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章 守望者


  两头妖魔般的怪异挂在海蛇的身上,如同嗜血的寄生虫一样,谈论着如何杀死这头宏伟的生物。
  洛伦佐与疫医相较于海蛇,实在是过于渺小,对比下来就像蚂蚁在研究怎样击杀大象一样。
  可这一次不是虚妄的幻想,疫医听着洛伦佐的话,虽然感到惊惧,可他能分辨出那一丝一毫的胜算。
  面对这样诡谲的怪物,哪怕一支舰队在这里,也会被祂轻易地摧毁,工业的怒火难以阻止祂的步伐,甚至说凡人从来都不应该与他/她对抗,而应该选择卑微地臣服。
  但是……他们不是凡人。
  无论是疫医还是洛伦佐,此刻的他们都很难与所谓的凡人有所关联,他们可以是伪神,可以是恶魔,可以是怪物,但唯独不会是人类。
  他们早已踏上的升华之路,朝着更为伟大的存在升格着,这从来都不是凡人与祂的战场。
  而是祂与祂的。
  “你确定你能在【间隙】里杀死祂吗?”疫医有些不相信。
  “我不清楚,能支配这样的躯骸,想必祂和劳伦斯也没差多少,可能还要强于劳伦斯,”洛伦佐看向上方的强光,有些无奈地说道,“可除了这些,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呢?”
  “一旦晨辉挺进号沉没,我们可就是真的失败了。”
  洛伦佐说着,探索世界尽头不是目的,目的是探索之后,带着有用的信息返回英尔维格。
  海面白昼升起的那端已经清晰了起来,洛伦佐能看到那是一片无际的冰川,他需要晨辉挺进号在其上破开一条可以通行的航道。
  “哪怕击伤祂也好……”
  洛伦佐做着最坏的打算,只要击退海蛇,给予他们些许的喘息时机也好。
  “疫医,我需要让祂虚弱下来!”
  洛伦佐再次喊道,喊话的同时洛伦佐挥起尖爪,疯砍着海蛇的身体,将这些巨大的鳞片从边缘扒开,露出猩红炽热的血肉。
  “肉体是意志的屏障,只有祂虚弱了下来,我在【间隙】里袭杀祂的可能才会大大增加。”
  疫医听着洛伦佐的话,下一刻身上的触肢狂舞了起来,它们纷纷刺入缝隙间的血肉,一点点地深入其中,就像在土壤里生长蔓延的根茎般,迅速地在海蛇的血肉之中蔓延。
  “这一次你可得好好感谢我了,霍尔莫斯!”
  疫医大吼着。
  洛伦佐看着无数红线的狂舞,仿佛疫医是在将自己与海蛇同化成一体一样,触肢带着他的意志在血肉之间游走,宛如寄生虫一样。
  或许……或许有希望,可这还是太慢了,疫医的寄生太慢了,以这海蛇的体型,他至少需要数十天的时间,才能完全地寄生住祂。
  “抓紧了,霍尔莫斯,这原本是准备给你的。”
  猩红之中,洛伦佐能看到狰狞邪异的笑容。
  不等洛伦佐思考什么,在他的身下燃起了万丈的辉光。
  血鲨号在海蛇的绞杀下崩溃,巨力将船体撕扯成了无数的碎片,也将藏在内部,疫医为洛伦佐所准备的东西所摧毁。
  幽邃的深蓝之中闪过了一点赤红的光,随后光芒炸裂。
  轰鸣的爆炸掀起了重重海浪,破碎的金属在高温的冲击下四射着,全部倾泻在了绞杀的蛇身上,坚固的鳞甲在瞬息间破碎,缝隙间涌动着炽白的光,可很快它们便被爆裂的金属覆盖,成吨的鲜血灌入海中,随即因高温蒸发成灼热的水气。
  刺耳的哀鸣响起,泛起音浪。
  疫医事先安置在血鲨号内的炸药全部被引爆,这原本是为了洛伦佐所准备的,洛伦佐在驾驭了黑天使后,对于船只有着极大的威胁,故此疫医想出了这种玉石俱焚的对策。
  他们两人的目的一致,但心态完全不同,洛伦佐需要活着返回英尔维格,把这些信息带回去,疫医则不在乎,他从未想过退路,对于这个真理的探求者而言,世界尽头便是最完美的葬身地了。
  这时洛伦佐才意识到,疫医根本不是在寄生海蛇,只是在努力地将自己固定在其上。
  狂暴的爆炸给予了海蛇一次重击,如此近的距离下,加上破碎的船体,巨大的金属残破如同巨剑般切割着祂的身体,有的被鳞甲挡住了,有的鳞甲则早在冲击中便布满了裂痕,被轻而易举地贯穿了。
  惨烈的伤口之中有鲜血溢出,可紧接着有火苗在血肉之下滚动着,鲜红的触肢蔓延,相互纠缠着,试着将这巨大的伤口重新缝合。
  这一切都倒映在洛伦佐的眼中,这头海蛇所体现的力量变得越来越多,这也证明着祂所升华的程度,远超洛伦佐的预计。
  海蛇哀嚎,剧烈地晃动,祂反复猛砸着血鲨号的残躯,撞击着海面随后又升起,连带着洛伦佐也一阵摇摆,险些被甩下了蛇身。
  “疫医,祂受伤了!”
  洛伦佐喊道。
  “我知道!这种爆炸祂要是还不受伤,就见鬼了!”
  疫医高声回应着,他的注意力全在海蛇的身上。
  现在疫医可以说在以一种物理的方式侵蚀着海蛇,猩红的触肢不断地在血肉之中穿行,蔓延至祂的神经与骨骼,这就像洛伦佐曾经遭遇的胃咀草一样,这便是权能·亚纳尔异化的体现。
  随着触肢的深入,疫医能感受到这血肉深处的异常。
  灼热,越是深入海蛇的身体,疫医便能感受到炽热的高温,乃至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这上,根本没注意下方的爆炸。
  “疫医!你最好看一眼!”
  洛伦佐再次喊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焦急的情绪。
  疫医转过头,他看到了流淌在怒涛之上的火流。
  这是为了击杀洛伦佐而准备的奇袭,虽然最后用在了海蛇的身上,可效果依旧非凡,在两人的下方,海蛇身体的中段之上,此刻正有着一个长达十几米的巨大伤口,仿佛有把无比巨大的利剑斩击在了其上,将海蛇切割,鲜血染红了附近的海面,阵阵灼热的血气升腾着。
  洛伦佐可不觉得这是爆炸能做到的,下方的海面里有着刺眼的辉光,他看到了逐渐沉于猩红的铁质,那是血鲨号的撞角。
  在通常情况下,使用撞角进攻,还要思考船体结构的稳定等诸多因素,可在血鲨号被摧毁沉没的情况下,完全不必在意这些。
  轰鸣的爆炸将这沉重的撞角托起,在爆炸的推动下,它就像把急速刺出的骑枪,凶狠地命中了海蛇的躯干,险些将其完全贯穿。
  “我说,你为了杀我都做到这份上了吗!”
  洛伦佐看着沉入海底的撞角,忍不住地吼道。
  如果不是这海蛇突然插手,说不定洛伦佐真会被疫医阴到,哪怕躲过了爆炸,这撞角的冲击也足以摧毁晨辉挺进号。
  “你觉得我可能算到这一切吗?”
  疫医也鬼叫着,他根本没想过爆炸会引起这样的反应。
  “这最多是巧合吧,如果我有这本事,你早就死在棱冰湾了!”
  疫医注视着下方,视线的余光却警惕着洛伦佐,他们的同盟是短暂的,眼下的危机结束后,谁也不清楚两人之间还会发生些什么。
  “不过……那是怎么回事呢?疫医。”
  洛伦佐盯着下方的巨大伤口,在血液冲净了之后,能清晰地看到伤口的断面。
  鳞甲之下便是柔软的血肉,断面鲜红,鲜红之中有着数不清的触肢狂舞着,它们相互牵扯着,试图将这恐怖的伤口重新合拢治愈,但它的体型太大了,这样的自愈显得极为缓慢。
  伤口的深处,是露出裂痕的巨大骨骼,它们洁白的就像雕塑一样,穿插在血肉之间,更下方则是令洛伦佐凝视的地方,原本以为血肉之下会有筋膜内脏,可映入洛伦佐眼中的只有升腾的光。
  光芒铸就了这头海蛇的主干,现在随着伤口的破损,这些被束缚的光也在逃逸,它们开始倾倒,和鲜血一同落入了海面之上,激发出了浓重的蒸汽,热气转瞬飞逝。
  “那是……火吗?凝实的火。”
  疫医难以理解自己眼前的这一幕,可他扎入蛇身深处的触肢们却回应着,那是凝视的火,涌动在体内的火,被鳞甲包裹的火。
  “这是……净焰。”
  洛伦佐呢喃着,他看到了鳞甲的缝隙间,那如呼吸般起伏的白光消失了。
  “疫医!脱离祂!”
  洛伦佐高呼着,他只来得及警告这些了,因为在洛伦佐语毕的那一刻,鳞甲的缝隙间,星光高涨。
  无比炽热的高温自海蛇的体内释放,整片海面都因这高温陷入了浓重的海雾之中,风暴带来狂风将它们驱逐,但很快便又更多的雾气涌现。
  从晨辉挺进号的视角看去,只能看到海蛇被涌现的海雾所包裹,随后其中出现了难以直视的强光,仿佛是熔化的白昼般,升腾的焰火缠绕着海蛇,汇聚至了蛇头的辉耀之中。
  洛伦佐从蛇身上脱落了,准确说是被迫脱落,在辉光涌动的那一刻,无形的高温气浪在蛇身上掠过,直接扫过了洛伦佐的身体,瞬息的高温下,洛伦佐的体表开始了大面积的碳化,切入鳞甲之中的利爪也在顷刻间崩溃。
  高温侵袭了身体的绝大部分,眼瞳在支撑了几秒后便熔解成了一团粘稠的胶质,然后便是开始解体的肢体,视野转瞬间便陷入了黑暗,洛伦佐看不到疫医的状况,但他知道疫医已经深深地陷进海蛇之中,他恐怕没时间躲避这些了。
  他能想象到疫医身体崩溃化为灰烬的情景,这画面他见过很多次了,海蛇杀死他们,就像洛伦佐利用净焰杀死妖魔一样,这从来都不是一次对等的战斗。
  海博德远远地看着这雷团海雾混淆的战场,他看到那高居的白昼再度高涨,刺眼的光芒里,一道数十米粗的光流被倾洒而出。
  那是来自海蛇的吐息,但更像是从白昼之中倾泻的瀑布,完全由凝实的焰火所铸就的光流,温度达到了极致,乃至所有被其触及的物质都在一瞬间蒸发,宛如神明的伟力般,随意地更改着现实的物质。
  圣洁的光辉下,所有的生命都在消亡。
  纯粹的光流注进大海,极致的高温蒸发了上千吨的海水,涌起的水蒸气转眼间便构筑成了一道升腾的汽柱。
  血鲨号的残骸也在这倾倒下蒸发,大部分的物质被直接气化,只有少数的金属能坚持稍许,它们先是变得赤红,然后便如寒冰般融化,完全消失于大海之中。
  幸存的人类与妖魔也被一同蒸发成了虚无,他们甚至都感受不到痛楚,在目睹到光芒的降临时,他们便已经死去了。
  “诸神啊……”
  海博德注视着这一切,只觉得自己的心完全失去了战意。
  他并不是那些疯狂的狂信徒,可见到了这样的情景,海博德所认知的知识无法去合理地解释这些,为了明确自己眼中所看到的怪异,他不断地寻找着答案,直到开始神化。
  人类就是这样,面对无法理解的事物时,便只能将其神化。
  那是来自尘世的巨蟒,缠绕中庭的大蛇。
  他看了看四周堆积的尸体,恍惚间海博德觉得自己真的踏入了那神圣的居所。
  “无止境的厮杀,一次又一次……”
  海博德艰难地前进着,他的心神开始颤抖,最后忍不住地说道。
  “你是对的啊,伊瓦尔。”
  可视的海面上漂浮着数不清的尸体,有人类的,也有妖魔的,还有船体的碎片……到处都是尸体与断肢,到处都是死去的生命,海博德沐浴着他们的血,幸存地活到了现在。
  “这里就是英灵殿啊……这哪里是什么美好的归所呢?”
  坚持到了现在,海博德被这压抑与绝望所打倒,他还可以继续挥砍下去,可面对远处那犹如神明般的海蛇,他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量。
  紧握的手开始松懈,乃至折刀都要脱手。
  “别松手,海博德,松手就握不紧武器了。”
  沉闷的声音响起,就像些许的微光,将海博德从压抑的绝望里拖出。
  他惊喜地看向身旁,在长久的静默后,黑天使开始了行动,它缓缓移动着,披挂着剑刃,来到了海博德的身边。
  “洛……洛伦佐!”
  看到了黑天使有所行动,海博德惊恐的心终于能稍微平静下来了。
  在这压抑的绝望之中,每个人幸存的人都不由地期待着洛伦佐,哪怕这个家伙的行径有多么恶劣与恶趣味,在这种情况下,每个人都将其视为了希望的化身。
  如果有谁能带他们走出寂海的话,恐怕只有洛伦佐了。
  “对,是我,不是幻觉,握紧武器,海博德,如果松开的话,就死定了。”
  洛伦佐激励着海博德,这种糟糕的情况下,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握紧武器。
  他们的状态很糟糕,洛伦佐也同样如此。
  短短的几分钟里,洛伦佐经历了数次死亡,意识破碎又重组,仿佛有千把刀切割着脑海的意识,当洛伦佐再度能看到世界时,他已经被重重钢铁所包裹,温热的血肉纠缠在他的身边。
  他不清楚疫医是生是死,洛伦佐只知道这海蛇的棘手程度远超他的想象,那灼白的洪流如果命中……不,哪怕只是波及到晨辉挺进号,对于他们而言也是绝对致命的创伤。
  可这一系列的坏消息里,也是有些好消息的。
  经过这接连不断的死亡,洛伦佐觉得自己摸索出了些什么。
  “你……其实就是守望者,对吧?”
  洛伦佐注视着在海雾之中翻滚的海蛇,喃喃自语着。
  祂与守望者一样,这些邪异的存在,他们最基本、最原始的职能便是守望,守望着这些不该被人触及的领地。
  从海蛇之前一系列的攻击中便可以看出,祂的意识很原始,就像野兽一样,只能做出最基本的反应,如果有更高级的意识潜藏在其中,操控着祂,那么祂完全有能力在洛伦佐无法观测到的情况下,摧毁所有人。
  和那些被洛伦佐杀死的天使一样,祂空有着强大的躯体,但主宰其的意志却无比浑噩,只能做出这样简单的反应。
  也就是说,在【间隙】里的作战,或许没有洛伦佐想象的那样艰难。
  【诺塔尔,调整路线,我们要先杀了那个家伙。】
  洛伦佐依靠着【间隙】通讯着,在这种情况下,晨辉挺进号的各个区域完全被隔绝,只能各自为战,他们能坚持到现在都已经算得上是奇迹。
  【诺塔尔?】
  没有回应,洛伦佐发现自己找不到诺塔尔的【间隙】了。
  “诺塔尔死了。”
  有熟悉的声音响起,洛伦佐回过头看到了狼狈的塞琉与克拉夫。
  她们两人气喘吁吁,身上带着武器与补给,看样子一路逃到这里很是艰难。
  “就在几分钟前,诺塔尔殉职了。”
  塞琉看着高大的甲胄,对着洛伦佐说道。
  “那现在是谁在掌舵?”
  洛伦佐发问的同时侵蚀也在扩散着,波及至了快变成废墟的指挥室,他接触到了一个陌生的【间隙】。
  朦胧的意识间,他听到有声音回应着他。
  “你好,霍尔莫斯先生。”
  弗洛基一只手把持着舵盘,另一只手挥舞着折刀,将最后一头妖魔斩杀。


第一百零一章 勇气
  狂风与冷雨涌进狼藉的指挥室内,在妖魔的侵袭下,这里几乎快变成了废墟,好在主要功能还没有被破坏,弗洛基便掌控着染血的舵盘,令晨辉挺进号在这风起云涌的海面上前行。
  加隆倒在一边,因为脚腕的伤势,他很难进行长距离的移动,因此在弗洛基的命令下,只有克拉夫和塞琉沿着破损的长梯离开了这里,加隆则在这里陪伴着弗洛基,进行着这最后的行程。
  看着那佝偻但又高大的身影,加隆心中的恐惧荡然无存,他握紧散落在一旁的折刀,准备应对有可能爆发的危险。
  弗洛基站在舵盘前,迎着狂风暴雨。
  这片汹涌的大海带给人的只有无尽的恐惧,可在弗洛基的眼中,它是如此的美丽,就像金色的麦田,让人沉醉。
  弗洛基的一生都献给了对寂海的探索中,为了造出能深入寂海的大船,他全力支持棱冰湾造船厂的建立,允许各领地之间的贸易,贪婪地掠夺着财富,从而造出一艘又一艘更为庞大的铁甲船。
  也因为这诸多的原因,弗洛基实际上很是擅长操控铁甲船,哪怕是身下这艘陌生的晨辉挺进号。早在从角鲸号上活着离开后,弗洛基便开始学习这些。
  “老朋友啊……”
  弗洛基低声念叨着。
  尘世的巨蟒在风暴海雾之中探出身躯,布满锈迹的角鲸号驶出风浪。
  一瞬间弗洛基有种回到十年前的感觉,他仍被困在那场仿佛没有尽头的风雨中,十年间所经历的一切,只是短暂的梦境而已。
  什么都没有变,唯一变了的,只有他自己。
  雄壮的身体变得佝偻,强劲的肌肉开始萎缩干瘪,花白的头发凌乱地垂下,狼狈不堪,身上还沾着尿骚味,可他的眼神依旧明亮,潜藏其中的灵魂狂热不止。
  “大人……棱冰湾……”
  见到弗洛基的复苏,加隆终于从狂喜中回过神,然后悲伤地倾诉着。
  “别悲伤了,加隆,至少不用为棱冰湾悲伤。”
  弗洛基目视着前方,一直以来他的眼神就没有挪移过。
  被侵蚀影响的漫长日子里,弗洛基梦见自己游荡于这片寂静的大海之上,这片空寂静默的大海。
  有时候他能从海面的倒影里看到现世的一切,有时泛起的微风也会吹来众人的话语。
  这一路的行程中,弗洛基虽然陷入了疯狂,但他很清楚周围都发生了什么事,棱冰湾战役,妖魔们的厮杀,寂海的前行……
  弗洛基很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他无所畏惧,也无所依恋。
  “虽然对你而言,这些话有些残忍,可事实便是这样。”
  弗洛基握着舵盘,冷彻的寒风令他渐渐地失去了知觉,可逐步异化的身体,越爆发出了极为强大的生命力,让他能屹立于其间。
  “棱冰湾对我毫无价值,加隆。”
  加隆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顿了,眼瞳僵硬。
  “一直以来驱动我的都是这片诡秘的大海啊……无论是棱冰湾,还是造船厂,还是其它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现在啊。”
  弗洛基的心情美妙极了。
  加隆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听着弗洛基这残酷的话语,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智都要被撕毁了,这是远比妖魔的侵蚀,还要憎恶的一切。
  他所坚守的东西,所执着的东西,都只是弗洛基的工具,达成目的的工具。
  弗洛基从不在意什么领地权力,一直以来,他的内心里想的只有寂海。
  或者说……那份尚未被补全的海图。
  弗洛基微微攥紧折刀,他能感受到身后的气息,加隆复杂的情绪,还有更多难以明确描述的事物。
  最后叹息声起。
  加隆拄着折刀站了起来,神情低落,目光里却有着明亮的光。
  “是您给予了我第二次机会,如果说这是您想要的,那么这也便是我的了。”
  他抓紧扭曲的钢铁,让自己稳稳地站住,另一只手握着折刀,守卫在弗洛基的一旁。
  弗洛基放声大笑,丝毫不在意自己变得畸形的身体。
  “霍尔莫斯!那只不过是头野兽罢了!祂遵从的只有本能,毫无智慧可言!”
