子,不假思索,毫无迟疑道:
  “只要我所拥有的,任何东西你都可以带走,只求他能够回来。”
  死生之主不置可否,许久后,平淡道:
  “即便是神,违反生死之律也要付出代价。”
  龙神不发一言,最后那浩瀚意识冷淡道:“你所做事情已经违反了规则,我本应该就此将你留下,罢了,留下一缕神魂,待得那人复苏之后,再来还债……”
  少年龙神微微拱手,并指一斩,毫不迟疑分出一缕神魂,面色苍白,道:“多谢帝君成全。”
  这事情多少算是冲撞了死生的规则,只是留下一缕神魂作为道标防止祂过于乱来,已经算是这位素来漠然的死生之主法外留情,龙神起身之后,旋即离去,唯独那浩瀚冰冷的意志留存于此。
  生与死的薄雾散去。
  身穿黑色衮服,玉冠黑发,眼眸漠然而清冷的俊美少年面无表情坐在石桌旁边,龙神的一缕魂魄纠缠在手指之上,有此在手,若是龙神他日违约,祂自然可以通过这一缕联系去寻到祂。
  不过,其实祂并不很在意这个。
  方才所说,不过是为了规则,况且,祂也认为龙神难以成功。
  手掌用力,就将那一缕神魂烙印捏碎,任由其散去。
  死生之主眼眸微敛,自这人间消失不见。
  ……
  风女和云神并肩而立,侧眸问道:
  “刚刚死生帝君和你说什么了?”
  云神脸上,方才那种激动已经缓缓收敛,恢复了原本的沉静清冷,嘴角微微勾起,缓声道:
  “说姬轩辕当年之事,我和姬轩辕不过是数面之缘,未曾想到,他居然曾经问道于死生之主,赌赢一局,用死生之主的承诺,换取了一道有可能复活赵离之法,而他则选择重入人间不断转世。”
  “姬轩辕已经将赵离四散的魂魄搜集起来,聚集在了他的墓葬。”
  “通过人族对他的祭祀来便想完成过去未来长存这一点要求,这样,即便是那家伙也有可能做到古往今来不朽不坏,有可能跨过中间的死亡,从而复苏。”
  风女脸上浮现惊愕之色,道:
  “这……死而复生?”
  云神微微颔首,脸上有遏制不住的欣喜之色,道:
  “对,他好像还和白泽做了约定,白泽能观万事之法理,哈哈哈,姬轩辕那家伙游行天下三十多年,硬生生押着白泽一块走,让白泽将自身所知道的法理都写入一枚白色卷轴当中,和那赵离葬在一处。”
  “一则以此物分担不必要的香火愿力,只留下单纯的自身烙印,省得那家伙醒过来反倒被冲击得失去自我,二来,如此等到赵离复活,那东西承担了百族三百万年的祭祀香火,具备一定程度的权柄神异也是大有可能之事,不如白泽权柄观万物万法,却也具备消耗气运香火推演万法的可能性。”
  “说来,这本就是那赵离当年所说,自后天仿先天铸造灵宝,蕴含权柄的概念,这一道卷轴也是他们当初讨论得出的,我正好知道,却只认为是在胡思乱想,没有想到,姬轩辕竟然真的做了。”
  云神微微抬眸,嘴角微微勾起,浮现一丝微笑,抚掌道:
  “本座倒要看看,那家伙再见到我会是什么表情。”
  “他必然还记得我!”
  “彼时再和他细细谈这百万年悠悠岁月,谈你我故人故事,虽沧海桑田,然你我故人不变,大醉一番,何其快哉!”
  风女敛眸,想了想,问道:
  “那你现在要回去轩辕城里,看看那次大祭吗?”
