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神农天匦
作者:天下霸唱|发布时间:2024-06-28 10:57:18|字数:197013
第一卷 无中生有
第一话 吞蛇碑
司马灰认为考古队在地底发现的巨大青铜器,藏于地下数千年,并未因氧化而生出铜蚀,可能是在铜中混入了陨石里的金属成分,而观其形制,正是古人造于涂山的“禹王鼎”,因为鼎身上铸有“山海之图”,那些神秘的图形与符号,涉及了远古时代的地理、地貌、湖泊、沼泽、沙漠、湿地,以及海外山川巨变,矿物分布、植物分布,飞禽走兽的迁徙与灭绝、变异与演化等诸多信息。
其中有一尊巨鼎,遍铸地下魑魅魍魉之形,以时间和地层深度为序,依此记载着四极以下地形地貌,乃至各种矿藏和古怪生物,最底层则是一个无底深渊般的黑洞,里面还有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半隐半现,不知究竟为何物,这个黑洞的位置与特征,都与考古队想要寻找的“神庙”十分相似。
每一处图形旁边都有虫鱼古篆进行注释,司马灰加以辨认,应该是“夏朝龙印”,他对此无能为力,半个古篆也认不出来,只是“禹王鼎”是相物古术的根源,司马灰向来听闻已久,所以不难推测出了这几尊巨鼎的来历。据说秦代的地理古籍《山海经》,就是根据古鼎上的“山海图”所做,但内容已失其真。
胜香邻听司马灰说得完全合乎逻辑,想来不会出现太大偏差,也不免暗自惊叹,以往帝王诸侯的陵寝中,最重要的殉葬器物就是铜鼎,鼎为国之重器,只有帝王才有资格殉以九鼎,以此代表九州。如果寻根溯源,还属“禹王涂山铸鼎”为祖,因此禹王鼎又称“鼎母”,鼎上契刻的山海图,更是涵盖天地之秘,历史上对“禹王鼎”下落的记载十分模糊,想不到竟会出现在这座地下古城中。
罗大舌头焦躁地说:“我看这几尊大铜鼎里又没地图,对咱考古队没有任何实际意义,趁早别在它身上浪费时间了。”
司马灰说:“罗大舌头就你真是一肚子草包,以前总听宋地球说什么‘四羊方尊、虢季子白盘、越王剑、秦王镜’之类的国宝,可要放在这九尊青铜巨鼎面前,却都是重子重孙不值一提了,如今实属旷世难逢的机缘,这也是咱们从大沙坂进入地下以来,最为重要的发现。”他又问胜香邻能不能把鼎身上的图案临摹下来,可这些记载着地底秘密的古老图形,神秘而又复杂,就算是找来一队人分头“描样”,怕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完工,但现在的四个人里,只有胜香邻掌握着这门技术,其余三个人即使照着葫芦也画不成瓢,帮不上什么忙。
胜香邻说:“壁画才需要描样临摹,而大鼎上铸刻的图案可以直接拓下来,用不了多少时间。”她说着话就从背包里取出拓本,将古鼎上的图形逐片拓下,又编上记号注明位置。
司马灰等人全是外行,根本插不上手,只能在旁抽烟等候,合计着接下来要到山腹中的地宫里进行侦察。
通讯班长刘江河在旁负责戒备,他有些好奇地问司马灰:“司马首长,你刚才说这几尊铜鼎对考古队意义重大,它对咱们究竟能有什么用处?”
罗大舌头说:“几千年前的东西能有什么意义?典型的封建迷信思想黑线回潮,难道修正主义的错误工作路线,还要在考古队里旧调重谈?”
司马灰脑中也没什么头绪,无心再与罗大舌头胡扯,只能说其实考古队和“绿色坟墓”这个地下组织,想要寻找的目标,现在已是完全相同,也就是一个接近地心的未知区域,赵老憋称其为“神庙”,它可能是因地幔能量高度集中,塌陷而成的一个“黑洞”,这个黑洞的具体位置和里面存在的秘密,已经超出了咱们所能理解的极限。
考古队现在唯一找到的确切线索,就是这座地下古城和禹王鼎上的山海之图,但咱们解读不出夏朝古篆,单凭那些神秘诡异的图形,很难洞悉其中的真相。“绿色坟墓”组织中的物探工程师田克强,也就是那个代号为“86号房间”的特务,常年潜伏在新疆戈壁,窥视着罗布泊望远镜,这说明地底一定有某种东西存在,直接威胁到了该组织的目标,我估计这些秘密就在“禹王鼎”里,考古队要想前往接近地心的黑洞,就必须想办法破解这个谜团。
这地底沙海的尽头,是一座环绕火山窟而建的古城,山腹里藏有地宫。夏代古篆和青铜大鼎,都直接印证了它是从黄河流域远迁而来,那时候人烟少、野兽多,山崩海怒,自然环境非常残酷,四方都有穴地而居之人,而铜鼎的存在,则说明洪荒时代已经结束,这座城墟应该是夏商王朝的后裔所留,所以考古队要继续搜寻地宫,希望能有一些新的发现。
这时胜香邻已拓下图片,整理好了装进背包,只留下一张递给司马灰看,禹王鼎的山海图中,也记载了“极渊”。
司马灰接过来看了看,见那些图形都是地下波涛汹涌的深海,其中不乏“连城之鲸、万丈之蛟”。相传禹王涉九州、探四极,详细度量大地山川的形势,才凿开“龙门”导河入海,具体是东海还是南海,则已无从考证,仅知道洪水灌注之地被称为“禹墟”,也许这个地壳与地幔之间的“空洞”,就是“禹墟”,不过这些事没有证据,只是凭空揣测。
司马灰知道这些图片不同寻常,就让胜香邻将其妥善收好备用,然后命众人起身离开,返回那座地宫的边缘,在与古城石门对应的方位,有一个墓道般的洞口,既高且阔,往里面看甚是沉寂阴冷,与戈壁火洲中的枯热截然不同。
考古队打开安装在“Pith Helmet”上的矿灯,缓步走向深处,隧道里空无一物,两侧的洞室里也同样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司马灰感到这里气氛不太对劲,提醒众人多加小心,谁也不要冒进。
通讯班长刘江河心中又开始有些发怵:“这地方实在太静了,好像连半个活人也没有。”
罗大舌头冷笑道:“这里要突然冒出个活人来,那才真是见着鬼了,奇怪的是连具死尸也没有……”
这时司马灰的矿灯光束,照到墙边躺着一具死尸,就见那尸体头颅奇大,仿佛水肿了一般,竟大过常人一倍有余,显得枯僵的脸部和脖颈很是细小,说不出的怪异恐怖。
通讯班长刘江河心理准备不足,看到那具尸体死状奇怪,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惊道:“死人!”
司马灰借着矿灯看到深处还有不少尸体,也暗觉吃惊,就按住刘江河的嘴,低声道:“你给我小点声,万一惊动起来几位,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胜香邻见司马灰又在危言耸听,把通讯班长刘江河吓得脸都绿了,她听着也有些心慌,就嗔怪道:“司马灰,你别总吓唬人行不行?”
司马灰对胜香邻说:“我可真不是吓唬你们,这些年我看得死人多了,却从没见过这么古怪的尸体。”
胜香邻点头道:“大伙务必谨慎些个,千万不要轻易触碰这些死尸。”
于是众人小心翼翼地上前察看,凭那些尸体的衣服和随身装备,就知道属于1958年失踪的那支中苏联合考察队,没想到他们也找到了这座古城,并在此遇难身亡。
罗大舌头挨着个数了数,一共有22具尸体,考察队的成员全死在这了,包括照片中那个“鬼影”。
这些考察队员死状诡异,距离尸体不远处,有一块古老斑斓的石碑倚墙矗立,约有一人多高,形状像是人脸,可仅具轮廓,并没有刻出面目,只在底部雕着一张黑洞洞的大嘴,正在倒吞一条怪蛇。
司马灰用矿灯照视地宫中的“吞蛇碑”,暗觉脊背发凉,似乎是考察队在接触这块石碑的时候,突然间遭遇了不测,竟未能走脱一个。但1958年这支考察队事关重大,司马灰虽知这附近必有凶险,也不敢草率了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调查,他嘱咐其余三人,在没有得到允许之前,谁都不准擅自接近地宫中的“吞蛇碑”。
众人逐个搜索尸体身上的口袋和背包,找到了一些地图和照片,以及笔记之类的物品,司马灰正在按照片逐个对比尸体的身份,死尸虽然枯僵,面部五官却仍可辨认。
这时却听身后有些声响,司马灰额上青筋直跳,心想:“刚说过不要接近那座古怪的吞蛇碑,怎么一转过头去就给忘了?”但他一抬头,就发觉考古队的其余三个成员都在身前,他心中猛然一沉,感觉头发根子都竖了起来:“后边的是谁?”他大着胆子回过头去,同时将矿灯光束投向身后,身后除了石碑,更无一物。司马灰心说:“难不成这古碑年深岁久成了气候?”
第二话 根源
司马灰见墙下的“吞蛇碑”沉寂无声,没有任何异状,也不知刚才古怪的声响来自哪里,但他每次看到那块石碑,便感到全身寒毛发乍,他暗想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就壮了壮胆子,按住矿灯凑到近处仔细打量。
这块“吞蛇碑”斑斓古朴,形状奇异,说它是座“石碑”,只是考古队根据其外形做出的称呼,没人知道这东西究竟是个什么,碑体上面的轮廓看上去像是人脸,但没有面目,只在底部有怪嘴吞蛇,显得甚是诡异残忍。
司马灰忽然想起旧时有部“驱蛇书”,俗称伏蛇咒,多为历代乞丐首领所持,只要展卷一读,群蛇不分巨细,都来听命。乞丐便挑捡其中粗大之蛇剥皮烹煮,作羹裹腹,但只有在荒年讨不来饭的时候才敢使用,否则就犯了忌讳,这座古碑是否也能聚蛇?可这地宫里除了考察队留下的22具尸体,也没有发现任何生物存在的迹象。
这时胜香邻告诉司马灰,考察队的尸体虽未腐坏,但脑颅变形,面部枯化严重,很难与照片上的容貌对比,这需要专业的技术鉴定。
司马灰心想考察队全部22具尸体都在这,说明照片里的摄影鬼影,确实是偶然的光学折射形成,也许是我们先前太多心了,如今发现了联合考察队的遇难地点,又从尸体身上找到了很多图纸和密码本,收获已经不小,还是尽快离开此地为妙,于是让众人收拢死尸,用“205型单镜头反光照相机”拍下照片作为记录,然后转身撤离。
众人按原路往回走,可感觉越走越不对劲,地宫里四面都有隧道,中部是存在“吞蛇碑”的正殿,每条隧道两边依次藏有数间洞室,进来的时候估测隧道长度在两三百米左右,但走到尽头的时候,却没有找到洞口,只有冰冷坚厚的石壁。
罗大舌头茫然道:“咱这是走麻答了,怎么跑到死路上来了?”
胜香邻看了看罗盘上的指针,奇道:“方位没错,不应该是迷路了……”
司马灰心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座地宫里果然有些古怪,莫非是地底暗藏“机括”,能将进来的人活活困死?不过司马灰懂得销器变化,并不将此事放在眼内,告诉众人道:“据我看,这鬼地方算不得什么,除非是三岁顽童不晓,但要稍知相生相克之理,如踏平地一般。”说罢上前摸索石壁,可随即发现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那坚硬的凝灰岩砌合紧密,少说也有七八米厚,里面都是实心的,并不存在机括,即使用大量定向炸药,也未必能将它破坏。
通讯班长刘江河担心地说:“首长,这地底古城里肯定是闹鬼了,那些考察队的死人不想让咱们离开。”
司马灰说:“别他娘的自己吓唬自己,我看这事多半与地宫里的‘吞蛇碑’有关,现在已经走不脱了,咱们只能再回去找到那座古怪的石碑。”
考古队正要掉头往回走,耳听隧道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爬了出来,接触到墙壁发出“嘁嘁嚓嚓”的怪异声响,好像是许多节肢类生物,听声音越来越近,而且来势汹涌如潮,实是难计其数。
众人都吃了一惊,不知道地宫深处究竟出现了什么,但见来者不善,“PPS冲锋枪”未必抵挡得住,只得退向旁边的洞室,又合力推动圆形石门,将与隧道连接的洞口彻底隔绝。
司马灰贴在石门上听了一阵,隐约听到外边隧道里的声音都被挡在了外边,这才松了口气,刚一转身,发现其余三人都依着石壁怔住了,好像看到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东西,司马灰心想这洞室内能有什么?他抬眼一看,也是吃惊不小,原来洞室墙下,无声无息地坐着个人。
那人形容枯槁,一脸的皱纹,满头全是白发,两眼如电,他也在盯着司马灰等人看,其装束与死在地底的考察队完全一样。
司马灰转念之间,就已分辨出此人不会是绿色坟墓的“首脑”,因为“绿色坟墓”就像一个幽灵或行尸,那种阴森诡异的死亡气息很难掩盖,可考察队22具尸体不是都在地宫里吗,这“老白毛”会是什么人?
那老白毛盯着司马灰等人打量了一阵,忽然冷冷地开口问道:“你们……是来找我的?”
司马灰不答,反问道:“你是1958年罗布泊望远镜考察队的成员?”
老白毛“哼”了一声,说道:“后生,这可是国家机密,谁是你们领导,我要直接跟你们领导讲话。”
司马灰等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此人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神秘气息,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地宫中?难道遇上了考察队其中一名成员的“幽灵”?另外照片上好像没有这个人,莫非它就是那个“鬼影”?
司马灰感觉到情况不明,想先探探虚实,他吩咐通讯班长刘江河守住石门,提防密室里会有变故发生,然后对那老白毛说:“我就是队伍里打头的,我跟主席合过影,还跟总理握过手……”
罗大舌头插嘴道:“这事我可以作证,司马灰这小子确实跟主席合过影,可那是缅共的主席,跟他握手的是老挝总理。”
那老白毛听了更加疑惑,又问道:“这么说你们不知道我是谁了?”
司马灰见其态度不好,就没好气地说:“看你这倒霉模样肯定是位专家。”
老白毛点头道:“一般俗人都这么称呼我,我听着也习惯了。”
胜香邻见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嘴滑,说来说去净兜圈子,这么下去几时才有结果?她就对那白毛专家直言相告,将考古队深入大沙坂,穿越地槽和煤炭森林,找到“地底测站”,接下来摆脱了“86号房间”的跟踪,又从“时间匣子”中逃脱,最终抵达沙海古城的经过,捡紧要的说了一遍,希望能够取得对方信任。
司马灰心想这“白毛专家”来历不明,怎能轻易把考古队的事情全告诉他了?可转念一想,考古队现在走进了死路,这些情况也没必要再保密了,因此并未加以阻拦,在旁静观其变,看对方究竟会说出些什么话来。
白毛专家听得将信将疑,他好像是在猜测胜香邻说的事是真是假,沉思了一阵,才承认自己是1958年中苏联合考察队的成员之一,至于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此,以及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说来非同小可,而且都与这山腹里的“吞蛇碑”有关。
他告诉司马灰等人:关于“罗布泊望远镜”,失踪的苏联潜水艇,乃至“绿色坟墓”这个地下组织的秘密,我不敢说百分之百了解,起码也知道个七八成,但这些事盘根错节,只能从最开始的时候说起,也就是天地构造之时。
自1543年开始,波兰天体物理学家哥白尼就提出了“日心说”,从此天体演化的讨论被归入了科学范畴,逐渐形成了“星云说、遭遇说”等诸多流派,但事实上,所有关于天地起源的学说,到现在为止仍停留在假设阶段,全都无法证明。
苏联科学家在“罗布泊望远镜”中采集到的岩心样本,其中含有矿物质“锆”,根据测量它的年龄来推测,地壳与地幔之间的空洞,至少已经存在了46亿年,当时在地底发生了陨冰爆炸,才使这个距离地表10000米的深渊中出现了氧气和水。
然而早在四千多年以前,那个洪荒泛滥的时代,人类就已经发现了这个地下空洞,禹王凿开黄河流域的龙门山洞窟,将洪水引注大泽,这是史书上记载的“禹墟”,也就是后世所称的“极渊”,相传有十万阴兵在地底开凿暗河,才把洪水从龙门山导入“禹墟”。古人勘测地理的精准程度,以及工程的宏大与难度,即使放在今天也难以想象,只能归结成是有鬼神相助,其实是因年代久远,古书上的真实记载少之又少,许多方法都已经失传了。
司马灰越听越奇,这“白毛专家”虽然说得头头是道,可他怎会知道得如此清楚?这些秘密或许在地底古城里有所存留,但“夏朝古篆”在宋代以后,就已经无人能够解读,这老家伙究竟是个活人……还是照片中的“鬼影”显身了?
这时那白毛专家又神秘兮兮地对众人说道,“夏朝古篆”出现的年代比甲骨文还要早,因为内容古奥,存世不多,并且在千年以前就已经彻底失传了。但非是夸口,如今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得懂,所以我才能破解这些惊世之谜,至于其中的原因,你们现在不要追问,先听老朽把话说完。
历史上有个“禹王锁蛟”传说,相传夏代有古妖,形若猿猴、金目雪牙,名为“巫支祁”,禹王在疏通淮河的时候,将巫支祁锁于深不见底的“淮井”中,也有观点认为巫支祁为大蛇,所以才有锁蛟之说。
事实上当时淮水边有个尊蛇为神的古国,其人穴地而居,不识火性,屡次掘开河道导致洪荒泛滥,在被夏王朝降伏后,就充为奴隶发往地底挖掘鬼渠,由于合理利用了蕴藏在地壳下的原生洞窟群,才使这条暗河蜿蜒数千里,又埋下诸多重器镇河。“禹王铜鼎”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失落在了地底,后来黄河里的大量淤泥沉陷,填塞了龙门山下的暗河,直到千年之后,才逐渐有鬼奴从地底逃出,遁入西域大漠,成为了“吐火罗人”的祖先,又有一脉分支在秦汉之际迁至缅甸,既是神秘消亡于地底的“灭火国”。
胜香邻听这白毛专家对几千年前的古老历史了如指掌,所知所识远超寻常,不由得又惊又奇,想不出对方何以知道得如此清楚,罗大舌头和通讯班长刘江河也在旁听的俩眼发直。
只有司马灰心中愈发怀疑,他不想再听这白毛专家大放獗词,在没有辨明对方身份之前,这些鬼话谁敢相信?
司马灰拿出考察队的照片,借着“电石灯”对着那白毛专家反复打量,这照片中没有一个人的相貌与其相似,即使对方是个死去多年的“亡灵”,它也绝不会是1958年那支联合考察队里的成员。
罗大舌头埋怨司马灰说:“你这人就是太多疑了,谁都不愿意相信,那照片里不是还有个模糊不清的摄影鬼影吗,你又怎么确认第22个人不是这位老同志?”
司马灰说:“照片中鬼影的脸部虽然无从辨认,不过我能确定那是个俄国人。而咱们在地宫里遇到的这位‘白毛专家’,却根本不在考察队的照片上。”
第三话 照片
照片中位于二排左一的“鬼影”,脸上虽然存在光斑无法辨认,可面部之外仍被照相机真实地记录了下来。
此时司马灰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细节,他发现考察队22名成员穿着的衣服不同,以此特征辨认,照片里的“鬼影”应该是个苏联人,所以不管“鬼影”的真实身份如何,至少不是这个躲藏在地下的“白毛专家”。
其余三人听了司马灰指出的问题,也是心中疑惑大增,对方显然知道许多重要机密,可此人来历不明,怎能相信他说的那些话?
那白毛专家看出众人戒备之心未减,就说照片确实是在考察队进入地底之前所拍摄,不过你们要想知道照片里的“鬼影”究竟是谁,就必须了解“绿色坟墓”组织的核心秘密,这个地下组织正式成立于1946年,它的结构像是一把“雨伞”,组织内部以不同的建筑物做为代号,坟墓最高,房间最低,而首脑就是掌握“伞柄”的那只手。
司马灰一直思索着如何从此地脱困,没心思再去理会这老白毛危言耸听,但对方忽然提到“绿色坟墓”,显然对这个地下组织所知甚深,他也只得沉住气听个究竟,并暗自揣情摩意,猜测这白毛专家的真实身份。
白毛专家显然深知“句句警人心,听者自动容”的道理,他先拿话稳住了考古队的四名成员,却不再提及“绿色坟墓”,而是继续谈先前说到的极渊暗河。鬼奴是西域吐火罗人的祖先之一,吐火罗在印欧语系中有“洞窟”之意,因此可以将这座失落在地底的古城,暂称为“吐火罗城”。
古城中留存着大量壁画和夏朝古篆,记载了禹王探四极度量天地的传说,以现在的观点来看,“禹墟”就是陨冰爆炸在地底形成了大空洞,它周围的地壳中也产生了近似峡谷的幽深裂隙,古人凿开龙门山洞窟,利用地缝为暗河,终于将处在内陆的洪水引入墟中。
夏朝龙篆里还记载着一个非常神秘的事件——地壳下有处无底深渊般的黑洞,它裂合无常,里面不知存在着什么物体。
古人将此视为禁忌,提也不能提,说也不能说,所以记载描述得十分有限,这些古老的秘密慢慢化做了时间的尘埃,几千年来再也无人提及。
物换星移,转眼已是1953年,冷战初期,一艘隶属于苏联武装力量第40独立潜航支队,战术舷号为615的Z级柴油动力潜水艇,携带两枚“曙光”潜地火箭出航,在太平洋海域按照命令执行既定任务,当下潜至200米极限深度的时候,突然发生了灾难性的海蚀,从此下落不明。
但事实上这艘潜艇失踪之后,就变成了一个到处游弋的“幽灵”,美国空军和英国舰队都曾在不同的区域内,接收到来自Z-615的短波定位信号,可来源都出现在根本不可能抵达的深海或地底,并在持续移动。
各方对此事极度重视,都打算抢先一步找到这艘幽灵潜艇,但经过多次探测搜寻,完全没有得到任何结果,当时有情报组织提供线索,推测这艘潜艇驶入了接近地心的黑洞,它的通讯信号混在来自地下的电磁微波辐射中反复出现,从而折射到了地表,而在地底持续移动的并不是Z-615潜艇,而是“黑洞”本身。
这个处于地幔与地心之间的“黑洞”,既是禹墟中记载的未知区域,因此失踪的苏军潜艇,将会在某个时间内,出现在罗布泊荒漠下的极渊里,至于它为什么会不断移动,至今还无人能够解释。
该情报的来源就是“绿色坟墓”,它前身为走私军火交易情报的地下组织,其成员秘密渗透于各地,但内部始终保持单线联络,全部由“首脑”通过电台直接掌控。
在那段特殊时期,冷战中的各种军事竞争,已趋于白热化,其中就包括对地心的探测行动,苏联根据这一情报,决定将“地球望远镜计划”移师至罗布泊荒漠,并与中方达成协议,共同挖掘埋藏地壳下的原生洞窟。经过大地电场透视分析,在地底发现了两个神秘的铁质物体,但不像是失踪的苏军潜艇,又因事先得知距离地表10000多米深的区域,曾是“禹墟”古迹,就在1958年组成一支联合考察队,其中包括地质与考古专家,以及军事观察员,前往极渊中进行实地勘测,在正式出发的前几天,考察队共同拍摄了一张合影,也就是出现“鬼影”的那张照片。
照片中脸部无法辨认的成员,是一位来自苏联UKB设计局的军工,在拍摄完照片之后,这名军工就无缘无故地死了,尸检报告的结果被列入机密范畴,具体情况,只有苏方了解。
那时“绿色坟墓”已经逐渐摆脱了冷战势力的控制,该组织的主要目标就是不惜任何代价,找到黑洞中的秘密,苏联的“罗布泊望远镜”计划,也只是它所利用的有效资源之一。在1958年前后,各方已开始察觉到这一情况,并将其排斥在“罗布泊望远镜”计划之外,国内也在历次镇反运动中抓捕了不少潜伏分子,但“绿色坟墓”这个地下组织,不归任何势力所属,内部又是单线联络,互不相识,如果不挖出“首脑”,很难将之彻底铲除。
因此也有人怀疑,这名UKB设计局的军工,是被地下组织的潜伏分子所害,而照片里出现的“摄影鬼影”,绝不仅仅是个巧合,要按迷信的说法可能是被鬼上身了,或许还有别的原因,不过照相机究竟捕捉到了什么,也因缺少进一步的证据,还无法作出肯定的结论。
由于UKB设计局的军工意外死亡,考察队里出现了一个空缺,这老白毛就临时接到命令,随队进入“罗布泊望远镜”,不料途中受到沙虫袭击,磁石电话机的线路被截断,短波发射机也出现了故障,从此失去了与后方联络,考察队在地底沙海中无从辨认方向,为了避开黑雾,只能依靠重磁力探测表,寻着导航的陨铁摸索到了这座古城中,等待搜救分队的到来,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漆黑死寂的城墟地宫,却是一个让一切生命有来无回的“魔窟”。
司马灰在旁听了半天,与前事加以印证,觉得这老白毛所言不虚。他和罗大舌头等人,向来对特务组织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反感,这主要是因为五六十年代确实潜伏着许多特务,那时候民间的谣言很多,一个个说得有鼻子有眼:诸如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跟爷爷一起生活,他临睡贪嘴,多吃了两块西瓜,半夜被尿憋醒了,睁眼一看他爷爷正在那偷偷摸摸地摆弄一部电台,原来这小孩的爷爷就是个特务,眼见事情败露就把自己的孙子活活掐死了;还有谣言说美帝造的原子弹,都是以人体器官来提炼原料,男的割卵蛋,女的割子宫,要是谁们家有人口失踪,那肯定是被敌特捉去当“原材料”了。
虽然现在也知道这都是源自田间地头的不实传闻,可对他们那一代人潜移默化的影响还是不小,一提到特务组织就是水火不同炉的敌我关系,但司马灰认为“绿色坟墓”却不同寻常,这个秘密组织的目标,是妄图探测地心黑洞里的秘密,可那里又能有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莫非想颠覆政权,让三座大山重新压在无产阶级脑袋上,使咱老百姓重受二遍苦,再遭二茬儿罪?还是想学秦皇汉武,要破解长生不死超脱轮回之谜?仔细想想,这些可能性都不存在,另外照片中的“鬼影”虽然已经死了,但考察队仍是22名成员的编制,而且全部尸体都在地底,这个“老白毛”究竟是人是鬼,他何以对“禹墟”中记载的秘密如此了解,为什么要说这座吐火罗古城是个“魔窟”,考察队在古城地宫里遇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难道此人……是个躲在匣子中的幽灵?
司马灰寻思不管遇上的是人是鬼,可总算逮着个明白的,此刻有许多疑点必须探个究竟,于是就问对方:“禹墟里虽然有些石刻壁画图形,但仍以蝌蚪般的夏代古篆为多,你能对几千年前的事情了解得如此透彻,总不可能是看图猜意,如果解释不出原因,终究不能让人信服。”
那老白毛斜眼看了司马灰一眼,说道:“夏朝龙印比甲骨文出现得还要早,内容古奥神秘,近千年来始终无人能够破解,那是因为世人愚昧不明,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如果你只是对着古篆一个个的辨识,大概再过一千年,也还是认不出来半个。但甲骨文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只须找到一块同时刻有夏朝龙印与殷商甲骨文的古碑,将两者相互加以参照,要破解夏代古篆岂不易如反掌?”
司马灰与罗大舌头等人,根本搞不懂这些名堂,但听起来似乎不无道理。
胜香邻却知道这种“交叉对比法”确实存在,前些年法国考古队曾利用这种方法,成功破解了埃及法老墓中的大量神秘符号,其中就有著名的“死者之书”。
司马灰看到胜香邻点头示意,心知此事已无可疑之处,他虽然仍有无数谜团想要得到解答,但话要一句一句来说,取其轻重缓急,就先问那白毛专家,是否知道“绿色坟墓”的真实身份,以及这个地下组织想要寻找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那白毛专家说这件事很难用一两句话解释清楚,据《圣经列王记》所载,精研神秘学的所罗门王,曾告诫后世不能发掘埋在地底的宝藏,是因为深渊里蛰伏着“古代敌人”。
第四话 魔窟
司马灰等人均是不解其意,《圣经列王记》中的神秘记载,怎会与接近地心的黑洞有关?“古代敌人”又是什么?
那老白毛解释说,“古代敌人”应该是指地底黑洞中存在的某种东西,各个古国的文明起源不同,都存在一定的孤立性和局限性,因此对它的认知也不相同,古印度称其为“弥楼山”,是洞悉时间始终的巨眼,巴比伦王朝认为是“创世之树”。
这些古老的传说也从侧面证实了,深渊出现的位置与时间并不确定,早在夏商王朝治世之际,因有“禹王碑”沉入其中镇鬼,所以古人也将这个黑洞视为“神庙”。
后世所存的“禹王碑”,都是根据殷商西周以来的青铜器铭文复刻而成,碑上用夏朝龙篆记载了这样一段话,大意是“虽有先贤古圣,也不破此关”,但古往今来,已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人妄图窥探“神庙”里的秘密,“绿色坟墓”这个地下组织的目标就在于此。
司马灰终于听出了一些头绪,原来真正的“禹王碑”,已被抛进了地底深渊,可碑刻中记载的那段话是什么意思?虽然那白毛专家已经尽量把古奥言词说得通俗,他还是感到很难理解,不知其中藏有什么玄机。
胜香邻告诉司马灰:“好像是说亘古以来,虽有大圣大贤明澈一切的智者,也绝不应该揭开神庙里的秘密。”
司马灰更觉纳闷:“这是出于什么原因?”
白毛专家说:“原因谁都想问,但原因就是答案,我在吐火罗古城中也没有找到明确记载,禹王探测四极之时,曾将一块巨石填入地底深渊,堵死了洞口,后世称此物为禹王碑,据说巨石两面都刻有古文,正面为夏朝龙印,背面则阴刻秘篆,至于里面究竟记载了什么内容,后世已无人得知,而那艘苏军Z-615潜艇,也迷失在了黑洞附近,如果你们能设法找到潜艇的残骸,就相当于找到了入口。”
司马灰知道先前在沙海中遇到的“间歇泉”,大概也是从地幔深层涌动而出,所以事先才会在那片区域收到Z-615的短波信号,他听宋地球讲过,地幔下可能都是灼热气体形成的汹涌大海,但漆黑如墨,生物一旦接近,就将炽为飞灰,也许那黑洞般的深渊,正是随之漂浮移动,因此它出现的位置才会难以确定。而古人似乎掌握了其中的规律,黄金蜘蛛城密室里的“幽灵电波”,应该就是“黑洞”的坐标方位,奈何被“绿色坟墓”抢了先机,现在考古队怎么才能找到那条“通道”?
那老白毛听司马灰讲述了在“黄金蜘蛛城”的遭遇,他也完全认同这种猜测,不过关于“通道”的记载,并不是孤本,“吐火罗山”里同样存有最原始的记录,但只有在破解了“夏朝龙篆”的前提下才能解读,如今这些内容都写在了他的笔记本中。说罢在怀中掏出一个本子,交给司马灰道:“你们当中如果有人能够活着离开此地,可以试着利用这本笔记,来寻找前往地心深渊的通道。”
司马灰接过来看了一眼,见里面都是夏朝古篆的解读之法,就将密码本揣在背包里,他暗觉这老白毛来历诡秘,所知所识已经远远超出了考察队的范畴,于是又问道:“你到底是谁?”
白毛专家有些不耐烦了:“我已经对你们说过了,我就是考察队的成员之一。”
众人心中起疑:“考察队的人都死了,22具死尸全在这地宫里,并没有多余的幸存者,除非我们遇到的是个孤魂野鬼,否则怎么可能现身于此?”
那白毛专家目光犀利,早已看出众人疑惑所在,放低了声音说道:“其实你们不应该一再追问我的身份,而应该问我现在……究竟是个什么?”
众人闻言惊异至极,仅是这句问话的前提条件,也足以使人毛骨悚然:“什么叫究竟是个什么?”
司马灰心知古今成败之数,除了“天时、地利、人和”之外,还有一个关键因素是“神助”,也就是所谓的“运气”,考古队能在沙海深处的古城地宫中,遇到一个掌握着很多秘密的白毛专家,并从此人身上得到了破解“夏朝古篆”的密码本,虽然付出的代价十分沉重,却终于有了寻找“地心通道”的线索。
根据这白毛专家吐露的情况,司马灰等人已不难度测出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绿色坟墓”曾在五十年代暗中为苏方提供情报,并渗透到“罗布泊望远镜”内部,说明从那个时候开始,“绿色坟墓”已经有机会解开通道之谜,但这个地下组织也认识到“禹墟”里埋藏的古迹,大都是无法辨读的“夏代龙篆”,即使找到了谜底,也是一个任何人都看不懂的答案,又因潜伏人员行动泄密,就彻底放弃了“罗布泊望远镜”,并将行动目标转移到缅北野人山大裂谷,窥取黄金蜘蛛城中的“幽灵电波”,如今考古队也已掌握了“通道”的秘密,可见天无绝人之路,运气到了,挥之不去,命里无时,求之不来,但这个秘密的来源,却不得不令人产生怀疑。
因为众人始终无法确定白毛专家的身份,地底古城中又存在着许多令人难以理解的怪异现象,先前怀疑是考古队进入了另一个“匣子”,才会遇到一个根本不应该出现的人,但种种迹象都表明并非如此,所以他们实在想不出这老白毛究竟是人是鬼,又或者是个别的什么东西,一时间谁都没有回应。
那白毛专家见状说道:“还有好多事来不及跟你们讲了,当务之急,是你们得赶快想办法离开此地,如果有人能将密码本带出去,我也算闭得上眼了。”
胜香邻问道:“你不跟我们一同走?”
白毛专家脸上一阵抽搐:“我在1958年就已经死了,又能……跟你们逃到哪去?”
众人闻听此言无不变色,罗大舌头有些沉不住气了,在旁蹿叨司马灰:“这老同志说得在理,咱可不能辜负了他的牺牲,能撤就撤吧!”
司马灰抬手让众人先别发慌,他寻思不把考察队困死在地宫里的原因搞清楚了,恐怕谁也逃不出去,不过这世上当真有鬼不成?司马灰遇上的怪事不少,可从没真正见到有鬼,曾听故老相传,人死之后一缕幽魂不散为鬼,除非是阴魂附尸而行,否则鬼在灯下无影,但地底砖壁漆黑,他将“电石灯”照过去,也完全看不清对方有没有影子,当真是人鬼难辨。
那白毛专家见司马灰用灯光照来,就抬手遮住光亮说道:“你们用不着对我感到恐惧,其实真正可怕的东西,应该是地宫里那块吞蛇碑……”
司马灰心头猛然一沉,果然与“吞蛇碑”有关,那古碑形同人脸,却没有面目,仅有一只吞噬怪蛇的大口,似乎象征着某种暗示,其本身又能有什么恐怖之处?
罗大舌头猜测道:“我瞧那石碑从里到外透着股邪气,也许古城地宫里有怪蛇,吞蛇碑很可能就是这种暗示……”
司马灰知道蛇在古代多被视为原始神秘生物的象征,因此汉高祖斩白蛇而定天下,吐火罗人的祖先也尊蛇为神,这地底有巨蛇倒是不算奇怪,但什么样的怪蛇才会形如古碑?
白毛专家摇头道:“吞蛇碑不是什么怪蛇,它也不是任何生物,吐火罗人视蛇为神,不会放置吞蛇的石碑。”
司马灰看地宫内部的石室低矮狭窄,估计里面也应该分为多重结构,四壁间或有秘道石门,就吩咐通讯班长刘江河在周围仔细搜寻,这时听那白毛专家说古碑不是怪蛇,便问道:“吞蛇碑既然并非怪物,你为何会死在此处?你现在果真是个……早已死去多年的幽灵?”
白毛专家说:据我判断,吞蛇碑暗示着“第六空间”,这个魔窟般的“空间”只有入口,却没有出口。
司马灰对白毛专家所说的“第六空间”有些耳熟,因为在军事及地理应用上,通常习惯将“空间”分为五个区域:陆地为第一空间,海洋为第二空间,空中为第三空间,宇宙为第四空间,地表300米以内的空间为第五空间。因为这一区域地形复杂,地物阻隔,雷达发现角的可控度非常有限,对雷达而言,“第五空间”一直都是未被攻破的极地和盲区。
司马灰却不知道还有个“第六空间”,胜香邻也从没听说过,甚至无从想象,莫非1958年的考察队,全部被这个“魔窟”吞噬了?
司马灰正想再问,却发现那白毛专家没了回应,他凑到墙下一看,只有一具枯僵的干尸,看样子已经死了多年,他虽然有些精神准备,仍不免感到心惊肉跳:“果真是阴魂附尸?”
胜香邻心头砰砰直跳,大着胆子上前去看那白毛专家的死尸。通讯班长刘江河见状忙道:“千万别过去,那是个鬼!”胜香邻摆手示意无妨,她看明尸体之后,转头问司马灰:“古城里为什么会有23具尸体,第六空间又是什么意思?”
罗大舌头经历了刚才这件事,觉得全身上下都起了层鸡皮疙瘩,也对胜香邻说:“别犯糊涂了,孤魂野鬼专把活人往死路上引,甭管它说什么,都绝对不能相信,咱得赶紧找路离开这鬼地方才是。”
司马灰暗觉此事十分蹊跷,考古队如今也被困在地宫中,必须想办法搞清楚遇到的“幽灵”究竟是个什么,以及“吞蛇碑”与1958年那支考察队遇难的真相,否则谁都别想活着离开此地。他根本无法理解什么是“第六空间”,这多半是那白毛专家根据自身遭遇作出的主观判断,情况未必完全属实。不过将对方这句话和“吞蛇碑”的诡异形状联系到一起,却使司马灰受到了一些启发。
此刻罗大舌头已发现一处石壁较为松动,四周都有缝隙,应该是道暗墙,他趴在上面听了听,感觉外边没有异状,招手让司马灰与通讯班长刘江河上前帮手。
司马灰也急着寻找出路,于是不再多想,当下同其余二人用力去推墙壁,见那墙后确是有条秘道,他用矿灯照进去,看里面沉寂深邃,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从方位上判断,似乎连接着旁边另一间洞室。
罗大舌头向里边瞧了几眼,扭头对司马灰说:“看来各庄的地道已经连成片了。”
司马灰点头道:“这地方结构很复杂,得小心别在里面走麻答了……”他说着话,转过身看了看后面,见胜香邻还在墙下察看那具死尸,就催促说:“阴魂附尸,生人莫近,咱得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胜香邻看那白毛专家的死状,虽如死去多年的僵尸一般,但身上的衣服却未腐坏,心中暗觉诧异,听到司马灰的话,就跟上来问道:“你们有没有感到什么地方可疑?”
罗大舌头说:“我看这鬼地方处处都很可疑,咱还是先想个办法找到出路,再说凡事只凭猜测也没有用,还是得到实地去看,腿到眼到……”
众人越想越是觉得心中没底,摸索着墙壁正要往前走,这时就听身后的死尸发出一阵怪声,司马灰倒吸了一口冷气,按住头顶的矿灯转头照视,光束投在白毛专家的脸上,就见那死尸的脸孔不知在何时偏转过来,嘴部大张,黑洞洞的冲着考古队,喉咙中“咕咕”作响。
第五话 虫洞
众人在一片漆黑的地下突然听到这种动静,都觉得心颤股栗,想要撒腿就跑,可腿底下却像灌了铅似的迈不开步子。
这时就看尸体脑颅忽然膨胀,从七窍里挣扎钻出几十只“尸鲎”,最大的竟有手掌长短,色呈暗青,前端像是泥盆纪时期的鲎虫,生满了密层层的螯牙,尾部生有脊柱形的坚硬肢节,着地爬行,速度奇快,发处“启齿咔嚓”的刺耳响声。
司马灰用矿灯照过去,眼中已经看得明白,心下更是一片雪亮,1958年那支深入罗布泊望远镜的考察队,都是被人在体内下了“尸鲎”,寄生一段时间就会逐渐潜养成形,这在异方邪术里曾有记载,后世少有人知,只有不想让任何人窥探地底秘密的“绿色坟墓”,才会有如此手段。
不过此前在地宫里发现的22具尸体,都早已被“尸鲎”啃净了脑髓,而考古队遇到的白毛专家,显然才刚被吸成一具仅剩躯壳的死尸,这件事又如何解释?与“吞蛇碑”到底有什么关系?司马灰想到此处,又觉得如同置身在云里雾中,心头茫然一片。
这时通讯班长刘江河看到从死者身体内钻出的“尸鲎”已快速爬到自己近前,以手中的半自动步枪难以压制,真吓得魂飞海外去了,只好抬脚去踩,当场踏中一只,耳听“咔”地一声轻响,冒出许多黄绿色的黏液,恶臭刺鼻触脑,而他也随之惨叫一声,跟着跪倒在地,鞋底沾到鲎液的地方,竟被腐蚀开了一个窟窿,转瞬间就洞穿了皮肉,直至骨髓,并且仍在不断深入扩大,丝毫没有停止减缓的迹象。
胜香邻看到通讯班长刘江河势危,连忙上前扶住退向墙角,她用矿灯照到刘江河脚下伤势,发现“尸鲎”体内含有腐酸,这种强酸连铁板都能腐蚀透了,只消沾上一点就会蚀肌腐骨,伤身的血肉也随之变为强酸,不断加快腐蚀速度,救无可救,治无可治,什么时候烂成一滩脓水才算完,胜香邻虽然胆识不凡,但见通讯班长刘江河的惨况凶多吉少,也不禁寒透心底。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一看这情形,不敢再轻易使用“PPS冲锋枪”了,二人拔开长柄信号烛,将爬到近处的“尸鲎”一只只戳在地上烧死,那些从死者身体里爬出来的“尸鲎”还没蜕变为成虫,数量终归有限,凭着他们手疾眼快,尚能抵挡应付。
罗大舌头唯恐那白毛专家的死尸里还有“尸鲎”,就将没有烧尽的“信号烛”扔到尸体上,烟火中尸气弥漫,臭不可闻。
司马灰让罗大舌头继续注意周围的动静,然后返身察看伤情,就见通讯班长刘江河咬牙忍着钻心的剧疼,他脸色苍白,额上挂满了黄豆大小的汗珠,脚掌连同鞋子都已被腐蚀出了一个大窟窿,也不见里面流血,只有黄绿色的液体不住涌出,情况还在持续恶化,照这么烂下去,几分钟之后这条腿就没了。
罗大舌头也关切地回头张望,低声提醒司马灰:“这和在缅甸丛林里被五步蛇咬了没什么区别,只能趁着腐酸还没烂到身上,下狠心截掉肢体,总好过当场丢了性命,能伤在胳膊腿上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要是脑袋肚子可彻底没救了,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胜香邻忙说:“不行,这里没有手术条件,如果没办法止血,断去肢体等于是直接要了性命!”
司马灰见机奇快,血肉之躯被尸虫腐蚀,与在丛林里中了蛇毒可不一样,当即按住通讯班长刘江河的小腿,叮嘱道:“你得忍着点……”他心知势不容缓,说话的同时早已将半截燃烧着的“信号烛”,狠狠地按在了对方脚底的窟窿上,从里到外将腐化之处都烧遍了,以烧伤止住了溃烂和出血,又敷上一些药物拿绷带扎住。
司马灰等人忙活了一阵,见通讯班长刘江河这条命算是暂时留下了,而且自始至终也没听他呼疼挣扎,真没想到这小子竟会如此硬气,正要赞他两句,可一抬头,才发现通讯班长刘江河早已人事不醒。
司马灰伸手试了试通讯班长的鼻息和脉搏,知是因为剧烈疼痛,突然引发了的神经原性晕厥,就让他平躺在地,保持呼吸通畅。
众人全都清楚,既然身体完好,也未必能从这距离地面10000多米的深渊里逃出去,何况脚底烧穿了一个大窟窿,通讯班长刘江河多半是回不去了。
正自担忧,却听暗墙后似乎有尸虫爬行,司马灰向前投出“信号烛”,就见甬道里压山探海般黑压压地一片,都是从石缝里钻出来的“尸鲎”,数量多得让人心惊,三人心中无不叫苦,一看实在是挡不住了,急忙推合暗墙,拖着通讯班长刘江河退回石室。
虽然暂时安全了,但黑暗压抑的地下环境,更使人感到格外绝望,司马灰定了定神,将刚才想到的事对其余二人说了一遍,1958年那支考察队都是被“尸鲎”在体内咬死的,可为什么密室里的老白毛没有跟其余队员死在一处?此前接触的幽灵果真是“阴魂附尸”?
胜香邻沉思片刻,对司马灰说:“这座古城里最大的秘密,也许同样是‘时间’,是一个时间的幽灵。”
司马灰问胜香邻:“时间这东西又不是活物儿,怎么会成为幽灵?”
胜香邻说:“我感觉这里存在着另一个时间,它与已知的时间坐标不同。”
罗大舌头听得脑袋瓜子发懵,问道:“那咱遇到的老白毛究竟是人是鬼?”
胜香邻又看了看墙下的死尸,说道:“1958年的科学考察队,也许最终进入罗布泊望远镜的有23名成员,毕竟这位老专家还没来得及对咱们说过实际人数,不排除咱们先前掌握的情报有误。”
司马灰说:“是有这种可能,但此处距离地表10000多米,在没有光线的深渊里,颜色没有任何意义,一切生物都已白化,这足以说明死者体内的尸鲎,都是从地面上带下来的,所以考察队的死因,应该是被绿色坟墓事先就在脑中藏下了尸虫,直到抵达吐火罗古城方才毙命,而那白毛专家则是临时加入考察队,地下组织的潜伏分子即使想加害于他,也必是在得知此人要跟随考察队出发之后才会下手。因此老白毛体内虽有‘尸鲎’,却没有当场跟其余成员同时死亡,依常理推想,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都很清晰。可奇怪的是这个老白毛……为何直到此刻才突然死亡?1958年到1974年之间发生了什么?”
胜香邻说:“怪就怪在这里了,我觉得地底古城里的这段时间,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愈发觉不可思议,要照这么想,1958年考察队里的22名成员死在“吞蛇碑”前,直到1974年众人在地底遇到白毛专家,这两个事件当中竟然是一片“空白”。
“空白”就是什么都没有,连时间都不曾存在,不过从前到后仔细思量,也唯有如此才解释得通1958年考察队中的22名成员同时遇难,那老白毛并没有当场死亡,为躲避“尸鲎”,逃到了这间石室里藏身,他当时也已察觉到体内尸虫成形,自知命在顷刻,而古城里的时间却突然消失了,当十几年后司马灰等人找到“吞蛇碑”,这里的“时间”才再次开始流逝。
三人无法想象出现这种事情的具体原因,至少在特斯拉的匣子猜想中,没有提到会有此类情况发生,只推测是与那古怪诡异的“吞蛇碑”有关,或许这古城地宫里存在着某些看不见的东西,如果无法逃离这个魔窟,考古队自身的时间也会消失,那又意味着什么?
胜香邻推想说:“真实会永远停留在虚无之中,正常的时间坐标,将以螺旋加速度远离咱们越来越远,那就永远也回不去了……”
罗大舌头目瞪口呆:“完了完了,那后果实在是不堪设想了,何止是不堪设想,简直就是根本没有后果了!”
司马灰说:“现在顾不上考虑什么后果了,咱们必须搞清楚为什么会发生这种怪事,也就是设法解开吞蛇碑的谜团,否则没有活路。”
三人正在低声商议,却听墙根下碎石响动,此时人人都是惊弓之鸟,那动静虽然细微,不免立刻神经紧绷,当即将“PPS冲锋枪”和头顶矿灯的光束,同时指向声音的来源。
就见地面出现了一个凹陷,原来被通讯班长刘江河踏死的“尸鲎”,体内流出的腐液酸性奇强,竟然把砖石都烧穿了,地面砖体缝隙处都已松垮,如果受到外力作用,便会立刻向下坍塌。
罗大舌头按住矿灯向砖缝底下照了照,发觉下边好像还有空间,就提意下去寻找出路,虽然情况不明,但考古队困在石室中等死终究不是办法。
司马灰也有此意,地宫里最恐怖的威胁不是“尸鲎”,而是时间消失的谜团,说不定在下面能有些新的发现。
二人当即上前动手,用枪托扩大塌陷的地面,奈何砖石坚厚,忙活得满头是汗,才捣开一个刚能容人钻下去的窟窿。
司马灰见底下不算太深,就打算当先跳下去探路,他让罗大舌头背上负伤的通讯班长刘江河,由胜香邻断后。
可这时胜香邻想到了一些事情,忙对那二人说:“还不能急于离开此地,你们仔细想想考察队在1958年遇难的经过……”
不等胜香邻说完,司马灰就已经醒悟过来,那白毛专家没有当场死亡,而是躲到了这间石室中,然后“时间”就莫名奇妙的消失了,在此之前,这老白毛似乎在附近发现了“吞蛇碑”的某些秘密,也就是说解开“吞蛇碑”谜团的关键,应该就在此处。
司马灰想到这里,就让罗大舌头先将通讯班长刘江河放下,仔细在黑暗的石室中到处搜寻。
罗大舌头很是心焦,他对司马灰和胜香邻说:“我可是想起来什么说什么,你们是不是有点太过于想当然了,怎么能确定是1958那支考察队的时间消失了,也许是咱们已经不在1974年了,反正这地方黑灯瞎火的永远没有昼夜之分,又没有无线电台能收听广播,鬼才知道如今是哪年哪月。”
胜香邻对“时间”的理解,得自宋地球,其根源是论述匣子猜想的“特斯拉”,认为时间应该是呈线性运动,发生过的就是发生过了,永远不可能回到过去,流逝过的时间里发生的一切事件,都已经不复存在,现在的种种迹象又表明这座古城不是“匣子”,因此绝不可能是众人遇到了1958年的幸存者,此时唯一能想到的解释,就是在那白毛专家死亡之前,地宫里的时间消失了十几年。
罗大舌头仍是满头雾水,他继续追问:“时间消失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胜香邻只好作出简单的解释:考察队专家体内附有“尸鲎”,这是导致死亡的原因;依照常理而言,他在1958年就应该遇难了,这既是死亡的结果。可这个本该出现在1958年的结果,直到十几年后的今天才发生。所以咱们只能初步判断,是原因与结果当中的时间消失了。
司马灰知道罗大舌头一脑袋高粱花子,给他说了这些情况也是对牛弹琴,当下只顾四处搜索,但四壁陡然,不见什么特别之处,但在白毛专家尸体后的墙壁上,却有些极为神秘怪异的图形,当中是一个头上生有肉角的高大人形,苍髯庞眉,形态奇古,双手平伸,面前都是只及其一半身高的常人。
司马灰暗觉奇异,他招呼胜香邻和罗大舌头:“你们过来瞧瞧,看这壁上刻的是人还是什么妖怪?”
第六话 墙壁里的躯壳
二人闻言走过来,打眼一看也都怔住了,那墙根处都是灰色的火山岩,石刻轮廓里不知是涂有颜料,还是年深岁久生出苍苔,已使壁刻图形模糊不清,却更增神秘诡异之状。
司马灰将矿灯照在当中身材高大的人形上,壁刻勾勒的线条虽然简单古朴,但能分辨出那人形头顶上生有两个尖状物。
罗大舌头愕然道:“天底下哪有脑袋上生角的人?”
司马灰也觉难测其秘,以前听宋地球所言,曾有考古队在新疆沙漠里的一些古迹内,发现过许多根本无法理解的神秘壁画,其中描绘的内容,似乎是古代先民与天外来物接触的情景,不免认为吐火罗古城中的壁刻,也许是某种“天外之物”。
罗大舌头问司马灰:“真能有你说的……那种东西?”
司马灰说:“反正我没见过,但没见过不等于没有,当年苏东坡深夜里途经金山寺,就亲眼目击过骇人听闻的可怕景象,连他那么大学问的知识分子,都难以理解自己当时究竟看到了什么,只好留诗记载——江心似月炬火明,飞焰照山栖鸟惊。怅然归卧心莫识,非人非鬼竟何物……”
罗大舌头压根也不知苏东坡是何许人也,半信半疑地说:“我怎么没听说还有这么个事,苏教授是哪个单位的?”
胜香邻对着石壁仔细观察,又取出山海图的拓片加以对照,听司马灰和罗大舌头议论得不着边际,就说道:“壁刻上描绘的当是上古之人,并非什么天外来物,相传神农氏头上生有肉角,壁刻的内容似乎与之有关。”
罗大舌头说:“古时候好像也不应该有头上生着肉角的人,那是人还是野兽?”
司马灰则听过有此一说,听闻上古之人,形貌似兽,伏羲和女娲即是人首蛇身,神农氏有角、蚩尤为熊,虽然形如鸟兽,却至淳至朴,有大圣德,而现今之人虽然形貌似人,却有某些人兽心难测。不过这话也就是种比喻,上古之人不太可能在头上生有肉角,毕竟不符合生物演化学的规律。
胜香邻说:“这大概与上古图腾崇信是一回事,现在没必要多做追究,我看壁刻上描绘的内容,可能只是一个时间和地理的象征,记载着关于抵达地心黑洞的通道之谜,这些内容在禹王铜鼎中也有铸刻。”
司马灰寻思既然已经有了密码本和山海图的拓片,想找到那条通道并不困难,眼下火烧眉毛的事,还是先从这没有出口的地底迷宫里逃出去,其余的都是后话,于是让胜香邻尽快拍照记录下来,然后继续观察附近的壁刻,不久发现一个酷似面口袋的图形,内部都是层层叠叠的洞室,大小不一,纵横相通,左端边缘露出一个缺口,仿佛就是考古队进到地宫的入口,此时从整体上来看,又有几分像是只有嘴却没有面目“吞蛇碑”。
三人知道考察队的白毛专家,多半就是从其中发现了某个的秘密,当即注目观看。
胜香邻香依照密码本解读凿刻在壁上的古篆,但这并非一时半刻之功,她见司马灰脸色阴一阵晴一阵,似是看出了一些头绪,就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司马灰说:“咱们恐怕要做最坏的打算了,这里确实没有出口……”
罗大舌头道:“你怎么也说丧气话了,野人山那么凶险,咱都活着走个来回!”