  甲板上的洛伦佐听闻了弗洛基的回应,与他的猜测相似,眼前的海蛇就如同那些守望者一样,没有丝毫的智慧可言,有的只是在某种规则下行事的定律。
  【调整船身,我将用阿斯卡隆对其炮击。】
  洛伦佐的声音在弗洛基的脑海里响起,两人都是相似的疯子,根本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言语,弗洛基当即控制着晨辉挺进号转向,而洛伦佐也在第一时间操控着黑天使在甲板上狂奔。
  【所有人寻找掩体。】
  狂奔的途中,洛伦佐向着所有幸存者发布着命令。
  战斗到了此刻已经不是凡人所能参与的了,这是伪神之间的战争,他们就像在决斗场上相向冲刺的骑士,双方都架起了沉重的骑枪,只待相互交错的那一刻分出生死。
  阿斯卡隆便是洛伦佐的骑枪,血鲨号的撞角成功在海蛇的身上开出了一道大洞,恐怖的生命力在其上复苏,但想要自愈这样恐怖的伤势,还需要很长的时间,这便是洛伦佐的机会。
  只要阿斯卡隆能精准地命中伤口,将海蛇的躯干贯穿,洛伦佐便能趁祂虚弱之际进行【间隙】入侵。
  入侵伪神的【间隙】,入侵守望者的【间隙】。
  洛伦佐努力不让自己往下想,他根本不清楚会在其中遇到什么样的情景。
  对于海蛇而言,祂也有着摧毁晨辉挺进号的机会,只要再次释放那瀑布般的流光,瞬息极致的温度便会轻易地将晨辉挺进号蒸发成虚无。
  由血鲨号作为例子,没有什么东西能在其下存活,所有的事物都将归于虚无。
  洛伦佐只有一次开火的机会,一次过后,哪怕他不会死于流光之中,其余人也难以幸免。
  那是极致的温度,向着万物发布着燃烧的命令,掌握着死亡的强权。
  权能·米迦勒极致的体现。
  “那么就来赌一赌吧……”
  洛伦佐低声道。
  黑天使高高跃起,乘着狂风飞跃至了吊钩之上,凭借着原罪甲胄的力量,带着其荡起,与此同时洛伦佐在吊塔之上睁开眼瞳。
  他控制了位于吊塔之上的技师,迅速地操控着,令吊塔再度开始运行,之前的怒涛中它被破碎的坚冰猛砸,机械臂与支架都出现了些许的扭曲,但好在还能维持运行,洛伦佐不需要它们坚持太久,只要能将阿斯卡隆的炮管移动就好。
  炮口指向了海面,洛伦佐需要抬高它的倾角,让它有角度命中海蛇。
  海面之上海蛇已经开始了行动,随着血鲨号被完全摧毁,祂将晨辉挺进号视为了下一个目标,不过就像玩弄猎物一样,海蛇不急于摧毁晨辉挺进号,而是缓慢地前行着,慢慢地折磨着这可怜的猎物,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为了完成目的,洛伦佐利用着【间隙】穿梭不断地移动着,这对他的意识带来了极大的负担,也让他在散布侵蚀时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
  “疫医!你没死啊!”
  洛伦佐大吼着,声音在【间隙】里回荡,沟通着。
  冰冷的海水随着光芒的升腾完全沸腾,水温高的可怕。
  疫医则在这沸水中挣扎着,他的样子糟糕极了,全身失去了百分之三十的血肉,累累白骨挂在猩红的血肉间,完全依靠着触肢将自己牢牢地捆在海蛇的鳞甲上,贪婪地吮吸着炽热的血液,令自己存活。
  “差点死了。”
  疫医回应着。
  在白光高涨的那一刻,洛伦佐的寄宿的身体直接被蒸发成了细密的尘埃,疫医也没有好多少,一瞬间他大半的身体都被高温灼烧成了虚无。
  好在权能·亚纳尔在他的身上体现,强劲的生命力爆发,猩红的触肢编织了红色的卵,以急速的增生来抵御燃烧。
  即便如此疫医还是受到了重创,他将自己寄生在了海蛇身上恢复体力,一点点地重整身体的器官,直到几分钟前他才重新长回眼睛,重新见到光明。
  “霍尔莫斯!这鬼东西不是海蛇!”
  急促的喊声在洛伦佐的耳旁炸裂,洛伦佐居然能在其中感受到疫医的恐惧。
  “你说什么!”
  洛伦佐不知道疫医在说些什么,他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黑天使拖动着吊钩钓起阿斯卡隆的炮管。
  这一次不用他来回费力地切换,吊塔便自行启动了起来,将炮管吊起,把其安置在凸起的舱室与废墟上。
  是没来得及撤离的技师,他操控着吊机,朝着洛伦佐竖起了拇指。
  洛伦佐不清楚他的名字,这个距离下,狂风与雨水遮蔽了视野,洛伦佐甚至看不清他的脸,也来不及说些什么感谢的话,疫医的吼声再次在响起。
  “你自己亲眼看看!”
  话语落下,洛伦佐能感到通道被开启了。
  疫医的【间隙】敞开了,向着洛伦佐诉说着欢迎。
  一时间洛伦佐居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疫医这个大敌居然这么轻易地向自己展开了【间隙】,洛伦佐都在怀疑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甚至说疫医真的还是疫医吗?
  在失联的这几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里交给我吧,洛伦佐!”
  迟疑间,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洛伦佐看着从升降台上出现的身影,神情有些意外。
  “你可以吗?”
  “如果你是指保护阿斯卡隆,这我还是能做到的。”
  声音从武器师的装甲下响起,伯劳再度踏入了战场。
  看着再度启动的武器师,洛伦佐这时才发现,这一次武器师卸下了所有的武器,只保留了几把锐利的剑刃,它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就像末路的亡命徒。
  甲胄内伯劳的脸庞有些狰狞,他的伤势很重,但在进入甲胄后,妖魔的血肉和他共生在了一起,它们在侵染着伯劳,但也在治愈着他。
  这是来自魔鬼的馈赠,伯劳本应拒绝的,可为了更伟大的目标,他愿意接受。
  “我要做到更多,发挥更大的价值。”
  伯劳呢喃着,大概是这样的心理,支撑着他再度驱使武器师。
  他的命并不只属于自己,还属于那些为了救他而死的人,为了这些庞大的愿望,伯劳欣然前往。
  蓝翡翠只能目送着伯劳的离去,三代甲胄的妖魔血肉占比少的可怜,根本无法利用妖魔血肉,来维持自身的生命,因此受伤的她只能备受煎熬地躲在他们的庇护下。
  “海博德!”
  伯劳又喊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喊海博德,但就感觉这个家伙在附近。
  海博德是个很可靠的工具,这种时候这样的工具应该越多越好。
  场面沉默了几分钟,阴影里海博德暗骂了一声,他抓起铝热步枪和折刀,对着身后和他一起躲避的塞琉和克拉夫嘱咐道。
  “听洛伦佐的话,呆在这掩体下。”
  塞琉听话地点点头,但具体听多少海博德也不确定,在这相处的时间里,他已经意识到这个小姑娘可没表面上这样文静。
  一旁的克拉夫也用力地点着头,却被海博德一把捞了过来。
  “这不包括你!你和我一起走!”
  克拉度的脸色当即惨白了起来,好不容易从这地狱般的战场里逃了出来,再度踏入地狱,需要的可不是一般的勇气。
  海博德也明白克拉夫的畏惧,他当即威胁道。
  “你要退缩吗?这可是会被奥丁神嘲笑的。”
  克拉夫算不上狂信徒,但奥丁神依旧在他的内心里有一定的影响力,而且即使不涉及这些,畏战对于维京人而言也算得上耻辱。
  “那么她呢?”
  克拉夫突然又指着塞琉说道。
  “她又不是维京人,她不信这些。”
  听着海博德的话,克拉夫有种被人骗的感觉,谁也想不到他会在今天,在这种时候意识到信仰的虚妄,可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海博德又说道。
  “今天为了我们而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你难道想当胆小鬼吗?”
  海博德看了一眼艰难前进的武器师,他记得伯劳的惨状,正是海博德将他扛的了医疗舱,按理说伯劳应该老老实实地躲在那里,等待胜利,或者死亡,可现在他又回到了这里。
  转过头,克拉夫愣住了,他和海博德对视在了一起,也是在这时他注意到了海博德的状态。
  海博德的身上染满了鲜血,眼瞳里带着对死亡的恐惧,握紧折刀的手也在忍不住地颤抖。
  海博德在恐惧,他也在畏战,好不容易从地狱里爬了出来,他比克拉夫还不想返回这个鬼地方。
  “为……为什么呢?”
  克拉夫不明白,明明只要装作听不见就好了,这种战场已经不是凡人可以加入的了,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因为他喊我了。”
  海博德说,然后走入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中。


第一百零二章 抗争
  这是最后的一搏了,输则长眠于这片寂静的大海,赢则继续前进,探索人类认知的边界。
  武器师漫步在残破的甲板上,它身上携带着固定的线缆,好令它在这怒涛的海浪上平稳地前进,以免坠入深海之中。
  不断有海水泛起,拍打在甲板上,水花里带来残破的尸体,仿佛此刻他们正行驶在尸海之中。
  见到这些,海博德的心情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大概是习惯于这地狱般的景色了,更何况在维京人的传说中,很多人都视寂海为死人之国,这不过恰好证明了这一言论而已。
  海蛇开始了移动,祂身负着那巨大的伤口,朝着晨辉挺进号前进,随着祂的靠近,能明显感受到四周温度的变化,冰冷的海风变得有些温热,仿佛有阵阵焚风即将席卷这里。
  光芒炽热,伯劳抬起头看了一眼海雾之后的辉光,仿佛这白昼即将降落在这里。
  阿斯卡隆的炮管已经架设完毕,晨辉挺进号也在调整着角度,准备对海蛇的伤口发动致命一击。
  黑天使停靠在不远的地方,为了高速移动,它的身上没有线缆缠绕,而是依靠着插入甲板下的铁羽来固定自己。
  洛伦佐这种行为在平常一定会遭到诺塔尔的怒骂,他一向珍惜自己的舰船,可现在没必要在乎这些了,更不要说诺塔尔也不会再骂洛伦佐了。
  权能·加百列链接了所有人的【间隙】,洛伦佐就像信使一样,不断地将其他人的话语传达给另一群人,以此令瘫痪的通讯重新运行,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晨辉挺进号的各个区域的职能,才能再一次统一在一起。
  “说实话,海博德,这是我头一次看到维京人能感觉到高兴。”
  见到一路小跑过来的海博德和克拉夫,伯劳开玩笑道。
  因为过往的经历,伯劳十分讨厌维京人,在下城区时,他也经常针对这些来自北方的野蛮人,但现在不同了,生死之间顽固的偏见与仇恨都松动了不少。
  “我可不高兴,陪你一起送死……这可真需要勇气。”
  海博德高兴不起来,他和克拉夫跟在武器师不远的地方,这原罪甲胄挥起武器时攻击范围极广,过于靠近会妨碍到伯劳的战斗。
  “那东西能支撑住炮击吗?”
  海博德不确定地问道。
  经过吊塔的挪移,阿斯卡隆被安置在了甲板的舱室建筑上,上面还堆积着死尸与交战时留下的废墟,就像一团扭曲的金属结合物,这么勉强地支撑起了炮管。
  即便如此,炮击依旧十分艰难,以阿斯卡隆那缓慢的填弹速度,他们只有一次开火的机会,而且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没有能力调整炮击的角度和距离,为了命中海蛇,他们需要和海蛇靠得极近。
  之前阿斯卡隆是贯穿天际的长矛,而现在它便是一把致命但又充满局限性的匕首。
  “我不知道,我们尽力了。”
  伯劳回答,现在战斗的压力小了不少,海蛇的吞吐流光摧毁了血鲨号,可一同被摧毁的还有海中的妖魔。
  整个海域的温度都骤升了几度,靠近海蛇的区域,妖魔都被蒸发成了虚无,连带着晨辉挺进号这边的妖魔都受到了波及,来自妖魔的压力大大减少。
  可是来自海蛇的危机也在上升,祂潜入了海里,连带着炽白的光也落入海中,将深蓝的海洋点亮,透过辉光,寂海宛如流动的蓝宝石般瑰丽。
  海面接连隆起,那是祂在朝着这里急速前行。
  “洛伦佐!”
  伯劳惊呼,可一旁黑天使再度陷入了沉默,没有应答。
  在这钢铁与血肉的包裹中,洛伦佐的视线早已不在晨辉挺进号上。
  “入侵我的【间隙】,用我的眼睛去看!”
  疫医的声音在耳旁回荡,洛伦佐这一次选择了相信,力量在涌动,随即撕开了一条通往疫医【间隙】的道路,这一次的入侵极为顺利,在疫医不施加抵抗的情况下,洛伦佐轻而易举地占据了他的身体。
  侵占的过程既痛苦又奇妙,洛伦佐能感到远超常人的记忆冲击着自己,也是在这时洛伦佐才隐约地意识到疫医的寿命究竟有多漫长。
  无际岁月来带恍惚的拉扯感,破碎的情绪和洛伦佐交织在了一起。
  可与之前的【间隙】入侵不同,每个人都有着极为复杂的情绪,这些情绪干扰着洛伦佐,可在入侵疫医的过程中,洛伦佐自始至终只能感受到一种单一的情绪。
  狂热。
  无止境的狂热,对真理的狂热,不择手段的狂热。
  一瞬间意识都仿佛被点燃了一般,内心深处涌现起对知识近乎疯狂的渴求欲,贪婪地寻找着这些美味的真理,乃至令洛伦佐险些变成癫狂的怪物,好在他最后平静了下来,完成了侵占。
  现在疫医已经短暂地落入了洛伦佐的控制中,只要洛伦佐想,他便可以在这里轻而易举地终结疫医的生命。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过,便被洛伦佐放弃了,先不说他现在和疫医是同一战线的,更主要的是疫医的生命太过漫长了。
  经历了这么多,洛伦佐算是得出了这样的一个结论。
  有些人活的越久,越发疯狂,越像一头难以控制的怪物,谁也不清楚疫医这样从容地开放了【间隙】是否还有着后手。
  或者说,疫医相信……疫医相信如果洛伦佐看到他所见到的事物,便绝对不会杀死自己。
  那东西太过可怕了,在洛伦佐见到它的第一时间,他变会明白只依靠他自己一个人的力量,绝无幸存的可能,他不得不需要疫医。
  洛伦佐控制了疫医的身体,睁开了眼,去观察他所看到的世界。
  冰冷的海水充斥在自身的周围,在海蛇的潜行下,寄生在祂身体上的疫医被拖入了海中,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猩红的触肢不断地纠缠在一起,迅速地治愈着残破的身体。
  洛伦佐向着下方的深邃看去,这片海域清澈透亮,可当深度增加时,光芒也难以继续深入触及,但随着海蛇释放着辉光,燃烧着怒焰,深海之中的黑暗也被驱逐,光芒贯穿了海水,照亮了视野不可见的幽邃。
  心在顷刻间陷入了冰窖,洛伦佐看到了。
  他看到了布满鳞甲的蛇身一直延伸进了下方蠕动的黑暗里,看到了更多细小的、布满鳞甲的蛇身在深海之中摇曳,他也看到了有相似的蛇身连接了黑暗与角鲸号。
  洛伦佐的意识被残酷的现实重击,鳞甲的缝隙间闪过炽白的光,在蛇身上起伏着,如同呼吸一样。
  这样的涟漪在黑暗之中扩散,洛伦佐能看到这样的光波在海底的深处回荡,一直蔓延至视野难以企及的深度,也看到了它在向四周扩散,不断地泛起波澜,到达海域的尽头。
  微光掠过,展露出的是黑色的山峦,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在深海之中构筑成漆黑的、富有血肉的群山。
  这才是祂的全貌。
  祂从来都不是一头巨大的海蛇,也不是神话中尘世的巨蟒,这是远超凡人认知的存在,洛伦佐现在所遭遇的只是祂无数触肢的其一,祂尚未苏醒,所发动的攻击也只是轻微的梦呓而已。
  这便是寂海侵蚀的根源。
  一头覆盖了整片海床的超巨型妖魔。
  祂千百年安睡在这里,守卫着世界的尽头,向着海域扩散着庞大的侵蚀。
  洛伦佐都不清楚是否该以妖魔来去形容祂、这样宏伟恐怖的存在。
  “利维坦……”
  他低语着。
  到了如今,洛伦佐不由地用《福音书》中所描述的怪物来形容眼前的一切。
  “宏伟的【弥赛亚】、被唤作利维坦的妖魔。”
  洛伦佐深呼吸,这是来自于福音教会的记载,曾经洛伦佐只觉得这是对神话的歪曲,但现在看来,或许那记载的都是真的,只是过了太久太久,久到熟知的人都死了,久到新生的人将其视为虚妄。
  “你是在恐惧吗?霍尔莫斯。”
  另一个声音响起,是疫医。
  【间隙】入侵下,两人的意志开始交互,洛伦佐能体会到疫医的情绪,疫医也能感受到洛伦佐的。
  洛伦佐没有回答,但紧接着他感受到了,来自疫医的情绪。
  狂热,依旧是不变的狂热。
  “霍尔莫斯,我的研究是对的,我的理论是对的,我的真理是正确的。”
  在这巨物的压抑下,疫医疯狂地呓语着。
  这个世界上没有所谓的神明,也没有生物能拥有这样庞大还不自毁的身体,那么答案只剩下了一个。
  “这便是‘升格’吗?”