  云神摇了摇头,眼底遏制不住一丝兴奋之色,道:
  “我先去看看那家伙的墓葬之处,呵……若不是先前我不愿去看那家伙的尸体,现在恐怕早就发现了异状吧,哈哈哈,这一次事情之后,我便去相助龙神,一定将他复活。”
  “对了,先前还见到了姬轩辕的转世,也得好好谢谢他了。”
  风女也不说什么,两人驾驭风云直往距此极遥远的地域而去。
  轩辕城的方向几乎是立刻便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
  公孙鼎的怒喝声音,在整体氛围予人雍容肃穆的会场,极为刺耳。
  尤其是他刚刚惊怒一拳砸在了身下青石上,将这以北山青玉石材所铸的会场直接砸塌了一部分,让人咂舌,动静之大更是让人难以忽略。
  一道道带着愕然,不满,厌恶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立刻便有披坚执锐的禁卫奔上前来,要将他拿下,同乡没有和公孙鼎坐在一起,此刻看到公孙鼎这个素来性子温和的好友如此行事一时间都惊愕非常,公孙鼎此刻背后一凉,方才意识到自己这种行为的莽撞,不单单让自己陷入危机之中,更有可能连累同乡好友,心中已有悔意。
  可箭在弩上不得不发,早有两名禁卫奔上前来,手中精锐战矛直接奔着他要害而来,一个猛地刺向他的眉心,一个搅向心口,若是吃实了,必死无疑,到时候就真的是有口说不清。
  失去了最后的辩驳机会,必然连累乡里。
  至少得解释一番。
  公孙鼎心中思绪飞快转过,手中动作不停。
  一个侧身避开奔着心口的一击,抬手五指张开,猛地抓住了刺击眉心的长矛,抬脚猛地前踹,动作干脆利落击打在了禁卫小腹,力大无穷,后者面色一变,几乎呕出酸水来,下意识力气一弱,兵器已经给夺了过去。
  公孙鼎手持长矛,往下一架,将另外一把兵器架住,臂膀发力,矛尖擦着对方兵器长杆往上一划,若不撒手,以他的巨力,两条手腕被削下来也是正常,后者不得不无奈退去,可转眼往前迈步时候,公孙鼎挟持战矛,猛地抬臂,矛尖震颤抖出一片银光星点,已经抵着那禁卫的咽喉。
  一瞬间两名凶悍禁卫已经被制住。
  甚至于还未曾展开自家手段,就给夺了兵器,制住要害,眼下这青年没什么修为,但是本身招式精炼,几乎骇人听闻。
  公孙鼎珍惜这机会,急急开口道:
  “小民并非乱党,只是心中疑惑至极,家中长辈皆说我人族先师开辟万族之路,今日能有如此生活,能在天地肆意而动皆有赖于这位先师,故而百年祭祀香火不绝,这已是绵延百万年的事情,怎么说变就要变?!”
  他开口说话条理清晰,加上在场也有不少人迟疑好奇为何会有此事,先前肃穆的会场一时间就有些嘈杂混乱,人皇姬乐眼底浮现不愉之色,早有官员往前一步,派人安抚周围会场之时,低沉询问道:
  “你在质疑陛下的命令?”
  公孙鼎不卑不亢:“不敢,只是遵循轩辕帝的古训。”
  他以古帝君轩辕来应对对方不轻不重的拿捏,一时间对方也有些说不过话,姬乐眼底有不愉之色,眼神示意旁边官员处理,那也是眼下人族一大家族的家主,从龙之臣,姬乐要改变这祭祀之礼,事情和几大家族都说过。
  他们都是当初有熊部功臣之后。
  这漫长岁月里面家族不乏有大手段的人物,所以多少知道当年轩辕帝的安排,连带着也猜测出了姬乐的行为目的,但是他们并不在意,毕竟姬乐已经愿意付出一定利益来让诸多家族听命,一死了百万年的古人罢了,骨灰都没了,哪里比得上眼下唾手可得的利益和活生生的人皇?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题。
  他迈步往前,询问了公孙鼎姓名,公孙鼎不卑不亢回应。
  那贵胄家主倒是有些诧异了,上上下下打量了下公孙鼎,然后摇了摇头,微笑开口道:
  “公孙小兄弟果然真性情,可惜眼界有些局限。”
  “古礼不合今时,自然应该变化,再说,轩辕帝的名号和对于我人族的贡献,不也远远要在那位人族先师之上?以轩辕帝之名代替其本身祭祀不也合乎道理?何况陛下之意,也不是要取消祭祀,只是将其从和诸神并一的大祭移出,专门开辟一类师祭……”
  他语调从容,言辞清晰恳切,显然是提前做了部分准备,让人说不出反对的话,不但合情合理,而且若能够成就,对于大部分人都有好处,最具诱惑而无法让人反驳的,便是轩辕帝祭祀和师祭两大祭祀新创,会给举办之地,以及数量庞大的百姓带来极大的好处利益。
  而每一种祭祀的贡品都各不相同。
  若有一地被选择为祭祀之地,则此处黎民的生活肯定会有很大提高。
  若有一地的特产灵材被挑选为了祭祀特需,那便是一整条会惠及十数万人的利益链,而祭祀这种盛大之事所需之物,肯定不止是一种两种,若是分到一人身上,就是足以惠及子孙的大好处。
  一瞬间,刚刚众人眼底的些许犹疑就化作了极致的渴望。
  一个是区区虚幻的传统,一个则是就放在眼前,可能彻底改变人生的机会,这几乎是不需要选择的问题。
  质疑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但是公孙鼎心中却有一种汹涌的情绪在涌动,不知为何,他知道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那种情绪越发激昂,让他原本褐色的眼瞳变得越发幽深。
  那位家主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微笑环视周围,笑道:
  “还有谁有异议吗?”
