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外面的世界
作者:Andlao|发布时间:2024-06-28 21:43:36|字数:39721
狂风裹挟着冷雨,用力地击打在玻璃上,声音如鼓点般密集,就像有群该死神经病,欢乐地敲着你的窗户叫你起床。
可现在是深夜,而且洛伦佐的房间是在二楼。
洛伦佐悠悠醒来,可能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短暂的休息后,身上的疲惫都减轻了不少。他没有拉窗帘,窗外路灯的光芒勉强映亮他的室内,缓缓地坐了起来,微微失神后,他突然有种见鬼地孤独感。
有些人常说,不要一个人在家午睡,一旦睡过了,在黄昏中缓缓醒来,望着昏暗无人的房间,难免会有种悲哀的难过。
那些医生说,人类睡醒的过程中,不仅仅是躯体的苏醒,也是精神的苏醒,而在刚睡醒的这段时间里,人的精神是麻木的、脆弱的、情感最为薄弱的时候,空荡荡的感觉一瞬间充斥在血肉的每一处,让人忍不住推开窗户一跃而下。
——所以说不要睡午觉。
洛伦佐懒洋洋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这只是慌忙之余的闲暇,那些不安好心的家伙还在阴暗里窥视着自己,他没时间审视自己,只能抓紧时间磨尖牙齿。
洛伦佐没有开灯,凭借着路灯的光芒,以及猎魔人的视力,他能看清室内的一切,悄无声息地坐到椅子上,把那些未整理完的武器拿出来继续改装着。
洛伦佐没有蹭过有关机械学的课,可他在猎魔教团里已经学到了足够多的技艺,杀戮的技艺。
很多时候由于长期高强度的作战,猎魔人携带的钉剑往往无法跟上那超高的损坏率,于是手工制作武器成为了很多猎魔人需要掌握的东西,就像有趣的手工课,不过在这之中制造出的可不是什么幼稚的玩具,而是致命的武器。
感谢这些经历,洛伦佐才能把这些霰弹枪弹药玩出这么多花样,可这些只是用来对付妖魔的,而不是对抗猎魔人。
手伸进黑暗里,接着取出一枚冰冷的弹头。
比起武器,这东西用工艺品来称呼反而更加合适,表面泛着月光般的银白,细密复杂的圣言铭刻在其上,不过这些铭文有着些许的瑕疵,它完全是手工雕刻,而这个雕刻师显然还是个新手,很多字迹都歪歪扭扭。
这个新手雕刻自然就是洛伦佐了,虽然已经背离福音教会已久,可他对于那虚妄的信仰,还有着些许的期待……不,这甚至算不上期待,仅仅是“面临绝望时随便信点什么就好的”那种心态。
没错,在制作这弹头时,洛伦佐正面临着劳伦斯教长,面临着绝望,那难以逾越的差距使他自己都有些怀疑自己能否杀死劳伦斯,因此在这弹头上可笑地铭刻上了圣言,企图令那位一直旁观的神做些什么。
这是完全由圣银铸就的独头弹,对于妖魔是致死武器,对于猎魔人同理。洛伦佐熔炼了他从猎魔教团里带出的所有圣银,最后制作出了两枚纯圣银独头弹,按照他自己的想法,这两枚死亡子弹会先后命中劳伦斯的头颅和心脏,将他彻底杀死。
可最后这个计划没有成功,洛伦佐只找到机会开出了一枪,而那一枪的子弹也未能杀死劳伦斯,好在后续工业的火炮结束了这长久的死斗。
因此这枚圣银弹剩了下来,洛伦佐本以为没有再用到它的机会,可紧接着新教团来了。
洛伦佐小心地收起这枚子弹,与漆锑一样,这会是洛伦佐的底牌,一击必杀的武器。
突然有些许的响动从门外传来,洛伦佐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轻轻地拿起霰弹枪与短剑。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凡露徳夫人应该早就睡下了,而以希格的作息而言,他也应该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洛伦佐没养什么宠物,也不觉得其他人会养那种东西。
他警惕地走向门口处,凝神盯着门把手。
凡露徳夫人与希格从来都不会进自己的房间,即使有事也会敲门,如果这个门把手要是开始转动,洛伦佐会毫不犹豫地掷出短剑……至于为什么不用霰弹枪,毕竟已经这么晚了,那枪声会吵醒其他人,保持安静可是一个住客应有的素质。
肌肉紧绷,短剑上流淌着寒芒。
那声音又响起来了,是脚步声,他在洛伦佐的门前微微停留,紧接着向着楼下走去。
洛伦佐有些疑惑,紧接着缓缓地推开门,从缝隙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希格?”
洛伦佐小声地喊道,声音虽然微弱,但在这寂夜里也无比清晰。
希格转过身,有些意外地看着洛伦佐。
“你……还没睡吗?”
希格没想到这个时候洛伦佐还没有睡,紧接着他看到那门缝下的寒芒,那把锋利的短剑。
见此情景洛伦佐连忙把武器收了起来,自己这个室友心态本就不好,可别再给他施加压力了。
可接下来洛伦佐不由地松了口气,这似乎是自己过于警惕了,没有什么秘密潜入的敌人,只是还没睡的希格。
这只是个普通的夜晚,而不是妖魔肆意的黑暗。
随手把武器丢在床上,洛伦佐走了出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
洛伦佐看着希格,随着他的靠近,希格的脸在昏暗里变得清晰了起来,洛伦佐敏锐地察觉到了希格的不同,就像刚刚哭过一样,他的眼眶微红。
这可不妙啊……
对于情感这方面,洛伦佐对于自己都有些束手无策,更不要说帮助别人了。
可看到这样的希格洛伦佐反而还有些欣喜,希格一直是个冰冷沉默地家伙,他不善于和人打交道,只喜欢一个人窝在室内,有时候洛伦佐甚至觉得他丧失了人类的情感,可如今看来他还有着悲欢,这很好,他还是人类。
“没什么,只是想出来看看雨。”
希格说着搬起了一个椅子,紧接着推开门令那寒风涌了进来,他坐在门口,看着街道上那弥漫的水汽,还有那泛起的水花。
数不清的水滴撞击在地面上,溅起的银白仿佛是翻腾的鱼群。
“你在难过吗?”
洛伦佐问道,他站在门边,和希格一起看着那朦胧的雨幕。
大概在自己睡着时,凡露徳夫人回来和希格说了关于养老的事?也是,希格在这里度过了他人生中绝大部分的时光,这里记录了他的成长,再冷漠的人,也会感到难舍吧。
“不,只是有些想家了。”希格说。
“嗯?这有什么好想的,现在不就在家里……吗?”
洛伦佐说完就意识到自己的不对了,可能是希格在这里住了太久了,他总忘记希格并不是旧敦灵人,他隐约地记得希格曾说他来自一座海岸的小镇。
“抱歉。”洛伦佐说。
希格摇了摇头,说。
“没关系,其实我自己也记不得了,我对于那个地方只有着极为模糊的记忆,因为靠着海,经常有风暴降临,那时整个世界就像现在的旧敦灵一样,无尽的水从天上降临,哗啦啦地洗礼着一切,把一切都笼罩进在了水幕之中。”
“这样吗?你很少提及这些,”洛伦佐问道,“是有什么糟糕的回忆,不想记起吗?”
“不是,只是单纯地记不起来了。”希格说。
“那是个很封闭的小镇,只有一条铁路通往外面的世界,可火车很少途径我们的小镇,而且票价昂贵。
最开始大家对于这个新事物并不在意,铁匠的儿子还是铁匠,渔夫的儿子还是渔夫,大家都是这样死板地活着,直到有一天一个不安分的家伙出现了,他趁火车路过时,扒上了火车,和它一起离开那个封闭的小镇。”
希格说着,那是他记忆深处的故事,因为过去了太久,就连他自己也记不清他那真正的故乡了。
“起初没有人在意,可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扒上了火车,又或说支付那昂贵的票价,前往了外面的世界,可他们谁都没有回来,就像死了一样,可紧接着有人说他们去了旧敦灵。
旧敦灵,英尔维格的首都,那里美好瑰丽,到处都是财富,与它相比,故乡的小镇简直就是地狱,然后大人们开始害怕了,这些孩子离开了便不再回来,镇子里年轻人越来越少,于是他们拉起铁网,拒绝所有来自外界的消息。”
希格转过头,看着洛伦佐,很少见这个有些自闭的家伙会这么健谈。
“我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出生。”
“可你最后来了旧敦灵,你也是不安分的一员。”洛伦佐说。
希格脸上带起了些许的笑意,他接着说道。
“差不多,大人们再怎么压迫,可孩子们总会聚到一起,把外面的世界视作传说一样,我们孩子间因此还诞生出了一个成人礼,想证明自己成为大人了,就要在火车路过时,越过围栏与大人们的看守,用力地扒上火车,离开这个地方就证明你是大人了。
我经常满怀羡慕地目睹那些逃离的孩子们,大人们徒劳地在后面追赶,而他们坐在火车上迎风欢呼。”
“看起来大家的童年都一样啊。”洛伦佐忍不住地说道。
“我在翡冷翠时,也是这样,那时孩子们坐在台伯河的岸边,向往着旧敦灵,那时城里的贵人都说这里的美好,他们恨不得倾尽所有的财富来到这里生活。
那时大家还说,如果我们也能去旧敦灵就好了,在那里街头的垃圾桶里一定是有着鸡腿,而不像翡冷翠的垃圾桶里只有僵硬的面包。”
洛伦佐说着笑了起来,孩童们的幻想总是这么天真,带着可笑的局限性。
“我们最后都到了旧敦灵,不是吗?”
希格望着旧敦灵的雨幕,他就在这里,这座心驰神往的城市里。
“可旧敦灵并不美好,洛伦佐,我差点死在了这里,这里混乱与繁荣并存,如果没有凡露徳夫人,我可能早就死在街头了。”
希格说。
“我喜欢这座城市,可我不适合这座城市。很多年后我才猛地发觉这些,那些孩子并不是不想回来,而是他们回不来了,你也是这样的,对吧,洛伦佐,你也回不到你曾经的翡冷翠中了。”
洛伦佐一怔,他突然发现希格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冷漠,他也多愁善感,只不过他把所有的想法都藏在了心里。
“来到旧敦灵后,我完全沉浸于这座城市的欣喜之中了,虽然痛苦,但那喜悦一直大于痛苦,凡露徳夫人给了我住的地方,让我上学,接触那些在小镇里永远接触不到的东西,这样的喜悦持续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我突然想起那座沿岸的小镇。”
希格的语气里带着恐惧与悲伤。
“洛伦佐,那时我惊恐地发现我记不起来了,我记不起那座小镇的模样了,甚至连它的名字也一并忘记,我第一次那样恐惧,我跑到火车站,翻找着几年前的火车记录,试图找到我是坐哪个火车抵达的旧敦灵……
可什么都没有,那座小镇就这样消失在了我的人生里,那里有着我的父母,虽然他们的样子我已经记不清了,可我毕竟出生在那里……我这时才发现我做了个何等可怕的事,但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希格呆呆地望着这片雨幕,他记不起那座小镇了,但他模糊地记得,当那座小镇下起雨时,和旧敦灵的雨幕有着几分相似。
“我回不去了,洛伦佐。”
“这样吗……我只是很忙,一天天有太多的事要忙了,我倒没想过这些。”洛伦佐说。
“虽然身处旧敦灵,可说到底我们还是异乡人,这里不是我们的家,而我们真正的家也早就回不去了,就像孤魂野鬼一样飘荡。”
“你很想回家吗?”洛伦佐问。
希格犹豫了很久,缓缓地说道。
“我不清楚,我在旧敦灵生活了这么久,有时候突然回想起那小镇的时光,总会猛地发觉那是另一个人的生活,一个和自己完全不同的陌生人……恐怕那时的我,看到现在的我,也不敢相信未来的自己会变成这个样子吧。”
“没办法,人都是在变的啊……前一秒的自己死去,后一秒新的自己活了过来……”
洛伦佐絮絮叨叨的,他也搬了一个椅子过来,和希格一起看着雨幕,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活正常了起来,没有什么打打杀杀,也没有什么该死的妖魔,他就像个普通人一样,和室友在夜里思考人生。
雨哗啦啦地下着,水流在沟渠里飞涌,就这么沉默了很久,洛伦佐敲了敲希格的肩膀。
“吃夜宵吗?”
他问。
第一百零一章 雷霆
当大雨足够猛烈时,仰着头,迎着那雨幕你会感受一阵难言的窒息感,无尽的大雨冲刷着你的身体,直到将你彻底包裹。
耳边尽是呼啸的狂风与雷霆,仿佛是世界末日一般,不过即使在如此要命的时候,人们还是时不时的发出咒骂声,这对于脆弱的凡人而言,是唯一的反抗了。
尼古拉披着醒目的黄色雨衣,用力地抓住身边的缆绳,他平时常以高冷并带点疯狂的科学家身份出现,可现在他就跟街边的流浪汉无异,狼狈的不行,嘴里忍不住地嘟囔着,和其他人一起咒骂着这该死的天气。
这可能是旧敦灵近几年来最猛烈的一次雨季了,暴雨不停,带着电闪雷鸣。
按理说人们现在应该窝在温暖的家里,烤着炉火,讲述着有趣的故事,可尼古拉现在正在敦灵塔上,和这震震雷霆为伴。
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很多,披着雨衣,穿着绝缘用具,大家迎接暴雨雷霆,试着去掌控暴雨雷霆。
这里是敦灵塔,曾经敦灵计划的核心,虽然一切已经成为了过去,但从其尸骸上,依旧建立起了辉煌的技术。
“真壮观啊!”