  疫医呢喃着,紧接着他又否定了自己的话语。
  “不……不对。”
  他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只是能隐约地感受到错误的存在。
  疫医一定是疏忽了什么。
  洛伦佐则依旧保持着沉默,他注视着这黑暗的群山,一言不发。
  海面之上风起云涌,伴随着海蛇的靠近,重重的怒涛击打着船身,海博德和克拉夫艰难地立于其中,尽力地拉紧了身旁用来稳定原罪甲胄的线缆,好让自己不被溅起的浪花冲下甲板。
  “小心!”
  海博德惊呼,有妖魔随着溅起的浪花爬上了甲板,克拉夫试着挥起折刀,但一发铝热弹抢在他之前命中了妖魔。
  狭窄的阴影里塞琉举起铝热步枪,一发命中,随后朝着海博德竖起了大拇指。
  海博德能模糊地看到那个女孩的身影,她确实很听话,躲在了安全地带,一时间不知道是该赞叹她枪法准,还是说她会找漏洞。
  “洛伦佐呢?他又在装死吗?”
  海博德大声喊道,他不清楚权能·加百列的性质,他只知道自从海战开始,洛伦佐这个家伙就一直在黑天使里发呆。
  “他应该不在这里!”
  伯劳回应道。
  他和海博德一样,也不知晓权能·加百列的存在,但他曾参与过针对劳伦斯的围剿,他很清楚劳伦斯所拥有的、和洛伦佐这相似的能力。
  海博德刚想问伯劳什么意思,下一刻更为剧烈的冲击泛起,晨辉挺进号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仿佛没几分钟它就要在颤抖中解体。
  “祂来了!”
  伯劳大喊道。
  从甲板上无法完全地观测到海面的变化,但伯劳能看到那些因海蛇而涌现的辉光,光芒降临到了船体的边缘,他们仿佛是行驶在光之海上。
  无穷的光芒从下方升腾。
  【准备开火!】
  洛伦佐的声音在这一刻响彻于脑海之中。
  这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将人们的意识联系在了一起,海量的信息以洛伦佐为纽带传输着,高居于指挥室的弗洛基看到了火炮手眼中的画面,相应的火炮手也看到了弗洛基视野内的一切。
  洛伦佐协调着所有人,将纷杂的意志统一。
  黑天使内,洛伦佐紧闭着双眼,鲜血从他口鼻中溢出,随后是眼角与双耳,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似乎下一秒就会彻底引爆。
  【来了!】
  声音回荡之际,海面隆起后爆裂,漆黑的躯骸拔地而起。
  一阵强光过后,通天的蛇身屹立在晨辉挺进号旁,鳞甲与船体的边缘摩擦着,激起火花后在船体上留下伤痕,压抑的恐惧直接倾倒在了所有人的身上。
  弗洛基猛转舵盘,在阿斯卡隆无法移动炮管的情况下,他需要调整船体的方向来进行瞄准。
  动力全开,浪花翻转成白沫散去,晨辉挺进号试着和海蛇错开身为,将炮口指向伤口,但海蛇的速度要比他们快太多了,祂高高地升起,随后砸下。
  强光夺去了所有人的视野,只感到一阵地动山摇,金属的破碎声不断,巨力的冲击在身旁爆发。
  海博德只感到一股炽热的焚风掠过,他和克拉夫都高高飞了起来,模糊之中被武器师一把抓住,稳定了身影,武器师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固定的线缆崩断了一个又一个,只有少数几道线缆还在努力地拉住他,至于一旁的黑天使,锋利的铁羽在甲板上留下数道深深的凹痕,在船体的边缘稳住了身影。
  烟雾散去,晨辉挺进号的边缘坍塌下了一角,海蛇这一击完全有机会将晨辉挺进号从中段击沉,好在弗洛基在关键时刻令船体微微偏开,错开了这一击。
  “伤口……伤口!开火!”
  海博德在炽热的高温中睁开眼,他看到了洛伦佐所说的那道巨大伤口,现在它就在船舷的一侧,阿斯卡隆完全有机会将其贯穿。
  巨大狰狞的伤口之中狂舞着红丝,灼热的焰火不断地溢出,仿佛是一扇开在船舷一侧的熔岩之门,高温将临近的金属都烧红了,升腾的热气吹袭着吊塔,机械臂在焚风中剧烈地摇晃着。
  “阿斯卡隆!”
  海博德怒吼着,但焚风散去,那些本用来支撑炮管的舱室与金属废墟开始了崩塌,剧烈的撞击令这本就不稳定的结构崩塌,高温熔毁了金属,化作的铁质流淌着。
  维京人绝望地看着这一幕,他们只有一次机会,而现在这个机会消失了。
  炮管侧倾向了一边,铁索被拉紧,它不断地摇晃着,难以稳定下来进行瞄准,连带着上方吊起炮管的吊塔也摇晃了起来,似乎下一秒它也会一同崩塌。
  寂静间武器师挥起利刃,它迅速地切断了身上连接的线缆,在甲板上狂奔了起来。
  “伯劳!你要做什么!”
  海博德惊呼,只见武器师一路朝着燃烧的废墟跑去,这简直就是在送死。
  “弑神!”
  伯劳的声音从其中响起。
  他的精神状态很差,走到现在,全靠着弗洛伦德药剂支持,这样频繁地启动原罪甲胄,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个不小的压力,但大概是习惯于陷入绝地了,伯劳感觉也糟不到哪里去了。
  明明是冰冷的大海,迎面却是炽热的焚风。
  伯劳开始有些理解红隼的思维方式了,如果把眼下的生命,当做从死神手里偷来的,反而没有什么压力可言了,毕竟他已经赚了很多。
  武器师的步伐变得缓慢了起来,它一步步地登高,迈过破碎的废墟,趟过炽热的铁水。
  终于,炮管倾倒的阿斯卡隆出现在了它的身前。
  撞击与高温令原本的支撑崩塌了一截,能看到吊塔还在工作,留守在其上的技师看到了伯劳的行动,他忍着炽热的高温进行着最后的反抗。
  绞盘缓缓地转动着,吊钩拉扯着它,费力地将沉重的炮管抬起。
  技师觉得自己就像身处于燃烧室中,他已经脱掉了上衣,但汗水还是流个不停,视野变得有些模糊,呼吸也开始变得困难。
  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用力地抓紧了操纵杆,金属之上传来灼烧的剧痛,脆弱的皮肤在眨眼睛便粘连在了其上。
  从他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到火焰喷涌的伤口,温度还在升高,这是个死亡的烤炉,乐观点看,技师的生命只剩下了几分钟的时间。
  “稳住啊!”
  技师低吼着,他死死地攥住操纵杆,令炮管的摇晃稳定了不少。
  见此伯劳真想为这个尚未见面,或许也没机会见面的技师欢呼。武器师冲到了炮管的下方,一把扛起了炮管,以原罪甲胄补充了这崩塌的一截。
  这沉重的重量令武器师的身影一沉,甲胄本身被微微挤压变形,好在作为二代甲胄,它也使用了部分妖魔血肉作为甲胄构成,强劲的韧性与恢复力,令武器师能支撑住这样的高压。
  庞大的信息交互着,两个没有多少交集的人,在洛伦佐的协助下开始了最后的反抗。
  武器师缓慢地移动着,背负着炮管,将自己变成成导轨,在吊塔的配合下来调整炮口的位置,每一步都是如此地沉重,乃至脚下的废墟都在微微弯曲。
  “没用的,霍尔莫斯,你对祂造成伤害又如何?”
  疫医的声音在耳旁回荡。
  “祂是如此地庞大,你哪怕将其斩断,也只不过是斩杀了祂诸多触肢的其一而已,这只是无用的徒劳。”
  黑天使内洛伦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瞳变成了纯粹的血色,面目狰狞。
  “疫医,被打败与被杀死,还是有区别的。”
  吊塔之上,技师在失去意识前,将身体压在了操作台上,死死地控制住操纵杆,四周的金属被烧红,而他的身体也早已燃起了火苗。
  猩红的血肉将伯劳完全包裹,也将武器师的躯壳覆盖,在中枢框架崩溃的前一刻,炮口对准了伤口。
  洛伦佐那猩红的眼瞳里卷起了炽白的风暴,意识撞击在了铁幕般的壁垒上,与此同时阿斯卡隆开火。
  灿若余晖的光矛掠过,贯天彻地。


第一百零三章 前进
  没有什么绚烂的画面,有的只是纯粹的光,还有夺去所有人听力的轰鸣。
  圣洁的白芒过后,视线从闪动的昏黑中慢慢清晰,有温柔的暖风迎面袭来。
  海博德呆呆地伫立在原地,在他身后的克拉夫也完全愣住了,他们目光呆滞地仰望着,目睹着烟云散去,露出其后的狰狞之物。
  他们打中了,阿斯卡隆命中了海蛇的伤口,钢铁的流火贯穿了扭曲的血肉,进一步地撕开伤口,乃至完全将其贯穿,破开一道巨大焦黑的血肉。
  那是几乎将躯干斩断的血洞,猩红的触肢狂舞着,它们相互牵扯,努力地愈合着伤口,不让躯干就此崩塌。
  但这自愈实在是太缓慢了,血肉之下滚动流光也在逐渐散去,仿佛消逝的灵魂般,最后炽热的温度缓慢地降了下来,不再灼烧着万物。
  “我们是……赢了吗?”
  克拉夫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他仰望着祂,从未想过凡人真的有能力伤到神明。
  因此克拉夫的心中有股奇怪的感觉,他也说不明白,但就像一个曾经无法撼动的铁律,现在在他的眼中出现了丝毫的裂痕。
  他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是耳旁不知为何响起了猎户们的话。
  猎户们绝不放过那些吃过人的野兽,曾经野兽们恐惧着人类,敬畏着人类,但当它们吃过人后,它们会意识到,曾经高贵的人类,在它们的利爪与尖牙下是如此地脆弱……
  没有什么是不可撼动的。
  克拉夫被暖风包裹,打了个寒颤。
  “大概吧……”
  海博德回应着,他也有些不确定。
  成吨的鲜血在从海蛇的体内涌出,它们洒在甲板上,染红了一大片,流进清澈的海水里,将其变得浑浊。
  或许他们真的赢了,游荡于寂海之上的风暴开始了挪移,这一次它朝着另一个方向缓慢推进着,速度看起来不快,但能明确地感受到铁幕在缓缓退去。
  心头的压力骤减,昏暗的天空也变得明朗起来,白昼一点点地夺回了战场,直到将光洒满每一处昏暗的角落,逐渐平静的海面上落满破碎的坚冰,寒冷的大陆就在不遥远的海面后。
  “这就是祂的真容吗?”
  海博德注视着上方,他的呼吸微微急促,目光就像被某种魔力吸引着一样,不断地拉扯着他的视线,令他不得不注视着。
  蛇头上的强光也随着阿斯卡隆的开火而熄灭,得以让凡人窥见这辉光下的真容,遮掩的尘埃散去,露出这些本应被遗忘的事物。
  那是张精致如工艺品般的脸庞,玉雕般存在于蛇头之上,诡异荒诞,但又充满了神性。
  这是一头人面的海蛇。
  直视着这巨大的脸庞,海博德感受不到什么压力,倒是感受到一种难言的平静,他注意到脸庞上的蛇眼紧闭,祂仿佛是在安睡一样,将眼瞳里的焰火全部隔绝了下来,在眼皮的缝隙间,还是能窥视到燃烧的余火,它们沿着边缘勾勒出了一道光带,也是因此,海博德才能有幸见到祂的真容。
  继续打量着,海博德突然注意到这脸庞很中性,他难以从五官中分辨出祂的性别。
  头颅低垂着,宁静的神情中带着隐约的悲伤,就像怜悯世人一样。
  在阿斯卡隆开火的瞬间,海蛇也发动了攻击,巨大的头颅高悬于甲板之上,只要祂按照原定的轨迹砸下,祂完全有能力将晨辉挺进号击沉,更不要说祂还携带着那骇人的高温。
  可这一切都随着阿斯卡隆的开火终结了,此刻祂就这样静静地高悬于上方,没有丝毫的动作。
  海博德不认为仅凭着阿斯卡隆的炮火,能阻止海蛇的行动,更不要说祂根本没有被杀死,有的是机会继续进攻,但诡异的是祂现在什么也没做,只是这样安静地立于晨辉挺进号之上。
  海博德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他只是知道他们从死神的手里又偷到了些许的时间,紧接着他又想起了什么,努力地将视线从脸庞上移开,惊恐地喊道。
  “伯劳!”
  海博德转过身便朝着炮管下的废墟跑去,那里传来阵阵炽热的高温,还有铁水在缓慢流淌着。
  他费力地越过重重的阻碍,终于在一片炽热的残骸中找到了几乎要失去人形的武器师。
  炮击的后坐力直接击垮了原罪甲胄,就像被重锤猛砸一样,饱受攻击的骨架再也难以支撑这样的伤害,在关键时刻崩塌,破碎成扭曲的钢铁。
  能看到武器师的下半身都被压在了倾倒的炮管下,海博德顶着高温爬到了它身边,猩红的血肉还保持着一定的活性,它们在艰难地舒展着,有炽热的铁水流过,发出刺啦的声响。
  “伯劳!伯劳!”
  海博德连连喊道,他不清楚这东西的构造,只能笨拙地扒开破碎的钢铁,试图将伯劳从其中挖出来。
  这也太勉强了,海博德的手很快就变得血肉模糊了起来,他拆开了一根又一根扭曲的钢铁,撕掉一层又一层的血肉,可始终找不到伯劳的踪迹。
  “让开,我来。”
  有嘶哑的声音响起,猩红的怪物越过了海博德。
  疫医伸出手,肌肉紧绷,硬生生地扛起了残骸,打开了一角。
  “快!”
  疫医道,被海蛇折腾了这么多下,他现在也虚弱的不行,不仅肉体上传来痛苦,被洛伦佐【间隙】入侵后,他的脑海里也在翻腾着痛觉。
  整个人都仿佛被撕碎了一样,从肉体延伸至了灵魂。
  海博德也不管这怪物是从哪里来的,一头扎了进来,抓住染血的手臂,用力地将伯劳拖出来。
  “呼,你还活着,这可太坚强了。”
  海博德看着这个奄奄一息的家伙,除了敬佩伯劳求生欲非凡外,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伯劳身上的伤势没有加重太多,原罪甲胄的血肉完美地保护住了他,甚至说反哺伯劳,使他身体上的伤势好了不少,但相应的,侵蚀对于他的精神进行了残酷的摧残,到最后伯劳几乎要失去了自我的意识,沦为疯狂的野兽。
  海博德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感觉蛮怪的,记得不久之前,就是自己把伯劳从死人堆里扛了出来,结果现在又重复了一次。
  “你现在欠我两条命了,伯劳。”
  海博德说着将伯劳背离这个糟糕的地带。
  身旁的疫医也在救出伯劳时,便离开了,他倒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用力地喘息着,维持着破碎的人形,身上的触肢起伏着,难以平静下来。
  现在疫医算是真的需要和洛伦佐结盟了,在血鲨号被摧毁后,只有晨辉挺进号能带他继续前进了。
  伯劳微微睁开眼,他虚弱极了,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没有声音发出。
  他看到高耸的吊塔,在这接连的战斗下,钢铁已经完全扭曲,有些还被高温侵袭着,落下沉重的铁水,骨架开始弯曲,最后发出一声咿呀的惨叫,吊塔彻底坍塌。
  伯劳勉强地抬起手,他冲着吊塔的废墟做了一个敬礼的手势,向着那个不曾知晓名字的灵魂做告别。
  一切似乎都结束了。
  “洛伦佐!”
  塞琉在等待了些许的时间后,她从掩体下走了出来,对着沉默的黑天使喊道。
  黑天使中没有回应,它和海蛇一同陷入了沉默之中,不仅如此,在距离晨辉挺进号有段距离的角鲸号,它也跟着陷入了沉默,漂泊在海面上,没有任何反应。
  疫医和其他人不一样,他没有放松太多,在海底他可是亲眼目睹了那庞大的怪物。
  “别放松警惕,战斗还没结束。”
  疫医对着几人喊道,现在他们是一个阵营的了。
  “还没结束?”
  克拉夫忍不住地吼道。
  这一切实在是太考验一个人的心智了,疯狂的噩梦中,克拉夫曾有无数次想放弃,好在他活到了天亮的时候,可现在天亮依旧不安全,噩梦尚未结束。
  “是啊,现实的战斗结束了,意志的战斗才刚刚开始,那才是真正的战场,决定我们所有人的生死。”
  疫医说着敲了敲自己的头颅,狰狞的样子令人生畏。
  “你是说……”
  塞琉想到了什么,结合着洛伦佐在每个人脑海里的诉说,不禁让她想起那个如死神般的敌人。
  “权能·加百列,霍尔莫斯没和你们提过吗?”