  一阵安静,刚刚的些许质疑声讨论声再度响起,只是这一次指向了公孙鼎,后者似乎是承受不住,垂下眼眸来,眼底的光越发幽深,姬乐眼底淡漠讥嘲,以利诱民,足以在短时间内让一个坚实的同盟分崩离析,何况是刚刚那种什么都算不上的质疑?
  这种事情,他作人皇二十年,见得多了。
  一片安静当中,有几个身影走出来,穿着朴素的布衣,和公孙鼎站在一起,很多人认得出来,那是主持祭祀百族先师的铁西一部,那位家主微微诧异挑眉,却也不怎么在意,微笑看着垂眸的公孙鼎,道:
  “铁西部,还有小兄弟,诸位不妨再考虑考虑。”
  公孙鼎抬眸,眼底神色幽深,又有点恍惚,下意识回答道:
  “此事不可。”
  姬乐有些不愉地皱了皱眉,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人皇剑猛地震颤,感觉到这把剑几乎灼热到了要燃烧起来的程度,面色骤变,下意识伸手死死握住剑柄,视线则瞬间锁定到了那眼眸幽深的公孙鼎身上,感知到人皇剑的雀跃,一种骇然之感浮现姬乐心头。
  他没有往这个时代毫无征兆的轮转之说靠拢思考。
  他一瞬间浮现的思绪极为清晰和简单——
  人皇剑选择了新的主人?!
  他下意识想要遏制住人皇剑,但是人皇剑挣扎的频率越来越高,随时有可能挣扎出去,随时有可能暴露,可能下一个呼吸,这把剑就会自鞘中飞出,飞到那男子身边,到时候自己的声望必然暴跌,持拿人皇剑者为天选人皇,这个传统可是还在的,定然有许多不满足的贵胄倒戈……
  到时候最好的局面也是自己失去小半的权力,更有可能会是那持拿人皇剑的家伙成为人皇,自己还得跪倒在地口称臣子。
  要任由这一切发生么?
  百族追逐利益如同蝼蚁虫子,人皇就是划分这利益之人。
  一言可令天下兴亡,可令荣华富贵转眼变成梦幻泡影。
  眼下轮到自己的权力变成泡影了。
  这种将百族众生操之于手的快乐,要转手让出吗?!
  绝不!
  区区一介草民猎人,怎么有资格坐上这位置?
  姬乐面容变得狰狞起来,眼底浮现一丝戾气,一瞬间,他对于权力的欲望和暴虐压到了自己的理智,他猛地抬起手,抓起了旁边的仪仗弓箭,猛地拉开,以人皇之位,其实力远非普通人比拟,黄色的箭矢仿佛电光,没入了公孙鼎胸口。
  挡在前面的数名铁西部战士瞬间喋血。
  与此同时,姬乐抬手,冷着脸命令属下完成了断绝百族先师祭祀的议程,先前所需的繁杂准备早已在这三天以内完成,剩下的不过是将其百族先师之位从祭祀礼器之上移开。
  赵离的祭器被推开。
  姬轩辕转世口中喷出鲜血。
  负责守墓的忠诚战士倒在地上,眼见不活。
  这一幕落在了匆匆赶来,本来含笑的眸子里。
  那双眸子微凝,旋即几乎以可怖的速度,被苍青色的厚重占据。


第004章
  姬乐的一箭毫无半点留情,不但贯穿了违逆命令的铁西部战士,更是直直没入了公孙鼎的胸口,一瞬间尸体横陈,血腥味道溢散,透着森冷之意,旋即无比冰冷肃杀的铠甲声音骤然大作。
  一位位潜藏着的,真正用以保护人皇的强大修士们立在虚空。
  他们的身后,磅礴法力勾勒无数元气,而在同时,数千精锐战兵出现,皆持斧钺列阵,冰冷霸道的战阵气机冲天而起,和修士们的元气融合在一起,在天空中形成了某种狰狞可怖的虚幻存在,衬托人皇之威。
  无数百姓低下头来,头皮发麻,无边的畏惧和尊敬浮现心头。
  这就是人皇的力量。
  是人族之所以能够君临天下,之所以列于百族顶点,和神灵论道的依仗!