司马灰摇头说:“跟这吞蛇碑的恐怖之处相比,从野人山逃出来就像是吃了顿家常便饭。”
罗大舌头闻听此言更是迷惑,心里愈发没底,他看着墙上的壁刻,自言自语道:“没有出口……这吞蛇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司马灰一时间也吃不太准,他知道凭胜香邻眼力和见识,倒比须眉男子更胜十倍,就想问些情由加以确认,不料暗墙边缘却忽然从上到下裂开一条缝隙,不断从中涌出浓酸般的液体,滴落在地就发出“嗤嗤”的声响,腐蚀出一指多深的坑洞。
三人听得异响,立刻按住矿灯上前察看,原来是被挡在墙后的成群“尸鲎”,在发疯似地互相咬噬,此物多是老坟古尸里滋生而出,又名“噬金”,若不彻底歼灭,一能生十,十能生百,百能生万,繁殖起来无休无止,体内血液含有剧毒,遇到空气即成强酸,铁板都难抵挡,所以很快就将石墙洞穿,当先爬进来的“尸鲎”肢体都被浓酸侵蚀,随即腹破肠穿,但其生命力格外顽强,只剩上半截身子仍然不住挣扎攒动,紧随其后的“尸鲎”就在同类的残骸上蜂拥而入。
司马灰心中骇异,一面提起PPS冲锋枪扫射,一面跟罗大舌头架起通讯班长刘江河,快速向后退避。此时胜香邻已将信号烛扔到地下石窟,三人一同将伤员抬下洞去。罗大舌头顺手从背包里摸出一捆速发雷管,想抛出去炸毁洞口。司马灰心知雷管威力不小,要是把石室炸垮了,处境会变得更为不利,于是拦住罗大舌头,从旁边的石门退入甬道。
地宫内部分为数层,结构大致相同,每处洞室内都凿绘着大量壁刻,相似的地形给人带来一种山重水复的错觉,三人怎敢稍有懈怠,趁着“尸鲎”还没跟过来,拼尽全力推合了石门。
司马灰检查了一遍墙壁间的缝隙,告诉罗大舌头和胜香邻道:“以石门的厚度估计,至少在几分钟之内,这条甬道里还算比较安全。”
罗大舌头面临生死关头,反倒镇定了许多,握着手里的速发雷管说:“大不了最后一拉导爆索,咱一块去见那些老战友。”
胜香邻看了看通讯班长刘江河的伤势,见其仍是昏迷不醒,嘴唇干裂,额头滚烫,脸上好像还挂着一丝古怪的微笑,不禁很是担忧,忙让那二人过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司马灰也觉得奇怪:“这巴郎子笑什么?”
罗大舌头分析说:“可能梦见他老家甜滋滋的哈密瓜,还有香喷喷的手抓饭了……”
司马灰见通讯班长刘江河脸上黑气沉重,猛地醒悟过来:“这是中了棺材毒了,得灌白鸭血才能保命。”
罗大舌头叹道:“我看生死有命,各有各的造化,这小子也是为军的人,穿上那二尺半,他就得有把脑袋别到裤腰带里过日子的思想觉悟。”
司马灰说:“当兵的也是人,蝼蚁尚且偷生,为人怎不惜命?只要还没咽气,咱就不能扔下他不管。”
胜香邻对司马灰说:“你说的没错,但这甬道里随时都有危险,眼下该当何去何从,还须早做决断。”
司马灰也知时间不多,就对其余二人说出自己的判断:“要是我所料不错,吞蛇碑暗示的东西,其实就是这座地宫,它本身即是一个只有入口没有出口的怪物,地底这个不知为何物的东西,被称为‘无’,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罗大舌头对此物闻所未闻,完全搞不懂司马灰说的话是何所指:“别说什么有无了,现在就连在哪边我都快找不着了。”
司马灰说:“你仔细瞧瞧周围,就没觉得有点眼熟?”
罗大舌头颇为纳闷儿:“在这该死的鬼地方困了许久,可真没发现周围有什么好看?”他说着话再次举目向四外一望,发觉地宫甬道和两侧的密室里,满壁都是虫鱼鸟迹般的神秘符号,这冰冷阴森的情形确实似曾相识,那次要命的经历他到死也忘不了,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占婆王的黄金蜘蛛城!”
胜香邻也听司马灰详细讲述过在缅甸丛林里的遭遇,此时经他一提,才察觉到这座地宫像极了野人山大裂谷下的“黄金蜘蛛城”。
司马灰说:“不是黄金蜘蛛城,而是泥盆纪遗物,是另一个埋藏在罗布泊地底的泥盆纪遗物……”司马灰先前遇到那老白毛,听对方用“第六空间”来形容此地有进无出,可能这只是老白毛在临死前作出的一些主观推测,甚至连他自己都解释不清,难免有许多片面不实之处,因此对其所言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
司马灰虽然自知在科学理论上,远不及那些考察队员知道的多,但他毕竟通晓相物识宝之术,隐隐觉得整件事情最古怪的地方,就是从1958年到1974年当中消失的一段时间,自从随队进入“罗布泊望远镜”以来,最使司马灰感到头疼与恐惧的也是“时间”。
奈何被形势所迫,又不得不较尽脑汁竭力思索,他看到密室壁刻中的神秘图形,想起相物古术中提到一种东西,据传在很久以前,有个不知为何物的东西,形状像个口袋,没有五官七窍,博物志中将其命名为“帝江”,它的肚子里是“无”,没有时间与空间,也有种说法认为盘古即是从其腹中所生,开凿混沌以成天地。
后来司马灰询问宋地球有关“泥盆纪遗物”之事,得知泥盆纪遗物可能属于早期的鸮螺类始祖化石,其体内散布着“弥漫物质”,司马灰估计这东西多半是相物之术中所说的“帝江”,只不过此事并未从宋地球嘴里得到确认,当时也未作深究,更不知道什么是“弥漫物质”,如今他只能以古术中的旧理加以揣摩,猜想弥漫物质即是所谓的“无”,这样一来就可以大致理解整个谜团的始末了。
胜香邻不懂相物古术,却清楚司马灰言之有物,因为“无中生有——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这句话,原本是两千多年以前,由中国道家鼻祖老子提出的名言,近代又被西方天体物理学家极力推崇,用以解释天地创造的起源,因为实在找不出更精确的描述了。这件事在五六十年代一度成为热点,引得举世哗然,争议四起,人们不禁都要追问:“科学与宗教究竟哪一个更真实?”
胜香邻在国内也听说过这件事,所以相信司马灰的判断比较符合实际情况,不过当下形势危如累卵,倘若稍有差错,事态就无可挽回了,三人都决定先摸索到边缘地带,确认石壁中是否真有“泥盆纪遗物”的躯壳,然后再做计较。
三人不想扔下半死不活的通讯班长刘江河,就上前架起他来要走。
刘江河脚部的伤口触到地面,剧疼使他神智有所清醒,迷迷糊糊地不知道自己怎么成了这样,就吃力地问道:“司马首长,我这是……怎么了?”
罗大舌头安慰他说:“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你从今往后……再也不能听从党和人民的伟大召唤了。”
第七话 恐怖生物
通讯班长刘江河心里发懵,一时没听明白此言何意,但他能从罗大舌头的话里感觉到情况不妙,又觉身边的步枪和背包也都没了,估计自己这回真是死球了,不由得神色惨然。
司马灰示意罗大舌头别再多说了,随即让胜香邻使用“重磁力探测表”,寻找到禹王青铜鼎存在的大致方位,三人架起通讯班长刘江河,在漆黑的甬道里一步一挪地往前走。
众人根据支离破碎的线索,推测1958年的中苏联合考察队,是迷失在了“泥盆纪遗物”的腹中,当时除了那白毛专家以外,其余的队员全部死在了“吞蛇碑”前,随后的时间就消失了,直到司马灰等人来到地底,一切事件才开始继续发生,这说明一旦有活人从外部进入“泥盆纪遗物”,可能是受人体生物电场作用,地宫里就会有一段正常流逝的时间,大概在几个小时左右,此后将会被泥盆纪遗物体内产生的弥漫物质所吞噬,永远停留在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无”中,除非再有外部事件介入。而且根据相物古术中的记载,任何被“无”吞没过的生命,就不可能再次离开,否则将在瞬时间化为灰烬,所以即便那白毛专家体内没有尸虫,最终也无法生离此地。
不过这些情况有大都是主观臆测,司马灰跟随探险队于缅甸发现的“黄金蜘蛛城”,只是一个留有大量热剩磁的“泥盆纪遗物”躯壳,而此番在罗布泊望远镜下的深渊底层,却存在着许多更为难以解释的神秘现象,此外他也不清楚吞噬时间的“弥漫物质”究竟是些什么,深感考古队从“无”中生还的希望十分渺茫。
众人尽力克制住恐慌与绝望,沿路摸到甬道尽头的石壁下,耳听墙体内似乎有些声响,黄金蜘蛛城里的“泥盆纪遗物”,被认为是一个带有生物热剩磁的化石躯壳,可地宫里这个东西,却像是一个完全活着的生物。
众人又惊又奇:“这东西似乎还活着,泥盆纪……那它是从古生代中叶生存至今了,不过只要有形有质,说不定能用雷管炸个窟窿出来。”
先前没敢用雷管爆墙壁,主要是考古队里没有人熟悉爆破作业,估算不出要用多少雷管才能炸穿墙体,更不懂得选取爆破点,万一在地底引起塌方,麻烦可就更大了,但此时无法可想,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当即横下心来,留下四枚雷管备用,剩下的都拿胶带贴到墙上。
司马灰点了根苏联重嘴香烟,他猛吸了几口,用烟头凑在导火索上引燃了,急忙跟其余三人躲到甬道侧面的洞室里,各自两手堵住耳朵,心里默数“1、2、3……”
蓦地里一声巨响,震得众人心酥腿麻,喉咙里都是咸腥,迷漫的烟尘中砖墙被炸毁了半壁,崩得遍地是碎石,爆炸产生的震波在墙体中传导开来,有许多砖石纷纷掉落,塌方持续不断,也不知埋没了多少所在。司马灰暗暗叫苦:“操他娘的,肯定是雷管用得太多了!”
众人心知应当趁此时机赶紧向外跑,再迟走几步也许就得被活埋在地下。刚要有所行动,却感觉到有个庞然大物从崩裂的墙体里爬了过来,最前边的司马灰觉得情况不对,立刻抬手让罗大舌头等人停下,他握着PPS冲锋枪,从洞室中探出半个脑袋向外侦察。
但黑暗中充斥着硝烟和尘土,矿灯的光束根本照不出去,众人只得屏住呼吸,背靠着墙壁不敢稍动。
司马灰虽然料到墙壁内肯定有些古怪,但“泥盆纪遗物”到底是什么模样,他心中也毫无概念,只是结合以前的经历,知道大约在四十六亿年前,地壳刚刚开始凝固,有些混沌时期残留下来的弥漫物质,被封闭在了地底,直至泥盆纪晚期,出现了某种以此为食的螺类古生物,所以成为化石后躯壳内仍旧含有大量热剩磁,从而在深山里形成了盲谷般的电磁场,可吐火罗古城中的“泥盆纪遗物”,还具有一定的生命体征,整个躯体都躲在地宫坚厚的外壁里,由于爆破塌方的影响,显然使它受到了惊动。
这一刻过得分外漫长,耳听甬道里蠢蠢蠕动的声音渐渐逼近,众人心脏的跳动也在随之加剧,忽然腥风触脑,定睛视之,就见烟尘中有巨物浑浑而至,那模样就像是一个大肉柜子,有其口而无头面手足,在狭窄的甬道内,也辨别不出它的具体形状,可能与“吞蛇碑”相差无几,被灯照到的部位都是皱褶,呈现出洪荒时代的古老苍黄,所过之处满地是黑水。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脑瓜皮子都跟着紧了一紧,司马灰知道不能硬碰,又唯恐被堵在洞室内周旋不开,就同胜香邻架住通讯班长刘江河,由罗大舌头殿后掩护,不顾塌方带来的危险,拼命向甬道深处逃窜。
通讯班长刘江河拖着一条伤腿,刚开始还疼得难以忍耐,可步幅稍微加快,他血液里的毒质也就加速扩散,整条腿都已彻底没了知觉,要不是有人相助,早就躺在地上不能动了,想说话时才察觉连舌根也麻木了。
司马灰和胜香邻都带着沉重的背包,如果通讯班长刘江河自己能使出些力气,还可以勉强架着他往前走。此时被遍体僵木的刘江河一带,竟也不由自主地跟着跌倒。司马灰着地一滚就已起身,他索性扔掉背包,在胜香邻的协助下将刘江河负在背上,就这么迟得片刻,“泥盆纪遗物”已蠕动至众人三五米开外。
罗大舌头早红了眼,看情形估计是走不脱了,抬手就将点燃的一捆速爆雷管抛向身后。胜香邻刚好回头瞧见,惊呼一声:“不好!”司马灰闻声转身一望,心知引信太短,距离又实在太近了,在如此狭窄的甬道里,四枚雷管集束爆炸的威力,足以把众人炸成碎片,眼下是想逃也逃不开了,只好背着通讯班长刘江河就地扑倒,就势躲向墙下,其余二人也都急忙卧倒,等待着猛烈的爆炸随时到来。
谁知那捆雷管落在大肉柜子蠢浊的躯体旁,恰被黑洞洞的大口吞落,正好在此时生了爆炸,就见“泥盆纪遗物”的表面忽然隆起一个大包,随即平复如初,也没有从中传出任何声响和震动,仍旧浑然无知地继续向众人爬来。
众人骇异失色,雷管在“泥盆纪遗物”体内爆炸,却没有对其造成任何伤害,也许这是因为它蠢浊的躯体里充斥着“无”。
可司马灰对“无”只有一个相对模糊的概念,仅知道那是地壳膨胀凝固前的“弥漫物质”,不断参与运动的时间和空间,都从其中而来。
这时“泥盆纪遗物”已近在咫尺,司马灰暗呼糟糕:“此前对事态估计不足,不该冒然炸开墙壁,这回算是把娄子捅到天上去了!”他如今也不知如何应付,只得同其余二人拖拽着通讯班长刘江河,竭力向甬道深处撤去。
甬道尽头的石殿里,梁壁仍在不断崩落,上层那些考察队员的尸体和“吞蛇碑”,都随着残砖碎石陷了下来,黑暗中到处混杂着尘埃,矿灯光束照不出一两米远,耳朵里听四面八方都是地震般墙倒屋塌的轰隆声响。
众人头脸手足多处被碎石划破,罗大舌头的脑袋刚好被落石砸到,他虽然戴着“Pith Helmet”,也自受伤不轻,满脸都是鲜血,混乱当中完全辨认不出方位和周遭状况,心里更是着慌,刚撤到殿心,猛觉堆积如山的砖石瓦砾纷纷晃动,地面裂开一条大缝,似是被什么庞然大物从底下拱了起来。
司马灰等人脚下倾斜,不由自住地往后仰倒,心知甬道里回不去了,仗着身手灵便,就抠住两侧断墙,一边躲避滚落的碎石,一边向侧面移动。
此时众人都已察觉到殿底也有“泥盆纪遗物”,正如先前所料,这座吐火罗地宫,与缅甸的黄金蜘蛛城一样,其本体都是“泥盆纪遗物”的躯壳,只不过“黄金蜘蛛城”半是生物半是化石,呈僵死状态,而“吐火罗地宫”却还是个活生生的怪物,从甬道以及地下出现的东西,都是它的腹足。
众人从吐火罗人留下的神秘壁刻,以及禹王鼎上的山海图中,可以得知“泥盆纪遗物”,形如腹足螺,酷似没有七窍的“帝江”,寄生地宫外壁中的夹层里。那白毛专家生前曾想告诉考古队,此处由于受到弥漫物质影响,粒子进入了量子力互相作用状态,整个地宫都处于时间与空间的曲率半径范围之内,不再属于已知的广漠空间,而是另一个有进无出的不明空间。生物从外部接近它的时候,会因自身电场,使这个空间出现一个物质通道,但从里往外走的时候通道就消失了。那“吞蛇碑”的诡秘形状,大概就是古人对“泥盆纪遗物”最为直观的描述,怪蛇暗示着生命与时间,一切都从无中出现,也可以被无彻底吞没。
司马灰等人当然理解不到这种深度,但也清楚自己这伙人置身于“泥盆纪遗物”的躯壳内部,如果跑不出去,那么多同志用生命为代价换来的秘密,就将被永远埋没在地底,但众人身边的速雷管和“PPSS冲锋枪”,连自保都难以做到,地宫里可供逃窜的空间越来越狭窄,考古队逐渐被逼入了死角,这不是鱼死网破般还能有一拼,倒像是几条金鱼妄想从密封的鱼缸里逃脱。
第八话 费城实验
“泥盆纪遗物”在墙体间挣扎欲出,考古队四周全是断壁碎石,众人攀至倾倒的“吞蛇碑”顶端,就已经无路可走了。
罗大舌头将背负的通讯班长刘江河放下,胡乱抹了把脸上的尘土和鲜血,气喘吁吁地对其余二人说:“这回可真是遇上过不去的坎儿了!”
司马灰也是深感绝望:“要是没用雷管爆破墙壁,说不定能够多活一会儿,如今可妥了,还能再往哪跑?”
胜香邻再次看到“吞蛇碑”,心里蓦然一颤,忙对司马灰说:“1958年那支科学考察队的时间并没有消失……”
司马灰不知胜香邻想到了什么,但众人性命只在呼吸之间,就算考察队死亡后的时间没有消失,也改变不了现在的处境。
胜香邻思维缜密,她此时觉察到事情并非先前所想,因为白毛专家是遇到考古队之后才开始死亡,所以众人始终有一个先入为主的错位判断,认为1958年到1974之间的时间在地底“消失”了。
其实被“泥盆纪遗物”躯壳包裹着的空间,其内部并没有任何异常,不管考古队在地宫中停留多久,时间也不会消失,如果白毛专家身边的时间曾经消失过,那他早就被虚无彻底撕裂成原子粒子了,连尸体都不可能留下。
真正古怪的地方,应该是“泥盆纪遗物”的躯壳,1943年美国海军曾根据特斯拉提出的“匣子猜想”,在费城进行过一次机密实验,通过交流电聚集了大量磁云,并将一艘“爱尔德里奇”号驱逐舰从中投放到另外的空间,这个实验证实了自然界中,确实存在着若干孤立的神秘空间,它们的周围,都是不能穿越的“弥漫物质”,也就是司马灰所说的“无”。
因此“泥盆纪遗物”躯壳中的地下宫殿,相当于一个被“无”包裹着的匣子,唯有近似“虫洞”的通道,才能穿过线性的时间坐标,1958年的科学考察队,以及1974年的考古队,都是经过虫洞进入了这个神秘的“匣子”,它使前后两者的时间交错在了一起。
在这个危急关头,胜香邻来不及对其余二人多说,只能形容“泥盆纪遗物”躯壳上的虫洞,是一个客观存在的通道,不过地底浓密的磁云,弯曲了周围的物理空间,所以考古队原路返回的时候,就已经找不到“虫洞”了。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面面相觑,他们知道胜香邻不会说些无根无据的言语,如果能找到“泥盆纪遗物躯壳”上的虫洞,就有机会逃出去,可四周漆黑一团,到处都在塌方,许多区域也已被碎石填埋,众人勉强置身在倾斜的“吞蛇碑”上,形势岌岌可危,多说还能再支撑一两分钟,怎么去远处寻找“虫洞”?
三人想不出可行之策,实在不知应当如何理会。这时只听得“戚戚嚓擦”之声由远而近,用矿灯寻声照去,就见密密麻麻的“尸鲎”,正成群结队从断裂崩坏的缝里涌出,迅速从四面八方向着“吞蛇碑”围拢而来。
罗大舌头叫苦不迭:“怎么跟破裤子缠腿似的阴魂不散,都死到临头了,还想着吃人?”
司马灰一边盯着蜂拥而来的“尸鲎”,一边对罗大舌头说:“罗大舌头还真让你给说着了,尸鲎虽是山坟古尸里的滋生之物,但这玩意儿也有思维意识,不过只能同时思索一件事,刚才那阵墙倒砖塌,使它们受惊之后只顾逃窜,现在遇到活人就立刻把刚才那件事给忘了,意识里只剩下要啃噬人脑和内脏,你就是把它碾得粉身碎骨,它也想不起来别的事了。”
罗大舌头也不知司马灰所言是真是假,但想起那些考察队员的死状,不禁心生惧意,与其被尸虫从七窍里爬进体内,还不如自己给自己来个痛快的,便对司马灰和胜香邻说:“我罗大舌头今天终于革命到底了,先走一步,到下面给你们占地儿去……”
司马灰知道罗大舌头就是嘴皮子上的本事,当初缅共人民军被困在原始丛林里,弹尽粮绝走投无路,剩下的人随时都可能被政府军捉住,处境险恶艰难到了极点,他也没舍得给自己脑袋上来一枪。
不料这时就听身旁“砰”的一声枪响,来得好不突然,顿时把司马灰吓出一身冷汗,急忙回头看去,原来开枪的不是罗大舌头,而是躺在“吞蛇碑”上的通讯班长刘江河,他伤势很重,半壁身子都已麻木僵硬,脑中却还恍恍惚惚有些意识,也明白自己算是没救了,不想再拖累其余三人,趁着右臂还有知觉,拽出了胜香邻背包旁的五四式手枪。
众人自从进了地底古城,长短枪支都是子弹上膛,随时处于可以击发的状态,刚才又都将注意力放在周围,所以没能发现通讯班长刘江河的举动,不过生死抉择可没那么简单,刘江河抠下扳机的一瞬间,心里终究有些软弱,枪响的同时手中发抖,结果子弹没有射入脑袋,反倒打在了腮部,将自己的脸颊射了对穿,等到众人反应过来,通讯班长刘江河已随着惯性滚下了倾斜的“吞蛇碑”。
胜香邻急忙伸手救援,但在这转瞬之间,通讯班长刘江河身上就已爬满了“尸鲎”,司马灰和罗大舌头看得心底一寒,忙把胜香邻拽回“吞蛇碑”。
三人用矿灯照下去,所见实在是触目惊心。就看满身是血的通讯班长刘江河,滚下去的时候压碎了几只尸虫,腐液接触空气迅速变为浓酸,眨眼的功夫整个人就已尸骨无存,周围的“尸鲎”仍然不顾死活地爬将过来,也不免被浓酸化去,酸液从裂开的地面边缘,淌落到“泥盆纪遗物”的肉壳上,立时化为黑水。
“泥盆纪遗物”在腐蚀下开始逐渐死亡,它的躯壳由上至下向四周崩裂脱落。司马灰等人见脚下不住塌陷,不得不攀着倒下来的砖墙,一路往高处躲避,所幸处在最为坚固的大殿里,才没被填埋下来的碎砖乱石压住。
这时“泥盆纪遗物”的躯壳所剩无几,塌毁了半壁的地下宫殿,整个暴露在了火山窟里,司马灰等人都没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这次逃生的机会也是通讯班长刘江河拿命换来的,而且他死得十分惨烈,因此谁都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心头却像堵了块千均巨石,感到透不过气来。
三人强行抑制住悲戚之情,翻过附近堆积如山的乱石,从“泥盆纪遗物”残存躯壳的通道中,离开了地下宫殿的废墟,正想摸到洞壁处寻找出口,可四下里冥冥默默,矿灯的光束越来越暗,头皮子也跟着一阵阵发紧,就觉那黑暗深处,仿佛有种巨大无比的吸力,要将众人的灵魂从身体中揪出。
司马灰脸色骤变,考古队的幸存者根本没有脱险,“泥盆纪遗物”的躯壳已经死亡了,可它的“幽灵”仍然存在。
胜香邻也意识到“泥盆纪遗物”的躯壳虽已被毁,但其体内的“无”并不属于任何物质,腐酸对它完全没有作用。
三人没想到通讯班长刘江河死得如此之惨,却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很是替这巴郎子感到不值。而此时置身于火山窟底部,周围全是倒斜面的山壁,围得铁桶也似,除非是肋生双翅,才能够到先前从洞口垂下的绳索,而“泥盆纪遗物”残留下的弥漫物质,摆脱了躯壳的束缚,正在无休无止地迅速扩散,好似一条吞吐千丈妖气的巨蟒,在这黑暗的深渊中苏醒了过来。
司马灰脑中嗡嗡作响,记得这火山窟边缘有座大石门,通往绕山而造的地底古城,那道巨门从内向外关闭,两边各有一尊铜人,在外撼动不了分毫,如今说不得了,唯有跑过去设法从内侧推开它,行得通便是一条生路,行不通无非就是一死。
罗大舌头心知那座巨门坚厚无比,重量何止千斤,积年累月之下布满了苍苔,都快在地底下生根了,只凭考古队剩下来的三个幸存者,多半是推不开它,不过那也无关紧要,大不了冲过去一脑袋撞死,总比留在地狱里慢慢腐烂来得痛快。
三人当即逃向山壁下的石门,司马灰和罗大舌头狠下心来,口里呐喊,正要上前动手,胜香邻却忽然拦住二人说:“别过去,不能再往那边走了……”
司马灰如何不知道轻重,整个地底古城都会被“无”所吞噬,即使逃出火山窟,恐怕最终也难免一死,但困兽犹斗,咱都不缺胳膊不缺腿的,难道甘心坐以待毙不成?
胜香邻道:“你先听我说,如果从这座大石门离开火山窟,咱们三个人都会死。”
罗大舌头闻言满头雾水,如今还拿不准能否推得动这座石门,为什么会说离开火山窟就难逃一死?
司马灰却是心念一动,这座孤立在地底的火山是有些不太对劲,它根本就不是“火山”。
第九话 承压层
罗大舌头焦躁起来,觉得司马灰是不是在说胡话?这火山就跟个大烟囱一般,有形有质的矗立在地底古城中,怎能凭空认定它不是火山?
司马灰察觉到理想情况并非如此,如果从表面上看,这座烟囱形的高耸山峰,内外都和火山窟无异,但这里没有硫沉积物,也许地底火山死亡了上亿年,那些沉积物早已分解消散,不过脚下隐隐传来的震动和异响,却显示出山脉深处蕴涵着活跃的巨大能量,既然空气里没有硫的气息,所以绝不会是地下的熔岩,可“泥盆纪遗物”的躯壳溶化之后,强酸仍在向洞窟底层渗透,根据周围的征兆和迹象判断,沉眠蛰伏的火山很快就会喷发,至于这座不是火山的火山里,究竟会喷涌出什么可怕的东西,司马灰就完全猜测不出了。
胜香邻对地质构造的了解程度远比其余二人为多,她知道没有炙热岩浆的火山窟是个“泥火山”,俗称“压力锅”,也是地下洞窟内最为危险的存在,要是发生爆炸或释放,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当初负责钻掘罗布泊望远镜的苏联专家,也对地底的“压力锅”深为恐惧,而且毫无办法,只能希望这个巨兽继续长眠,永不苏醒。
因为极渊空洞里出现的压力和地下水,大多集中向深层传导,在地壳与地幔的裂隙中,被加压加热,几乎每一滴水都要渗漏几千米的距离,又受到重量压制,在烈火中熬炼千百年,才会化为气态物质循环向上,成为凝聚在极渊半空的云团,这个过程震荡激烈,鬼哭神愁,它所产生的威力和破坏性难以估测。
地底古城中的山峰,就是个千百万年以前形成的“压力锅”,类似的地方在极渊深处应该还有许多,可现在被地层结构受到破坏,脚下逐渐加剧的震感,显示地脉中的热流已经开始膨胀,由于那座巨门破坏了山壁,所以山峰外部的古城在一瞬间就会被其埋没,如果考古队仅想凭借两条腿徒步奔逃,必然有死无生。
三人站在巨门前的隧道里,利用矿灯照视四周,想寻个藏身之处暂作躲避,可山腹内的洞窟围得犹如铁桶,攀上高处的山口也是死路一条,这时洞窟底层忽然塌陷崩裂,无穷无尽的泥浆喷涌而出,“泥盆纪遗物”残存的躯壳,以及其体内的“弥漫物质”,变成为了一个无底黑洞般的漩涡,随即被喷发的泥浆埋没。
由于这火山窟里除了存在大量菌类植物,还有许多肉眼难以分辨的细小微生物群落,它们能够忍耐高温、地热和强酸,在温度高达100度的时候仍能生存,那残酷异常的环境,与37亿年前生命诞生时的环境非常相似,另外此类微生物会随着地热的变化,会呈现出黄、橙、红、褐等不同颜色,好似极光般炫目耀眼,使得整个漆黑的火山窟里,一时间亮如白昼。
司马灰等人趁机看得清楚,俱是骇异难言,那个“大肉柜子”的确十分恐怖,即使躯壳彻底坏死,它体内的“弥漫物质”仍可吞噬空间,但仅在一瞬间就被咆哮的泥浆吞没,无法确定会被带到哪里,从此以后地底就多了一个充斥着“无”的空洞,然而在地幔深处源源不绝的脉动中,它的存在完全可以被忽略不计,也许最终只能沦落为一个永远塌缩在岩浆里的“幽灵”。
三人尚未从震惊中平复过来,滚滚浊流席卷着泥石就已向巨门涌来,司马灰被逼得走投无路,瞥见身旁九尊禹王铜鼎,腹深足高,又是用陨铁炼成,耐得住烈焰烧灼,索性就招呼罗大舌头与胜香邻,一同爬着鼎壁翻身跳入其中。还没等站稳脚跟,灼热的泥浆就流到了近前,以排山倒海之势,将几尊青铜古鼎猛然向前推去,只听耳轮中轰隆一声响,竟将那座巨门从中撞开。
众人置身在歪斜晃动的大鼎腹中,一个个都被撞得五脏六腑翻滚颠倒,神智多已恍惚不清,却仍紧紧拽住鼎耳,丝毫不敢放松,唯恐被甩落出去。
过了约莫两分钟,伴随着低沉的怒吼,又听得一声炸雷霹雳般的巨响,然后耳朵就聋了,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原来最开始涌出的大量泥浆,只是火山窟底层的淤积物质,温度并不太高,随后的巨响则是“压力锅”中的蒸汽涌动,三人冒死探头出去张望,就看山峰顶部出现了一个白茫茫的蘑菇云柱,已升至两百多米,内部全是灼热的光雾。
众人脸上被这奇光异雾映照,面色都已同死人一样惨白,此时热风酷烈,视线远端的景物变得模糊。胜香邻知道厉害,热流能使一切生物炽为飞灰,连忙示意司马灰和罗大舌头,不要再看山峰高处的蘑菇云,以免视网膜被烧落。三人不敢再看,都低下头在铜鼎里蜷成一团,任凭汹涌奔腾的泥石流中颠簸起伏。
这地底下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膨胀活动,散着光雾的蘑菇云出现之时,也有许多滚沸的地下水被带到高处,又像瀑布倒悬,从半空里劈头盖脸地撒落下来,随即就是难以估量的泥浆,混合在热雾从洞窟里喷涌而出,“压力锅”的山体开始崩裂,整座地底古城立刻陷入了滔滔浊流之中,有无数被高温熔化的石头,还在沿着山坡翻滚而下,极渊上方的地壳受到气压作用,也在整块整块地从高处塌落,声势极其骇人。
司马灰躲在鼎腹中,心想多亏胜香邻发觉了“压力锅”的异动,倘若众人直接逃入地底古城,此刻都得被泥浆埋住做了殉葬的“活俑”,但禹王铜鼎在灼热的泥浆中,也随时有可能沉没倾覆,更不知会被带到什么地方,不过事到如今,也只得听天由命罢了。
正自心神不定之际,铜鼎忽然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三人全指望这尊大鼎容身,不得不戴上风镜探身察看,就见翻涌的泥浆里伸出一只大手,似乎是巨门前矗立的持蛇铜人,想来也是被泥石推到此处,竟将鼎身外壁撞开几道裂纹。
三人心头猛然一沉,拿罗大舌头的话来讲,这时候想哭都找不着调儿门了。却在此时,面前现出一大片黑沉沉的巨岩,铜鼎被汹涌灼热的泥浆推到近前,鼎身缓缓向下沉去,司马灰趁势爬上山岩,伸手将其余二人逐个接应上来,岩体底部的温在迅速升高,三人虽然戴了手套,仍耐不住高热,呼吸更是艰难,被热流逼得不停地向高处攀爬,然而越爬越是心惊,这块岩体高得难以估量,说是一座大山也不为过,先前考古队抵达火洲的时候,却并未发现它的存在,仿佛是突然从地里冒出来的。
胜香邻看漆黑的岩层断上满是气孔,分辨出是玄武橄榄岩,极渊里没有这种岩石,推测是刚刚崩陷下来的地壳岩盘,如果是板块规模的沉降,可就不止大如山岳了,玄武岩结构致密,但脆性较高,很容易塌陷碎裂,因此不能久留。
三个人不顾周身火烧火燎的疼痛,咬紧牙关在倾斜三四十度的岩体攀爬,几百米高的岩盘尽头,是地壳底部的断裂带,有着千层饼似的皱褶纹理,来自地层深处的膨胀活动,使极渊里的空洞被大幅度抬升,众人身后的岩盘断裂带不停地塌陷,脚下根本不敢停留,只能不断顺着断裂的地脉向前,沿途跌跌撞撞,移动到一处平缓的“地床”,终于感觉不到深渊里传导上来的热流了。
众人亡命到此,四肢百骸无一不疼,体力精神都已超出负荷,筋疲力尽之余,半天话也说出来,更顾不上裹扎身上的伤口,躺倒在地喘着粗气,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
司马灰喘息了好一阵子,只感到头疼欲裂,但混乱的意识逐渐聚拢,发觉耳中还能隐隐听到岩盘持续沉陷的震动,没从这地狱般的深渊里爬出去之前,就谈不上安全。
胜香邻也认为众人仍然置身于地壳底层,说不准还会有什么变故发生,她帮司马灰罗大舌头简单地处理了伤口,就想动身出发。
罗大舌头倒在地上闭着眼一动也不想动,他想起通讯班长刘江河等人没能出来,心里极为沮丧,万念尽同灰冷,索性对其余二人说道:“你们一枪崩了我算了,我罗大舌头可真遭不起这份罪了,何况考古队就剩下咱们仨,活着回去也没法交代啊,与其再去砖瓦场写材料钻热窑……或是到火车上替香港同胞喂猪,那还不如死在地底下,兴许还能混个革命烈士的待遇……”
胜香邻没想到值此生死关头,罗大舌头怎会冒出这种念头,可又不能就此抛下他不管,只好上前劝说了几句,对方却充耳不闻。
司马灰知道罗大舌头要是犯起浑来,讲什么道理全都没用,就说:“别他娘装死挺尸了,如果这回能够侥幸生还,老子就带你们下馆子去。”
罗大舌头一听这话,忍不住睁开眼问道:“下馆子……吃什么?”
司马灰说:“咱们前些年在缅甸山区作战,回来就蹲热窑改造思想,然后又跟考古队进了罗布泊荒漠,有多久没吃过正经伙食连自己都算不清了,要是就这么死掉实在太亏,我看咱逃出去之后,怎么也得先祭祭五脏庙,到馆子里也不用点那些花里胡哨的南北大菜,直接告诉跑堂的伙计,把那花膏也似好牛肉,捡大块切十来斤,有酒只管上……”
罗大舌头打断司马灰道:“算了吧你,现在的饭馆一年到头就供应那几样,还点什么菜?再说你直接跟服务员这么讲话,人家还不拿大耳刮子抽死你,你得先说‘翻身不忘共产党,吃肉感谢毛主席’,然后才能再提吃饭的事,这我可比你清楚多了。”
话虽这么说,但人处在绝境之中,最需要的东西只有希望,即是对“生存”持有饥饿感,而在罗大舌头这,唯一实际点的希望也就是下回馆子,于是强打精神爬起身来,跟随司马灰继续向着地质断裂带的深处行进。
苏联专家留下的探测数据显示,罗布泊荒漠下的地壳,主体都是玄武岩层,平均厚度在8000米左右,地床和岩盘间的断裂带纵横交错,结构比人体内的毛细血管还要发达,这是在密闭环境下,经过三十亿年的一步步演化、组合、破坏,才逐渐形成了今天的面貌,又因地底发生了大规模的膨胀抬升活动,所以才使之暴露出来。
司马灰等人都有探地钻洞的经验,从深处向地表移动反倒容易得多,因为不需要寻找具体的目标,别搞错大致方位就行,只要避过塌方的区域,跟着岩层缝隙里被流水冲刷过的痕迹,便不会迷路。
三人仔细辨别附近的地层结构,从中寻觅路径,迂回向上而行,接连走了十几天,粮食和水早就没了,只能捕捉岩隙里的白蛇来吃,种种艰难困苦不必细表,最后从一片干涸的湖床裂缝里爬回了地面。当时天黑,眼前所见只有遍地流沙,充满了荒凉沉寂的气氛,和地底极渊里的情形相差无几。
没过多久天色破晓,就看风动流沙,一片金黄,四周是无数土墩和岩塔,七零八落地矗立在蓝天和黄沙之间,古西域立国三十六年,有大小城池七十二座,几乎全部被黄沙埋没,目前被发现并考证出来历者寥寥无几,没人知道这片神秘怪异的沙漠究竟是什么地方。
三人一个个面目焦黑,身上浑合着烟火、泥土、血污,俩眼都红得快冒烟了,在地底下也没注意到,出来互相一瞅怎么都成鬼了?更没想到还能活着重见天日,不由得百感交集,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胜香邻忽然一头栽倒在了沙漠中,旁边的两个人急忙上前扶住,就见她脸色苍白,口中全是黑血。司马灰身上感到一阵颤栗:“一路上连遭巨变、险象环生,早把‘地压综合症’之事抛在了脑后,如今这勾命的东西找上门来了。”
不过进入“罗布泊望远镜”的考古队员,个个身上血管发青,全受到了地压影响,在没有减压的情况下返回地表,都会血管破裂而死,为什么三个逃出来的幸存者当中,却只有胜香邻出现了意外?
其实地壳深处的玄武岩体,在地质结构里属于承压层,等于是一座天然的“减压舱”,这与岩体内密集的气孔有关,古时候的吐火罗拜蛇人,便是利用玄武岩矿脉逃离了深渊,当然这些隐情就不是众人所能想到。
司马灰看胜香邻吐出黑血,似乎是在地底下受了热毒,积郁在肺部,吐出来也就没什么大碍了,可在大沙漠里无医无药,也未必能保住性命,司马灰不敢耽搁,他有心隐匿行踪,当即将“PPS冲锋枪”拆解了,连弹药一起埋在沙漠里,又以指北针确认了方位,同罗大舌头轮流背负着胜香邻,在沙漠里徒步行进。
走不出三五里地,身后便刮起了大风沙,沿途的足迹和标志很快就被流沙掩埋,罗大舌头心里没底,又问司马灰:“这得走到什么时候才算一站?”司马灰低头看了看指北针,在风沙弥漫的恶劣情况下,根本没办法确定这东西是不是还能指北,考古队剩下的人员要是走不出去,就会成为埋在沙漠里的三具干尸,可即使能走出去,也仍然摆脱不了命运中的死循环,因为想解开这个“死循环”,还要去寻找地底壁画中那个……头上生有肉角的怪人。
(第一卷完)
第二卷 大神农架
第一话 长途列车
考古队幸存下来的三个人,在沙漠里走了整整一天,终于遇到一队“乌兰牧骑”,互相询问之后,才知道这里是库姆塔克沙漠东北边缘,距离白山已经不远,大漠白山之间有片人烟稀少的草原,附近草场生产队里的牧民大都是蒙古人。
罗大舌头颇为吃惊,他还以为从地底下钻出来,竟然到了内蒙古大草原,这一路辗转起伏,行程何止几千里,要不然怎么会有“乌兰牧骑”?
司马灰却知道新疆西至塔里木盆地,东至库姆塔克沙漠,凡有草场草原,便多为蒙古族聚居之地,当年土尔扈特摆脱沙皇统治,于伏尔加河流域东归从龙,清朝乾隆皇帝颁布御旨,命其分东西南北四路,共十旗,游牧于珠勒都斯、鹰娑山、白山等地,所以新疆东南的牧民大都是蒙古人,而这队过路的“乌兰牧骑”,即是流动于各个牧区之间的文工宣传队,能侥幸遇上这些人,就算是把命捡回来了。
司马灰没敢承认自己三人是进过“罗布泊望远镜”的考古队,只说是测绘分队,被派到到沙漠里执行勘测任务,胜香邻身上带的工作证也是测绘队员,电台损坏后,又遇到风沙迷了路,已经在沙漠里走了十几天了。
那队“乌兰牧骑”见司马灰说得真切,又有一名伤员急需救治,自是信而不疑,立刻腾出马匹,将三人带往附近的草场,交由当地牧民照料。
方圆几十里内,只有这两座蒙古包,蒙族人自古民风淳厚,得知司马灰等人是遇难的测绘分队,便竭尽所能相助。
司马灰见胜香邻的情况趋于稳定,便向牧民借了套齐整衣服换上,前往百里之外的县城,给远在北京的刘坏水发了封电报,让其尽快赶到新疆接应,并嘱咐刘坏水千万不要对外声张,事后少不了有他一些好处。
胜香邻之父胜天远对刘坏水有救命之恩,他得到消息之后,果然匆匆赶来接应,准备到临近的甘肃境内,搭乘长途列车返回北京。
司马灰想将那块从楼兰黑门里带出来的法国金表留下,用以感谢蒙古牧民相救之德,怎知对方拒不肯收,他只好在临行前悄悄放在蒙古包内。
司马灰在黑屋的时候长期吃铁道,对铁路部门的制度十分熟悉,寻思众人身上的伤还没好彻底,受不了长途颠簸之苦,倘若是硬座或站票,这趟下来可真吃不消了,就拿宋地球留下的介绍信和工作证,私下里稍作篡改,到车站里买了四张软卧车票。
刘坏水对此事极为惊讶,要知道软卧车厢可不是顶个脑袋就能随便坐的,普通人有钱也买不着票,按规定只有十三级以上的高干,才有资格乘坐软卧,票价则是硬卧的两倍。刘坏水以往乘火车经常出门,但他连软卧里面是什么样都没见过,坐进来一看确实不一样,车窗的窗帘都绣着花,雪白的铺盖一尘不染,单独配送的餐品也更加讲究,感觉真是开了眼界了。
刘坏水早憋着一肚子话想说,在牧区的时候没敢开口,坐到车厢里关上门才找到机会,他趁罗大舌头去餐车吃饭,突然对司马灰一竖大拇指:“八老爷可真有您的,换作旁人也未必回得来了。”他先是将司马灰捧了一通,说什么“蝎子倒爬城”古时唤作壁龙功,宋太祖赵匡胤在位时,汴梁城中有名军官,行动轻捷,武功高明,尤其擅于飞檐走壁之类的轻功,脚下穿着吉莫靴,凡有高墙陡壁,都可跃身而上,挺然若飞。某日太祖在宫中夜观天象,忽一物如鸟,飞入内宫,转天公主的金函枕不翼而飞。太祖查问下去,才知汴梁军中有个异人,翻越城墙易如反掌,还能沿着大殿的佛柱攀到檐头,百尺高的楼阁也视如平地,内府失窃的宝物,必是此辈所盗,奈何没查到真凭实据,无法治罪。太祖皇帝闻言惊奇不已,就传下圣旨说此人绝不可留在京城,应该发配到边疆充军,可等禁军前去抓捕,那人却早已杳无踪迹了。
刘坏水说司马灰不仅得过这路“壁龙倒脱靴”的真传,又通晓相物古术,根基很好,更胆略非凡,智勇过人,看命格属土,乃是北宋年间的锦毛鼠白玉堂白五爷转世投胎,今后前程远大,能够安邦定国。
司马灰知道刘坏水的意思,就止住他这番虚头巴脑的话头,直接说明了实际情况,这次跟考古队进往罗布泊,真没想过还能有命活着回来,可既然没死,那就还得跟“绿色坟墓”周旋到底,因此剩下来的三个人必须隐姓埋名,随后的一切行动都要秘密进行,绝不能走漏任何风声,否则无法确保安全,就当这支考古队全部死在了地底。
刘坏水早已看出司马灰有这种打算,所以也没感到十分意外,但胜香邻是阴寒热毒之症,肺里淤血难清,时常咳血,一度高烧不退。
刘坏水感念胜天远的恩德,凭他的社会能力,安排胜香邻躲在北京养病不成问题,还能请到相熟医师到家中诊治,可不知司马灰和罗大舌头二人今后如何打算?
司马灰这条命原本就是捡回来的,安顿好了胜香邻,再也没有别般牵挂。考古队在地底下找到了山海图拓片,以及那白毛专家解读“夏朝古篆”的密码本,接下来自然是以此为线索再去寻找“地心通道”。可不管干什么也得有充足的经费支撑,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当初以卖“火龙驹皮袄”为名,赚了一笔钱,但大部分都给阿脆老家的祖父苏老义寄去了,剩下的则买了软卧车票,现在身上穷得叮铛响,连一个大子儿也没剩下,不仅是发电报时许给刘坏水的好处无法兑现,现在还打算再借笔款子作为行动经费。
刘坏水一听赶紧摇头,面露难色说道:“我在考古队的差事能赚几个钱?您别看我平时做些打小鼓的买卖,可如今这年月都是收货,向来只进不出,钱都压在东西上了,再说您瞧我这也是一把岁数了,不得在手头给自己留俩钱当棺材本儿吗?”
司马灰知道刘坏水这种人把钱都穿在肋骨条上了,用的时候得那钳子往下硬揪,要钱比要命还难。于是就说:“刘师傅,瞧把您给吓的,您容我把话说完不是,咱们两家多少代的交情,我能白要您的钱吗?”
刘坏水俩眼一转:“莫非八老爷手上……还有户里留下来的行货?”
司马灰说:“行货可真没有了,我要搞来两件西贝货,也瞒不过您的法眼,不过我们这趟罗布泊,倒是带回几张拓片,您给长长眼,看它能值几个银子……”
刘坏水什么没见过,寻思所谓的拓片和摹本能有什么价值,心下很是不以为然,可等司马灰取出拓片一看,刘坏水的眼珠子落在上面就再也移不开了:“这是……禹王鼎上的山海图!”
司马灰点头说:“刘师傅你这眼可真毒,也确实是识货之人,您给估估这件东西怎么样?”
刘坏水想了想说道:“要往高处说可不得了,想当初混沌合一,不分清浊,自从盘古开天辟地,清气上升为天,浊气下降为地,天地又合,孕育而生万物,后来苍天裂、玄铁熔,才有女娲补天,禹王治水,铸九鼎划为九洲,可以说这九尊大鼎都是无价之宝,一出世就能震动天下。可青铜大鼎不是俗物,一般人绝不敢收,因为国家法度不容,何况普通人家能有多硬的命,藏在宅中恐怕也镇它不住。另外这铜鼎上的山海之图,只是影本拓片,流传出去就可以随意复制,成不了孤本终究不算宝物,依我看这些拓片,顶多能值个一块钱。”
第二话 秘境
司马灰大为恼火:“到了打小鼓的买卖人嘴里,普天底下就没一件好东西了,我就是能把‘汉宫烽火树’带出来,可能也比一筐煤球贵不了多少。这几千年不曾出世的东西,您才给估出一块钱来?一块钱够干什么的,我干脆去五毛让五毛,白送给您多好?”
刘坏水大喜,忙道:“那敢情好,此话当真?”
司马灰说:“当什么真?我压根也没打算让给您,我留着它将来还有大用场,现在拿给您看的意思,就是想让您明白——地底下可不仅只有矿脉岩层,也埋藏许多旷世难寻的奇珍异宝,您要是能把经费问题给我们解决了,我这趟好歹给您捎件大货回来。”
刘坏水听得心动,他也知道古物大多埋于地下,不在坟里就在洞里,再往深处更有许多未名之物,这倒不是虚言,只是担心司马灰等人没命回来,自己把本钱扔出去了,可连个响儿都听不见,但在激烈的思想冲突中,最终还是投机心理占据主导。刘坏水咬了咬后槽牙,同意了司马灰所提的条件,二人当即在车厢里,当着毛主席像章立誓为证。
刘坏水又恭恭敬敬地将主席像章重新戴上说:“这可是真龙天子,咱当着他老人家不敢有半句虚言假语,更不能三心二意。”然后他告诉司马灰,今时不比往日,像什么铜尊铜鼎之类的东西实在太扎眼,瓷器又容破碎,路上不好夹带,拿回去也不好藏纳,最好的大货就是古玉,古语说“玉不琢不成器”,但地底下的玉器,并不是年代越久就越值钱,需要详加识别。这里面有个秘法,凡是好玉,一定是温润坚硬、细腻沉重,但入土久远,其性其质会慢慢发生变化。你要是看到玉体发松受沁,那入土的年代大概就在五百年左右了,如果有一千年,玉质会变得有些像石膏,两千年形似枯骨,三千年烂如石灰,年代再久则不出世,因为早已朽烂为泥了。夏商周这三代旧玉,质地朽烂,玉性未尽,若是魏晋南北朝时的老玉,质地未变,玉性尚坚,偶有软硬相间的玉器,则是南疆中的古藏之物,谁要是能找来一件形如枯骨,殷虹胜血的千年旧器……
刘坏水唠唠叨叨地到此处,忽然想起来还不知道司马灰这趟要去什么地方,有没有旧玉还不可知。
司马灰早在旁边听得心不在焉了,他也正想问刘坏水一些事情,就指着山海图拓片上的一件事物相询:“刘师傅您可是晦字行里的老土贼了,见过听过的古物不计其数,能不能看出这件东西到底是个什么?”
刘坏水带上老花镜,盯着拓片端详了半晌,奇道:“山海图里描绘的这件古物,好像是部机器,一部……很大的机器。”
司马灰知道山海图中描绘的奇怪物体,早在神农之时就已经有了,它要真是一部“机器”,至少也有好几千年的历史了,想来不能以常理度测,就请教刘坏水道:“您给好好说说,我愿闻其详。”
刘坏水嘬着牙花子道:“据我所知,这件东西确实是有,可年代太古了,您别说我一个打小鼓的,就算胜老板再世,他也未必解释得明白,我把肚子里的存货抖落出来不要紧,但这道听途说,却不敢保证是真是假,所以我姑且一说,您就姑且一听。”
司马灰点头同意,手中的那册“密码本”,前面逐字录有“夏朝古篆”的译文,后面空着多半,便顺手掏出笔来,听刘坏水说到紧要之处,就在本子上详细记下。
原来考古队从地底下带回来的山海图拓片,只是其中的九分之一,铸刻于这部分的神秘图形,记载着地表以下的各种地形地貌,以及大量古代生物。在接近顶端的区域,描绘了一个头上生有肉角的巨人,面前摆放着一个圆盘状的神秘物体,它分为数层,像塔不是塔,显得奇形怪状,遍体都有诡秘复杂的纹路,也不知道是金属还是石料,四周有异兽盘踞,上方则是一条缠绕数匝的吞山怪蟒。
司马灰等人在地底古城中,也见过与之类似的壁画,根据解读出的“夏朝古篆”,得知那头上生有肉角的人形,就是上古之时的神农氏,而这个圆盘状的物体,名为“天匦”,是通往地心深渊的关键所在。
刘坏水所言与司马灰掌握的线索基一致,但也有许多他根本不知道的情况,刘坏水讲得十分详尽,他说诸如“燧人取火、有巢筑屋、女娲补天、伏羲结网、仓颉造字”之类,都是上古大圣大德之人的事迹,要是没有他们,咱至今还得茹毛饮血在树上睡觉呢,那上古之人身体长大者最多,其性情极为淳朴,因为处在十分原始的时代,形貌如兽者也多,到得后世,就把这些先贤古圣给图腾化了,所以说到“神农氏”,在《述异记》里的描述他是头上生有肉角,腹如水镜,洞见肠胃,不管吃了什么东西,都能直接在外边看到,故此才能尝百草、辨五谷。
不过刘坏水也认为山海图里描绘的神农,应该是个地理坐标,位置大概在一座大山底下,据说老君山最高处“神农架”,悬崖峭立,林木蒙茸,自古人迹罕至,此地处于大巴山余脉东端,相传神农氏在此架木为巢,因而得名“神农架”。咱们国家在1970年,于房县、兴县、巴东三地,析置“神农架县”,这是先有山名,后有县名。
司马灰听到此处,觉得有些搞不懂了,只通过拓片中的图形,怎么就能轻易确定这是个地理坐标?
刘坏水说这山海图里记载得再清楚不过了,可要想弄明白地形地势,得先搞清楚上面盘曲起伏的东西是什么。
司马灰莫名其妙地说:“那似乎是条栖息在地底巨蟒,而且体形奇大,能吞山岳,它与地形地势有什么关联?”
刘坏水说:“这哪是什么吞山的怪蟒,您再仔细瞧瞧,它还像什么别的东西?”
司马灰又看了看拓片,若说是地底怪蟒,也仅具轮廓,分辨不出蟒头蟒尾,以他的眼力,终究看不出这是个什么物体。
刘坏水说:“其实它是条山腹里的隧洞,内部岩层色泽乌青,酷似从死尸身体里拽出来的肚肠子,非说像蟒蛇也无不可,反正就是深山里天然造化的盘叠洞窟,古称尸肠洞,上边的山形也很特殊,地层里蕴藏的化石特别多,这种罕见的山形地势,只有大神农架的原始森林中才有。听那些个早年间的老郎们所言,尸肠洞深不见底,尽头多半通着锁鬼的阴山。”
司马灰说:“它不就是一个盘叠形的山洞吗,能比罗布泊望远镜还深?深渊在古书中也被称为九重之渊,我要是没记错,庄子有言——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驪龙颔下。可见真正的重器秘宝,都在地下绝深之处,因此地洞越深越好。”
刘坏水点头称是:“你们此去如能得手,自是最好不过,我那件‘大货’就算有指望了。但庄子这话里可也透着十足的凶险,别忘了古人还曾说过——虽有善烛者,不得照于九重之渊。可见那地底下有些东西是绝对不能看,也绝对不能知道的,只盼八老爷您千万不要有去无回才好。”
司马灰听得此言,暗觉一阵毛骨悚然,古人预示的“九重之渊”,应该就是“绿色坟墓”要找的地方,于是又问刘坏水,尸肠洞的具体位置所在,那一带都是莽莽林海覆盖的崇山峻岭,峭壁险崖极多,只凭一两个人,怎样才能找到隧洞入口?另外那部几千年前的“机器”究竟是何物?能否确定它就在隧洞最深处?