  疫医露出骇人的笑容,戏耍着凡人脆弱的心理,他看着塞琉逐渐僵硬起来的表情,他接着说道。
  “对,就是那个力量,和劳伦斯一样的力量。”
  “你是说,洛伦佐现在在【间隙】入侵……那个家伙?”
  塞琉没有被疫医影响,她理性地思考着,最后得出这么一个令人惊叫的结论。
  她看着精致且巨大脸庞,说实话,真有种被神俯视的感觉,祂眼瞳紧闭,缝隙里却溢着光,似乎当祂再次睁眼时,便是所有人的末日。
  “不然呢?你们以为炮击真的能杀死祂吗?”
  疫医有些难过地笑了起来,面对这样一个令人绝望的敌人,还真是不好受。
  “即使炮击有效,祂也有足够的时间杀光我们。”
  “现在洛伦佐是再一个人面对祂吗?”塞琉紧张地问道。
  疫医点点头,这便是最糟糕的一点,他说道,“不然呢?在座的各位,还有谁拥有着权能·加百列吗?”
  “被杀死与被打败实际上也没什么区别啊,霍尔莫斯。”
  疫医看着沉默的黑天使,低声道。
  “狂欢吧!放纵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是发泄,还是忏悔,反正什么都好,这大概是我们最后的时间了,当洛伦佐坚持不住时,这个家伙再度睁开眼时,便是我们的死期。”
  疫医的心情无比悲观,他根本想不到什么战胜的办法,就连逃避也做不到。
  白昼茫茫,日光刺眼,但等待他们的只有黑暗的绝望。
  塞琉注视着沉默的黑天使,它孤零零地屹立在那里。
  她不懂什么所谓的权能,也不清楚疫医所诉说的怪异,她只知道现在洛伦佐在一个人面对着神明,孤身一人。
  “你……绝望了吗?疫医。”
  塞琉突然问道。
  “你做了这么多,与我们开战,与维京诸国开战,与神明开战……”
  冰冷的目光注视着疫医,塞琉转过头,面无表情地审视着疫医。
  “你真的甘心,就这样吗?”
  疫医和塞琉对视在了一起,面对他那蠕动扭曲的脸庞,湛蓝的眼瞳里没有丝毫的涟漪。
  他笑了。
  “当然不甘心了。”
  他怎么可能甘心,疫医变成了怪物,吞食了罪恶,所行的一切便是为了今天,他怎么可能放弃呢?
  疫医挥起了手,指向了破碎的冰海尽头,那片被雪尘覆盖的冰川大陆。
  “那么就在霍尔莫斯争取的这段时间里,冲过去!”
  疫医声嘶力竭。
  “别管路上有什么东西,只管前进就好!海水就破开它,坚冰就碾碎它!敌人就杀死它!
  前进!”
  听闻疫医的话,不等塞琉做出什么反应,晨辉挺进号行进了起来,它再度激起浪花,撞角指向冰海尽头,随后动力全开,悠扬汽笛声如同号角般响彻。
  疫医有些发愣,随即笑的更大声了。
  “看样子有人和我们想到了一起去了啊。”
  指挥室内,弗洛基目光都没有在海蛇的身上停留,他转动着舵盘,神情狂热地驶向北方。
  洛伦佐则在一片浑噩之中清醒了过来,他看了看四周,是无法看破的重重灰雾,在他身前一面巨大的石墙挡住了去路。
  这让洛伦佐想起曾和亚瑟聊过的事,那时亚瑟便觉得死后的世界就是这副模样。
  无论向哪个方向看去,等待洛伦佐的只有延伸至黑暗的深处的灰雾,与连绵不绝的石墙,抬起头,它高耸入云,根本看不到尽头。
  这是死寂静默的世界。
  洛伦佐向前迈步,然后轻轻地触摸在了墙壁上,它曾经是那么的坚固,抵挡了一个又一个试图越过围栏的人,而现在它在洛伦佐的触摸下开始了崩塌。
  以洛伦佐的手为原点,裂纹不断地向着四周蔓延、崩塌。
  破碎的灰尘后一道裂隙出现在了洛伦佐的身前,内部依旧是一片漆黑看不到尽头,但这一次洛伦佐选择了前进。
  步入黑暗。


第一百零四章 安魂曲
  【间隙】。
  生命的精神世界,灵魂的居所,未解的存在形式。
  洛伦佐步入了裂隙之中,内部狭窄拥挤,除了脚下的道路外,他看不到任何其他的东西,有的只是纯粹的漆黑,意识也受到了阻碍,他根本无法自由的穿梭。
  这黑墙既是阻挡入侵的壁垒,也是囚禁怪物的牢笼,行动不断地受阻,似乎要连同洛伦佐这个入侵者一同关押。
  这旅程是如此的漫长,洛伦佐在狭窄的黑暗中不断地前进,除了单调的黑暗外什么也没有,静默之中洛伦佐对于时间的认知都在缓缓模糊。
  他不清楚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重复着步伐,继续向前,认知一点点地崩塌,乃至洛伦佐都快忘记自己最初的目的。
  四周响起碎裂的声响,两侧的墙壁开始靠拢,裂隙变得越来越拥挤,它似乎是在合并,这是在漫长旅途中外界第一次对洛伦佐进行反馈,失神的目光出现了些许的光泽。
  漫长的静默使人疯狂,这突然的异变令洛伦佐欣喜若狂,他的行程并不是无用的。
  加快步伐,洛伦佐快速狂奔着,随着他的深入黑暗也在逐渐破灭,他能看到更多的细节,也是在这时繁杂的哀嚎声响起,仿佛千万人在痛哭。
  永恒的静默被打破,狂啸的声音足以在一瞬间摧毁人的心智,哭泣、哀嚎、悲鸣乃至婴儿的啼哭,声音被拉扯得细长且尖锐,重叠在了一起,在洛伦佐的耳旁炸裂咆哮。
  一同奏响的还有死亡的狂舞,升腾的焰火从两侧不断合拢的墙壁上涌起,点点炽白之中,洛伦佐能看到墙体表面的蠕动,也能从疯狂的尖叫中分辨出碎石崩塌的声响。
  霎时间数不清的手臂从两侧的墙壁上刺出,干枯腐朽的手臂伸展着,如茂盛的海草般摇摆,锋利的指甲试图抓挠着洛伦佐,撕开血肉,涌出鲜血。
  这是精神的世界,但这痛楚又是如此地真实,仿佛洛伦佐正处于另一个现实之中。
  它们试着拖住洛伦佐,将他拉入墙壁中,和这些妖异的憎恶融为一体,手臂的根部能看到一个又一个狰狞的头颅,它们贪婪地张开了嘴,眼眶里升起熊熊的火光。
  模糊的呓语从它们的口中响起,似乎是在呼唤着某个不可言叙的名字。
  嘈杂的吼叫与呢喃交织在了一起,犹如末日的序曲。
  洛伦佐继续向前,他能看到裂隙的尽头浮现了些许的光,他终于看到了尽头,而两侧的墙壁也在更加迅速地合拢,在洛伦佐的身后,手臂们都相互紧握在了一起,将退去的路不断地封死,逼迫着洛伦佐逃离。
  深呼吸,他精神紧绷着,有手臂抓住了洛伦佐,但没能留下他,锋利的指甲从他的身上撕下了大片的血肉,感到痛楚的同时,洛伦佐觉得自己的记忆缺失了一角,自己的意识被撕裂了。
  更多的手臂抓住了他,四面八方而来,一个接着一个的抓住了洛伦佐的身体,将他的四肢紧紧地缠绕住,狰狞的头颅在洛伦佐的耳旁疯狂地呢喃。
  洛伦佐试着伸出手,触及道路尽头的光芒,可更多的手臂伸了出来,它们交织在了一起,将所有的辉光遮掩。
  一切再度归于死寂。
  灰蒙蒙的世界里,石墙上雕刻着天使与恶魔的浮雕,崩塌的裂隙将它们分割,但随着其的合拢,破碎的画面再度拼接在了一起,鬼神们挥起武器,将战火倾洒在天堂与地狱间。
  时间在这一刻凝滞了下来,将这画面永远地定格在这一瞬间。
  千百年前便是如此,之后万年依旧这般。
  但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哪怕是在深邃的严寒与死寂,也会有微弱的火光闪烁。
  寂静之中响起了轻微的心跳声,紧接着这心跳声变得越发剧烈,如同密集的鼓点般响起,将死寂惊扰。
  浮雕上的鬼神们面目狰狞,宛如拥有了生命般,不断地颤抖着,直到一道细小的裂痕出现在其上。
  裂痕开始崩塌、扩散,转眼间便变成巨大的裂隙,内部响起野兽般的喘息声,直到一只染血的手臂一拳砸开阻碍。
  两只手扒在裂隙的边缘,用力地撑开,直到将血淋淋的自己完全脱出其中。
  洛伦佐浑身是血地走出了裂隙,越过了这重重的阻碍。
  身后裂隙的黑暗里,那些哀嚎声都随着洛伦佐的突破而终结了,声音一同停顿,挥舞的手臂也僵硬地凝固在半空中,最后深邃的黑暗里响起无奈的叹息声。
  裂隙合拢,破碎的画面重新拼凑在一起,洛伦佐看着其上的浮雕,它是如此地熟悉,怎么也想不到,洛伦佐会在这里见到它。
  “天国之门。”
  洛伦佐望着这道几乎没有尽头的石墙,其上的浮雕他见过。
  这正是将圣纳洛大教堂与静滞圣殿隔绝开的天国之门。
  他终于走出了黑暗,浑噩的意识也逐渐清晰了不少,此时再度回顾裂隙里经历的一切,洛伦佐有个奇怪的想法,如果他没能走出裂隙的话,说不定洛伦佐自己也会成为那些家伙的一员,被永远地囚禁在石墙之中。
  “守望者,秘血,升华的尽头,【间隙】……”
  洛伦佐嘟囔着,结合着之前得到的情报,他缓缓地转过身,背对着天国之门。
  权能·加百列的拥有者都将踏上升华之路,而这些升华者以现有的情报来看,与神秘的守望者极为相似,洛伦佐怀疑实际上守望者,便是一群拥有着权能·加百列的人所组建的。
  他们拥有着近乎永恒的生命,在凡人的认知之外,守望着这个世界,袭杀着那些胆敢越过边界的人们。
  “那么,他们的【间隙】会是什么样的呢?”
  洛伦佐好奇道。
  每个人的【间隙】都不同,是由他们记忆里最为重要的一幕所构成的,其中还掺杂着他们的本质与过去。
  洛伦佐哪怕无法杀死这可憎的海蛇……准确说是祂,那么洛伦佐也有机会在祂的【间隙】中找到过去的秘密。
  这样想着,洛伦佐看向了自己身后的世界。
  眼瞳紧缩成一点,呼吸都在一瞬间停顿了下来,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令其窒息死亡。
  “是啊……天国之门后,正是这里啊……”
  洛伦佐低声呢喃着,直直地注视着祂的【间隙】。
  有些意外,但仔细思考后,洛伦佐又觉得这一切理所当然。
  所有的诡异与隐秘,它们都是同源的,而这便是祂的【间隙】。
  “静滞圣殿……”
  洛伦佐望着这座熟悉又陌生的殿堂,不知所措。
  森严肃穆的雕像立于四周,一根又一根巨大的石柱撑起了穹顶,洛伦佐能听到远处传来的祷告声,熔化的蜡油淌满了阶梯,其上的烛火随着洛伦佐的到来而摇曳,就像泛起波澜的海面。
  这里比洛伦佐记忆中的、圣临之夜前的静滞圣殿还要更加繁盛。
  “这是你的记忆,你记忆中的静滞圣殿。”
  洛伦佐自言自语着。
  果然他的猜想没错,祂也是守望者的一员,而所有的守望者都源自于猎魔教团,他们都是拥有权能·加百列的不朽者。
  这是一支藏身于历史阴影之中的军团。
  那么这里应该便是几百甚至几千年前,这些守望者活跃的年代里、存在于那时的静滞圣殿。
  这种感觉还蛮奇妙的,洛伦佐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以这种方式跨越了漫长的岁月,再度见到了曾经的静滞圣殿。
  “那么你在哪呢?”
  洛伦佐向着虚无发问着,这里是祂的【间隙】,那么祂在哪里呢?
  继续向前,漫步在这古老的静滞圣殿之中,洛伦佐能看到横列在角落里的武器架,上面摆放满了锋利的钉剑,还有教袍与盔甲,古朴的书籍堆积在了一起,满满地填满了墙壁。
  堪称艺术品般的雕塑攀爬着高耸的墙壁而建,一同构筑着鬼神厮杀的画卷,微光落下,映照着它们的脸庞也带上血色。
  渐渐响起悠扬的圣歌,这旋律是如此地熟悉,令洛伦佐不得定神聆听。
  他曾在很多人的口中听闻过这样的旋律,洛伦佐·美第奇、雪耳曼斯·博尔吉亚、劳伦斯……
  这是不曾被记载的旋律,只依靠着记忆而传承,洛伦佐不曾听闻过它的全貌,而如今这一切清晰地刻入了他的脑中。
  静滞圣殿的繁华远超洛伦佐的想象,或许在圣临之夜前,它也经历了些其他的磨难,使它变得落魄,只是这些事都没有被记录在书中,而是跟随着历史一起被人遗忘。
  紧接着,洛伦佐看到了第一具尸体。
  那是一具倒在阴影中的尸体,落下的光芒照不到它,洛伦佐走了过去,然后在阴影之中看到了更多相似的尸体。
  它们堆积成山,填满了阴影,似乎死去已久,身体都完全干瘪了下来,纠缠在了一起,就像枯朽的树木般。
  洛伦佐看向其他的阴影处,步伐变得急促,最后狂奔,他猛然发现这些阴影里都堆积满了尸体,有的尸体上还穿着教袍。
  他想不明白这些是怎么回事,最后只能停住步伐,然后跟寻着圣歌与祷告,向着静滞圣殿的核心走去。
  如果在后来的时光里,静滞圣殿没有经历什么重大的更改的话,洛伦佐知晓自己将去往哪里。
  华生曾在信中警告过他的。
  “升华之井。”
  洛伦佐思考着,向前迈步,到了如今,除了前进,他没有其他的退路了。
  曾经辉煌的雕塑崩塌,变成了碎石与灰尘堆积在阴暗里,书籍被烈火燃烧,剑刃崩断染锈,记忆里的画面逐渐远去,最后变成冷彻死寂的宁静。
  繁华不再,破败永存。
  虔诚的祷告声变得越发清晰与洪亮了,仿佛有千万人在一同诵读着神明般。
  洛伦佐迈过长阶,然后他看到了。
  辉煌的光从穹顶之上落下,挂在石柱之上的烛火与其相映着,落满下方的昏暗,映亮了灰白的长袍。
  洛伦佐呆滞地站在原地,以他的认知来看,【间隙】是空旷的,只会存留着孤独的灵魂,他在这空旷的【间隙】内游离,饱受着折磨,就像威廉一样。
  但是此刻出现在洛伦佐眼前的,是远超预计的存在,至少有上百名教士跪坐在长阶下的空地上,他们环绕成圈,每个人都披着灰白的教袍,将身体完全遮住,脸庞藏于阴影下。
  如同石雕般静默地立于其中,要是没有那呢喃的祷告声,他们就像死去了一样。
  洛伦佐屏住了呼吸,他缓缓地向前靠近,在越过这些教士时,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人的生命力,他们是活着的,这是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灵魂。
  可他们就像感受不到洛伦佐的存在一样,低着头,机械式地呢喃着,诵读着这仿佛没有尽头的祷告。
  “这怎么可能呢……”
  洛伦佐低声道。
  他有些难以相信,这【间隙】内存在的不止有一个灵魂,而是成百上千的灵魂。
  紧接着他想到了。
  不……这是可能的。
  洛伦佐的【间隙】也是这样,不止有他一个人的存在,有其他的灵魂汇聚在了自己的【间隙】之中。
  祂和自己一样,祂并不是孤独地游荡于【间隙】之中,祂有着同胞,成群结队。
  “所以……是这样吗?”
  洛伦佐感觉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再也难以向前踏步,虽然说内心里早已有了猜想,可当真相摆在自己眼前时,他还是被震撼与冲击弄得失神。
  洛伦佐与祂、与祂们,都是同源的。
  环视着四周,洛伦佐难以描述自己此刻的心情。
  在被那被断代的历史之中,猎魔教团的某个不为人知的时期里,这些猎魔人齐聚在了这里,他们一同进行了伟大的升华。
  他们便是祂们,拥有权能·加百列的游魂,捍卫围栏的守望者们。
  被遗忘的亡魂汇聚在了这里,共同铸就成了这庞大的【间隙】,从而拥有了在海底里,那宛如山峦般庞大的躯骸。
  洛伦佐伸出手,试着触摸身旁的教士,教士对于洛伦佐的触摸没有丝毫的反应。
  咬咬牙,洛伦佐一把掀开了他的兜帽,露出一张无面的脸庞。
  没有头发,没有嘴巴,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耳朵……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近乎冰冷的血肉,就像在触摸一具已死的尸体般。
  洛伦佐回过头掀开了另一旁教士的兜帽,一个接着一个的,他接连掀开了数人的兜帽。
  有的和之前一样,是没有脸庞的无面人,有的人则没有双眼,亦或是耳朵,有的人只剩下了嘴巴……他们依旧在机械式地诵读着祷告。
  洛伦佐看了看这些诡异的脸庞,他突然意识到这里曾经的祷告声会无比宏大,但不知为何,有很多人失去了自己的脸庞,便像雕塑一样位于其间,只有残存的几人,还在继续着诵读。
  “这是……怎么回事?”