有声音从通讯器里响起,是麦克斯韦的声音,他们正站在这铁塔的顶部,从这里能俯瞰整个旧敦灵,磅礴的大雨灌注在整座城市之上,泰晤士河漫上岸边,又奔涌向海洋。
他的声音被雷霆与狂风所遮蔽,或许是这该死的雷雨天干扰了信号,麦克斯韦的声音带着刺耳的电流音,不过好在尼古拉勉强听清了这些,寒风刺骨,他冲着不远处的麦克斯韦用力地点着头,对其表示赞同。
是啊,真壮观啊,这样的场景可不多见,平常整个旧敦灵被朦胧的雾气所遮蔽,阴郁的天空如铁幕般沉降下来,那时即使站在这个高度上看去,也看不清这座城市的样子,它就像蒙着面纱的女人,神秘又令人渴望探索她的真实。
尼古拉回过头去,惨白的探照灯映亮了黯淡的夜空,令他得以观察。
这里是敦灵塔的一处大型平台之上,这样的平台总共有四个,分布在高塔的四个角落,原本的计划里这里不仅是敦灵的核心,也将成为中庭之蛇的核心,就像北欧神话里的世界树,这座高塔将如铁树般贯穿在英尔维格的土地之上。
地下的“树根”为熔炉之柱与永动之泵,它们为整个城市提供着庞大的能量与源源不断的新技术,与大地接壤的地方将成为铁路的核心,数不清的火车由这里出发,行径英尔维格的领土。
尼古拉所处的位置更为关键,如果说敦灵塔是树干,那么这四个平台便是铁枝,按照原本的计划,这会是空中补给站,那些游戈在天空的“树叶”、战争飞艇,它们将不必重新下潜至地面,而是直接由这里进行补给,进行长期任务。
一切设想的如此之好,可遗憾的是最终以失败告终。
不过好在它并没有完全失败,残余的柴薪至今还在微微燃烧,演变成如今的模样。
“你们看起来很忙啊……”
嘈杂的混乱里,亚瑟披着同样醒目的雨衣,踩着积水而来,和尼姑拉一样,他的腰间也绑着缆绳,手抓着围栏,这里毕竟是几百米的高空,还是这个恶劣天气,一不小心就会被大风吹下去。
堂堂亚瑟死于这个原因,怎么想都太扯淡了。
“还好,这是难得的机会,这么合适的天气,而且你还难得同意我们来这里进行实验。”尼古拉大声地吼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被狂风遮掩。
机器开始轰鸣作响,只见那机械平台上不知何时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型尖塔,数不清的电缆从其上延伸而出,有同样衣着的工作人员围在旁边,在这恶劣的环境下作业。
“麦克斯韦,这里先交给你了!”
尼古拉对着通讯器说道,只能看到麦克斯韦那醒目的黄色身影冲他比了个大拇指,随后尼古拉朝着亚瑟走去。
两人费力地从平台上移动了下去,进入了钢铁所包裹的室内,费力的关上铁门,将那风雨隔绝在外,一切似乎都安静了下来,两人不由地长呼了一口气。
尼古拉是个科研人员,平常生活在安全的地下实验场,出事了有安保小队顶上,简直娇弱的不行,可现在安保小队来了也没用,目前这种恶劣的作业环境对于他来讲简直就是地狱。
“有什么事吗?现在可是关键时刻,说不定我们对电力的研究,能在此突破呢。”尼古拉抖了抖雨衣,从衣服下淌出了大量的雨水。
“只是想通知你一声,你们该休息了,下一轮是梅林负责,他正在来的路上。”亚瑟靠在一边。
他也不想面对这电闪雷鸣,但因为敦灵塔极为关键,他必须来监工。
“这样吗?时间过的这么快啊。”
可能是太投入了,尼古拉一点也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实际上他觉得这个应该和这该死的环境有关系,他可不能有半点疏忽,说不定一个不留神,就会引发实验事故。
亚瑟按动一旁的开关,整个密闭的空间开始缓缓下降,就像箱柜一样,钢铁带着斑驳的锈迹,缝隙里亮着灯光,看起来设计之初并没有考虑什么美观问题,工业风十足。
等待许久后,铁门再次开启,不过露出的却是装饰华丽的长廊,有人早已准备在了这里为尼古拉更换衣物。
尼古拉忍不住地看了眼四周,即使是他也没有权力随意抵达这里,只能趁被允许来的时候,多看几眼。
他跟随亚瑟前进,最后在一处会议室内停下,巨大的圆桌上布满剑痕与凹印,不清楚它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来歇会吧。”亚瑟说。
“在圆桌会议室?这么奢侈吗?”尼古拉很清楚这里是哪,忍不住地说道。
抬起头,那由玻璃铸就的穹顶此刻在接受着大雨的洗礼,从这里看去仿佛尼古拉正置身于深海之中,可当大雨过后,那阴郁的铁幕再次落下时,这里会是旧敦灵里唯一能看到晴天的地方。
破碎穹顶。
敦灵塔的上半部分便是神秘的破碎穹顶,它建立在敦灵计划的遗骸上,目前为净除机关的指挥核心。
“说到底只不过是个会议室而已,没必要想那些。”
亚瑟缓缓说道,对于这个严肃的地方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尼古拉点点头,随手拿起桌面上的文件,这是机密,也是尼古拉为什么会被允许进入破碎穹顶,依靠敦灵塔做雷电实验的原因。
最开始允许这个实验时,亚瑟很纠结,为了保证指挥核心不被侵犯,破碎穹顶长期保持着封闭状态,可为了这个实验,不仅有大批人员进入,他们还在敦灵塔上做着危险的实验,虽然尼古拉再三保证,可亚瑟还是害怕一道雷劈下来,把这些指挥核心的精英全部电死。
“目前进度如何?”亚瑟问。
“按预期推进中,雷霆的力量果然很强大,有那么一瞬间我都开始理解那些维京人所说的奥丁神了。”
尼古拉心怀敬畏,虽然一直研究着电力,可在与自然界的轰鸣雷霆接触时,他还是忍不住感到害怕。
“奥丁神……中庭之蛇……我一直不太清楚为什么要用那群维京人的神话命名,这里是英尔维格,不觉得不伦不类吗?”
就像一场繁忙后的闲聊,亚瑟一边读着报告一边问道。
“梅林没有和你说过吗?”
听到亚瑟说这些,尼古拉显得很意外。
“什么?”
“关于神话这些……实际上这些是有原因的,比起神话,维京人的传说更像是起源。”
“什么起源?”
“炼金术的起源。”尼古拉说。
眼前这个顶着黑眼圈的男人并不懂得什么炼金术,但作为梅林的副手,他没少受到炼金术的熏陶。
“梅林一度怀疑炼金术的起源便是维京人……或者说北方,他总和我说,如果有一天自己老的快死了,他就要去北方,更北方,冰与海的尽头,似乎所谓的真理就在那里。”
尼古拉随意地说着,做实验是很单调枯燥的,因此梅林也没少和他们闲扯,因为梅林曾讲述他拿剑去砍其他炼金术师的故事,还被大家戏称“炼金剑圣”,可至于他的剑术究竟如何谁也不清楚,毕竟当梅林都需要拔剑时,估计净除机关已经沦陷大半了。
亚瑟眼瞳微微紧缩,这细微的变化没有引起尼古拉的注意,他刚从雷霆暴雨中爬了回来,正努力享受着这短暂的温暖。
“北方……”
提到那里,亚瑟自然想到了那些古老的存在,只不过没想到他们似乎还与炼金术有关。
“不过……谢谢你亚瑟。”
尼古拉看向亚瑟,漆黑的眼眶下是明亮的眼神,这盯得亚瑟一惊。
“怎么了?”亚瑟问。
“感谢你对我们的支持,毕竟敦灵计划失败后,大家就很少把目光放在电力上了。”尼古拉叹息着,那是次惨痛的失败,虽然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加入净除机关,但从那遗留的记录上,也能感到当时学者们的绝望。
他觉得这个世界走入了误区,应该去开拓更为强大的能源,而另一群人则认为这些学者走入了误区,蒸汽技术才是这个世界未来的走向,而不是这奇怪的电力。
蒸汽已经建立起了稳固的基石,没有人有勇气愿意摧毁这些基石从头再来。
“只是经费够多而已,皇室那边基本没有什么消费,因此我们亲爱的女王把那些财富都拨到我们这里。”亚瑟说。
神秘的维多利亚女王,净除机关真正的掌权者,只不过她很信任亚瑟,极少出面指挥什么,长年隐居在被士兵保护的铂金宫中,除非必要很少在外界露脸,就连尼古拉也没有亲眼见过那位女王,仅仅是在画像上见过那尊贵的身姿。
“听起来还不错。”尼古拉说。
会议室的门被再次推开,麦克斯韦身上滴答着雨水,费力地爬了进来,就像脱力的老狗,瘫在了椅子上。
“这张桌子可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麦克斯韦趴在圆桌上,雨水也附着在其上,见此情景亚瑟喝止道。
“都几百年了,又不会被这点水泡坏。”
老家伙气喘吁吁的,和尼古拉这个年轻的小伙不同,麦克斯韦看起来和亚瑟一样大,在净除机关工作了很多年,他也曾是敦灵计划的一员,那时他的麦克斯韦比现在的尼古拉还要年轻几分。
“你身体还可以吗?”
尼古拉看着这个狼狈的前辈,麦克斯韦这个年纪应该在壁炉前给孙女讲故事,但他却迎着狂风骤雨,试图掌握雷霆,苍老的身体下灵魂沸腾燃烧,似乎下一秒就会英勇地猝死在岗位上。
“可以,太可以了,我现在感觉自己健朗的就像那些骑士们!”
他激动地说着,可头却倒在桌子上,像灌了铅般抬不起来。
这感觉可棒极了,麦克斯韦亲眼见证了敦灵计划的失败,而在这几十年后又亲眼目睹它焕发生机,没有什么比这更棒了,一想起那些早已死去的学者们,麦克斯韦有着难言的感觉,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为此而生,也应为此而死。
“实验目前很顺利,再有几次实验,确认武器稳定,便可以投入使用了,虽然局限性很大成本也很高,但用来对抗猎魔人的话再合适不过了。”尼古拉说。
虽然表面上保持着和平,而且还有着隐隐合作的迹象,但亚瑟很清楚,净除机关与福音教会依旧是竞争关系,而安东尼所带领的猎魔人则是一支军队,谁也不清楚这支军队会做出什么事,而且只要双方还存在着,那么迟早会有拔剑相向的一天,不如现在早做打算。
“其实可以的话,我很想请洛伦佐来实验武器的。”
亚瑟说,当然他指的不是操纵武器,而是当靶子,只有在猎魔人身上实验过了,才清楚这武器究竟有没有用。
第一百零二章 传承
缓缓地鼾声响起,亚瑟一脸嫌弃地看着趴在圆桌上睡着的麦克斯韦,可能是太疲惫了,舒适的环境下,直接睡着了,他身子还湿漉漉的,不知道是口水还是雨水,淌了一片。
这具历史悠久的圆桌曾见证过很多,染过血也受过刀痕,这可能是头一次被口水泡过,亚瑟看不下去了,示意来人把他带下去好好休息一下。
老家伙就像个死人一样,被人随意地抬起,时不时口中还发出无意义的梦呓。
“他很热爱这些。”
尼古拉看着被抬下去的麦克斯韦,老家伙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如同枯树一般,他的年龄都快够给尼古拉当爷爷了,但他却和年轻的小伙们一起面对着风雨雷霆。
人类是很容易老的,这可不是什么老当益壮能解释的,可麦克斯韦热爱于此,热爱到在这一刻他甚至能重新年轻起来。
“是的,他是亲身经历过敦灵计划的人,以为自己能带来革新,最后却惨淡收场,本以为此生就如此了,可在晚年突然发现了转机。”
亚瑟缓缓地说着,回忆着从前。
“麦克斯韦退休很长时间了,他隐居在旧敦灵外的乡下,那里能看到晴朗的天空,空气也新鲜的不行,和旧敦灵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国。而那时我们经过商讨,准备在敦灵计划的残骸上,进行新一轮的电力实验,经过几番考量,我们找到了他。
那时他的生活可谓是不错,自己种了一个小菜园,每天就是饮酒作乐,看得我都心生羡慕,然后我亲自去问他,有没有兴趣回来加入这些,其实我当时也不敢肯定他会不会回来,毕竟退休生活是那么的美好,而麦克斯韦也已经那么老了,他应该安度晚年才是。”
“可他还是回来了。”
尼古拉说,在他加入净除机关是,麦克斯韦便在这里工作了,还曾以导师的身份指点过新来的尼古拉。
“是啊,其实当时的情况是,我对麦克斯韦说了这些,而他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沉默,我以为他拒绝了,便离开了,可当我乘上火车时,突然有人敲车窗。”
有人送来了热水,亚瑟喝了一点,暖暖身子。
“是麦克斯韦,这个老家伙在用力地砸着车窗,隔着玻璃对我大吼,‘你说研发电力对吧!是吧!是吧!’