刘坏水为了司马灰许下的“大货”,当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当即话复前言,接着说道:咱还是一个一个的来吧,先说这个所谓的“机器”,或说是“机械”,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这东西了,古书中称其为“天匦”,是度量天地之物,能够自行自动,春秋战国的时候,它还在大神农架隧洞深处,近些年出土的古楚国墓葬壁画和竹简里,也有与之相关的记载,但内容离奇诡秘,今人多不可解。
因为当地也曾是巫风盛行的古楚国疆域,春秋战国时六十万秦军大举南下灭楚,却没在楚王宫室里找到大批珍宝和青铜重器。据说当年都被楚幽王埋到尸肠洞里去了,那其中有飞僵出没,生人莫近。此后的两千余年,高山为谷大海生尘,地形地貌发生了显著变化,如今这条深山隧洞的具体位置,可就很难找了,另外尸肠洞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地名,之后的县志方志都不再用此称谓,它早已变成了一处不为人知的“秘境”,所以只要世间确有此物,它就应该还在“神农架”。
司马灰听完刘坏水的讲述,仍旧难以想象“天匦”究竟是个什么,大概这古老的传说年代深远,内容早已失其真意,看来只有眼到腿到,真正在深山里找到它,才有机会解开谜团。根据拜蛇人留在地底密室中的古篆记载,好像“天匦”就是抵达深渊的通道,这也是司马灰所知的唯一线索,不管结果如何,他都打定主意要去探个究竟。
于是等罗大舌头回来之后,众人便继续在车厢里低声密谋,司马灰向来胆大包天,又自持有一身本领,打算凭着一纸私自篡改过的介绍信,与罗大舌头两人冒充成考古队员,直接进山探秘,而且要尽量隐踪匿迹,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此时无法确定国内还有没有“绿色坟墓”的潜伏份子,万一走漏了风声,难保进山后不出意外。
刘坏水并不赞同,他指望司马灰能活着带出几件“大货”,自然要稳妥起见,“大神农架”处在鄂西腹地,山区岭高林密,覆盖着终年不见天日的原始森林,地底隧洞中更是情况不明,只有两人前往,纵然有些个手段,也未免势单力孤,恐怕难以成事,应当先回去从长计议,最好多找几位奇人异士相助。
司马灰也深感力量有限,可来自时间上的压力,根本不允许他再有延误,现在是有条件要去,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去,另外司马灰也不打算让不相干的人卷入此事,前两回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胜香邻上车前刚刚打过吊瓶,身体仍然十分虚弱,但始终在听司马灰等人商议去大神农架的计划,她支撑着坐起身来,低声对司马灰说:“我现在已经好得多了,你们这次进山寻找天匦,事关重大,我也必须参加,再说小组中缺少了懂得地质结构的成员,探洞时面临的困难与危险,都会成倍增加,咱们在一起多少是个照应,不管遇到任何情况也能商量着应付,你可以放心,我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两个人,都知道胜香邻的性格看似平和,骨子里却有十分的主见,一旦是她认准的事情,就从来不肯听人劝说,你不同意她也会自己随后跟来,况且留下她孤身一人,也确实难以放心。
刘坏水不想让胜香邻冒这么大的风险,但他的话更没作用,劝说无果,只得掏出收货用的几百元本钱和二百多斤全国粮票,全部交给了司马灰,嘱咐他一定想办法照顾好胜香邻,“大货”以后再说不迟,这趟只要活着回来就成。
司马灰等人谋划定了,看天色已然大黑了,就想在列车上就寝,但胜香邻对司马灰说:“列车在抵达首都之前,一定会有工作人员来软卧车厢检查,咱们这四个人,都加起来也够不上行政十三级,到时候怕是遮掩不过去了,此外北京站里人多眼杂,出于保密和安全因素考虑,最好在中途下车,直接取道南下。”
谁知罗大舌头坚决不肯,他还发表了一番高见,却要从火车说起,因为说起火车来,罗大舌头对它可实在是太有感情了,当年跟夏铁东南下缅甸的时候,众人哪里有钱买票,途中好不容易才混上一列火车,那趟破车开得甭提多慢了,走走停停,一路上咣当来咣当去,都快把人给咣当散架了,车上人又多又挤,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加之天气闷热,老婆哭孩子叫,搞得乌烟瘴气,到处都是乱哄哄的,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怪味,那种罪遭的,可真是小鼻子他爷爷——老鼻子了。一般像这种超员的火车,列车员大多会偷懒不查票了,因为有心无力,根本挤不进去,可那趟车恰好是红旗乘务组,连续多年被评选为光荣的先进集体,一水儿全是年轻的女列车员,那些姑娘们都跟打了鸡血似的,也不怕又脏又乱,从人缝里生挤进来查票,还帮着旅客们搬行李送开水,真要给你做出个样来瞧瞧,可苦了罗大舌头等人,担心被查出来给撵下车去。当时多亏夏铁东急中生智,也不知从哪捡来一张破报纸,他不管旁人愿不愿意听,就主动学习雷锋同志,义务给车厢里那些乘客读报,宣传毛泽东思想和革命路线,当时夏铁东装得颇为投入,读起来声情并茂,估计中央广播电台的播音员也就这水平了,那些女列车员看到此情此景大为感动,觉得这小伙子不仅长得高大英俊,思想觉悟也特别高,坐着火车还自发给群众读报,传播当前的大好形势,他有这么高的思想觉悟,上车还能不买票吗?于是隔过去没查这伙人,众人得以躲过一难,但心里甚是自卑,至今留有阴影。等从缅甸逃回来,罗大舌头又同司马灰在火车上出苦力,留下的记忆全都不堪回首,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还能进回软卧车厢,并且还能去餐车上吃顿饭,能混到如此地步,这辈子也算没白活,现在屁股还没焐热呢,怎么能半道下车?
刚说到这里,刘坏水突然起身道:“听你们说起火车,我倒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来。”
罗大舌头正发着牢骚,被刘坏水从中打断,显得颇为不满:“瞅您这份记性,我不说你也想不起来,怎么我一说你就想起来了,我看刘师傅您是有点老年痴呆,长此以往离弹琵琶可就不远了,趁着还明白,回去赶紧买俩铁球,没事儿的时候攥到手里搓搓……”
司马灰使了个眼色,示意罗大舌头等会儿再发言,然后问刘坏水:“您要说的这件事,它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三话 林场怪谈
司马灰的那意思是:“有好事你尽管说,坏事趁早别提,我听多了闹心。”
刘坏水显得没什么把握:“按理说应该是好事,怎么说呢,我刚听这位罗爷提到火车上的事,就想起我还有个外甥姓白,以前是工程兵,当年去过朝鲜,还顶着美国飞机扔下来的炸弹,在鸭绿江上修过大桥,后来从部队转业,分配到地方上管铁道了,由于文革期间表现突出,又在县里当上了个革委会的头头,辖区恰好就在神农架苍柏镇一带,我可以写封信,让他想方设法关照你们一些,不过……不过我这成份不太好,就怕他现在不认我这个亲娘舅了。”
司马灰觉得此事有胜于无,行得通当然最好,行不通也不打紧,便给刘坏水找来纸笔,让他写了一封信,夹在密码本里带在身边,当夜在长途列车中各自安歇,转天别过刘坏水,从半路改道向南。
神农架地处鄂西腹地,那深山里头交通闭塞,根本没有铁路,司马灰等人只能先到房县落脚,一连在县城的地矿招待所里住了几日,一是为了让胜香邻调养身体恢复元气,二来还要提前为进山做些准备。
司马灰担心路上有人检查,就把从“罗布泊望远镜”里带出来的苏联冲锋枪,全都埋在了沙漠里,如今身边只剩下三套“弧刃猎刀、Pith Helmet、鲨鱼式防化呼吸器、风镜、毡筒子”,其余还有“指北针、防潮火柴、照相机、望远镜、信号烛、驱虫剂、过滤器、胶带、行军水壶、急救包”之类的物品,当时命都快没了也没舍得扔掉,如今果然有了用场。
房县县城里物资匮乏,但好多人家到了夜晚,都要用“电石灯”照明,当地也有矿井,所以矿灯一类的照明器材得以补充,为了防止山里下雨,司马灰便按着缅共游击队里的土方子,用雨具自制了防水袋裹住背包,另外又准备了一批干粮和烟草,还在供销社买了几双胶鞋和长绳,并找个铁匠打了个壁虎钩子。
唯独搞不到武器和炸药,司马灰等人还不了解山里的情况,没有枪支胆气终究不足,不过这个问题无法解决,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临到出发之前,司马灰带着罗大舌头和胜香邻去了趟澡堂子,这是县城里仅有的一家浴池,名叫“东风浴池”,取自“东风压倒西风”之意,原店几十年前就有,那时到林场里干活的北方人多,所以才盖了这么个澡堂子。
“东风浴池”的店面格外简陋,陈旧失修,规模也不大,烧着个小锅炉,男部女部都加起来,容纳十几个人也就满员了,当时澡堂子里的“搓澡、修脚”等项目,也都被认为是“封、资、修”服务,给全部取消了,当年搓澡的现在改烧锅炉了,不管有没有顾客,他都能按月领工资,搓澡的手艺早已荒废了多时。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不知道胜香邻那边怎么洗,反正他们俩央求了半天,好话说了一箩筐,又递了半包烟,才说动烧锅炉的老师傅出来搓澡。
罗大舌头自称是考古队的:“咱泡澡堂子完全是出于革命工作需要,因为这一出野外,至少也要去个十天半月,条件艰苦的时候连脸都洗不上,必须得先来搞搞个人卫生。”他又反复叮嘱那位搓澡的师傅:“使劲搓,褪下两层皮下来才好,等到洗白刷净之后,又得往火坑里跳了,下次洗澡……还他娘的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呢!”那师傅看这二人满身枪伤刀疤,不免又惊又奇,心中虽有惑,可也不敢多问,只盼这两位洗舒服了赶紧走人。
三人从“东风浴池”里出来,只觉遍体轻松,都有脱胎换骨之感,又走到路边搭了辆拉木料的骡车,神农架尽是海拔两三千米的高山,形势巍峨,林木稠密,此地素有华中屋脊之称,进山路途十分崎岖,颠簸得众人昏昏欲睡,可到山里一看,司马灰等人都傻眼了。
来到此地之前,听说神农架林木覆盖率非常高,遮蔽天空的原始森林随着山势连绵起伏,沿途所见,也确实是山势雄浑、溪泉湍涌,可许多地方都是荒山,有林子的区域多为“次生林”,漫山遍野都是树桩,显然经过了大规模的常年砍伐,地形地貌受到了严重破坏,山体已变得支离破碎。
司马灰见状就想探听一些山里的情况,他没话找话寻个起因,要同那赶骡车的把式搭话:“老兵,看你这匹大骡子,个头还真不小。”
那车把式大约五十多岁,以前是解放战争时部队里的炊事员,支农支林的时候就脱下军装在此地安家落户了,看起来十分朴实,却是个天生的话痨,起了头就停不住,他说这骡子可不行,当年咱解放两湖两广的部队,全是“狗皮帽子”,带过来那些拉炮的大牲口,除了日本大洋马,就是美国大骡子,那都是从东北缴获的,吃的饲料也好,干起活来就是不一般,哪像这畜生拖几根木头也走得这么磨磨叽叽,现在大多数林场都停工了,要不然它能享这份清福?前些年大炼钢铁,砍了老鼻子树了,林场子一片挨一片,那木头运的,好多原始森林都是在那几年被砍没了,如今山上长起来的全是稀稀疏疏的二茬儿树,不过也托这件事的福,山区修了路,要不然连出门都不敢想,能到县里走一趟就了不得,算是见过大世面了,回来之后能把这事吹上好几年,到省城相当于出了一回国,谁要是去了外省,估计那人这辈子就回不来了,好多当地人一辈子没离开过这片大山。
这个情况有些出乎意料,司马灰没想到伐木的规模如此之大,他又问那老兵:“现在这片大山全给砍荒了?”
老兵说:“神农架这片大山深了去了,有好多地方不能伐木,因为砍倒了大树也运不出来,过了主峰神农顶下的垭口,西北方全是些峭壁深涧,那才是真正人迹难至的深山老林,有许多古杉树也不知道生长几千几万年了,粗得十多个人都抱不过来,那里面常有珍禽异兽出没,像什么金丝猴、独角兽、驴头狼、鸡冠蛇,还有白熊、白獐、豹子……,你掰完了手指头再掰脚趾头也数不清。”
司马灰听说那地方至今还在深山里保存着原始状态,心里就踏实了许多,继续探问道:“那片老林子里安全吗?”
老兵摇头道:“险呐,我在这的年头不算短了,可也就是剿匪的时候进去过一回,听我给你们说道说道,传闻神农架有野人,山里好多老乡都看过野人的脚印,真正见过的却几乎没有,咱这地方有个燕子垭,就是野人出没的所在,那个垭口的地形实在太险要了,看着就让人心惊肉跳,前山峭壁最窄处只能飞过一只燕子,后山则是悬崖绝壁,那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鬼神见了都得愁,可你想到山顶,只有垭口这一条险径可攀。解放那年,有千把土匪退到了山上,他们提前储备好粮食和水,足够维持数年之久,声称要死守燕子垭天险,让攻上来的共军尸横遍野,以往历朝历代,凡是有官兵剿匪,只要土匪退到山上守住垭口,底下的人就没咒念了,所以他才敢这么猖狂。”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听这种事格外来神,虽然明知解放军早把土匪消灭了,可这次行动好像比“智取华山”的难度还大,得用什么出其不意的战术才能攻上天险?
那老兵说土匪就是伙乌合之众,以为当下还是清朝呢,咱就怕土匪散开来,仨一群俩一伙地藏匿到深山老林不容易对付,可都挤到山头上那不是自己找死吗?对付他们根本用不着智取?四野连锦州城和天津卫都打下来了,当然不能把这伙土匪放在眼里,咱炮团那美国105榴弹炮也不是吃干饭的,连喊话都省了,直接摆到对面山上开炮轰,那炮打得山摇地动,炮弹落下去砸在人堆里个个开花,刚打了没有两分钟,那山上就举白旗投降了,咱们部队上去搜剿残敌的时候,其中几个战士就在后山悬崖附近遇到了野人。
由于双方相遇十分突然,都给吓得不轻,那野人高大魁伟,比常人高着半截,满身的黑毛,也看不清嘴脸,说是人可更像是猿类,一把抓住一个战士,直接就给扔下了峭壁,另外一名战士来不及开枪,竟跟那野人纠缠在一处,两个一堆儿滚落了山崖,后来侦察排绕路下去搜索,寻了整整一天,也没有找到尸体,兴许都被山里的大兽拖去吃了。
有人猜测当时的情况非常突然,没准在山崖上遇到的是熊,可那玩意儿很是笨拙,怎么可能爬到那么高的峭壁上,还有人认为尸体掉下去之后,就被歪脖子树挂住了,山里野鸟多,用不了多大会儿功夫,便能将死尸啄成骨头架子,反正说法不少,但也是迄今为止,距离神农架野人最近的一回了,可惜活的没捉着,死的又没现尸。
那老兵说到这里,又问司马灰:“你们考……考的是什么古?要到那深山野岭去做什么?难不成想捉野人?”
司马灰唯恐露了马脚,赶紧用官词儿解释:“考古的定义可太宽泛了,人类的过去仅有1%能通过文字记载的史料得知,其余都属于未解之谜,破解这些谜团就是考古工作研究的课题。不过我们去神农架不是想找什么古迹,而是要采集地层下的化石标本,那片原始森林里的化石是不是特别多?”
老兵点头道:“没错,一听言语你就是内行人,头些年林场里也来过一位找标本的知识分子,说咱这些大山是什么……远古……远古洪荒时代的备忘录,好像是这么个词儿,可那备忘录不是文书吗,它怎么能是座山呢?”
这老兵并未向下追问,他告诉司马灰等人,神农顶后山的龙骨岭下有好多洞穴,那里面就有各种各样的化石,模样稀奇古怪,当地人管那些东西叫龙骨,可有化石的那噶哒叫阴河谷,入口是条深涧,往底下恶兽很多,还有什么毒虫毒草,解放前又有野人出没,连采药的也不敢冒险下去,1963年的时候,咱那林场子里就闹出过人命:
那时林场子的活很累,咱这条件又差,除了有一批部队转业的军人,就全是些外地来的伐木工人,好处是只要你肯来,就有你一口饭吃,也不查你祖宗八代,所以伐木工人的成份比较复杂,连刑满释放人员都有,场子里偶有歇班的时候,这些人便常到山里去挖草菇、套兔子,用来打打牙祭改善一下生活。
有那么一回,四个伐木工人绕过燕子垭,直接进到了阴河谷附近,看深涧底下的地缝子里黑气弥漫,其中一个人绰号老瘊子,略懂些旧社会的迷信方术,能够观山望气,他眯缝着俩眼看了一阵,就说那是宝气,山底下多半有宝。
其余的人都不相信,这地方山高林密,自古以来没有人烟,有宝也应该是悬崖峭壁上的“千年何首乌”,山窟窿里能有什么?别再惊出只大兽来……把你给撕了!
老瘊子说:“你们懂得什么,别看玉料主要来源于昆仑、和田、缅甸等地,但春秋战国时价值连城的‘和氏璧’,却出自神农架阴河谷,凭这话你们就该知道份量了吧?”
可其余那些都是大字不识的粗人,根本不知道“和氏璧”是个什么东西,那玩意儿能当金还是能当银?
老瘊子只好说:“反正我这对招子,轻易不会看走眼,这里面肯定有些不得了的东西,想富贵的就跟我下去,不管得着什么,咱都是一碗水——端得平。”
当时有一个胆大不要命的二癞子愿意同去,他们搓了条长绳缠在腰间,让留在外边的其余同伴牵着,两个人带了条土铳,点起松油火把下了洞子,结果牵扯出了一件至今也无法解释的怪事。
第四话 交换
先说外边的两个人等了半天不见动静,喊话没人回应,扯那根草绳子也扯不动,还以为坏事了,正合计着要回去报告,老瘊子却在这时爬了出来,说是找着一件不得了的东西,可太沉了挪不动,让其余几个人下去帮忙,此时二癞子正在那看着呢,那俩人一听这话就动了心,也没多想,只问了句:“洞里安全不安全?”
老瘊子说:“是个实底坑,没见有活物儿。”那俩人见财起意,当即壮着胆子跟了下去,刚进去不久,便让老瘊子拿土铳撂倒了一个,另一个吓得呆了,还没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心窝子上也已被捅了一刀。
原来这老瘊子是外省人,早知道神农架里埋藏着青铜古器,只要找着一件,逃到境外就能换大钱,苦于不认识路,加上这片原始森林也不那么好闯,他就先在林场子里干了一段时间,让熟悉地形的二癞子等人带他进山,找着东西之后,立刻下黑手解决掉了那仨倒霉鬼,随即翻山越岭想往南逃,不成想途中就被逮着了,这才交代出此事,但公安进山想寻找遇害者的尸体,却因雨水冲垮了山坡,把几个洞口都埋住了,所以没能成功。
要是就这么结了案,那也没什么说头了,可逮捕老瘊子的地点是在火车上,当时有两个列车员过来检票,见其行迹鬼祟,显得十分可疑,而且俩眼贼光闪烁,总抱着个大包袱不撒手,便上前盘问了他几句,同时要检查行李。
老瘊子心里有鬼,哆哆嗦嗦地刚把包裹揭开,却突然将里面的一件东西扔到了车窗外边,那时列车正过大桥,桥下是条江,江水好似滚汤一般紧急,那东西抛下去就没处找了,他这一时惊慌,毁灭了证据,但列车员和周围的乘客看得很清楚,老瘊子扔出去的东西,是一个死掉的小孩,根本不是什么青铜器,这两样东西差太多了,近视眼也不会看错啊。
不过公安人员反复提审,老瘊子认了三条人命,对这件事却死活不肯说实话,一口咬定是列车上那些人看错了。当时全国都在镇反肃反,在那种形势之下,不管老瘊子究竟犯了哪条,他的罪过也小不了,很快便给押赴刑场枪毙了。至于老瘊子到底在山里找到了什么东西,大概只有他自己心里才清楚。
那老兵对司马灰等人说:“公安局的同志进山取证,四五个大沿帽就宿在咱林场子里,都是我给做的饭,吃饭时听他们讲了不少情况,所以知道得比较详细,老瘊子我也认识,那人可不一般,走过南闯过北,天上地下知道的事挺多,可惜坏了心术,有本事没用在正道上,最后把自己搭进去了。”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听完,都觉得这件事情可真够邪兴,如果老瘊子在火车上抛掉的东西是个死孩子,为什么不肯承认?他身上早已背了三条人命,就算途中再害死个小孩,或是往南边偷运童男童女的尸体,也无非都是一死,何苦不说实话?
司马灰听说以前有本游记,写书的是个意大利人名叫马可波罗。元朝那时候马可波罗跟着一支商队辗转万里到过中国,还在大都叩见过忽必烈,返回故土之后,他把沿途的种种奇闻异事,全都记录在自己的游记当中,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但马可波罗临死的时候,声称自己写下来的东西,仅是所见所闻的百分之五十,另外那百分之五十,他宁愿全都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再让任何人知道,因为即使说出来也肯定没人敢信。那个被枪毙的老瘊子,是不是也在深山里发现了某个……根本不会有人相信的东西?
那老兵见司马灰显得心神不宁,就说道:“虽然现在提起来挺让人揪心,可毕竟过去了好多年,如今也就是唠闲嗑儿的时候说说,谁还管它究竟,而且木场子里这种怪事太多了,以后得空再给你们念叨吧……”他说到这,又问司马灰:“你们身边的这位姑娘,看上去气色可不大好。”
此时已是深秋,山里的空气格外清冷,胜香邻周身乏力,裹着毡筒子斜倚在背包上睡得正沉,她脸上白得几乎没有血色,也不知梦到了什么,睡着的时候仍是眉头紧蹙,状况看起来十分不好。
司马灰叹道:“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就为这事愁,前不久在荒漠里受了寒热之毒,时不时的咳出黑血,找大夫治过几次,至今也没见好转,让她别跟着进山偏不听。其实这妮子无非多念了几天书,刚刚晓得地球是圆的,人是从猴子变过来的,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那老兵很是热心,他对司马灰说:“这是阴寒热毒之症,当年部队在山里剿匪的时候,整天在山沟子和溶洞里钻进钻出,那些地方都是阴腐潮湿,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也看不见阳光,空气常年不流通,又要连续不断地在深山里追匪,急行军能把人的肺都跑炸了,很容易把毒火闷在心里,那症状就像打摆子似的,身上忽冷忽热,咳出来的都是黑血,体格稍微差一点也得没命,我们连队里那位指导员就是这么死的。”
司马灰一听这老兵所言之事,还真与胜香邻的情况差不多,按郎中的说法就是“伤于寒而表于热”,他和罗大舌头早已在缅甸习惯了丛林里的湿热,能够勉强应付地底极端恶劣的环境,胜香邻虽然也常随测绘分队在野外工作,但条件总归好得多了,而且在探索地底极渊的过程中,心理上承受的压力和折磨也同环境一样残酷,她能支撑到现在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
那老兵说:“当年因为水土不服,加上作战任务紧急,造成队伍上减员很大,在山里死了不少人,多亏当地郎中给了个土方子,情况才有所好转。这深山野岭间有四宝,分别是……江边一碗水、头顶一颗珠、文王一根笔、七叶一支花。”
司马灰不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东西,忙问究竟,原来神农架原始森林里,生长着许多珍异药草,甚至溪水都有药性,每当春雷过后,下到山溪里舀起一碗水,便能治疗跌打、风湿,头顶一颗珠能治头疼,文王一根笔能表热,七叶一支花更是具有奇效,堪称“沉疴奇疾一把抓”。
所谓“七叶一支花”,顾名思义是一种植物,其特征是有七片叶子,上举一支黄莲,在山里随处可见,诸如阴寒热毒之类的症状药到病除,据说乃是神农老祖所留,山区那些抓不起药的穷苦人,便以此物救命。
那老兵特意绕了段路,亲自下到山沟里挖了两株草药,捣碎了加以溪水调和,唤醒胜香邻让她服下,还说:“该着是这姑娘命大,以前这里漫山遍野的药草,如今大部分森林都给砍荒了,这回能挖到两株也算是走了大运,否则还得到燕子垭后山的原始森林里去找。”
途中那老兵要去“7号林场”,其余三人则要前往苍柏镇,只好分道扬镳,司马灰见胜香邻服过草药之后,果是大有起色,因此对这位热心的老兵甚是感激,拿出五十斤全国粮票以示谢意。
当时全国粮票完全可以替代大额现金,不管是出差还是探亲,走到哪里都能通用,如果没这东西,出门在外寸步难行,价值远比等值的地方粮票贵重,但那老兵坚持不收,他说:“咱那林场子里有工资有口粮,不缺吃不缺喝,一个月下来的伙食尾子还够买上两条经济烟,要你们这些粮票做什么?再说五十斤全国粮票换两株草药未免太多了,你们要是真有心谢我,就给我留下一件别的东西。”
司马灰身上最值钱的就是这些全国粮票了,其余的东西则是进山必备之物,他也不知道这老兵究竟想要什么。
其实那老兵只想要司马灰衣服上佩戴的“军星”,民间所说的“军星儿”,是对一种珍贵像章的通俗称谓,那些年男女老少都要佩戴毛主席像章,进而形成一种风靡全国的潮流,谁要是能戴上一枚精美罕见的像章,也算是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司马灰身上佩戴的“军星”就属于极品中的极品,是由解放军总政治部设计发行的一枚“星形毛主席像章”,比拇指盖稍大一点,能与常见的“为人民服务”条形章凑成一套,金边红底十分醒目,由于发行量极少,工艺和质地又非常精致,所以显得十分特殊,普通人连见都没见过。
司马灰这枚“军星”来历更不寻常,文化大革命初期,他跟着夏铁东等人去延安参观革命圣地,回来的途中忽然降下鹅毛大雪,众人登高远眺,只见天地皆白,当即齐声高诵主席诗词:“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等念到最后一句:“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一个个激动得热泪盈眶,忍不住三呼万岁,那时候真把自己当成赛过唐宗宋祖的“今朝风流人物”了,结果司马灰有些得意忘形,竟从山坡上滚了下去,从家里偷他爹的呢子大衣也被挂了一个口子。当时夏铁东见司马灰疼得险些掉下泪来,就将自己衣服上的军星摘下来,给他戴在了胸前,漫天飞雪映衬得金星熠熠生辉,见者无不欣羡。
正因为有了这层特殊意义,司马灰对这枚“军星”看得比命还重,他平时根本舍不得戴,后来去缅甸的时候,就把像章存在了夏芹家里,直到从砖瓦场里放出来才再次取回,所谓“睹物思人”,看见这枚像章就能想起惨死在缅甸的战友们。
司马灰是真舍不得让给别人,其实那老兵也未必知道这枚像章的价值,只不过是看着稀罕而已,但对方帮了忙,也不好意思直接回绝,当下二话没说,摘下像章交给老兵。
那老兵得了像章,也是满心欢喜,他向司马灰等人道过别,赶上骡车驶入山道,竟自去得远了。
胜香邻见司马灰十分珍视那枚像章,心中大为感动,就对他说:“今天可真是多谢你了,将来我一定找个一模一样的还给你。”
罗大舌头了解内情,他告诉胜香邻说:“妹子你是不知道,别看全国上下有大大小小好几亿枚毛主席像章,可都加起来也换不了那枚军星。”他又问司马灰:“当初我找你要了好几回,你小子都没舍得给我戴一小会儿,今天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大方了?”
司马灰装作很不在乎:“毕竟是身外之物,何足挂齿。”他说完便拎起背包动身上路,心里却还寻思着:“今后要是能找到什么稀罕物件,还得想办法去趟林场子,再跟那老兵把像章换回来。”
这么胡思乱想地在山里走了一程,苍柏镇已近在眼前,可走进镇子里,却发现偌大个地方,竟是空无一人,连鸡鸣犬吠的动静也听不到,只有深山里松涛起伏的声音远远传来,暮色低垂之际,那声音犹如鬼哭狼嗥一般,显得分外阴郁。
第五话 瞭望塔
苍柏镇是神农架要冲,虽然规模比普通的村子还小,却是进山的必经之路,四周群峰耸立,松杉繁盛峥嵘,从这里出发再往燕子垭走,全是被原始森林里所覆盖的危崖险壁,那就不再有常规意义上的“路”了。
司马灰三人这趟进山探秘,尽量不与外人接触,免得暴露行踪惹来麻烦,可没有当地向导或详细地图,想进入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绝非易事,因此要先到镇子上寻访白团长。
那位白团长是刘坏水的亲外甥,以前做过铁道兵的团长,按行政级别来说属于县团级干部,文革前转业到了地方,如今是县革委会的“一把手”,只要他肯提供帮助,就能为三人解决很多困难,却没想到镇子上不见一个人影,家家都是关门闭户。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都有行军侦察的经验,四处察看了一番,发现地面有积灰,灶头都是冷的,像样的家式也被搬了一空,看来镇上的人在几天前就已经全部撤离了,原因则不得而知。
此刻天色渐黑,三人只好翻墙跳到一处民房里,抱捆柴禾点起灶头,烧了锅热水,胡乱吃了几口干粮准备过夜。
入夜后气温又降低了很多,深山里的镇子也没通电,到处黑咕隆咚,不时有山风掠过,远远能听到镇外松涛之声苍劲沉郁,司马灰等人大惊小险的经历了无数,也不太在乎这种情况。他看胜香邻服过草药后,气色已大为好转,更是放心得多了,就同那二人凑在炉火前取暖说话。
罗大舌头算盘打得挺好,还以为找到当地领导,最起码能管顿热乎饭菜,怎么还不给掂排个“香菇炖土鸡、岩耳炒腊肉、泡菜懒豆腐”什么的,没想到扑了个空,只能接着啃干饼子,心里别提多泄气了,可说来也怪,镇子上的人都跑哪去了?
司马灰叼着烟说:“早知道就该问问那位赶车的老兵,当时只顾着问他深山林场的情况,谁也没想到镇子里会是这样,不过要是真有大事发生,那老兵肯定不会不提醒咱们。”
三人商量了几句,都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必要理会山里发生了什么,明天按照原定计划,直接进山也就是了,随即谈及此行的目标。
司马灰通过在“罗布泊望远镜”中发现的各个线索,特别是破译夏朝古篆的密码本,了解到有一个失落于史料之外的古代文明,它起源于被禹王锁在地底的鬼奴,后世分支衍于各地,包括古西域吐火罗人,以及缅甸灭火国等等,都具有浓厚孤立的神秘色彩,可以统称为“拜蛇人”。
“拜蛇人”将大量神秘离奇的传说,凿刻于地底密室的石壁之上,根据司马灰等人的理解,这些传说大致是“禹王碑”沉入了地下深渊,从此永不出世,拜蛇人却一直妄想将它找出来,奈何天数极高,地数极深,渊渊渺渺,凡人不可通达。
根据拜蛇人留下的记载,想找到深渊里的“禹王碑”,必须先找一个被称为“天匦”的物体。这个诡异的不明器物,大概从神农时代就已经有了,经过司马灰等人的前期考证,最后一个见过它的人,也许还是春秋战国时期的楚幽王,从那之后的两千多年,这个比古老年代更为古老的谜,一直沉睡在神农架。
罗大舌头听司马灰说了这些事,抖机灵猜测说,那个七分好像鬼,剩下三分也不怎么像人的……“绿色坟墓”,会不会是古代的“拜蛇人”?
司马灰摇头否定,“绿色坟墓”没有能力直接辨识夏朝古篆,所以不像是早已消亡千年的拜蛇人,眼下这个幽灵的真实身份与面目依然悬而未解,但它即使真是个“鬼”,也应该有个身份才对。
三人均感此事诡秘叵测,但为了复仇与救赎,也只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继续探寻谜底,做好了应对一切变故的心理准备,当晚宿在苍柏镇。第二天天还没亮,司马灰就起身到附近的民宅里走了一遍,他没有找到猎枪,就随手顺了些盐和松油,又留了两元钱压在灯台底下,然后同其余二人收拾齐整,打上绑腿徒步进入深山,虽然没有向导,但大致方向不会搞错,先要翻越海拔最高的主峰神农顶,再经燕子垭进入原始森林,至于怎样才能在阴河谷里找到隧洞,还需要到山里详细勘察。
神农架的大山险峻绮丽,辽阔的群山巍峨起伏,重重叠叠的约有数十层之多,山上生满了冷杉、箭竹和高山杜鹃,深秋时层林尽染,遍地都是枯枝落叶,而且溪流瀑布众多,几乎每条山谷里都有清澈碧绿的溪水,过了苍柏镇就是没有人烟的原始森林,那林子越往里走越深密,渊涧幽深,蓊岭郁葱,毒虫毒蛇和各类野兽出没频繁。
司马灰在缅甸经常钻的都是热带丛林,从未进过神农架这种原始森林,他只知道神农顶海拔三千多米,是大巴山脉东端最高的主峰,可进来之后才发现,周围的山峰都差不多,形势参差起伏,搞不清哪一座才是神农顶,另外这深山老林里奇峰耸峙、幽壑纵横,许多地方无路可走,明明认准了方向也过不去,绕了半天全在兜圈子。
三个人只能凭借以往的经验,寻着绵延起伏的山势不断向里走,接连在山沟里钻了两天,也不知绕了多少弯路,就看到林海深处有座形如屋脊的高峰,环视四周,好像其余的山都没有它高,估计应该就是神农架的主峰了,即便不是,也可以攀到峰顶俯瞰地形。
但密林中没有路径,周围全是密密匝匝的树木,海拔低的山沟里是冷杉,高处则是齐刷刷的原始箭竹,那些箭竹粗壮高大,竹节上布满了尖刺,猿猱也无从攀援,各种植物在不同的高度间互相依附,交织成了一道接一道的巨网,根本没有容人穿行的缝隙。如果是长得不高的杉树,还可以从枝干上攀过去,实在无路可走时,就只有拨开低处的灌木或草丛往前爬,人体自身的定位系统很快就乱了套,必须不断依靠指北针校正方位,使行进速度变得格外缓慢。
这样在森林里走了一段,面前的草丛里突然惊出几只“雉鸡”,拖着长长的尾翼扑腾起半人多高,司马灰和罗大舌头知道这东西跑得奇快,落在灌木茂密的地方就没处捉了,但腾飞时较为笨拙。二人眼疾手快,瞅准雉鸡由半空下落的时机,蹿上去分别擒住一只,拎到溪边洗剥干净,让胜香邻就地拢了堆火,穿在树枝上来回翻烤。
司马灰等人明知道这样做容易引来深山里的大兽,却实在抵挡不了野味的诱惑,又自持身边带有信号烛,即使遇到最难对付的豹子或野人,也有把握将其驱退。
罗大舌头更是迫不及待,他眼看雉鸡已经滋滋冒油了,也顾不得烫手,连皮带肉撕下来一块就往嘴里塞,结果烫着了舌头,忍不住就想叫疼。
司马灰警惕性很高,察觉到密林深处有阵异响传来,立刻抬手按在罗大舌头嘴上,没让他发出声音,胜香邻也在同时推起泥土,压灭了地上的火堆。
罗大舌头也听到树丛后有“嘎吱嘎吱”踩踏落叶的响声,好像是什么野兽寻着气息而来,他忙把烤熟的半只雉鸡塞入怀中,随即探出臂膀拽出弧刃猎刀。
这时从几棵高大的冷杉背后,忽地蹿出一条尖耳长吻的黑背猎犬,体型颀长硕大,神情沉着锐利,它一声不发,蹲在地上紧紧盯着司马灰等人。
司马灰看出这是条训练有素的猎犬,当即站定了脚步,同其余两个同伴交换了一下眼神,都没有轻举妄动。
那树丛后随即又快步走出三个人来,当先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肤色黑里透红,长得虎头虎脑,手里拎着一杆土铳,腰上挂着药葫芦和柴刀,像是山里的猎户,他身后是个穿着军装的年轻姑娘,看起来也就二十岁出头,乌溜溜的一双大眼颇有神采,背有行李和水壶,腰里扎了武装带,显得很是齐整,跟在最后边的瘦弱男子,则是林场里常见的知青模样,鼻梁上架着啤酒瓶子底似的近视眼镜,衣服洗得都白了,补丁摞着补丁,也带了火铳,身上还背有一部老式无线电,刚才可能走得太急了,累得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呼呼直喘。
那猎户模样的少年皱着个小眉头,说话特别冲,他恼怒地打量了司马灰三人一番,转头对女兵说:“姐,就是他们在这放火!”
司马灰使个眼神让罗大舌头悄悄将猎刀收回去,然后赶紧向对方解释:“别误会,我们都是过路的,看见这林子里冒烟,就赶紧过来把火扑灭了……”
那女兵看罗大舌头嘴里还塞着鸡肉,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直接询问司马灰:“你们是哪个单位的?知道在林子里用明火有多危险吗?”
司马灰还是按先前编好的话来应付,自称是考古队的人,要到大神农架原始森林里找古生物化石,并且出示了工作证和两封信件,表示自己跟县革委会的领导相识。
那少年猎户还想不依不饶,而女兵看过司马灰的证件,也没发现有可疑的地方,就没再追究点火的事情,她说:“这里还是神农架的前山,阴河谷又叫阴海峪,位于主峰西北侧,据说密林中经常有驴头狼出没,那东西体型和驴子差不多大小,头部很像驴,却长着四条狼一般的利爪,尾巴又粗又长,行走如飞,生性凶猛残忍,在找不到食物时就伤害牲畜,甚至吃人,你们没带猎枪防身,想翻过燕子垭到那片原始森林找化石,未免太冒险了。”
司马灰连声称是,他对这女兵一行人的去向也有些好奇,不知对方是在执行什么任务,但有猎户和当地林场的知青同行,料来不会是机密的军事行动,经过探问,才知道这个编制非常特殊的小组,是要前往大神农架主峰神农顶北坡的“瞭望塔”,那座瞭望塔高约40米,上面设有防火观察所和通讯站,站在高处向四周眺望,千里林海尽收眼底,是整个神农架的制高点,那地方距离后山的燕子垭已不算太远,可以顺路将司马灰等人带过去。
司马灰自是求之不得,出发前他又问那女兵:“为什么山底下的镇子里空无一人?”
第六话 深山鬼屋
那个女兵确认了司马灰等人的身份,答应将他们带到“瞭望塔”,由于要在天黑前赶到宿营地,途中不能耽搁太久,有话只能边走边说,当即由猎犬作为前导,朝着大神农架瞭望塔观察所前进。
女兵在路上告诉司马灰,神农架山高林深,自古以来即是人烟少而野兽多,别看人少,籍贯和成份却很复杂,因为神农架本身就位于三省五县交界之地,所以当地老乡中陕鄂川人皆有,主要以打猎、采药、贩卖山货为生,解放后兴建林场,大批部队转业军人落户于此,还有打外地招募来的伐木工人,以及从城里到山区插队的知青。
人多就容易出事,前不久有四个男知青在林场子守夜,刚刚睡下,忽听一个震雷从半空中落下,顿时把四个人都惊醒了,就见有个火球从顶棚的缝隙里钻了进来,转眼就不见了,好像那道雷电正击在屋顶上,随后雷声如炸,一个接着一个,听声音都落在屋顶附近,雷火就绕着屋子打转,四个人吓得脸都白了,全躲到床底下不敢往外跑。
遇上这种事难免往坏处去想,更容易神鬼,有人就说:“咱四个人里,肯定有一个做了坏事,恐怕过不去今天晚上了,好汉做事好汉当,干脆自己走出去让雷劈了,可别连累了别的兄弟。”
当时就有一个知青哭了,他说:“我家就我一个儿子,老娘有病在身,常年离不开人照顾,所以我瞒着大伙给支书送了两条红牡丹香烟,还有几包义利食品厂生产的巧克力豆,让他给我搞了一个回城的指标,把本该回城的那个人挤掉了。”
这一开上头,其余三人也都跟着说了,毕竟人无完人,谁能真正做到问心无愧?但他们无法判断究竟是谁该遭受天谴,只好决定逐个往外跑,等到最后一个人刚刚跑出来,房屋就被雷电击中了,屋角崩塌了一大片,砖瓦都被烧得焦糊,房檐里有条擀面杖粗细的大蛇,周身红纹斑斓。
知青们在山里也听说过妖物避雷的传言,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连忙抄起铲撬上前击打,谁知那条蛇断成数截之后,竟像蚯蚓一般,每节都有知有觉,还能分别爬行,聚拢起来又成一体,他们只好用火去烧,却意外引起了山火,火借风势,越烧越大,几乎将整个“3号林场”全部焚毁。
四个知青当场烧死了两个,其余两个在事后被关押送审,可没人相信他们交代的情况,认为只是妄图推卸责任,所以很快就给转送走了,具体是判刑还是枪毙,那就不得而知了。
司马灰知道深山老林里有种“千脚蛇”,别称“碎蛇”,分开为虫,合则为蛇,没见过的人不可能凭空捏造,看来那些知青所说的经过,应该大部分属实,但引起山火是很大的罪过,说出什么理由都推卸不掉责任,想想先前那少年猎户愤怒的样子,也是在情理之中,这密林中遍地都是枯枝败叶,火头烧起来就没法扑,人家世世代代靠山吃山,当然把森林防火看得很重。
女兵接着说起山里的情况,3号林场的火灾发生之后蔓延到苍柏镇,镇上的老弱妇孺都被临时转移走了,民兵和林场职工则全部进山扑火。
按照上级领导指示,要亡羊补牢挖掘防火沟,神农架的几处林场,主要集中在西南部的万年坪,现在除了各个林场子里有少数留守人员之外,整个山区为之一空,但工程没有涉及到阴海一带的原始森林,所以不会对司马灰等人的行动构成影响。
这个女兵名叫高思扬,籍贯在南京,现在是武汉军区军医学校的学员,该院校连续多年到神农架山区开展三支两军活动,也就是部队支援地方,除了强化军管军训之类的工作,还包括深入交通闭塞的区域,为山民治病送药。
位于大神农架至高点上的瞭望塔里设有电台,可以进行简易的无线电联络,用于通报林区火情,常年驻有护林员,可是自打3号林场生火灾之后,那座瞭望塔便与外界失去了一切联络。
上边一发话,地方上就得把全部力量用于挖掘防火沟,实在腾不出多余的人手,而且瞭望塔里的无线电型号陈旧,经常出现故障,隔三差五地就坏上一回,因此没有引起足够重视。
当时林场里恰好有个外号“眼镜”的知青,插队前曾学过通讯测量专业,学习起来很刻苦,也懂些无线电维修的技术,但他还没等到毕业,就因为家庭成份问题,被发到这大山里锯木头砍树桩子来了,林场里的人习惯将眼镜称为“二学生”,二学生是山里的土语,意指比大学生低了一级,虽然不是很明显的贬义词,却也多少带着些挖苦和嘲讽的意味。
林场里管事的领导看“眼镜”体格单薄,挖防火沟时经常累得像条死狗,就让他背着一部无线电,跟随民兵虎子进山,去“瞭望塔”对通讯设备进行更换或维修,林场考虑到护林员也有可能染病或受伤,才导致通讯中断,于是又向“三支两军”分队借了高思扬一同前往,以便到时候能采取相应的急救措施。
高思扬先后数次到过神农架,已对当地环境十分熟悉,也具备独立完成任务的经验和能力,就成了这个临时小组的组长,猎犬在途中嗅到了生人气息,看方向显然是在密林中瞎走乱碰迷失了方向,随即一路追踪过来,发现司马灰等人正在使用明火,便立刻加以制止。
高思扬常听当地山民说起大神农架最恐怖的地方,就是阴海那片原始森林,即便在带有火铳和猎犬的情况下,也绝少有人胆敢冒险深入,所以劝司马灰慎重考虑,起码要有猎枪和经验丰富的向导才能成行。
司马灰明白高思扬是一番好意,可他却不能知难而退,就敷衍说:“其实我们早有上火线的思想准备,临来的时候还写了遗嘱和入党申请书,要是万一回不去了,就让同事们把我下个月工资取出来,替我交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党费,为什么是下个月的工资呢?因为本月工资已经吃光花净了。”
高思扬暗暗摇头,她觉得司马灰这种人,大概就是典型的“盲目乐观主义”,非得碰了钉子才晓得回头。
司马灰问清了来龙去脉,又寻思要想个什么法子,把虎子那杆火铳借来防身,深山老林里的危险主要来自于野兽,不管是驴头狼还是野人,也有畏惧火光的弱点,打猎用的土铳虽然落后,性能也不太可靠,但那好歹是个能冒烟的家伙,震慑效果远比它的杀伤力出色,便低声对罗大舌头耳语了几句,让他一路上找些机会跟虎子闲扯套近乎,免得到时候张不开嘴。
罗大舌头那张嘴虽然口齿不清,却正经的能过千军万马,他上来就对虎子说:“我说兄弟,咱哥儿俩商量商量,等我们进阴海原始森林的时候,把你这条土铳借我们使几天,将来有机会为兄带你去见见世面,我爹是少将,我们家住楼房,上厕所从来不用出屋……”
虎子是土生土长的山里娃,长这么大连趟县城都没到过,头脑比较简单,说好听点是爱憎分明,说不好听就是个一根筋的直肠子,他本就非常痛恨司马灰等人在林区点火的行为,认为对付这种人就应该直接抓起来,因此带着先入为主的成见,此刻他一听罗大舌头的话又觉得是在吹牛,不免更是气愤:“世上哪有去茅房不出屋的人家,你那屋连狗窝都不如。”
罗大舌头自认为参加过波澜壮阔的世界革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而虎子则是个不开眼的山区土八路,思想觉悟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俩人话不投机,越说越不对付,干脆谁也不理谁了。
这一行人分做前后两组,沿途翻山越岭,直至第二天日落,才抵达大神农架主峰,那山上松竹蔽空、林海茫茫,一派与世隔绝的原始风光,北坡的密林中矗立着一座瞭望塔,下边有间木屋,那就是设有无线电的防火通讯所,除了大雪封山的数九隆冬,平时都会有一名护林员在此驻守。
护林员的职责十分重要,以往都是由年老的猎户担当,同时还要负责巡山,后来设立了无线电通讯所,便改由林场里派遣民兵轮流执勤,因为大山深处交通闭塞,受过简易通信训练的民兵总共也没几个人,通常个把月才能轮换一次,比戍边还要艰苦。
众人走到通讯所门前的时候,密林深处已是风声如潮,木屋里面黑漆漆的没有灯光,那条猎犬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突然对着通讯所狂吠了几声,好像是在警告主人不要接近。
民兵虎子向来胆壮,他想也不想就上前推动屋门,却发现从里面栓住了。
为了防备野兽和防风保暖,通讯所的建筑材料,全部使用直径半米多粗的冷杉,虽属木质结构,却极为坚固,只有前边一道门,窗子也都钉着木栅,如果里面没人,绝不可能从内部将门栓住。
虎子大声招呼守林员的名字,又去用力叩门,门窗紧闭的通讯所里仍是沉寂无声。
司马灰心想:“没准那个守林员猝死在了通讯所里,无线电才会失去联络。”他当即把脸凑到窗口上,拿手电筒往屋内照视,试图看清里面的情况。
那木屋里漆黑一团,手电筒勉强照进去一米左右,能见到的范围也非常模糊,司马灰刚接近窗口,竟看到屋里有个全是黑毛的怪脸,腥红的两眼充满了邪气,也在隔着窗户往外窥探。
司马灰心中突地一跳,忙向后闪身,他再定睛去看,那张脸已经消失不见了。
罗大舌头见司马灰神情古怪,也凑过来往通讯所里看了两眼,黑沉沉的又什么也没有,他问司马灰:“你瞧见什么了,这里边有人没有?”
司马灰到神农架以来,没少听到有关野人之谜的传闻,普遍认为野人是秦始皇修长城的时候,逃到深山里避难的民夫,可早在春秋战国时期,楚国的屈原就曾在他的辞赋中,将神农架野人描绘得栩栩如生,应该算是最早的记录了,近代目击遭遇的事件更是层出不穷,都形容那是一种近似古猿的高大生物,出没于阴海原始森林,至少要翻过燕子垭才有机会遇到,神农架主峰上并没有它的踪迹。
司马灰怀疑自己看到的东西,有可能是个野人,于是提醒众人多加防备,通讯所里的守林员也许遭遇不测了,应该破门进去看个究竟。
高思扬点头同意,她虽然知道在这片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中,任何意想不到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但凭着人多势众,又有猎犬和两杆土铳,就算突然遇到什么大兽也不至有失。
众人打量通讯所,整个建筑结构坚固,屋顶的烟道过于狭窄,谁也钻不进去,司马灰便用力将木门推开一条缝隙,拿刀子拨掉门栓。
民兵虎子提着土铳就想进去,司马灰经验老道,瞧这情形就觉得有些反常,不想让这土八路莽撞有失,抬手将他拽了回来,随后举着手电筒探身进去看了看,通讯所里好像空置了很久,四壁一片冰冷,铺盖卷仍在床上,长柄猎枪和装火药的牛角壶也都挂在墙边,显然没被动过,但那守林员却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如果通讯所里没人,封闭的木屋怎么可能从内部栓住,刚才隔着窗户向外窥视的东西会是什么?司马灰还发觉这狭窄的空间里,存在着一种令人寒毛直竖的怪异气味,可找不到是从什么物体上发出来的。
随着山风灌进木屋,那阵古怪的气味迅速减弱,人类的鼻子已经嗅不到它了,不过跟在司马灰身后的几个人,也都察觉到了这种怪味。
高思扬突然说:“这像是……死人身上才有的气味!”
罗大舌头说:“死人我见得多了,那又能有什么特别的气味,你找筐咸鱼放太阳底下晒俩小时,那气味就和死人身上的差不多一样了,无非是腐烂发臭,跟通讯所里的气味可完全不一样。”
司马灰也觉得确实不像死尸发出的气味,不明白高思扬为什么会这样形容。
胜香邻判断说:“应该是某种化学药水的气味,很像用来防腐的药液。”
其实在正常情况下,谁也不会经常同腐烂发臭的尸体打交道,高思扬以往在军医学院里见过的死尸,都被浸泡在装满“福尔马林溶液”的水泥池子里,用来让学员进行解剖练习,因此她形成了条件反射,一闻到这股气味,脑子里最先出现的信号就是“死人”。
如果准确的加以形容,通讯所里出现的强烈刺鼻气味,近似于“甲醛”在空气中发挥时产生的味道,甲醛的水溶液,即是制作尸体标本时常用的“福尔马林”。
司马灰把他先前在窗口看到的情形告知其余几人,要不是刚才看花了眼,就一定有些东西躲在通讯所里,但那分明是个活物,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死尸标本”的气味。
罗大舌头等人听了此事,只是各自提高警惕,倒也没觉得怎样,还准备到通讯所里进行搜查。
唯独当地林场的知青二学生和民兵虎子,脸上同时流露出一抹恐惧的神情,他们十分肯定地告诉司马灰:“你看到鬼了!”
第七话 采药的人
大神农架地僻林深,充满了各种离奇恐怖的传说,听得太多了也难免让人心里毛,一般没人敢在深山老林里说鬼,可高思扬是军医学院的学员,没些胆量的人学不了医,她又是队伍里唯一穿军装的,因此并不相信唯心主义言论:“黑灯瞎火的没准看错了,通讯所里怎么可能有鬼?”
胜香邻也问民兵和二学生:“我读过一本资料,那上面说古时候将野人叫做山鬼,你们说的鬼是不是指野人?”
司马灰一看那俩人的反应,就感到事有蹊跷,民兵虎子祖上数代都是神农架的猎户,从没离开过这片大山,那个懂得维修无线电的“二学生”,也在林场插队好几年了,可以算是半个本地人,他们或许知道些外人不了解的情况,但不论刚才看到的那张脸是山鬼还是野人,都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逃离通讯所,于是问那“二学生”是怎么回事,为何会认定木屋里有鬼?
“二学生”见问到自己头上,就原原本本地说明了情况,他打1968年起就到林场插队了,平时除了看书也没别的爱好,这鄂西腹地山岭崎岖,人烟稀少,条件非常艰苦落后。他记得刚来的时候,这林场里最宝贝的东西就是一部“春风牌收音机”,开关还有故障,后来二学生把收音机修好了,林场为此还特意开了个会,搞得很隆重,不仅特意在桌子上铺了一块红布,把收音机摆在当中,甚至还在后面挂了毛主席和林副统帅的画像,有许多老乡和附近林场的职工闻讯赶来,都想看看这个会说话的黑盒子。收音机的信号非常不好,一打开里面全是“呲啦呲啦”的噪音,女播音员的声音根本听不清楚,但大伙还是非常高兴,纷纷夸奖“二学生”的手艺好,真没想到这收音机里还有个娘们儿,都商量着要把她给抠出来看看长得什么模样。
“二学生”从没受过这份重视,感觉很光荣,正兴奋着呢,忽然闻到人群里有股很不寻常的味道,就像死尸标本发出的气味。
记得在学校生物教室里看到的野兽标本,也有这种刺鼻的化学药水味,二学生起身向四周打量,发现后排有个巴头探脑的人,那人脸上蒙了块破布,故意掩盖着面孔,仅露出两只白多黑少的眼珠子,身上一股浓烈的“福尔马林”气味。
当时人多事杂,二学生见无人见怪,也没顾得上继续追究,转天向林场里的几位老职工打听,才得以知道详情,原来那人以前是个采药的,本家姓佘,大号没人知道,当地山民都习惯称其为“老蛇”,四十来岁的年纪,生得虎背狼腰,进山打猎从不走空,还有一身“哨鹿”的绝技。
在深山老林里采药的人,大多善识药草物性,能够攀爬峭壁危崖,但这只是末等手艺,要想找到罕见的珍贵草药,除了胆大不要命,还得有足够的运气,而上等采药人皆有独门秘术,“哨鹿”便是其中一门几近失传的特殊本领。
阴海峪那片原始森林中,从古就有成群结队的麋鹿,为首的鹿王生性奇淫,每逢春末夏初,它都要一天之内,先后同百余头母鹿交配,最后精尽垂死,卧倒在地悠悠长鸣,这种鹿鸣相当于一个求救信号,深山里的母鹿听到之后,便会立刻衔着灵芝赶来,别看采药的人寻觅不到千年灵芝,但鹿群却总能找着,那鹿王吞下灵芝,用不了多大功夫又能腾奔蹿跃恢复如初了。
哨鹿的人则须头戴鹿角,身穿鹿皮伪装,躲到原始森林中模仿鹿鸣,引得母鹿衔来灵芝,然后打闷棍放倒母鹿,剥皮刮肉再取走灵芝草,不过学这种声音得有天赋,一万个人里未必有一个人能够模仿得出。
六十年代老蛇进山哨鹿,刚拿铁棍子砸碎一头母鹿的脑壳,没想到那体型比牛还要壮大的鹿王,竟突然从后边蹿了出来,那鹿王生有骨钉般的鹿角,枝杈纵横,锋利坚硬,山里的大兽见了它也得避让三分,老蛇猝不及防,肚子上当场就被戳了个大窟窿,他凭经验拼命逃向林木茂密之处,据说鹿角最怕密林,倘若被藤萝缠住动弹不得,那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但逃得太急不辨方位,一脚踏破了横倒的古树躯干,那是个腐烂的枯树壳子,里面有数丛毒菌,他扑在上面溅了一脸汁液,为了不让毒性入脑,便自己忍疼用刀剥掉了脸皮,总算捡了条性命。老蛇精通药草习性和各种土郎中的方子,回来后弄死一只老金丝猴,把兽皮粘在自己脸上,不知用了什么药物,毛绒绒的脸皮逐渐变黑,从此身上总有股挥之不去的古怪气味,再也不能去山里“哨鹿”了。
司马灰等人听二学生大致描述了经过,均是不胜讶异,想不到这世上还真有如此狠人,自己把自己脸皮割下来得是什么滋味?