  洛伦佐完全忘记了与海蛇的交战,他误入了这谜团的中央,现在他的心里只想着找到这一切的答案。
  突然有异响响起,短暂地打断了祷告。
  “安魂曲程式出现异常。”
  有位教士突然抬起了头,他只剩下了一只嘴巴,机械地说道。
  “需要修正。”
  另一个声音响起,是一位失去眼睛与耳朵的教士。
  “需要修正。”
  “需要修正。”
  密密麻麻的声音响起,将祷告声打断。
  洛伦佐的心紧张了起来,其他的无面人保持着沉默,就是死去了一样,而剩下的这些人则像从梦中苏醒一般,僵硬地对话着。
  炽热的火光从这些人的眼中溢出,下一刻所有的目光纷纷看向了洛伦佐。
  洛伦佐的心神一冷,虽然不清楚怎么回事,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尚未变成无面人的家伙,都是一个又一个独立的意识,他所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支被遗忘的军团。
  以自己现在的能力,洛伦佐可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下幸存,说不定这里便是他的葬身之所。
  他聚精会神,准备着可能爆发的恶战,但很快,这些目光便从洛伦佐的身上移开了。
  教士们抬起头,仰望着穹顶。
  无数洁白的羽翼撕开了教袍,他们张开了翅膀,挥动着双翼升入穹顶。
  天使并不是从天而降,而是在深渊之中崛起。
  洛伦佐护住了自己的身体,一个又一个的天使升入了穹顶,消失于视线之中,没有离开的教士则再度低下了头,进行着祷告,那些无面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失去了生命。
  “有人越过了围栏。”
  洛伦佐自言自语着。
  祂便是守望者们的居所,这个庞大的【间隙】便是这些游魂的驻地,千百年来他们一直守卫在这里,监视着世界,斩杀着越过围栏的生命。
  刚刚洛伦佐目睹了他们的一次出动,只是这一切是如此的冰冷,仿佛这些人都是机械一样。
  不,应该说就是机械。
  从之前的战斗,还有弗洛基的话语中都可以看出,这些守望者是没有智慧的,他们都是机械式的执行着命令,就像依靠本能行动的野兽。
  “你们究竟在祷告着什么呢?”
  洛伦佐想不明白,看着教士们,他一路向前,走到了人群的中心,最后停下。
  站在深渊的边缘,洛伦佐看向下方的黑暗。
  升华之井。
  这些教士们围绕着升华之井而坐,在他们的中心便是这漆黑的井口。
  华生说这里是一切的根源,虽然说眼中的升华之井只是【间隙】虚幻的体现,但洛伦佐心里还是响起了一阵不安的声音,它催促着洛伦佐跃入其中。
  虽然是虚幻的,可洛伦佐依旧在这漆黑中感受到了难以言明的不安,仿佛这漆黑的井口通往着哪里,而哪里是一片凡人绝对不可以触及的地方。
  “他们在祷告着静默,轻哼着摇篮曲。”
  有声音响起,回答了洛伦佐的话。
  在这种诡谲的地方突然有一个声音回答了洛伦佐的问题,这可不是令人感到舒服的情景,洛伦佐猛地后退,要不是心中还有些警觉,他差一点就要朝着前方攻击过去了。
  只见一名教士站在升华之井的另一边,灰白的教袍将他的身体完全藏于阴影之中,洛伦佐看不清他的容貌。
  “摇篮曲?”
  这种时候听到这种话,洛伦佐觉得反而有些怪,可紧接着他想到了什么。
  安魂曲程式。
  这些教士们不止是在祷告,似乎这祷告还是一种歌谣,他们在轻唱着摇篮曲……
  越是思考,洛伦佐越是恐惧。
  那么这群恐怖强大的守望者们,究竟是在为谁哼唱?他们在哄谁入睡?
  这样想着,洛伦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了下方,他看着身下漆黑的井口,恍惚间它仿佛变成了黑暗的旋涡,吸引着洛伦佐的目光与心神……
  “啊!”
  洛伦佐惊呼一声,向后跌倒。
  他自认为自己的意志力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可在面对这虚假的升华之井,他刚刚差一点便迈出那步,落入漆黑的深井之中。
  教士也在这时缓缓移动了起来,似乎他是这些人里,唯一一个有着自我意识的人,或者说清醒的人。
  “杰西亚,连你也离去了吗?”
  他走到一位教士身旁,掀开了她的兜帽,露出一张无面的脸庞。
  “离去?什么意思?她……死了吗?”
  洛伦佐缓缓地站起来,看着悲伤的男人。
  这种时候洛伦佐有些理解那些学者的狂热了,世界的真相近在眼前,哪怕此地危机四伏,洛伦佐也想在死前知道更多。
  “她没有死,只是迷失了。”
  男人伸出手,轻揉着女人的脸庞,其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毫无活人的血气,就像冰冷的尸体。
  “永恒的生命,日复一日的厮杀,再强大的意志也会沉沦、迷失。”
  男人收回了手,看着四周曾经的友人们。
  “他们迷失了,失去了自我,就连野兽都算不上了。”
  听着他的话,洛伦佐看向其他的无面人,他们在教士之中占据了大多数,也就是说在这漫长的岁月里,已经有绝大部分守望者迷失了自己,变成死气沉沉的血肉。
  所以守望者也在凋零,他们在不断地减少着,直到彻底消亡的那天。
  洛伦佐鬼使神差地看向了升华之井。
  那么,当然守望者完全消亡后,又会发生什么呢?
  恍惚间洛伦佐看到黑暗在蠕动,一道又一道猩红的裂隙在其中出现,然后彻底裂开,露出惨白的眼瞳,它们成千上万,盯着自己。
  一瞬间洛伦佐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厌恶感,极度的作呕与腥臭,仿佛黑暗之中集结了世间所有的罪恶,被神明唾弃的神敌便在其中滋生肆虐。
  “升华之井下,到底有着什么?”
  洛伦佐喘息着,他意识到那便是围栏,教士们在守望的便是井下的东西。
  “仇敌。”
  男人回答道,然后他低下身,从“杰西亚”的身边捡起了她的佩剑。
  一把带着锈迹的钉剑。
  “那么你又是谁呢?”
  洛伦佐再度发问,和男人一样,他捡起安放在地上的钉剑,握紧剑柄。
  男人看了看洛伦佐,他的目光无神,似乎在很久之前便失去了光泽。
  他说。
  “艾德伦·利维恩。”
  锈迹斑斑的钉剑在眼瞳中放大,如闪动的雷霆般迅捷。
  当洛伦佐试着抬起钉剑阻挡时,他的脸颊上便已经绽开了一道鲜红的伤口,从额头划下,沿着鼻梁斩断。
  艾德伦神情肃穆,大步而来。
  “你不该来这的,孩子。”
  ……
  咆哮的海潮拍打着冰川,它在坍塌,化作破碎的浮冰散去。
  先驱拄着长矛,他遥望着远处的海面,海蛇僵持在原地,晨辉挺进号则开足马力,朝着这里奔袭而来,此刻似乎没有什么能再阻挡它了,无论是海水还是坚冰,全部在坚固的撞角下破碎。
  “你也回来了啊,艾德伦。”
  先驱将目光缓缓地移到了脚下,他看着布满雪尘的冰面,视线似乎穿过了阻碍,凝视着深海里扭曲的血肉。
  “这可不行啊……”
  先驱自言自语着。
  有鲜血淌过了他的脚边,转过身,腥臭的血气扑面而来。
  一具又一具残破的尸体倒在了雪地之中,血液仿佛无穷尽般,将四周的地面都染成了鲜红色,有的尸体还在蠕动,巨大的羽翼无力地扇动着。
  头颅倾倒在一旁,眼瞳呆滞地注视着先驱,毫无情感可言。
  “我的同胞们啊,是时候结束这黑暗的命运了。”
  先驱说着走向了尚未死透的天使旁,刺出长矛。
  羽翼震动,锋利的羽翼试着斩击先驱,可冰冷的长矛比它更快,轻而易举地贯穿了它的心脏。
  天使还在试着挣扎,将身体从贯穿的长矛上拔出,但很快,它的血管变成了灰黑色,如同扩散的毒素般,蔓延至了全身,最后失去了生机。
  抽起长矛,先驱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他就像在等待什么一样,不久后有更多的雷团涌现,守望者们卷土重来。


第一百零五章 拯救
  这是【间隙】之中的战斗,不过洛伦佐可没有什么恋战的心思,现在他脑子里有的,只是想办法逃出去。
  鲜血涂满了他的脸庞,在与艾德伦交手的一瞬间,洛伦佐便明白,自己根本没有对抗他的能力,想必华生给自己写信时,她所遭遇到的,也是这样诡异的存在。
  一个活上千年,游离于【间隙】之中的幽魂。
  这漫长的岁月下,洛伦佐难以想象艾德伦脑海里的知识该有多庞大,他升华的程度会有多深。
  当然,最为主要的还是艾德伦的身份,作为守望者们,洛伦佐目前唯一接触到有自主意识的存在,或许他便是守望者的创始者。
  那么围栏……也就是升华之井下,究竟有着什么呢?
  狂奔在静滞圣殿之中,越是深入,洛伦佐越是意识到其中环境的复杂,和他所熟悉的静滞圣殿完全不一样,这座存在于【间隙】之中的静滞圣殿如同迷宫一样。
  身后传来死亡的威胁,洛伦佐就像被追杀的猎物,他在迷宫之中横冲直撞,始终找不到出去的路。
  锐利的风声响起,洛伦佐猛地停住身体,下一刻在脚步的前方,地面上裂开一道深深的裂痕,锈迹斑斑的钉剑正插在其上,微微摇晃。
  如果洛伦佐没能停下,这一剑完全有机会贯穿洛伦佐的身体。
  平常他可能不会在意这样的伤势,可现在他是以灵体状态存在于【间隙】之中,虽然掌握着权能·加百列,但洛伦佐很清楚,自己对于这份力量的掌握,就像孩童一样笨拙。
  “为什么?为什么要阻止其他人探索真相?”
  洛伦佐转过身,对着靠近的身影喊道。
  艾德伦步伐稳重,身后的剑袋里插着数把斑驳的钉剑,有的已经折断,有的布满豁口。
  他没有回答洛伦佐的话,从起初的平静不同,洛伦佐能清晰地看到艾德伦扭曲的脸庞,他神情震怒,痛恨着越过围栏的洛伦佐。
  艾德伦再度抽出新的钉剑,紧紧地握在手中。
  下一秒挥起钉剑,如风而至。
  ……
  “前进!前进!”
  海博德用力地挥动着双臂,高声欢呼着。
  伴随着晨辉挺进号的加速,他们一路奔驰,很快便拉开了与海蛇的距离,摆脱了铁幕般的风暴,在刺眼的日光下行进。
  看着白茫茫的世界,很多人的内心都被照亮,这时他们才意识到,光明对于人类而言,是多么的重要。
  船上的妖魔也在有序地绞杀着,在失去了外部的威胁后,对付这些扭曲的血肉,士兵们都显得得心应手,很轻松地杀死了绝大部分妖魔。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沉重的撞角就像一把锋利的剑刃,一路劈开所有的阻碍。
  虽然黑天使依旧保持着沉默,可每个人心理多少都浮现了些许的希望,他们还能前进,他们还能活下去。
  但在这一片欢愉中,只有疫医的眼神凝重,盯着立于甲板上的原罪甲胄。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疫医已经缓了过来,身体大部分组织已经重组完毕,猩红的血肉裸露在外,让人觉得生畏,因此也没多少人靠近他。
  他就这样坐在角落里,观察着四周。
  “你可别输的太快了啊,霍尔莫斯。”
  疫医低声道。
  和这些欣喜的人们不同,疫医是真正见过海蛇全貌的人,他也清楚,能支配这样躯体的意志,那将是远超认知的强大,他从不觉得洛伦佐能赢,洛伦佐能做的只有争取更多的时间,好让他们行驶的更远。
  疫医看到那个名为塞琉的女孩还守在原罪甲胄旁,她大概是在等待洛伦佐的苏醒,可疫医清楚,洛伦佐没机会苏醒了,从他入侵【间隙】的那一刻,这个家伙就步入了死地。
  “不过,如果末日是和这些东西有关的话,劳伦斯你看样子还真的会死在其中。”
  疫医自言自语着。
  他听闻过劳伦斯所诉说的末日,很长时间里,他都觉得这只是狂信徒的呓语,而且他也不觉得像劳伦斯那样强大的存在,会这样轻易地死去。
  可随着深入寂海,他已经见识到太多太多的诡异了,这个世界远没有他们认知的那样,简单纯粹。
  有浪花用力地拍打在船身上,船体微微摇晃,紧接着崩碎的声音响起,他们撞碎了一个又一个的坚冰,一路疾驰。
  克拉夫长呼了一口气,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能从这地狱般的绝境中走出,他回过头看了一眼那可憎的存在,随即眼瞳紧缩,呼吸变得急促。
  “海……海蛇!”
  克拉夫指着身后的海域,大声地喊道。
  目光落向那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海蛇消失了。
  原本僵持在海面上的海蛇消失了,四周的海面再度陷入沸腾。
  庞大的绝望感扼住了海博德的咽喉,短时间内阿斯卡隆根本无法再度开火,黑天使也保持着静默,伤痕累累的铁甲船上,再也没有反抗神明的力量。
  这一次凡人们毫无还手之力。
  附近的海面开始隆起,万丈的辉光后,海蛇破开了海面,嘶吼着冲向晨辉挺进号。
  掀起的海浪令船体躁动,人们纷纷抓住一旁的东西,防止自己被甩下。
  疫医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身上的血肉开始扭曲,一层接着一层的剥离,最后露出金属的颜色。
  这是保险箱,它被存放进了疫医的身体里,被扭曲的血肉所包裹。
  实际上疫医早已不再是凡人,只是他还在留恋着凡人的形态,所以他经常维持着人类的姿态,出现在人们的眼中。
  “看样子,祂比我想象的还要强啊,霍尔莫斯。”
  疫医轻拂着冰冷的金属,这是仅次于他生命的事物,哪怕面对海蛇的火流时,疫医也是在第一时间选择保护了它,将它容纳进身体里。
  海蛇重新拥有了移动能力,那么【间隙】中的战斗,结局很是明显。
  洛伦佐已经输了,黑天使内的他已经被鲜血完全覆盖,他紧闭着眼,皱着眉头,表情痛苦,就像在经历着某场噩梦。
  该怎么做呢?
  每个人在这种绝望下都失去了动力,他们已经用尽全力去反抗了……或许这样的结局也不错。
  这样的大起大落已经让海博德失去了情绪,如果说这是一场对凡人的考验,他觉得自己的答卷还不错。
  海蛇靠的越来越近,直到祂从另一旁的海面上跃起,狠狠地撞击在了晨辉挺进号上,船体剧烈地颤抖,破碎的金属落入海中。
  穹光将要砸在甲板上,这时汽笛声再次响起。
  成吨的漆锑在这一刻被灌入、燃烧,引擎超载运行,熊熊的黑烟从烟囱之中涌出,没有任何协同,幸存的人们做出了相似的举动。
  在弗洛基的掌控下,船体的速度再度提升了一个档次,相应的代价便是剧烈的杂音,仿佛下一秒船体就会在急速的行进中解体。
  可现在没人在乎这些了,他们没想过能否活着离开,现在要做的只是看能前进多远了。
  黑天使开始了倾倒,锐利的铁羽切割着甲板,震动中它已经难以继续维持稳定,就这样缓慢地滑向了船体的边缘,即将落入海中。
  “洛伦佐!”
  塞琉见此惊声叫道。
  黑天使身上没有被线缆缠绕,洛伦佐的意识也在【间隙】之中作战,这种情况下落入海中,沉重的甲胄将成为洛伦佐的牢笼,将他囚禁于深海里。
  塞琉当即便拿起绳索,将其缠绕在自己的腰间,然后将另一端固定在一旁,好令自己不会在这狂风与晃动中被甩下船。
  她正准备起身,却被海博德一把拦住。
  “你疯了吗?你觉得你能拉得动那个大家伙?”
  海博德对塞琉吼道,一旦脱离掩体,简直就是自寻死路,更不要说塞琉的行为了。
  这种情况下,他们根本没有能力用线缆固定住黑天使。
  “只要把他从甲胄里拖出来就好!”塞琉回答道。
  海博德沉默,然后面露凶色。
  “你待在这里,这件事交给我!”
  他也拿起一根绳索,然后缠在了身上,之前的维护中,他也大概清楚了原罪甲胄这种东西怎么开启。
  海博德已经很累了,要是可以的话,他已经不想再挣扎什么了,差不多就是,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在他的想法里,他应该找个地方坐着,看着自己能行驶多远,然后从容地面对死亡,可现在他又再度站了起来,朝着黑天使狂奔过去。
  海蛇从海面下升起,黑天使在祂的身前就像玩具一样,强光刺得海博德睁不开眼,但他依旧向前着跑着。
  大概是源于玛鲁里港口的友谊,海博德不能这样放任黑天使倒下。
  眼前是纯净的白光,风浪大作。
  轻微的痛楚从胸口处传来,然后便是撕裂胸膛的伤疤。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海博德意识到这些时,他已经倒在了地上,破碎崩塌的碎片划过他的胸口,鲜血止不住地溢出。
  他翻了好几圈,连接的绳索绷紧,最后撞在了一边停下。
  视线内倒映着璀璨的光芒,还有黑天使那模糊的身影,铁羽在甲板上留下了数道长长的疤痕,直到它彻底倾倒进海中。
  “对不起了,洛伦佐。”
  海博德喃喃自语着。
  他想起了曾经的朋友,她固执地驶向了寂海,很多时候海博德都很后悔为什么没和她一起去,直到今天停留在这里。
  意识有些恍惚,可就在这时另一个身影出现在了视线内,塞琉拽紧了绳索,朝着黑天使跑去。
  “别去!塞琉!”