他一脸的兴奋,迎着风,胯下骑着骏马,像个年轻人一样追着火车,只可惜火车上没有待嫁的女子,而是一群手持武器的士兵,如果不是我及时喝止,他就被护卫们射杀了。
也是那时我才知道他不是拒绝我,只是那因平静的生活,生锈的脑子才刚刚转动了过来,后知后觉。他矫健的根本不像个老家伙,一跃而起,扒上了火车,然后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
他脸上泛着光,张开手好像要拥抱我,可紧接着,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他便倒了下去,他已经够老了,刚刚那激烈的运动差点要了他的命。”
尼古拉表情复杂,可能没想到结局会这么离谱。
“你觉得呢?麦克斯韦进来给我一个大大拥抱,然后气都不用喘的,便坐下和我讨论具体实行?怎么可能,他已经够老的了,如果不是我来找他,他会像个傻老头一样和他的花花草草度过晚年。”
亚瑟双手抓紧杯子,感受着其中的温暖,目光则放在圆桌上的文件之中,草图勾勒出一个又一个致命的武器。
“刚刚他如此的年轻,可此刻又变回了那个老人,被该死的慢性病折磨着,倒在地上痛苦地喘息着……
尼古拉,我当时就在想是什么东西支撑着他,令他这个老家伙一瞬间年轻了起来,让他奋不顾身地追了上来……当时他身上还穿着工匠装,口袋里插着锤子和剪刀,他或许连门都没锁就这么追了上来。
我想了很久,发现这东西的名字有很多,执念、理想、信仰等等,太多了,它们支撑着我们,一代又一代前仆后继。”
亚瑟转头看向尼古拉,尼古拉那黑眼圈下的眼瞳精神无比。
“麦克斯韦,我,梅林,实际上我们都是被这种东西支撑着的,老去的只是肉体,而不是意志,它只是可悲地被困在不断老去的血肉里,就像囚笼一样。”
“你说的就像你们接下来要死了,临死前委托重任一样。”尼古拉说。
“临死还不至于,但确实是委托重任,你是永动之泵新一代的科研者,梅林,麦克斯韦的继任者,几年或者几十年后,这就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亚瑟说。
“这是条很艰难的路,可能是每个开拓者最终的宿命吧。”亚瑟叹了口气,喝了一口开始温热的水。
“实际上敦灵计划的失败因素有很多,不仅仅是技术上的问题,还有来自外界的干扰,那时蒸汽机也才刚出现不过几十年而已,富商贵族都把所有的财力倾注到了这蒸汽技术上,也得益于他们的热情,英尔维格的力量一路高歌猛进。
可这样的猛进很快得到了反噬。”
“他们拒绝新事物,对吗?”虽然只是个科研人员,但尼古拉从不缺少在这些方面的敏锐。
“没错,英尔维格全面进入机械化,蒸汽的锅炉在每个城市里熊熊燃烧,并向其他国家传播,可哪怕直到现在,整个西方世界也没有全面机械化,那些维京人还在依靠风帆出航。”
亚瑟解释着这些。
“当时开发新能源,无疑是要对现有的基础进行改革,甚至说颠覆,而他们投入了那么多的钱,有人愿意接受,并一同革新,有人拒绝,觉得这东西并不可信,实际上也是如此,一个只存在于脑海中的构思,和现在已经开始运行的机械相比,大家都会选择更为稳妥的那些。”
“这是条艰难的路,”亚瑟说着笑了起来,“不过那个时候我应该退休了,不是我该烦恼的了。”
尼古拉则没有什么玩笑的心思,有些事情他一直很想问,倒不如在今日就说出来。
“其实……我很想知道敦灵计划是谁提出的。”
这是一个有些宏伟、浪漫的计划,在蒸汽科技不断猛进之时,有人却毅然决然地反了过来,认为这是条错误的道路,并全身心地投入进开拓新道路的旅程上。
尼古拉很想知道做出这样的决定的人是谁,他的目光是如此的长远,以至于虽然敦灵计划失败了,但它依旧影响到了几十年后的今天。
亚瑟仔细地回想了一下,犹记得在敦灵计划开始时,他还没有抵达现在这个职位,努力地想起那个名字,他随后说道。
“数任前的永动之泵技术总长,迈克尔·法拉第。”
亚瑟突然想起了那个诡异的斯图亚特家,又看了看尼古拉,几分好笑地说道。
“这鬼东西就像传承一样,当时他失败了,麦克斯韦接替了他,而现在这个任务交托到了你的手中。”
尼古拉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仰起了头,上方是玻璃的穹顶,数不清的雨水冲刷着镜面,有雷光闪过,映照下绚烂无比。
……
洛伦佐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这该死的雨季让旧敦灵本就不多的光亮变得更加黯淡了起来,看时间明明已经早晨了,但昏暗的就像日暮,街边的路灯还没有熄灭,就像坠落的繁星。
昨夜安慰了一下希格,洛伦佐为此亲自下厨,简单的做了点吃的,和希格分享,不过期间还差点吵醒凡露徳夫人,她要是看到两人半夜不睡觉搞这些,肯定会破口大骂。
走到桌边,脑子沉沉的,就像没睡醒一样。
希格和他说了很多,他也算是更深入的了解了自己的这个室友,有些角度而言,洛伦佐甚至觉得希格比自己还要惨。
那美好的过去洛伦佐已经回不去了,但至少翡冷翠还在,圣纳洛大教堂还在,静滞圣殿也在,虽然那里目前算得上潜在敌人的大本营,但至少它们还存在,如果哪天洛伦佐的思念之情真的压不住时,他还有机会回去看一看,虽然物是人非,但至少还留有那些许的残影。
可希格不同,他再也回不去了,他甚至记不清家乡的模样,只能徘徊在这雾蒙蒙的旧敦灵之中。
洛伦佐想着从铁盒里拿出一支香烟,他在思考要不要继续探索记忆宫殿。
室内没有开灯,一副灰蓝的模样,雨势也停了下来,只不过时不时还会有纤细的雨丝坠下,天空依旧阴郁,灰黑的乌云仿佛是汇聚而来的万千乌鸦,它们笼罩盘旋,似乎在积蓄着下一轮的暴雨。
思考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洛伦佐把香烟塞回了铁盒之中,收进怀里。
他不清楚自己进入记忆宫殿后会发生些什么,那时自己可把赫尔克里吓的不轻,好在赫尔克里也算是见过世面,没有一枪爆掉自己。
可现在自己是在科克街121A,洛伦佐可不觉得凡露徳夫人和希格的心理承受能力能好到这个份上,至少得找个隐秘安全的地方再使用。
那么去哪呢?找赫尔克里?又或者自己随便找个下水道钻进去,不过以旧敦灵目前这个降雨量,估计那里已经变成了激流。
穿好衣装,犹豫了一下后,洛伦佐又带起了几把武器,腰间别着折刀与短柄霰弹枪,手中拿着藏有利剑的手杖,取过一顶灰色的毛毡帽戴在头上。
走出房间,轻手轻脚地下楼,在不吵醒任何人的情况下洛伦佐拐进厨房,随便吃点什么先填饱肚子。
虽然不清楚接下来该去哪,但洛伦佐觉得还是先离开家比较好,可怎么离开成了问题。
之前伯劳也告诫过自己,净除机关在监视自己,同样新教团想必也不会坐以待毙,可能在街头的某个角落里便有着猎魔人在等待着自己。
洛伦佐一旦离开就会被人跟踪监视,放在以前他很好脱身,但因为这连绵的大雨,旧敦灵街头的行人都少了不少,洛伦佐会在街头变得十分醒目。
他站在门口,随手拿起一把雨伞,有些犹豫着,可这时有马蹄声响起,踩着积水溅起水花。
洛伦佐醒的很早,这个时候这座城市才刚刚苏醒过来,他有着奇怪的感觉,这似乎是来找自己的,紧接着黑色的影子停在了科克街121A的门前,洛伦佐的脸色有些古怪。
男人急忙忙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虽然对这里有些印象,但这么早就来打扰也让他有些不安,更不要说打扰的还是洛伦佐这个神经病。
女孩跟在他身后,她看起来也有些没睡醒,走路摇摇晃晃的,手里还抓着黑色的信函。
奥斯卡·王尔德有些迟疑,他伸出手想敲敲门,但想想又收了回来,回过头看了眼身旁的塞琉。
“他没有什么见鬼的起床气吧?”
奥斯卡显然知道的事情有很多,包括清楚洛伦佐究竟是个什么怪物,天还未亮,他便踹开了斯图亚特的大门,是他知道里面至少住着一群正常人,而这门后可不是什么正常人。
塞琉看着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奥斯卡究竟是在装样子,还是他真的就是这样的人,在面对正事时整个人正经的不行,一副谋略深似海的样子,令塞琉和他打交道时,不得不提起所有的戒心,可一旦离开了这些,他就变得十分不靠谱,随意的判若两人。
她直接推开奥斯卡,自己大步走了上去,那架势就像要一脚把门踹开一样。
可就在塞琉刚准备拧开门把手时,门自己开了,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直接被门带着撞开,可就在要摔倒时洛伦佐一把扶住了她,紧接着熟练的从怀里掏出霰弹枪,顶在一脸狂喜的奥斯卡头上。
“所以,这么早来找我,肯定不是邀请我吃早餐对吧?”
洛伦佐看了看这鬼祟的二人,一脸疑惑地问道,但这一切没有僵持太久,考虑到那无处不在的眼神,洛伦佐让开了路,示意两人进屋。
第一百零三章 信
洛伦佐坐在凡露徳夫人常坐的沙发上,这个位置应该就是什么所谓的主位,坐在这里,便直接显示了自己在这个家庭里的地位。
“所以,怎么回事?”
洛伦佐皱着眉,他甚至不用去想,肯定是什么见鬼的麻烦事来了,接连不停,令人烦躁。
“你忘了我们北德罗委托你的事了吗?那个雪尔曼斯。”奥斯卡说。
看了看塞琉,又看了看奥斯卡,洛伦佐还记得这个,那个神秘的理想组织,针对于福音教会逃亡者的委托。
洛伦佐倒没有着急回答奥斯卡的话,反而看向一边的塞琉。
“斯图亚特家是和北德罗正式合作了?”洛伦佐问。
“她还没有决定,毕竟这种事很重要的,至于我带她一起来的主要原因……”奥斯卡突然正经了起来,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虽然我们私底下是很不错的朋友,可当代表了各自的立场后,总不能有所私情。就像国家之间有外交官那样,斯图亚特公爵很适合成为我们北德罗与你之间沟通的桥梁。”
洛伦佐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眼神尖锐地盯着他,奥斯卡目光有些闪躲,接着说道。
“当然这件事也和她有关,毕竟那封信是寄到了斯图亚特宅邸中。”
洛伦佐有些疑惑。
“什么信?”
塞琉则直接拿出了手中那黑色的信函,将它递了过去。
洛伦佐的眼瞳微缩,就像野兽面临敌人时一般,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信函上的诡异,仿佛里面藏有什么憎恶的知识,仅仅是看着它便能感到一阵难以言明的心悸。
“前几天寄到斯图亚特宅邸中的,”塞琉说,“我现在也算是公爵了,每天都有很多信,根本拆不过来,直到昨夜亚威检查时,才发现了这封信,紧接着通知了奥斯卡。”
洛伦佐接过那黑色的信函,它已经被开启过了,而洛伦佐也没着急打开看,反而是仔细地观察了一番。
很普通的一封信,只不过其上充斥着令洛伦佐警惕的怪异感。
“也就说你也不清楚它是什么时候寄过来的吗?”
塞琉点点头,“信封上一片空白,什么信息都没有,如果不是这纯黑的颜色,还有那种奇怪的感觉……”不止是洛伦佐,塞琉也察觉到了,“这令亚威有些在意,不然它可能会直接被当做垃圾信件丢掉。”
洛伦佐低下头,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只是一张纸,用红墨水在其上写着一行简短的话,随着洛伦佐的注视,那红色的字迹仿佛有魔力般,如同缓缓卷起的旋涡,吞食着洛伦佐的心神。
他的目光阴沉了下来,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奥斯卡。
奥斯卡就像知道他要问什么一样,无奈地摆了摆手。
“这和我们无关,我也是从斯图亚特公爵那里得到的这封信。”
“是谁寄的信?”
“不知道,不过落款上有名字。”
洛伦佐看向手中的信纸,在角落里写着一行优雅的字迹。
“您的老朋友。”
目光看向上方,简短的字迹里书写了一个地址,以及一个名字。
“雪尔曼斯……”
洛伦佐轻语着这令人有些怀念的名字,洛伦佐记得他,在那不知真假的记忆里,洛伦佐曾是这个老人的护卫,在枢机卿里,他似乎是最虔诚的一位,不谋取财富,也不眷恋权力,只是醉心于信仰之中。
“这是雪尔曼斯的位置?”