另外从形貌特征与气味上判断,司马灰在木屋窗子中看到的怪脸,就是那个常在深山里哨鹿的老蛇,不知道对方鬼鬼祟祟地躲在通讯所里意欲何为,只怕其中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可木屋里空间有限,那么个大活人能躲到什么地方?
二学生对司马灰说:“你看见的不可能是活人,因为那个人早就死了。”
民兵虎子证实了“二学生”所说情况完全属实。六十年代后期,部队在神农架山区进行“三支两军”运动,林场子一度实行军管,民兵的编制和训练逐渐正规化,军队还提供无线电设备,支援地方上建设了森林防火通讯所,瞭望塔就是那时候搭的,而这座木屋则是解放以前便有,当时有人举报“老蛇”偷取林场里的收音机,每天深夜都要收听敌台,还经常到通讯所附近转悠,东挖西刨地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但一直缺乏足够的证据,只给抓起来审讯了几次,最终也没得出什么结论。
去年“老蛇”跟几个山民前往燕子垭,垂了长绳攀在绝壁间采药,不成想被一群金丝猴啃断了绳索,他当场坠下深涧,那些采药人都说死在“老蛇”手里的野兽实在太多,而且他手段太狠,时常生吃猴脑,捉到蛇就活着剜出蛇胆吞下,脸上那张兽皮也是一只老猴的,这山里的金丝猴都特别记仇,袭击人的情况在早些年时有发生,尤其看见他眼就格外红了,趁其不备便来报复,可见深山老林里的生物都有灵性,不能随便祸害。
后来民兵们从深涧下的水潭里,把“老蛇”的尸首打捞出来,埋在林场附近的乱坟中了,这件事是好多人亲眼所见,如今尸骨大概都腐烂了,当然不可能出现在通讯所。
司马灰事先并不知道还有这些内情,他听完民兵和二学生的述说,就寻思那个“老蛇”不像普通的采药人,毕竟死人不可能再从坟里爬出来,但先前看到的那张脸孔,还有木屋里残留的古怪气味,又是怎么回事?这些怪事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会出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
司马灰打定主意要探明究竟,便说:“老子平生杀人如捻虱蚁,还怕它有鬼不成,等我先仔细搜搜这地方,然后……”刚说到这就被胜香邻在身后轻轻扯了一把,他自知失言,赶紧住口。
高思扬警觉地盯着司马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司马灰遮掩道:“我是怕撞见不干净的东西,说句狠话给自己壮壮胆子。”
罗大舌头也说:“这事我可以作证,他看见杀鸡的都会腿肚子转筋,哪有胆子杀人啊?”
高思扬听司马灰承认是在胡吹法螺,也没再追究下去。她不认为这深山通讯所里有鬼,但守林员不会无缘无故地失踪了,很可能遇到了意外,这不是什么小事,现在外边已经黑透了,无法再去瞭望塔上发出告急信号,她是队伍里唯一的军人,自然要站出来拿个主张,于是让“二学生”动手调试无线电对讲机,争取尽快与林场取得联系,又命民兵虎子把猎犬牵进来协助搜索。
“二学生”家庭出身不好,被人呼来喝去的早都习惯了,他从林场里背来的那部无线电,本身无法正常工作,仅能用于更换零部件,分工后看通讯所里的无线电也存在故障,便立刻着手忙活起来。
民兵虎子虽然胆子很大,但山里人免不得有些迷信,鄂西山区有个风俗,最忌讳让黑狗见鬼,看见死人也不行,因此坚决不愿意让猎犬进屋,高思扬见说服不了他,便让他暂时守在外边,其余几个人打亮手电筒,彻查通讯所里的每个角落。
司马灰当先搜索过去,他眼尖目明,瞥见铺板似乎有被挪动过的痕迹,好像不在原位,心念一动:“这木屋里有地道?”立即招呼罗大舌头帮手揭起铺板,眼前暴露出一个竖井般的方形洞穴,里面有股腐烂的潮气,但洞口的位置并不十分隐蔽,如果不被铺板遮住,进到屋里就能瞧见,看起来应该是用于存放食物的“菜窖”。守林的民兵在山上一住就是一两个月,这里海拔甚高,酷暑时节会较为炎热,需要这种地窖储备粮食蔬菜。
这地窖内部很宽阔,但垂直深度仅在两三米左右,里面充斥着阴冷潮湿的腐气,用手电筒照下去,角落处有具皮肉残缺不全的尸骸,似是被什么大兽啃过,胸腔中的肋骨裸露在外,尸身也已经开始变色,要不是在阴冷的地窖里,大概早就腐烂臭了。封闭的通讯所木屋和地窖内部,除了这具死尸以外,也没有其它生物存在的迹象。
第八话 地窖
通讯所地窖里有种湿腐的土腥气,完全遮盖了其它一切气味,司马灰分辨不出是否混有那种近似“福尔马林”的气息,但这具尸体脸颊还算完整,不像先前在木屋窗子里看到的“老蛇”,其身份应该是那个遇难的护林员。
众人用手电照到护林员尸体的惨状,都不禁暗暗皱眉,这通讯所里门窗从内紧闭,也没有其余的出口,因此导致护林员死亡,以及啃噬死尸的东西,可能仍然躲在这个地窖里。
高思扬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她身边没有武器,就拿了“二学生”从林场里带来的土铳,想下到地窖里探明情况。
司马灰怕她会有闪失,便打手势让胜香邻和罗大舌头留在原地接应,然后戴上“Pith Helmet”,打开装在头顶的矿灯跟了下去。
高思扬有司马灰跟在身后,心里踏实了许多,两人分别借着手电筒和矿灯,在地窖中到处察看。
司马灰见那守林员尸体上的齿痕断面很大,不会是虫鼠所咬,倒像被体型很大的猿类啃噬,他心里冒出一个不好的念头:“听说深山里成了精怪的僵尸,不仅要吃人脑髓内脏,还能够埋形灭影出没无常,难道那个早已入土的老蛇……真从坟里爬出来了?”
司马灰觉得那个死掉的采药人“老蛇”,生前一定有很多不能说出来的秘密,说不定真就阴魂不散,变成昼伏夜出的飞僵行尸,而且从已经发现的各种迹象来看,它此时此刻还在通讯所木屋里没有离开,可是坟地距离林场子很近,僵尸怎么会出现在人迹罕至的大神农架主峰?
司马灰又想起二学生描述过的情形,那“老蛇”被人举报与特务组织有联系,在深夜里暗中收听敌台,还经常偷偷溜到通讯所附近刨地,像是打算挖掘什么东西,这通讯所无非就是座守林人居住的木屋,除了一部总出故障的无线电,以及那四十来米高的瞭望塔,还能有什么特别的物事?就算想抠开老坟盗宝,也不该到这海拔两千多米的山峰顶部来动手。
这时高思扬在地窖边缘发现了一个绑有绳索的大箩筐,里面装满了泥土,推开箩筐,墙根处有个倾斜向下的洞口,里面黑沉沉的很是幽深,她有些吃惊地对司马灰说:“你看这下面还有条地道!”
司马灰上前一看,发觉洞中空气不畅,就起身让罗大舌头把电石灯递下来,然后猫腰钻了进去,这条地洞曲折狭窄,估计垂直深度不下数十米,尽头被挖出了一个土窟窿,满地都是烂泥碎土,还戳着一把短柄铁锨,好像还没挖到底。
地洞至此而止,由于空气并不流通,电石灯呈现出蓝幽幽的微弱光芒,司马灰四周摸索了一遍,见没有什么发现,便从地道里退了回来,他和高思扬爬出地窖,向其余几人说明了情况:“看情形是有人想从地窖里挖掘某些东西,守林员也因此被杀害,那箩筐就是用来往外运土的工具。”
高思扬看“二学生”还没把无线电修好,焦虑地说:“这会不会是敌特在进行破坏活动?可通讯所位于大神农架主峰北坡,周围地僻林深,又能埋着什么东西?那个挖掘地洞的人躲到哪里去了?”
司马灰说:“怪就怪在这了,除了咱们几个之外,我感觉不到通讯所和地窖里还有多余的活人气息。刚发现地洞的时候,我曾怀疑是有盗墓的土贼,企图挖开老坟抠宝,可海拔这么高的山峰上不该有古墓,想从此处挖至山腹也绝非人力可为,如果洞子打得太深,首先供氧问题就解决不了,另外我仔细察看过地道作业面上的泥土,全是从未被翻动过的天然土层。”
胜香邻听司马灰说完,就在笔记本上画了一个山峰的形状,代表大神农架的主峰,峰顶是瞭望塔,背阴的北坡是通讯所,她又在通讯所下描了两条角度狭窄的虚线说:“山峰里的地质结构以岩层为主,岩脉岩层之间必定存在断裂带。通讯所下的地窖里都是泥土,还可以挖出几十米深的地洞,说明此地恰好位于岩层交界处,最深不会超过百米,再往下就全是坚固的岩石了。假如岩层交界的地方存在着某个物体,也许它距离地道尽头已经很近了,所以那里才会被掏成了一个大窟窿。”
高思扬见司马灰等人说得都在点子上,显得很有效率,心想也多亏遇到这个进山搜集化石的考古小组,否则只凭自己这通讯组的三个人,遇上这种情况真不知该当如何处理,看来无线电通讯暂时无法恢复,等林场派来援兵,则至少需要两天时间,很容易事迟生变夜长梦多。她思索片刻,决定请考古组继续协助,连夜挖开地洞,探明通讯所下的秘密,同时设法搜寻敌踪。
二学生和民兵虎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不免都有些紧张和兴奋,觉得有立大功的机会了,当下反复念了几遍:“下定决心,不怕牺牲……”
司马灰暗觉此事很可能与“绿色坟墓”有关,自己当然不会置之不理,但他清楚高思扬这个小组,太缺少相应的经验和必要的思想准备,所以得在事先告诉这三人:“最后不管在地洞里挖出什么,它都一定是个极其危险,极其可怕的东西,所以大伙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否则稍有闪失就得出大事。”
民兵虎子认为司马灰是考古队里的坏头头,根本不信他的话:“这洞子还没挖到底,你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怎就知道那里面的东西一定有危险?”
司马灰说:“你个民兵土八路不懂科学,都什么年代了还用掐算,我说有危险它就会有危险,因为这是摩菲定律。”
民兵虎子气呼呼地说:“我真是信了你的邪,因为有头驴就是科学了?”
二学生对他说:“这可不是什么驴子,而是一个混沌定律,基本上分为三个部分。事物发展运行的轨迹好像是多元化的,存在着无数种可能性,不管你预先布置得如何周密,事到临头也总会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是对第一定律的最好概括。第二定律说白了就是‘怕什么来什么’,你越是不想让它发生的事,它发生的概率就越大。比方说我有块面包,正面抹满了黄油,又不小心失手把它掉在了名贵的地毯上,面包正反两面朝下的概率看起来似乎差不多,其实不管面包掉落多少次,抹了黄油的那一面都会永远朝下,因为事情总是会往咱们最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这既是摩非原理——宿命的重力。另外还有第三定律……”
民兵虎子紧皱眉头,插言问道:“面包黄油还有土豆牛肉都是苏修才吃的东西,难道你也吃过?”
二学生就怕说话上纲上线,他尴尬地摇了摇头:“没吃过,我这不就是给你举个例子吗……”
司马灰刚才无非是拿话压人,告诉大伙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得做好应付最坏情况的准备,但真让他解释什么“摩非定律”也说不了如此详细,没想到那二学生还真有两下子,看来书本没白啃。
高思扬听后也嘱咐虎子道:“司马灰说的没错,你应该听他的话。”
民兵虎子说:“你是我姐,我就听你一个人的话。”
高思扬道:“真胡闹,党中央和毛主席的话你都不想听了?”
司马灰心想:“这土八路才多大年纪,就想拍婆子了?看这小子心里憋着股火,脑子里只有一根筋,行事莽撞冒失,早晚得栽大跟头。反正该说的话我也都说到了,说不说在我,听不听在你,你就好自为之吧。”
罗大舌头则不怀好意地问道:“虎子兄弟,你光听你姐一个人的哪成,将来你姐夫说句话你听不听?”
民兵虎子涨得满面通红,恨不得当场扑过去跟罗大舌头掐上一架。
胜香邻见状提醒众人还要挖掘地洞,眼下两个组应当同舟共济,别再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来斗去了。
此时已是夜里十点多钟了,众人先吃了些东西,下到地窖里裹起守林员的尸体,暂时放置在铺板上,然后是罗大舌头顶着矿灯钻进去掏洞子。司马灰利用留下的箩筐装填泥土,推至地道里,再由胜香邻和高思扬、二学生三人以绳索拖拽出来,民兵虎子则负责往通讯所外边铲土。
人多氧气消耗就快,由于没有供氧设备,只能挖一阵土就爬出来透气,但流水作业进展极快,用了两个小时左右,就将地洞尽头的土窟扩大了数米见方,再往下全是岩层,铁锹已经挖不动了。
司马灰心想:“怎么什么东西都没找出来,就已经挖到岩脉了?”他用手抚摸从泥土下露出来的岩层,除了坚硬冰冷的触感,竟觉十分齐整,不像天然形成,再往边上一划拉,手指触到几根支出来的大铁钉子。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越看越是惊奇,在“电石灯”下端详了足有半分钟,脑子里接连划过几个巨大的问号,地洞尽头存在的东西太过出人意料,看来“摩非第一定律”果然发挥作用了。
第九话 探洞
地洞深处氧气稀薄,“电石灯”比坟地里的鬼火还要微弱,司马灰摸到那几枚竖起的铁钉,都能有常人手指粗细,在岩层中生了根似的很是坚固,用灯光凑近了照视,黑漆漆的没有丝毫光泽。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盯着它瞧了半天,都觉得有些眼熟,这东西应该不是铁钉,它更像是“钢筋”,而从地洞子里挖出的平整岩层,则是一道混凝土浇筑的屋顶,墙体边缘处有受到张力作用产生的撕裂,所以那几根钢筋才会裸露出来,不过大神农架主峰里怎会有一座“房屋”?
这幢诡异坚固的“房屋”,正好处于岩脉交界的缝隙里,距离海拔两千多米的高峰山顶足有几十米深,地面上完全没有动过土的痕迹,甚至连当地民兵都不知道它的存在,但钢筋混凝土构造的建筑,年代一定不会太久远,顶多是几十年前留下来的。
罗大舌头说:“以前鄂西湘西都是土匪盘踞的地方,这会不会是土匪当年留下的巢穴?”
司马灰摇头说:“土匪都是利用山里的天然洞穴藏身,凭那些乌合之众可造不出这种工程。”
罗大舌头又说:“一提到工程我就想起来了,这肯定是个防空洞啊,那些年提出一个口号——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备战备荒为人民,当时地下人防工程可挖得太多了,听说比万里长城的土方总量还要多出好几倍。”
司马灰仍然觉得不像三防设施,大神农架人烟稀少,再往里走就是阴海峪原始森林了,而且山上有得是奇洞异穴,根本用不着挖防空洞,何况也没有把防空洞设在这种地方的道理,难不成有朝一日打起仗来拉响空袭警报,人们却要走两天山路到此避难?
罗大说:“那他娘的可就怪了,干脆钻进去瞧瞧里面有什么。”
司马灰见混凝土墙断裂的地方,有条很大的口子,将上面的泥土挖开,可以容人爬进去,那裂缝中空气阴冷,使“电石灯”的照明效果得以恢复,也说明里面极是幽深,便让罗大舌头先别急着进去,回去做好准备以策安全。
俩人一前一后钻出地洞,把发现的情况告诉了其余四人,地下有座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墙体,看里面还挺深,也不像平战两用的“人防工事”,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所在。
司马灰打算自己这个小组下去探个究竟,留下通讯组在上边接应,由于情况不明,所以要把背包和矿灯都带上。
高思扬清楚自身职责所在,执意与司马灰等人同去;民兵虎子立功心切,自然不愿落于人后;二学生一看这深山木屋里黑灯瞎火,自己可没胆子留下来守着尸体,连忙恳求要跟随大伙一起行动。
司马灰不能反客为主指挥通讯组,况且那三个人也没打算听他的,又考虑到这座木屋和地洞里,很有可能还隐藏着一个“看不见的僵尸”,对方还没来得及把洞子挖到尽头就被迫躲了起来,虽然察觉不到周围存在活人气息,却不敢掉以轻心,如果让高思扬等人跟在身边,万一有事发生,至少还能及时救应,也就没再阻拦。
不料民兵虎子突然急匆匆拎着土铳钻进了地洞,司马灰见状忍不住骂道:“这个土八路,真是鸡巴毛成精气死老鹰!”
司马灰虽然恼火,却又担心民兵虎子会有闪失,只好带上背包紧紧跟了进去,其余几人也一个接一个钻入地洞,摸索到尽头的缺口处,便鱼贯进入其中。
司马灰快步赶上当先的虎子,一把将他拽住说:“你小子不要命了,赶着投胎去啊?”
民兵虎子挣开司马灰的手臂,固执地说:“我就是要看看你那科学的驴准不准,可这里面黑咕隆咚的什么都没有,危险在哪呢?”
司马灰说:“什么他妈科学的驴,那是摩……”他说话的同时用矿灯向周围照视,发现从钢筋水泥结构的屋顶上下来,脚下又是一道与之相同的厚重地面,两道结构平行的墙体之间,有距离大约在一点五米高的夹层,矿灯光束能照到将近二十米,在这个范围内空荡荡的什么东西也没有,与之前的推测大相径庭,司马灰深觉古怪,后半句话也就没说出口。
这时另外四个人也提着“电石灯”钻了下来,看到下面又是一层钢筋混凝土结构的墙体,同样十分诧异。
胜香邻说:“这里纵深宽阔,高度极低,不会是房屋内部,是不是有两层屋顶?不过夹层的跨度很大,根本不像普通的房屋或地堡。”
司马灰想起在缅甸的时候,看见过英国皇家空军的机库,那库房就是钢筋水泥结构,顶部呈宽弧形,但机库也不是双层外壁。
此时“二学生”非常有把握地告诉众人说,这不是双层墙壁,而是“双胆式结构”,就像有两个瓶胆的暖水瓶,具有耐冲击的防御效果,所以应该是座人防工事,在备战备荒那几年,各个单位和部队都有三防任务,防空洞防空壕挖得太多,可这种特殊结构还是比较少见的,大概只有部队才能造,不过它为什么会造在海拔这么高的大山里?
司马灰等人都是头一次听说“双胆式结构”,没想到“二学生”在林场里言不惊人貌不出众,干活时就属他不行,可知道的东西还真不少。
司马灰问他:“你虽然是从大城市来山区插队的知青,但从来没当过兵,怎么会对军事设施了解得如此清楚?”
原来二学生家庭成份不好,解放前是上海的资本家,到他这代不管是上学还是进工厂都很困难,更别提去部队参军了,他家里最有出息的一个堂哥,曾到北大荒参加生产建设兵团,那就已经觉得很光荣了。因为一开始说去兵团虽然艰苦,但配武器,还能穿军装,出身有问题的人根本不让去,二学生的堂哥也是托了不少关系才被分到兵团,军装是没穿上,却真有荷枪实弹。因为中苏关系急剧恶化,1969年的时候,双方在乌苏里江主航道珍宝岛,发生了激烈的武装冲突,随着冲突持续升级,苏联已在边境线上陈兵百万,中国则全面进入了紧级战备状态。
二学生堂哥所在的生产建设兵团农机连,距离边境线很近,能切实感受到战争的阴云就笼罩在自己头顶,有一天晚上刚训练完回来睡下,被窝都还没焐热,就忽然拉响了警报,随后电台里说苏联已经出兵了,牡丹江齐齐哈尔都遭到了轰炸。
大伙听到这个消息都感到极为震惊,情绪更是无比悲壮,老毛子都是机械化部队,这功夫说不定坦克集群现在都打到沈阳了,咱们已是孤悬敌后,只能先撤到山里打游击了,于是众人不顾冰天雪地,全副武装地拼命往山上跑。
农机连连夜进山,个个都累的筋疲力竭,可刚到地方,就接到通知说是场演习,二学生的堂哥发了几句牢骚,哪有这么折腾人的?没想到当场被人揭发检举了,还好连长手下留情,没有把事情继续扩大,结果被从兵团开除撵回了老家。他回来后给二学生讲过在边境上修造三防工事的情况,其中便有这类双胆式结构的重型库房,可以抵挡轰炸和炮击,当然这也不算什么军事机密,因为《民兵训练手册》上就有图例,只是很少有人认真看过。
司马灰等人都经历过那个特殊时期,听“二学生”所言也确实有几分道理,看来这座“双胆式地下仓库”,应该是备战备荒那几年,由某支工程兵部队在深山里秘密修建而成,但它的位置还是太特殊了,想象不出具体用途,更猜不透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
高思扬提醒众人说:“咱们未经批准,不能随便去看里面的东西。”
胜香邻推测说看样子这里已经废弃了,它虽然巧妙利用了岩脉交界处形成的天然洞穴,但其自身的结构却存在着重大缺陷,即使是坚固的钢筋混凝土,也抵挡不住山体内部岩隙间产生的张力,所以外部才会出现断裂,也许里面是个“空膛子”。
可那个从山坟里爬出来的“老蛇”,为什么会盯上这座废弃的地下仓库?它为何会在封闭的深山木屋里消失了?地底下是不是储藏着某些重要物资?这究竟是敌特的破坏活动,还是阴峪海的古老秘密有关?
众人急于探明真相,商量几句之后,便以矿灯和手电筒照明,寻着地面裂痕的延伸方向,在狭窄的夹层间逐步移动。
司马灰转过身,低声告诉罗大舌头和胜香邻,通讯组的人员没有应变经验,又属临时拼凑,缺少必要的协同能力,如果突然遇到意外,肯定是一触即溃,所以得把他们盯紧点,千万别让队伍分散,只盼这件事情尽快告一段落,中间别再出现什么差错才好,到时候两个小组自然会分道扬镳,咱们也就该前往大神农架原始森林了。
不过司马灰说这些话的同时,又不免想到了“摩非定律”——任何计划不管考虑得如何周密,在进行的时候,都一定会出现意外因素和错误,计划最后能否成功,只取决于错误的大小是否会影响到结果,也就是所谓的“人算不如天算”。
司马灰越想越觉得世事难料,算盘打得虽好,到头来却未必如愿,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于是收敛心神,紧跟在通讯组后边,密切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众人搜寻了一阵,终于找到了底层的裂缝,司马灰率先投石问路,听声音就知道下面没有多深,便让其余几人先别妄动,他随即纵身跃下,但矿灯用得时间久了,此时受到震动和颠簸,导致因接触不良而熄灭,眼前立刻变得漆黑如墨,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周围静得连根针掉地上也能听见。
司马灰正待检查灯头松紧使之恢复照明,一抬手却摸到身前横着根冷冰冰沉甸甸的大铁管子,不知道是个什么物体,他伸开手臂往两端摸索,也都探不到尽头,这种触觉让司马灰心里直打哆嗦:“真是怕什么有什么。”
(第二卷完)
第三卷 潘多拉的盒子
第一话 双胆式军炮库
司马灰在黑暗中摸到那堆冰冷的钢铁,凭触感似乎是一门火炮,他脑海里立时浮现出从死人七窍中“咕咚咕咚”冒出黑血的情形,都是在缅甸那些战友被政府军重炮震破五脏的惨状,他想到这些事,心里就像被狠狠揪了一把,但倘若是重炮,这炮筒子未免也太长了?
司马灰急于看个究竟,他用手拧紧了松动的矿灯,将光束照向身前,不禁低声惊呼道:“佛祖啊!”
这时罗大舌头等人见司马灰好半天没有动静,就跟着从裂缝中爬了下来,借着矿灯看到横卧在眼前的物体,也都当场呆住了。
其实司马灰先前的感觉没错,这就是一门大口径重炮,不过体积很大,形状也十分特殊,尤其是炮管子长得吓人,而且炮管角度几乎与地面平行,跟常见的山炮截然不同,在这狭窄有限的空间内,给人以极强的压迫感。
这种形状奇特的火炮,很像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在越南见过的苏联D-20式152毫米加榴炮,同时具备加农炮与榴弹炮特性,既可以进行远程火力压制,也能够直瞄射击,不过眼下发现的这门加榴炮,应该是中国仿照苏联生产的66式,口径规格与苏联完全一致,只是谁也没想到在大神农架主峰里,竟然隐蔽着一座“双胆式军炮库”。
高思扬虽是军医学院的学员,但毕竟不在野战部队,再说当兵的也未必各种枪炮都认识,她就从没见过“66式152毫米加榴炮”,甚至连听都没听过,这时不免对司马灰等人的身份产生了一些怀疑,普通人谁能准确识别出火炮型号和具体口径?
还好司马灰等人先前胡吹的时候打过埋伏,罗大舌头声称他老子是少将,他家在军区里住楼房,上厕所都不用出门,那见识过炮兵装备也就不算什么了。
众人四处环顾,发现周围除了另外几门重炮,还堆积着一箱箱炮弹,墙壁上涂有“建设强大的人民炮兵”语录,仔细观察这座“双胆式军炮库”的结构,应该是整体隐藏在山腹洞穴内部,洞中浇筑双重钢筋混凝土掩体,夹层能够有效抵御轰炸造成的冲击,中间设有通道连接,南北两端宽阔,分别布置四门66式加农榴弹炮,它们可以居高临下,从南坡和北坡的洞口向外射击,此处射界开阔,位置隐蔽,从战术角度而言十分理想。
六十年代末期,中国领导人感受到了战争的威胁,开始进行大规模战略调整,湘鄂云贵川藏等地被部署为战略纵深区域,各个单位和驻地基层部队,都接到了具有针对性的施工任务和训练项目,更有许多专门的军用设施对外严格保密,这座大山深处的“双胆式军炮库”就在此范畴之内,工程大概是从山腰处展开,而“66式加榴炮”的部件也是拆散了再运进来组装,所以连当地民兵都不知道山里还有这么个地方。
此时南北两侧的洞口已经堵死,使“双胆式军炮库”完全封闭在了山腹中,想来是因时局变迁,以及构造不合理导致壁壳崩裂,它才被临时放弃,但“66式加榴炮”移动不便,所以当时没有撤走,而是留在山里备用。
这是司马灰所能想到的唯一合理解释了,不过现在还有个更深的疑问,那采药老蛇为何知道山峰里面有军事设施?要是想引爆弹药库进行破坏,在这没有人烟的深山腹地,也无法造成太大效果,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就应该与“山洞”本身有关了。
众人推测“双胆式军炮库”废弃不过数年之久,这个洞穴却是年代古老得不可追溯,掩体边缘处多有崩裂,可以通往山腹深处。正要继续寻找线索,蓦然嗅到阴冷的空气里有股“福尔马林”的气味。
司马灰寻着气息抬头一看,只见弹药箱后的墙体裂缝里,无声无息地探出半个身子,那人格粗壮,细腰阔背,脸部似是某种早已灭绝的古猿,两个眼珠子白多黑少,浑身上下沾满了泥土,竟像是刚从坟里爬出来的僵尸一般。
司马灰一看那人的身材面目,就知道是民兵所说的采药者“老蛇”。对方先前应该是自己埋在地洞子里,才遮掩了身上的怪异气息,并且成功躲过了搜索。但此人去年就已经死了,而且活人也不可能把自己埋在地洞的泥土中,以司马灰之敏锐,只要对方稍微吐口大气,都不至于察觉不到,即使此刻近距离对峙,也感觉不到这个人身上存在丝毫生气,但这种感觉又与“绿色坟墓”那个幽灵不同。
另外几人也没料到对方会忽然出现,心里都打了个突,而且看到“老蛇”手里拎了一盏点燃的煤油灯,还带着一捆开山用的土制炸药,倘若落在地上失火引起爆炸,那可不是响一声就能了帐的事,因此都怔在原地无法采取行动,但民兵虎子已将土铳的枪口瞄准了对方。
老蛇声音嘶哑的说:“那民兵伢子,你把土铳端稳了,要是走火打错了地方,可就别想从这走出去了。”
高思扬并不示弱,也举起土铳质问道:“你以为你又能跑到哪去?”
司马灰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就对胜香邻和罗大头使了个眼色,示意:“见机行事,不要冒然上前。”
这时老蛇又对高思扬说:“我一个换六个,也不算亏本,不过咱们何苦要斗个两败俱伤?”
“老蛇”说他自己这些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秘密,以前凭着一身绝技,在大神农架原始森林中哨鹿打猎,不管是珍禽异兽,还是成了形的何首乌千年灵芝,只要他出手就从来没有走空的时候。
可自从遇难毁了面容,他没处寻找人皮,只能剥了猴脸补上,又不得不敷药防止溃烂,从此身上多了股怪味,日子过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人人避之惟恐不及,自己也觉得真是生不如死,不免动了邪念,对周围的人衔恨在心,打算找机会下手弄死几个,再弄两件“大货”,越境潜逃到南洋去。
整件事的起因,还得从民国初期说起,那时有一个美国地质生物学家塔宁夫,多次来到神农架进行考察,发现阴海峪是中纬度地区罕见的原始森林群落,栖息着很多早已灭绝的古生物,他组织了一支狩猎探险队,到高山密林中围捕罕见的野兽,并且搜集了大量的植物和昆虫标本。
“老蛇”当年的师傅,在解放前是个挖坟抠宝的土贼,曾给塔宁夫做过向导,那山里的土贼眼孔窄、见识浅,看塔宁夫身上带有金条,就在探险队发现了一个地底洞穴,返回来做准备的时候下了毒手,把那些人全给弄死了,总共就为了三根手指粗细的金条。
最后“老蛇”的师傅得了场重病,他临死前把当年下黑手坏掉塔宁夫性命的经过,以及将探险队尸体和装备都藏在山腹里的事,全部告诉了自己的徒弟,不过也不是出于忏悔而是“后悔”,后悔那时候眼界太低,就以为真金白银是钱,而且当时做贼心虚,别的东西都没顾得上掏。
师傅告诉徒弟说:为师做了一辈子土贼,又有哨鹿采药的绝技,可到头来也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鳖。塔宁夫要去寻找的那个地底洞穴,就在阴海峪原始森林下面,最深处通着阴山地脉,以往老郎们常说人死为鬼,若是生前德行败坏,死后便会被锁在阴山背后,万劫不得超生,多半就是指那个地方了。塔宁夫不信鬼神,他事先准备得很充分,地图武器一应俱全,探险队里的成员也都个顶个是好手,可惜那时候为师看见金条就心里动了大火,根本按捺不住贪念,否则等到塔宁夫从地底下抠出几件“大货”再把他们弄死,然后将东西带到南洋出手,那如今得是什么光景?
师傅说完便死不瞑目的蹬腿儿归西了,当时“老蛇”就开始惦记上这件事了,可始终没找到机会下手。后来他发现工程兵秘密在山腹里修筑“双胆式军炮库”,更加难以轻易接近,直到他“哨鹿”时失了手,在林场子里混不下去了,便打定主意要找几件大货逃到南洋,于是着手准备。先是通过关系摸清了“双胆式军炮库”的结构,知道外壳出现了崩裂,可以从山上岩脉交界的地方打洞钻进去。
另外他还从林场里的知青嘴里探听一些消息,知青里有不少人在大串联的时候去过广东沿海,据那些人讲:“从海上越境潜逃到香港是最常见的方式,不用担心风大浪急,更不会被边防军的巡逻快艇撞死,你稍微给渔民一点好处,他们就敢在深夜里带你出海。如果赶上天气好,即使不会游泳,抱个‘充气枕头’漂也能直接漂到香港,那海面非常开阔,哪就那么倒霉就被巡逻艇撞上?有很多家里受到冲击的右派子弟,都从这条途径跑到香港去了,说是打算到那边组织武装起义推翻殖民统治,可过去了不少却始终没见动静,大概是都躲了起来,悄悄等待世界革命的高潮到来。”
“老蛇”不敢轻易相信,既然跑到香港不是什么难事,当地那些渔民怎么不去?
林场子里山高皇帝远,那些知青也就毫不避讳的告诉他实际情况:“马克思早已指出——资本主义的本质是人吃人,你是打渔的到了那边仍是打渔的,抗大包的去到那里也照旧抗大包,没钱没势的人在哪活着都不容易,唯一的区别就是有的人过去之后运气好一些,可普通的平民百姓到哪不是过日子?所以除非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大多数人还是愿意选择安于现状。”
“老蛇”毕竟没离开过山区,心里仍是觉得没底,他又听说深夜时分会有敌台广播,想事先听听那边的情况,不料被人发现检举了,虽然没有直接证据,可还是受到了严密控制,便诈死脱身躲到山里,直至“3号林场”发生火情,人们都被调去挖防火沟了,便趁机摸到通讯所,里面守林的民兵以前整过他,他对此怀恨已久,下手毫不留情,随后立刻开始掏洞子。但一个人做这种大活确实有些力不从心,时间不免拖久了些,眼看就快得手了,但前来恢复无线电联络的通讯组也到了门口,他在窗口看见有人到了,只好暂时躲在地洞里,没想到这组人头脑清醒,行事异常严谨,眼看着再搜索下去,随时都可能发现埋藏塔宁夫探险队尸骨的洞穴,所以他再也沉不住气了,便试图跟通讯组谈个条件。
老蛇把话说得清楚,如果通讯组放不过他,他就当场引爆炮弹,大伙一同命赴黄泉,若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将塔宁夫探险队的地图带走,通讯组就立刻原路退出去,双方只当是谁也没见过谁……
可这番话早惹得民兵虎子气炸了胸膛,他仗着自己猎户出身,有一手打狍子的好枪法,不等对方把话说完,就出其不意扣下了扳机。双方本就离的不远,那老蛇正在土铳轰击范围之内,只听“嗵”的一声枪响,电光石火之际又哪里躲避得开,当时他就被贯胸射倒,煤油灯摔在了弹药箱上打的粉碎,火焰呼地蹿起半人多高。
第二话 塔宁夫探险队
司马灰一时想不明白那“老蛇”怎么能够死而复生,对方早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当成尸体埋到坟里,此刻竟又出现在深山通讯所中,并且躲藏在地洞泥土中完全没有呼吸,这可都不是活人应有的迹象。
司马灰也看出“老蛇”只是个在深山里的土贼,虽然同他师傅一样残忍阴狠,平日不知坏过多少人的性命,却是器量狭窄,也没什么心机谋略,完全可以先把对方稳住再动手。
但司马灰没考虑到附近还有别的不确定因素,那民兵虎子便是性情严急,却像一团烈火,半句话说得不合心意,略触着他的性子,便会暴跳如雷,恨不得扑上去咬个几口才肯罢休,此时再也忍耐不住,突然端起土铳轰击,老蛇被当场撂倒在地,摔碎的煤油灯立刻引燃了弹药箱,那里面装的全是66式152毫米加榴炮弹,煤油灯里的燃料虽然不多,迸溅开来也搞得四处是火,那土炸药同时掉落在地,纸捻子引信碰到火星就开始急速燃烧,“哧哧”冒出白烟。
司马灰眼见情况危急,抢身蹿过去抱住那捆土制炸药,就地一滚避开火势,随即掐灭了捻线,再看那捻信只剩半寸就炸了,不禁出了一层冷汗,这地方如果发生了爆炸,几百发炮弹就得在山腹里来个天女散花。
罗大舌头等人分别上前扑火,而那民兵虎子却红了眼直奔老蛇,一看死尸胸前都被土铳打烂了,便狠狠踢了一脚:“我真是信了你的邪……”但他忽觉脚脖子一紧,似被铁钳牢牢箍住,疼得直入骨髓,竟是被地上的死尸伸手抓住了。
民兵虎子以前就知道“老蛇”手上都是又粗又硬的老茧,这层茧足有一指多厚,都是在深山老林里磨出来的,平时爬树上山有助攀援,指甲也是奇长无比,更有一股怪力,往常能够徒手剥掉鹿皮,眼下见对方被土铳放倒才敢上前,没想到“老蛇”突起发难,不禁骇得面无人色,当时就被捏碎了踝骨,疼得他一声惨叫向前栽倒。
对方不容民兵虎子倒地,又将五指攥成蛇首之形,对准他心窝子猛戳过去,来如风,去如雾,动作快得难以想象,民兵虎子顿觉胸口像被铁锤击中,眼前一阵发黑,因踝骨碎裂发出的惨叫戛然而止,他嘴里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老蛇”又趁势一口咬在他的脸颊上,连着皮活生生扯下手掌般大的一块肉来,嚼在嘴里“吧唧吧唧”地咂着血水。
这些情况与司马灰扑灭土制炸药,以及其余几人上前扑火,全部发生在一瞬之间,等到众人发觉,那“老蛇”已拖着全身血淋淋的民兵虎子,快速向“双胆式军炮库”地面的裂缝中退去。
众人见“老蛇”身上没有半分生人气息,被土铳击中后仍然行动自如,实不知是什么精怪,都着实吃了一惊,可事到如今,也只得壮着胆子上前抢人。
谁知民兵虎子本已昏死过去,脸上撕裂的剧痛又使他醒转过来,感觉自己脸上粘粘糊糊眼前一片漆黑,并且身体后仰,被人不断拖动,他心中恐惧无比,但完全丧失了抵抗能力,只能伸着两只手四处乱抓,揪住了身边一门66式加榴炮的拉火索。
世上的事往往是越怕什么越有什么,这门“66式152毫米加榴炮”的膛子里,居然安装了引火管,还顶着实弹,这座地下双胆式军炮库,是六十年代末期所建,当时部队里完全按照战备值班任务要求,每天都要反复装填拆卸实弹训练,也许是在掩体内部发生了崩塌,人员撤离的时候由于疏忽,竟没打开炮闩检查,导致“66式加榴炮”处于随时都能发射的战斗状态。
司马灰等人置身在黑暗当中,并没有看见民兵虎子拽动了“拉火索”,蓦然间一声巨响,“66式152毫米加榴炮”从后边炸了膛,原来弹药在阴冷的空间内长期暴露,难免有些发潮,使爆炸并不充分,但威力同样不小,在近乎封闭的“双胆式军炮库”中听来格外沉闷,无异于震地雷鸣,众人猝不及防,都被气浪贯倒在地,眼前金圈飞舞,牙花子麻酥酥的脑子里嗡嗡轰响。
等众人摇摇晃晃地爬起身来,用矿灯和手电筒向前照视,就见那门战斗全重数千斤的“66式152毫米加榴炮”,已被膛子里的爆炸掀动,斜刺里躺倒在了墙上,后边整个给炸豁了嘴,而四周并没有老蛇和民兵虎子的踪影,估计是在爆炸的时候,都滚落到裂缝深处去了。
这座“双胆式军炮库”虽是钢筋混凝土结构,但位置设计很不合理,岩脉交界处的天然张力不断施压,使它内部产生了很多崩裂,此时被五千多公斤的重炮一撞,破碎的墙体纷纷塌落,司马灰两耳嗡鸣,也能听到头顶钢筋发出断裂般的异常声响,心道:“糟糕,再不撤离就得被活埋在山里了。”
司马灰这个念头也就刚在脑中出现,忽闻乱剌剌一片响亮,那动静非同小可,是整片墙体向下沉陷,急忙打手势让其余四人躲进“66式加榴炮”旁的地缝里避难,大量的钢筋混凝土随即倾砸下来,霎时间尘埃四起,把地裂堵了个严丝合缝。
从民兵虎子用土铳击倒“老蛇”,引燃了土制炸药,再到无意间拽开拉火索、66式加榴炮炸膛,“双胆式军炮库”发生崩塌,只不过短短的一分多钟,众人却已由生到死走了几个来回,那浓密的烟尘中不能见物,也无法停下来喘气,不得不摸索着两侧的岩壁继续向下移动。
众人发现“双胆式军炮库”下面是个岩层间的大豁子,也就是山腹里的一道深涧,越向下越是宽阔,其中淤积着泥土,生满了潮湿深厚的苍苔,形成了多重悬空的土台,把两侧的洞穴都掩盖住了,司马灰听到不远处有些响动,将矿灯光束照过去的时候,恰好看到“老蛇”正拖着生死不明的虎子要爬进一个洞口,距离众人还不到十几米远。
高思扬救人心切,端起土铳朝空中放了一枪,“老蛇”似乎没料到司马灰等人这么快就跟了过来,听得枪响也是心慌,急忙往旁一躲,不料踩塌了岩缝间的土壳,连同民兵虎子一同坠向了山腹深处。
众人心头也都跟着一沉,往下俯视山腹里的裂缝,渊涧之中冷风凄然,黑茫茫的幽深莫测,这大神农架主峰海拔两千多米,如果山体内的缝隙直通到底,那就是铜皮铁骨掉下去也得摔成一堆烂泥了,塔宁夫探险队当年选择从这里出发,此处很可能通着原始森林下面的地底洞穴。
高思扬心急如焚,当时就想觅路下去,但四周黑得好像抹了锅底灰,连东西南北都辨认不出。
司马灰见地势险要,忙拦住高思扬说:“我可不是给你泼冷水,你觉得从这摔下去还能活吗?”
罗大舌头也道:“我看就是不摔下去,那人也没救了……”
胜香邻说:“总不能视而不见,得想法子下去仔细搜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说完又向高思扬和“二学生”询问情况,如今上面的洞口已被彻底填死了,林场子几时才能派人来实施救援?
高思扬和“二学生”两个人冷静下来想想,眼下还要面对一个极其残酷却又不能回避的事实,深山里的无线电联络至今未能恢复,等林场子发现通讯组失踪,再派人过来察看,那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五天时间,就算能动员部队前来救援,等挖到这地方起码也需要一两个月,这还是尽量往好处想,文革时期各个行政部门名存实亡,最大的可能就是直接认为通讯组在山里遇难了,而不会采取任何措施,留在这等待救援和死亡没什么区别,自己找办法脱困的可能性也几乎为零。
胜香邻不想看通讯组的两个幸存者在此送命,便询问司马灰是否能带这两个人一同行动?
司马灰寻思高思扬是军医学院的学员,担任卫生员绰绰有余,她本身也是胆大心细,行事果决,值得信任;别看那个“二学生”体格单薄,却懂得无线电通讯技术,啃得书本多了,纸上谈兵的理论也非常丰富,说不准什么时候还用得着他。带上这两个成员倒也不算累赘,只是自己这三人携带的食物和装备不多,仅能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存所需,可以说是利弊均衡,于是司马灰直接告诉高思扬:你和二学生除了留下来等候“救援”,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跟着考古队一起走,但我们除了会设法搜寻“老蛇”和民兵虎子的尸体,还有一个更为的重要任务——要设法穿过山腹,深入阴海峪原始森林下的地底世界,不过具体情况不便透露,生还的希望也很渺茫,所以咱得把话说在头里,选择走这条路你们就必须把“恐惧、疑虑”这些东西,统统抛在脑后,凡事听我指挥,尽量别给我添麻烦,我这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麻烦。
高思扬十分清楚现在的处境,救援是指望不上了,民兵虎子也是有死无生了,可那个“老蛇”却很难用生死两字揣摩,只凭自己和“二学生”未必对付得了,与其活活困死在山腹中,倒不如冒险跟着考古队一同行动,还可顺便搜捕“老蛇”,当即点头应允,但她不满司马灰言语冷酷,显得不近人情:“还不知道谁拖累谁。”
“二学生”更是个蔫大胆,早就对自己的前途不抱希望了,又觉得这事可比在林场子里干活刺激多了,何况组长都已作出决定,他还能有什么意见?
众人说话的时候,罗大舌头已爬进那个被“老蛇”扒开的洞穴探察,不久便爬回来报告情况:“没想到除了塔宁夫探险队的十几具枯骨,还有一件大货!”
第三话 潘多拉的盒子
司马灰心想“塔宁夫探险队”刚集结到出发地点就遇害了,哪来的什么大货?但“老蛇”想找的地图,应该还在某具尸骨身上,就跟着进去看个究竟。
那洞窟里面很是狭窄,缝隙中栖息着很多岩鼠,受到惊动便四处乱窜,地上横倒竖卧着十几具枯骨,头上都戴着类似于“Pith Helmet”的软木凉盔。
司马灰知道民国年间来自英美沙俄等地的冒险家,经常打着地理考察的名义,到处搜掠古物或是捕捉珍禽异兽,运气不好客死异乡的也大有人在。神农架原始森林中蕴藏着大量罕见的野生动植物,如果能逮到活生生的“野人、驴头狼、鸡冠蛇、棺材兽”,回归本国之后,名声财富之类的东西自然唾手可得,哪怕是死了制成标本卖给博物馆,也足够发上一笔横财。塔宁夫这伙人大概就是干这行的,没想到被做向导的土贼所害,不明不白地屈死在了山腹之中。
罗大舌头从枯骨旁拖出一个沉重的帆布口袋,原来这就是他刚才所说的“大货”。
司马灰看那帆布口袋的形状和分量,就明白里面装着枪械,打开来一看,果然都是油布包裹的枪支,还有几个大铁盒子里装满了子弹,俩人急于看清都是些什么洋货,迫不及待地揭开捆扎防潮的绳子,就见其中有几条枪形状非常奇怪,枪托像是普通步枪或猎枪,但枪身却短了三分之一,扳机下部还有个剪刀形的手柄套环,司马灰毕竟在被称为“万国牌武器陈列馆”的缅甸混了多年,识得这是装填12号口径弹药的“温彻斯特1887型杠杆式连发枪”,这种枪的生产年代较远,但便于携带,构造简单易于分解,足以适应各种恶劣环境,它利用杠杆原理退弹上弹,能装填六发12号口径猎枪霰弹,射速和杀伤力颇为理想。袋子里还有一支打熊用的“大口径双筒后膛猎枪”,使用8号弹药,是加拿大生产的重型猎枪,另有一柄德国造“瓦尔特P38手枪”。
司马灰暗绝侥幸,这也算是天公有眼,要是被“老蛇”抢先一步找到塔宁夫的尸骨,自己这伙人现在全是枪下亡魂了。他先捡了两顶软木盔,让高思扬和二学生戴在脑袋上,又告诉众人要各自带上枪支弹药防身:其实“塔宁夫探险队”就是伙强盗,和山里的土贼没什么区别,这洋落儿不捡白不捡,咱跟他们没必要客气。
罗大舌头早已挑了“后膛猎熊枪”,又将“P38手枪”挎在身边备用,司马灰和高思扬、胜香邻三人则选取了轻便的“1887型杠杆式连发猎枪”。二学生也想跟着拿支“杠杆式连发枪”,司马灰看他是个高度近视,握枪的架势也是个生手,搞不好再把自己人给去了,就吩咐他仍旧用那条从林场子里带来的土铳:“能给你自己壮胆就足够了,咱是有多大锅下多少米,千万别有多余的想法。”
“塔宁夫探险队”的枯骨旁还有若干背囊,里面大多数东西都已不能使用,司马灰逐个翻了一遍,让高思扬看看有没有能用的急救品,都装在她的军用挎包里带走。司马灰又找出几捆火把,那是些事先削好的木棍,粗细长短相近,顶端缠着混有固体鱼脂油膏的布条,外边缠着胶皮套筒,使用的时候摘下套筒就可以点燃,燃烧时间很长,也不用担心挥发受潮,这东西在洞穴里不仅能够照明,更可用于防身,就捡了个破背囊装进去,还多塞了两大盒子弹药,都让“二学生”背在身上。
胜香邻见高思扬身边只有一支手电筒,也没有备用的电池,便给了她一盏“电石灯”用来照明。
高思扬谢过接在手里,急着问司马灰:“现在有了枪支和火把,是不是该下到山腹深处搜捕老蛇了?”
司马灰说:“且慢,那土贼要真是个成了气候的尸怪,杠杆式连发枪也未必对付得了它。”
高思扬道:“你究竟是不是在考古队工作,怎么满脑子迷信思想,这世上哪会有能说人言的僵尸?”
司马灰说我刚想起来旧时挖坟抠宝的土贼们有种绝技,叫做“僵尸功”,练就了之后是半人半尸,可以不呼不吸蛰伏在地下许多天,被活埋了还能自行挖洞爬出来,却只能昼伏夜出,据说早已失传了上百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寻思那“老蛇”身怀妖术,常年在深山老林里采药哨鹿,没少吃过野鹿衔来的灵芝肉芝,说不定就会这路邪法,而且此人生性孤僻,手段极为凶残,被土铳轰击后浑然不觉,更是不合常理。如果他掉在深涧下都没把他摔死,就肯定找地方躲了起来,这山豁子里深不见底,咱们总共只有五个人,根本没机会找到他的踪迹,何况拉网式的分散搜索过于冒险,若是在落单的情况下碰上“点子”,只怕谁也讨不到半分便宜。不过主动权还在咱们手里,这个“老蛇”打算找到探险留下的地图,到地底下抠件大货潜逃境外,否则唯有死路一条,只要咱们先把“地图”拿到手,就等于断了他的生路,不愁那土贼不自投网。
众人均觉司马灰所言在理,“老蛇”身上那股子酷似福尔马林的味道,正是其最大的弱点,除非埋在土里,否则根本遮掩不住,倘若对方主动接近,便很容易暴露目标,到时候乱枪齐发,即使真是铜皮铁骨也能给他射成一副筛子。当下就在洞穴里逐个翻检那一具具枯骨,终于找出一个两只烟盒大小的羊皮本子,历年既久,纸都已泛黄,其中绘满了各种生物植物的图形,还有一些山脉森林的标记。
司马灰等人仔细翻看记事本,他们不懂那一串串英文注释,但看图猜意,也能明白一多半。记事本里的素描,多是探险队在深山里发现的各种野兽和植物,末页是副简易地图,还夹着几张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好像是拍摄了某些古墓里的壁画。
照片里的壁画,应该就是这幅地图的主要依据,地图起始于一座山峰,路线穿过山腹下幽深曲折的地谷,每隔一段就标有一个黑点,尽头是地脉交汇形成的盆地,那地方大概就是塔宁夫想去寻找的“地底洞穴”,地形和山海图上的记载如出一辙,只是抹去了浓重的神异色彩,加入由外围勘测获得的坐标,使地图更具实用性。
不过当中还有个很难理解的标记,是一个绘有大骷髅的盒子,虽只是简单勾勒,却显得鬼气森然,令观者有种不祥之感。
高思扬问司马灰:“地图中的这个标志是什么意?”
司马灰没有头绪,乱猜说:“八成是装着古尸的棺椁。”
胜香邻摇头道:不像是棺椁。西方人习惯用这种符号代指“黑盒子”,也就是“潘多拉的盒子”,它预示着一旦揭开秘密,就会出现灾祸和死亡。
司马灰觉得“潘多拉的盒子”这种假设应该没错,综合记事本里的各种线索来看,也许“塔宁夫探险队”发现了古楚国遗留下来的壁画,拍成照片后经过分析考证,绘制成了这份地图,并想以此做为依据,去寻找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境,民间传说那地方是锁鬼的阴山,也有楚幽王时期埋下的重宝,至少两千年没人进去过了,塔宁夫探险队自持装备精良,但也感到此行吉凶难料,难免会心生畏惧,在地图中标注了“潘多拉的盒子”,可能正是他们对未知危险的一种评估。
司马灰原想翻过燕子垭到阴海峪,再设法由隧洞进入地下,探寻山海图上记载的“天匦”,可途中出现了很多意外,最后被闷在了山豁子里,不得不临时调整计划,改为依照“塔宁夫探险队”留下的地图行进,也许天匦就在“潘多拉的盒子”中。
司马灰将羊皮记事本和照片装进防水袋,与从“罗布泊望远镜”里带回的笔记放在一起,他推测塔宁夫能够得到地图,并组织探险队来到神农架,并不是一个孤立事件,肯定还有不少跟这伙人一样的亡命徒,只不过始终没人成功,或许那“潘多拉的盒子”里真有诅咒存在,途中的凶险可想而知,只怕又是一趟“签字活儿”。
众人眼见再无所获,就经岩层间的裂隙攀援下行。那幽壑里谷深壁陡,云雾压着云雾,忽而狭窄忽而宽阔,黑洞洞湿漉漉的不知深浅,连下脚处都不好找,山腹底部是条往西北延伸的地谷。司马灰等人到此已是一昼夜未曾合眼,在附近寻找了半天,也不见“老蛇”和民兵的尸体究竟坠落到什么地方去了,只得先让大伙找个稳妥的所在宿营。但没人睡的安稳,随后再利用指北针和地图辨别方位而行。又走了整整一天,最终在地谷边缘的岩壁间,找到了一条狭窄的三角形缝隙,里面都已经被苍苔和泥土堵塞了,地面有倒塌断裂的石柱,如没有地图上标出的记号,在一片漆黑的山腹里,谁也不会注意到这里有条通道。
罗大舌头扒开苍苔在前开路,五个人一个接一个穿过深达数百米的裂缝,地势越行越低,随后又逐渐开阔起来。复向前行,空气里潮气更加浓重,地上腐坏枯萎的落叶深的可以埋过小腿,齐腰粗的朽木一塌上去就会完全碎裂,周围密密匝匝,尽是十几二十米粗的大树,它们挺拔如箭,与深山老林里的任何树木都不相同,若以直径来估计,少说也有近百米高,外貌很像西方的圣诞树,树叶呈现大而宽阔的长矛形,树身上皆遍布苔痕,十米以下绝少旁枝侧叶,常有枯藤绕树而上。也有些倒伏的大树,加上虬结于地的树根,横恒犹如山丘,有的依然枝繁叶茂,有的已经死了,上面长满了菌类和湿苔,使得表面形成了又深又厚的腐殖层,踩在上面像海绵一样,不时散发出幽蓝色的微光。
高思扬又惊又奇:“山腹深处哪来这么粗的古树?”
“二学生”也看得瞪目痴呆,他在林场里整天伐木,砍过不少生长了成百上千年的参天大树,可跟这株古树相比,却是不值一提了。这才是真正的神农古杉,材积大得无法想象,人在它的面前犹如虫蚁般渺小,在矿灯照明范围里的所观所见,无非一隅而已。
胜香邻用猎刀剥落一片树皮察看,推测说:“大神农架在几亿年前还处在海底,后来板块抬升才形成了高山,所以地下蕴藏着丰富的古生物化石,看这情形应该是密布森林的岛屿发生过沉降,那时候气候温暖,地貌和植物与现在全不同。这些早该灭绝的远古树木密度很大,虽然埋在地下上亿年,早已停止生长,躯干里却仍有养分存留,因此不朽不枯,能像僵尸一样保持着原貌。”
司马灰第一次听说古树还能以“僵尸”状态存在,正想走上前去看个究竟,却听旁边的罗大舌头突然叫道:“娘爷,什么鸟东西在此?”