  海博德用尽全力地喊道,这个女孩改变不了什么,她只会和黑天使一同跌入海里。
  塞琉没有理海博德的话,此刻她的心情很是平静,脑海里想起故事的结尾。
  在那本名为《维多利亚秘闻》的故事里,最后男孩还是来救女孩了,他之前之所以什么也不做,只是城里的人太多了,他在郊野设好了陷阱,抢下了女孩。
  他或许不是一个勇敢的人,但至少在那一刻他做出了改变。
  “我……一直都想为你做些什么……”
  她喃喃自语着,面对庞大的海蛇毫无惧色。
  塞琉都没有去注意祂,在她的视野内只剩下了那具漆黑的甲胄。
  黑天使滑落到了边缘,塞琉伸出手,试着拉住它,可它还是倒了下去,消失在视野内。
  塞琉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下一刻她也跃出了甲板。
  半空中,她快步踩在了黑天使的鳞甲上,灼热的焚风伴随着海蛇的呼吸扑面而来,仿佛整个人置身于火海般。
  但她还是死死地抓住了甲胄。
  “我来救你了,洛伦佐!”
  她高声喊道。
  这就像一段诡秘的咒语般,随着它的响起,世间的一切都在听从着它的命令。
  【间隙】之中,洛伦佐伤痕累累地逃到了静滞圣殿的边缘,他依靠在天国之门旁,整个人仿佛和这鬼神的画卷融为一体。
  他没有力气再逃了,也没有地方可让他逃了,洛伦佐被艾德伦逼入了绝境,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穿越天国之门了,就连打开一道通往外界的缝隙也做不到。
  洛伦佐疲惫地抬起头,看着不断靠近的艾德伦,他是如此地强大,甚至说劳伦斯也难以与其匹敌。
  伸出手抓了抓胸口,洛伦佐想为自己点根烟,但这时他才想起这里是【间隙】,而不是现实。
  死亡将至,洛伦佐依旧心怀不甘。
  他已经来到了秘密的边缘了,只要再努力地向前踏步,他说不定就可以找到一切的真相。
  可艾德伦太强大了,他仿佛是这一系列防御手段的最终环,如同绝望的壁垒般,阻碍着所有人的前进。
  靠在墙边,洛伦佐甚至都没有什么力气去叫骂什么了,可突然间他听到了什么。
  有人在喊。
  “我来救你了,洛伦佐!”
  洛伦佐露出无奈的笑容,声音太模糊了,不清楚是谁喊的。洛伦佐感谢她的执着,但遗憾的是洛伦佐在这里根本无处可逃。
  艾伦德走到了洛伦佐的身前,高大的影子将洛伦佐完全笼罩。
  生锈的钉剑顶在洛伦佐的胸口,只要轻微地用力,他便能杀死洛伦佐。
  生死之际,洛伦佐只听见一声轰鸣,随后一只白皙的手破开了天国之门,手臂一把抓住了洛伦佐。
  洛伦佐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喊。
  “我来救你了,洛伦佐!”


第一百零六章 神兵天降
  海博德能勉强地看到强光下的轮廓,塞琉在他的眼前跃下了铁甲船,向着坠落的黑天使扑去。
  他伸出了手,试图抓住这个坠落的女孩,可海博德什么也做不到,他无法将坠落的女孩托起,他甚至没有能力拯救自己。
  辉光的光芒悬于头顶,散发着光与热,不断升腾的温度令金属都开始烧红。
  海博德痛苦地闭上了眼,以避免强光将他的眼瞳灼瞎,体表传来一阵阵的剧痛,高温令他的皮肤烫伤,一个又一个的水泡浮起。
  这是一场残酷的处刑,炽热的高温将海面煮沸,连带着晨辉挺进号一同被拖入灼烧之中,将所有人缓慢地烘烤至死。
  辉光万丈。
  或许……这便是凡人的极限了。
  海博德这样想着,可突然一声呼唤打破了他的浑噩。
  “海博德!”
  有人喊道。
  海博德有些不敢相信,可紧接着那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海博德!”
  女孩焦急地呼唤着。
  “塞……塞琉?”
  海博德高声回应道,他睁不开眼,费力地在地上摸索着,甲板的温度极高,每一次触摸都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拉我上去!”
  听着女孩的话,海博德费力地站了起来,胸口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溢出鲜血,但他还是稳住了身影。
  大概是双眼紧闭的原因,他此刻也看不到那辉光的强光,失去视野的情况下,他反而安心了不少。
  凭着记忆里模糊的印象,他在甲板上爬行着,寻找着拴住塞琉的绳索,同时喊道。
  “克拉夫!”
  海博德呼唤着维京人。
  那是一个有些胆小的家伙,或许曾经他是名英勇的维京战士,可在这无止境的噩梦下,他已经失去了曾经的高傲与勇气。
  海博德不断地呼唤着,但没有任何回应。
  这倒也在意料之中,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着面对死亡的勇气。
  海博德现在能依靠的,只剩下了自己,胡乱的摸索间,他终于摸到了那根绷紧的绳索,费力地拉扯了起来。
  “对吗?”
  海博德还有些不确定,大声地喊道。
  “是的!快!”
  塞琉焦急地回复着。
  她正挂在船体的一侧,在最后关头她把洛伦佐从原罪甲胄之中拖了出来,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好在洛伦佐体内的缚银之栓早在很久之前便被移除了,不然加上缚银之栓的重量,塞琉还真难以抱住洛伦佐。
  令人窒息的焚风扑面而来,不断吹动着两人,使其不断地撞击在船体上。
  洛伦佐似乎是失去了意识,也有可能仍被困在【间隙】之中,他毫无反应,就像尸体一样。
  塞琉也紧闭着眼瞳,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熔炉之中,此刻除了抱紧洛伦佐外,她什么也做不到,一切的希望都要交由海博德了。
  她能感受到从绳索另一端传来的力量,海博德做到了,他在一点点地拉着两人上去。
  灼烧感不断侵袭着海博德的身体,身体的每一寸都在接受着炙烤,不断地拉扯中,手心被烫伤的血泡已经被磨破,他的手掌血肉模糊,乃至将绳索都染成了红色。
  可海博德没有放手,这大概是他最后能做的事了,在死亡前,将生命的价值激发到最大。
  他要把塞琉和洛伦佐从地狱的边缘拉回来。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洛伦佐虽然有时显得很贱、惹人烦,但不得不说,他算得上是海博德的朋友,如果没有他,海博德觉得自己早就死在玛鲁里港口中。
  塞琉也是个不错的女孩,整个虽然很冰冷,但聊起来后,海博德发现她也蛮有趣的,两人都算是有着共同的爱好,都喜欢看些骑士小说。
  说实话,海博德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这种地方和人找到共同点,这种感觉还蛮微妙的,大家伙都是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生长,如此地不同,但又有着共同之处。
  然后他想起了另一个人,这种见鬼的时候,海博德居然想起了红隼,这个带他走上奇怪爱好的领路人,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仔细想想,这次行动红隼没有参与真的太好,以他那个倒霉的运气来看,说不定人还没到寂海就死在路上了。
  海博德已经能想象到他一脸的悲愤与惨叫了,说不定死到临头了,他还在问抚恤金等相关事宜。
  最后便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如果……如果英灵殿真的在寂海的尽头,我死在这里的话,应该很快便会抵达英灵殿吧。”
  海博德紧闭着眼,喃喃自语着。
  他很快就会前往与英灵殿,和他的挚友相会,他会在如地狱般的轮回中厮杀,永无尽头,但如果能与自己的挚友相伴的话,这样的地狱听起来还算温柔。
  这么想着,他的手缓缓失去了力量,当海博德惊醒过来时,绳索在他的手中迅速地滑落,割伤了他的手心,他试着抓紧绳索,却无法阻止它的离去。
  “不!不不不!”
  海博德低吼着,忍着彻骨的剧痛,就在绝望之际,绳索突然停住了。
  “继续拉,海博德。”
  虚弱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海博德转过头,他逆着光,勉强地睁开了眼。
  海博德在一片刺目的强光中勉强看清了他的样子。克拉夫将绳索缠在了身上,死死地遏制住了绳索的脱离。
  突然海博德明白他为什么没有回应自己的喊声,克拉夫的脖颈上有着一道深深的伤口,在海博德被飞驰的金属撞倒时,不止他受伤了,克拉夫也是如此,他只能偏着头,用力地压住伤口,让血液的流逝变得缓慢下。
  皮肤上尽是被灼烧的血泡,他的一只眼睛已经在强光之中瞎掉了,变成半透明的胶质缓缓流淌,另一只眼睛微眯,但视力也在不断地下降。
  “这……将是我前往英灵殿的功绩。”
  克拉夫断断续续地说着。
  海博德呆滞了几秒,然后低吼着扛起紧绷的绳索,将它在手上缠了几圈,背负着它向着甲板的另一端走去。
  塞琉与洛伦佐不断被拔高,随之而来的温度也变得越发灼热。
  海蛇开启了新一轮的行动,巨大的蛇身在另一端的海面出现,它试着缠绕住晨辉挺进号,将它彻底搅碎,耳边响起金属的破碎声,就像一个人一点点地将罐头挤扁。
  刹那间一股难以言明的力量侵袭了这里,每个人都有着相似的感受,似乎某个无形的东西抵达了这里。
  也是在这时沸腾的海面里射出一道钩索,直直地命中了那燃烧的眼瞳,痛苦的哀鸣响彻。
  钩索回收,黑天使冲出了海面,直奔着强光的深处挺进,铁羽挥起斩击,它是如此地坚固,哪怕极致的高温也难以在第一时间将其熔化、蒸发。
  蛇眼是不被鳞甲所保护的,其上有的只是柔软的胶质,铁羽就像砍进柔软的血肉里,钩索向着另一端刺出,拖动着黑天使横斩。
  白昼被杀死了。
  塞琉只觉得天上洒下了炽热的雨水,热气涌动间带来腥臭的血气。
  能明确地感受到高温的中断,她试着睁开眼,看到了刺瞎海蛇的黑天使,一道巨大的伤疤横贯了海蛇的双眼,将那精致的脸庞摧毁,也是在这时,这平静的脸庞上终于出现了些许的情绪,祂愤怒又痛苦。
  钩索再次射出,钉入了甲板之上,黑天使稳稳地落地,顺便拖动绳索,将塞琉与洛伦佐一同拉了上来。
  两人重重地摔在了炽热的甲板上,余温烫得塞琉一阵龇牙咧嘴,洛伦佐则像死了一样,毫无反应。
  “洛伦佐?”
  海博德惊喜地看着黑天使,可它又与之前洛伦佐远程操控黑天使时,有些不一样。
  炽热的焰火从甲胄的缝隙里涌出,这火光远比洛伦佐的还要强势,仿佛这重重的钢铁之下,正束缚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灵体,一旦甲胄破裂,滔天的烈火将审判万物。
  更为主要的是,黑天使此刻给海博德的感觉有些不同,或许是姿态上的变化,又可能是一些其它的细节,似乎此刻寄宿在其中的,不再是洛伦佐。
  火光熊熊,黑天使的动作一刻不停,它挥动着双翼,一根又一根尖锐的铁羽滑出,精准地命中海蛇那高洁的脸庞。
  这是它唯一算得上弱点的地方,没有被鳞甲保护,脆弱的血肉完全暴露在眼中。
  黑天使就像在舞蹈般,挥起金属的风暴,密密麻麻的铁羽钉在脸庞之上。
  海蛇发出哀鸣,刺耳的吼声连带着四周的所有物质都随其一同震动了起来,祂高高地仰起身子,既然无法再继续折磨猎物,那么便要给其致命一击。
  蛇身拔地而起,下坠的过程无人能挡,但同样的,随着海蛇的升起,它那狰狞的伤口也完全地暴露了出来,在血鲨号的撞角,与阿斯卡隆的炮击后,伤口巨大且残忍。
  光芒过后,便是巨大的阴影。
  海蛇的阴影遮蔽了所有人,带来绝望与压抑,哪怕是黑天使的铁羽,也无法阻挡如此巨大的身体下坠。
  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恐惧,而黑天使也停止了攻击,静静地驻足于原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汽笛声响起。
  这并非是晨辉挺进号的汽笛声,而是来自另一艘船的鸣响。
  发生了什么?
  没人知道,只是下一刻海蛇就像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样,身影歪扭了下去,巨响之中,整个身体都在控制不住地倾倒。
  “啊啊啊啊!”
  图可尖叫着,驱使着海马号撞击在了海蛇的伤口之中。
  现在他的心情很崩溃,准确说从进入寂海时起,便一直很崩溃了。
  撞击带来剧烈的震动,金灿灿的黄金硬币溅起又掉落,曾经这些东西令图可无比着迷,可现在对于他而言,这些东西和尘土没什么区别,甚至说图可从未有过地厌恶着黄金。
  都是因为这些该死的金子,都是因为它们,图可在遭受了这噩梦般的一切。
  随着海马号撞击在海蛇的伤口上,巨量的鲜血溢出,洒满了甲板,将图可的视野全部染红,他只觉得四周的温度上升了不少,随即他便逃离舱室,弃船而逃。
  几秒后船首接连爆炸。
  这是来自海马号的礼物,按照图克的计算,他们本该更早追上晨辉挺进号的,可是为了筹备这些炸药,他们在维京诸国的海湾里停靠了一段时间,来补充这些武器。
  燃烧的高温汇聚成了一团团球形的禁区,禁区内的一切物质都在被燃烧、摧毁,强大的冲击灌入肉体之中,就像失控的野牛,反复撞击着扭曲的身体,猩红的触肢来不及治愈,便被再度创伤。
  坚固的鳞甲能防御来自外界的袭击,可它保护不了脆弱的内部,哪怕有着猩红的触肢,这瞬息的爆炸也实在是太过剧烈了。
  轰鸣的爆炸将海马号扯成碎片,破碎的金属逐一插入血肉之中,将蛇的伤口进一步地撕裂,海蛇不断地哀鸣着,这接连不断的三重攻击令祂的躯体愈发破碎,乃至整个蛇身都无法再维系下去,在火光之中彻底断裂。
  塞琉拉着洛伦佐,她只能看到那巨大的头颅紧闭着流血的双眼,表情狰狞痛苦,祂不断地哀嚎着,最后坠入海底,激起重重浪花。
  一切归于平静。
  海博德呆呆地看着这些,他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今天的绝境逢生已经够多了,以至于他怀疑自己看到的,只是自己臆想出的美好幻觉,实际上他已经死了,现在不过是在原地静候女武神的到来,指引他前往英灵殿。
  可过了几分钟,海面从躁动变得再度平静,暗红色的血液覆盖了视野可及的所有海域,温度缓慢地降低,就连心中那压抑厌恶的感觉也在不断地减弱。
  或许……这一次他们真的赢了。
  就连疫医也不敢相信这些,他站了起来,却看到一个跃上甲板的身影,蒸发的水汽掩盖了他的身影,但能看到他丢了一个人上来。
  图克在甲板上翻滚了几圈,在角落里停了下来,然后痛苦地呕着海水,另一个身影则径直走到了塞琉的身前,他低下头看了看洛伦佐。
  “真狼狈啊,洛伦佐。”
  他说着,踢了踢毫无动静的洛伦佐,过了没一会,洛伦佐疲惫地睁开眼,看到了到来之人。
  虽然面容很是陌生,可洛伦佐还是第一眼认出了她。
  “华生……”


第一百零七章 昆古尼尔
  海蛇与海马号爆炸泛起的波涛尚未平静,海面上燃烧的残火驱散着寒冷,带来暖意。
  万里晴空,没有一片乌云,远处的冰川映射着光芒,就像在呼唤着人们前往。
  塞琉呆呆地看了看这一切,她的眼神有些松懈,就像解脱了一样,无力地跪坐了下来,用力地呼吸着。
  危机终于解除了。
  这是让人有些困惑的场景,在这绝望之际,一艘谁也不知道从哪出来的货船,直接带着成吨的炸药撞在了海蛇身上,引燃的爆炸将这可怕的强敌彻底撞死。
  爆炸结束之后,两个陌生人便登上了晨辉挺进号,他们的身份并不明朗,但从其中一人对待洛伦佐的态度来看,应该算是友军。
  “洛伦佐还真是交友甚广啊,这种地方都能遇到朋友。”
  海博德开玩笑地说道。
  他看了眼倒在一边的尸体,尸体就像被高温烘烤过一样,身上长有密密麻麻的血泡,衣服也被烤焦,和血肉粘连在了一起,眼眶变得深邃,仿佛两个漆黑的血洞。
  可这些都不是致命伤,真正杀死它,使它没有余力逃出这个地狱的,是来自脖颈上的伤口。
  纷飞的金属碎片切入了他的脖颈,险些将他完全斩首,海博德听到他的回应时,已经是克拉夫最后的气力了。
  这个有些胆小的家伙还是死了。
  “愿你魂归英灵殿。”
  在失去意识前,海博德祝福道。
  他被赶来的船医抬上了担架,带往了医疗舱。
  经过这激烈的恶战,与侵蚀的侵袭,很多伤员都没能熬过来,不知道是该悲伤,还是庆幸,这为幸存者们节省了很大一批的药物,也让繁忙的船医们终于有了喘息的时间。
  晨辉挺进号静默地前进着,越是深入北方,破碎的浮冰也越来越多,到最后海面上尽是这些起伏的冰块,它们与船体摩擦、撞击,发出扰人的声响。
  船上很是寂静,没有欢呼、没有喜悦,这是一场惨胜,幸存的人们都失去了所有的情绪,只剩下了绝处逢生的麻木感。
  伤亡的人数难以统计,加上船舱内部的隔离封锁,很多区域还在控制之外,零零散散的妖魔游荡于其中,所有的功能部门都在负载运行。
  船医为倒在地上的洛伦佐注射了弗洛伦德药剂,几分钟后借助着药力,洛伦佐从意识的浑噩中彻底苏醒了过来,他看清了周围的事物。
  “还没死啊?看样子我来的还算及时。”
  华生蹲在一旁,掐了掐洛伦佐的脸。
  “我记得……我在祂的【间隙】里,我被天国之门挡住了……”
  洛伦佐话语有些乱,记忆逐渐清晰,仿佛刚刚的一切,就像恍惚的梦境。
  记忆的最后,洛伦佐记得一双撕开天国之门的手,也想起在自己沉入深海前,将自己从原罪甲胄中拖出的女孩。
  “你真的很幸运,晚那么一步,你就要死在【间隙】中了,或者沉尸深海,成为那个怪物的口粮。”
  华生俯视着洛伦佐,脸庞挡住了大部分的光,从模糊的阴影里,洛伦佐能看到那是一张有些狼藉的男性脸庞。
  这感觉……有些怪。
  洛伦佐也有点说不上来,按照寻常的故事里,主角大难不死后,通常身边应该围着一群靓丽的女孩,询问着自己怎么样,可现在一个看样子比自己还要老的男人在关心着自己……虽然说内在的灵魂算是一个女性,可洛伦佐还是觉得有些隐隐的不适。
  不过细想的话,自己的故事向来也算不上什么正常,这样的展开或许也没什么问题。
  如此严肃的情景,因为洛伦佐这见鬼的内心活动变得滑稽起来,好在这些想法别人听不到,不然洛伦佐可真是羞愧万分了。
  但是……
  看了看华生那副坚毅的脸庞,洛伦佐表情一阵抽搐,然后忍不住转过头,可紧接着便被华生一把拽了起来。
  “你还要歇多久。”
  华生对洛伦佐喊道。
  她开始怀疑洛伦佐是不是在【间隙】里真的受到了重创,导致脑子也变得有些不好使,可事实情况是,洛伦佐脑回路是真的有些怪。
  意识经历了无比惨烈的战斗,巨大的疲惫感与痛楚折磨着自己,洛伦佐还有些不适应,就连站立都有些站不稳,就在险些摔倒时,塞琉起身一把扶住了他,身高差距刚刚好,她就像一个拐杖一样,扛住了洛伦佐的肩膀。
  洛伦佐低下头,发现这个熟悉的女孩没有死于这场疯狂的战斗中,虽然看起来有些糟糕,但她还活着。
  “那是……怎么回事?”