这张纸想必透露的便是这个情报,可洛伦佐还是忍不住地问一遍。
很奇怪,在这个时候,一封匿名信,还是这样古怪的落款。
“您的老朋友……”
洛伦佐念叨着抬起头了,看着奥斯卡与塞琉。
“这应该不是对我说的,我可没有什么老朋友。”塞琉翻弄了一下那黑色的信封,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疏忽的地方。
“可这封信是直接寄到你那里的……”
洛伦佐也发觉了疑点,塞琉的童年是在高卢纳洛度过,在来到了旧敦灵后完全处于斯图亚特的保护中,可以说除了洛伦佐,塞琉所交的朋友都是通过家族层层筛选过的。
“奥斯卡你住在哪里?”洛伦佐突然问道。
“我是个并不畅销的作家,和你一样卑微地住在外城区。”
奥斯卡一副才华被埋没的样子,但洛伦佐可不会信他的鬼话,作为北德罗的一员,奥斯卡的生活肯定没有那么差,不对,正因为他是北德罗的一员,这个不畅销的作家才没有饿死吧。
“好吧,不开玩笑了,我或许在英尔维格之外有很多老朋友,但在英尔维格之内肯定是没有的,北德罗主要面对英尔维格之外的世界,你也知道,我们在本土的影响力小的可怜。”
“你们故意削弱自身在英尔维格的存在。”
“没办法,一个横跨多国的贸易集团,总是会令那些老爷们害怕不是吗?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出现在他们面前。”奥斯卡说。
洛伦佐沉默,他盯着那血红色的字迹,这么说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那么你们是要做什么?去抓住雪尔曼斯?”洛伦佐问道。
“这是自然了,他在福音教会那里可值不少钱,而且这都是小事,主要是打通前往神圣福音教皇国的航路。”奥斯卡说,“我们北德罗在英尔维格内的影响力小的可怜,不然也不会麻烦你了。”
“可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对吧?”洛伦佐问。
他紧盯着奥斯卡,散发着淡淡的狂气,洛伦佐与他相识已久了,可直到如今洛伦佐也未能看清奥斯卡的全貌。
“是的,我们不知道是谁得到的这个情报,而他又是怎能得到的,目的又是什么。”
奥斯卡神情严肃了起来。
“更何况他本没必要通知我们,翡冷翠的使团就在旧敦灵里,他完全可以直接越过我们。”
“这看起来是个阴谋。”洛伦佐说。
“准确说是阳谋,他就把这些摆在了我们面前,明知道不对劲,可还是会忍不住地行动。”
奥斯卡犹豫了一下,接着对洛伦佐说道。
“这事情不对劲,如果你不想,这个委托你不必强行执行。”
“这算是师生情吗?”洛伦佐调侃道。
“只是感觉不安而已,洛伦佐,翡冷翠的使团,教会的流亡者,而现在有个不知名的家伙把这些暴露了出来,明摆着就是想让我们入局。”
奥斯卡接着说,“我是名作家,但我同样也是北德罗的一员,‘外出取材’时,也跟随船队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这东西令我感到不安,就像面对野兽的巢穴,你看不到它,却能嗅到那风中的血腥味。”
洛伦佐面无表情,可在几秒后,那冰冷的脸突然舒缓了起来,他带着几分苦笑,长叹了一口气。
“可当他把这一切呈现在我们面前时,他就已经成功了……这是给我的信。”
洛伦佐拿起它,将粗糙的纸张靠近自己的鼻尖,随后轻轻地嗅着。
突然洛伦佐操起霰弹枪,顶在了奥斯卡的头上,如此的迅速,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
“我是一名侦探,虽然别人觉得我不是很专业,但至少我觉得我自己是一流的。”洛伦佐说。
“奥斯卡,你究竟知道多少?
先是见鬼的师生关系,接着是火车上的偶遇……那不是偶遇对吧?还有这神秘的北德罗,奥斯卡,在你的认知里我应该只是个有些暴力的侦探而已,可你却带来了完全不符合这个身份可以承受的工作。”
灰蓝的眼眸充满警惕,之前洛伦佐并不在意这些,每个都有着自己的秘密,他不是赫尔克里,没有那种对秘密的偏执,可随着新教团的压力与自身的谜团,洛伦佐不得不对所有人抱以绝对的警惕。
“雪尔曼斯……这也不是一个巧合对吧?”
奥斯卡似乎也没想到洛伦佐变化的这么快,他早就对自己产生了疑心,只不过伪装的很好,直到现在才展露出来。
“好吧,我得承认我知道的是不少。”
“那这次委托?”
“是实话,我们需要雪尔曼斯和福音教会交差。”
“还有呢?”
奥斯卡沉默,洛伦佐则不对他客气,霰弹枪用力地顶着他的额头,留下一道浅红的印子。
“我会开枪的。”
“你不会的。”
“看在师生情的份上?奥斯卡,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学生,我只是没事过去蹭课,最多叫偷师学艺,而你也算不上什么正式的老师。”
洛伦佐翻脸不认人,这弄得奥斯卡刚准备的感情牌,还没等打便失败了。
“怎能可能,师生情可束缚不了你,不过吵醒其他人总归是不好的吧。”
局面陷入寂静,塞琉似乎习惯了这种情况,她就跟没事人一样,坐在一边,又过了很久,洛伦佐缓缓地放下枪。
“你说的对,血溅了一地,凡露徳夫人会杀了我的。”
这是个奇怪的理由,但就是这个理由让洛伦佐放下了枪,他从不把麻烦带回家,也不会允许那些铁与血发生在这里,这里就是一个普通的房子,住着普通的人,这些事情和他们无关。
“筑国者。”
奥斯卡突然说道。
洛伦佐有些不明白,而这时奥斯卡接着说道。
“你可以称呼我们为筑国者。”奥斯卡坦诚了起来。
“我们知道的很多,比如净除机关,比如猎魔教团,甚至说更多的……毕竟与这个世界相比,旧敦灵只不过是座城市而已。
雪尔曼斯的委托是真的,我们需要他打通航路,可同样,那些流亡者的势力也潜入进了旧敦灵中,而在英尔维格内,我们北德罗的影响力小的可怜,更别说出动什么私人武装了。
出于以上种种考虑,我们最后决定找上了你。”
奥斯卡解释道。
“不止如此吧?”
“至少我觉得透露的这些已经能够说服你了。”
洛伦佐没有说什么,而是靠在了椅背上,皱紧眉头。
他仔细地盯着那封信,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这时有哒哒的脚步声响起,凡露徳夫人醒了,她睡眼朦胧,可在看到杀气凌然的洛伦佐和陌生的奥斯卡后,她瞬间清醒了,正当她在思考是找把枪,还是先骂洛伦佐把麻烦带回来时,塞琉一个箭步上去稳住了她。
“我会完成委托的,不过我要另加一个条件。”洛伦佐说。
“我以为你会拒绝,然后对我严刑拷打。”
“怎么会,我们毕竟有着师生情啊!”
洛伦佐面带洋溢的笑容,伸出手用力地抓住了奥斯卡的手,就像在抚摸什么精致的宝石般,用力地在那粗糙的大手上搓来搓去。
奥斯卡脸色一变,之前他还硬气的不行,可面对这样的洛伦佐,直叫人起鸡皮疙瘩。
“你们北德罗在旧敦灵内的影响力很小,但终究是有一定影响力的,对吗?”
洛伦佐的笑容又突然冷了下来,轻声问道。
“你……”奥斯卡似乎知道洛伦佐想做什么,他说,“这里是旧敦灵,我们在净除机关面前可不够看。”
“我也没指望你们能做些什么……不过……”
洛伦佐贴近奥斯卡的耳边,似乎说了些什么,可除了他们两个便再无他人知晓。
奥斯卡神情微变,洛伦佐则一屁股坐了回去,一副全部都在掌握中的样子,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他的伪装与计策。
神情复杂,但在短暂的思考后,奥斯卡重新露出了笑容。
“没想到你对‘新事物’接受的这么快。”奥斯卡说,他怎么也没想到洛伦佐对于这个所谓的“筑国者”没有半点兴趣,甚至不会感到惊讶。
“这个世界很大,旧敦灵与之相比只是一座城市而已,”这是奥斯卡刚刚说的话,洛伦佐现在又复述了一遍,“我早该清楚的,光是神圣福音教皇国与英尔维格就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更不要说高卢纳洛、莱柏、维京诸国了……而且在海的另一边,还有那个远东的九夏。”
“正因为这个世界如此之大,你们才应该存在,如果说整个世界里诡异的只有旧敦灵,那才是真的出问题了。”
洛伦佐说着拿起了那封信,看着那血红色的字迹。
“更何况这一次不仅仅是为了你们,奥斯卡。”
那是熟悉的味道,洛伦佐再三的检查下终于发现了那不安的感觉来自哪里。
“这不是红墨水,这是血。”
洛伦佐将那信纸放回了桌子上。
“是秘血。”
无比熟悉的味道,仿佛某个曾被自己杀死的恶鬼,再度从那死域归来,向着自己发出邀函。
第一百零四章 遂发枪
又是新的一天,新的工作,新的生活,旧敦灵依旧是那熟悉的模样,细密的雨丝落个不停,也不知道何时才是个头。
洛伦佐乘上了马车,而这时洛伦佐才发现奥斯卡这个老家伙居然有几分健壮,可能是被宽松的衣服遮掩,这个家伙实际上膀大腰圆。
狭窄的空间里勉强挤下了三个人,洛伦佐坐在车门旁,一只手按在扶手上。
“所以你要亲自去一趟,这可能有危险。”奥斯卡问。
洛伦佐的反应很奇怪,奥斯卡怎么也没想到洛伦佐会对那个雪尔曼斯如此的感兴趣,而洛伦佐似乎也不打算解释什么,上车后便一直保持着沉默。
“我离开后,继续让马车前进,最好越久越好。”
洛伦佐突然说道,紧接着他将车门推开了一道缝隙,似乎下一秒就会一跃而出。
此时马车已经驶入了繁茂街道,虽然还下着雨,但五彩斑斓的雨伞与马车挤满了街道,就像一道涌动的河流,这是洛伦佐故意选的地方,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摆脱那些监视,虽然不清楚他们是否还在看着自己,但小心点总归是没坏处。
半个身子已经倾了出去,就像伺机而动的猎豹,不过就在洛伦佐要跃出的前一刻,他突然转过头,看向了坐在最里面的塞琉。
“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说的话最多只能信一半。”
这是对塞琉说的,小姑娘有些不理解洛伦佐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个,而一旁的奥斯卡则尴尬地笑着。
这算得上是非常时期,不然洛伦佐可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奥斯卡,不等她想追问什么,在与另一辆马车交错间洛伦佐闪了出去。
他尽力压低着头,在数不清的伞花下前行,接着步入弯曲的小巷里,试图摆脱那些潜在的追踪者。
……
旧敦灵,郊外。
雪尔曼斯坐在椅子上,呼吸着这雨后清新的空气,微凉混着青草的芳香,土壤之下生机勃勃。
他从来都不喜欢英尔维格,作为虔诚的信徒,他唯一的家便是七丘之所,可很罕见的,在这雨后,这清凉寂静的感觉俘获了雪尔曼斯,他难得在他乡之处找到了舒心的地方。
这里虽然也归属于旧敦灵,但因为是远郊的原因,没有钢铁与蒸汽,没有那些嘈杂的机械声,这里的一切就像百年前,没有丝毫的“现代感”。
天空不再压抑,银灰的云层后透露着金黄的光,莹绿的鲜草一直蔓延至视线的尽头,如果不是太老了,雪尔曼斯很想骑上骏马在其上狂奔。
“啊……感觉真不错。”
他用力地呼吸着,流亡的生活,还有这与净除机关谈判……太多的东西摧残着他的意志,给其施加压力,如今在这个偏远的地方,他终于获得了些许的安静。
在与净除机关初步合作后,雪尔曼斯便被转移至了这里,为了表现相互之间的诚意,雪尔曼斯配合净除机关的工作,而净除机关也允许他携带自己的护卫,除去少部分的监视者外,这里有的全部是流亡者的势力。
“雪尔曼斯卿……”
侍从从一旁走来,为雪尔曼斯披上大衣。
旧敦灵的寒冷是如此之深,即使是春晓依旧如此。
“雅格啊……你的腿看起来好多了。”
雪尔曼斯看了一眼他,在之前搜集《启示录》的情报中,雅格与洛伦佐在鼠巢内交手,他这个普通人面对猎魔人毫无抵抗力,被洛伦佐一剑斩伤了脚踝,如果不是萨利卡多公爵的马车救了他,他可能早就死在了洛伦佐的剑下。
“还可以,只是这个天气,时不时还会作痛。”
雅格拄着拐杖,看起来有些狼狈。
这是一座很久没有人居住的小庄园,在短暂的整理后成为了雪尔曼斯目前的居所,这里远离旧敦灵那混乱的旋涡,又处于净除机关的监视下,而且雪尔曼斯还算喜欢这里。
“真没想到异乡会是这样,你也是第一次来到英尔维格吧,雅格。”雪尔曼斯问。
在尚未分裂流亡时,雅格便是他的侍从了,在新教皇加冕后发生了很多事,雪尔曼斯这些反对的枢机卿输的惨烈,能从翡冷翠里带走的东西少的可怜。
雅格对于雪尔曼斯很忠诚,是少数愿意和雪尔曼斯一起离开的人,也因此深受雪尔曼斯信任。
“是的,这里和我曾想幻想的完全不一样。”
“那是更好,还是更坏?”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似乎所有的好坏都被加深了,这里先进、生机勃勃,可天空却像铁幕般,沉重阴冷,所有的苦难与欣喜都被放大。”雅格说。
“是啊,可这也是人们所追求的,更大的贪婪,对应着更大的苦难。他们说这座庄园的主人便是这样,时代在进步,固守这些土地的财富只会被一点点的抛弃,因此他卖掉了这里,带着钱与欲望去了旧敦灵。”
雪尔曼斯在柔软的草地上前进着,留下浅浅的脚印,他的速度很慢,好让拄着拐杖的雅格能跟上自己。
“不过他看起来失败了,不然他早就回到了这里。”
雪尔曼斯有些惋惜地说道。
没有人愿意离开家乡,或者说离开了便不再回来,他也是如此,弥格耳曾这么评价过他,雪尔曼斯是枢机卿里最没有志气的一个,他只想窝在那神圣的教堂里一直到死,如果能和历代的教皇埋葬在一起就更好了。
对此雪尔曼斯很少反驳什么,他也从未把自己的那些想法言明。
说到底,所谓的枢机卿也不过是掌握权力的信徒而已,那么作为一个信徒虔诚到死,又有什么错误的呢?