  他们心中恭敬无比,也透露着恐惧,先前对公孙鼎貌似好言相劝的贵胄面容带着遗憾之色,摇头道:“可惜了……触怒人皇帝君,我也救不得你啊。”
  说着却见公孙鼎承受了姬乐一击,竟似乎还未曾身死,生机未灭,微微一怔,转头见到上首人皇眼底冰冷肃杀之意,那贵胄心中一丝遗憾,眼底带着看着愚钝之人的不屑一顾,叹道:
  “为何要违逆帝君?”
  抬起手,自有禁卫列阵,和先前主要目的是仪仗的禁卫不同,这些人皇禁卫号称轩辕鳞,乃是一等一的修士,历经杀伐磨砺而出,手持更是上乘宝物,所谓手持利器杀心自启,那贵胄只是轻描淡写一挥手,诸多轩辕鳞禁卫就毫不犹豫地张弓强射。
  伴随着极为凌厉的破空声音,无数道箭矢裹挟残影疯狂攒射。
  按照常理,哪怕是公孙鼎能够在刚刚那一招凌厉的射击当中幸存,面对着这毫无破绽,甚至于可以说彼此连携的弓箭也是断无幸存之理,但是就在此刻,一道身影径直地出现在公孙鼎身前。
  不见其如何动作,那些以现在百族最高工艺打造的弓箭弩矢就齐齐顿在虚空,密密麻麻不知数百,然后失去全部力量和灵光,如同垃圾一般坠了满地,还不曾落下就已经化作了齑粉。
  已经漫不经心移开视线的人皇姬乐猛地转头。
  一道道视线重新落在这突然出现的男子身上,看到他身穿白衣,黑发落下,双目微敛,其中潜藏苍青色流光,人皇怒气磅礴,但是人道之气涌动,遇到那黑发男子时却毫无作用,反倒是那人皇闷哼一声,后退数步,面色难看下去:
  “神灵……”
  云神眼眸淡漠,祂勉强克制住了自己瞬间暴走的冲动,可无边怒气仍旧在这诞生之后就懒散清冷的天神身上流转,百万年,百万年,这就是当初那家伙所期许的人族?!祂回头看向姬轩辕转世,后者不断剧烈咳嗽着,面色煞白,嘴角不住流出鲜血,看上去颇为凄惨。
  一枚几乎被打破的古代钱币落在地上,弯折出一个触目惊心的弧度。
  刚刚就是龙神赠与的这一枚古代钱币挡在了要害前面,这可是百万年前的时代,人族用来和百族沟通交换物品所用的凭证,本身就是一种极为难得的铸造材料,坚硬不说,也具备难得的延展性,能够隔绝元气,也因此,正面承受人皇一箭的公孙鼎才保住了性命。
  云神面无表情,抬手,五指翻覆。
  云气聚集,让公孙鼎的伤势恢复。
  然后为那些尚且还活着的铁西部战士疗伤,神色清冷漠然,一举一动,不言不语,却让整个祭祀之处的气氛不断降低,越发低沉肃杀,这种压抑到让人想要发疯的氛围当中,人皇姬乐仍旧算是沉静的声音响起。
  他双手抬起微微一礼,嗓音宽厚平缓:
  “原来却是天神冕下。”
  “姬乐不知尊神也在,方才出手惩戒人族,见了血光,冒犯了尊神,还望尊神海涵。”
  他语调徐和,显然已经从一开始见到有天神插手的惊愕当中回过了神来,这并非是他过于自傲,而是人族君临九洲十方之界百万年,通过一件件事情,一次次胜利所不断积蓄的自信,使得融众生之力的人皇,即便是面对着高高在上的天神也不至于失态。
  从过往的经验来看,即便是天神也会对于百族之皇保持一定的尊重。
  所以他有把握对方不会如何,而在同时,已经有受邀而来极为执法天神一一显露出真容,看向骤然插手此事的云神,姬乐心中的最后一丝担忧放下来,抬头微笑道:
  “尊神冕下,这只是我人族的事情,按照人神之约,只需要交给我们人族自己去处置就是了,还请尊神来此上位,和几位尊神冕下同列而做,祭祀天地的典仪就要开始了。”
  他言辞平和,不急不缓,尽显人皇姿态气度。
  先前因为天神出现而震撼失神的百姓贵胄们回过神来,觉得果然不愧是人皇,能够和神灵对谈,不逊于古之神话,而且,今日的大祭当中,竟然早早就有了天神在其中,人皇果然还是人皇……
  姬乐的话还没能说完,白衣天神微微抬眸,双目苍青,漠然冰冷,那位权位之高绝无仅有的人皇声音骤然停滞,心脏仿佛都被一把攥住,旋即眼前尽数都是血色黑色,无边剧痛转瞬才袭来,双眼下意识瞪大。
  寡人是人皇……
  执掌百族,问道于神。
  怎可能,怎可能?!他怎么敢?!