第四话 史前孑遗
这片史前森林,地底遗存了亿年之久,那时的生物和植物多数由于体型过大而灭绝,因此所有的一切都像被显微镜放大了几十上百倍。
“二学生”初来此地,两只眼睛都不够用了,不免既是亢奋又是紧张,他冷不丁听罗大舌头来了这么一嗓子,还以为是有危险情况发生,当即端起土铳转身就打。
司马灰忽见“二学生”那黑洞洞的铳口直对着自己,急忙挥手隔挡,就听“砰”的一声硝烟弥漫,铅丸铁沙擦着“Pith Helmet”打到了上方。
众人看司马灰差点被走火的土铳打死,心里都是“扑通扑通”乱跳,幸好土铳击发步骤迟缓,司马灰又是反应机敏,要不然脑袋就得被当场轰没了。
“二学生”见状吓得脸色发白,十分尴尬地说:“对不起对不起,这地方实在太黑了,我这眼神也真该死……”
司马灰在缅甸打仗都打油了,早看出“二学生”根本不是用枪的料,此时责怪他也没意义,就说:“得亏没让你带那条1887型连发快枪,否则我现在已经横尸就地了,你眼神不好就在脑袋里给自己上道保险,发现目标之后先数一二三,不数到三不许搂火。”
罗大舌头对司马灰说:“行了行了,咱这队伍里都是人民和人民的,你死谁手里不是死呀,反正也没便宜外人。”
司马灰骂道:“罗大舌头我日你先人,要不是你一惊一乍的,老子刚才也不至于挨这下鬼剃头,你到底瞧见什么了?”
罗大舌头瞪目道:“我这好心好意劝你们几句,倒被反咬一口!我瞧见什么了……我瞧见我后脑勺了行不行?”
胜香邻用矿灯照向罗舌头身后,低声说道:“先别练嘴皮子了,这附近确实有些东西……”
众人寻着光束望去,就见附近几片枯叶奇大如床,叶脉经络皆有一握粗细,枯叶和各种怪异奇特地菌苔丛中,半遮半掩一个黑乎乎的物体,那物似人非人,有眼、有眉、有翅,身下还有只趴伏的硕大蟾蜍。
高思扬不知道这是何物:“这是人还是山鬼?”
二学生也吃惊地说:“可从没听说神农架原始森林里有这种异兽出没。”
罗大舌头端着猎枪说:“这事你们得问司马灰,他是生物专家,什么鸟兽都认识,连昆虫脑子里想什么都知道。”
司马灰上前抚去泥土,发现是尊“玉俑”,看质地近乎于枯骨,表面金彩已然剥落,纹路也都模糊不清,存世至少在两千年以上了,便告诉众人道:我在考古队混了这么多年,铲子底下刮出的泥都能堆成山了,自然识得此物。这不过是个“瓦爷”,也就是俑,分别有玉、金、石、铜、木之分,可地下的这尊“玉俑”形状古怪,辨不清它究竟是人还是禽鸟,但其来历绝不寻常,据说春秋时的楚国,最崇信巫鬼之事,认为阴间之神状皆鸟首而人面,可将死人的魂魄带往阴间,依靠在地下吃死人脑为生。古时候曾说阴海峪底下锁着厉鬼,楚人在周围放置“玉俑”镇邪,以防阴魂从中逃脱,所以在附近发现“玉俑”不足为奇。随着逐步接近塔宁夫探险队在地图上标有“潘多拉盒子”的区域,这类东西将会越来越多,用不着少见多怪,反正是个死物。
此时罗大舌头也瞧清楚了,奇道:“哎……我刚才怎么看到这尊玉俑活了?”
司马灰不信:“你就别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了,刚才已经让大伙虚惊了一场,现在还敢谎报军情?”
罗大舌头叫道:“天地良心啊!你让大伙评评,我罗大舌头是那号人吗?我真瞧见这边有东西在动……”他边说边用猎枪在枯叶丛中乱戳,就看那腐苔里有株形状酷似皂荚的植物,罗大舌头说:“这八成是会动的食人草!”
“二学生”凑近看了看说:“这就是种半菌类半浆果的史前孑遗植物,专在地下生长,林场子附近的山洞里也有,不过体型可要小得多了,拨开外皮后里面的果实可以食用,有的略如鱼髓蟹脂,有的内瓤清脆柔滑,吃起来就像黄瓜一样。”说着上前揪了下来想要尝尝味道。
罗大舌头一听这东西还能吃,连忙抢过来往自己嘴里塞,嚼得汁水淋漓,还批评二学生说:“话可不敢乱讲,别忘了破四旧的时候,就因为黄瓜占了个黄字,被改名为青瓜了,我看凭你这没心没肺的模样,大概万万没有想到——原来一根小小的黄瓜里面也会有阶级斗争,所以今后千万别再整这词儿了,咱是迷途知返,为时不晚,顽固到底,死路一条啊。”
这时司马灰同胜香邻、高思扬三个人,开始用矿灯照着地图辨认位置,推测图中黑点是条隐秘曲折的路线,而此处已是阴海峪地下,高约百米的古树,多为“水杉、洪桐、水松、秃杉、银杏、红豆杉、香果树、鹅掌楸”等孑遗植物之祖,冠盖相互支撑依附结成了洞窟顶壁,内部看似无边无际,到处充满了阴郁潮腐的气息,一层覆盖着一层的腐烂枯叶下尽是死水泡子,人陷下去就别想再爬出来,在阴海峪的深山密林中,至今还栖息着许多早已灭绝的大型古代生物,地下看似沉寂,却也是危机暗伏,说不定途中会遇到些什么意想不到的东西,如果没有地图中以黑点标注的路线作为引导,根本没办法穿越这片规模惊人的史前植物群落,但这份地图并没有实地勘验,因此未必足够精确,也只能做为参照。
高思扬问司马灰:“你怎么只顾着往深处走,不去搜捕老蛇了吗?”
司马灰说:“那土贼坠落到山腹里之后,就他娘的譬如云中鸟,一去无踪迹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如今又能上哪找去?不过只要对方还能行动,就一定会紧紧尾随着考古队不放,迟早还得露头,咱们提高警惕,随机应变就是。”他见路途艰险,更不知要在地下穿行多久,才能开启“潘多拉的盒子”,心中也有些忐忑难安,当即招呼罗大舌头和“二学生”准备动身。
“二学生”接连在枯叶下找到几枚浆果,却都被罗大舌头抢去吃了,他心有不甘,还待继续找寻,忽听旁边有些细微的声响,听起来竟像是那尊“玉俑”在动,“二学生”心里纳闷,推了推架鼻梁上的眼镜,站起身来仔细打量“玉俑”。
此时司马灰也察觉到了异动,他看二学生面对面站在玉俑跟前,心知要坏,可是已经来不及出声提醒了,借着矿灯光束,只见“玉俑”口中忽然喷出一道黑气,二学生大骇,“啊”地一声惊呼,那缕黑气快如鬼魅,直接钻进了他的嘴中。
谁都没看清楚“玉俑”里出现的东西是什么,二学生更是吓得怔在当场,半天才回过神来,觉得腐气难挡,接连咳了几声。
高思扬见状上前将他拽离“玉俑”,问道:“你没事吧?”
二学生摆了摆手,表示没觉得身体有什么异常。
胜香邻也对二学生说:“我好像看到有些东西钻到你嘴里去了,你真不要紧吗?”
二学生有点紧张:“你们别吓我了,真的没什么,就是被那玉俑里积的尘土呛了一下而已……”半句话还没说完,竟觉两腿无力,周身寒颤不可忍耐,不由自主跪在了地上。
司马灰见“二学生”脸色越来越白,身上青筋凸显,整个人气息奄奄,知道一定是被异物钻进了腹中,刚才罗大舌头发现“玉俑”身上有东西在动,可能正是此物,不过到底是个什么还很难说,若不想办法尽快取出来,这条性命就保不住了。
罗大舌头想起拔除“柬埔寨食人水蛭”的情形,可阴海峪地下好像没有巨蟒,再说这“二学生”说不行就不行了,跟在缅甸野人山遇上的情况不太一样,我瞧见有个黑乎乎的东西钻到他嘴里去了,记得东北那边有种虫叫蚰蜒,类似蜈蚣而细,夜里等人睡着了,就会钻进人耳食人脑髓,大概是“玉俑”里的蚰蜒钻到他腹中去了,这得立刻灌猫尿,用生姜擦猫耳,能急取猫尿。
司马灰说这地方哪会有猫?何况“玉俑”里那道黑气似乎有形有质,能走五官通七窍,怎么看也不像蚰蜒,但那异物钻入体内的时间很短,抢救及时或许还能保命,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当下不由分说,拖死狗似的拖上“二学生”,径往地势低洼的区域行去。
高思扬阻拦不及,只得拎起“二学生”掉下的帆布背囊,加快脚步在后跟随。
司马灰看前边的参天古树盘根错结,几条枯藤在树根间横空而过,就让胜香邻帮忙照明,他和罗大舌头用绳子将“二学生”倒悬起来,并把各窍闭塞,仅留嘴巴。
高思扬见状就要解开绳索:“通讯组的三个人已经没了一个,再这么折腾下去还得出人命。”
司灰拦住高思扬说:“前些年我迷路走进了一片坟地,听那老坟里有些响动,大着胆子走过去一看,你猜瞧见什么了?原来是只狐狸在坟包子上打洞,它从棺材里抠出一本古书,然后对着月光逐页翻看,一面看还一面挤眉弄眼的嘿嘿发笑,我那头发根子当时就竖起来了,寻思这不是撞上妖怪了吗?可咱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火壮胆就粗,哪能让它给镇唬住了?拿块石头扔过去把狐狸打跑了,然后捡起书来一看,里面都是些起死回生的金石方术,从那以后我就自学成材了……”
高思扬听出司马灰是为了稳住自己,喝止道:“你还有心思胡说,快给我把人放下来!”
这时胜香邻已把矿灯摘下来握在手里,照着“二学生”的脸部观察动静,她提醒众人道:“快看,有东西要出来了……”
司马灰等人定睛看去,就见“二学生”被绑住手脚悬挂在枯藤上,全身血液倒流,原本苍白的脸孔憋涨得通红,只能张大了嘴透气,有一物莫辨其形,正从其喉咙中缓缓探出,看上去血艳血艳的极其骇人,罗大舌头急欲提取,却因太滑,一时不及措手,忽又缩回腹中。
第五话 微观世界
司马灰见罗大舌头失手,心说糟糕透顶,看来“二学生”腹内确实吸入了异物,又涵养于血中未死,此刻人体内血气渐枯,且倒悬已久,那东西一但缩回去,必定不肯再出,除非开膛破肚才能取出了。
司马灰应变迅速,抬手直戳“二学生”的肋骨,两肋处有皮无肉,最是敏感不过,那“二学生”又被蒙着眼倒吊起来,忽然被手指戳中,顿时一声惊叫,又将刚缩进喉咙里的东西吐了出来,这回被罗大舌头死死钳住,顺手抛在地上。
司马灰按住矿灯跟踪照视,就见那物仅有一指来长,半指来粗,身体扁平,两侧生有六个短肢,趾上都是吸盘,满身是血,口吐黑雾,发出“咯咯哒哒”近似木质螺旋桨的声音,生性极是活泼,溜滑无比,落地后行动极速,一晃就爬到枯叶缝隙间没影了。
罗大舌头以为刚才就把它捏死了,没想到还活着,再想用脚去踩,那物却早已经倏然远遁,他暗觉纳罕,问司马灰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麻蛇子?”
司马灰觉得不像麻蛇子,栖息在丛林里的麻蛇子只有四肢,更不能凌空而动,而玉俑中的生物更接近“旋龙”,那是大荒里的一种原始生物,能短距离飞行,习惯寄身于潮湿阴暗之地,最大者只不过身如银针,据说灭绝已久,晋代之后便不再有相关记载。可刚才所见竟是手指粗细的“古种”,阴海峪地下与世界隔绝,特殊的环境亘古不变,还不知会隐匿着多少罕见罕闻的可怕物种。
高思扬见司马灰手段精绝,心下暗觉惊叹,她和胜香邻两人上前动手,把“二学生”从古藤上放了下来,解开绑缚活动血脉。
司马灰心知“二学生”能捡条性命实属侥幸,虽然伤了元气,但还不至于留下什么隐患,也多亏那异物是雄的,若是雌物散子于血中,就算华佗扁鹊再世,也找不到解救之术了。他看“二学生”手脚发软,土铳也丢了,就捡起一段坚韧粗大的松枝,用猎刀削出矛尖,又缠上绳索,交给“二学生”用以探路防身,又命其跟紧了队伍,下次可不见得还能这么走运。
众人从地图上看不出距离“潘多拉的盒子”还有多远,也不敢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多做停留,稍事整顿便按图中标出的方位前行。可刚走出不远,前路却被几株缠抱在一起的古树遮挡,周围怪异的树根,像章鱼的触手穿过其它树木底部,周围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菌类植物,就像层层叠叠堆砌的伞盖,从古树躯干上顺着地面绵延铺展,挤得密不透风。
阴海峪底下的树木直径最小也有二十余米,人行其中,无异于以蝼蚁之躯观测微观世界,如果从两侧迂回过去,那就偏离了路线,不知道会转去什么地方,也很容易陷入枯枝败叶下的淤泥。
司马灰只好打个手势,众人先停下脚步,取出罗盘反复对照地图。
这时高思扬迅速把“1887型杠杆式连发枪”从肩上摘下,提醒司马灰道:“这附近有人……有很多人……”
司马灰没听到周围有什么动静,心想你瞧见鬼了不成,这亿万年不见天日的地底下,哪来的很多人?
跟在高思扬身后的二学生问道:“又发现玉俑了吗?还是离那些东西远一点为好,凡事安全第一啊!”
高思扬没有立刻回答,她一手端着枪支,一手提着“电石灯”照向身侧的地面,示意众人过来观看。
司马灰等人围拢上前,向高思扬所照之处望去,果然看到一个十分清晰的脚印,是赤着脚踩到苍苔上留下的足印。
阴海峪地下渗水严重,寄附在树木上的植物非常密集,闷热潮湿而无风,总是显得雾气蒸腾,而地面潮湿的树叶层下,尽是又滑又软的泥浆和腐烂的木头,无论发生过什么,丛林很快就会把留下的痕迹掩盖掉,所以这脚印应该是刚留下不久。
众人知道在地底发现一个脚印并不奇怪,毕竟这里除了考古队,很可能还有那个行尸般下落不明的“老蛇”存在,但腐苔上的足印不止一个,将电石灯举高了照向周围,就会发现附近还有更多,那都是一串串的印痕,要么全是左足,要么全是右足,一个足迹紧挨着一个足迹,好像步幅极小,而常人行走时留下的脚印,必然是左右交替才对。
罗大舌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两条腿,实在琢磨不出究竟要怎么迈步,才能留下这样的脚印。
高思扬更是不敢放松警惕:“林场应该不可能这么快就知道通讯组出事了,阴海峪地下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多人?”
胜香邻对众道:“你们看……”她说着用枪托戳下去,表面留下足印的苍苔“喀喇”一声,立刻向下陷进一个窟窿,原来苔层覆盖的是段朽木,半点也受不住力,这说明如果有人抬脚踏上去,只会因自重踩穿朽木,却绝不可能只留下一个足印。
司马灰半蹲在地上仔细观察,足印的脚趾、脚弓、前后脚掌清晰可见,但分布得太诡异了,也许根本就不是“人类”的足迹。
众人思之皆感不寒而栗,连口大气也不敢出,只盼趁着还未发生变故,尽快离开此地为妙。
司马灰拿过“塔宁夫探险队”的地图,继续寻找附近的参照物,以期尽快找到路径离开,不过地图是根据楚幽王时期的古墓壁画绘制,神农架是数亿年前的大海,阴海峪深林下这片茂密的史前植物群落,则是一处发生沉陷的古岛,岛中某个区域被标注为“潘多拉的盒子”,估计也是放置“天匦”的地方,具体的历史还无从考证,现在唯一的指引,就只有这份古老的地图而已。奈何地底环境复杂恶劣,如果不按路线前进,最终只会迷失在死亡的深渊,可是时移物换,滋生的腐苔和地菌,早已改变了原本的地貌。
司马灰虽是倍感焦躁,一时间却也无计可施,不得不带着其余几人,踩踏着松软的大型云芝菌向上攀爬,拨开那一团团的藤蔓和乱七八糟匍匐的植物,尽量接近在图中标有记号的地点。
司马灰刚接应同伴攀上一段树藤,忽感阵阵阴风袭来,不觉打了一个寒颤,浑身上下先起了层鸡皮疙瘩,心想地下空气潮湿而又沉闷,怎么会有风?
他这念头一动,已知是半空中有东西接近,立即调整安装在“Pith Helmet”上的矿灯往高处照,地底虽然潮湿闷热,许多地方又有雾,但也存在着苔藓产生的微光,并不是绝对黑暗,因为光线质量还算理想,矿灯照明范围能达到二十米开外。
司马灰将光圈投到身后的虚空中,隐约见到有几片枯叶飘落而至,暗道真是邪性了,这里尽是古木巨树,枯萎的树叶幅宽也将近一米,要有多大的气流才能把它卷起来?他发觉情况不对,低声提醒其余几人:“留神了!”
罗大舌头也已察觉到恶风不善,抬眼观瞧的工夫,那些枯叶又近了数米,他忙端起手中的“大口径后膛霰弹枪”,左右如托满月,右手似揽婴儿,朝着距离最近的一团枯叶抠下了扳机。这条猎枪发射的是“8号弹药”,所谓“8号弹药”,是一个铅块制成枪弹时要分解成八颗铅珠,12号即是能够分解成十二颗铅珠,标号越小杀伤力越大。一般来说“8号弹药”就属于重型猎枪了,杀伤力非同小可,由加拿大制造,枪托上刻着一个狰狞的熊头,可能是专门为了在落基山脉中猎杀巨熊而设计,此刻“砰”地一枪击出,那团枯叶顿时翻滚坠下,直接摔落在众人身前。
司马灰等人俯身察看,发现那是一只体长过米的“枯叶蝶”,应该属于天蛾当中的一种,躯体像层斑驳晦暗的外衣,和横七竖八的朽木简直一模一样,连眼睛的颜色也完全相同,通过如此伪装,使它与周围环境完全地融为一体,只有在近距离仔细观察,才能看出这团枯叶是有生之物,而这掉落在地的“枯叶蝶”,几乎被“8号弹”撕成了两半,身体内流出大量黄色的汁液,但还没有彻底死亡,仍在不住蠢动,躯干上密密麻麻的触毛比钢针还要锋利,碰上了足以致人死命。
罗大舌头又开枪射杀了另一只“枯叶蝶”,其余几只扑落到密集的云芝丛里看不见了,但高处阴风飒然,显然还更多的同类在附近盘旋。
司马灰让高思扬先把“电石灯”灭掉:“有道是飞蛾扑火,我估计这些枯叶蝶,多半是奔着灯光扑过来的……”
二学生看得心里发毛,问司马灰:“组长同志,你说这些东西会伤人吗?”
司马灰认为这种事很难讲,大神农架历来以“奇洞异穴、白化生物、奇花异草、珍禽异兽”闻名,作为北纬30度地带中唯一遗留至今的原始森林,那些深厚茂密的植被涵养着充足的水份,像是一座多重的大型供氧舱,因此空气里的含氧量高得惊人,阴海峪地下洞穴中的史前植物群落,虽然已经彻底死亡,但受环境影响,还如同“僵尸”一般保持着原貌,使得依附其表面的腐质层中,生长出无数木菌和云芝,有些尚未灭绝的冷血生物,躲过了天翻地覆的劫难,逐渐适应了地底的生存环境,并以某种奇特而又神秘的方式,一直维系着脆弱的平衡。所以他告诉众人:“这地底下的古老物种大多没人见过,即使见识过也只是与之类似的分支异脉,无法用以往的经验去判断,为了确保安全,当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应该尽量避免接触才是。”
司马灰说到这里,隐约听到附近飞扑过来的“枯叶蝶”已经越来越多,而在远处好像还有另一种极其异常的声响,似乎是密集迅速的脚步声。
第六话 围捕
司马灰脸上微微变色,那脚步声密集杂沓,何止是几千几万条腿,阴海峪地下近乎与外界隔绝,当然不可能突然出现这么多人,什么东西能有这么多腿?会不会是蛰伏在地底的大蜈蚣?司马灰脑子里浮现出一条长满了人腿的蜈蚣,可他很快打消了这种恐怖的念头,因为在苍苔上留下足迹的生物不止一个,应该是某种成群出没的东西,从足迹推想,这种生物的体型不小,而且轻捷如飞,所以才不至踏碎朽木,现在听动静离得还远,但来者不善,预计过不了多久就会迫近到跟前。
其余几人也陆续察觉到了那阵声响,心里都有种莫名的压迫感。罗大舌头焦躁起来,用枪托将死掉的“枯叶蝶”推下云芝,一边给双管猎枪装填弹药,一边对司马灰说:“那死蛾子有什么好看,瞧见它我就浑身不舒服,咱们赶紧走吧……”
司马灰看附近木菌丛生,形状就像山里的灵芝,只不过都生长在朽木中,团团簇簇绵延紧密,高度参差错落,最低矮的也在半米左右,高的能达到三五米,厚大的云团形芝盖色彩斑斓,可以经得住数人同时踩踏,地图上标出的路线,也许就在这片云芝丛林覆盖下的古树躯干中,但具体位置不详,如果在木菌和气藤层层纠缠下逐步搜寻,却不是一时片刻就能找到,如今形势危急,也只能先找个树窟窿躲起来,然后再作理会,就带众人避过不断扑下来的枯叶蝶,尽快向木菌茂密处移动。
面前的云芝木菌高低落差很大,众人负重不轻,难以直接逾越,司马灰只好当先攀上去,然后由罗大舌头在底下作为人梯,将其余几人一一接应上来。
司马灰刚把二学生拽到芝盘顶部,正要俯身接应最后的罗大舌头,不想一只“枯叶蝶”无声无息地落下,正扑在罗大舌头背上,众人都在高处惊呼一声:“小心!”
罗大舌头感觉到“枯叶蝶”的栉状触须直往脖子里钻,怎么甩也甩脱不开,他哪里还敢回头,奈何双管猎枪调转不开,急切间只好拔出备用的“瓦尔特P38”手枪,在大腿上蹭开套筒,对准身后连开数枪,子弹却像射在了败革之中。那“枯叶蝶”受了惊,急欲抖翅起身,但腹下触刺戳到了背包上分离不开,竟把身高体壮的罗大舌头向后拖动,两个缠做一团,滚向芝盘边缘。
司马灰眼看罗大舌头势危,也来不及起身拿枪,倒蹿下去正待出手救援,忽听“砰”地一声枪响,罗大舌头身后的“枯叶蝶”,已被“1887型杠杆式连发枪”射翻在地,罗大舌头也吓得一缩脖子,赶紧伸手摸了摸自己脑袋,所幸没被“12号弹”打个窟窿出来。
司马灰喝了声彩,他知道在如此混乱紧急的情况之下,能做到一枪命中目标,那真是说时容易做时难,除了射术出众和敏锐的反应神经,还必须有极其稳定的心理素质,胜香邻从来都不擅长使用枪械,“二学生”更不是那快料,谁还有这本事?
司马灰回头一望,只见高思扬正在扳动杠杆推弹上膛,双眼始终不离地上的目标,“温彻斯特1887”属于轻型猎枪,那枯叶天蝶躯体甚大,又为了避开罗大舌头,所以第一发弹药并没有击中要害,还不足以致其死命,转眼间已再次扑飞起来,此时高思扬迅速压上子弹,举枪瞄准的同时抠下扳机,“枯叶天蝶”腹部被射穿了一个窟窿,翻滚着坠下芝盘。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胜香邻三人极为惊诧,眼见高思扬推膛举枪到瞄准射击之间,绝没有半个拖泥带水的多余动作,而且枪法奇准,想那军医学院又不是野战部队,她怎么会有如此快捷稳健的射术?
胜香邻把手伸下来接应,高思扬则收枪对司马灰说道:“还不快上来,傻愣着看什么?你要是胆敢骗我,我下次就一枪崩了你的狗头!”
司马灰攀回上层云芝处,心想:“我几时骗过你了?”随即醒悟过来——这次进山受通讯所里的突发事件影响,临时改为由地下穿越阴海峪,先前在途中遇到死而复生的采药人“老蛇”,那座“双胆式军炮库”发生坍塌,直至发现“塔宁夫探险队”的遗骨,又找到标有“潘多拉盒子”记号的地图,这些全都是意料之外的变故,随后通讯组的高思扬和二学生被困在山腹中,不论原地等待救援还是自行寻找出路,最后生还的机率都很渺茫,司马灰寻思可以带上这二人同行,毕竟在那个代号“潘多拉盒子”的地底洞穴附近,应该还有一条通往神农架原始森林的隧洞,这条路线虽然危险,但只要能支撑下来,也未始不是一条生路,可高思扬身为军人,必然要受组织纪律约束,如果跟她实话实说,断然不会跟随司马灰等人同行,所以司马灰只好声称自己肩负着特殊使命,是受上级直接委派,要到“潘多拉盒子”中完成一项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高思扬始终对此事将信将疑,所以才冒出刚才这么一句。
此刻远处绵密迅捷的脚步声已是越来越近,司马灰也来不及再跟高思扬多做解释,等罗大舌头爬上来,便带队又向前行。
二学生紧跟在司马灰身后,气喘吁吁地说:“高思扬生在军人世家,其父是55年授衔的大校,别看是个姑娘家,但有射击天赋,经常到靶场上开枪,跟随三支两军分队到山区的时候,找机会就借条运动步枪进山打猎,林场子附近的猎户也没她枪法好,谁提起来不得挑大拇指称赞啊,而我呢,我是用不惯土铳,但前两年参加民兵训练的时候也摸过六三式,你看我这还有照片为证,能不能发给我一把手枪,我也可以作战,不会当累赘……”说着掏出一张四寸大小的照片,那还是他回城探亲时,找个熟人借了全副武装,手握钢枪在江边拍摄留念的照片,一直贴身收着,显得颇为珍视。
司马灰没料到高思扬还有这么层背景,他向照片上瞥了一眼,为难地说:“二学生同志,你考虑自身安全没错,可也得想想大伙的安全啊,我看你还是凑合用这根……这根扎枪好了,那罗大舌头是隋唐年间好汉罗成之后,回来我让他传授你几招枪法防身。”
罗大舌头问二学生道:“隋唐年间总共有一十八条好汉,你知道姓罗的排第几吗?”
二学生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一片踩踏朽木的密集脚步声“空空”作响,那声音频率快得几无间隙,刚听到的时候还在百十米开外,可转瞬间就到跟前了。
此时众人置身之处,已距那几株被云芝遮盖的古树很近,仅剩三五步之遥,忽听动静不对,立刻举枪回身,就看云芝丛里出现了一只奇形蜘蛛,蛛身大如脸盆,躯体扁平,背上顶着数个单眼,六对附肢和螯牙不停攒动,两侧的八条步足长度惊人,与其身体几乎不成比例,步足底酷似脚掌,生有肉垫和倒刺,可以不分角度,直上直下甚至倒悬着任意爬动,它爬行起来轻捷如飞,细长的腿和脚趾很容易支撑身体,虽不至像水雉一样蹬萍渡水,但足以在沼泽上快速行动,这时踏在木菌上,不断发出“空楞空楞”的轻微声响,听得人心里头都跟着颤。
那“长脚蜘蛛”越行越快,在高低错落的木菌上爬动如履平地,飞也似直奔众人扑来。
司马灰等人吃了一惊,发声呐喊乱枪齐射,那“温彻斯特1887型连发快枪”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连发,每打出一颗子弹,就需要扳动杠杆手柄完成退壳上膛,然后才能再次击发,射速与普通步枪相当,即使在熟练稳定的操控下,也必然会出现射击间隙,但三条“1887型连发快枪”,加上罗大舌头的“双筒猎熊枪”,相互弥补了空档,交织成了一道火网,顿时将那长脚蜘蛛打得肢离破碎,但死而不僵,肚腹朝着天各足乱蹬乱挠,几只螯牙也仍然在不停伸动。
胜香邻用矿灯照到这蜘蛛脚下的奇异形状,低声惊呼道:“是鬼步蜘蛛!”
罗大舌头问胜香邻:“我就知道丛林里有种捷足捕鸟蛛,那玩意儿连犀牛都能咬死,可什么……什么是鬼步蜘蛛?”
司马灰也想起曾在山海图中,看到地底有种“长脚蜘蛛”,图形旁边用夏朝龙印注着“鬼步”二字,想来是有此一种异物,但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还以为只是蜘蛛的古老称谓,看图中身圆足长的外形,倒很像缅甸和越南丛林里的“捷足捕鸟蛛”。顾名思义,所谓“捷足捕鸟蛛”体型甚大,腿长身短,爬行速度快捷无伦,更可张网捕捉飞鸟为食,毒性很强,非常凶悍好斗,就连热带丛林里横行霸道的巨蟒见了它,都得灰溜溜地赶快逃走。阴海峪下的“鬼步蜘蛛”,或许是“捷足捕鸟蛛”的异脉,但此物不会吐网,也并非独来独往,听那密如潮水的脚步声,当是成群结队围捕猎物。
众人手中虽有枪支,却也只能勉强对付一两只“鬼步蜘蛛”,耳听黑暗深处踏动朽木的“空空空空”之声异常密集,后面不知还有多少在围拢过来,哪里还敢停留,立即攀着枯树躯干里生出的云芝,竭力往高处攀爬,如今逃开一步算一步了。
不出司马灰所料,这成百上千的“鬼步蜘蛛”自木菌丛下快速迫近,遇到落地的“枯叶蝶”就扑上去用螯牙将其麻痹,然后缓缓吸允汁液,直到仅剩一片枯叶般的躯体才肯罢休,那些枯叶蝶皆是被追得远遁至此,早已精疲力尽,除却少数还能稍作挣扎,大多无力反抗,唯有任凭宰割,这也使“鬼步蜘蛛”从四面八方围拢的速度有所减缓。
众人趁机攀到一片较高的芝台上,这是几块从垂直树身上横向凸起的云芝,此时只听上下左右几个方位,都有催命般的脚步声在疾速逼近,四周已被“鬼步蜘蛛”合围。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眼见走投无路了,一边装填弹药,一边咬牙切齿地纷纷抱怨道:“咱这两条腿的活人,哪跑得过八条腿的东西啊?早知道出门的时候……就该在屁股后面装部发动机。”
第七话 眩晕
司马灰等人耳听周围脚步攒踏之声纷至而来,料是“鬼步蜘蛛”已将枯叶蝶消灭殆尽,此物生性凶悍冷血,追捕猎物时不死不休,为了自身生存以及维持种群数量,同类之间也往往相互残杀,而且螯牙里的毒素极其霸道,诸如熊狮虎豹一类的大兽被其咬中,都会立时全身麻痹,这种麻痹只是肌肉僵硬,体内神经却仍有知觉,甚至变得加倍敏感,也就是说会在头脑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被“鬼步蜘蛛”活生生吸成一具干尸,死前要受尽惨痛折磨,如果真落到那个地步,肯定会后悔没给自己来个痛快了断。
高思扬对司马灰说:“现在后悔有什么用,与其负隅顽抗,不如想个法子突围出去。”
“二学生”闻听此言连连点头,他正要开口说话,忽然让司马灰拽住了衣领,立时被扯得扑倒在地。
“二学生”心中大骇,认为司马灰要把自己推下云芝,以便将围拢上来的“鬼步蜘蛛”引开,颤声道:“你……你可真是太有人性了!”这时却听枪声响于耳侧,一只从自己身后悄然抵紧的“鬼步蜘蛛”腿部中弹失去重心,翻滚着落到树下,才知是司马灰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自己救了,想爬起来的时候,竟至一脚踏空,手忙脚乱地好半天挣扎不起。
此刻其余的几只“鬼步蜘蛛”同时围了上来,众人高声呼喝,听到哪个方向的脚步声接近,就举枪朝哪个方向射击,枪声此起彼伏响成了一片。
那些逼近的“鬼步蜘蛛”虽在几乎垂直的树干上爬行,但轻捷如飞,移动速度丝毫不减,众人只能以矿灯照明各自为战,黑暗中放了不少空枪,“1887型杠杆式连发快抢”容弹量低的缺点也暴露无遗,这时是垂死挣扎,每个人都在不停地上弹射击,根本无暇喘息。
司马灰背后紧贴树干,半蹲着单手端枪射击上弹,另一手揪住扑倒在地的“二学生”,将他从芝盘边缘拽了起来,无意间触到“二学生”身后的背囊,猛然想起其中除了装有两大盒“12号弹药”,还有数捆应急用的“火把”。
那些火把都是“塔宁夫”为地下探险行动特制而成,顶端涂有一层硝,受到剧烈摩擦就会立刻燃烧,鱼油燃点极低,持续照明时间很长,不需要的时候拿套筒压灭,今后仍可再次使用。
司马灰连忙抽出一根,踩在脚下扯掉胶皮套筒,将火把顶端在“二学生”的软木盔上用力擦过,火焰轰然亮起,将身前照得亮如白昼。
这时有只“鬼步蜘蛛”正爬到近前,司马灰挥手将手中的火把直捅出去,重重戳在蜘蛛腹眼上,五行之中以“火”最为无情,凡是有生之物,无不畏惧,那一片红霞烈焰,上能烧开天关,下可燎彻地户,蛰伏于地底的冷血生物从未遇过如此灼热,顿时缩成一团落下枯树,附近的“鬼步蜘蛛”也似退潮般向后移动,躲到火把照不到的黑暗处伺机而动。
司马灰等人见火把虽然暂时将“鬼步蜘蛛”逼退,但兀自围在附近不散,只等火势稍微减弱便会再次一拥而上,想到火把熄灭后将要面临的局面,任你英雄豪杰,杀人不眨眼的铁汉子,也不禁为之胆寒色变。
司马灰又抽出一根火把,点燃了交给胜香邻,以确保火光能够维持众人安全,其余的便不敢多用。
胜香邻道:“咱们现在有了火把防身,总不至守着干粮挨饿,应该找机会脱险,如果塔宁夫探险队留下的地图准确无误,也许那条通往潘多拉盒子的秘径,就隐藏在这株古树里。”
众人点头称是,立即用矿灯和火把四处探照,按地图上标注的特征在附近寻觅路径,地底枯树直径都在二十米以上,峭立如壁,那些生长于树身上的木菌,则似一条条蜿蜒交错的栈道。
司马灰举着火把走在前头,发现高处有片黑影,在生满阴郁苍苔的树身上,显得颜色幽深,有些与众不同,仿佛是一大块黑蒙蒙的凹痕,攀上去见是枯树躯干中的一个窟窿,里面矗立着两尊鸟首人身的玉俑,他心下恍然,这才知道先前找错了方向,原来地图中所指的通道,并非位于古树底部,而是就在这枯木躯干当中。
司马灰接应其余几人进了树洞,然后举着火把钻了进去,又从背包里取出那罐松油,全部倾在洞口点燃,以阻止“鬼步蜘蛛”跟随而来,怎奈树洞里腐朽潮湿,松油难以充分燃烧,火势微弱暗淡,但这树窟窿里阴暗压抑,狭窄的地形更为有利,众人有了地势依托,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半,如果在松油燃尽之前,尽量利用地底复杂潮湿的环境,应当可以摆脱通过振动捕捉猎物的“鬼步蜘蛛”。
可二学生却边走边对司马灰说:咱们即使穿过这个树洞,恐怕也难以活命,我以前经常制作昆虫标本,也读过生物演化学,所以我了解那些家伙的习性,我刚才观察过被枪弹打碎的蜘蛛残骸,发现这群蜘蛛头上生有白斑,那东西应该是个味囊,相当于一个“化学通讯感应器”。
罗大舌头很是不以为然,从来只听说世界上有“物理通讯”,哪会有什么“化学通讯”?看你小子鬼头蛤蟆眼可真是够二的,搞得清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吗?
高思扬心中暗怒,本想指责罗大舌头出言无度,但她也清楚这罗大舌头嘴不饶人,平时净捡些鸡毛蒜皮的事来讲,专以人身攻击为主,上纲上线扣大帽子为辅,谁要跟这家伙对上那就算没个完了,况且现在生死攸关,哪有心思与之纠缠不清,还是少招惹此人为妙,只好装作没听见刚才那番话,说道:“别管有没有道理,你们先让‘二学生’把话说完。”
“二学生”得到高思扬的指示,继续告诉众人所谓“化学通讯”是以气味为信号,通过空气来传导接收,就像蚂蚁用触角相互交流,这种集群行动的“鬼步蜘蛛”生有味囊,可以通过自身分泌气味进行联络,对其它生物的气味也一定非常敏感,所以才能够适应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除非咱们可以在一瞬间逃出几公里,否则永远别想摆脱追击。当然我说的几公里只是推测,至于这种气味感应的范围究竟有多远就很难讲了,直径或许是一两公里,或许还会更远。不过以咱们的移动速度来看,无论这段距离有多长,在理论上都不可能将“鬼步蜘蛛”甩掉,待到火把用尽,咱们的末日也就到了。
胜香邻问道:“有没有法子消除或伪装气味?”
二学生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昆虫的感应比人类灵敏百倍千倍,怎样也是逃不掉的。”
司马灰刚才察看过树窟里的玉俑,寻思“二学生”所言不假,楚人留在阴海下的“玉俑”,完全与地图中标注的路线对应,这些鸟首人身的镇鬼“玉俑”,除了某种今人难以理解的神秘意义之外,“玉俑”内部中空,还可以悉置药石驱退“鬼步蜘蛛”,使这条秘径不遭物害,但过了两多年,药石的气息早已消散,玉俑也沦为了旋龙栖身的洞穴。树窟的纵深不过几十米,穿过去之后仍然无法摆脱“鬼步蜘蛛”的围捕,附近难以逾越的沼泽对它们来说也不是障碍,五个人携带的枪支弹药和火把数量有限,总有用完的时候。
这时罗大舌头看到身后燃烧的松油逐渐暗淡下来,提醒司马灰得赶紧挪个地方了。
胜香邻举着火把往前边照了照,惊见树洞尽头也有快速爬动的黑影,只是畏惧火光不敢欺近。
众人知道一旦离开树洞里的狭窄空间,就将再次被“鬼步蜘蛛”合围,也不能指望火把一直有效,等它们习惯了火光,随时都会扑上来把人撕成碎片,眼下唯一能想到的途径只有上到古树顶端。
司马灰摸得头顶有水滴落,于是率领其余四人,相继从树身躯干内部裂开的缝隙往上攀爬,这些参天古木高近百米,冠盖压覆重叠,层层交织如网,落差起伏巨大,最细的枝杈也有几十厘米,大多粗如梁柱,表面生满了苔藓和木菌,走在上面只觉脚下枯木发颤,一步一滑,险象迭出,高处有从洞顶渗落的地下水,使湿气更重,火光也变得微弱,往下看黑咕隆咚,林雾滚滚。
司马灰虽是艺高胆大,到此也觉头晕目眩,知道掉下去就没个好,那古树苍郁,偃盖虬结,菌苔生长得深密繁厚,险要胜过蚕丛鸟道,只有大致方向,没有明确路标,不用猎刀劈斩几乎寸步难行,使顺着树干爬上来的“鬼步蜘蛛”无法轻易接近,全都倒悬在树枝底层紧随不舍。
众人慌不择路,又涉险而行举步艰难,还要不时提防从空隙里钻过来的“鬼步蜘蛛”,而塔宁夫探险队绘制的地图,是以从地底穿越阴峪海的路线为主体,阴峪海下的这座古岛,从神农架群地层深海崛起前就已存在,当时此地湖泊星罗棋布,森林茂密,生长着许多古代生物,亿万年来几经浮沉,地形却始终保持着原貌,但是地图路线以外的大部分区域,由古至今从未经任何勘测,所以谁都预计不出下一步会碰到什么。
如此提心吊胆地在高处穿行,对体力消耗极大,不多时都已感觉腿软脚麻,渐渐难以支撑,被迫停下来喘歇。
司马灰举着火把在前探路,看这古树冠偃盖低垂,周围林枝纵横,藤蔓交错,遍布奇形怪状的木菌,深处阴沉沉的迷雾缭绕,底下不知是什么东西的腐烂气息直撞人脑,料来不是善处,岂敢冒险停留?就让众人咬牙坚持,等找到稳妥之处再做道理。
司马灰又看“二学生”累得实在不像样了,走在木枝上摇摇晃晃,便在树隙间挪动身体过去接应。
“二学生”等司马灰走到近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我知道……潘多拉的盒子里有什么了!”
第八话 北纬30度地带
司马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奇怪地打量了一眼二学生,那“潘多拉的盒子”源于古希腊神话,大意是指“人类抑制不住好奇心,打开了天神留下的盒子,从中释放出了无边的邪恶”,因此它在西方喻示着带有诅咒的秘密,作为地图中标注的记号,则只是塔宁夫探险队给目标设置的一个代称。对司马灰来讲,“潘多拉的盒子”除了是阴峪海原始森林下的洞穴,还是春秋战国时代楚幽王锁鬼的背阴山,另外根据山海图中的记载,这个地底洞穴中还有某种更加惊人的秘密,找到它就相当于揭开了谜底,所以在这层意义上,“潘多拉盒子”暗含的隐喻,倒是非常符合司马灰等人的行动,可二学生不过是在神农架林场插队的知青,又怎会知道“潘多拉的盒子”里有什么东西?
二学生显得有点激动,他喘着粗气告诉司马灰等人:“潘多拉盒子一定与北纬30度之谜有关……”他以前在图书馆看过几本地理方面的书,“北纬30度地带”被称作世界上最神秘的轨迹,环绕“北纬30度上下各5度”的范围内怪异迭出,存在着许多地质地貌奇观——从海拔最高的珠穆朗玛峰,到最深的马里亚纳海沟,有死亡旋窝之称的百慕大三角,还有神农架和黑竹沟,该纬度不仅是地震最频繁最集中的区域,也是飞机舰船失踪最多的区域,此外还有众多扑朔迷离的古迹,这些怪事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定数?似乎在这条纬度中,隐藏着一种神秘强大而又看不见的力量,世上有那么多神学家、哲学家、科学家,却没有一个人能彻底解答“北纬30度之谜”,虽然提出了无数种假设,但假设并不等于真相。
二学生跟着司马灰一路走来,深感所见所遇皆是平生未有之奇,这条谜一般的纬度怪异虽多,但从未涉及神农架的地下洞穴,所以这里是北纬30度线上失落的地带,一定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他认为司马灰等人是来神农架探寻“北纬30度”的一系列未解之谜,倘若果真如此,发现者必定会青史留名显祖扬宗,那就算粉身碎骨也值了,与其默默无闻地在林场里砍一辈子木头,他宁愿选择前者,铁了心要跟着司马灰去做大事,百死不回。
胜香邻感觉二学生所言有些道理,大神农架毕竟处于变怪多发的“北纬30度线”,这里各种可知和不可知的因素很多,应当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司马灰当初在缅甸之时,也曾听电台里播过一条消息:“根据美国人统计,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穿越北纬30度线的美军潜艇,每五艘就有一艘由于非战斗因素失踪,具体原因不明,也没有任何一个生还者可以向世人讲述他们的遭遇。”这类令人毛骨悚然的数据和传闻还有很多,不过“北纬30度”范围太大了,现在还无法预知会在“潘多拉的盒子”里发现什么。他让二学生不要胡乱猜测,赶紧跟着队伍往前走,此时此刻成功生存下去才是首要任务,人都吹灯拔蜡了,青史留名又顶个鸟用?正说话间,树隙深处忽然亮起一片刺目的白光,那是个奇异而又极其明亮的光团。
司马灰不知是哪里来的光芒,但阴森惨白不像灯火,立刻按低身边的二学生,同时提醒罗大舌头等人注意。
众人见情况有异,各自举枪待敌,可还没来得及瞄准,那鬼火般飘忽不定的光团就到了面前,光雾中是种很原始的有翅飞虫,生得近似蜻蜓,身体纤细近乎透明,前翅大后翅小,拖着三条丝状尾须,从顶端的复眼到尾须足有半尺多长,无声无息地从司马灰等人身边掠过。
这时周围又有不计其数的光雾亮起,往来穿梭于树隙之间,全都精灵般寂静无声,众人从未看过这么大的古代蜻蜓,而且数量奇多,不由得屏声息气,凝神注视,手指搭在枪机上不敢放松。
司马灰观察了片刻说:“不用担心,这是发光的原始树生蜉蝣,此物不饮不食,朝生暮死。”
高思扬有些不解,问道:“朝生暮死……那是什么意思?”
司马灰说:“世上原有五虫,分别是‘赢、鳞、毛、羽、昆’,蜉蝣为昆中最古之物,由生到死也不过几个小时,根本不知道天地间还有昼夜季节变化,也用不着摄取能量维生。有道是‘鱼游乐深池,鸟栖欲高枝’,不知蜉蝣在如此短暂的生命里,会有什么追求?”
高思扬听得此言,心底莫名感到一阵怅然,望着黑暗中时隐时现的光雾若有所思。
司马灰说:“别替蜉蝣难过了,咱要是想比它们活得时间长,就得尽快穿过这片史前植物群落。”说罢便要拨藤寻路。
高思扬叫住司马灰说:“我看香邻身体单薄,气色显得不大好,二学生先前也受过伤,还不知有没有涉及脏腑,他又背着火把弹药,已坚持在这么险恶艰难的地方攀行了许久,精神体力都到了极限,此处不比平地,再不缓口气非出事不可,况且这里植冠茂密,鬼步蜘蛛钻不进来,正可容人栖身,能不能让大伙停下来歇一会儿?”
司马灰说:“不行,蜉蝣是速死之物,见者不祥,返回地图中标注的路线之前谁也不能停留。”
罗大舌头也觉得这地方阴气太重,千万不能多呆,在缅甸柬埔寨等地有蜉蝣聚集的地方,多是深湖大泽,常有怪蟒长蛇出没,水里甚至会有暹罗巨鲤,那巨鲤往往重达四五百斤,据说能一口吞下七八岁的小孩,可水下哪有那么多东西让暹罗巨鲤来吃?它还不就是以数以万计的蜉蝣为生,所以才长成如此庞然巨物,这树蜉虽不生在水域,但个头却要大得多了,难说这地底下有没有专吃它们的东西。
高思扬并不认同征兆之类的迷信言论,她也清楚罗大舌头向来跟司马灰一个鼻孔出气,专出坏主意,口中所言多是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根本不能让人信服,但高思扬孤掌难鸣,也只得跟着司马灰等人继续往林木深密处行进。
此刻已有成百上千的蜉蝣,在众人置身的树隙间盘旋,不时有发光体由明变暗,死蜉蝣纷纷掉落在枯枝败叶上,很快铺满了一层。
司马灰见了蜉蝣便有不祥之感,他让胜香邻用罗盘校正了方位,举着火把往前探路。
高思扬见周围的蜉蝣并不构成威胁,不明白司马灰为什么会如此紧张。
胜香邻对她说:“刚才司马灰和罗大舌头所言不错,原始蜉蝣朝生暮死,处于生物链最底层,天知道它们留下的尸体会引来什么。”
高思扬领悟过来,心道原来如此,这时忽觉脚下一阵颤动,朽木上覆盖着厚厚的菌苔,极是湿滑,她立足不住,想要拽住旁边的枯藤稳住重心,谁知那藤条将断未断,被高思扬一拽之下立时脱落。
胜香邻见状急忙伸手援助,虽然反应迅速,可气力终究不足,不仅没拉住高思扬,反被下坠之势带动,也跟着坠向了树隙深处。
司马灰和罗大头同叫一声:“不好!”赶紧俯身向下张望,借着蜉蝣发出的光雾,能看到高思扬和胜香邻撞折了两层枯枝,掉下去有十多米深,被几条交织纠缠的枯藤托在半空,好在苍苔深厚,才没有伤筋断骨,但两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心中嗵嗵嗵狂跳不止,想要挣扎着起身攀回原处,但悬在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之处,稍有动作,那些藤箩便不住摇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可能随时都会断裂,处境危如累卵。
“二学生”也慌了神,可陡峭湿滑险状可畏,实在不知该怎么下去救人,他将绳索抛下去,但枝藤纵横,绳子被挂在了枝杈间,急切间竟扯不回来。
司马灰看了看地形,将火把交给二学生拿着,让他和罗大舌头留在上边接应,然后背上霰弹枪,凭着身手轻捷,从近乎垂直的树干上倒爬下去,拨开身前的木菌接近那片枯藤,示意胜香邻和高思扬别动,免得坠断了树藤,又仰起头打声唿哨,招呼罗大舌头快把绳索垂下来。
罗大舌头和司马灰久在一处勾当,不用多说也知道该做什么,奈何那绳索缠得太死,不敢拼命扯动,割断了长度又不够,急得他额上冒汗。
司马灰刚想催促罗大舌头,树丛深处又是一阵颤动,他低头望去,就觉自己的头发根子全都竖了起来,有个几乎与枯树颜色混为一体的巨物探身而出,三角脑袋又扁又平,两眼浑圆向外凸起,比卡车前灯还大,但灰白无光。它形如蟾蜍,两条前肢生有若干吸盘,支撑在朽木间匍匐爬行,张开血盆般的大嘴喷吐雾气,也不管是落地死亡还是在空中盘旋的蜉蝣,甚至那些钻在木隙中的“鬼步蜘蛛”,一概视如无物,只顾伸出长舌卷入腹中。
司马灰看其背上有“酥”,推测是生存在木窟窿里的树蟾,因为“酥”是一种有毒的分泌物,腐气撞脑,腥不可闻,只有两栖类的蟾蜍才有。若按相物之说,蟾身过尺为王,可这只大树蟾何止逾尺,见其首而不见其尾,密集的树丛藤箩根本挡不住它,俗传“蟾王有酥,专能克制五虫”,看来这话也是不假,“鬼步蜘蛛”的螯牙不但没对树蟾起到任何作用,反倒被酥毒毙命,填了它那无底洞般的肚子,其余没死的早都四散逃了。
胜香邻和高思扬见那“树蟾”攀着朽木朝自己爬来,对方也不必接近这几条枯藤,只需用长舌一舔就能将人卷走,想要开枪射击,又恐被其挣断了老藤,或是有酥液喷溅而出,沾到身上立时腐烂透骨,两人眼睁睁看着“树蟾”逼近却无处可避,只能闭目待死。
第九话 地心掠食者
司马灰此时处在树蟾上方,他识得厉害,不敢开枪解围,催罗大舌头赶紧把绳子放下来。
罗大舌头心下焦躁,索性爬到高处,准备用猎刀砍断缠住绳子的枝杈,同时向下喊道:“快了快了,你再坚持最后一分钟!”
司马灰急红了眼,叫道:“罗大舌头你趁早别忙活了,几秒种之后就等着收尸吧!”
这时“二学生”也在俯身下窥,眼见高思扬和胜香邻情况危急,慌得手足罔措,不知所出,猛然记起地底生物大多惧火畏光,就打算故技重施,从背囊里抽出一根火把,投下去扔给司马灰。
司马灰抬手接住,在鞋底上蹭着了火把,烈焰骤然腾起,他看“树蟾”硕大的躯体正从身下爬过,当即握住“火把”向下直戳过去。
谁知“蟾王”常年息于地下,遍体生酥,身上阴腐气息沉重,因此火把一触即灭,再也点不燃了。那“树蟾”只顾去吞挂在枯藤间的蜉蝣,可能在它看来,蜉蝣与人没什么区别,此刻发觉背后有异,便缓缓掉过头来望向司马灰。
司马灰没想到火把会灭,看“树蟾”突然转过来对着自己,顿觉背心生凉,还没等他作出反应,就见“树蟾”忽地张开血盆大口,此物虽然蠢拙迟缓,但它那条血艳腥红的怪舌却诡变莫测,舌头前端分岔,舌跟则在嘴前,倒着长回口中,翻出来捕食的速度疾如闪电,人眼根本看不清它如何行动。
司马灰只觉前一晃,一阵腥风从耳边掠过,身旁的几只蜉蝣已被卷到了“树蟾”腹中。司马灰见那“树蟾”又要张开怪口,不禁肝胆为之震颤,眼下也只得硬着头皮死撑,立刻深吸了一口气,使出“蝎子倒爬城”的绝技,犹如猱升猿飞,仗着身轻足捷,绕在高树危藤间贴壁而走。
“树蟾”翻舌卷人的速度虽快,却不转折,但这东西的舌端下从来不肯落空,喉咙中“咕咕”有声,一边张口吐雾,一边探身从后赶来,它稍一挪动躯体,整个树木都跟着摇颤。
司马灰感到身后恶风不善,又听朽木枯藤纷纷作响,哪敢停下来回头去看,当即提住一口气,在枯树躯干上不停地攀爬躲闪,遇到粗枝巨藤之类的阻碍无不一纵而过,其余几人在各处看得惊心动魄,神悸色夺,都替司马灰捏了一把冷汗。
唯有罗大舌头久与司马灰混迹一处,知道这“蝎子倒爬城”以使用两肘两踵为主,练者至少要下十年苦功,因此极为难学,上千人里未必有一人能够练就,可艺成之后,虽到不了飞燕掠空蜻蜓点水的地步,但“挂壁游墙”之术不在话下,只是这地势太险,掉下去就得摔冒了泡,罗大舌头不敢怠慢,趁司马灰引开树蟾,拼命扯脱绳索,抛给悬挂在枯藤上的胜香邻和高思扬,奋力将二人拽起。
这时司马灰躲避“树蟾”绕树爬回此处,忽觉身后动静停了,转头一望,就见那“树蟾”张口翻舌,对准悬在半空的两个人作势要吞。
“树蟾”躯体庞大,皮似枯木,凭借“1887型霰弹枪”无法将其射杀,而且此物身上有酥,溅到一星半点也不得了,只要它长舌一卷,立时就能将那两个大活人吞落入腹,与吞吸飞蜉无异。
司马灰刚才使出浑身解术才避开“树蟾”,接连不断地闪展腾挪之余,也已到了强弩之末,但见胜香邻和高思扬命悬一线,蓦地里生出股子狠劲,双足在树上一蹬,宛如一只黑鹫般合身扑下,抱住那二人借着惯性向前荡去,只觉一股巨大无比的大力从后涌来,原来那“树蟾”舌端落空,便顺势向前爬来,几根枯藤虽粗却承受不住它的重量,喀剌剌齐声断裂,那树蟾躯体前倾,发觉失去重心,再想退可退不回去了,“呼”地向下坠落,隔了半天才听到一声闷响,那声音就像摔破了一个猪尿泡。
罗大舌头虽然力壮如牛,绳索也极为结实,可拽着三个人,再加上背包和枪支,钟摆似的在空中晃动不止,那是何等的份量?他两手都被勒出了血口子,牙关咬得“咯嘣咯嘣”作响,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多亏又有“二学生”跟着帮忙,才勉强拖住。
司马灰担心坠断了树枝,伸手抓住下垂的藤萝,攀到稳妥之处稳住身形,这才觉冷汗早已湿透衣背。
高思扬和胜香邻掉在枯藤上的时候,也都受了些磕碰擦挂之伤,她惊魂稍定,就着手给众人处理包扎。
“二学生”以前很欢美国作家巴勒斯的冒险小说,刚才看司马灰履险如夷,心中满是惊讶佩服,觉得比“人猿泰山”还要矫捷。
罗大舌头道:“我怎么没听说……山东地面上出过这么一条好汉?”