他想不通,也不明白为什么权力是如此的诱人,能令弥格耳直到今日,依旧在试着与新教皇对抗。
他们都是有着不同理由的人,恰好有个同样的敌人令他们团结在了一起。
“净除机关的人还没有离开吗?”雪尔曼斯突然轻声问道。
雅格则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小声地回答。
“他们只留下了寥寥几个人,说是协助我们联络本部,不过也是另一种监视,但他们确实给了我们充分的自由度……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不可以完全相信净除机关。”雪尔曼斯拉紧了大衣,继续向前迈步。
“我们尚不清楚翡冷翠的使团带来什么样的许诺,可能明天净除机关就会因为更大的利益,把我们拱手让给那位新教皇。”
老人阴着脸,虽然是位虔诚的信徒,但这不代表他的脑子就只有那些信仰。
福音教会是个复杂的组织,以所谓的神明将人类团结起来,有人是真诚的信徒,也有人是权力的傀儡,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没有点警惕心,雪尔曼斯可不会这么轻易地成为枢机卿。
“他们会这么做?”雅格有些不敢相信。
“别小瞧利益的力量,如果不是因为这些,圣堂骑士团又怎么会叛变,安东尼又怎么会与我们为敌,虽然不清楚新教皇究竟许诺了他们什么,但那确实打动了他们,为此他们将我们视为异端,这么久后依旧在追杀着我们。”
“只希望弥格耳不要让我失望了。”
雪尔曼斯叹息着,他转过头看着雅格,那浑浊的目光有着些许的伤感。
雅格虽然有些迟钝,但那很久之前的预感便早已告诉了他真实的情况,他有些犹豫地问道。
“实际上……我们被抛弃了,对吗?”
这是种质疑,对当下所有的质疑,可雅格还是忍不住地问出来,明明他们藏的很好,但又与净除机关合作,这太突然了,也太反常了。
“弥格耳需要的是一支能反攻七丘之所的军队,而不是一个老得快死的信徒,我们对于他早就没什么用了。”
雪尔曼斯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实际上那时他也不想这样做,可他已经无路可走了。
新教皇不会放过自己的,身边的弥格耳是他唯一的希望,这是个令人难以抉择的问题,就像一个要溺死的人,即使是那荆棘会把自己刺的满手是血,他依旧会牢牢地抓住它。
“而老家伙唯一的用处就是试错,这也是为什么是我们和净除机关谈合作的原因,这只是一个试探,我们即使是死了,对于弥格耳的计划也没有影响。”
雅格的脸色难看了起来,这些是他不可以知道的情报,一旦透露出去可能还未等净除机关动手,他们内部就分裂了开来,可雪尔曼斯还是说了出来。
雅格突然觉得被人信任也不是件好事,如果不被告知这些,可能他现在也沉浸在那希望的狂喜里,而不是这突然的担忧。
“我们该怎么做?”雅格问道。
“该怎么做?维持现状就好。”
雪尔曼斯似乎对于这些都毫不在意,他目光看向另一边,那是马场,有几匹白马正享受着这青草,看他那表情仿佛想策马狂奔一样。
“您……这真的可以吗?”
雅格怎么也想不明白,雪尔曼斯会这么轻易地接受这一切,弥格耳这是在用他的命做试探。
“还能怎么办?”
老人见鬼地笑了起来,一瞬间雅格也有些不清楚老人的意图了。
“我们在几十年前、几百年前就是英尔维格的敌人了,福音教会以猎魔教团的武力威胁着诸国,他们都渴望从我们的束缚中摆脱,如今英尔维格做到了,净除机关步入我们的眼中……你觉得他们会真的帮助我们吗?
说到底他们现在帮助我们也只是为了对抗新教皇而已,他们不会毁灭福音教会,只会让其永远的陷入混乱,再无威胁到他的可能。”
雪尔曼斯活很久了,久到他曾是和美第奇枢机卿是一个时代的人,见证了那伟大的黄金时代的落幕。
虽然只是虔诚的信徒,但雪尔曼斯多少也懂得那所谓的计策与阴谋。
“没人会真正的帮助我们,除了弥格耳……虽然他也只是想当教皇而已,但至少他的目的和我多少有些重合,我们是一条路上的人,除了他还能信任谁呢?”
雪尔曼斯的语气突然狠辣了起来,苍老的躯体下充盈着怒火。
雅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雨后的风也阴冷了起来,令他不由的发抖。
“唉,人这一生可能就是这样了,我已经不企图获得什么更美好的,只希望能死的安眠。”
老人突然又弱势了下来,苍老的面孔下,眼瞳深深的凹陷。
他将手伸进了怀中,取出了一把做工精细的燧发枪。
简直如同工艺品一般,棕红色的木质上用黄金勾勒着花纹,黄铜色的枪管上铭刻着圣言,似乎备受时光的洗礼,虽然雪尔曼斯对其保养的很好,但多多少少还是能看出那残破的瑕疵。
老人目光里充满了怀念,轻轻地抚摸着它,似乎能从其上回忆起那黄金时代的辉煌。
“其实我也是个老顽固了,一直拒绝新事物,明明那些新式手枪都要比它好用,可我就是舍不得,就放弃了它,就连同我那过去也一同放弃了。”
命中率不高,换弹麻烦,作为武器的它被视作可笑的艺术品被摆在展台上,可在很久之前,它也曾是战场的主宰,雪尔曼斯便是用它处死了一个又一个的异教徒。
可现在他老了,因为老去,换弹时干枯的手都在颤抖,而这武器也如它一样,一同被时代淘汰了。
雪尔曼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些还在吃草的马儿,凝望之后缓缓地转过头,朝着庄园走去,这一次他没有在等雅格,雅格费力地拄着拐杖,试着跟上他。
远方传来火车的汽笛声,铁路覆盖了英尔维格领土的每一处,就像缠绕大地的蛛网般,浓重的蒸汽从转动的机械下溢出,男人站着火车顶上看着那在莹绿色草地尽头的庄园。
空气里还残留着水汽,它们扑打在洛伦佐的脸上,冰凉的感觉令他精神了不少,紧接着他一跃而下,风托起了他的大衣,露出了其下的枪与剑。
第一百零五章 零号病人
洛伦佐不清楚是谁寄来的那封信,但从那秘血来看,对方肯定是知道什么且不怀好意。
不过正如奥斯卡说的那样,这是一个阳谋,一个洛伦佐不容拒绝的阳谋,即使没有这些,洛伦佐也想去见见雪尔曼斯,他是旧敦灵中唯一一个在过去认识并见过自己的人,自己的种种怀疑或许能在他那里得到些许的证实。
他踩着柔软的青草,向着那庄园进发。
潜入的过程并不困难,这里是守卫并不多,基本全是雪尔曼斯从翡冷翠带离的护卫,或许是得到了净除机关的庇护,他们大多放松了警惕,不觉得会有人找到这个隐秘的地方。
实际上却是如此,随着蒸汽科技的发展,人们纷纷抛弃了落后的城镇,投身于发达的大城市当中,旧敦灵就像一个磁铁,吸引着周遭所有人。
在这种情况下,以往尊贵的庄园也落魄了下来,比起这里,人们更喜欢住在旧敦灵的市中心。
空旷破旧,看起来雪尔曼斯也才住进来不久,洛伦佐潜藏在阴影里,寻找着雪尔曼斯的踪迹。
在圣临之夜后教会内部也发生了分裂,那个神秘的新教皇便是再此之上加冕。
脑海里回想着在静滞圣殿里发生的所有,钢铁的假面下,是与洛伦佐同样炽热的眼瞳,显然,塞尼·洛泰尔是猎魔人,那么他在戴上假面,加冕为教皇时,他又是猎魔人之中的谁呢?
圣临之夜引发的余波不止是洛伦佐表面上所了解的那些。
这样一边思索着,洛伦佐躲过一个又一个巡逻的护卫,其中有几个洛伦佐有着隐约的印象,似乎是在七丘之所里见过他们,这样更加肯定了他们的身份,这些人都是雪尔曼斯的追随者。
洛伦佐止住了脚步,他侧着身子,把自己隐藏起来,不久后有人从他眼前走过,那个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
雅格没有意识到危机的到来,他拄着拐杖勉强的前进着,雪尔曼斯并没有等他,此刻他也不清楚那个老人去了哪里。
洛伦佐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当时在鼠巢便是他对自己发动的攻击,现在一切都得到了确定,那时是雪尔曼斯在搜索《启示录》的下落。
可现在庄园内没有丝毫的紧张感,似乎这些人是在休假一样,难道说他们放弃搜索《启示录》了?可这是他们唯一能与新教皇对抗的力量,还是说他们得到了更强大的助力?
没人能给洛伦佐讲明答案,这只有他自己慢慢寻找了。
……
窗帘紧闭,室内一片昏暗,有荧光的烛火升起,它们围绕着神圣的十字缓缓燃烧,融化的蜡油铺盖在地面上,如同凝固的红海。
雪尔曼斯尽可能将这里还原成圣纳洛大教堂中那虔诚的氛围,可遗憾的是,他很清楚这是不同的,无论怎么还原都是不同。
他缓缓地坐到椅子上,戴上厚厚的镜片,拿起钢笔,翻开一本装饰精致又十分古旧的书。
没有书名,也没有什么作者的名字,牛皮的封面上除去那些装饰的花纹,只是单调的墨绿色,书脊上遍布着疤痕,看起来被人增改很多次了,将新的纸张加进其中。
这是雪尔曼斯的笔记,又或者说日记,总之是他用来记录的书本,而记录的东西复杂又凌乱,弄得他也不好为其区分。
雪尔曼斯是位无比虔诚的枢机卿,他没有那些超凡的智谋,亦或是可怕的武力,但他在神学的造诣颇深,虽然在那些无神论者看来,雪尔曼斯的这些行为显得可笑无比,把珍贵的一生奉献给了虚无的神。
在雪尔曼斯这漫长的人生里,他全面解析了《福音书》,尽可能的以凡人的思维,去揣度那神秘的神明,从他成为信徒的那一天起便开始记录,直到今日。
翻开厚厚的书籍,里面尽是他的字迹,他费力地翻着,翻到了最后,似乎就像他这将死的生命般,这本笔记也只剩下了寥寥几页。
干枯的手掌轻轻地拂过那洁白的纸面,他叹了口气,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他用了。
他已经太老了,思绪都迟钝了起来,一时间他也记不起自己该写什么来的,只好翻看了一下前面的字迹。
这本笔记不仅记录了雪尔曼斯的一生,也记录了福音教会近年的历史。
福音教会的变迁,猎魔教团的起落,从“最后的妖魔”、也就是“圣杯”的狩猎,又延伸至圣临之夜的爆发,期间还掺杂着福音教会内部权力的争夺,还有那信仰派与战争派的博弈。
雪尔曼斯也没有意识到,正是他对于信仰的虔诚,对于神学的研究,使他一直在中立的位置冷眼观看并记录着这一切,而且圣临之夜里那场燃烧的大火焚烧了太多的资料,他手中的笔记显得无比珍贵。
可就是这样,雪尔曼斯根本没想到这些,只是在这种情况下继续着自己的研究。
“妖魔……”
雪尔曼斯轻声念道,僵化的思绪逐渐活络了过来,他拿起钢笔在那空白的书页上继续写着。
圣临之夜。
那是改变很多人一生的一夜,旧教团就此毁灭,劳伦斯教长叛变盗走《启示录》,无比强大的福音教会从这里衰落下去……
这延续无数岁月的强大,崩塌只在一夜之间。
雪尔曼斯很幸运,中立的他没有参与那博弈,因此也被拒绝参与那针对“圣杯”的实验,那一夜他在翡冷翠,避过了那死亡的阴影。
直到现在他依旧无比清晰地记着那一夜的一切,仿佛这段记忆失去了被遗忘的可能,深深的雕刻进他的脑海深处。
那时雪尔曼斯感到了一阵难以言明的心悸,仿佛冥冥之中有某种存在在警告着自己,随后它走出了书房,看到了那可憎的画面。
幽暗的夜幕下,神圣的七丘之所完全被大火吞没,熊熊燃烧。
那一夜结束后,只留下了被烧焦的废墟,雪尔曼斯不清楚那些人究竟做了些什么,但从那可怕的后果,他也能略窥一二,在那之后雪尔曼斯思考的事情不再是那纯粹的信仰,他还在想另一件事。
妖魔究竟是什么?
“我查找了很多文献,可都没有找到妖魔是何时具体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之中,仿佛它并不是某一刻的突然出现,而是一直与这个世界相伴。
可奇怪的地方出现了,如果妖魔是与这个世界一同诞生的话,那么在那遥远愚昧的时代,在人类尚未能掌握铁与火的时代,在那个时候人类根本无力抵抗妖魔,那可怕的力量与难以抵御的侵蚀,就像一场难以遏制的瘟疫。
按理说所谓的人类便应该在那个时候被完全灭绝了才对,可我们活了下来,甚至在几千年后的今天,短暂的收容住了‘圣杯’。”
短暂的沉默后,雪尔曼斯似乎想起了该从何写起,朽木般的手握紧了钢笔,嘴巴轻微地念叨着,加深着记忆,在洁白的纸上留下黑色的字迹。
“我们还活着,如此怪异地活了下来,那么是否可以证明,在世界的某个空白的历史里,一个已经被所有人遗忘的年代里,妖魔是不存在的,而在未来的某天里,它突兀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之中。”
雪尔曼斯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如果这么说的话,一切反而符合逻辑了起来,但是新的疑团又出现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妖魔是如此诞生的呢?
没有什么东西能凭空出现,那么妖魔又是从何而来呢?