  随着弗洛伦德药剂在血液内扩散,洛伦佐的脑回路开始被矫正,他再度肃穆了起来。
  这转变之快,就像切面具一样,但熟悉他的人,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间隙】里的疯狂再度在眼前上演,那个名为艾德伦·利维恩的家伙。
  他给予洛伦佐的绝望感是如此地强烈,哪怕面对劳伦斯时,洛伦佐也未曾感受到过如此恐怖的压力,他们两个人有着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劳伦斯只是一个难以战胜的强敌,但他仍属于凡人可触及的范畴,可艾德伦·利维恩……
  梦魇般的身影在眼前闪现,幻影仿佛活了过来般,向着洛伦佐出剑。
  洛伦佐发出了一声低吼,随后有鲜血沿着眼角流下,滴答在地面上。
  他太强大了,根本不是凡人可以直视的存在,这是真正的神之力。
  “你的意识受伤了,‘灵魂’的伤疤会映射在血肉上,就像你在【间隙】中杀死敌人,从而在现实中将他们杀死一样,你差一点就死在【间隙】中了,洛伦佐。”华生警告道。
  洛伦佐艰难地点点头,这些知识他还是知道的,只是向来都是他杀伤别人,这一次反过来的感觉还真是糟糕。
  “危机还没结束,这海蛇只是祂的触肢之一……那艘铁甲船!角鲸号,我们还没有解决它!”
  洛伦佐焦急地说道,可看了看四周,他发现晨辉挺进号的甲板上尽是废墟与尸体,这就像一个行驶在海面上的巨大金属残骸,它还能继续移动已经算是奇迹了,他们毫无力量去反击,或许所有的希望要寄托在华生的身上了。
  果然,世界的尽头一定有着什么,还未抵达那片神秘的地方,洛伦佐便已经找到了守望者们的巢穴,还查清了他们的来历,只是这秘密过于惊人,让他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太担心,那个家伙不会针对我们的,至少暂时不会。”
  华生安慰道,轻轻地拍了拍洛伦佐的头。
  塞琉在一旁看着,哪怕她这么一个高冷的人,见此也不禁感到有些怪。
  虽然听不懂两人的谈话,可塞琉还是能看懂表情与神态的。
  只见洛伦佐愁眉苦脸的,另一个被称作华生的大汉,则一脸温柔地拍了拍洛伦佐的头,这个家伙一身的腱子肉,神态又带着女性的感觉……
  塞琉想起之前洛伦佐的拒绝以及自己的推断,那个糟糕的猜测不断地被印证,乃至塞琉突然意识到自己所猜测的说不定是真的。
  “洛伦佐……你?”
  塞琉缓缓地抬起手指,神情有些动容,甚至该说“震撼”。
  洛伦佐则浑然没有意识到塞琉的逐渐跑偏的想法,脑袋看样子清醒的不够彻底,一会正经,一会跑火车。
  “来,这位是华生,算是我的老朋友了,这位是塞琉,我记得你应该见过了。”
  这种要命的情况下,可能也只有洛伦佐能做出来介绍朋友的事了,有时候都怀疑,在下地狱时,洛伦佐会不会拉着朋友们,和一个又一个扑过来的亡灵做介绍。
  “来认识一下,这位是……我也有点记不住了,反正是被我砍死的。”
  诸如此类。
  听着洛伦佐的介绍,塞琉显得更困惑了,她自认为,在洛伦佐的一众朋友之中,她是最早认识洛伦佐的了,可她从未见过华生。
  难道在自己认识洛伦佐之前?可再往前数,大概就是洛伦佐在猎魔教团时的了。
  “塞琉·斯图亚特,我见过你,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不过你大概不知道这些,这算是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华生说着伸出了粗糙的大手,塞琉也慢慢地伸出手,和他握在了一起。
  他见过自己?而且很长时间了?
  哪怕是塞琉,此刻脑子也忍不住狂转了起来,塞琉突然想起之前黑天使的异动,她小心地问道。
  “猎魔人?”
  华生想了想,回答。
  “曾经是。”
  塞琉的表情僵住了,短短的几秒内她便构思出了一个惊天阴谋。
  当初抵达英尔维格的猎魔人不止洛伦佐一个人,还有这个叫做华生的家伙,与洛伦佐不同,洛伦佐在明,他在暗,两人相互配合着,在旧敦灵生存,所以他知晓洛伦佐的一切,可塞琉却不清楚他的存在。
  华生隐藏的是如此的完美,塞琉自认为自己已经足够深入洛伦佐的生活了,可依旧没有发现他的蛛丝马迹,再联想到净除机关,他们也没有发觉华生的痕迹。
  塞琉一脸惊叹地看着洛伦佐,在她的印象里,洛伦佐从间歇性神经病患者,转眼间变成了大智若愚的可怕角色,说不定这一切都是洛伦佐的手段,这个家伙把自己也骗了过去。
  “你们……什么关系?”
  塞琉咽了咽口水,奇怪的书看多了,多少也会有些奇怪的想法。
  “你……等一等,别再胡思乱想了,我应该算是女人,至少在变成这个模样之前。”
  华生的思维明显要比洛伦佐敏捷的多,从塞琉的表情和语气,她很快便猜到这个女孩在想些什么怪事了。
  “女人!”
  塞琉难得失态,声音高了起来。
  见鬼,华生的话,把话题引向了更糟糕的方向了。塞琉从见到这个家伙起,就觉得这个大汉有种女性的感觉,就连黑天使降临时,也是如此。
  塞琉相信自己身为女性的直觉,只不过看待洛伦佐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了,她在思考要不要说些什么祝福的话。
  “祂不会针对我们,什么意思?”
  洛伦佐终于发话,打断了这诡异的奇思妙想。
  在塞琉臆想的这短暂时间里,洛伦佐又为自己注射了几支弗洛伦德药剂,加速着恢复,他的状态也不是很好,过重的负担让他痛苦万分,好在现在缓和了不少。
  “我们不是祂的对手,实际上也确实如此。”
  华生回答道,塞琉也保持起了沉默,她们还是能分清缓急轻重的,比起洛伦佐的奇怪取向外,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怎么安全离开。
  “你应该注意到了吧,洛伦佐,守望者们的强度要比之前强上一大截,更不要说那个名为艾德伦·利维恩的家伙。”
  听到这个名字,洛伦佐想起华生邮给自己的信。
  “你之前便是遭遇了他吗?”
  “是的,我差点死掉了,”华生说到这里,想起了什么,“不过另一个家伙,可能已经死在他手中了。”
  “谁?”
  “新教皇,塞尼·洛泰尔,我和他短暂地联手了,去探索【真相】。”
  听到这些,洛伦佐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只能缓缓地说道。
  “还真是……离奇的冒险啊,有时间你可要和我好好讲讲。”
  “嗯,这是自然,至于现在,将对将,王对王,艾德伦·利维恩的苏醒,并不是为了我们。”华生说。
  “他是为了另一个人,另一个需要他苏醒才能解决的危机。
  现在他不会继续追击我们……”
  华生感受着四周侵蚀的波动,它们就像无形的气流在涌动、汇聚,蓄势待发。
  看向遥远的一端,华生回忆着那个出现在狂风暴雨中,为她指明方向的家伙。
  “因为他来了。”
  ……
  满地尸骸与鲜血之中,先驱站在数不清的天使尸体之上,他缓缓地举起了长矛,做出了一个投掷的动作,肌肉紧绷。
  “让我们继续那未完的战争吧,艾德伦·利维恩。”
  先驱低语着,闭上了眼睛。
  微风汇聚在了他的身边,带起雪尘卷动,如同洁白的花瓣,在他的身边漂浮回荡。
  维京人的传说中,奥丁神拥有着一把名为昆古尼尔的永恒之枪,当它被投掷出去时,会如落入尘世的雷霆般闪耀,它注定贯穿敌人的心脏,杀死奥丁神的敌人。
  与其说这是武器,倒不如说这是既定的命运。
  可实际上,现实并非如此,这只不过是凡人们对于超凡事物的曲解与美化罢了,奥丁神……先驱的长矛并不能精准地命中每一个目标,也无法轻易地贯穿万物,杀死任何人。
  但是他的【间隙】能做到这一切。
  无形之力转眼间覆盖了整片海域,卷起疯狂的风暴,先驱这是风暴的暴风眼。
  他没有昆古尼尔那样的武器,但做到这一切也很简单。
  只要足够强大就可以。
  先驱的侵蚀能连接他认知范围内所有的【间隙】,没有任何壁垒能阻挡他的入侵,也没有人能在他的入侵下幸免,当他发动攻击时,所有的凡物的【间隙】都会被轻易地摧毁、死去。
  就像神话中的昆古尼尔一样。
  先驱保持着投掷长矛的动作,下一刻力量爆发,在他的意识里,他已经掷出了那把无形的长矛,它划过天际,落入深海。
  山峦般的血肉翻滚挣扎,数不清的触肢从沉睡中苏醒,它们相互纠缠着,一同扭曲在了漂浮的角鲸号上,将它塑造成了一个金属与血肉扭曲的怪物,可在下一刻角鲸号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它被昆古尼尔命中了。
  血肉之中浮现了黑色的纹路,仿佛是入侵的毒素般,血肉失去了活性,僵硬成灰黑的岩石,然后一截截的崩塌,化作厚重的尘土洒入海中。
  这种灭绝的崩塌沿着着触肢一直向下蔓延着,就在要触及祂庞大的身躯时,受到侵袭的触肢接连断裂,将这诡异的灭绝终止。
  闪动的白光也变得越发炽烈,最后光芒裂开……
  这是一双双紧闭的巨大眼眸,所视的光芒,只是从眼皮缝隙间溢出的余光而已,上千双巨大的眼瞳滚动,最后统一注视了那个方向,模糊间能听到隐约的战吼声。


第一百零八章 渺茫的希望
  洛伦佐仰起头,看着这片清澈的星空。
  脑海深处的痛楚令他疯狂,这片深邃的星空却令他保持宁静,就像浸泡在微冷的海水之中,舒缓着所有的压力,发散着紧绷的神经……
  极光与星光交织在了一起,宛如绚丽的裙带,它们在寂海之上纠缠延续,如同道路般一直蔓延至了道路的尽头,为所有人指引着前进的航道。
  似乎祂的出现更相似一场考验,晨辉挺进号度过了考验,因此他们的航行不再有风暴雷霆,也没有妖魔的追击,遗憾的寒冷与侵蚀依旧存在,就像无形的恶鬼,游荡在光照不到的阴影间。
  晨辉挺进号的废墟上升起点点的火光,照耀出长短不一的影子,几人裹着厚重的大衣,围绕着暖炉而坐,四周没有丝毫气流的涌动,寂海无风的性质,此刻倒减少了许多寒冷的侵袭。
  “所以……原来是这样吗?”
  听着完华生的解释,塞琉终于放下心,长叹了一口气。
  她哈了一口白气,伸出手摆在暖炉旁,其中燃烧的火光映亮了她的脸。
  “加百列、守望者、末日……太多了啊,一时间有点接受不过来啊。”
  塞琉小声嘀咕着,其他人的想法也和她差不多。
  自几小时前的海战结束后,预想中的灭亡没有到来,祂不再有所行动,而是保持了静默,这使得晨辉挺进号再度前进,众人也就有惊无险地行进到了现在。
  幸存的人们开始工作,弗洛基把控着行驶,华生驱动着黑天使进行搬运与拆卸,将杂物弃入海中,也因为她的力量,潜藏在船内的妖魔们,也得到了一次根除,令生存环境安全了不少。
  疫医加入了船医们,去救治那些尚未死去的家伙们,起初洛伦佐还有些不放心他,可当疫医把伯劳还有海博德几人从死神手里拖回来后,洛伦佐也就随他去了。
  只是疫医的行医手段有些让人难以接受,洛伦佐看着都有些生理不适,一些围观的士兵则直接吐了出来,倒是那些船医兴致勃勃地观察着,还问了疫医一堆洛伦佐听不明白的知识。
  不过想想也是,这些船医都是来自黑山医院,从那个大型精神病院里,精挑细选出的好家伙们,他们和疫医聊的来,是理所应当的事。
  有序地进行了一段时间后,便是现在,洛伦佐召集了其他人,齐聚在这里。
  因为华生的加入,她带来巨量的情报,洛伦佐觉得也是时候向其他人分享这些了,毕竟他们都踏上了末路,无非是死前知多知少的差距。
  大家经历奋战,终于走到了这一步,洛伦佐觉得他们也有知情权,而且洛伦佐自己也无法永远地保守着这么些秘密,他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
  “所以说,这些怪物,实际上都是猎魔人,一群几千年前,甚至说更遥远的年代里,便存在活跃的猎魔人们?”
  听着华生的讲述,疫医只觉得有些疯狂。
  “我已经觉得当今的猎魔人们已经够离谱了,结果他们的先代们居然还这么夸张吗?”
  疫医脸庞上的血肉扭曲蠕动,谁也看不懂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是喜是悲。
  在他的认知是劳伦斯和洛伦佐已经是一顶一的怪物了,结果这样的怪物,在这片大海之下,不计其数。
  “不,准确说,是我们不如先代们,从筑国者的口中可以知晓,这个世界的历史是错误的,是经过无数次轮回与迭代的,所以这里有着很多相互冲突且突兀的力量。”
  洛伦佐将目光从星空之中收回,对着其他人说道。
  “我怀疑劳伦斯所看到的末日,便是这个世界新一次的轮回,而筑国者们掀起战争,也是为了这一切,他们认为过多的人口,会引起围栏外的怪物,也就是守望者们一直守望保护的东西。”
  “与其说保护,实际上用囚禁来形容更为准确。”
  华生缓缓说道。
  “这些守望者一直坚守在围栏外,阻止人们探索围栏外的黑暗,实际上他们只是狱卒,他们在防止有人将围栏外的东西放出来。”
  “那么围栏外的东西是什么呢?”疫医继续问道。
  华生愣了愣,她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她思考了一下,接着说道。
  “我当时抵达了静滞圣殿,在那里遭遇了新教皇,我和他共享了一下现有的情报,也就是大家都知道的这些,他向我发出邀约,问我要不要一起探索下升华之井……”
  听到华生的话,洛伦佐的表情有了微微的变化,好在忽明忽暗间,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华生的话语所吸引着,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微表情。
  升华之井。
  洛伦佐还记得自己在【间隙】中见到了的那座繁华的宫殿,不清楚它经历了多少次的轮回与迭代,可洛伦佐依旧能记得那些跪坐在升华之井旁的身影。
  在漫长的守望者中他们都迷失了自我,为了坚守围栏的防线,甘愿变成不老不死的怪物。
  他们就像狱卒,监狱则是那神秘的升华之井。
  虽然那并不是真实的静滞圣殿,只是留存于记忆中的虚幻之物,可洛伦佐仍从其中感受到了井下黑暗里的邪异,这是留存在守望者们记忆中的感受,他们是如此地厌恶着它。
  “仇敌。”
  洛伦佐低声道。
  当时艾德伦·利维恩,是这样称呼井下的东西。
  这不是他的仇敌。
  这是神的仇敌。
  “然后呢?”
  一旁放下心来的塞琉问道,她很清楚这些东西的残酷,也明白它们和自己很是遥远,她干脆当惊悚故事来听了。
  “然后便是遭遇艾德伦的袭杀了,我还没等抵达井下,就遭到了攻击,我慌乱地逃掉了,返回英尔维格后,发现洛伦佐又不在,就一路找了过来。”华生说。
  洛伦佐听出了些许的不对劲,华生在撒谎。
  这么看来,华生在静滞圣殿中,没有得到太多有用的信息,可在她寄给洛伦佐的信件中,洛伦佐能读出其下的危机与秘密,华生反复对自己强调着升华之井,还带来了圣银冠冕,她一定是知道些了什么。
  洛伦佐看向另一旁的华生,似乎是注意到了洛伦佐的目光,华生面不改色地看了洛伦佐一眼。
  【你在撒谎。】
  【没错。】
  【为什么?】
  【残酷的现实会激起斗士的狂怒,可当过量的绝望将其压垮时,他便再也无法动弹。】
  两人利用着【间隙】沟通,眼底升起难以察觉的微光,华生冲着其他人微笑,声音在洛伦佐的脑海里响起。
  【洛伦佐,我们这次的航行还没有结束,在返回英尔维格前,这些人都需要渺茫的希望给予其力量。】
  华生回答着。
  她还记得和侵蚀对抗数年之久的新教皇,他戴着荆棘的王冠,在数不清的日夜都不曾入眠。
  他是如此地坚毅与强大,可在意识到真相的一角后……
  眼前闪过那几乎要缩成一团的身影,他低垂着头,坐在升华之井的边缘,眼里失去了所有的光芒。
  那样坚定的一个人,都会失去斗志,华生不敢轻言,她想要维系着这脆弱的美梦,让这些可怜人走的更远些。
  华生注视着洛伦佐,洛伦佐也迎了上去,短暂的对视后,洛伦佐放弃了追问,他会知道所有的故事,但还不是现在。
  其他人并不清楚这只存在于【间隙】中的谈话,他们只是觉得四周变得有些寒冷,随着华生的语毕,气氛变得沉默寂静。
  塞琉深呼吸,在海战中她除了有些疲惫外,身上都是一些零零散散的小伤,为了令自己更加迅捷,她还脱掉外衣一段时间。
  当时心神全部高度集中,心脏剧烈地跳动,将炽热的血输送至浑身各处,让塞琉短暂地忘记了寒冷。
  可在战斗结束后,种种后遗症全部体现了出来。
  “啊……嚏!”