司马灰说其实这个人物的出处在水浒里头,水浒有一回讲个善使相扑的壮士,此人姓任名原,生来力大无穷,身高丈二,眼赛铜铃,曾在泰山脚下设擂比武,他就是所谓的“泰山任原”了,结果引来燕青打擂,黑旋风力劈任原。你别看黑旋风李逵提着两把板斧逮谁剁谁,唯独就怕燕青,因为燕青相扑之技天下无对,那任原岂是对手?想不到此人在美国倒挺出风头,居然还专门给他著书立说了,可凭他那点萤烛之光,怎能比我这天边皓月,比罗大舌头还差不多。
罗大舌头不服气:“嘿,要不是有我罗大舌头力挽狂澜,你这天边皓月早他妈掉到阴沟里摔扁了。”
“二学生”自知刚才走了嘴,毕竟文革前偷看美国小说也是很严重的政治问题,心里颇为后悔,听司马灰跟罗大舌头胡解一通,却不敢再多议论。
这时胜香邻提醒众人说附近危险万分,成群结队出没的“鬼步蜘蛛”已足够令人头疼,不到它们遇到“树蟾”,竟没有半分挣扎抵抗的余地,前些年有地质队在内蒙发现过树蟾王的化石,世人才知道曾有种栖息在地底枯木化石中的可怕生物,将它称为“地心掠食者”,咱们遇到它还能活着离开,实属侥幸万分,可在这地下深处,也许还有更为恐怖的东西存在,大伙理应同心戮力求生存,别再为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个不停了。
司马灰知道胜香邻所说的都是实情,当即闭口不言,只待高思扬替“二学生”裹好伤口,就要起身探路。
“二学生”同罗大舌头拖拽绳索之时,手上也被勒破了口子,伤得不算太深,不过司马灰眼尖,他发现高思扬在看到“二学生”手掌的时候,神色显得有些惊恐。
司马灰心下大奇,高思扬在医学院里连尸体都解剖过,胆气不凡,二学生这点皮肉轻伤又算得了什么,她为什么会显出惊惧绝望之意?
司马灰在旁看了一阵,却没发现“二学生”手上有何异常,就问高思扬是怎么回事?
“二学生”见高思扬沉吟不答,叹道:“没什么,我心里早就有数了……这是克山症。”
司马灰等人这才看到“二学生”手指骨节都突了起来,确实与正常人不同,问道:“什么是克山症?”
高思扬转过身低声对司马灰说:“山区里最要命的是克山症和拐柳病,这种症状最早出现于黑龙江省克山县,因而得名,后来发现鄂西也有,此症使人关节肿大,甚至佝偻着身子,过两年就会感觉心跳无力,全身都出虚汗,吐几口黄水人就完了。在林场插队的知青里有些人也出现了这种症状,基本上得了克山症便无可解救,送到医院里也没办法,尽早是个死。”
二学生早在半年前已经发现自己得了“克山症”,心里虽然感到绝望,但他对前途不抱任何希望,林场里的生活条件苦得难以想象,当地老乡里最体面事是抽旱烟,蹲在树桩子上卷支蛤蟆头,掏出些火石,垫上块火绒,神气十足地用火镰“咔咔”打着,比钻木取火强点有限,可谁都整天抽蛤蟆头,那就算富到头哩,二学生很悲观地认为这深山沟子里实在太穷了,真要是在这地方窝一辈子,还不如早些死掉是种解脱,想到这他也就坦然了许多,所以并不惧怕死亡,也没打算活着返回林场,只想跟着司马灰去寻找“潘多拉的盒子”,亲眼看看北纬30度下究竟有着怎样惊人的秘密。
众人得知此事,心里均有黯然之感,但此时置身险地,谁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们仅有最基本的技术和装备,必须依靠地图和罗盘,不能偏离既定路线太远,当即从高约百米的古树上返回地面。
地下到处是积水和泥沼,不时有发着微光的蜉蝣从面前飞过,这上亿年前沉埋在地底的古岛,范围大得无法探测,它遍布着大量早已灭绝的古代树种,地形复杂多变,史前植物群落下覆盖着许多峡谷洞窟,多为水流切割侵蚀而成,属于喀斯特地貌,洞穴里空间奇大,结构怪异,有的层层叠岩,洞中套洞;有的水波荡漾,迂回通幽;有的石柱擎天,奇幻神秘,人掉到洞里就别想再爬出来。
众人胆量再大,也不敢往深处乱走了,胜香邻以火照罗盘辨识方位,带队行到一处水流平缓的暗河前,以塔宁夫探险队的地图作为参照物,推测穿过这片被地下水淹没的区域,应当可以返回那条通往“潘多拉盒子”的路线。
司马灰等人没有渡水载具,更不知河水深浅,眼见水面甚是宽阔,附近无路可绕,便各自将背包和枪支弹药顶在头上,一个紧挨一个涉水而行,在阴冷刺骨的地下水中走出数十米,那水浅的地方到膝盖,深处可及胸口。
奋力趟水涉过河流,寻着路线进入了一条木菌云芝丛生的深谷,先找了一处隐蔽干燥的树洞,堵住洞口,拢起火堆烘干衣物,胜香邻取出干粮分给众人食用,轮流执哨休息,倒也平安无事,然后又按地图指引,径往一条峡谷深处行进。
众人吸取了教训,尽量选择安全地带蹑足潜行,这峡谷曾是古岛上的山峰,地质运动和风雨剥蚀,使它演变成了无数巨型岩块,既孤立又连贯,分峙叠出,错落起伏,管状木菌生长得比丛林还要茂密,地下水流充沛,山体间悬挂着大大小小的瀑布,如同白练般蜿蜒倒垂,潮湿压抑的环境也使人昏昏欲睡,深谷中云缠雾绕,没地图进去就得转向。
众人勉强打起精神,用猎刀火把开路向前,途中“二学生”又以先前之事询问司马灰。
司马灰几个月前也曾在缅甸丛林受到化学落叶剂灼伤,因此他完全能够理解“二学生”的想法,就说反正这天是社会主义的天,地是社会主义的地,死到哪不是一死?你要真是个胆大不要命的,权且算你一个无妨,不过你能不能活着见到“潘多拉盒子”里的东西,我现在可没法保证,那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高思扬对司马灰的怀疑并未减少,又听其言语冷漠,好像根本不把人命当一回事,忍不住说道:“司马灰你可真是个冷血之人。”
司马灰忽然停下脚步,压低声音说道:“现在没时间谈论我的优点了,这里好像有些什么东西?”
众人闻言向前望去,发现木菌丛中卧着两只无头的大石龟,都是重达千斤,说它们是石龟,也只体形相似,因为脑袋掉了,所以不知究竟是个什么石兽,此物上没有负碑,光秃秃地生满了苔痕,拨开挡在身前的木菌,赫然是个由山体内垂直下陷的圆形深坑,规模大得骇人,地势也非常兀突怪异,借着微光用罗盘测距仪观察,直径至少在百米以上,里面有雾气,看不到底部状况,而周围的形状则十分齐整,每层都有无数大小相连的洞窟,燕子巢似的紧紧依附在山壁上,洞口的条条凿痕和斑斑斧迹还隐约可见,从高处垂下的古树根脉,顺着地势缠绕盘旋,将那些废墟般的洞穴遮蔽了大半,幽闭神秘的气氛难以言喻。
(第三卷完)
第四卷 阴峪海
第一话 魔盒
众人对照地图看了一阵,推测此地即是图中的“潘多拉盒子”,但里面的情况还无从想象,得下去探到底才见分晓。
司马灰让众人暂作休整,然后对高思扬说,从这附近的古树爬上去,应该能找到一条通往地面的隧洞,如果里面没有发生坍塌,你和“二学生”也许还有机会回去。
“二学生”连忙摇头,表示坚决跟司马灰等人一条道走到黑,只是手里攥着根木头棍子,觉得胆气不足。
罗大舌头说“二学生”你小子也算有种,告诉你跟着我保准不会吃亏,你可别小瞧这根棍子,解放前在关东有路放山的老客,说白了就是在山上挖人参的参帮,他们钻到不见天日的老林子里,身边宁可不带土铳,手里也得握着一根棒子,那叫“索宝棍”,上边还得拴俩老钱,年份是越吉利越好,像什么康熙通宝乾隆通宝都成,只有这“索宝棍”在手,自然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司马灰没空听罗大舌头胡说八道,他又告诉高思扬和二学生,这个代表“潘多拉盒子”的地方,很可能是个极深的地下洞穴,我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危险,只知道它肯定会有危险,你们通讯组剩下的两个幸存者,能活到现在也算命大,但每个人的命只有一条,你们可得仔细掂量掂量再决定。
高思扬心中也早有打算,通往地面的隧洞位置在哪,以及内部是否发生过坍塌,全都无从得知,如果没有胜香邻这样的专业测绘人员,即使手中有罗盘和地图,她也根本找不到路,再说就算返回了地面,也仍是转过身在阴峪海莽莽无边的原始森林,那地方凶禽大兽出没无常,谁能活着走得出去?现在唯一生存下去的希望,就是跟司马灰一起行动,只要众人紧密协同各施所长,哪怕当真是万丈深渊,也不见得有去无回。
司马灰见高思扬表明心迹,到了这个地步也就不能再全盘隐瞒,于是大致说了自己当初跑到缅甸参加世界革命,游击队溃散之后,逃至野人山裂谷遇到“绿色坟墓”,身边同伴死的死亡的亡,返回国内后,为了揭开“绿色坟墓”的真面目,又跟着宋地球参加了一支考古队,穿过苏联人钻掘的罗布泊望远镜,并在地底极渊中得知“绿色坟墓”这个境外的地下组织,妄图潜入地心寻找某个巨大的“秘密”,关于这个秘密,几千年来有着各种不同的说法,有说“神庙”,有说是“黑洞”,也有说它是“古代敌人”,它就像是一切灾难与恐怖的根源。不论“绿色坟墓”的企图如何,追根溯源总是由司马灰等人而起,他们的命运也早已同这些谜团纠缠在一起,唯一生存下去的意义,便是去寻找终极的答案,此时通往谜底的“潘多拉盒子”就在眼前,但这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路途则充满了未知与死亡。
司马灰简单说了遍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至于“古城密室中的幽灵电波、失踪的苏军潜水艇、极渊中的时间匣子、行踪诡秘的赵老憋”之类内情则只字未提,毕竟这些事极为离奇古怪,又事关重大,他不想轻易吐露。
高思扬和二学生没想到这件事牵扯如此之深,对方有所隐瞒也合乎情理,但高思扬还不敢轻信,“绿色坟墓”与“潘多拉盒子”有什么关系?
司马灰知道此事终究绕不过去,就说夏代洪荒泛滥,禹王开川导河,将内陆洪水引入禹墟,又把拜蛇人视为神物的一块石板沉入地心深渊,后世称此物为“禹王碑”。
拜蛇人则妄想重新掘出石碑,从而摆脱夏王朝奴役驱使的命运,所以在禹墟里存有大量神秘诡异的记载,考古队破解了夏朝龙印之后,得知深山洞窟中埋有“天匦”,那东西早在神农氏架木为巢之时就已经有了,只有找到它才能进入深渊,仅知道“天匦”可能就在阴峪海下的洞窟里,春秋战国时楚人崇巫信鬼,认为这洞窟通着地脉,底下是锁鬼的背阴山,这些环壁重叠的洞穴,大概都是楚幽王时期开凿而成,据说埋有古楚国重宝秘器,看其形势阴森险陡,仿佛真是通往地狱的大门,那些幽冥之事虽然难辨虚实,可一旦选择进入“潘多拉的盒子”,即使没有阴魂恶鬼,也肯定要遭遇许多难以预想的危险,生命的终点是死亡,这条路却未必会有终点。
高思扬对“禹王碑”之类的事情并不了解,此时不用问也知道司马灰是擅自行动,她沉吟片刻,仍决定跟随众人深入地底,对司马灰说道:“我现在是回不去了,何况我这条命是你救下来的,因此不论前路如何艰险,我都愿意助你一臂之力,但愿你所言属实。”
众人见高思扬愿意同行,无不深感振奋,司马灰当即着手部署,吩咐众人各自检查枪支弹药,配备“1887型杠杆连发霰弹枪”的队员,此前都携带六十发“12号弹药”,沿途使用过半,就从二学生的背囊中,取出备用弹药进行补充。罗大舌头那条加拿大猎熊枪,口径大射速慢,耗弹量低,他自己带的四十发“8号弹药”已足够使用,而火把却只剩下三分之二,司马灰觉得消耗过快,就让二学生负责将烧尽的火把留下,如果途中发现可燃物质,还可以重新利用,并把胜香邻的猎刀分给二学生防身。
胜香邻检视了一遍物资装备,有些担心地对司马灰说:“矿灯的电池还很充足,而且利用电石发光照明远比火把持久,又能探测地下空气质量,我估计剩余的电石至少可以持续照明二十天,取暖的毡筒子只有三套,轮流使用也可应对,这些事都不成问题,可咱们携带的干粮有限,仅能够维持数日所需。”
司马灰想了想说:“这也没什么,必要时可以采集云芝木菌为食,最大的麻烦就是地图到此就没有用了……”说话他攀上半米多粗的树根,向洞窟深处窥探,忽听底下传来一阵怪叫,声若龙吟。
司马灰听得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其余几人还在整理枪支火把,听到这鬼哭神嚎也均是悚然动容。
罗大舌头倒吸了一口寒气:“我听这动静……八成是锁在背阴山下的恶鬼!”
司马灰想再听个清楚,却又沉寂无声了,不禁奇道:“我怎么觉得像是夜猫子?”
罗大舌头道:“据说夜猫子叫和鬼哭一样,不过地底下有鬼的可能性,远比有夜猫子大得多了,况且听到夜猫子叫也不是什么好兆头,它那是躲在黑暗中数人眉毛呢,数清了就要有阴魂前来索命了……”
司马灰道:“你不危言耸听就得死是不是?咱们从现在开始应该坚持一条原则,别管遇着什么变怪离奇,千万不能以知之论不知,凡事都必须眼见为实。”
胜香邻说:“这个地底洞穴的历史何止万年,早在神农架山脉还未从汪洋中崛起,它就已存在于古岛之下,那时候别说有鬼了,连人也没有,所以阴山锁鬼之说并不属实,不过地底不明之物极多,还是点燃火把探路才算稳妥。”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罗大舌头为了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就说:“想我罗大舌头前半辈子那也是为解放全人类而斗争的,追求的全是真理,谈论的都是主义,死都不怕,还怕鬼不成?”说完就用手指蘸了点唾沫,涂到自己的眉毛上,随后挎上加拿大猎熊枪,打开矿灯走在前边探路下行。
司马灰见状就让“二学生”点起一支火把,位于队伍中间策应安全。这洞窟本是山里的岩洞,直径超过百米,走势陡峭,几近垂直,内部孔穴密布,看起来倒像是古罗马斗兽场的外壁,而那些史前树种的根脉极粗极长,最细的也如抱柱一般。伸展附着到石缝里,早与洞壁生为了一体,缠绕在周围的藤萝木菌更是连绵如网。
众人踏着倾斜延伸的树根,逐步攀援向下,司马灰经过身侧的洞口,就用猎刀劈开这遮挡的云芝,探身到其中搜索察看,那些洞穴都不算深,但地下无风,洞内空气很难流通,所以里面古彩斑斓的壁画还依稀可辨,但也是少眼缺鼻,残脚断臂,难觅完整形象,洞中还有枯骨累累,分不清是人是兽。
其中一孔石窟里的壁画保存较为完整,描绘着浓雾中有恶鬼攫人而食的情形,遇难者上半身还是血肉之躯,下半身已被吃成了森森白骨,壁画色彩鲜艳逼真。
司马灰知道这些战国时期的壁画,留存着许多宝贵信息,但其中的内容恐怖残忍,血淋淋地让人脊背发冷,他心里疑惑,不免多看了几眼,却发现壁画中还绘着一个很大的盒子,盒盖半开,从中露出一具骷髅,盒身四周绘以张口露牙的伏龙纹饰。司马灰心里猛地一动,这不就是“潘多拉的盒子”?
其余几人也跟着停下脚步打量壁画,“潘多拉盒子”是西方传说,隐喻着因为人类好奇心而带来的危险,也许世上根本没有实物,更不会出现在这个地下洞穴中,此前众人以为塔宁夫探险队在地图上标注该符号,只是用“潘多拉盒子”作为行动代称,却没想到两千多年前的古楚国壁画中,还真就有这么个神秘的“盒子”。
第二话 骷髅
众人又惊又奇,奈何洞中阴气太盛,“电石灯”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只得站在洞口向里面观瞧。
那些古彩斑斓的壁画,突然接触到外部流通的空气,鲜活的色彩开始变得灰暗,但线条轮廓尚存,还可勉强辨认。
壁画中的内容似乎有叙事之意。盒子旁边有个人形,身着蟒袍玉带,身后有凤纹华盖,俨然是王者之姿,对面还站立一人,头戴三眼面具,两人好像正对着盒中大骷髅低声秘语,其上就是恶鬼吃人的恐怖情形。
高思扬问司马灰:“你能看懂这壁画里的内容是什么意思?”
司马灰自称是考古队的,可肚子里却没装多少材料,只是看壁画内容阴郁离奇,就说这大概是楚王在同大臣谈论幽冥之事,世间烟云易逝,纵然贵为王侯,到头来也免不了化为白骨的命运。
罗大舌头也跟着解释道:“楚王是担心他死后到了阴间,会被恶鬼生吞活剥。”
二学生奇道:“大臣脸上怎么还戴着面具?盒子里的那具骷髅又是什么?”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了,毕竟这是两千多年以前的古老壁画,谁知道那时候的人脑子里想些什么。
胜香邻说:“楚幽王深信巫鬼之术,常有头戴青铜面具的通天巫者随侍左右,所以那蟒袍玉带的人物应该就是楚幽王了,可这壁画里描绘的事情从未见于史册,以咱们的所知所见没办法凭空揣测。”
司马灰对“楚幽王”的事迹倒是略知一些,据说当年武王伐纣,丰功伟业沛乎充塞于天地之间,定下周王朝八百年基业,那时候还没有中央集权制的概念,而是把领地分封诸侯国管辖,一共封了七十二国,其中就有楚国,传到春秋时期诸侯割据,楚国已是地广五千里,拜玄鸟为神,十分强盛。而楚幽王掌国时已是末期,他死后没多少年楚国就被大秦所灭,那座幽王墓在民国年间被军阀勾结洋人盗毁,有大量古物流入民间,可能“塔宁夫探险队”那伙人也曾参与过盗掘此墓,所以他们才从幽王墓的壁画中发现了阴海峪下的洞窟,而这个装有大骷髅的盒子,在古楚国壁画中多次出现,显得非同寻常,但司马灰等人一时之间也看不出什么头绪,只好又去其余的洞穴中察看。
岩洞中的壁画剥落损毁严重,能够辨认的仅有一小半,不过壁画内容相互有关,看到两头的也不难猜出中间的部分,只是其中记载的事件却极尽谲怪莫测,除了楚幽王之外,还有一个体态婀娜的年轻女子最为引人注目,此女细腰高髻、宽袖长裙,另有几幅壁画绘有她的尸体和棺椁。
这些壁画的内容扑朔迷离,以司马灰作出的理解,似乎是记述了楚幽王问卜于那个“装有骷髅的大盒子”,被戴着青铜面具的巫者告之大祸将至,会有无数阴魂前来索命,楚幽王深感畏惧,整年不敢外出。
某天有人在江中捕获了一条罕见的白鱼,带进宫来献给幽王,幽王听说白鱼乃龙蛇变化,食之能长生不死,便命人将白鱼烹熟,自己先吃了一半,然后另一半给了女儿。但楚幽王的女儿见了半条白鱼,不由得羞愤交加,发怒道:“父王把吃掉一半的鱼给我,是侮辱我,我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随即上吊自杀了。
楚幽王丧女后十分悲痛,把女儿葬在国都的西门外,以天然生有花纹的石材做棺椁,石椁外嵌以金玉,银樽珠襦各类奇珍异宝为陪葬,但对此事秘而不宣,又命在城中放置白鹤,让百姓跟随观看,引着鹤与男女无数一同进入墓道,突然启动下千斤石门,将所有人不分良贱,全都掩埋在墓中,用这些活人殡葬了死人。
此后楚幽王晚上只要一闭眼,就会见到那些屈死的冤魂找上门来,惊得寝食难安。按照巫鬼之说:“人死后而僵,僵而血脉竭,竭而精气灭,灭而形体朽,朽而成尘埃,唯有阴魂不散,化为异物,潜于九重之渊。”
为什么说人死之后,阴魂会潜于九重之渊?因为古时候认为地下有泉,也就是逐层分布的地下水,最深的地方要穿过九道泉。秦始皇的陵墓修得很深,据史书记载是“穿三泉而置椁”,那是说放棺椁的地方,已经深得挖透了三层地下水。而九重之渊,也不见得真有九层地下水,九是数中之极,在这里是指深得不能再深了,那是活人进不去,只有亡魂才能抵达的幽冥。以前人常说“死后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九泉”即是“九重之渊”。
相传这阴峪海下有个洞窟,最深处一直通往地脉,楚幽王相信那里就是“九重之渊”,如今梦到不祥之兆,可能是要有恶鬼从地底出来索命,他想起前事不免后悔莫及,就将各类重宝悉数沉入洞中镇鬼,可没过多久,这位楚幽王还是一命归阴了。
司马灰把自己的分析告之其余几人,那楚幽王若非执迷于巫鬼之事,多半还不会这么快死,其实天下岂有未卜先知的异术?这无非是怕什么来什么,越担心越出事,“墨菲定律”而已。
罗大舌头切齿道:“把那么多活人引到墓中活埋殉葬,可也真够阴损歹毒了,我罗大舌头还从没见过这么损的!”
高思扬以为司马灰只是添油加醋地乱说,因为这件事不太合乎情理。楚幽王舍不得把白鱼全吃了,还给女儿留下一半,这是父亲关爱子女之心,那女儿怎么反倒自杀了?世界上会有这么不懂好歹的人吗?
罗大舌头一听高思扬说的有些道理,忽然想起他那个蹲牛棚的老爹罗万山,不禁感叹道:“如果我们家老爷子还在,他就是把鱼都吃了,只剩根鱼骨头留给我,那我心里边也高兴……”
胜香邻却觉得司马灰所言不错,即使不是全盘吻合,也与事实相去不远,那壁画里描绘的情形毕竟发生在两千多年以前,古代的制度与价值观跟现今大不相同,春秋战国时尊卑为重,生死为轻,贵族怎么肯像奴隶一样去吃残羹?
司马灰道:“还是我妹子说到点子上了,清代距今不过几十年,那时候的女人,还都得讲究个三从四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呢,可你们看以阿庆嫂和江姐为代表的大多数革命妇女,她们什么时候为柴米油盐的家务事操过心?”
胜香邻见司马灰又把话扯远了,就说:“其实壁画里有关‘楚幽王食白鱼、引诱活人殉葬’之事并不重要,真正像谜一样的东西,是装有骷髅的盒子,我感觉那具骷髅根本不像人骨。”
众人一边低声议论,一边向下探路,发现了多处残留至今的壁画,内容断断续续,“神灵鬼怪、飞禽走兽、草木虫蛇”等诸多事物都有涉及,各有善恶之状,也看不过来那许多了,而出现“盒子”的壁画不在少数,这个神秘的盒子似乎是件楚国重宝,也是件极其重要的祭器,就连楚幽王墓地宫的壁画中都有它的身影出现,却在历史上没有任何记载,这更使之显得怪诞诡异。
“盒子”里面装了一具骷髅,立起来大概要比楚幽王高出半截,正如胜香邻所说,这具骷髅怎么看也不像是人类,头骨眉嵴分外突出,颅顶多出一个纵目,那装着骷髅的盒子更不是棺椁形制,好像从内到外都带有某种无法破解的含义,但若说这骷髅不是人类,它生前又会是何方神圣?为什么它的骨骸能成为楚国秘器?
众人脑中接连划出无数巨大的问号,这些疑问在壁画里找不到答案,古楚国壁画风格琦玮诡谲,题材神异离奇,许多内容今人都无法参透,不过“楚幽王的盒子”很可能确有其物,并且它就在阴峪海地下深处。
二学生认为这座古岛上的古代树种大多都已枯死,只同干尸一样保持着原来的形貌,附着在其表面的木菌云芝等物,却生长的异常茂密,这个现象实在是太难理解了,难道是那个“盒子”里有种神秘的力量能够赋予生命?他越想越是激动,加上眼神不好,迎面撞上了悬在半空的一条枯藤,险些从绝壁上摔下去,赶紧揽住身旁的树根,失手掉落了火把。
地洞深处雾气氤氲,火把掉入雾中即刻失去光亮,但听“哗”地一声水响,好像落到水里熄灭了。
司马灰听动静,发觉置身之地距离水面很近,多说也不过十几米,奇道:“下面是个水潭?”
众人当即攀着树藤逶迤而下,穿过薄雾抵近坑底,就见下方地势凹凸,低洼里淤积着从高处渗落的积水,水中斜卧着一尊兽耳金罍,器形体积巨大,表面挂满了铜蚀和绿苔,两耳各呈虎形,被地下水淹没了一半,附近隆起的粗大树根上,散落着无数“尊盘、剑戈”等物,还有鸟兽爬龙之形的青铜重器,深远处水雾飘渺,矿灯的光束照不过去。
司马灰避开水面,纵身跃到树根上落脚,他想起先前听到这里有怪声发出,提醒随后跟过来的高思扬多加小心。
高思扬点了点头,为了便于行动,将“电石灯”挂在了背囊侧面,端着“1887型杠杆快枪”察看周围的地形,可刚一回身,也不知看见了什么,竟险些呼出声来,她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司马灰也觉身后有异,转回头一看,心中不禁有些讶异,原来在枯藤后露出三四米高的方形人面,那脸看起来似人非人,似兽非兽,饰以鳞羽夔龙之纹,面目惶怒可畏,充满了震慑恫吓之意。
司马灰看出这是尊鬼面雕像,它终究不是活的,又有什么可怕?
这时高思扬抬手指过去,低声说:“你看到……那个东西了吗?”
司马灰顺着她手指一看,只见在树藤与岩石的间隙中,有个白惨惨的东西,轮廓近似人形头颅,脸上眼耳口鼻俱全,也看不到身体四肢,好像只有个脑袋浮在空中。
第三话 照幽
司马灰身上毛发竖起,想要定睛再看,那颗头颅却突然隐入了雾中,他跟上去拨开挡在面前的枯藤,就见树藤后是片阴冷漆黑的积水,水面平静,上下空旷,根本没有立足之地,心想那东西是“飞头蛮”不成?当初在缅甸丛林里,有许多土人抓到俘虏便割下首级,并把死人脑袋插在尖木桩子上风化,据说那些头颅到夜里就会飞出来咬人,连那些英法殖民者也谈之色变,但古楚国并没有这类“尸头蛮”的传说。
高思扬没有辩明目标,不敢开枪射击,她向来不信鬼怪,但刚才所见之物不容置疑地出现在眼前,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其余三人分别攀藤下来,问明情况之后也同样吃惊。
司马灰没看清那东西长什么样,让“二学生”重新点了支火把照明,告诉大伙这地方不会有人,发现情形不对可以立刻开枪,此刻有枪支火把防身,就算附近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它识相的话也得退避三舍。
众人不敢掉以轻心,缓步走到鬼面雕像底部,用火把矿灯向四周探照,这洞窟好像是个祭祀坑,直径超过百米,从上到下落差也在百米左右,规模大得令人咋舌,但薄雾蒙蒙,充满了阴郁之气。坑底甚是宽阔,树要枯藤依附在洞壁上纠缠紧密,边缘全是幽深的积水;高耸的雕像遥相对峙,仿佛是在凝固的黑暗中,沉默无声地守护着什么。各种形状离奇的青铜金玉之器随处可见,脚下也有刻着卷云纹饰的石板,但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
“二学生”觉得自己这俩眼都快不够用了,似乎每一处微不足道的痕迹背后,都隐藏着无穷的奥秘,不禁感叹道:“楚国都已经没了两千余年,这些古物却仍在地底沉眠,真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罗大舌头道:“胳膊根子再粗,也阻挡不了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你就别操那份闲心了。”他又问司马灰:“这洞穴不是通着地脉吗,怎么……怎么这就到底了?”
司马灰举目四望,周围虽有些化合物发出的微光,可能见度非常有限,矿灯火把则只能照明一隅之地,若是逐步摸索搜寻,还不知要多久才能搞清状况,但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就对罗大舌头说:“大概还有洞穴通往更深的地方,咱是宁落一座山,不落一块砖,先看清楚地形再说。”
众人见洞底边缘多被积水淹没,于是踩着树要往中间走,没走出几步,就看向前水面中露出数根形状奇特的柱形物体,那石柱上尖下粗,长短高低不等,但每根都至少有合抱粗细,表面带有鳞纹,雕镂精细,当中围着一个石台,另有两条形态凶恶的螭虎援柱而下。
司马灰以矿灯照视,心想:“这几根形状奇异的石柱,却似某尊巨兽雕像的爪子,此物半沉水下,体积大得骇人,矿灯和火把的照明范围与之相比,简直就像萤火虫似的微不足道……”
这时忽觉沉寂的水面上微波荡漾,他当即低头察看,只见水底有个人在仰面与自己对视,地下水质清澈透明,但在不见天日的地洞中,则显得漆黑幽深,司马灰知道那肯定不是自己在水面的投影,不由得猫下腰,缓缓贴近水面,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就看那头颅的外形轮廓越来越是清晰,像是个没长开的白色侏儒,但只见其头脸而不见其身体四肢,很像此前悬浮在树藤后的那颗头颅,忽地张口露牙,从水底飞到半空,直扑司马灰面门而来。
司马灰没想到水里的东西还能飞出来,不免大为骇异,见其来势凌厉,仓促间已不及闪身躲避,他正好端着“1887型杠杆式霰弹枪”,急以枪托挡在面前,只听“喀呲呲”一声,像是獠牙利齿重重咬在木制枪托上。
众人听到响动,才看到司马灰的枪托上多了白森森一个东西,那物有死人头颅般大,似鱼非鱼,脑袋像侏儒,阔口短鳃,嘴里有数排密集的尖锥形细齿,后半截近似纺锤,身上无鳞,皮如甲胄,鳃后各生有两对鳍翼,可以离开水面凭空飞行,此时它咬住枪身木托,倒刺般的利齿深陷其中,竭力鼓鳃扬鳍,却咬得太死甩脱不开,而且力道惊人,司马灰手中的“1887型霰弹枪”险些被它扯到水里。
司马灰看过禹王鼎上的山海图,见这怪鱼双鳍如翼,估计是栖息在地下静水中的狼鳍飞鱼,能够跃出水面掠食,性情凶残嗜血,此时突然遇到活生生的狼鳍鱼,才知道这东西生得如此狰狞可怖,要不是自己挡得迅速,身上早被它撕掉一大块皮肉了。
司马灰把枪托按在地上,招呼二学生用木矛戳穿狼鳍鱼,用力将其扯下。
胜香邻见此情形,立即生出一种不安的预感:“这洞穴底下有食人飞鱼,看来不是死水……”
这句话还未落地,不远处的水里“嗖”地又蹿出一条飞鱼,此时众人有所防备,罗大舌头立刻举枪抠动扳机,那“8号霰弹”杀伤范围颇广,那狼鳍飞鱼撞到枪口上,还在空中就被打成了碎片。
这时另有数尾飞鱼从水底游出,原来洞中环境闭塞,那些狼鳍鱼都是被向下的水流带到此处,以地底蜉蝣生物为食,此物产卵迅速,数量不断繁衍增加,但蜉蝣毕竟有限,洞中的其余生灵早已被蚕食殆尽,始终出于极度饥饿状态,此刻成群飞出水面,狂风暴雨般向着司马灰等人袭来。
众人置身在狭窄湿滑的树根上,周围暴露无遗,就觉四面八方都有怪鱼飞撞而至,如今突遇变故,也只得奋力抵御,远处的用枪射,离近了便以枪托格挡。
高思扬枪下弹无虚发,接连射杀了数条食人飞鱼,她正待给枪支装填弹药,却发觉身后被什么东西撞到,背囊的重量陡然增加,她身子向前一倾,差点滑到水中,转头一看,竟有两条狼鳍飞鱼咬在了背囊上,拨刺摆动躯体不啃松嘴,嘴中发出“启齿咔嚓”的乱响。
司马灰发现高思扬情况不妙,顺手拽出猎刀向下挥落,立时将那两条食人飞鱼削成四段,他却因此露出空隙,只觉臂上猛然一凉,虽是躲避得快,也被从身旁疾速掠过的狼鳍鱼扯了个口子,血流不止,但疲于招架之际,根本顾不上裹扎伤口。
狼鳍鱼的鲜血混合着人血,顿时将多半个水面都染红了,众人还想故技重施,利用火把脱困,但地洞中非常潮湿,水底之物也从不畏惧火性,仅凭火把和猎枪根本抵挡不住,这时司马灰忽然发觉眼前一黑,装在“Pith Helmet”上的矿灯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了,他用手一抹,湿漉黏稠,满是腥红,高处正有大量鲜血流下。
司马灰大骇:“上边哪来得这么多血?”他侧身闪过一条扑到面前的食人飞鱼,就势抬头往上看,就见高处黑沉沉的横着个庞然大物,伸着个三角形的脑袋,像蟒又像蝾螈,头大尾细,身体扁平,生有粗壮的四肢,具有古代两栖爬行动物的明显特点,但司马灰也认不出它到底是“引螈、始螈、鱼石螈”中的哪一种,因为这东西虽然还活着,可全身上下血肉模糊,多半边脑袋都露出了白骨,直接就能看到它嘴里的颌骨,还有巨大尖锐的迷路状利齿,在体型上同“鱼石螈”更为接近。
这生有迷路构造利齿的鱼石螈,或许是从岩缝里误入洞底,并遭到了狼鳍飞鱼的袭击,凭借皮肉坚实,竟在被活活啃成一具白骨前,援树根爬到了较高的所在,虽然暂时脱困,但受伤很重,眼看着活不成了,可这种古生物脑部并不发达,它也可能是饿红了眼,此时见到有人经过,就用四肢撑住树藤,向下探出身子,鲜血顺着只剩下一半的三角脑袋不住滴落,那血水流到了司马灰的“Pith Helmet”上,霎时间就将整个帽子都染遍了。
司马灰突然跟那鱼石螈脸对脸打了个照面,矿灯光圈所照之处正是血淋淋的颌骨,迷路构造的尖锐牙齿距离自己还不到半米,惊骇之下无暇多顾,立刻将手中所持的“1887型霰弹枪”向上射击,黑暗中藤萝遮档,也不知命中了什么部位,但那鱼石螈沉重庞大的躯体翻落下来,挣扎着坠入水中,粗长有力的尾部横扫到树根上,当场就将司马灰掀了个跟头,合抱粗细的树根也从中断裂,附近的狼鳍飞鱼都被惊散了。
罗大舌头趁乱摸出挂在身后的壁虎钩子,抛出去搭在岩柱上,在众人的掩护下奋力扯动绳索,使脚下断裂的树根移向石台,涉水跃上实地,此时有了耸立的岩柱作为依托,狼鳍鱼纵然能离水飞行,周围结构复杂的障碍物,也会使之受到很大限制。
众人倚在岩柱上呼呼喘着粗气,耳听黑暗中水面纷乱,那条五六米长重达千斤的鱼石螈,迅速被啃成了一幅骨架,估计身上连半丝血肉都剩不下了,想到胆寒处,脸色都如死灰一般,谁也不敢探出身去张望。
司马灰手臂伤势流血虽多,却没伤到筋骨,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让高思扬做了应急的包扎处置便可以行动自如。
罗大舌头说:“这点小伤顶多算被蚊子咬了一口,你刚才要是掉到水里,那可真是黄鼠狼子烤火——爪干毛净了!”
胜香邻见司马灰无事,也终于放下心来,她拧开行军水壶,冲洗了司马灰衣袖以及“Pith Helmet”上的血迹。
司马灰借机打量这处石台,发现岩柱旁放着件铜质苍绿斑驳的树形器物,每根树枝上,都在举着一个大缶般的铜器,缶身上铸有子母孔,通体饰以蟠螭弦纹。司马灰曾在壁画中见过,知道这是用来在地底照明的铜灯,古称“照幽”,立即起身上前拨开子母孔上的铜盖,将火把伸进去试试能否点燃。
据说春秋战国时代,有种常年不灭的燃料叫“龙髓”,专供为王侯修筑地下陵寝的“照幽铜灯”使用,比落地为珠的鲛人眼泪还要难得,但其来源与真实成份如今早已不可知晓了,树形铜灯里大概就装有这类“龙髓”,此时被明火一引,立刻熊熊燃烧,光焰明亮异常,能照到数十步开外。
众人眼前顿时一亮,就见身边那几根岩柱,确实是某种石兽向上托举的爪子,足有六七米高的树形铜灯,只是其掌中之物,很难想象这尊巨兽的躯体如何之大,侧面被一面直上直下的岩壁遮挡。
司马灰站在树形铜灯旁,伸手便可触摸到冰冷的石壁,再凝目观瞧,才看出那是个刻满鬼怪图案的长方形石函,山岳般压在手捧树形铜灯的石兽身上,规模也是大得异乎寻常,而那份使人惊心动魄的沉重背后,则承载着更加巨大的悬念。
第四话 楚载
那“石函”是利用地层中的沉积岩雕凿而成,与其下的神兽合为一体,表面上分布着无数条裂痕,又被枯藤苍苔覆盖,呈现出阴郁的深绿色,众人站在原位,也仅能从固定角度窥探到它的一个局部,惊异且神秘的感觉油然而生。
“二学生”把眼镜片上的湿气抹掉,瞪大了眼睛仔细观瞧,怔怔地道:“这就是楚幽王的盒子了?”
司马灰同样感到惊奇,那石函显然中空,内部可以容物,但世上哪有这么大的“盒子”,这又不像是放置尸体的“石椁”。他忽然想起了先前在洞穴中看过的壁画,那些两千年前留下的古老壁画中,经常出现一种体如鼋龙的异兽,有头无面,在混沌中手捧灯烛,背上压着轮盘形状的器物,形态近似负碑的“赑屃”,可能就与这石函下的异兽完全一样,只是没想到竟有如此巨大。
胜香邻道:“古代有‘函载’之说,在混沌中爬行的怪物叫‘载’,它身上的盒子是‘函’。”
罗大舌头等人不解其意:“宰什么东西?宰人还是宰牛?”
胜香邻说:“是载重卡车的‘载’,它只是一个并不存在的怪物,或者说是种神兽,其形状近乎鼋龙,背负天地万物,运行古往今来,以现在的观点来看,载代表了古人对时间的理解,一载代表一年。”
古代祟信鬼神,认为时间只会向前不停的流逝,却不能倒退,是因为有个怪物驮着天地乾坤,在混沌中不停向前爬行,所以过去的时间就永远过去了。
二学生若有所悟:“以前经常听到千年万载之类的话,但司空见惯了,反倒没有仔细想过,原来还有这种典故在内……”
司马灰寻思“载”这种怪物从不存在于世,那只是古人的想象,但其象征了运行万物的未知力量,由它背负的“石函”上雕满了鬼怪图案,又压在这个通着阴山地脉洞穴之下,所以一定非常重要,“楚幽王的盒子”或许也在这里了。
高思扬问司马灰:“考古队要找地底的天匦,与这阴气森森的石函有什么相干?”
司马灰眼下还无法预知“石函”中有些什么,只能暂且认为这里面隐匿着继续深入地底的途径。当即让二学生收集龙髓,都装到以前放松油的罐子里,作为火把的补充燃料,随后利用密集的枯藤树根作为掩护,摸到附近的函壁边缘。
司马灰推测洞底的“树形铜灯”不止一处,但行动范围毕竟有限,也无法全部点燃,众人仅有“猎枪、火把、罗盘”之类的基本装备,可是在残酷复杂条件恶劣的地下洞穴中,却比那些容易出现故障的先进器械更为实用,此时又有石壁作为依托,也就不必惧怕水中有飞鱼突然袭来。不过这岩壁下的水面中却静得出奇,司马灰跟在队伍末尾,心里正感到有些蹊跷,忽觉身后恶风不善,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身后猛然一紧,霎时间双足离地,竟被一股很大的力量拖到了半空。
司马灰知道洞底有许多被困住的掠食生物,不管遇上的究竟是个什么,凭它能将活人攫上半空的力气,这东西的个头也小不了,幸好有背包挡了一下,但被它拖走了别想活命。这时虽是猝然受制,可司马灰临危不乱,眼见回身不得,翻转手中所持的枪支向后射击,也不知有没有命中目标,就觉抓住他背包的东西厉声尖叫,声如龙吟,显是受惊不小。
司马灰未及扳动手柄给“1887型霰弹枪”上弹,身体便忽地一沉,已从高处跌落下来,他急忙双手抱头,两肘夹住膝盖,以防摔断了筋骨,这会摔和不会摔的人区别就在于此,他落地后就势打个滚翻身而起,除了皮肉疼痛也没受什么重伤。
由于事发极为突然,其余几人听到枪响才察觉到情况不对,这石函下都是树形铜灯的照明范围,就见有只蜥蜴般的东西在面前倏然掠过,此物半米多长,龙趾鸟喙,翼窄尾长,滑翔之际悄无声息,眨眼间就已没入黑暗。
众人大惊失色,立即将司马灰拽到函壁下,“二学生”又多点了两根火把以防有变。
司马灰疼得不住咧嘴,看到自己背包上的帆布被撕豁了几条口子,也不禁心有余悸,自己翻出胶带,在背包上贴了块补丁。
高思扬道:“这东西神出鬼没,实在令人难以防备,它好像是某种猛禽?”
二学生给高思扬分析道:“从技术上说……这东西翼窄尾长,并不能真正的飞行,只是借助奔走俯冲之力滑翔而已,它趾爪强劲,应该可以在陡峭垂直的洞壁间攀援,所以不能称之为飞禽。”
罗大舌头道:“我看多半是喜马拉雅山雪鹜,听说那东西能把牦牛抓到天上去!”
胜香邻说:“这里可是鄂西深山腹地,距离喜马拉雅有多远?再说地下洞穴里怎么会有栖息在雪线上的生物?”
司马灰接过一根火把说:“二学生讲的还算靠谱,此物半龙半鸟,可能是古翼鸟之类的分支,来去无声是因为其骨骼中空,它常年居于地下,双眼已经退化,因此不惧火光。这附近没有一处安全,随时随地都会有危险和意外出现,咱们还是先找条道路进到石函里再说。”
众人不敢托大,顺着墙根向前搜寻,可那石壁上裂痕虽多,却都非常狭窄,能钻进人的地方也全是死路,直摸索到“树形铜灯”光照不及之处,发觉石壁向内凹陷。
司马灰高举火把观望,就见石函在此出现一个窟窿,外部是隆起的浮雕,看轮廓似乎是张兽面,嘴部就是那大得吓人的洞口,直接穿过了厚重的函壁,但走势并不规则,而且黑咕隆咚的很是深邃,就像曾有蛟龙一头撞去,岩壁被它撞开一个大窟隆,可是却再没见蛟龙从里边钻出来,两壁雕有无数似龙似虎的走兽之形,都比常人高出半截,在火光映照下显出神秘的阴影。
司马灰让罗大舌头持枪断后,随即投石问路,看里面静悄悄地没有什么动静,便当先钻进“石函”上的洞口,其余几人陆续跟进,函壁间那些古老的痕迹,并没有被漫长的岁月甄灭,却又是历史记载上缺失的一个环节,处处都透着幽暗诡秘之感,那冷嗖嗖的阴风从岩洞深处吹出来,也令人心缩胆寒。
众人不知深浅,进来之后不由得放缓了脚步。司马灰用猎刀剥去墙上的苔痕,见那些石雕除了凶禽猛兽一类的精怪,更多的则是楚幽王祭祀鬼神之举,旁边还刻着些鸟迹古篆。他手中虽有破解夏朝龙印的密码本,但对春秋战国时期的古篆却一字不识,也没耐烦仔细辨认,只是看这洞穴无遮无拦地直通石函内部,不免有些意外,这座负于“载”上的大石函,可以说是巫楚秘密的核心所在,其中必定有许多不曾出世的重宝,怎会让人如此轻而易举的进去?莫非这石函里有什么陷阱?
二学生想起楚幽王引活人殉葬之事,提醒众人:“这石函里面会不会有机关?万一触到机括,就会有断龙石放下,把大伙全给活埋在里头!”
胜香邻说:“这里封闭在阴峪海下两千多年,即便有断龙石之类的机关也早该失效了,可是楚人历来相信鬼神之力,据传秦兵南下攻楚,一度大破楚军,楚王也只是马嵬岭雕刻大量石俑,想将阵亡的将士从阴间召回抵御强秦,所以比起机关埋伏,大伙应该多提防别的东西。”
二学生奇道:“什么是……别的东西?难道真有千年不散的阴魂?”他倒不怎么怕鬼,毕竟无从证实,只是对司马灰提到的事情感到无比好奇,古往今来有无数考古学家、地质学家,乃至研究神秘主义的组织,都较尽脑汁想要探求其中的真相,似乎都对它无可奈何,一批又一批探险者被那些充满死亡气息的谜团所吸引,却始终没人能够触及它的秘密,而人类又是一种天性好奇的生物,越是难以理解的未知事物,就越想弄个明白。如今这支“考古队”,成员包括两个参加过缅共游击队的亡命徒,一名测绘分队的技术员,一名军医学院的学员,还有他这个林场知青,有机会接近那个永远不可能到达的地方吗?
司马灰见二学生心神不宁,就说:“用不着想太多,你只当自己脖子上扛的是个丸子,那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这函壁厚得会使人误认为里面没有空间,说着话行到一处,两边各有一根石柱,分别刻有鸟面人身的镇鬼神灵,充满了浓重的巫楚色彩,再往深处则是一片黑漆开阔的空间。
司马灰打手势示意众人停下,他向前举火照视,只见石柱下有几具头戴青铜面罩的古尸,高冠博袍覆满了尘土,说是古尸可能也仅剩残骸了,但怪异的青铜面具上圆目内凹,眼珠鼓突,唇部薄而微张,还留有口缝,使人感觉它们会突然站起身来,揭掉面具,用谁都听不懂的语言,讲述一些生者难以想象的事情。
第五话 天在地中
司马灰看到眼前这几具古尸,似乎全是楚人中的巫者,根据洞中壁画描绘的情形,楚幽王卜问吉凶之际,便会有头戴青铜面具的巫者,把自己幻视里出现的情形告诉楚幽王,以此来“洞悉前后、决断行止”。
在迷信鬼神的春秋战国时代,巫者不仅跟人熟,跟鬼更熟,只有他们能够同无影无形的神秘力量进行沟通,因此地位极高,往往只言片语就可以左右兴衰。既然这些古尸出现在“石函”中,“楚幽王的盒子”肯定也在里面了。
罗大舌头自言自语道:“死都死了还戴着面具装神弄鬼,盯得老子浑身都不自在……”说着上前想摘下面具,可那尸骨早已枯朽,用手一碰立时化为了尘土,青铜面具“当啷”一声掉落在地,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急忙跳起来向后闪躲。
高思扬险些被他撞倒,忍不住说:“凭你这副毛手毛脚的样子,哪像参加过考古队的人?”
罗大舌头嘴上从不服软:“考古队才多大个庙,能装得下我罗大舌头吗?你也不打听打听……”
可马灰知道罗大舌头接下去又要吹嘘个人经历,倒腾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英雄事迹来讲,你根本就不能给他这种机会,要不然没个完,于是止住二人说:“这石函深处似有冷风涌出,里面一切情况不明,大伙多留点神,可别让阴魂恶鬼拖了去。”随后就摸索着岩壁向深处走去。
穿过函壁间的洞穴,地势陡然开阔,变得上凹下陷。被凿刻为内弧形的岩层间,雕有许多带状“图言”,头顶上和脚底下都有,所谓“图言”即是用连贯图形替代文字记事,使之通达幽冥,并不是给活人看的,故此不用古篆。
罗大舌头刚才没说痛快,跟在后边还想寻个借口接茬儿再说,可一看地形古怪,就把先前之事忘在了脑后:“哎……我发现楚国人很精通几何啊,这外方内圆的想搞什么名堂?”
司马灰说:“从前有天圆地方的概念,这石函外方内圆,可能是天在地中的意思,可天空怎么可能在大地中呢?”
胜香邻道:“载上之函大多是圆轮形状,因为天在地中。而外方内圆确属罕见,它应该暗喻着地底世界。”
可马灰稍加思索,觉得这种分析十分合理:地壳下存在着极渊那种没有边际的空洞,如果与之相比,曾经进过“罗布泊望远镜”的考察队渺小如尘,倘若用天一样大来形容它似乎也不为过。
二学生问道:“楚幽王留下这座石函,又有什么具体意义?”
司马灰说:“此处尽是些壁刻石雕,内容无非是楚幽王想传递给鬼神的信息,不过咱连蒙带唬地也看不懂多少,不如把招子放亮点四处找找,可能另有发现。”
众人为了节省电池,同时点燃三支火把就舍不得再用矿灯了,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继续往前探寻。石函的每个方向都有洞口,洞内除了雕凿壁刻,还列有数排铜人铜摹,“楚幽王的盒子”却不在其中。众人且看且走,穿过侧面的函壁,又步入枯藤树根垂布的祭坑底部,脚下有道极宽的石梁,鳞纹大如城砖,竟是转到了“载”的兽首。
那能够背负乾绅的“楚载”,形貌有些接近鼋龙巨龟,但神异色彩更重,两端有头颅,但有首无面,多臂多足,一半朝上捧着照幽巨烛,一半往下在地支撑爬行,顶部卧着两尊铜虎,口衔人臂粗细的铜环,锁着一个青铜盒子,体积能装进两个人去。
众人见果然有这个神秘的盒子,不由得心弦紧扣,当即走上前,想揭开来看个究竟。可马灰和罗大舌头刚伸出手去,胜香邻却突然拦住说:“盒子里的东西不能看,谁看了谁死。”
罗大舌头奇道:“这里面不就是有几根死人骨头吗?它就算是颗地震炸弹,那也不至于看一眼就整炸了。”
胜香邻举起火把照向盒子:“你们看这上面的图案……”
司马灰看此处地势虽高,但周围的枯藤间漆黑一片,恐怕会有不测发生,所以始终保持戒备,没来得及仔细端详那铜盒,此时听胜香邻一说,才立刻注目观瞧,只见盒身铜蚀斑驳,也镂铸着很多图案,他粗略一看,其中竟有厉鬼挫攫人之形,似乎谁敢窥探盒子中的事物,谁就会立刻被恶鬼带往阴间,不知是诅咒还是侗吓。
众人又发现铜盒上还铸有活剥人皮的图案,显得十分残忍诡异,都不禁暗暗皱眉。
二学生告诉众人,以前在欧洲有种非常古老的邪教仪式,就是用酷刑折磨处女,那些酷刑的残忍,远不是常人所能想象,在经历了极限恐惧与痛苦的情况下,她能看到一些唯有死人才会看到的东西,折磨到最后就是在地洞里活剥人皮,把皮剥下来之后那女子还没断气,嘴里会断断续续说出眼中所见之事,只有宗主才有资格附耳去听,他听到的内容全都属于机密,绝不会让普通人知道,这倒与“楚幽王问鬼”的方法殊途同归。
高思扬问道:“古老的西方邪教酷刑,与楚幽王盒子上的巫术有什么关系?”
二学生猜想说:“大概都是为了接收来自……深渊的信息。”
司马灰心有所感:“人们对诞生方式一直缺乏创造力,但对死亡方式的创造力真是无穷无尽,不过咱们对楚幽王的盒子所知甚少,凡事小心为上。”说罢继续端详铜盒上其余的图案,发现其中记载的内容匪夷所思,真是看在眼里,惊在心里。
众人根据铜盒上的图案加以推测,早在还没有楚国的年代,大约是神农架木为巢之际,一伙头上戴有角冠的古人为了追赶糜鹿,无意间发现了这个洞穴,最深处通着一处山脉,山后有个神秘的圆坛状物体,形状就像个大腹坛子,并从中发现了一具尸骸,但这尸骸全然不似人间之物,他们颇感稀奇,便将其从地底带出,可想要再次下去探寻的时候,那山脉却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黑茫茫的无底深渊。传到春秋战国时期,楚幽王视此物为宝骸,来自阴山之下,他常命左右以巫鬼之事占问。直到楚幽王葬女引来冤魂索命,才把装有宝骸的铜盒放入地下镇住阴山。洞底有恶鬼看护,外来者胆敢开启此盒,立时便会被它们拖进深渊,打到阴山背后,万劫不得超生。
司马灰等人深觉莫名其妙,挖出宝骸的地方显然就是“天匦”,但深渊里的山脉怎么会突然消失了?如果铜盒里的“宝骸”不是人类,又会是什么生物所留?阴海峪原始森林里史前生物化石很多,倘若它属于某种动物的骨骼化石,除非是极其罕见特殊,举世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否则古人不可能将其如此看重,另外开启“楚幽王的铜盒”之后真会有恶鬼出现吗?众人对这些谜团无从猜测,却又仅能猜测。
铜盒上铸造的图案神乎其神,具有浓重的巫楚色彩,虚虚实实的让人难以琢磨。众人心里的疑问越多,就越急着想要知道——这具古人从地底找到的“遗骸”到底属于哪种生物,它究竟有着怎样奇异的身份?如今到了决局之时,但对楚幽王留下的诅咒也不能视而不见,毕竟谁都没有前后眼,预测不到打开盒子之后的情形。
高思扬不以为然:“要照你们说的,这盒子附近就有鬼了,可此处静得出奇,哪有什么异常?”
胜香邻说:“铜盒上的图案是有人看到遗骸后,才会被恶鬼拖走,我感觉这地方有些邪门,凡事不可不防。”
高思扬说:“别信楚幽王那套鬼话,咱把这盒子打开看看不就全清楚了吗?”