“这个世界很奇怪……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有些异常,我也不清楚它的问题具体出现在了哪里,但每次在我试着了解历史,了解过去,了解妖魔时,我总能感受到这些。
那怪异扭曲的感觉纠缠着我,我只能全身心的投入信仰之中,试着以此来抵抗这些。
有时我也会惊奇地发现,死板顽固的雪尔曼斯,也会暂时忽视信仰去探究这些未解之谜,这可不像是我会做的事,但是也没办法啊,人总是会变的。”
雪尔曼斯露出些许的笑意,他经常在笔记里嘲笑自己,这是他不多的自娱自乐了,但随即他的脸冰冷了起来。
“这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随着我对过去的挖掘,那种怪异的违和感越发加剧,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雪尔曼斯的笔停了下来,他有些不敢落笔了,冥冥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他,似乎只要他将那诡异的真相……不,哪怕不是真相,只要是略微涉及那怪异真理的一部分写下来,他便会被那邪异的力量杀死。
这是禁忌的知识,有未知的东西在守护着这些秘密。
可此刻他居然没有感到恐惧,反而是一阵奇异的欣喜,他沉迷于此太久了,久到将神学与妖魔完全混淆了起来。
是啊,他早该明白这些的,正如《福音书》中说的那样,邪异的妖魔诞生于神的影子之中,它们本就是不可割舍的。
雪尔曼斯的眼球布满血丝,他一只手扶着额,握笔的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他突然想到了,仿佛那一直在阻隔他思考的墙崩塌了,就此自由的意志得到了解放。
“回顾福音教会的历史,我发现我们一直在与人类厮杀,与我们的同类作战……是啊,真的是这样,我们所杀死的妖魔都是由人类异化而成的,那么那些【原初妖魔】呢?就像一场瘟疫,总该有一名【零号病人】、一个起始的点引发了这一切才对。”
锐利的冷意刺入了雪尔曼斯的骨骼,沿着血液握紧了他的心脏。
“我们一直忽视了这些……或者说有某种未知的力量阻止我们去思考那些。
我们所杀死的妖魔原本都是人类,唯一一例的不同,则是【圣杯】。
那个赋有妖魔这个概念的妖魔,被称为【圣杯】的【原初妖魔】,可它是唯一的吗?我们真的了解它们吗?
妖魔究竟是什么?”
第一百零六章 边界
昏暗的房间内寂静肃穆,唯有那沉重的呼吸声,与笔尖在纸上摩擦的细小声响在此间回荡。
雪尔曼斯也没有发觉,细密的汗珠已经布满了他的额头,随着他的思考,他似乎与那真相越发接近了,他在这厚重的笔记上记录着他脑海里所想的一切。
“这场名为妖魔的瘟疫究竟是从何而来,何时而起,我们杀死了这么多,为什么至今还没有找到一个‘纯粹’的妖魔。”
恐惧与狂喜在他的心里并存着,雪尔曼斯感觉自己仿佛年轻了起来,随着思考自己的思绪不断的迅速起来,甚至说他觉得自己的刚刚的这一切,将人类对于妖魔的认知的又推进了那么几分。
紧接着他又想起了什么,放下笔,把笔记翻到了前面。
笔记记录了很多东西,虽然大多数都是雪尔曼斯对于神学的研究,但作为枢机卿的一员,虽然他不能对猎魔教团指手画脚,可他还能了解一些大概的内部消息。
他看着自己曾经的字迹,破碎的信息里拼凑出了一个近乎可怕的真相。
“这个世界上,真的只有我们猎魔教团具备对抗妖魔的力量吗?”
年迈的躯体忍不住地颤抖了起来,雪尔曼斯拿起水杯,勉强地喝了一口,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惊恐,紧接着看向四周,仿佛有什么怪异的东西藏在角落里,正凝神紧盯着他。
可实际上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孤独一人。
他继续书写着,可随着他的书写,他能感到一股炽热在体内升起。
那是一种恐惧的狂躁,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血液开始加速,眼瞳微微放大,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为这苍老的躯体带来负担。
“不,这不对……以妖魔那可怕的侵蚀,这会是一场比黑死病还要可怕的瘟疫,但在这千百年的战争中,我们居然能在这瘟疫中幸存,甚至说建立起如此宏伟的王国。
这不对,如果按照理论上妖魔的传播力量,哪怕福音教会最为强盛的时候,也无法遏制妖魔的肆虐,它们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杀死一个便多出两个,倒下一名猎魔人,便会诞生一个更可怕的!”
身体变得沉重了起来,仿佛有黑色的潮水漫过了自己的躯体,那诡异的海水无比粘稠,就像无数的手牵连着自己。
点点鲜血从鼻尖淌下,染红纸张,雪尔曼斯则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些,他继续书写着,黑色的墨水与红色的鲜血混合在了一起,留下红黑的轨迹,它们沿着纸张的纹理扩散,仿佛无数挥舞的干枯树枝。
“这个世界不对劲,哪怕猎魔教团的人数扩充十倍百倍,在这肆虐的瘟疫下,也无法遏制妖魔的污染。
按照这么说,除去几座宏伟的城市外,这个世界的绝大部分都应该被妖魔吞食了才对,而不是现在这个模样。”
身体越来越沉,可雪尔曼斯的书写的笔却越来越快,他能感觉得到,仿佛有某种腐臭粘稠的东西抓住了自己,它们纠缠在自己的身上,企图将自己压入那黑暗之下。
雪尔曼斯甚至觉得自己只要移开视线就能看到那一张张憎恶可怖的脸,但他没有去看,他的目光一直死盯在自己的眼前的纸上,用那染着自己鲜血的墨水继续书写着。
“可我们活了下来,妖魔对于这个世界的影响越来越小,甚至说消失,改变世界的蒸汽机出现,一个又一个的王国建立……我们在这瘟疫里站稳了脚跟,但却不是我们自己这么做到的……”
笔尖顿了一下,长久的停留,留下一个漆黑的洞,雪尔曼斯盯着那个洞,似乎在那洞后有什么。
过了一会,他几分恐惧地笑了。
“这个问题还不简单吗?只要反推一下就好,我们活了下来,除了猎魔教团之外,在这个广阔的世界里,肯定还有着某种力量,一个未知的力量,它们才是遏制妖魔的主力。”
这是能摧毁福音教会认知的真相,可就在今日被雪尔曼斯这么轻易地写了出来,实际上他也有些不敢相信,如果不是自己已经见过了太多的事物,他的信仰说不定会就此崩塌。
可这就是唯一合理的解释,雪尔曼斯可不会相信那些妖魔会自相残杀,所以好令人类幸存了下来,它们本就是疯狂的化身。
他大口的呼吸着,恨不得将房屋内所有的空气都灌入肺中,雪尔曼斯需要冷静一下,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写下去。
朽木般干枯的脸上带着笑意,更多的是意识到真相的狂喜,他发现了历史上的漏洞,这或许能为查明妖魔的本质带来帮助。
可这样的狂喜并没有持续多久,雪尔曼斯的目光冷了下来,他将手伸进了怀里,抚摸着那把精致的燧发枪,这样能给他带来不少的安全感。
雪尔曼斯并不是一个出众的人,除去那对信仰的虔诚与狂热,他实际上是个无比平庸的家伙,甚至说还有些“不上进”。
不渴望权力,也对财富无感,如果说不是因为清楚塞尼·洛泰尔的不详之处,他都不会和弥格耳走到一起,假如塞尼·洛泰尔没有那诡异的力量,雪尔曼斯根本不介意他成为教皇。
他不清楚这个突然出现的新教皇究竟是谁,但雪尔曼斯很清楚,那个铁面之下藏着禁忌的力量,不详且怪异的东西戴上了教皇的神圣冠冕,这是雪尔曼斯绝对不容许的。
“那些人呢?可那些比我更有才智的人呢?”
雪尔曼斯在笔记上反问着自己。
每个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人,在那个时代都是绝对出众的奇才,而这样的人福音教会的历史上也有很多,正因他们的努力,福音教会逐渐统治了整个西方世界,掀起神圣的东征。
“他们可远比我要聪明、强大,那么区区雪尔曼斯都能发现这些历史的漏洞,他们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这些呢?”
是啊,这是问题的所在,福音教会的历史如此漫长,出现过许多绝代之人,按理说雪尔曼斯刚刚发现的这些问题,他们也应该发现了才对,可福音教会的书籍上没有记录这些,就像被刻意地隐瞒了下来。
“还是说,他们发现了,但因为某种原因不愿告诉后人,亦或是……没有机会告诉后人。”
雪尔曼斯止住了笔,他有些不敢继续写下去了,仿佛继续写下去,某种可怕的预想便会成为现实。
他能感受到,一直都能感受到,一个无形的边界,思想上的边界,认知上的边界,一个未知的边界,它一直存在,存在于每个人的心神之上,禁锢着人类的意志。
雪尔曼斯可以肯定,自己不是因为某种灵感的迸发才突然想到了这些,而是某个束缚在这一刻消失了,于是他能微微窥视那些禁忌的知识、被隐瞒起来的真相。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自己能想到这些,难道那种未知的力量不怕自己把这些流传下去吗?
汗水滴在了纸张上,将尚未干涸的字迹晕染开。
雪尔曼斯突然明白了,他缓缓地抬起头,看自己身前那房间的阴暗处,雪尔曼斯看不到它,但他可以确定,它就在那里,带着自己尚不清楚的表情,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我要死了,对吗?”
雪尔曼斯对着黑暗的虚无问道。
这是唯一的答案,他要死了,而死人是无法把这些故事讲述下去的,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如此明显的漏洞至今没有被人察觉的原因,那些知晓者都死了。
阴铁一般的帷幕笼罩在这个世界上,凡是超出其认知的人,都会迎来这同样的结局。
雪尔曼斯不清楚它们究竟是谁,似乎也没有机会去知道了,但可以肯定的是,它们与妖魔有关,与这个世界的真相有关,他距离这一切是如此之近,而他又清楚自己再也无法深入其中了。
缓缓地合上笔记,雪尔曼斯冷静地取出那把被时代抛弃的燧发枪,虽然备受岁月的洗礼,但它依旧还能使用,而且永远处于可以击发的状态。
这是雪尔曼斯仅有的武器了,他可以死,但要死的像圣徒一样。
雪尔曼斯颤抖地举起燧发枪,指着那朦胧的黑暗,阴冷的感觉依然在,他知道那个东西还在看着自己,那个如同幽魂般的家伙,或许下一秒它就会突然发动攻击,以未知的方式杀死自己。
虚无的幽魂迟迟没有发动攻击,长久的僵持下,突然有隐约地笑声响起,下一刻那诡异的感觉消失了,那个东西离开了。
雪尔曼斯还保持着举枪的样子,他有些不敢相信,但还未等欣喜,紧接着更深的绝望吞没了它。
在那黑暗之后有光亮起,纯白且炽热的光。
不,自己是注定死掉的,只不过动手的不是那诡异的东西。
猎魔人从那黑暗中走出,手握着钉剑,也是在这时凄厉的惨叫声从窗外响起,数不清的猎魔人入侵了这座庄园,大开杀戒。
第一百零七章 刺杀
雪尔曼斯怎能忘记这双眼睛,这双滚动着炽白的风暴,仿佛永恒白昼般的眼睛。
“猎魔人……”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仿佛永无止境的夜里,燃烧的怒火与难以遏制的绝望,雪尔曼斯当即扣动了扳机,浓重的枪烟升起,伴随着短暂的火光,铅弹从枪口中射出。
刺鼻的烟雾令雪尔曼斯有些难忍,也遮掩了他的视线。
他不是一个战士,说到底只是一个有着狂热信仰的普通人而已,他已经老了,没有护卫在身边,手中有的也只是一个落后的燧发枪而已,更不要说雪尔曼斯已经开过火了,这种该死的武器上弹极其麻烦,如此近的距离面对猎魔人,他根本没有开第二枪的机会。
雪尔曼斯突然有些懊恼与后悔,雅格也曾劝告过自己,应该换一把更先进的手枪,虽然他是自己的护卫,会保证自己的安全,可难免会有些突然情况出现。
可雪尔曼斯对于那些都拒绝了下来,他也说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感觉,雪尔曼斯就是不愿舍弃这把武器,虽然它有着种种的劣处,可有时他就觉得这东西就像自己一样,都是陈旧的老物,在这新时代里格格不入。
下一刻锋利的钉剑洞穿了升起的烟雾,猎魔人持剑而至,他轻盈极了,而雪尔曼斯已经老眼昏花,刚刚那一枪根本没有打中他。
看着那英勇的猎魔人,有那么一瞬间雪尔曼斯以为自己回到了圣纳洛大教堂之中,在猎魔人们的保护下,诵读着那神圣的祷告。
剧烈的疼痛将雪尔曼斯的思绪拉回,钉剑划伤了他的手臂,令他不由地松开了手中的燧发枪,看起来他并不想杀死自己,不然这一剑会直接贯穿自己的胸口。
“猎魔人……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雪尔曼斯深呼吸,作为尊贵的枢机卿,被所有人保护的信徒,他已经太久没有感受到所谓的痛楚了,如此剧烈,又令他感到他在活着,真切的活着。
猎魔人显然不准备回答雪尔曼斯的话,他没有继续攻击,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是净除机关吗……”
雪尔曼斯低语着,猎魔人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情况,净除机关放弃了与流亡者合作,转而和福音教会一起,而自己无疑是最好的筹码,用来换取利益。
“不……我不会接受的。”
雪尔曼斯说着便伸手抓向桌面的钢笔。
每个人都被自身的意志所束缚着,遵守着自己为自己定下的铁则,并且为之可以献出生命。
雪尔曼斯也是如此,他可以忍受流亡,也可以忍受弥格耳那些疯狂的计划,可他唯独无法忍受的是那冠冕之下的男人,他绝不允许塞尼·洛泰尔那种人成为教皇,自己也绝不会落入他的手中。
意志坚定,但躯体却已老朽,还没等雪尔曼斯把钢笔刺入自己的喉咙,便被猎魔人一拳制止了,疼痛折磨着他,在地上无力地扭动着。
他抱着自己的笔记,在烛光中抽搐,高高在上的枢机卿如今这般狼狈,有阵阵笑声响起,似乎是猎魔人在嘲笑自己。
难免的悲凉与落魄,猎魔人提起了雪尔曼斯准备带他离开,可就在这时另一双炽白的眼瞳在黑暗里亮起,雪尔曼斯看到了,随即惨白的剑光覆盖了他的视野。
藏在黑暗里的,可不止一位猎魔人,他如雷霆般出击,迅捷且致命。
细长的钢铁贯穿了猎魔人的心脏,在那剑刃抵达之前,猎魔人便感受到了那狂涨的杀意,袭击者根本没有隐藏自己的意图,他很自信,相信自己这一击能完美的击杀自己。
猎魔人满不在意,他是猎魔人,体内涌动着强大的秘血,他已经是超凡的存在了,凡人的力量又怎么能撼动他呢?