  这是他最后的思绪。
  姬岳眉心一个狰狞的裂痕,鲜血涌出,张了张口,然后直直倒下去。
  百万年人族积威深重,乃至于集结众生之力于自身的人皇,直接身死。
  一片死寂之后,转瞬就是压抑着恐惧的尖叫和惊呼,旋即被沉重的气势压倒,动也不能动,云神眼底漠然,就仿佛做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事情,带着一丝怀念,闭了闭眼,淡漠道:
  “人族和神灵的契约啊……确实是有。”
  “但是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等愿意和当初无比孱弱的人类百族签订契约?”
  “……我为了吾友而认可了那所谓的约定,你却要以这约定来毁坏吾友的祭祀,倒是有趣,赵离啊赵离,你曾说人寿短情长,神寿数漫长故而淡漠清冷,看来倒也不过如此,他们啊,早就忘记这一道护身符究竟是谁给他们的了。”
  云神笑了笑。
  天神的淡笑讥诮而冰冷。
  手掌抬起,五指微弯,生生抗衡了死生的规则,将那姬乐魂魄牵扯过来,后者是个虚幻的小人儿,刚刚也听得了云神的话,跪倒虚空不断叩首求饶,先前受邀而来的执法天神此刻回过神来,无论如何,祂们就算看不起这人皇,也得维持天地秩序,当即踏前一步,怒喝道:
  “云神,住手!!!”
  “你要违逆帝君制定的规则么?!”
  “此刻你虽做错,却还不算太迟,尚有弥补的机会,还不速速将人皇魂魄放下,随我等去见帝君?!”
  声声怒喝,仿若惊雷,令苍生都面色煞白,难以自持。
  苍天之主曾经在数十万年前,为了三界的秩序稳定而以当初和人族百族的约定为雏形,制定了诸神都必须遵守的契约,并且还有了将恶神流放到世界外侧接受惩处的执法天神。
  这几位天神是姬乐以人族这百万年间积蓄得来的至宝之一众生愿力为报酬请来的,得了旁人好处却没能护住,这几位天神只觉得面上无光,更不必提动手的只是这素来闲散而无威名的云神,更是隐隐怒不可遏。
  云神仿佛完全没有听到这几位天神隐隐威胁的低喝,修长五指漫不经心地握合,姬乐魂魄直接被捏碎,化作了最基础的魂魄组成,重新回到天地,成为新生之物魂魄的组成部分,再无可能作为一个整体转世。
  然后懒撒注视着那些执法天神,淡漠道:“捏死了,如何?”
  “云神,你放肆!!!”
  “合该流放而出!”
  一声暴喝,旋即四位执法天神齐齐杀来,但是旋即,前所未有,浩瀚不逊天地的霸道气机升腾,将他们直接逼退,冲的最前的那位直接咳出大片鲜血,身躯像是破布一般飞出,将一座高山撞塌。
  云神眼眸微敛,眼中苍青色越发浓郁,平淡道:
  “让我让步,你还不配。”
  天空中传来一声平静的声音,道:
  “那我又如何?”
  身穿灰衣,眉眼温和庄重的青年站在虚空,仿佛天穹本身的具现化,安静清澈的眼睛落在死不瞑目的姬乐身上,顿了顿,移开视线,注视到了云神身上,平静道:
  “……你违反了约定。”
  “什么约定?”
  苍天摇了摇头,低声道:“秩序是三界所必须的,无论是有何等的原因,违反秩序终究是违反了秩序,若是不去解决,会让我等定下的秩序从根本被撼动,神灵对凡尘众生肆意出手,百族又如何能够成长起来?”