二学生点头说:“盒子上恶鬼吃人的图案不可能是天气预报,未必真会应验,我觉得那是一种对于命运的深沉遐思,也可以说是古代人蒙昧无知的想法。”
司马灰虽然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但绝不等于活腻了要赶着去找死,他先观察了一下地形,看楚载兽首附近一片漆黑,距离洞底的积水有十几米高,食人飞鱼很难接近此处,周围枯藤倒垂沉寂无声,就决定让其余几人退在铜兽后面加以掩护,由他独自开启楚幽王的盒子,万一有不测发生,也不至全军覆没。
胜香邻心生不详之感,低声对司马灰说:“还是由我来打开铜盒好了,我死总好过你死。”
罗大舌头插言道:“香邻你这是什么话,这堵枪眼滚地雷的事有我罗大舌头在怎么也轮不到你啊,不过我要是万一光荣了,可不想跟宋地球一样把骨灰撒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洞里,你们尽量把我的骨灰带回去埋了,可别让我做了背阴山下的孤魂野鬼,咱老家那边特别讲究这些事……”
高思扬不相信看了盒子中的遗骸就会当场死亡,又听罗大舌头啰嗦起来没完,搞得像是交代后事一般,就想直接上前撬开铜盒。
司马灰拦住众人说:“谁都别争了,咱还是按原计划行事,老子活了二十来年,签子活儿武差事没少做,汗毛也不曾短了一根,想来是八字够硬,就不信今天还能让恶鬼吃了,如有凶险凭我的手段自可脱身。”他不容分说,挥手让其余几人躲在一旁,然后将火把插在铜虎口中,摸索寻找盒身缝隙。
众人只得向后退开,看到兽首两侧的怪手托着树形巨烛,各有石梁相连,就分别用火把引燃,顿时将周围照如白昼,随即伏在铜灯旁持枪掩护。
这时司马灰已摸请了铜盒的结构,其外部氧化严重,铜性已消,凭猎刀就能撬开盒盖,他寻思:“楚幽王盒子里的遗骸来历不明,据说地脉岩层间会存在天然放射性元素,还有深渊里也许有某些不为人知的细菌,这些东西都足以致人死命。”于是将枪支倒背在身后,摸出“鲨鱼鳃式防化呼吸器”套在脸上,又戴了手套,这才用猎刀撬动铜盖。
谁知那铜盒里面又有个玉盒,上面饰有描金彩绘,但它封存了两千多年,骤然接触外部空气,还不等司马灰看清那些图案,就已倏然转为暗淡,迅速消失在了眼前。司马灰暗中骂声作怪,又以猎刀剥去盒缝间的腊质,轻轻将玉盒揭了道窄窄的缝隙,他心弦紧扣,屏息凝神向内窥探,只见盒中果然卧着一具遗骸,可随着盒盖向上揭开,遗骸竟突然睁开了二目。
第六话 遗骸
司马灰在照幽铜灯之下揭开盒子,只往里面瞧了一眼,就知道那具遗骸绝对不是人骨,看轮廓就不像,可还没等他看清楚,却见骷髅头漆黑深陷的眼窝子里,突然射出两道寒光。司马灰心中一惊,赶紧把玉盒用力扣上。这铜函玉匣虽不是棺椁,但铜蚀斑驳,从来没有开启过的痕迹,盒中的遗骸至少被封存了两千年,怎么可能还有生命迹象?
众人此前发现的壁画中,虽描绘了楚幽王盒子里的遗骸,但春秋战国时代的绘画神异色彩浓重,很少运用写实技法,无法让人参透其中奥秘。
另外铜盒表面铸刻的图案,也记载着盒中遗骸的来历,那些早已甄灭在古老岁月中的历史,还有预言般必死的诅咒,更使遗骸的身份显得扑朔迷离。其余几人见司马灰如触蛇蝎,刚揭开盒子却又重新盖上,也不知他刚才那一瞬间看到了什么。众人皆是惴惴不安,忍不住想要上前看个究竟。
司马灰摆手示意众人不要妄动,随后附在盒身上向内倾听了一阵,也没发觉有任何声响。他虽是胆大包天,行事却不鲁莽,眼下诸事未明,岂敢掉以轻心,当即深吸了一口气,轻舒双臂再次揭开盒盖,这回有了心理准备,借着铜灯的光芒打量盒中之物,不过他眼前看得清楚,心头却似被重重迷雾遮蔽,因为楚幽王盒子里的东西,实在是太过出人意料了。
那盒中遗骸身长两米有余,形貌似人非人,四肢具备,但它既不是人骨,也不属于任何一种有生之物,遗骸的头颅到足骨皆是黄金,内脏则是“玛瑙、琥珀、水晶”等物,骷髅的颅前有一纵目深陷,两个眼窝中放有两颗黑色玉珠,此乃煤精所化之玉,相当于古时“悬黎、雮尘”一类,被照幽铜灯映得寒光四射,而且整具遗骸都像是天然生就,看不出丝毫雕琢过的痕迹,秦汉之时的阿房宫未央宫枉称纳尽天下奇珍,恐怕也凑不出如此一具“尸骸”,旬为无价之宝。
司马灰心有所悟,大概古人从地底山脉中找到了这些黄金水晶,那时候的人们还不懂自然界有鬼斧神工之力,留传到春秋战国时代,被楚幽王视为宝骸,秘藏在宫中对其行巫问鬼,推测祸福休咎。可当时楚国衰亡在即,楚幽王以为得罪了凶神恶鬼,就想以此物镇住阴山。这足以说明阴峪海下还有着更深的洞穴,那地方就是楚人传说中锁着无数恶鬼的背阴山,这“黄金水晶遗骸”或许就是从那里带回来的,可是根据铜盒上的记载,阴山里并没有金脉存在,那遗骸是古人发现于形如大腹坛子的“天匦”之中,“天匦”究竟为何物?它是从哪来的?深渊里的山脉又为何时隐时现?
各种疑问纷至沓来,值得庆幸的是线索还没有中断,可肚子里稍一走神,就忘了接触到“遗骸”立刻会死的谜咒,但自始至终也没有什么异常状况出现,司马灰估计那只是对付土贼的恫吓震慑而已,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一半,便将盒盖完全揭开,正要招呼罗大舌头等人过来观看,忽觉身后阴风骤起,突然有只冷冰冰的手搭在了肩头,他顿觉恶寒袭身,止不住毛发森竖、遍体颤栗。
司马灰察觉到情况不妙,似乎有个阴魂出现在了身后,心里明白只要一回头命就没了,忙把两手撑着盒壁,提气从“黄金水晶遗骸”上纵身跃过,落地就势向前翻滚,在快如电光石火的瞬息之间,已蹿到十余米开外,随即端枪向后瞄谁,只见枪口所指处无声无息地站着个人,那人头上戴着装有矿灯的“Pith Helmet”,脸上罩了副“鲨鱼鳃式防化呼吸器”,竟和司马灰自身的装束一模一样。
司马灰见那人就如倒影一般,从头到脚都跟自己毫无区别,那肯定不是另外的潜伏者,毕竟司马灰身上装备属于东拼西凑的“万国牌”,如果不是进入过“罗布泊望远镜”和“神农架阴峪海原始森林”,那苏联制造的“鲨鱼鳃式防化呼吸器”、法国人的“Pith Helmet”软木盔,还有塔宁夫探险队留下的“温彻斯特1887型扛杆式连发枪”,如何得以集中使用?先后参加过这两次行动的人只有三个,那专供地下作业及夜间狩猎使用的“6V6W氙气矿灯”虽是常见,可为了防止灯头在行动中受到碰撞,己方三人的矿灯前端,事先都拿铁丝箍了,这个特征却是模仿不来的,所以即使是脸上戴着“防化呼气器”,司马灰对于其余两人的身形特征也能一眼认出,但对面出现的人显然不是罗大舌头或胜香邻,那除了他自己还会是谁呢?
司马灰当然知道自己不可能遇到自己,除非是镜花水月之类的光学作用,但那虚影却不与实体左右相反,刚才身后那阵冰冷阴森的触感也非凭空而来,倒似三魂七魄之一被拽离了躯壳,司马灰平生屡逢奇险,自问还没遇上过这么邪的情形,不免首先想到“打开铜盒会有恶鬼出现”的诅咒。
所谓的恶鬼也就是厉鬼了,据说人死为鬼,死逢阴年阴月阴时即成厉鬼,厉鬼久炼成形,能够枉化为人。司马灰对这种说法并不深信,因为他是金点真传,那金不换秘诀是相物古术的根本,世间无物不辨,但其中有句话讲得好:“鬼神无凭,唯人是依;一犬吠形、百犬吠声;众口铄金,曾参杀人;明贤智士、亦所疑惑。”这是指幽冥之事都属虚无,谁也无法确定是否有鬼,那些“神迹”和“鬼事”大都是人们臆想出来的,不过也不能就此确定它没有,因为阴魂并非实体,不能以实论虚,所以很难用相物之术加以辨识。如今这情形太过诡异,司马灰不知对面那身影究竟是恶鬼所化,还是自己的魂魄已被拽离了躯壳,一时间又惊又疑,真跟掉了魂似的。
这么眨眼的工夫,两旁的“照幽铜灯”紧跟着暗了下来,对面那个脸上罩着“鲨鱼鳃式防化呼吸器”的身影,就像一团烟雾溶化开来,被抻长扭曲,逐渐消失在了黑暗深处。
与此同时,其余几人都察觉到势头不对,立刻上前接应,但视线被司马灰挡住了,没看到那铜盒旁边发生的诡异现象。
司马灰实不知该如何解释,但他也明白刚才要不是自己逃得快,此刻早已横尸就地了,只觉那阵阴风所过,灯烛旋即熄灭,吹得人肌肤起栗,眼看黑暗即将吞没“楚幽王的盒子”了,他急忙摘掉防化呼吸器,正想告诉胜香邻等人迅速后辙,谁知这时高处的枯藤一阵晃动,从藤上爬下一个人来,如飞一般直扑到铜盒旁边,那人虎背狼腰,脸似苍猿,身上散发着一股强烈的腐尸气味,正是那采药的“土贼”。
原来司马灰所料不错,土贼老蛇生来异凛,又常年在密林中哨鹿采药,千年灵芝与成了形的合首乌也不知吞过多少,还跟他那挖坟抠宝的师傅练过僵尸功,擅使龟息闭气之术,当年在林场每天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他就是通过挺尸装死,被埋进土里之后徒手抠洞逃脱,遁入深山老林藏匿,渴饮山泉饥餐野果,好不容易等到机会潜入大神农架通讯所挖掘地道,妄想找到塔宁夫探险队遗留的物资和地图,从而探寻阴峪海下的楚国古物,谁知半道杀出个程咬金,反被司马灰等人抢了先机,坏了他暗中筹划的大事。
老蛇自知凭借拳勇,难敌快枪,所以此前掉下山隙之后,就先找地方躲了起来,他估计过不了几天,通讯组这伙人便会活活困死在山里,而自己三五天不沾水米也不大紧,实在饿了还可以割那民兵尸体上的肉吃,耗也能把那几个人耗死了。怎知司马灰等人竟按照地图深入阴峪海地下,找到了古楚人镇鬼的祭祀坑,看这些人的动向,倒似有备而来要找什么东西。老蛇以为司马灰等人也是伙寻宝的土贼,就悄悄跟随而来,一路上衔恨已久,只是始终找不到机会下手,唯恐身上气味暴露行迹,也不敢跟得太近。直到司马灰揭开了“楚幽王的盒子”,显出里面那具罕见的“黄金水晶遗骸”,老蛇躲避在树藤间看得眼内动火,又看“楚载”下有阵阴风卷着愁云惨雾涌了上来,其中似有鬼物出没,眼瞅着那铜盒就要没入漆黑,说不定会被阴魂恶鬼就此带走,他贪图重宝,竟舍身下来抢夺遗骸。
司马灰等人虽预计到老蛇手段诡秘,远非常人所及,在没把这土贼挫骨扬灰之前,绝不能认定他就此了帐,因此无时不在提防,但这时的注意力都被铜盒吸引,也没想到老蛇会突然出现。司马会知道这老蛇很不简单,这次进山如果没有塔宁夫探险队的地图,还不知会有多少周折险阻,对方偏赶这个时候出现在通讯所,这一切仅仅是巧合吗?司马灰隐隐感觉到这一系列的事件有些蹊跷,不免想起在缅甸野人山裂谷里听到的那句至理名言:“对逻辑研究的越深,就越是应当珍惜巧合。”猎户使用的土铳虽然原始落后,杀伤力和射程都比不得“1887型霰弹枪”,但抵近射击也足以将狍子放倒,练过僵尸功的土贼终究还是血肉之躯,为什么此人被土铳击中后仍然行动如初?另外对方的意图,难道真像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只是在穷途末路之际,打算找件“大货”逃往境外?这个土贼身上好像也有许多秘密,他会不会与“绿色坟墓”有关?
当然这些念头都是司马灰先前所想,由于找不到什么头绪,所以没对任何人讲过,眼下对方在此时出现,他也顾不得再去思索,当即举枪射击,但老蛇身法奇快,早已蹿至铜盒旁的射击死角,伸手拽动“遗骸”,这时照幽铜灯上的灯烛又让阴风吹灭了两盏,那土贼的身影眨眼之间就被黑雾完全遮住了。
第七话 狐疑
司马灰见“楚载”下涌出的黑气确已遮住了铜盒,老蛇连同那具遗骸都被吞没,铜盒与函壁之间的巨烛熄灭了一半,他不知那阵阴风中出没的东西究竟为何物,只好招呼从后赶来的其余几人立刻退后。
高思扬看到老蛇出现,她也是报仇心切不退反进,可眼前灯烛无光漆黑一团,只听里面有人喉咙中咯咯作响,当即将“1887型杠杆式霰弹枪”抵在肩头,对准有声音传来的方向扣下了扳机,可就在枪响的同时,一阵阴风忽然卷至。高思扬身上毛骨悚然,那感觉就像有恶鬼站在对面吹出一道寒气,她发现情况不对,慌忙转身后撤,没想到“二学生”急于帮忙,从后跟得太近,两人撞在一处绊倒在地。
此时“楚载”兽首附近越来越黑,司马灰和胜香邻已看不见同伴所在,只有罗大舌头察觉到有人在身旁摔倒,他仗着一时血涌,忙把猎熊枪往后背起,探臂膀一手揪起一个。那两人身上都有背囊和枪支,份量何等沉重,匆忙中也顾不上解掉装备。
罗大舌头发现自己那盏防爆矿灯短路般眨了几眨就灭了,眼前黑漆漆的看不到任何光亮。罗大舌头心说:“要遭!”凭他在缅甸丛林翻山越岭的本事,只须向前一纵就能脱身,可生死关头的一瞬间,脑海里浮现出惨死在野人山和罗布泊荒漠里那些同伴的面孔,不想扔下另外两人独自逃生,当即浑身筋突,使出蛮牛般的力气,虎吼声中晃动双膀,分别将那两人向前掷出,随后撒开两条腿也想往外逃跑,忽觉背上有股恶寒袭来,惊得罗大舌头真魂冒出,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身后情形,可后面却黑茫茫的什么也没有……
这时司马灰发现有同伴掉队,正想设法救应,却见高思扬和“二学生”两个人从半空中落到了跟前,膝盖和手肘都擦破了,摔得着实不轻。
司马灰听到声音,知道是罗大舌头还没脱身,楚载兽首的石梁已有大半陷入黑暗,他心急如焚,立刻就要过去寻找罗大舌头,谁知身前突然蹿出一人,竟是那拖着遗骸的老蛇。司马灰分明见到老蛇处在罗大舌头身后,怎么这土贼先从一片漆黑的铜盒旁逃了出来,却没被阴魂恶鬼拖去,他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
双方均是一怔,几乎是同时意识到猝然间狭路相逢,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绝不容手下留情,因此分外眼红。司马灰想以“1887型杠杆式霰弹枪”迎头射击,怎知他身手虽快,对方动得更快,忽觉右臂一阵酸麻,顿时疼彻心肺,手腕上的“寸关尺脉门”已被那土贼扣住。
老蛇身上怪力无穷,大神农架山区猎户,自古以来多习拳勇,他更是擅长模仿虎、蛇、熊、猿、鸟等野兽扑击的“五禽操”,能够徒手格毙虎豹,此刻一手捏住对方脉门,另一只手却舍不得放下那具遗骸,只想再加些力气捏碎了司马灰的腕骨,然后拽倒在地一脚踹碎胸腔。
司马灰却是身经百战临危不乱,发觉自己脉门被死死扣住,便顺势翻身卸力,同时反托对方手肘,脚下进步连环腿向前踢出。老蛇没料到司马灰应变如此迅捷,心窝子接连被踢中两脚,被迫撒手后撤。司马灰则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除了手腕子,两脚趾骨也都差点断了,这才知道那土贼身上内着皮甲,还挂有护心铜镜,不知是从哪个坟包子里抠出来的古董,难怪被土铳打中后浑然无事。
二人都没能将对方置于死地,不过司马灰骨头都快被老蛇捏断了,显然是落了下风,但至此也终于确认那土贼练过僵尸功,此人虽有龟息蛇眠之法,终究还是血肉之躯。可如果接近楚幽王盒子里的遗骸,就会引来阴魂索命,这土贼为什么会平安无事,此前险些将自己魂魄揪走的东西是什么?
从司马灰揭开铜盒,看到里面那具神秘的遗骸,再到发觉背后有鬼,急忙逃离铜盒,又有阴风吹灭照幽巨烛,铜盒旁显出妖异,直至遭遇老蛇,互以性命相搏,这些变故都是接连不断地发生,整个过程十分短暂,他根本没有时间多想,眼看与这土贼拉开了距离,枪支还在自己手中,就打算先将此人毙在枪下,解决掉心腹大患,可右臂腕骨疼痛欲裂,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竟无法抠动扳机。
老蛇对着黑洞洞的枪口也难免有几分忌惮,当即夹起铜盒中的“遗骸”,退到石梁边缘返身攀壁而下,迂回逃进了楚载上的洞穴。
司马灰看着对方从眼皮子底下逃掉,却也无可奈何,他一瞥眼看见其余三人正合力拖动绳索,拖死狗似的将罗大舌头拽了回来。看情形应该是罗大舌头遇险时甩出了挂在身边的壁虎钩子,胜香邻等人忙于接应,也没顾得上阻截老蛇。司马灰当即上前协助,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罗大舌头拽到身边,却见其脸色刷白,双目紧闭身体僵硬,从头到脚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这时候照幽上的最后两盏铜灯,也即将被阴风吹灭,四下里都黑得跟抹了锅底灰一般。众人惊惧莫名,只好抬起了罗大舌头,退进了函壁间的洞穴,随即推倒石俑挡住了洞口,但楚载上的洞穴通往各个方向,堵住一个洞口根本没什么意义,如果真有阴魂从后跟来,即便石壁坚厚,恐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可事到如今,唯有尽己所能听天由命罢了。
众人看罗大舌头始终没有动静,不祥之感油然而生,一摸他心窝子冰冷,气息已绝,原来早就死去多时了,现在只剩下一具没有生命的躯壳,谁都没想到死亡来得这么突然,不禁怔在当场默然无声,气氛异常沉寂,也许你越是清楚死亡的可怕,你越不知道它什么时候降临。
不过司马灰却有种很怪的感觉,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他觉得眼前这具尸体根本就不是“罗大舌头”,或者说这并不是一具死尸,而是打开楚幽王铜盒后才出现的某种东西。
司马灰耳听四周寂然无声,就把自己揭开铜盒后出现的种种情形,都跟其余三人说了一遍:先是猛然察觉到有只手搭在了背后,随即越过楚幽王的铜盒迅速逃离,回身看时,只觉阴风飒然,当中裹着一道黑气,两旁的烛火瞬间变暗熄灭,他同时发现铜盒后影影绰绰有个人,对方脸上戴着“鲨鱼鳃式防化呼吸器”,所以不知道长得是什么样子,不过看身形与装备,都跟他自己完全一样。司马灰相信“一个人绝不可能在真实中遇到另一个自己”,但这种诡异的现象确实发生了,因此面前这具尸体未必就是真正的罗大舌头。
高思扬和二学生均是摇头不信,劝司马灰接受事实,人死如灯灭,胡思乱想也于事无补。
胜香邻听司马灰描述了先前所遇,认为铜盒旁出现的人影并非实体,而是某种残像,就像雾一样,所以它才会迅速消失,若不是司马灰逃得快,如今也得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这道理司马灰何尝不懂,只是心里还抱有万分之一的侥幸,他想起“宋地球、玉飞燕、阿脆、穆营长、通讯班长刘江河、Kanaweik”等人,都是在探寻“绿色坟墓”之谜的过程中逐个死亡,凡是与这些秘密扯上关系的人,似乎全都受到了命运的诅咒,谁先死谁后死只是迟早而已,而死亡又是不能预测的,众人既然没有选择逃避命运,就对死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可罗大舌头仍是死得过于突然,身上也没有明显的外伤,临死的一瞬间究竟遇到了什么?想到这些,往昔的时光全都浮现在眼前,心中暗道:“罗大舌头,没想到那么多次枪林弹雨天塌地陷的劫数你都躲过来了,结果不明不白地死在了神农架,招呼也不同老子打一个就匆匆忙忙地走了,未免太没义气,你如英灵不泯,就先到九泉之下等着,我过几天也就来了……”
这时深处的铜兽附近突然发出一阵轻响,司马灰闻到一股福尔马林溶液遮掩腐尸的气味,知道是先前逃进函洞的“老蛇”未曾远遁,忙把矿灯照过去,果然看见此人抱着“遗骸”缓步逼近,离着十步开外便停住不动,躲在铜兽身后,只露出布满血丝的双眼凝视着众人。
老蛇见状“嘿”了一声,用嘶哑的嗓音问道:“不知打头的这位……怎么称呼?”他认定司马灰等人跟自己一样都是进山抠宝的土贼,按道上的规矩,即便是土贼,也不能问另一个土贼尊姓大名,一问对方就该起疑心了:“你要拿我怎么着?”所以得问怎么称呼,一般报个字号就算通了姓名。
司马灰心中满是杀机,虽对此人的来历疑惑很多,现在却没心思多问,所以并未回应。
老蛇又说:“你们可别逼人太甚,起初要不是那民兵伢子先开枪打我,我也不会下手弄死他,我如今末路穷途,就是想出来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要骗我来找这具遗骸?”
司马灰等人闻言都感到脑袋有些大了,实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对方不就是妄图从阴峪海下抠件大货,从而潜逃境外吗?虽然也曾隐隐感到有些蹊跷,因为老蛇在通讯所挖掘地洞的时间很是古怪,巧合得让人感到不安,“塔宁夫探险队”遇害至今已埋骨深山数十年之久,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要赶在这几天下手?结果不但没有成功,探险队留下的地图和武器反倒成全了司马灰这伙人。司马灰虽然看不透这些事件背后的真相,可事先也绝对没有让老蛇到这祭祀洞里寻找“遗骸”,他以前甚至不知道阴峪海下还有个“楚幽王的盒子”,不过那土贼更不可能凭空冒出这么句话,此言看似波澜不惊,可仔细往深处想想,就能感受到其中包含着一个不可破解的巨大悬疑。
第八话 暗号
如果事情有可能变得更糟,那就一定会变得更糟,只不过是还没有发生而已——司马灰对这冷酷的“摩菲定律”感到十分怵头,担心不详的预感会变成现实,可整个事件云山雾罩,一时半会儿他也想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怕些什么。
高思扬低声对司马灰说:“别上当,这土贼一定是在拖延时间,怎可能是你让他到阴峪海下来找遗骸?”
司马灰对高思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沉住气先别声张,且听老蛇接下来是怎么说的,毕竟事关重大,不论对方所言是虚是实,都得听到底了。
“老蛇”耳音敏锐,能够闻风辨形,他听到高思扬的话,也明白众人不作回应的用意,便道出整件事情的经过:
原来老蛇本家姓余,山民讹传为蛇,大山里的猎户有姓无名,又因爹娘早亡,因此从来没个大号,后来跟个采药的师傅哨鹿采药,也常做些损阴德的勾当,师傅习惯将他呼为“蛇山子”。在师傅快咽气的时候,老蛇终于知道师傅早年间加入过地下组织,还接受过密电训练,是个潜伏在神农架山区的特务,这个组织很早就有了,首脑被称为“绿色坟墓”。
老蛇的师傅临终前,除了说出“塔宁夫探险队”的情况,还告诉他另外一件大事,组织要寻找进入地心深渊的通道,至于原因只有首脑才清楚,可这条通道究竟在哪,却始终没人知道,甚至没个具体目标,对地底的探测又谈何容易,所以除了该组织独立的探索行动,凡是得知有可能存在深入地底洞穴的区域,附近必定有“绿色坟墓”的成员暗中监视。大神农架阴峪海原始森林下的洞窟即是其中之一,传说楚幽王曾在此埋宝镇鬼,最深处有阴山地脉,也不知是真是假,当年有支装备精良的塔宁夫探险队意图进山寻找那些失落的秘宝,结果被老蛇的师傅混进队伍冒充向导,全给害死在了神农顶,但这件事并未引起首脑的重视,因为已知的最深洞窟是在罗布泊荒漠。
师傅交待给老蛇密电本,嘱咐他顶替自己继续等候命令,说到这,一口气转不过来,就此呜呼哀哉,魂归那世去了。
老蛇这才知道师傅以前传授给自己的暗语代号,还有密电联络方法,都是为了用于跟境外的地下组织通讯。但他心里很是不以为然,也想不明白师傅何以对首脑如此死心塌地的效忠。要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如今已经解放这么多年了,就算还有几个没被揪出来逮捕的特务,又能成得了多大气候?如今那地下组织是否还存在都不好说了,师傅你大概让鬼迷了心窍,一辈子窝在深山老林里,从没见你受用过什么,想那光阴瞬息,岁月如流,师傅你这是何苦来着?
老蛇暗中思量:“如今世道变了,再也不会有以前那般无法无天的年月了,山外的肃反镇反运动一次接着一次,我师徒二人没少做过谋财害命、挖坟抠宝的事情,何况师傅又是地下组织的特务,随便哪一件被人知道了捅出去,都免不了得吃枪子,还是夹起了尾巴做人为妙。”于是就到林场子里找了个活干,有时候仍去山里猎鹿采药,直到遇上了地菌毁了容貌,自己剥了自己的脸皮,走到哪里都被人视为怪物,他心胸狭窄,听到谁议论自己就想方设法坏掉对方性命,然后毁尸灭迹。山里失踪的人越来越多,难免引起了公安部门的重视,他知道自己这事遮不住,早早晚晚得被人揪出来处以极刑,绝望之余就打算试试师傅死前留下的联络暗号,如果找机会潜逃出去,或许还能得到组织接应。
老蛇计较已定,却始终没有得到组织的任何回应,他还以为这个地下组织早就土崩瓦解不复存在了,谁知收听敌台的时候又被人撞见,引起了林场子里的怀疑,走投无路只好挺尸装死,以此打消了地方上对他的怀疑,摆脱监视后像野人一般躲在山里,从此再也不敢露面,可他仍不死心,不时潜入瞭望塔通讯所,使用里面的短波电台发报,试图与组织取得联系。直到1974年秋季,终于收到了来自首脑的直接指令——找到“塔宁夫探险队”留下的地图。
通讯组的两名成员也就罢了,司马灰同胜香邻却听得面面相觑,均是做声不得,看来此事果然与“绿色坟墓”有关,这土贼所言涉及到许多隐秘细节,不可能是凭空捏造,但如果这些话属实,又会得出一个什么样的结论?
接“老蛇”所说的时间推算,司马灰是从夏季“浮屠”风团入侵缅甸之时,加入探险队到野人山裂谷搜寻蚊式特种运输机,然后越境回国被关押在砖瓦场,再跟宋地球深入距离地表万米的极渊沙海,如今又到神农架原始森林,这时候已经是深秋了,而老蛇显然是在考古队的幸存者逃离“罗布泊望远镜”之后,才知道进入地底深渊的通道就在大神农架阴峪海之下,难道“绿色坟墓”根本没有在缅甸黄金蜘蛛城里接收到幽灵电波?那会是谁泄露了这个至关重要的情报?
司马灰等人是在极渊尽头找到了破解夏朝龙印的笔记,这才得以知晓禹王鼎山海图上的秘密,推测阴峪海下存在一个被成为“天匦”的物体,即是通往地心深渊的大门,其余的一切仍然是谜。可从“罗布泊望远镜”里活着走出来的只有三个人而已。司马灰寻思:“在进入神农架之前,除了提供经费的刘坏水多少了解一些,再没有第五个人知道详情。倘若是刘坏水通敌,自己这伙人早在火车上就没命了,所以这种可能性应该被排除掉。以我相物阅人之能,虽不敢说到了‘瓦砾丛中辨金石、衣冠队里别鱼龙’的地步,但身边的人若有异常,我也绝不可能毫无察觉。那土贼又为何说是我让他来寻找遗骸,我自己做过什么,难道自己还不清楚吗?在揭开楚幽王的铜盒之前,我就连那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都不确定。”
自从司马灰第一次遇到“绿色坟墓”以来,经历了无数匪夷所思的变故,感觉自己身边的谜团越来越多,就像被浓雾遮住了视线,看不到一丝光明,此刻他一面听着老蛇继续往下说,脑子里一面飞速旋转,分辨着隐匿在这些事件之后的模糊线索。
老蛇说他接到了首脑的指令,以为只要听命行事,就会有潜逃出境的机会,于是到林场里偷着放了把火,吸引了民兵的注意力,使整个山区为之一空,随即摸入瞭望塔通讯所弄死了护林员,寻着方位从地窖里往深处挖掘,没想到这时候司马灰等人突然出现。当时老蛇认为这伙人的身份,应该是前来修复无线电联络的通讯小组,眼看自己的所作所为要被发现了,只好设法阻挠,又被通讯组抢先找到了“塔宁夫探险队”遇难的地点。
最开始的时候,老蛇还有些做贼心虚,通讯组来的人有五六个之多。他能看出其中至少有两人身手了得,若非出其不意,想同时弄死这几个人可不容易,因此没有贸然动手,结果是一步步着,步步不着,不仅失去了先机,还眼睁睁看着地图枪支落于人手。更没想到通讯组拿了地图,就直接前往阴峪海下的洞穴。他至此恍然醒悟,原来这伙人也是土贼,这可真是贼吃贼——越吃越肥了,只得凭着在深山里哨鹿采药的丰富经验,在后面一路跟踪而来。
老蛇毕竟是有眼的土贼,看到楚幽王的铜盒里竟装着一具来历神秘莫测的遗骸,此物宝气蚀天,举世罕见,心中立时生出一股子贪婪的念头,再也按捺不住。这时突然卷起一阵阴风,有道黑气从洞底涌出,铜盒附近的灯烛顷刻熄灭,司马灰不得不匆匆退开。老蛇见时机到来,当即上前抢夺遗骸,不过他也察觉到有个什么东西正从身后逼近。挖坟抠宝的土贼从来不信鬼神,但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前所未有。一片漆黑中似乎有无数只大手将他抓住,老蛇虽是杀人如麻心狠手辣,至此也不由得心里发慌,寻思好死不如赖活着,总不能为了这具“遗骸”把命搭上,他仗着擅长闭气行尸之法,当即就想纵身逃脱,这时却听身前有个人低声说话,内容十分简短,是让老蛇将“遗骸”带到涵洞里去,并且说出了一个“暗号”。
当年老蛇从他那个死掉的土贼师父口中,得到过密电本和联络暗号。“绿色坟墓”控制下的组织结构就像是一把雨伞,每人各有一个房间编号,暗号虽然极为简单,但内容只有首脑和该成员自己清楚,完全使用单线联络,由首脑直接下达指令,成员与成员之间无法相互接触。此时说出暗号的人除了“首脑”还能有谁?老蛇万没想到首脑就在附近,他不敢违拗,急忙拽上“遗骸”跟着那人向前逃窜,结果迎头撞到了司马灰的枪口上,见对方想要举枪射杀自己,不免愤恨交加杀心陡起。
司马灰越听越奇,后面的事他就清楚了,双方都未能将对方置于死地,最后又在函洞中相遇,但对这土贼说出暗号的人是谁?
第九话 箱中女仙
按照老蛇口中的说法,先前的情形是照幽灯烛飘忽欲灭,洞底有阵阴风裹着一道黑气涌出,铜盒周围转瞬间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在函洞前的灯烛却仍然亮着,老蛇在黑暗中遇到了一个说出“暗号”的人,只得舍命抢出“遗骸”。可从一团漆黑的地方逃到光亮处,当时距离他最近的人就是司马灰,此外绝不会有其余的人存在。老蛇以为自己一直被组织利用,然后又要被除掉灭口,不禁恼羞成怒,但他察觉打开楚幽王的铜盒之后,一定出现了什么要命的东西,当即忍了口气,先行逃到函洞里避祸。他说到此处,便沉默不语,只伏在兽俑后边紧紧盯着司马灰,似是在等待回应,漆黑的楚载洞室内顿时陷入了寂静。
司马灰寻思前后经过,如果老蛇所言不假,在铜盒附近发出暗号的人应该是“绿色坟墓”,因为这种诡异的情形他在黄金蜘蛛城也遇到过,只是没想到由缅甸丛林到神农架洞穴,竟从未摆脱掉这个“幽灵”。不过楚幽王铜盒里的遗骸,其实就是一些地脉深处蕴藏的黄金水晶,“绿色坟墓”为什么会指引土贼把遗骸带到这里?铜盒上的诅咒表明凡是窥探遗骸之人都会立刻死亡,揭开铜盒后也的确像有阴魂出现,罗大舌头就因此猝然而死,可为什么函洞里静得出奇,莫非这楚载真能镇鬼?
自从打开铜盒之后,各种怪事便接二连三地出现,司马灰找不到任何头绪,恰似置身于重重迷雾之中,眼下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大致方向没错,古人从地底发掘出遗骸的神秘物体,必然是接触谜底的大门,如今只有设法夺回遗骸,再从楚载函洞中脱身,继而寻找进入阴山地脉的途径,但前提是先解决掉这个犹如行尸的土贼。司马灰心知此人手段高强,此时大敌当前,他不敢稍有放松,也盯住了对方的身形目不稍瞬。
二学生看出局势将变,唯恐众人在黑暗中行动不便,急忙点了根火把,将洞室内的铜灯引燃。
老蛇虽然身怀异术,却毕竟是个一辈子没离开过深山老林的采药人,眼光见识甚为短浅,认定发出暗号之人就是司马灰,又见对方始终一声不响,便以为是默认了,不免恨得咬牙切齿。他心知此番插翅难逃,可就算所有人都得困死在地下,也得亲手掐死这几个才闭得上眼,于是暗运气息,只听他“头颈、胸腰、肩臂、肘弯、腿膝、足踝”间,发出“劈劈啪啪”的轻微响声,自上到下行遍了全身。
司马灰知道一场殊死搏斗迫在眉睫,此前见识过这土贼的身手,此人精壮彪悍,行动之际舒展如猿、矫捷如鹰,如果无法用枪支将其迅速射杀,则很难避免己方伤亡。
众人皆是全身紧绷,同时退后几步,背倚函壁作为依托。
司马灰退到函洞边缘,正自持枪待敌,忽觉脖梗子汗毛发乍,身后一阵阴寒透入骨缝,他心知有变,快速转头察看,矿灯光束照到漆黑的函洞里,就见洞中有个头戴“Pith Helmet”的人,这时对方也在抬头向他看来,两人脸对着脸距离不到数米。司马灰恍恍惚惚看到了那人的脸孔,心中猛地一颤:“这个人……是我?”
函洞里面一片漆黑,司马灰虽以矿灯照明,视线也仍是非常模糊,他与那人之间又隔着几尊横倒挡路的兽俑,所以完全看不清对方面目。只能分辨出对方头上戴有“Pith Helmet”。这种法国人的软木猎鹿盔,形状非常特殊,除了罗布泊考古队的三个幸存者之外,整个山区不太可能再有第四个人佩戴了,那出现在函洞中的人又会是谁?司马灰想起在铜盒旁灵魂出窍般的经历,兀自心有余悸,他记得曾听宋地球讲过一件事,西人弗洛伊德者,以精神分析著称于世,据其所言,所谓精神一词特指“感觉、知觉和意识”,而人之精神中除“自我”之外,意识中尚有“本我”及“超我”存在。
司马灰当时只不过随便听了这么一耳朵,至今未解其意,以为这跟中国传统观念中的人有三魂七魄之说相似,有道是“魂魄聚而为精神”,一旦精散神离即成“超我”,也就是在特定状态下会出现另一个自己。或许是“打开铜盒之后有一部分魂魄离开了躯壳,逐渐变成了实体?”又或许函洞里的人……是横尸就地的罗大舌头?再不然便是精怪托化人形?可不管发生的是哪种情况,都足以使人感到毛骨悚然。
司马灰知道世事变化无常,没看清楚那人的面目之前,一切皆是无根无凭的揣测,心说老子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当即壮着胆子用手转动矿灯,将光圈聚拢照向对面,但照明距离在二十米左右的光束,照进函洞里就像被一道黑气挡住,眼前再也看不到什么了。可是司马灰能感觉到其中有些东西在动,却受到函壁阻挡难以进入。
老蛇看到司马灰转头望向函洞,注意力有所分散,便想从兽俑后跃起身形直扑过来,奈何函载中陈列着几具照幽铜灯,“二学生”手持火把逐个点燃了石室中的巨烛,照得附近通明如昼,他一旦暴露出来就会变成活靶子,处在“1887型杠杆式霰弹枪”射程内,空有满身本事也施展不得,不禁恨得牙根发痒,窥着“二学生”正探身引燃灯烛,便暗中摸到一截断落的铜戈,对准“二学生”猛然掷出。
司马灰耳听身后有“呜呜”破空之声,立即回过头来察看,胜香邻和高思扬虽然一直盯着老蛇,却也没想到这土贼突然发难,惊呼之声未及出口,铜戈就已飞到了“二学生”身前。
“二学生”吓得面无人色,两腿一软瘫在了地上,那半截铜戈擦着他的肩膀撞到了墙上,连衣服带皮肉撕开了一条口子,要不是老蛇不敢从兽俑后显露身形,铜戈早就当场将“二学生”贯胸洞穿了。青铜戈头势大力沉,重重撞在岩壁上,直撞得碎石飞溅,那刻有浮雕的古砖崩落了几块,碎石连同戈头纷纷掉落在地。
司马灰和另外两人离得虽远,脸上也都被碎石溅到,感觉隐隐生疼。想不到这土贼竟有如此臂力,也不免为之骇异。
司马灰担心对方故技重施,挥手让胜香邻等人先躲到照幽铜灯底部。刚伏下就瞥见壁上石砖崩落处古彩斑斓,原来雕刻图案的砖墙下还隐有一层壁画,描绘着揭开楚幽王铜盒后将会发生的怪事。
巫楚人喜好行巫问鬼,勾勒描绘在帛衣棺椁的画卷极尽神秘莫测之能,楚辞中有名篇“天问”,即是屈原目睹过楚国辉煌绮丽的壁画后对壁问天,他提出的种种疑问,“包含天地万象之理,暗合神奇鬼怪之说”,素有“千古万古至奇”之称,由此可以想象楚人壁画的神异之处。而这函壁砖石后显露出来的彩绘,是龟龙之兽为载,那具“遗骸”就放于它背负的洞穴内部,外围则有许多形态飘渺的女子,不知道是人是鬼,可能更近乎敦煌壁画中“飞天”一类的女仙,她们寄身于形状奇特的箱体之内,出没在雾中半隐半现,充满了诡秘古怪的妖邪气息。
司马灰和胜香邻对望一眼,两人均感到那函室内层的壁画内容很是神秘,可能与“遗骸、楚载、阴山”等诸多悬疑有关,但绝大部分壁画被刻有浮雕的砖石封住,能看到的仅是一小部分,那壁画中描绘的事件年代古老,叙述又极为离奇,一时间根本看不明白。
司马灰也清楚附近还有强敌窥伺,顾不得再往壁画上多看一眼,同其余几人打个手势,端着枪支绕过“照幽铜灯”,缓缓向老蛇藏身之处围拢。
“二学生”从罗大舌头的尸身上摘下双管猎熊枪,猫腰跟在司马灰身后,准备同老蛇拼个你死我活。此人虽然手段了得,却毕竟只是深山里采药的猎户,仅具匹夫之勇,对付凶禽猛兽尚可,而司马灰等人都有枪支,只要稳住阵脚,采取分进合击的正确战术,也尽可以在狭窄的洞室内将这土贼置于死地。
老蛇眼见无隙可乘,看来想拽上一两个垫背的也难办到,心下愈发焦躁,寻思与其让这伙人弄死,或是被拿住了受辱,倒不如舍命钻出洞去,横竖不过一死,就将“遗骸”抱在身前,一步步挪向洞口。
司马灰明白这“遗骸”极其重要,说不定能将阴峪海下出现的众多谜团连接成线,因此投鼠忌器,只好尽量与那土贼周旋,开枪射击时不得不避过“遗骸”,枪弹打到墙壁上,不断有砖石塌落在地上,暴露出了更多的巫楚壁画。
老蛇迂回退至他先前爬进来的函洞旁边,寻思虽然不能直接弄死这伙人,可能把“遗骸”里的秘密永远埋没,心底也不免有几分报复的快意。但他忽然发觉后边似乎有人,回头看过去顿时吃了一惊,只见那已经死掉的罗大舌头黑着个脸,像尊铁塔般地站在自己身后。老蛇早些年做过挖坟抠宝的土贼,骤然见了这等情形,不由得一阵颤栗,低声叫道:“尸起?”
罗大舌头却一语不发,手中猎刀迅雷闪电般迎头劈下。老蛇粹不及防,竟被一刀剁翻,伤口连头带肩,脸颊上的猿皮都被削掉了一片,他哪里还敢停留,放手抛下“遗骸”,就地翻身滚开,头也不回地钻进洞中,眨眼间没了踪影。
那土贼被吓得不轻,司马灰等人的惊骇之情住更是难以言说,都愣在原地望着罗大舌头连同他身后的壁画,感觉自身陷入了一个逃不脱的生死轮回,更面对着一个永远猜不透的恐怖怪圈。
(第四卷完)
第五卷 失落的北纬30度
第一话 怪圈
众人之前看到罗大舌头横尸在地,皆是又惊又悲,但当时变故迭出,容不得有半点疏忽,只得各自克制情绪对付“老蛇”,没想到罗大舌头此刻忽然起身,看举止气息都与生人无异,难道天底下真有死后还魂之事?
司马灰上前打量着罗大舌头问道:“你刚才分明隔屁了,现在怎么又野鸡诈尸了?”
罗大舌头脸上的表情似乎都僵住了,足足过了半分钟才回过神来,接连呕出几口黑水,脸色难看得吓人。他只记得出手救人之后,自己像被什么东西拽住挣脱不开,惊慌之余忙把壁虎钩子抛出,等再明白过来就看到老蛇从旁逃过,于是抽出猎刀砍去,而这之间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司马灰暗觉此事有异,自从打开“楚幽王的盒子”之后,蓦然刮起一阵阴风,矿灯和铜烛之类的光源触到它就立刻熄灭,阴峪海下接连出现了许多怪事,在没有彻底搞清真相之前,这些事情全都无法解释,但不管罗大舌头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总好过是冷冰冰的一具死尸。
胜香邻和高思扬也觉得只要人还活着就是万幸,毕竟有呼吸又有心跳,应该不是死人挺尸。
“二学生”却疑虑重重,那罗大舌头心跳呼吸没了好久,怎么可能又活转过来?常言道:“山高人踪少,洞深鬼怪多”,在这与外界完全隔绝的深山洞穴里,谁能够证明眼前这个“罗大舌头”还和以前一样?但凡具备一点朴素唯物主义思想的人,都会觉得这件事情太不正常了!
而罗大舌头看见“二学生”端着自己那条加拿大8号猎熊枪,不免心头有气,问道:“你小子俩眼加起来少说一千八百多度,使得了真家伙吗?”
“二学生”吱唔道:“这枪……沉倒是蛮沉的,我还处于适应阶段……”
罗大舌头伸手夺过猎熊枪,瞪目道:“我看你他娘的是处于欠揍阶段!”
“二学生”不敢再同罗大舌头多说了,避在旁边请高思扬处置肩伤,心里仍是恐惧莫名。
司马灰盯着罗大舌头看了一阵,没发现有什么反常之处,就告诉“二学生”道:“只要生人形影俱存,绝不会是阴魂所化,我的兄弟我最清楚,你们不必疑心。”司马灰见洞外部都被黑雾覆盖,也不知刚逃出去的土贼下落如何,铜盒里的“遗骸”则横倒在地,他看到胜香邻正用矿灯观察岩洞内的壁画,就问有没有什么发现?
胜香邻摇了摇头,暴露出来的巫楚壁画,主题记载了楚幽王镇鬼之事,壁画中似乎还描绘着许多怪异的圆圈,大部分依然遮掩在砖墙内部,仅凭能够看到的部分,还无法理解这些神秘离奇的信息。
司马灰闻言便用枪托推落砖石,那外层墙体甚薄,只是嵌在壁上,开裂后受到外力就纷纷崩坏,随着显露出的壁画越来越多,所呈现出的景象也越来越是惊人。司马灰虽知楚幽王壁画中一定隐藏着重大秘密,却根本看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又问胜香邻:“这壁画里有没有记载死而复生之事?”
胜香邻眉头深锁,低声说:“好像没有,但我知道你在铜盒旁究竟看到什么了……”
司马灰想到此事就感到脊背发冷:“那个带着鲨鱼腮防化面罩的人,他是谁?”
这时胜香邻将视线从壁画上移开,转过来望向司马灰道:“我想它是个幽灵,而这个幽灵其实……就是你自己。”
司马灰被胜香邻这么一说,不免觉得有些发懵:“那阵阴风迷雾中出现的是个幽灵?我现在还活着,当时怎么会看到自己的亡魂?莫非真是我死后对土贼说出了暗号?这怎么可能呢?”
胜香邻说“绿色坟墓”的事我没法解释,但根据壁画上描绘的事件,我相信你确实遇到了自己的“幽灵”。
其余三人在旁听了都颇感震惊,罗大舌头愕然道:“原来已经死了的人是司马灰!”
司马灰奇道:“老子什么时候死过?这么紧要的事我自己怎么不记得了?”
高思扬对胜香邻说:“考古队里也就是你头脑清醒,为什么也会相信鬼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巫楚壁画虽然扑朔迷离,常把一些自然现象超自然化,涉及到许多不可理解的古怪传说,但胜香邻到大神农架山区以来,与这些谜团接触得多了,也渐渐摸索到了其中的规律。她发现岩洞里暗藏的壁画,确实记述了很多诡异的事件。加之胜香邻的专业是勘探测绘,又懂些山径水法和历史典故,所以能领悟到楚幽王壁画里的一些神秘内容,当即将矿灯照在壁画上,向司马灰等人说出自己的推测。
这神兽楚载中的壁画,是两千年前的楚幽王命人描绘在此,它以时间为经、事件作纬,如同史诗长卷般壮阔瑰丽:每个场景底部,都有站在巨鲸上的裸身力士擎托,长蛇、大龟、翼鸟,以及各种怪物分布周围。由遂古之初为始,支撑在天地间的八根柱子有两根倒塌,水汽与大气共存一体,到处浓云密布,迷迷蒙蒙的没有明暗之分,后来出现雷电狂风,暴雨浊流,大雨下了很久,水越聚越多,汇入千川万壑,形成了原始的海洋。那时的神农架是片浩洋不息的大海,水下则有雄伟的高山,深邃的海沟与峡谷,辽阔的海底平原和一些孤立的洋底火山。直到地门大开吞尽了海水,山脉得以隆起,成为了如今群峰逶迤的神农架。
沧海桑田轮换之际,有一座岛屿陷在地裂之间,这岛上的史前植物群落还保存着原貌,后有一些头饰怪角身躯长大的古人,于山中架木为巢,追逐鸟兽,这些人可能就是上古神农氏了。由于地底古岛中多有奇木异兽,人踪也就逐步跟随到此,并发现岛上的洞窟通往更深处,其下有大壑,实为无底之谷。
壑中有山阙如门,即是所谓的“阴山”,它时有时无,鬼怪出没期间,四周尽是漆黑幽暗不可抵达的去处,古人在一个地方找到了“遗骸”,这壁画里描绘的“遗骸”,其实就是一些地脉最深处的矿物,虽然像是人形骷髅,但实际上只是形状轮廓相似的黄金水晶,传至春秋战国时期。传说中发现“遗骸”的地点十分奇特,按照壁画上描绘,那是许多奇形怪状的圆盘形物体,形状并不十分规则,大小也不相等。其上纹路斑斓,除了铸刻在禹王鼎上的山海图之外,各类的古代文献和地理典籍中对此也毫无记载,显得很是神秘,而岩洞内的巫楚壁画同样是循环成圆,彷佛是个预示着生死轮回无始无终的怪圈。
胜香邻推测壁画的循环布局,默示着楚人的生死观,另外壁画中还提及祭鬼之事古以有之,因为古时候普遍认为:“有生之气,有形之状,造化之始终,阴阳之所变者,谓之生死。”人死之后为鬼,只有多加祭祀,亡者才能变龙升天,不至坠入虚无,“遗骸”正是一件最为重要的祭器,这些情况同考古队掌握的线索基本吻合。
楚幽王丧女后以无数百姓殉葬,每夜噩梦缠身难以成眠,担心会有阴魂从地底逃脱,就想以大批活人祭祀,可巫者占之不吉,于是置重器镇鬼,将洞内岩石凿为楚载巨兽,填塞了通向阴山的洞口,再占,又不吉。楚幽王疑心这具“遗骸”来自深渊,并非人间之物,也许是留在世上受鬼种所忌,是一切灾祸的根源,便想将它抛下阴山。
据说楚有神龟,活了三千年仍不免一死,可见这世间有生有形之物,到头来总要会有个限数,楚幽王同样生而为人,这次还没来得及再让巫者占问吉凶,他便厥身殒毙,乘龙而去了。
胜香邻说洞口附近的壁画,是楚幽王未能进行的祭鬼过程,一旦揭开铜盒玉匣,使“遗骸”暴露在外,洞窟里便会阴风四起,涌出愁云惨雾,这时唯有石函内部可以容人躲藏。记载楚幽王乘龙升天之后那幅壁画里所绘的情形,便是由数十名头戴面具的巫者,把“遗骸”摆在洞中一个特定的位置,楚载便会将之带到地底。壁画中那些通天神巫分置几处,除了在洞里守护着遗骸的几个人,还有几名巫者站在石函外,一个个都显得惊慌失措,不论其形态如何,雾中都会有个身影与之重叠,还有不少人横尸就地。这壁画似乎是指在将“遗骸”运往阴山的途中,如果有人妄图违背王命逃跑,就会被惨遭横死。而那阴风鬼雾深处,还有许多妖异飘忽身体细长的女仙围绕着楚载巨兽,唯独此处最难解释。
司马灰听胜香邻分析得倒是十分合理,壁画中这些佩戴鬼神面具的楚国巫者,大都死在了附近,尸骨早已成了灰土,“遗骸”则装在铜盒玉匣里两千多年未动,显然是楚幽王死后,巫者们没有遵照王命行事,奈何阴峪海下的洞窟已被填埋,另一条穿过古岛通往山腹的秘径只有楚幽王才知道,因此无路可逃,但这些巫者宁肯死在原地,也不敢带着“遗骸”去寻找阴山地脉。不过根据这壁画所绘——“任何进到雾中的人,都会遇到自己的亡魂”,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真能预先看到了自己死后的情形?为什么直到打开铜盒之后才会有雾出现?这是否与“遗骸”有关?罗大舌头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是谁对“老蛇”发出的指令?
众人都想尽快解开这些疑问,可胜香邻在壁画中找到的线索也不多,她现在只能告诉司马灰:“雾里出现的东西,并不是你死后的亡魂,用幽灵形容才比较恰当,或者说那是一个‘灵体’。”
第二话 携灵
“二学生”家里头还有个姐姐,在文革期间负责看管校舍,常从被封的图书馆里给他带些书来读,看完了再悄悄还回去。当初“二学生”要来大神农架林场,其姐到火车站送行时说:“某某家的孩子去北大荒,他爹妈又是给买手表,又是到百货大楼添置御寒的衣物,姐没本事,什么也给不了你,知道你爱看书,今后只能常给你寄书。”所以“二学生”这些年看了无数本书。那种条件下找到书看就不错了,哪还有挑三拣四这么一说,只要是带字儿的,不分内容深浅,也不论种类,他都能看得痴迷其中,因此最先领悟了胜香邻的意思:姑且不管这种说法是否合理,总之人死之后才有鬼魂,但人活着的时候身上都会有灵体存在,这属于“生物携灵现象”,是一个肉眼根本察觉不到的影子。
罗大舌头不解地问道:“我可真是越听越糊涂了,你小子怎么净说活人听不懂的鬼话?”
司马灰却听出了一些头绪,依相物古理而言,形神气质是活人由内到外的表现,凭借金木水火土五行,通达于言貌视听思五事,其增损升降,变化万般,说白了这就是“人活一口气”,当时看到出现在铜旁的人,只是自身留在雾中的气息。
胜香邻点头道:“有些地脉间分布着浓密的磁云,古人认为是雾根。前些年森勘一大队的人员进入四川黑竹沟,也遇到过磁云形成的迷雾,那种雾就像有生命一样,一遇风吹草动便会出现,虽不致命,但它使能见度降到极限,让人找不到方向。我看巫楚壁画里描绘的诡异事件,表明神农架地底应该也蕴藏着磁云,雾中出现的东西,只是你接触磁云后被吸收的‘灵体’,是个没有生命的幽灵,所以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不过这阵阴风惨雾出没无常,与黑竹沟里的现象并不完全相同,也许正是“遗骸”把雾引了出来。
“二学生”道:“四川黑竹沟与大神农架原始森林同样处在北纬30度地带,这一点可别忽略了。”
司马灰稍一思索,觉得胜香邻是根据实际情况作出的分析,有一定的道理,北纬30度本身就是怪事多发的地带,这也能解释先前在铜盒旁看到的现象。但前提条件是活人被雾根吞没,迅速脱离后的一霎那,会从雾的表面看到自身残留的“灵体”。那么适才与土贼对峙之时,出现在函洞里的东西是什么?那个身影虽然模糊不清,可戴着“Pith Helmet”的轮廓却隐约可辨,当时众人躲入洞中已久,整个过程中没再与雾气有过接触,就算有的话,也不应该只看到自己一个人的身形,这又是何缘故?