新教团成立后,很多猎魔人都有这样的情绪,拥有了非凡力量,自傲、觉得自己不再是人类,而应该是更为高位的存在。
可出乎猎魔人所想的是,对方的速度远超他的预计,猎魔人本想试着转身偏开剑刃命中的位置,但这种把戏根本躲不过袭击者的目光,他精准的刺入,剑刃带着鲜红从猎魔人的胸膛刺出。
猎魔人松开了雪尔曼斯,他试着还击,可又一重巨力从胸膛后传来,紧接着沉闷的枪鸣响起,碎裂的弹丸带着有毒的汞撞入血肉之躯中,在猎魔人的胸口前震起一阵血雾。
“没有缚银之栓?”
疑惑的声音响起,洛伦佐根本不给这个猎魔人任何反抗的机会,杖剑留在他的体内,洛伦佐用力地甩手,紧接着一阵寒光后,折刀延伸出来,圣银附着的刀头用力地斩下。
斩开了血肉,切入了骨骼之中,或许是秘血的加持,洛伦佐未能直接将臂膀斩开,但此刻他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折刀毫无阻拦,没有触碰到任何金属。
缚银之栓是对猎魔人的限制,但一定程度上又是对猎魔人的保护,坚固的圣银将有效保护内脏等重要器官,可眼前这个猎魔人没有这些。
几个想法在脑海里迅速地转动,洛伦佐再度挥起折刀继续重伤着敌人,而这时猎魔人也费力地反抗了起来,他背对着洛伦佐,紧接着那伤口里燃起了炽热的焰火。
这不是简单的净焰,洛伦佐可不认为自己的净焰,能在短短数秒内燃烧成如此汹涌的模样,焰火升起了数米,直接点燃了四周的一切可燃物,紧接着焰火覆盖了猎魔人的躯体,在这高温下杖剑已经开始变得赤红。
权能·米迦勒。
洛伦佐来不及多想,一脚踢开了雪尔曼斯,他还有很多话想问这个老家伙,他可不希望他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了。
雪尔曼斯也有些懵,他甚至没时间感受这痛苦,只能死命的抱紧自己的笔记,如果说自己要死的话,至少要把这笔记保存下去,无论继任者是谁,终究有一天能掀开这世界那朦胧的面纱。
可除此之外,此刻的感觉居然还有些奇妙,他也说不上来。
死神来敲门了,可见鬼的是有个人从窗户里跳了进来,照着门来了一枪,虽然雪尔曼斯不清楚他的目的,但这感觉就像在洛伦佐把事情解决前,死神也请麻烦先等一等。
洛伦佐则根本没想到雪尔曼斯那些扯淡的想法,他只是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更大的麻烦之中。
在洛伦佐潜入不久后,他便看到了这些猎魔人,他们毫无遮掩,直接大大方方地从正面闯入,以那秘血加持,雪尔曼斯的护卫根本毫无抵抗能力,切瓜砍菜般,被轻易地杀死。
旧教团已经在圣临之夜后彻底毁灭,即使有像洛伦佐这样幸存下来的猎魔人,多半也是躲在世界的角落里,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安宁,所以眼前这些猎魔人的身份倒很好确认了。
他们是新教团的猎魔人,从他们那与洛伦佐认识完全不相符的作战方式,以及体内没有缚银之栓便可以看出。
果然圣临之夜对于福音教会的重创直到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这些猎魔人看似强大,但于旧教团出身的洛伦佐相比,还是相差甚远。
洛伦佐很清楚没有缚银之栓代表着什么,猎魔人只要他想,他的妖魔化便可以不受限制的进行,那会是比普通妖魔还要可怕的存在,对于他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瞬间使其无力化,来不及进行秘血的苏醒……也就是死亡。
炽热的焰火里,洛伦佐没有退让,反而继续挺进,将杖剑继续没入猎魔人的躯体之中,同时顶在后背上的霰弹枪再次开火,数不清的弹丸打进血肉之躯中,在这瞬间的重伤下,猎魔人显然一时间有些支持不住。
他试着转身,烧红的杖剑被他的躯体扭弯,同时秘血持续升高,整个室内已经被燃烧的大火覆盖,洛伦佐的视野里只剩下了熊熊燃烧的火光,窒息感紧随其后。
“给我老实点!”
洛伦佐怒骂着,将那卡进血肉之中的折刀拔出。
虽然在秘血的加持下,猎魔人拥有着远超常人的力量,可他依旧有着弱点,正如妖魔一般,被贯穿心脏与切断头颅后便会死去。
洛伦佐偷袭的这一击精准地刺穿了猎魔人的心脏,现在他还能行动完全是依靠着秘血那恐怖的力量,令猎魔人的躯体达到一种非人的状态,与此同时那强大的生命力开始愈合心脏,只要加以时间他便能恢复过来。
这就是猎魔人乃至妖魔们的麻烦之处,砍掉头颅,依旧能凭借着本能继续战斗,而刺穿心脏,在意志的坚持下,他们还能逐渐恢复过来。
洛伦佐用力地扭动着烧红的杖剑,将那尚未愈合的伤口继续扩大,把那脆弱的血肉搅烂,紧接着折刀凶狠地斩下,用力地砍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猎魔人难以还价,洛伦佐狠辣的连击打得他措手不及,死亡的威胁下,他只能把权能展开到最大,一瞬间洛伦佐视线里变成了纯白,那耀眼的光刺得他不由地闭上了眼睛,折刀开始烧红熔化,衣物也凭空燃烧了起来。
瞬息间,这里变成了燃烧的地狱。
沉闷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有零星的弹丸打入了洛伦佐自己的躯体内,如此近距离之下,洛伦佐身上携带的弹药也因高温引爆了起来,洛伦佐咬着牙,闭着眼睛,根据自己之前的判断,用力地将折刀斩了下来。
熊熊燃烧的大火一滞,紧接着停顿了下来,随后溃散开来,洛伦佐缓缓地睁开眼眸,那难以直视的烈阳已经消散了,在他身前的是一具跪倒的无头尸体。
洛伦佐深呼吸,这是米迦勒派系的权能,在猎魔人之中直接杀伤性最强的,那极致的温度,简直就是行走在人世间的白昼,好在洛伦佐的偷袭成功了,以及后续攻击足够果断,不然一旦令他的温度升至极致,钢铁都将在接触的瞬间被熔化。
看着那烧焦的尸骸,干枯碳化的躯壳崩塌,其下还有血肉在顽强的蠕动,洛伦佐突然有种奇怪的错觉,他不由地想到了漆锑,这个炼金产物也有着相似的性质,只要一点点,便可以释放强大的光和热。
慢慢地转过身,洛伦佐看向那倒在一边的雪尔曼斯,老家伙此刻也狼狈不堪,他那圣洁的教袍被高温烧得残破,身体上也有着多出烧伤,水泡遍布其上,但既是这样他依旧死死的抱着自己的笔记,惊恐地看着洛伦佐。
“雪尔曼斯枢机卿,好久不见啊。”
浓重的烟雾散去,洛伦佐从大衣下再度取出新的折刀,好在这次出发前他带足了武器,冰冷的寒芒上倒映着雪尔曼斯的脸。
洛伦佐仔细地观察着雪尔曼斯的表情,面容上的惊恐逐渐消失,紧接着是一种更为复杂的表情,雪尔曼斯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此刻看到的这一切,被烟雾呛到了,雪尔曼斯用力地咳嗽了几声,接着他用不确定的语气问道。
“梅丹佐……”
苍老的声音响起,洛伦佐脸上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一副无奈的样子。
果然还是这样的结果,虽然已经有所预料,但真的如此,洛伦佐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不过现在他可没时间去和雪尔曼斯讨论那些了,他一把提起雪尔曼斯,又将那猎魔人的钉剑捡起,接着一脚踹开已经烧焦的大门。
此刻这庄园内还有着其他猎魔人,他们如饿狼般正寻找着雪尔曼斯的下落。
洛伦佐能如此迅速地杀死刚刚那个猎魔人完全是凭借着偷袭与足够丰富的经验,本质上他与其他猎魔人没什么不同,一旦交战洛伦佐也只能勉强保证自己不被杀,根本没有能力再保护一个雪尔曼斯。
在他狂奔的同时,厮杀声从周围传来,燃烧的大火覆盖了视野的全部,莹绿的草地也化作了灰烬,黑色的雪在空中飘零,但紧接着被落下的雨丝撕碎,铅灰色的乌云出现在天边尽头,向着这里缓缓逼近。
第一百零八章 荣光
“梅丹佐……”
“请叫我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雪尔曼斯卿。”
洛伦佐提着雪尔曼斯在走廊里狂奔,窗外升起焰火与哀鸣声,明明慌得不行,可洛伦佐在说到这些时,强作一本正经的模样。
“这真不是一个重逢的好时机,对吗?”
洛伦佐冲着雪尔曼斯露出一个见鬼地笑容。他得想办法带雪尔曼斯离开这里。
“真怀念啊……”
雪尔曼斯有气无力地说着,明明刚刚经历了那么恐怖的刺杀,可现在他那布满水泡的脸上却带着笑意。
“你在怀念什么?”洛伦佐问。
“隔了很多年,又见到熟人,总会有种回到当年的感觉不是吗?我在圣纳洛大教堂里祈祷,而你守卫在我身边。”
直到现在他还想着回到那里,圣纳洛大教堂。
懒得吐槽这个老家伙的思考回路了,明明差点死了,却还在说些有的没的,洛伦佐没有再搭理他,他现在压力很大。
那封信果然是个阴谋,不仅是自己在找雪尔曼斯,这些来自新教团的猎魔人也在搜索雪尔曼斯。
“是净除机关,是他们透露了这一切。”雪尔曼斯突然说道。
洛伦佐一怔,他看向一边,只见那张有些狰狞的脸上,无比坦诚地说道。
“当然,我也不太确定,这个世界乱糟糟的,远超我们的认知。”雪尔曼斯接着说道。
不知为何,在看到洛伦佐后,雪尔曼斯的身心突然轻松了起来,他也说不明白这种感觉,总之就像……有了嘱托一样。
“你居然这么直接?我还以为我需要拷打你一番,你才会说些什么。”
洛伦佐有些接受不了这突然的转变,堂堂神圣的枢机卿,福音教会最忠诚的狗腿子,洛伦佐以为自己得打断雪尔曼斯几颗牙,他才会老老实实说话,可没想到没等自己问,他便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流亡者……我受弥格耳的指示,和净除机关接触,他们向我调查过你,也只有他们知道我在这里,可现在那些猎魔人来了,他们来杀我了,或者……净除机关与福音教会达成了某种协议,我是他们最好的筹码。”
雪尔曼斯没有回答洛伦佐的问题,而是把目前的情况说了一下,这弄得洛伦佐很不爽。
“你这是在离间吗?”
“我可不知道你现在是属于净除机关的……只是想让你了解一下情况。”雪尔曼斯说,此刻他的思路快得不行。
洛伦佐带着他转入一处房间,死死地关上大门,让雪尔曼斯和自己躲在角落里,还不等喘息什么,折刀顶在了雪尔曼斯的脖颈上,洛伦佐一脸凶样。
“老家伙,你究竟想做什么?”
雪尔曼斯这一番话语弄得洛伦佐也有点不清楚他的立场了,仿佛他是洛伦佐安插进福音教会的密探。
“只是对当下条件的最优解,这里唯一离开的方式是几千米外的铁路,可庄园到那铁路的路上是空旷的草野,你或许可以逃掉,但带上我离开基本不可能,所以我必须死在这里。”
“你有机会活下去。”
“被新教皇俘虏吗?那还不如死了。”
死亡是如此的沉重,但此刻在他的口中却是这样的轻松。
“无论他们究竟是谁,受谁驱使,可想必他们的目标一定是我,我死定了,可你还有机会逃出去。”
洛伦佐突然间觉得自己的思维跟不上眼前这个老人了,仿佛在刚刚的某一瞬间里,他想好了接下来一切的发展。
“你和他们不是一起的,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呢?而且你来找我的话,又有什么目的呢?”