  “收手吧,回去闭关万年以作为惩戒。”
  天穹之上,大日似乎压得更低,群星灿烂一一显现。
  群星背后,隐隐有一张面孔注视着云神,这倒不是那位素来傲慢自矜的群星之主,而是其属神,以前者的自视甚高和淡漠,根本不屑于来此,但是即便如此,其属神在此,那位恐怕也会在幕后,在那巍峨的行宫当中隔空出手。
  毕竟,当初的秩序之约,也有群星之主的参与。
  击杀明面上作为百族领袖的人皇,导致其魂飞魄散。
  哪怕是为了三界秩序,祂们也得要出面。
  在此时,人皇剑没有了姬乐的强行遏制,发出了剧烈的剑鸣声音,自姬乐之处飞出,落到了恢复伤势的公孙鼎身上,后者眼中幽深之光终于安静下来,虽然还是青年,却有了非开辟天下不可有的浩瀚气魄,他还记得刚刚发生的事情,抬眸看着和天神星主对峙的云神,苦笑难言。
  风女站在他旁边。
  她其实想要往上,但是耳边传来的声音却让她不得不停在这里。
  这是她在未来漫长岁月,第二次后悔的事情。
  她总是太过于顺着云神的性格,而后者素来慵懒,也将獠牙潜藏……
  当时她听到的话,是要她和地母一并,将大部分无辜的百族众生从这里移开,当时在她身边,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位面容安雅柔美的女子,正是地母,地母神色复杂看着云神,隐隐猜测出了后者的意思。
  叹息一声,还是和风女一同,将此地百姓百族移出此地,未曾参与大战。
  云神平淡看着苍天和群星,低头看着无比巍峨奢华的轩辕城,突然自言自语道:“……当初那家伙希望的人族,是和百族一同成长,人皇是作为最高战力庇佑苍生,让人族能自如成长,众生各行其事,人人如龙,而不是人皇作为生杀予夺的暴君,去掠夺众生。”
  “难怪人皇剑不认可他们,走反了啊……”
  “放心,我给你掰回来。”
  身边早已经有执法天神,诸多星神,有昼夜四时布阵,要将祂擒拿回去,祂们并不蠢,当风女和地神将下面众生转移的时候,就已经证明眼前这位懒散云神并不打算束手就擒。
  虽然祂们也不知道为何苍天帝君和群星之主会如此郑重。
  一个本体亲临,一个也在行宫亲自出手。
  但是尊主有命,祂们自当遵从,云神抬眸看着苍天,道:
  “苍天你注重三界秩序,而星主看重规则,地母则喜爱众生,想必等到地母回来,也会对我这有可能导致众生承受灾劫的神出手罢……”
  苍天沉默了下,道:“何至于此……”
  云神笑了笑,轻描淡写道:
  “没什么,你们觉得这三者重要,我也认可,但是比起天地秩序,三界规则,以及那所谓的众生,我觉得我的好友要重要的多,此举一则复仇,二则,也替他扫一扫这百万年秩序森严的门第贵胄……”
  苍天面色微变,就要出手。
  云神抬起左手,双目闭着,平静道:
  “风,雨,雷,霆。”
  这是祂第一次呼唤自己的属神之名。
  于是天空席卷起狂暴的风,风汇聚元气化作罡风,暴雨自九洲十方之界疯狂洒落,或者带着能够腐蚀神魂的力量,或者沉重到一滴就能压塌一座山脉,雷霆怒吼,瞬间照亮天地万象。
  仿佛灭世般的气魄浩瀚展开。
  三位哪怕是在这个时代也是最强一批的神灵半跪虚空。
  而那白衣迈步往前,风雨雷霆化作铠甲,覆盖其身,黑发被玉冠所束,战袍落下,其上三千世界云纹,帝君抬手,修长手指捏着一面青色面甲,缓缓覆面,双目苍青之色,脚下,巍峨的轩辕城已然化作废墟,
  那些打算借挪除赵离祭祀而得到利益,素来不可一世的贵胄们,已经化作土灰。
  “豪门百族,怎敌得过风雨雷霆,不过雨打风吹去罢了。”
  “而万象众生,又怎比得过吾友一人?”
  云神轻声呢喃,抬起头看着那些诸神微笑:
  “你们或许也不在乎,可是,我在乎。”
  即将奔赴三千世界,代表着九洲十方之界众生弥漫三千世界,让三千世界也逐渐繁华起来的节点,在此刻,这些众生回头,看到了一个几乎让他们肝胆俱裂,心神涣散的画面——
  诸神之列,无过于天地群星。
  此刻,云雾厚重,遮天,蔽日,覆压群星!
  天地之间,一人独存!
  有老迈的史官记录历史,手掌颤抖,呢喃道:
  “天,天蚀……”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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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ZK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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