  塞琉打了一个喷嚏,她的小脸红红的,但在火光的映射下,与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只觉得身体变得有些热,又感觉四周很冷,她裹紧了大衣,可这并没有改善太多。
  寂静的夜晚里并没有风声,除了晨辉挺进号的躁动外,便是冰川开裂的声响,以及撞角一点点地碾开坚冰的碎裂声。
  晨辉挺进号已经驶入了冰层之上,预先准备的撞角如同锋利的剑刃,将前行的道路劈开,在身后留下一道布满碎冰的航道。
  这多亏了永动之泵的新式引擎,以及先进的结构技术,整艘晨辉挺进号都运用了大量的柏铁,这才令它在接连的高强度战斗中幸存,而不是像普通铁甲船那样,沉没解体。
  成吨的漆锑被灌入燃烧室,为船只提供了前进的动力,同时这种新型的能源,也成为了众人抵御极寒的防线,塞琉身前的暖炉中,燃烧的正是液态的漆锑。
  这是仅次于弗洛伦德药剂的重要资源,弗洛伦德药剂是为了保证他们能清醒地前进,漆锑便是保证船只的运行,以及他们不被冻死。
  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士兵们几欲将漆锑倾倒在海上,从而烧死来犯的妖魔与阻挠海蛇,可这都被洛伦佐阻止了,一旦失去这些,即使赢得了战斗,他们也难以继续前进下去。
  塞琉看了看远处灰黑的影子,在星光的照耀下,四周的一切都很清晰,雪尘反射着光芒,勉强地照亮了那些高大的冰川。
  能听到沉闷的声响,冰川逐步坍塌,激起滚动的雪尘……这里似乎很久都没有新事物的到来了,随着晨辉挺进号的到来,它们久违地迎来了客人。
  在塞琉这走神的时间里,谈话又进行了几次,最后洛伦佐看向了前方。
  “这大概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了。
  目前有什么我们尚不知晓的事在发生,它将引动新的轮回,而守望者们也在这个时间段倾巢而出。
  这令我们有了些许的喘息之机,守望者无法顾虑我们,因此我们可以触及更深的禁忌,需要在世界的尽头,找到被刻意隐藏起来的历史,甚至说找到打破这轮回的方法。”
  听着洛伦佐的话,前方响起沙哑的声音。
  “也就是说,未来可能的灾难,曾经也发生过,猎魔教团或许也像现在的我们一样,他们也做出了反抗,结果便是守望者那群家伙。”
  伯劳坐在轮椅上,身子被缠满绷带,手臂被打上钢钉来固定,架子上挂满输液管,他还看到了挂在角落里的尿袋。
  反复经历了生死的挣扎,伯劳应该老老实实地呆在病房里,接受着治疗,可他还是固执地来到了这里,要见证到最后。
  “洛伦佐,你说过的,历史被轮回、被断代,为了避免全人类的末日,我们不断地阉割着自己,曾经荣光的一切被遗忘,只剩下愚昧苟且偷生。”
  伯劳只觉得头脑里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在侵蚀的影响下,他难以入睡,只能保持着这清醒的痛苦。
  从未想过这次行动居然会复杂深入成这个模样,伯劳有些恍惚。
  “那么,曾经那么强盛的我们都输了,你觉得现在的我们还有着胜算吗?”
  面对伯劳的问题,洛伦佐沉默了。
  自海战后,洛伦佐想起自己之前的经历,他在铂金宫的坟墓内见到了那些恐怖的机械,它们每一个都足以改变世界战争的走向,而这些也只是曾经最为普通的武器而已,更不要说他意识到守望者尽是猎魔人之时的心情了。
  曾经那么强大的时代都落败,他们这些遗落之人,又有什么反抗的能力呢?
  “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都走到这里了,总需要试一试,不是吗?”
  洛伦佐回答道,话说出来他反而觉得轻松了不少,甚至都带上了笑意。
  “在座的各位都是越过围栏的人了,哪怕在轮回之中幸存,也会遭到守望者的清算……反正都是横死街头的命,与其死在那些怪物的手里,倒不如投入更为伟大的死亡。”
  伯劳沉默,他的脸庞也缠满了绷带,用船医的话讲,他身体被大面积烫伤,脸庞也不例外,洛伦佐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感受不到他的情绪,只能听到平缓的呼吸声响起。
  “那就好,我没问题了。”


第一百零九章 一去不返
  这个船上的成员构成还蛮复杂的,来自不同的势力,带着不同的目的,有的甚至还算不上人,可现在他们都和谐地待在这艘船上,一同前进着。
  暖炉旁的人们,他们也恰好地代表了这些构成,塞琉就是那普通的凡人们、一无所知,是被保护的目标,洛伦佐是来自猎魔教团的亡魂,带着旧日的荣光,疫医是学者们狂热的化身,固执地追逐着真理。
  那么伯劳大概便是净除机关的代表,人类挣扎的意志,这也是他为什么一定要参与的原因,他有权力知晓,也有权力去决定。
  呼吸声有些沙哑,这接连的创伤几乎要杀死伯劳这个脆弱的凡人,可他最后都熬了过来,眼瞳在绷带缠绕的缝隙间睁开,他紧盯着华生。
  又一个拥有着权能·加百列的家伙,与洛伦佐一样,也是旧教团的幸存者,身披灰烬之人。
  不过她显然要比洛伦佐强大不少,她和劳伦斯有些相似,都完全脱离了躯体的限制,虚无的意志可以随意地穿梭在任何一具躯体之上。
  洛伦佐还远不及这些,但谁也不清楚,他未来会不会做到这种程度。
  回想着之前洛伦佐与华生的坦白,此刻伯劳看着洛伦佐,居然有种难言的陌生感,记得上一次有这样的陌生感,还是他发现自己这个强力打手是猎魔人的时候,然后便是现在,洛伦佐将另一个一直隐藏的秘密暴露了出来。
  这么一个惊人的力量,它一直潜藏在净除机关的眼皮下,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伯劳的思绪有些混乱,身上的创伤与心理的压力让他变得有些难以思考,呢喃的低语在耳边响起,仿佛有幽魂鬼祟在念叨着什么。
  这是来自寂海的侵蚀,来自祂的侵蚀,虽然危机已经解决,可这些疯狂的余波依旧在影响着每一个人。
  【他是叛徒,他向你们隐瞒了这么久。】
  【这次行动是虚假的,你们都被骗了。】
  【洛伦佐·霍尔莫斯是敌人……】
  私语声回荡在伯劳的耳边,他的眼瞳充血,心脏不由地加速。
  他看着暖炉后的洛伦佐,与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正对上了。
  沉默了几秒,伯劳缓缓说道。
  “我的思绪……并不可靠了。”
  怀疑、贪婪、疯狂……它们就像在阴影中生长的蛆虫,一点点地啃噬着伯劳的心智。
  “这是来自侵蚀的影响,你会出现幻觉、幻听,这些东西追逐着你,引起你内心的阴暗面,令你的情绪起伏。”洛伦佐说。
  “我知道……”
  伯劳的话语又停顿了下来。
  在他的眼中洛伦佐的身影变得狰狞,锋利的尖爪破开了血肉,变成了扭曲的怪物,可在下一秒,他又变回了那普通的样子,似乎刚刚的一切都只是幻觉而已。
  “看样子我来晚了啊。”
  有新的声音响起,对于其他人而言,这声音有些陌生,可传入伯劳的耳中,却钩起了他那噩梦般的回忆。
  “没有太晚吧。”
  弗洛基从黑暗之中走出,他的身影和之前一样佝偻,肢体的末端已经能清晰地看到异化的痕迹,以黑山医院的侵蚀指标来看,再有不久他就会变成疯魔的妖魔。
  他本应陷入疯狂,可随着与侵蚀重新接触,再度延续了当时侵蚀的过程,令他的意识得到了些许的解脱。
  这是从威廉身上得来的经验,洛伦佐不清楚弗洛基能支撑多久,但他估计,在抵达世界尽头前,这个家伙都不会倒下。
  “霍尔莫斯先生。”
  弗洛基朝着洛伦佐行礼,崎岖的脸上露出微笑。
  “感谢你能促成这次伟大的航行。”
  说着,他在暖炉旁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充血的目光肆意地看着四周的人们。
  一路上弗洛基虽然疯癫,但外界发生的一切,他都清楚,只是他无法掌控身体,他的意识被囚禁于【间隙】之中,只能默默地目睹着这些。
  因此在座的各位弗洛基都很熟悉,哪怕是疫医这样诡异的怪物,也没有震慑到他。
  洛伦佐没有说话,在他眼里弗洛基是个很奇怪又很相投的人。
  在之前的海战中,洛伦佐还没来得及讲述什么,弗洛基便知晓洛伦佐的意思,他驱使着晨辉挺进号前进、作战,行云流水,仿佛他就是团队的一员。
  可之后的思考里,洛伦佐突然意识到,这只是因为弗洛基也渴望着世界尽头,眼下这个局势正是这个疯子最为渴望的,一次没有回头路的旅程,他们要么死在路上,要么将海图最后的一块空缺填满。
  所以他们才如此地合拍。
  “啊……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深入寂海,更不要说还摆脱了这些怪物们的追击。”
  弗洛基仰望着星空,痴迷地说道。
  其他人沉默,谈话的氛围算不上好,他们在一步步地走向死地,而他们又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每个人都像是被千吨重的东西压迫着,阴沉着脸,就连火光也难以照亮。
  “我们已经抵达了寂海的中环了,与外环不同,外环被灰蒙蒙的云层与风暴阻挡,还有那些怪物在作祟,中环则是这一片无际的冰川,越是深入,温度越低,冰层也会越发坚硬。”
  弗洛基很清楚这些人找自己的目的,他们需要自己来作为领航员,带领这些人在寂海内行动,这是一次双赢,弗洛基没有什么理由来拒绝这些。
  “这是一个非常完美的防御环,即使有人通过了风暴与怪物的侵袭,面对极寒与坚冰,他们也难以前进。”
  “晨辉挺进号算得上是最为先进的破冰船了,虽然受损严重,但应该还能前进很久。”洛伦佐说。
  “如果真的这么简单,就好解决了。”
  弗洛基说道,他自然而然地融入了谈话。
  在他的一侧,弗洛基与伯劳间就隔着华生,谁也不清楚他是没注意到伯劳的存在,还是说注意到了,却刻意地忽视掉。
  伯劳死死地盯着弗洛基,他的样子与记忆里的截然不同,可话语与神态,还是如此地熟悉。
  【这是你的死敌。】
  【他就在你眼前了。】
  更多的声音回荡着,伯劳不由地握紧了拳头,在他眼前弗洛基也变成了怪物,和洛伦佐一样的怪物。
  凡人的塞琉还是觉得很冷,她挪了挪位置,离暖炉靠得更近了,关于众人的谈话,她也没听多少,毕竟她是无力的凡人,塞琉能做到的只有听从着命令,在关键时刻献出自己的一份力。
  学者的疫医保持着沉默,更多的眼球在他身体的角落里睁开,观察着四周。
  富有神性的华生则注视着全场,这真算得上是一次有趣的谈话,这些人不仅有着不同的身份,还有着不同的目的,更不要说还有着不同的仇敌。
  在不久之前,洛伦佐刚与疫医开战,两人疯狂地杀戮着,至死方休,可现在却在同一条船上,为着同一个目的而前进。
  这并不是说仇恨消失了,只是因为现在有个比复仇更重要的东西。
  可现在新的仇恨加入了其中,洛伦佐清楚伯劳与弗洛基之间的仇恨,正是这股怒火支撑着他走到了现在,之前伯劳能轻易地放过弗洛基,也只是因为弗洛基陷入了疯狂,杀死一个癫狂的人,并不能使人满足畸形的复仇欲。
  但现在不同了,弗洛基清醒了过来。
  “我也没有抵达如此之深的寂海,但以我对寂海的了解,继续深入下去,不止是严寒,还有那所谓的侵蚀,它也会在加剧,恐怕那个时候,我们每前进一步,都会失去一部分的身体。”
  弗洛基说着抬起了手,他手掌的骨骼增殖了很多,指甲细长,上面有着划痕,他之前试过将其切断,可没过多久就又长了回来。
  “然后……海里还有些我不清楚的东西,一切远超这个时代的东西。”
  听着他的话,洛伦佐本以为他是在指祂,可接下来弗洛基的话,完全颠覆了他的想法。
  “很多我没见过的机械,它们远比我们认知的机械造物还要巨大,但它们绝大部分已经破碎,全部被冰封在海里,变成冰冷的尸体。”
  “你是在哪里看到的。”洛伦佐问。
  “差不多就是在中环这个位置,这片冰层之下。”
  弗洛基说着笑了起来。
  “这里就像一片战场,那些东西和死人们,便是战争的尸体,它们不知道多久之前便在这里沉睡着……而且这参与战争的文明远比我们高级,那些机械根本不是英尔维格所能打造的,我甚至都想不出得有多么大的熔炉,才能浇筑出那么巨大的钢铁……”
  弗洛基说完后本以为这些人会露出震惊的神情,可大家都很平静,似乎对于这种情况的出现早有预料。
  “如果你早来几分钟,你大概就能知晓这是为什么了。”
  洛伦佐为弗洛基讲解道。
  “这个世界是不断轮回迭代的,目前世界现有的文明,或许已经是经过无数次毁灭后所呈现的衰落,我们曾经的辉煌,凡人难以想象。”
  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洛伦佐回想起了久远的一幕。
  【神眷洗礼】的梦境。
  那是何等瑰丽的世界,洛伦佐难以用言语去形容这一切,哪怕与人讲述,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洛伦佐是个臆想的疯子。
  或许……这是真的。
  知晓了这么多,洛伦佐回想起【神眷洗礼】才意识到它们之间的联系。
  寒冷的坚冰在甲板上生长,四周的温度骤降了不少,洛伦佐因寒冷清醒,他抬起头,看到了落下的雪尘。
  浓浓的黑烟带着消逝的火光升起,撞角碾碎坚冰,声音越发剧烈,随着晨辉挺进号的深入,冰层的厚度也在增加,前进变得越发困难了起来。
  “这样吗……还蛮有趣的。”
  听到洛伦佐的讲述,弗洛基愣了愣,但他很快便恢复了过来。
  “没想到这个世界远不止表面这样简单,不过也无所谓了,想的太多,烦恼的事情就会变得太多。”
  “你这样的心态还真不错啊。”洛伦佐说。
  “还好还好……寂海在排斥着我们,它在阻止着我们的前进,冰层会不断地加厚,我们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更大的代价,然后便是尾随而来的寒冷。”
  弗洛基伸出手,触摸着落下的雪尘,温度冰冷刺骨。
  这层层阻碍困扰着凡人,因此哪怕过了这么漫长的时间,依旧没有人知晓世界尽头的真相。
  “我们说不定会遇到某个无法破开的坚冰,被困在这片寒冷之地,就此死掉。”
  “漆锑的储量还够,我们能走完这旅程的。”洛伦佐说。
  他相信漆锑,也相信永动之泵的那些技师,晨辉挺进号已经挨过了一场又一场惨烈的战斗,而这些都没有打倒它。
  “那返程呢?”
  弗洛基突然问道。
  他露出扭曲的笑容,干瘪的脸上布满皮肤的裂纹,就像枯朽的树枝。
  “返程……”
  他又念叨了一遍这个词汇。
  “反正也没有人在意这些对吧?大家能抵达这里,已经保证有去无回了,返程反而是最不需要担心的事了。”
  弗洛基发自真心地高兴着,固执了这么多年,历经生死,他终于要揭开寂海朦胧的面纱了。
  没有人回话,场面一片寂静,只剩下了前方扰耳的破冰声。
  确实,似乎绝大部分人都不怎么在意返程。
  无论是疫医,还是洛伦佐、伯劳等等,他们起航前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可有些不同的是,他们不在意自己的返程,却在意另一个东西的返程。
  希望的返程,必须有人带着希望回到外界,找出打破轮回的办法。
  疫医无所谓地靠在一边,华生面无表情,洛伦佐思索着什么,伯劳则低垂着头,用力地攥紧了拳头。
  只剩下了无辜的凡人靠在暖炉旁,塞琉觉得头有些晕,身体冷的不行。
  “我有些不舒服……我先回去了。”
  塞琉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意识有些朦胧,刚走了没几步,一声剧烈的震动从船首传来,晃动中塞琉险些跌倒,却被华生一把拉住。
  华生低头看着这个女孩,她已经失去了意识,紧闭着眼。
  “她好像感冒了。”
  华生摸了摸她的头说道。
  战斗的疲惫,身上的伤势,还有寒冷与烈火的侵袭,在这一众怪物之中,作为凡人的塞琉,实在难以抵挡,而像她这样的凡人在船上占据了绝大部分,他们都将与怪物们踏上无归的旅程。
  “这可不是好事,侵蚀会一直影响着她。”
  弗洛基说道,他多次在寂海试错,他很清楚在这里患病的下场。
  洛伦佐见此没有动弹,他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华生想了想,她拿起自己的冠冕,戴在了塞琉的头上,怜悯地看着女孩。
  “希望这能让你好受些。”


Andlao说:

暂无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