雪尔曼斯看着洛伦佐,沙哑地笑了起来,脸上的水泡裂开,淡黄的液体流过那朽木般的脸,就像在泥水里浸泡的干尸般。
这个老家伙想好了一切,可等洛伦佐说些什么,他又缓缓地说道。
“不过无论你是抱有什么目的而来,我都会满足你,快问吧,孩子,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雪尔曼斯说着向后靠了过去,他现在心态出奇的好,在领略了那禁忌的知识后,此刻他已经没有什么恐惧而言,虽然这里有着数不清想杀他的猎魔人,可在看到洛伦佐后,所有都仿佛安定了下来。
洛伦佐有些不解地看着雪尔曼斯,伤痕累累的老人靠在墙上,他拿出自己那把精致的燧发枪,从口袋里拿出火药与铅弹,笨拙地往枪管里上弹。
“是我太热情了吗?确实,自从逃离翡冷翠后我很少这样……开心了?”他的声音有些迟疑,自己也有些不确定自己此刻的情绪如何。
雪尔曼斯看着洛伦佐,自己的顺从显然让洛伦佐感到了不安。
“别担心,只是一种权衡利弊而已,比起那些新教皇的爪牙,我更信任你,047……哦不,洛伦佐·霍尔默斯先生。”
折刀插入他身后的墙壁,洛伦佐低下身,靠近雪尔曼斯,紧盯着那浑浊的眼眸。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你是旧教团的猎魔人,圣临之夜的幸存者,你和我一样,至少一部分是一样的,虽然我们身处不同的立场,但比起被新教皇抓获或者杀死,我更愿意死在你手上,你们砍杀妖魔,守卫神圣,虽然我们不是一个立场的,但我们都为了相同的神而战。”
“我不喜欢这个神。”
“但至少你的行为是真实存在的。”
雪尔曼斯说着,突然间面对死亡他也感不到什么恐惧了,他甚至笑了起来,那凄惨的笑容让洛伦佐也不禁有些困惑,他怎么也没想到雪尔曼斯的想法居然是这样。
他知道自己死定了,可他唯独不想因新教皇而死。
“而且,屠杀密令还没有结束,你又身为圣临之夜的幸存者,虽然我不清楚你怎么活下来的……”
雪尔曼斯并不清楚圣临之夜的具体细节,他继续说着。
“新教皇也不会放过你的。”
“所以你便要帮助我,所有的问题都知无不答,只是因为你越是帮助,我对于新教皇越是麻烦,对吗?”
洛伦佐怎么也想不到雪尔曼斯的出发点居然是这个,此刻他就像个死人一样,所有的行为与想法都是建立在自己将死的情况下。
“当然了孩子。”
这是雪尔曼斯的阳谋,他的目的,作为一个无力的老人,这是他对于那异端唯一的反抗了。
他抓紧了怀中的笔记,和洛伦佐谈话的同时,目光在房间的阴暗处来回扫动着。
雪尔曼斯死定了,他触碰到了那未知的边界,同时那未知的边界也触碰到了他,幽魂般的存在正窥视着自己。
“你……”
这种情况洛伦佐可没经历过,就像一场糟糕的话剧,大家都加快着剧情,好赶着去死一样。
可他的话没有问出来,锋利的钉剑撕开了房门,猎魔人们破门而入。
“跑起来,老东西!”洛伦佐喊道。
他们不可以与猎魔人纠缠起来,一旦那些增援抵达,哪怕是洛伦佐也招架不过来。
雪尔曼斯也十分听话,现在他帮助洛伦佐就是在对抗新教皇,他费力地爬起来,朝着洛伦佐身后的长廊逃去。
洛伦佐则直接迎上了猎魔人,来者只有两人,看起来他们是因那炽热的火光吸引而来。
新教团与旧教团……
洛伦佐此刻意外地笑了出来,虽然他对于福音教会一直饱含愤怒,但却依旧怀念着身处那里的时光,和其他猎魔人们一起作战的时光,虽然猎魔人注定不会被人铭记,但洛伦佐一直觉得自己是荣光的。
那时的他,还有其他人所有人都是这样,自己所做的一切不仅是为了那可笑的神,还有人类的世界,理智的世界,他们深处黑暗,却身负荣光。
那么你们呢?你们这些后继者,又是否真的能配上猎魔人之名呢?
第一百零九章 妖魔化
战斗一触即发,这一次正面作战,洛伦佐眼瞳里升起炽白的焰火,随后致密的甲胄覆盖在他的身上,他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在室内引发起了呼啸的声响。
猎魔人们也没想到洛伦佐居然也是猎魔人,还不等他们做出判断,洛伦佐握着钉剑与折刀而至,犹如白日的雷霆。
那是沉重的一击,致密的甲胄是洛伦佐最强大的防御,在这等力量下洛伦佐可以肆无忌惮地进攻着,而不用担忧敌人的剑刃。
交手只在一瞬间,在接触的那一刻,瞬息的爆炸涌起,洛伦佐掷出了如飞刀般的武器,其中的火石因碰撞而激发出点点火花,可随即引燃了内部纯黑的粘稠液体。
漆锑剧烈地燃烧着,升腾的火焰在一瞬间抽空了室内的所有氧,先是难忍的窒息感,紧接着是极致的温度与爆炸的冲击。
玻璃被涌动的气浪震碎,宛如万千的刀锋落下,木质的家具被染上烈火,化作焦炭,而爆炸中心的三人则直接被冲击弹开,重重地按压在地面上,而这冲击还在扩散,就连跑远的雪尔曼斯也被这力量撞倒,仿佛有重石挤压着自己。
几秒后,狂风携着冰冷的雨水灌入室内,尚未散去的烟雾里洛伦佐艰难地站了起来,处于爆炸的核心区域,哪怕有着甲胄保护,他现在也狼狈的不行,身上多处受伤,甲胄也布满了裂痕。
他心悸地喘息着,怎么也没想到漆锑这东西威力这么大。
在苦思冥想了一夜后,洛伦佐终于想明白该怎么利用这诡异的物质了,做成子弹是肯定不行,洛伦佐一旦开火这东西就和甲胄火铳一样,先在自己手里炸掉,不如制成投掷物,比如飞刀。
不过唯一要注意的就是,投掷距离一定要大于这东西的杀伤半径,不然结果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虽然自己也被爆炸波及了,但凭借着甲胄,洛伦佐只是看起来有些狼狈而已,看向前方那两个猎魔人已经倒在了地上,他们毫无防护,在如此近距离之下被炸得血肉模糊。
有一位猎魔人做出了反应,他拔出钉剑护在自己身前,可这一举动反而把他拖入了死地,钉剑在爆炸下碎裂,断刃插进他的体内,鲜血止不住的流淌。
洛伦佐没有犹豫,握着钉剑直接跃了过去,凭借着这出其不意的一击,洛伦佐要继续扩大自己的优势。
不安的力量在升腾,猎魔人们放纵着秘血的升腾,这种情况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里,一位猎魔人已经勉强能动了起来,该说真不愧是猎魔人吗?生命力强大的如此可怕。
他握紧钉剑朝着洛伦佐挥击,半个身子被炸的血肉模糊,洛伦佐甚至能在其间看到累累白骨。
洛伦佐比他更快,钉剑贯入他的心脏,紧接着用力地扭动着,将心脏彻底搅碎。
“你也不想变成妖魔的,对吧?”
洛伦佐低声说道,可他说着的同时手上的动作也不停歇,他不清楚这些猎魔人的权能是什么,必须在他们启用前斩杀他们。
猎魔人的挥击也在此刻落了下来,但却砍在了甲胄之上,刚刚受到重创的他,根本没有多少力气破开洛伦佐的护甲,而在这时另一道剑光落下,这么短的时间里另一个猎魔人也恢复了行动能力,向着洛伦佐攻击。
洛伦佐一向以自己身为猎魔人的强大而自傲,可现在他遇到了同为猎魔人的敌人,还是数个,虽然自己占着优势,可不禁还是觉得麻烦。
可随即那不安感急速上升,洛伦佐没时间去在意那落下的剑刃,只是有些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猎魔人,那被烧伤模糊的脸上,血肉开始剧烈地蠕动,洛伦佐试着转动贯穿的剑刃,却发现无力怎么用力钉剑都纹丝不动。
血肉在迅速的增生,如同延伸的红线,纠缠锁死剑刃,秘血疯狂上涨,转瞬间那是刺目的火光在眼瞳里升起。
“妖魔化……”
洛伦佐暗骂着,他用力地挥起剑刃,卷起啸风,完全放弃了防御,任由另一把剑刃刺入自己的体内。
在宗教层面上缚银之栓更像是通往黑暗的大门,它牢牢的闭死,除非万不得已,不会容许猎魔人踏入,即使是踏入也会受到沉重的代价。
虽然是福音教会控制猎魔人的手段,但洛伦佐也能理解这些,当猎魔人失去理智时,这把捍卫理智的剑,就会成为疯狂的爪牙,可现在这扇大门就这么随意的敞开着,任由这些新教团猎魔人随意踏入。
这也是洛伦佐为什么觉得棘手的原因,他们没有限制,一旦洛伦佐无法在瞬间无力化或杀死他们,随着战斗的推移,他们会变得越加可怕,乃至成为妖魔。
洛伦佐也可以这样做,不断的升腾秘血,直到突破临界妖魔化,可他会受到体内缚银之栓的制裁,那只会加速他的死亡。
锋利的剑落下,重重的斩击入血肉之中,钉剑切入了猎魔人的脖颈中,但由于秘血的升腾,他的体魄已经强大的数倍,伤口里流出的不是血肉,而是无数的红线,它们拉扯着血肉,阻止着剑刃的前进。
秘血的加持下猎魔人开始反击,他用力地捶打着洛伦佐,重拳击碎了甲胄,紧接着将那砍在脖颈上的钉剑折断,而洛伦佐的身后,另一个猎魔人也刺下了剑刃,在意识到无法攻破洛伦佐的护甲后,他沿着甲胄的缝隙刺下,锋利的剑尖从洛伦佐肩膀上刺出。
“所以我才讨厌这样……”
局面被扭转,洛伦佐此刻反而落入了下风,可他毫不在意,只是死盯着眼前的猎魔人。
他的身体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妖魔化,爆炸中刺入体内的碎片被增生的血肉挤出,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嘶吼,如同野兽一样。
“就这么轻易地步入疯狂,这样依赖疯狂……”
洛伦佐悲怜地看着他,妖魔化是道禁忌的大门,而这些新教团的猎魔人们根本不懂,他们是在旧教团的遗骸上所诞生的事物,他们的存在不是为了捍卫理智的世界,仅仅是新教皇的工具而已。
更为庞大的力量从体内涌出,洛伦佐丢掉了断裂的剑柄,一把抓住了那切进脖颈的断刃,随着他的紧握,鲜血从手掌的缝隙里涌出。
磐石般的巨力驱动着剑刃,令人战栗的声音缓缓响起,洛伦佐无视了他们的攻击,任由甲胄不断的碎裂凋零,他只是死死的握紧剑刃,将其推进。
那是丝线断裂的声音,一个又一个,数不清的红线断裂了,被钉剑逐一斩断,仿佛是在切割不可撼动的钢铁般,所有的肌肉紧绷着,在这斩击中,那贯穿肩膀的钉剑直接被扭断,剑尖残留在洛伦佐的体内。
在撼神的咆哮声中,所有的红线血肉乃至骨骼,尽数斩断。
切断了大脑与躯体的联系,意志就此无法掌控那躁动的秘血。
猎魔人死了,熄灭的眼瞳里满是不敢相信的神情,虽然之前曾听安东尼神父说过,旧教团猎魔人与他们的不同,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差距会如此悬殊。
“你们太依赖妖魔化了。”
洛伦佐轻语着,人类最强大的便是那理智的意志,而妖魔化则是将其彻底吞没。
迅速地转身,手中还握着那断裂的剑刃,反手刺入另一个猎魔人的心脏之中,他眼中满是恐惧,在他经历的训练里,从未对抗过洛伦佐这样的家伙,实际上此刻洛伦佐的身上也遍布着伤势,但就像有股怒火在支撑着他一般。
猎魔人被剑刃贯穿钉死在了墙壁之上,紧接着霰弹枪顶着胸口开火,弹丸反复贯穿着血肉,将他打得半死,他就像个被刺穿的血袋,大抹大抹的血液涌出。
眼里还带着愤怒,可在看到洛伦佐那冰冷的眼眸后,猎魔人的心陷入了冰海里,他太慢了,他太依赖所谓的妖魔化了,秘血是把锋利的剑,随着升腾这把剑也会越来越锋利,直到无物不斩,可说到底它也只是工具而已,真正决定它的是使用工具的人。
猎魔人与洛伦佐同样流着秘血,可洛伦佐远比他们强大太多,在这漫长的时光里,洛伦佐早就在生死之间学会了如何启用最少的秘血进行最有效率的作战。
“你们甚至算不上猎魔人,只不过是侥幸在秘血的侵蚀中活下来的可怜鬼而已。”
洛伦佐说着斩断了他的头颅,妖魔化戛然而止。
无头的尸体如同雕塑般,无力地掉下,鲜血涂抹着墙壁。
他们本有着胜算,那么便是在交战中寻找着洛伦佐的弱点,亦或是敏捷的配合,可他们在面临危机时,干脆放弃了思考,直接将选择权交给了心中的魔鬼,那升腾的秘血,那是份强大的力量,但不是这样用的。
洛伦佐看都没有看这些尸体,朝着雪尔曼斯逃跑的方向跑去,而这期间里洛伦佐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他自身的力量与恢复力远超曾经的自己,这是新生之时所得到的力量,圣杯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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