胜香邻这才知道司马灰另有所遇。从见到那具“遗骸”开始,很短的时间内出现了很多诡异变故,每个人又只亲身经历了其中的一部分,使的整个事件变得更加离奇。不过胜香邻思维敏捷,擅于从各种未知、危险、矛盾的复杂信息中找出线索,此时她秀眉紧蹙,抬头望向巫楚壁画道:“因为雾里还有别的东西,大概其余的谜团都和它有关……”
司马灰想起在楚幽王铜盒旁,忽觉一阵阴风吹至,好像有只人手突然搭在了背后,恶寒之意透入骨髓,他根本没敢回头,立刻起身逃离。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不会有假,看来那道黑气中确实有某些非常恐怖的东西存在,会是巫楚壁画上描绘的女仙吗?司马灰对此难以揣测。毕竟只有罗大舌头困在雾中的时间最久,而这家伙被拖进洞里之后,已经是具冰冷僵硬的死尸,如今又突然活转过来,嘴里说的倒也都是人话,却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心?
司马灰并非疑神疑鬼之辈,但此事太过反常,如今洞外黑雾弥漫,恐怕出去看一眼命就没了,他也不得不刨根问底,于是让罗大舌头仔细想想,当时有没有看到什么,那雾中是否出现了壁画上的东西?
罗大舌头闻言看向墙上的巫楚壁画,蓦然有种惊惧之感,吸了口冷气道:“壁画上的这些女子是鬼是怪?”随即摇着脑袋表示什么也没有看到,当时云昏雾暗,阴风吹灭了照幽铜烛,惊慌中就觉有道黑气迎面撞来,转瞬间连安装在“Pith Helmet”上的矿灯都不亮了,在完全没有光源的情况下,眼前黑得跟抹了锅底灰似地,又不是火眼金睛,谁能看得见东西?
胜香邻说:“不管壁画里的妖怪究竟是什么,幸好都被挡在了楚载之外,可咱们也不能一直躲在这。”
司马灰定下神来想了想:先前完全没料到“绿色坟墓”会出现在阴峪海下,更不知道这个幽灵会潜伏在什么地方,土贼老蛇先是在通讯所无线电中接收到了指令,随后又在黑雾里听到首脑发出暗号,因为神农架阴峪海下除了自己这伙人和那土贼之外,应该没有其余的人存在,加上老蛇并不知道首脑的底细,所以误认为司马灰就是“绿色坟墓”。但这些事件也让“绿色坟墓”的特征愈发凸显,首先它还是不敢露出真实面目;其次是行动能力有限,只能利用他人达成任务;另外首脑的行动目标以及时间,也很可能与考古队重叠了,这表明“黄金蜘蛛城”与“罗布泊望远镜”里的所有线索,最终全部集中在“大神农架阴峪海”。看来这具从深渊而来的“遗骸”,一定就是朝向谜底的指针。另外司马灰始终认为“绿色坟墓”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幽灵,因为幽灵不具形体,倘若可以做到埋踪灭影或变化形体,则完全没有必要隐藏真实面目。
至此别无退路,唯有继续解开“遗骸”之谜,找到通往阴山地脉的途径。
司马灰打定主意,就背上枪支,同罗大舌头上前搬起“遗骸”,两人一个抱头一个抱脚,上了手才觉的很是沉重,那遗骸骨骼皆是赤金,通体都被几条铜蛇紧紧箍住,酷似森林古猿的骷髅眼窝内诡波流转,让人不敢逼视。
众人参照壁画上的场景找寻过去。只见洞室内有两尊铜兽,规模大于常制。其中一尊人面虎躯,生有九尾;另一尊人面鸟身,背生双翅。巫楚壁画里对此也有描绘,是古楚传说中的凶神。两尊铜兽对峙而立,地下石台雕有人头图案,眼部呈圆窝形凸起,口部很大,眉骨以阴刻纹表现,嘴里尽是尖锐獠牙,模样显得十分夸张。在前往阴山地脉的壁画中,楚国巫者正是将“遗骸”摆放在此处。
司马灰正想按壁画描绘的样子放下“遗骸”,高思扬却忽然说道:“你们先等一下,我始终觉得有件事不太对劲。”
“二学生”低声提醒高思扬:“按照摩非定律来讲,如果一切情况看起来都很正常,那才是最不正常的。”
高思扬没理会“二学生”,她继续对司马灰说:“这方面我本不该多问,可你千万别忘了,是绿色坟墓的首脑让土贼把遗骸带到洞中,而且你说首脑并不是幽灵,只是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办法躲在附近,也许咱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其窥觑之下,没准把遗骸带到深渊里,正是首脑想要得到的结果,至少你不能忽略这种可能。”
司马灰理解高思扬的顾虑所在,当前的情况变得越来越叵测,不确定的因素实在太多,她是担心考古队同那土贼一样,都是受到“绿色坟墓”控制利用的棋子,一旦成为事实,将是最为可怕的结果,真要是那样可就太糟糕了。
司马灰见胜香邻等人也都对此感到不安,就说这件事我已经想过了,咱们必须透过迷雾重重的表象,尽量看清整个事件的本质。我估计“绿色坟墓”和考古队,都有各自想要寻求的“结果”,但我估计“绿色坟墓”并不能洞悉前因后果,否则他早派探险队通过大神农架阴峪海,进入那个地底深渊了,没必要等到现在才来。全国解放至今已有二十余年,如今的大神农架山区,既不像战局混乱的缅甸,也不像五六十年代那会潜伏在各地的特务很多,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政权的稳固,地下组织的成员被逐渐肃清,如今连老蛇这种没被洗过脑的土贼都被启用,看来该组织在境内的行动能力,已经消弱到了极限。
司马灰又说最开始的时候,关于“绿色坟墓”的一切都是谜,到现在也想不透它是怎么知道考古队在罗布泊找到的线索,不过经历了“野人山裂谷、罗布泊望远镜、大神农架阴峪海”一系列事件之后,首脑的秘密已逐渐暴露,这个地下组织存在的历史很久,但直到民国年间的赵老憋从“匣子”中逃脱,另外也带走了占婆王朝黄金蜘蛛城的情报,从此被咱们称为“绿色坟墓”的这个首脑,才真正意义上开始控制这个地下组织,并着手探寻通往地底深渊的途径。根据死亡在楼兰的法国探险队尸骨推测,这个时间应该在二三十年代。
如果“绿色坟墓”真的了解一切前因后果,根本没必要选择在1974年采取行动。我觉得首脑在大神农架阴峪海的最初计划,是打算让土贼老蛇抢到考古队前边,把塔宁夫探险队的地图藏起来,因为它在解放前,就知道有这份记载巫楚宝藏的地图了,只是完全没想到楚幽王传说中的阴山地脉,竟会是通往深渊的大门。但地图最终落在了考古队手里,它才再次指使老蛇把“遗骸”带到洞中。我想“绿色坟墓”应该是在巫楚壁画外层的浅浮雕里发现了“遗骸”的秘密,它之前则完全不知情,所以我敢断定,“绿色坟墓”也许了解最终的谜底,但绝不清楚整个过程以及找到谜底后出现的结果,而且它跟咱们都会受到“摩非定律”的干扰。如果咱们现在半途而废,不仅前功尽弃性命难保,还会永远失去唯一揭开首脑真实面目的机会。
众人听了司马灰的分析纷纷称是,“二学生”却说:“绿色坟墓的确不知道结果,其实它连谜底也不知道。”
第三话 海森堡不确定原理
“二学生”瞅冷子冒出这么一句,立刻引起了司马灰等人的警觉,所谓“谜底”就是深渊里埋藏的秘密,“结果”则是找到这个秘密之后发生的事,从逻辑上分析,首脑想找到进入深渊的途径,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意图存在,所以“绿色坟墓”应该掌握着谜底的真相,否则这些事就不会发生了,“二学生”无非一介在林场插队的知青,凭什么认定首脑不清楚“谜底”?
“二学生”见司马灰面露疑惑,就进一步肯定地表态:“从理论角度来讲,绿色坟墓确实不可能知道谜底。”
司马灰将“遗骸”放在地下,对“二学生”说:“咱是行伍出身,读的书少,不比你这知识分子满腹锦绣一肚子花花肠子,所以你最好讲浅显些,这种事怎么还有理论依据?”
“二学生”说当年有个德国物理学家海森堡,提出了一个阐述不确定性的原理,称为“海森堡不确定性原理”,大意是指你观察测量一个物体的时候,所得到的数据永远都不会是真实全面的,哪怕只是借助光线去观察物体,光也会使物体产生改变,虽然那只是肉眼察觉不到的细微变化,但我们终究还是无法洞察真实的本质,因为一切动量基础就来源于这些细微渺小的变化。这个原理揭示了人类的无知,这种无知客观存在,同时又是完全难以跨越的。既然连物理层面的细微变化都无法确定,命运和事件的发展就更加难以预料了。所以除非“绿色坟墓”是神,否则他所掌握的秘密,也仅仅是片面主观和不确定的。
罗大舌头道:“这我心里可就敞亮多了,说句唯心主义的话,最后会发生什么事,你不知道,我不知道,‘绿色坟墓’也不知道,大概只有老天爷知道。”
司马灰虽然不太理解什么是“海森堡不确定原理”,但听“二学生”说的有理有据,估摸着无非应了“世事难料”那句旧话,这些事老祖宗们在几千年前就已经琢磨透了,反正咱就别管那么多了,硬着头皮坚持到底就是,可不能遇上些困难就对前途丧失信心,要知道挫折只是成功者的勋章,疾风劲草,方显英雄本色,洪波汹涌,愈见生命不息。
胜香邻也点头表示同意,高思扬却认为:“二学生那套理论,一会儿是唯心主义,一会儿又是唯物主义,实际上无非是找借口替司马灰的行径开脱,不过他有一点倒是说对了,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情况,如今这具遗骸放在地上许久了,怎么始终不见任何动静?”
按照壁画上描绘的场面,把这“遗骸”放在两尊铜兽之下,“楚载”就会成为通往阴山地脉的途径。司马灰摸索地面凹凸不平的雕刻,并没有发现有机括缝隙存在。
这“楚载”无非是个沉重无比的巨岩,也不知那壁画里神秘怪异的内容是否属实。众人心下皆感迷茫,完全想不出什么头绪。
司马灰只得再次对照巫楚壁画,见其中描绘的铜兽两目露出凶光,与现实中的阴郁暗淡截然不同,就凑近察看,却见铜兽眼珠里有转槽,内部中空,藏着半瓦状灯盘,形制精妙,由于灰尘积的多了,不到近处很难发现,于是拨开盖子,看灯体内有些蜡状残留物,还剩下半截灯芯,推测燃料是动物脂肪或蜡烛,与龙髓完全不同。或许点燃灭掉了两千余年的铜灯,就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司马灰想到这里,便吩咐“二学生”拿火把点燃兽首内的铜灯。
罗大舌头不解地问:“这石函莫非是下矿井的箱型电梯?点燃了铜灯就等于通了电,可以启动它深入地下?”
司马灰捉摸不透其中有什么名堂,眼下只能依照壁画里描绘的样子去做。虽说古时候没有“电梯”,但相传早在五千多年前,黄帝破蚩尤于北海,曾在迷雾中造“指南车”,据说坐在车上,不用推引,机括自然圆转无穷,欲东则东,欲西则西,上置木人以别四方,那是最古老的机械原理了,因此黄帝号为轩辕氏,“轩辕”二字不止是地名,也应当与制造车辆有关。想这“楚载”是春秋战国时期埋在地下,距离轩辕黄帝造车司南,已经过了数千年之久,如果山洞中设置着什么机关,能使它移向阴山地脉,那倒并不奇怪。
这时“二学生”举着火把,将藏在铜兽内的灯盘逐个点燃,但灯烛尘封已久,燃烧得并不充分,忽明忽暗如同鬼火一般,那两尊形态狰狞奇异的铜兽,恰似在黑暗中缓缓睁开双眼。
司马灰屏着呼吸等了一阵,仍是不见什么动静,心想楚国巫风甚重,多用神异事物,难道还需要有巫者念诵咒言才行?可惜那些带着青铜面具的巫者,至死都没敢把“遗骸”带往地底,现在尸骨已成灰尘,也没办法召出它们的阴魂来问个究竟……
正当胡思乱想之际,铜兽眼中的灯烛渐渐明亮起来,“遗骸”摆放在石台上,刚好位于铜灯光线汇聚之处,它在灯烛映照下,散发出一种阴森诡异的光芒,能照到十几步开外。几乎就在与此同时,众人发觉四壁摇颤,心中都是一惊,皆有栗栗自危之感,虽然知道这座“楚载”填塞在通着地脉的洞窟上,可没想到它会突然向下移动,幸好下坠的速度不快,还可勉强稳住身形。
司马灰扶住一尊铜兽道:“让罗大舌头蒙对了,这还真是部能下矿井的电梯?”
胜香邻脸色微变:“似乎是这具遗骸从洞穴深处引来的东西,在将咱们拖向地底。”
“二学生”想起壁画上那些寄身箱中的女鬼,心里不禁有些发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那是些……什么东西?”
胜香邻摇了摇头:“不知道。但它们很可能是受到了‘遗骸’的吸引,才会突然出现。”
司马灰回想此前经历,心知胜香邻所料不错,外边那些东西似乎是奔着光线来的,但它们不知受何阻碍,一时间无法进入“楚载”,看来这里面还算安全,而且这情形与巫楚壁画里描绘的神秘内容极为相似。
司马灰刚打算背靠墙壁弯曲膝盖,以减缓坠落在地时承受的冲击力。这时忽见洞外钻进一个人来,化成灰了也能认出是那个采药哨鹿的老蛇。司马灰心想:“原来这土贼既没死掉也没逃脱,而是躲在了石壁间的洞道里,你这会儿爬进来算是撞到老子枪口上了。”他手中的1887型拉杆式连发步枪始终顶着膛,此刻趁对方立足未稳,对准了老蛇的脑袋正想抠下扳机,谁知那土贼撞在枪前并不躲闪,嘴部突然大张开来,从中伸出一只漆黑的人手。
司马灰听胜香邻说地下矿脉形成的磁云中,很可能存在“携灵”现象,也就是生命的热量会被雾吸收,在雾里留下转瞬即逝的残像,而从洞外爬进来的老蛇,显然不是出现在雾中的“灵体”。
此刻见这土贼嘴里伸出一条手臂,好像体内有个阴魂挣扎欲出,老蛇身体发僵,脸上只剩两个眼珠子还贼兮兮地乱转,那情形就跟枯蝉蜕皮似地好不诡异,司马灰不由得想起“恶鬼画皮”之说,心想:“莫非是雾里的阴魂,钻到这土贼身子里去了?”他想要看个究竟,矿灯照到土贼脸上,却是黑漆漆的一片,从其嘴中出来之物,好像能吸收光线。
这时忽听一声尖叫,随即有道黑气弥漫开来,司马灰顿觉恶寒袭来,身上毛发森然倒竖,他在缅甸身经百战,虽然明知危险,却仍想抓住机会除掉那土贼,可突然有个念头从脑中闪过,硬生生将抠在扳机上的手指停住,倒转枪托撞去,奋力将老蛇推回洞中,随后翻身避开那团黑雾,再看洞道里漆黑一片,不见人踪。
高思扬过来扶起司马灰问道:“刚才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开枪?”
胜香邻跟过来说:“幸好司马灰没有开枪,否则死掉的可就不止老蛇一个了。”
司马灰道:“我想这雾里的秘密是光线,多亏老子醒悟的快,要不然就给那土贼垫背去了。”
罗大舌头说:“你是不是被那土贼吓住了没敢开枪?难怪常言道好马长在腿上,好汉长在嘴上,会练得就是不如会说的,这里外的话全让你小子给说了。”
司马灰说你用脑袋仔细想想,至此也不难看出楚幽王布下迷局的大致轮廓了。这楚载下的洞窟通着地脉,其深广不可估测,而且聚集着浓密的磁云,其中更有异物出没,除非是死尸,活人进去就没命了,是道不可逾越的界限。另外那具来自深渊的“遗骸”,看起来只是发出微光,却千年不衰,还能将蛰伏在地底磁云里的某些东西引来,这些不为人知的神秘之物,在巫楚壁画中被描绘为许多形态诡异的女子,却不知究竟是鬼是怪。但毫无疑问,楚载里的铜兽灯盏,照在“遗骸”上会使光线增倍,从而引来更多的怪物,它们聚集在四周破坏了脆弱的地层,使楚载开始沉入地底,洞窟里出现的这些东西,似乎可以吞噬光线,因此所过之处灯烛俱灭。
司马灰根据此前在石梁上的经历,断定步枪射击时发出的火光,也会吸引其前来袭击,它们好像会首先接近光线和热量强度高的目标。那土贼躲在洞道里逃不出去,结果被雾里的东西钻入了体内,他多半不甘心等死,又爬回函洞找寻活路,竟把雾里的东西也带了进来,此人这回是必死无疑了,不过司马灰为何会在洞道里看到自己的身影,还有罗大舌头和老蛇先后落在雾中,这两个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此外壁画中暗示着生死轮回的“怪圈”又是何意?在没有看清“箱中女仙”的庐山真面目以前,还完全无从猜测。
此时楚载巨兽仍在不住下沉,地面开始倾斜起来,众人倚墙而立,只觉耳膜隐隐生疼,看来随着深度的降低,地底的压力也在不断增加,顾不得再去推测巫楚壁画里的种种谜团,一个个悬心吊胆,不约而同地想到:“这阴峪海下的洞窟究竟有多深?怎么还没到底?”
第四话 阴源
地底的磁云使手表机械装置近乎失灵,随着眩晕的下坠感逐渐增强,时间的流逝好像也变得格外漫长,众人头晕脑胀,又处在封闭空间内,五感丧失了应有的作用,就觉沉降之势无休无止,犹如掉进了无底之谷,实不知其深几何。
此前只知道有座古岛位于大神农架地下,同阴峪海原始森林的垂直距离大约是两百米,春秋战国时留下的祭祀坑深陷在岛屿底部,而像一道巨大石门般的“楚载神兽”之下,可能还有更深的洞窟,直通着阴山地脉,此时不停下坠,感觉这古岛似乎陷在了地层板块交界处,否则不可能有这么深,也许这就是巫楚壁画中记载的“大壑”。
司马灰感到脑骨欲裂,耳底疼痛难当,矿灯下见其余几人脸上的血管都凸了起来,心里明白照这种速度掉落下去,还不等摔到底,血液就会开锅似地沸腾起来,血管壁承受不住压力而突然破裂,但想说话连嘴都张不开了,上下牙关颤抖不停。可除了气流嗡鸣之外,却听不到任何声响,也只好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时众人忽觉身体被重重抛起,五脏六腑都险些从嘴里甩了出来,铜灯尽数熄灭,周围一片漆黑,还没等这口气缓过来,阴冷的地下水就从四壁同时涌入,水面迅速升高,转瞬间就没过了膝盖,“楚载”好像坠到了水里,倾斜着沉入深水。
司马灰等人惊魂未定,眼见情势危急,连忙爬出上方洞道,一看四周已经不再有磁云笼罩,但在矿灯照射距离内,尽是洪波翻滚,深邃处漆黑如墨,只听得旋风四起,森森渺渺,也不知身在何方。
此刻“楚载神兽”不住下沉,外壁也无法容忍停留,司马灰见石壁上缠着几段史前古树的躯干,其中一段能有五米多长,粗可合抱,就抽出猎刀砍断与函壁纠缠的树藤,其余几人领悟到司马灰的意图,也都上前奋力相助。眨眼的功夫,“楚载”已被浊流彻底淹没,众人捡回性命,狼狈不堪地相继攀上古树躯干,个个气喘吁吁,脸色和死人一样难看。
司马灰让胜香邻打亮一根长柄信号烛,照得百米之内亮如白昼。众人趴在木筏般的枯树上茫然四顾,就见高处布满了浓密的黑云,周围凡是能看到的所在都是洪波滚滚,雾气相连,阴霾四合,大如山丘般的“楚载巨兽”,沉到这片无边无际的深水里,竟连些踪迹也没留下。古树躯干中空,被波浪推动不断向前漂流,旋即远离了“楚载”坠落沉没的位置。
司马灰这才想到,那具深渊里的“遗骸”,也跟着“楚载”沉到水里去了,看情形是别指望还能把它捞回来了。
这时候高思扬突然抬手指向后方,低声招呼司马灰等人道:“你们看,那边好像有人!”
众人闻言转身回望,借着信号烛刺目的光亮,能看到远处水面上露出一条手臂,不由得都是一怔,随着“楚载”坠落到这里的人,除了自己这几个人之外,应该还有那土贼老蛇,如今就算浮尸出水也并不奇怪。可水里伸出来的人手,却是五指张开一动不动,就这么直挺挺地伸着随波逐流,距离浮在水面的枯木躯干越来越近。
司马灰等人看那手臂浮浮沉沉已到近处,便举着信号烛向水里张望,瞧见水下的情形都是吃惊不小,原来是条两侧长有须鳍的怪鱼,似乎是种生活在漆黑环境中的深水大鱼,只见其首不见其尾,也难分辨是何种类,将老蛇吞下多半截,仅有一条胳膊和脑袋还在嘴外,看来这土贼早已毙命多时,他也可能是被水怪吞下之前,就已经在雾中死掉了。
司马灰心知此人身怀异术,没想到落在这里葬身鱼腹,终究是荒烟衰草了无踪迹,思之也不免有些心寒,他唯恐信号烛的光亮太强,会引得水族掀翻了木筏,急忙接过来抛到水中,怪鱼果然追逐光亮而去,瞬间不见了踪影。
黑暗中只觉洪波汹涌,那段枯树躯干随着激流起起伏伏,完全无法掌控,众人关闭了矿灯,只用一盏电石灯照明,脑中昏昏沉沉的一阵阵发懵,事到如今是死是活唯有听天由命罢了。司马灰趁着还算清醒,就让其余几人各自用绳索将身体绑在木筏上,免得在乱流中被抛到水里,随即抱着枪支蜷缩起来抵御寒冷。他自己也不清楚是不是就此睡着了,反正睁开眼闭上眼都是一片漆黑,脑子里没有了任何思维和意识,甚至连个噩梦都没做,也可能是现实与噩梦已经没有区别了,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才渐渐恢复了知觉。
其余几人也都陆续醒转,主要是水米未沾牙,饿得前胸贴着后背,又冻得瑟瑟发抖,实在是睡不着了。胜香邻取出干粮,分给众人果腹。大伙肚子里有了东西垫底,脑子才清醒过来,说起当前处境,都觉得情况不容乐观。
“二学生”头晕得厉害,吃了些干娘又都给吐了出来,他深感这地底的情形远出先前所料,强撑着对司马灰说:“那个土贼虽已毙命,但地底都被浓密的磁云覆盖,至今仍不知楚国壁画里描绘的鬼怪究竟是些什么,‘遗骸’也被洪流吞没了,更没找到通往阴山的地脉,另外巫楚传说中的背阴山为什么会时有时无?莫非它在水下?水位起落就会将其暴露出来?眼前的谜团似乎越来越多了,可现在连准确定位都难以做到,甚至不知道现在到了什么地方,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还有这木筏,否则大伙现在全喂鱼了。”
司马灰说这段木头虽然救了咱们,但它就像漂浮在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海洋中,我看这鬼地方不是天尽头,却是地绝处,曾闻古时有座“浮槎”,是往来于大海与天河之间的木筏,咱这也算乘上“浮槎木筏”了,不过并不是上天,却是下了地底的冥海,也就是黄泉,死人都得从这走。
众人虽然知道司马灰这么说只是自嘲之言,却均有绝望之感,只有罗大舌头硬充好汉:“赶紧死了才好呢,那就不用再受这份活罪了,这可是我把中午饭吐出来之后,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了。”
司马灰黯然道:“我要是再告诉你一件事,估计你把晚饭也得吐出来。”
罗大舌头被唬得不轻:“我就知道还会有更倒霉的事,因为倒霉是不可避免的,而倒霉又实在是太他妈的具有创造力了,我是想不出还能遇到什么更倒霉的情况,你就尽管说吧,我罗大舌头抗的住。”
司马灰从背包里掏出从山外带来的几盒香烟,刚才掉在水里的时候,没来得及套上防水罩,尽数泡了个稀烂。
罗大舌头惊得目瞪口呆,心疼不已地抖落着手:“完了完了,粮食全牺牲了,咱要是真死了也就踏实了,关键是现在还没死,而且落到了一个不确定是什么地方的地方,没香烟还怎么坚持战斗?我看咱是熬不过这黎明前的黑暗了……”
高思扬见这俩人到现在还为损失了几盒香烟感到担忧,真不知道他们脑子里都是怎么想的,不禁又是生气又是无奈,转头问胜香邻:“你在测绘分队工作,应该熟悉地质结构,能判断出咱们现在的位置吗?”
“二学生”插言道:“这洪波汹涌漫无边际,地下暗河与湖泊哪有这么大?咱们多半是掉进了茫茫大海,据说地底有被称为弱水的深渊,还有昼夜燃烧的火山,被称为弱水之渊与炎火之山,那弱水之渊其实就是虚无混沌的地底之海,它的尽头都是灼热异常的熔岩,以咱们的血肉之躯,还不等接近那些火山,就已被高达几十摄氏度的热流蒸发成雾气了。”
胜香邻正注视着手中罗盘若有所思,听到这些话就说:“我发现木筏上吸附了一些宏观藻类植物,但它不会是海,此外洪泉不息,波涌壮阔,也不像是地下湖或暗河。”
“二学生”不解地问:“按地底水系规模形势区分,也无非是江河湖海,既然都不是,这里又会是个什么地方?”
胜香邻说:“简单些形容的话,它很可能是个巨大的原始水体,是地表一切水系的前身,介于海水和淡水之间,曾经汪洋一片的大神农架阴峪海,就是史前时代由此演变发源。”
司马灰说“二学生”我还以为你小子多念了些书,天文地理都懂,实际上却只知道皮毛,悲观主义者只会从机遇中看到困难,而乐观主义者能在任何困难中看到机遇,我看这里既然是个什么地底的“水体”,它再怎么巨大也得有个边际,咱就只管乘着“浮槎”随水流而行,迟早能抵达尽头。
其实众人对此都没任何信心。但孤悬在“浮槎”上无计可施,只能不断被水流推动着往前航行,手表的指针停滞不动,也不知在冥海般的原始水体上漂浮了几天几夜,干粮吃完了就捕捉海兽为食,水没有了便接取高处滴落的地下水解渴,而那木筏犹如坠入无底深渊的一片枯叶,磁云摩擦带来的急风骤雨起落无常,经历了无数次翻覆之险,前方却黑茫茫的始终不见尽头,在洪荒深处流动的仿佛只有时间和风。
司马灰深感彷徨无计,当初在罗布泊极渊中跋涉旱海,那至少也是脚踏实地,知道一步步走下去总能摸到边缘,可这会儿却真是不敢确定了,此刻日以继夜的乘载木筏上不断向西航行,天知道离这神农架阴峪海已经有多远了,他苦思无果,就问胜香邻:“这是否真是一个‘水体’?会不会还有别的可能性存在?”
胜香邻早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沉思了片刻才说:“这是个地底水体应该没错,但还有种最坏的情况,咱们是掉在巫楚壁画中描绘的怪圈里了,那么不论航行多少天,最后还是要回到先前坠落的大神农架地下洞窟,这个怪圈也许就是北纬30度。”
第五话 水体
司马灰感到此事难以置信,奇道:“北纬30度地带存在着一个怪圈,而众人从阴峪海洞窟坠落下来,正好掉进了这个循环往复的‘怪圈’里?”
胜香邻说:“我看木筏在地底不停地向西航行,时间和方位都已失去了意义,才会作出这种猜想,但我也没有任何把握和证据。”
“二学生”正昏昏沉沉地伏在木筏上,听到司马灰和胜香邻的交谈,立刻爬起来抱住树杈,激动地说道:“这种可能性太大了,也许北纬30度的谜底,就是这个怪圈。”
“北纬30度正负5度”地带存在着一系列不可思议的诡异现象,它几乎成了“失踪”和“神秘”的代名词,并且留有诸多古代遗迹,许多科学地理历史方面的人士,都认为这条纬度怪事集中多发的背后,隐藏着某种内在的联系,可始终没人能够给出答案,一切都停留在猜测和假设阶段。不过众人深入阴峪海地底,发现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巨大水体,高处云雾密布,“浮槎”似乎迷失在了这片永远没有尽头的冥海中,这么多天过去了,说不定已经漂流了上万公里,但是连一点看到地脉的预兆都没有。胜香邻的推测虽然大胆,可找不出比这更合理的解释了,“北纬30度”之下必定是一个无始无终的环形水体。
罗大舌头没听明白,问道:“咱们掉进了地底的怪圈……那意味着什么?”
司马灰说:“意味着咱们需要一份世界地图了。”
这时高思扬担心“二学生”误导众人,就说:“你也只是凭着木筏持续航行的方向加以猜测,在没有进一步的证据之前,可别乱下结论。”
“二学生”却显得很有信心:这绝对是个惊世骇俗的发现,古往今来发生在北纬30度地带的各种离奇事件,大多复杂而且无法解释,加之外界众说纷纭,更使其蒙上了浓重的阴影,甚至被认为是有鬼神作怪,但咱们此时置身其中,在确定地底存在“怪圈”的前提下,再去思索答案,许多谜团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胜香邻凝神一想,也觉得自己判断无误:“北纬30度”是地压和水磁释放活动最为频繁集中的区域,地底凝聚了大量磁云,使得这个水体循环贯通,往复不息。比如四川境内的黑竹沟与鄂西神农架原始森林,同样位于这条纬度,全都有磁云黑雾出现。该纬度中分布着多处被称为“魔鬼三角、死亡陷阱、地球黑洞”之类的地点,现在想来,不也是受到一股无影无形的未知力量干扰吗?其实它的来源正是这个地下深处的“怪圈”。
高思扬说:“咱们水粮断绝,总不能无休无止地困在这竹筏上一直漂流,既然确认了当前处境,就该好好想想,究竟要怎样才能从这怪圈里脱身。”
“二学生”对高思扬说:“你还是没理解我们说什么,你懂得什么是地球黑洞吗?在别的地方失踪船舶、飞机、人员,最终除了幸存下来的生还者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能找到尸体或遗骸,哪怕时隔几十几百年之久。但在北纬30度失踪,实际上就意味着彻底的消失,永远也不会再出现了,因为这个怪圈能吞噬一切事物,它就像北欧传说中恐怖无比的乌洛波斯之环。”
胜香邻听到这里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乌洛波罗斯之环……它确实是对这个地下黑洞最形象的比喻了。”
高思扬从没听过此事,问道:“乌洛波罗斯之环?那又是什么意思?”
司马灰说这话我听着耳熟,是指一个古老的神秘符号“衔尾蛇”,暗有循环之意,当初我在缅甸占婆王朝黄金蜘蛛城里,曾见过“阿奴迦耶王乘白蟒渡海”的壁画。那白蟒即是自吞其尾,后来向考古队的宋地球提及,才知这个古怪的符号由来已久,据说在北欧神话传说中,也有一条咬住自己尾巴的大蛇,它盘绕在大地边缘,被称为“尘世巨蟒”,象征着万物的轮回与混沌,代表着自然界周而复始的现象,结束既是开始,开始亦是结束。这个深处在北纬30度地底的庞大“水体”,果然很像那条预示着无始无终的“衔尾蛇”,莫非“马洛波罗斯之环”的原形就是此处?
胜香邻说殷商以前就出现过“曲形龙”,也属此类神秘符号,以前没人知道它们具有什么特殊含义,但现在看来似乎都与“北纬30度之谜”有关,这也能从侧面证实咱们的判断,只是地底的磁云浓密深厚,限制了各种仪器设备的精确勘测,致使当今之人并不比几十年前所知更多。
众人进一步分析了当前面临的困境,如果将这个漆黑无边的“水体”,描述为围绕在北纬30度正负5度区域下的“衔尾蛇”,现在就等于落进怪蟒肚子里了。地壳受膨胀扩张运动与压力作用产生了环形裂痕,其中孕育着海洋的原始形态,水体在磁场影响下循环涌动。
这个巨蟒般的黑洞也被地磁产生的浓雾覆盖,它上方则是位于地表的山脉和海洋,与其连接薄弱的区域,可能是有怪异现象发生,那是磁雾从地底涌出,能够造成地震地陷,甚至影响到江河湖海的水位突然涨落,过往的舰船飞机遇难失踪,大多与此有关,因此出现的大量次生灾难则无从统计。
据此推测,“鄱阳湖鬼火、长江断流、死亡之谷、黑竹沟妖雾、百慕大三角”等为数众多的恐怖地带,很可能都与隐藏在这条纬度下的“衔尾蛇”有关,而大神农架阴峪海原始森林下的洞窟,便是其中一处与这个地底水体相通的所在。那尊堵在洞口上的“楚载神兽”能挡住磁雾,众人坠落下来的时候才得以幸免于难,至于雾中出没的鬼怪,到现在也没搞清楚究竟是些什么,此刻想起前事兀自毛骨悚然,贸然接近无疑是自寻死路。
估计绕行北纬30度线的黑洞距离,少说要在30000——40000公里之间,何况乘在筏子上针迷舵失,不知航行了多少昼夜,谁也说不清现在处于“怪圈”里的具体位置,对司马灰等人而言,此时头顶是大神农架的莽莽林海,还是高原尽头的喜马拉雅山脉,都已经显得没有任何区别。而众人赖以栖身的木筏,只是一株古树,虽然粗大坚韧,质地紧密,但在这洪波惊涛中也恐怕支撑不了太久。
司马灰屡遏奇险,深入过距离地表10000多米的“罗布泊望远镜”,可都不及落进这地底的“怪圈”来的恐怖,因为它既没有尽头,也没有起点,插翅都别想飞出去。
高思扬知晓了当前处境凶险,可就算这黑洞是个无始无终的“怪圈”,但它两侧也该有个边际,可以尝试接近两边的洞壁,总不至没有缝隙,只要找到一处能够容人进入的裂痕,就可以摆脱这个“怪圈”了。
胜香邻也曾想过这条路,不过并不可行,即使你能够接近水体边缘,也仍置身于地壳地层,未必找得到生路,而且那纵深处没有氧气可以维持呼吸,走不出多远便会窒息而死。
司马灰看木筏犹如渡海一般,随着洪波翻滚中起起伏伏,前方水势更壮,就对其余几人说:有言道“人定胜天”,许多人认为这话是指人能战胜大自然,我觉得这么理解就太笼统了,其实这个词应该是“人定而胜天”,天是指命运和困境,人只有先定了,稳定了,团结了,下定决心了,然后才有机会克服困境。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扭转命运摆脱困境,可如果不这么做,那就连半分机会也不存在了。咱们这支地下探险队,现在困在筏子上确实无法可想,但绝对不应该放弃希望坐以待毙,眼下要做的是尽可能生存下去,多活一天,便多一分指望。如果命运真的是个诅咒,我们唯有怀着谦卑,在黑暗中默默前行,或许才是对自身悲剧命运唯一的救赎方式。
众人皆有同感,毕竟早在神农架木为巢之际,就有古人从地底将“遗骸”带了出来,可见这个北纬30度线下的黑洞里,并非只有茫茫无边的洪流,只是很多秘密都被吞没了,探险队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近乎奇迹般的机会,这个机会出现的可能性非常渺茫,又仅属于最终活着的人,所以求生存就成了首要目标。此时心里有了指望,悲观绝望的情绪略有缓解,振作精神清点剩余电石的数量,木筏在地底航行,主要凭借“电石灯”照明,如果没有了光源,生命之火也将随之熄灭,因此电石和火把都显得十分宝贵。
这时高处有几道闪电掠过,似乎是磁雾中出现了雷暴,气压低得令人感到呼吸困难,波涌也变得更加剧烈,木筏摇摇晃晃的起伏不定,众人担心狂风巨浪会将木筏击碎,稍作整顿之后,又忙着用绳索加固筏子。
“二学生”虽被起伏颠簸的木筏折腾得不停呕吐,瘦得几乎脱相了,可他终于发现了“北纬30度”的怪圈之谜,还是显得分外亢奋,大声高呼着战天斗海的口号,帮忙拿防水罩保护怕潮的物品。
罗大舌头却认为“二学生”状况不容乐观,感叹道:“跟什么人学什么艺,跟着黄鼠狼子学偷鸡,你跟司马灰混,除了盲目乐观主义精神,哪里学得了好?我看你真是快不行了,我这还特地存了听牛肉罐头,本打算留到关键时刻再用,现在发给你算了。”说着就伸手往背包里去翻。
“二学生”见罗大舌头翻开的背包里装着一副“猎鹰8X40高密封军用望远镜”,不由得眼馋起来,借在手中摆弄了几下,趁着远处忽明忽暗的闪电放到眼前眺望,他突然在镜筒中观察到,那茫茫冥海上似乎浮着个黑点,有些吃惊地说:“前边好像有大鱼!”
司马灰接过望远镜仔细看了一阵,脸上神情随即变得凝重起来:“那是一艘潜艇。”
第六话 Z-615
司马灰此前在“罗布泊望远镜”里,得知有一艘下落不明的“Z-615苏军潜艇”,隶属于苏联武装力量第40独立潜航支队,这艘潜艇搭载着潜地火箭,出海迷航之后变成了一个神出鬼没的幽灵,遇难地点也在“北纬30度线”经过的海域,外界偶尔会接收到它发出的短波通讯,但位置很难确定,这艘“常规柴油动力潜水艇”似乎在不断移动,远远超出了11000海里的续航里程。
考古队在极渊沙海中,也曾搜索到该潜艇所发射的短波信号,当时司马灰从无线连的通讯班长刘江河口中,获悉了这艘苏军潜艇的详细情报,此刻距离虽然很远,但是通过望远镜观察,浮在海面上的黑点体型狭长,与“Z-615”的特征十分接近,尤其是上面耸立的升降式环形通讯天线格外显眼,因此不难辨认。
司马灰略感意外,随即把望远镜交给其余几人进行观察,看明情况后低声商议,推测苏联潜艇并未驶入地心深渊,而是遇到了海啸或海蚀,结果被卷进了北纬30度下的“怪圈”,与众人所乘的木筏相同,都是在地底水体中循环航行,由1953年至今,已有二十几年不见天日。不过这个衔尾蛇般的“怪圈”,正好位于地壳底部的磁层里,短波完全可以通过磁雾向外传导,这就能解释考古队在罗布泊收到的古怪信号了。
但这地底黑洞中狂澜汹涌,渊深莫测,直如汪洋大海一般,众人乘着木筏随波逐流,能够遇到这艘潜艇的机率十分渺茫,它此时突然出现在前方,倒像是自己找上门来的,不免让人觉得事有蹊跷。
高思扬眼里不揉沙子,责怪司马灰说:“你保密工作做得不错,事先怎么不告诉我们地底下有艘失踪的苏联潜艇?”
司马灰最怕高思扬较真,推脱道:“我哪想得到它会在这里冒出来,真他娘的撞见鬼了。”
罗大舌头主张摸过去探个究竟:“那苏联潜艇里也许还有罐头、武器、电池一类的物资,咱好不容易捞着这根救命稻草,绝不能轻易错过。”
司马灰说:“苏军Z-615潜水艇掉在黑洞里二十年了,也不知为什么未被水体吞没,我看它是名副其实的鬼潜艇,里面的人肯定都死光了,未必能找到食物和电池,不过地底怪圈中可能还有很多难以想象的秘密,咱们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线索。”
胜香邻提醒司马灰说:“地底水体茫茫无际,木筏在这冥海中航行了许多昼夜,现在只推测是处在北纬30度线的某一点,却没有经度可以定位,而潜艇里应该配备着磁经陀螺,如果能够确认参数,咱们至少可以知道木筏的具体位置,冒些风险也是值得的。这艘潜艇里虽然不太可能还有幸存者了,但它持续发射的短波通讯很不寻常,接近之时不可不防。”
司马灰当然没忘,那段载有摩尔斯信号的短波,应该是艇员遇难前发出的,通过低功率无线电向外持续发射了二十年,试图告知搜救部队不要接近,看来当时发生了一些很可怕的事情,但你不到舱内亲眼看个究竟,便永远不会知道原由,于是他告诉众人要加倍谨慎,这可不是演习,随即倒转步枪划水,竭力朝着发现潜艇的方向驶去。
木筏行出里许,突然有大股气流呼啸掠过,一时间风如潮涌,惹得洪波耸立如山,筏子时而被抛上高峰,时而又坠落深谷,生死仅有一线之分,每时每刻都可能被乱流吞没,大雨滂沱,浇得众人衣衫湿尽,眼前陷入了一片漆黑。
高思扬用雨披护住电石灯,才不至令光源熄灭,待到波涌稍微平缓,便提起来照明清点人数,其余几人看着地底下黑得伸手看不见五指了,也都打开矿灯辨别方位。
司马灰发现“二学生”在木筏上颠簸的胆汁都快吐尽了,身体抖得如同筛糠,牙关咯咯作响,就说:“那罗大舌头熟识水性,人送绰号海底捞月,常跳入万丈深渊,到那三级巨浪中看鱼龙变化,有他在此你大可不必担心落水。”
罗大舌头在后叫道:“可别指望我,咱也不是水陆两栖的,顶多是会两下狗刨儿的旱鸭子,比你们强不到哪去。”
“二学生”摆了摆手表示并非惧怕掉到水里,只是忽然记起了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当年舟山群岛的渔民驾乐为船出海作业,时常看到海面上浮着一个圆形的“铁盖子”,底盘有木漂,黑沉沉的毫无光泽,当中都是空的,浮在海里很多年了,以前总有人想把它捞起来,却怎么也拖拽不动,让水性精熟的人摸下去,发现铁盖子底下是根很粗的胶皮管子,但深得探不到底,也不知底下连着什么东西,人们对它猜测纷纷,据那些年长的渔民说,这个东西在解放前就有了,可能是海匪沉下的宝货,上头拴个浮标是为了确定位置,免得回来打捞的时候找不到。后来此事被地方有关部门得知,找人过来一看可不得了,推测那“铁盖子”完全是军工级的制造标准,里面还藏有通讯线缆,不可能是海匪留下的,这件事立刻引起了重视,特地请上海打捞局派船过来,又动员了好几艘渔船,却根本拖不动水下的庞然大物。经海军侦察那是艘太平洋战争后期的日本潜艇,可能它撞在了海底珊瑚礁群里,又因机械故障无法上浮,只好放出通讯浮标,这铁盖下有条管子通到潜艇里,可以向外界发出信号,还能输送氧气,可该着这艘潜艇倒霉,通讯浮标也阻塞了,又无法及时排除柴油发动机的故障,致使艇内氧气消耗迅速,内部气压失衡,各个舱口盖受负压力影响,已不可能再从内侧打开了,结果里面的六十多名日军尽数葬身海底,都是给活活憋死的,限于技术条件,至今无法对其进行打捞。
“二学生”曾听他在打捞局的朋友绘声绘色地描述了整个过程,当然里面不乏有夸大渲染之处,比如潜艇残骸里面的情况和遇难经过,就完全属于小道消息了,但还是给“二学生”心里留下了一层阴影,总觉得潜艇这种东西非常不祥,那个大铁壳子简直就像口棺材,哪怕只是一个细小环节上的失误,也会酿成重大事故,而且会死的很惨,艇员死亡前难以承受的恐惧和绝望,或许会永远地存留在潜艇舱室中,外人进去了不出事那才怪呢。如今在“北纬30度”的地底怪圈里,发现一艘失踪了二十多年的“鬼潜艇”,此刻它里面会是个什么情况?又曾经发生了哪些可怕的事?思之真是令人不寒而栗。
司马灰不以为然:“你这文化程度,搁在以前差不多能算个秀才了,秀才以上皆为功名,上公堂不跪,犯过失不罚,得革去功名方可责打,有功名的人连神鬼都惧让三分,你用不着自己吓唬自己。”
罗大舌头对司马灰说:“什么不寒而栗,我看他这就是冻的,灌碗姜汤我看他还栗不栗。”
高思扬在“二学生”额上试了试体温,触手滚烫,此刻暴雨如注,但这木筏子没遮没拦,前后左右头上脚下全都是水,就对司马灰说:“暂且到潜艇舱内躲避一时也好,或许还能找到一些药品。”
这时木筏被洪波推动向前,借着云雾中滚动的闪电,已距离Z-615潜艇巨大漆黑的躯体越来越近,逼仄压迫的感觉也越来越重,同时也发现舰体残破不堪,锈迹斑驳的外壳上条条裂痕清晰可见。
司马灰暗觉奇怪,看舰体有些地方都漏水了,也许刚掉到地底的时候还算完好,但被海水侵蚀多年,已是损毁甚重,为什么还浮在水面没有下沉?但司马灰并不太懂潜艇结构原理,这念头在脑中一转,也没顾得上去想,他燃起信号烛照亮附近水面,抛出绳钩搭住舷梯。
众人将木筏紧紧绑住,冒着暴雨攀上舰桥,摇摇晃晃地摸到主舱盖前,发现竖起的“夜间潜望镜”和“42厘米强光探照灯”都已残破不堪,舱盖从内侧紧紧闭合,完全无法开启,只好从潜艇侧面裂开的一个大窟窿里钻了进去,里面是个滚筒形的隔舱,极是低矮狭窄,里面湿漉漉的到处渗水,使人呼吸都变得紧促起来,通过铸刻在舱体内侧的舷号,能够确认它正是那艘迷航不返的“Z-615”。
“二学生”告诉司马灰等人,这里像是个“平衡水箱”,分布在潜艇两侧,从外壳上裂开的缝隙直通进去,看来Z-615曾受到过很剧烈的撞击,不知是什么东西能把它撞成这样?
司马灰见穿过这个“平衡水箱”,就能爬进潜艇内部了,里面漆黑沉寂,虽然Z-615潜艇如今只剩下一个残骸般的躯壳了,却不敢掉以轻心,他让胜香邻取出照相机装上了胶卷,如有重要发现可以及时记录,然后吩咐罗大舌头等人重新检查枪支弹药,“温彻斯特1887”的枪身经过改装,要比普通步枪短得多,能适应地洞及舱体内狭窄压抑的地形,另外“塔宁夫探险队”配备的皆是特制平顶金属弹壳,也可以有效防水。
众人稍作准备,便一个接一个爬过两层壳体间的裂缝,进至倾斜的潜艇舱体内,周围既无人踪,也没有尸体,狭窄的空间内,充满了幽暗压抑的气息。
司马灰看地形是在一条主通道内,抬头就能碰到密布的管线,其中一端的舱门关着,而另一端的尽头能看到P37-D型柴油机组,通到下方是存放鱼雷的弹药库,再往深处还有一层是淡水及油料舱,这艘潜艇虽然长近百米,从外部看极为庞大,可除了两层壳壁,艇内至少分为上中下三层,所以舱室内部结构狭窄复杂,众人初来乍到,免不了晕头转向,只得分头到各处搜寻。
司马灰在一个密封的舱室中翻出几套艇员的备用制服,看臂章上有个“鲸鱼”的图案,可能是负责“声纳”的艇员所穿。冷战时期苏联军工一律采用核战标准,坚固耐用的程度超乎寻常,就让“二学生”穿在身上抵御地底的阴冷。
“二学生”在林场这几年,一直没穿过不带补丁的衣服,见那制服没什么霉变气味,于是不管不顾地穿了,一会儿摸摸“鲸鱼”臂章,一会儿掏掏口袋,瞅哪儿都觉得新鲜,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总有些很怪异的感觉,似乎这艘阴森的Z-615潜艇,根本没有众人接触到得那么真实。
第七话 比深海更深的绝望
司马灰明白“二学生”的感觉,这不是艇上空气混浊及照明灯光阴影造成的心理错觉,众人在落入地底怪圈之后,乘在木筏渡海,航行了无数个昼夜,每个人都不免头重脚轻,连踩在平地上的感觉也不记得了,这艘Z-615潜艇舰体巨大,浮在海面上总比木筏子稳固多了,只是刚进来的人一时难以适应,但如今已在舱内多时,这种反常的感觉仍然挥之不去。
司马灰发现Z-615损毁之后没有沉没,但不论洪波如何汹涌,潜艇舱体内部始终由后向前倾斜,角度始终不变,致使众人在舱室或通道内移动时,总要攀着舱壁稳住重心,这说明潜艇是以一个不合常规的固定姿态浮出水面,可地底水体深不可测,Z-615怎么会倾斜地浮在海中一动不动?
司马灰实在想不出什么结果,只是觉得失踪的Z-615潜艇身上,一定还有许多谜团,它目前所在的位置,不过是众多秘密的冰山一角。当下同“二学生”继续搜寻,发现这舱室里还有一些扁平的铁箱,里面装着手电筒和一些工具,另外有两盒“氧烛”,点燃了可以短时提供氧气,大概是用于在封闭断电的黑暗环境下提供抢修作业所需,司马灰把手电筒和氧烛交给“二学生”装在背包里,其余的东西便无大用了。
此时在附近搜索的罗大舌头三人也先后过来会合,他们均未找到先前预期的“电池、药品和武器”,只好再往深处探察,穿过幽暗的通道,往里就是主舱及声纳通讯室,堆积散落着各种海图和舱内机械图,还有潜艇与基地长波台建立联络的密码册。司马灰随手捡起几张图纸,放在眼前相了半天的面,又哪里瞧得出什么名堂。
众人经过地毯式的彻查,除了那部低功率短波发射机,还在不断发出“不要接近”的通讯信号以外,整个主舱内唯一具有实际意义的线索,仅是Z-615的航行日志,这里面详细记录了这艘潜艇出海的具体经过。胜香邻虽然能够读懂俄语,但航行日志里有大量军事术语,所以辨识起来有些吃力。
众人均想尽快知道Z-615失踪遇难的真相,以及包括艇长在内的乘员下落,因为这同样也是探险队所面临的困境。
司马灰让胜香邻不用着急,逐字逐段的仔细解读,反正外边下着暴雨,离开了潜艇也无处安身。
罗大舌头见状就把最后一听罐头撬开,分给其余几人裹腹。众人肚子里有了东西打底,也都不那么发慌了。罗大舌头趁机自我标榜道:“我平生视物质为粪土,重精神如千金,哪怕就剩一口吃的了,宁可自己饿着,我也得先想着你们大伙。我看咱这回在地底下找到了615潜艇,绝对是个重大发现了,等回去报告了中央军委和毛主席,你们千万别忘了多替我说两句好的,那我罗大舌头指定能高官得做、骏马得骑、出门小汽车接送,屁股后头再跟俩警卫员,《人民日报》、《光明日报》轮流登头版,还得到万人大会上作报告,那该是多么激动人心的场面?”
高思扬白了他一眼说:“现在是什么处境,你野鸡诈尸居然还能想到立功受奖的事?”
罗大舌头嘬着牙花子正想反驳,却见司马灰摆手示意不要出声,让众人先听胜香邻解读Z-615的航行日志上记录的情况。
胜香邻简单翻看了航行日志中的记录,发现其中还有艇长在最后时刻留下的内容,艇长如此形容Z-615——这是一艘还没出航就已受到邪恶诅咒的潜艇。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有从军作战的经历,他们认为艇长对待自己的潜艇,就应该像对待生死与共的战友,有种割舍不断的深厚感情,听说有许多艇长,在潜艇发生事故或被击中而无可挽救之时,会命令艇员弃船逃生,自己则选择与潜艇共同沉没,带着不朽的荣誉长眠深海。可Z-615的艇长似乎很反感他的潜艇,甚至在还没出航执行任务的时候,就已经觉得这艘潜艇极其不祥。这未免有些言过其实了,毕竟Z-615落进“北纬30度黑洞”的结果,在真正发生之前是谁都无法预料的。
胜香邻说根据艇长在“航海日志”里的叙述,Z-615潜艇真的发生过很多怪事,接二连三的不幸总是追随着它。冷战时期的苏联潜艇技术十分先进,其设计结构、保护性能,均处于领先地位,屡次创潜航速度和下潜深度记录。尤其是Z级柴油动力常规潜艇,它采用双壳船体,抗打击和生存力极强,排水量水下2475吨,水上1952吨,长91米,宽7.5米,在全配给状态下,自持力可达53天,堪称海中的庞然巨物。而这艘Z级615型潜艇,战术舷号是“107”,也称“玄武岩号”,由于该型潜艇没能量产,仅有这么一艘,所以艇员们都习惯以“615”直接称呼。
艇长称615好像受到了诅咒,是从最初建造的过程中,它就开始出现了不幸的兆头,当时要安装大梁,有一根钢梁意外掉落,将两名船厂工人砸成了肉酱。而在首次调试P37-D型柴油发动机的时候,发动机因故障冒出了大量浓烟,使一名工人窒息而死,等到下水后执行战斗训练任务试射鱼类,又突然发生爆炸,当场炸死了几个人,还有多人受伤,这615似乎一直都被死神的阴影笼罩着,总会出现致命事故,使得人心惶惶。
众人听了航行日志中的记载,均有不寒而栗之感,Z-615为什么会经常出事?
罗大舌头说:“看来这潜艇就跟闹鬼的凶宅一样,谁接近它谁倒霉。”
司马灰感叹道:“其实世上不止是人,万物皆有命运,这潜艇就跟咱似地,总遇上倒霉事,不过‘为什么会这样’之类的问题谁也回答不了,无非天公安排造化施为罢了。咱们只能经历命运,却永远不可能理解命运。”
高思扬对胜香邻道:“别听他们发牢骚,你接着说,615潜艇后来怎么样了?”
胜香邻说虽然615事故不断,但经事故原因调查委员会勘验,没有发现潜艇存在任何问题,所以被指挥层认为是粗心大意和纪律缺失所导致,不准艇员再谈论这些事,最后轮换了全体乘员,由苏联武装力量第40独立潜航支队接替。这是一支具有光荣历史的英雄部队,其前身伏尔加河区舰队,参加过残酷无比的斯大林格勒保卫战,被授予过近卫称号。现任的艇长指挥员潜航作战经验丰富,在军中威望素著,众皆服之,敌之服也,他手下的人员训练有素作风顽强,也曾多次获得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颁发的“红星”勋章。
艇长在接管615之前,就已经对它过去发生的各种事故有所耳闻,但在政委的监控下,没人敢谈论以前的事,他们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熟悉615潜艇,就突然接到了执行战备值班任务的密令。
艇员们利用短暂的时间跟家人告别,随即匆匆集合,冒着大雨搭乘Z-615进入大洋,不料潜航至北纬30度线附近,突遇海底地震引发海蚀,潜艇像石头一样往下沉,直冲海底,并陷在了淤泥里无法浮起。艇上人员在海底绝望中被困十几个小时,想尽了一切办法都于事无补,那一刻好像已经触摸到了地狱的大门。
正当他们绝望之时,故障却自动消失,该艇自行浮出水面,可那一张张惊恐万状的脸还没恢复过来,615就被海底潜流形成的水桥吸进了黑洞。海面出现的风暴过后平静如初,因地震裂开的海床也已闭合,而615虽然完好,却与外界完全失去了联系,陷入了比深海更深的绝望,面对着比噩梦更恐怖的现实,艇长如此描述当时的感受:“为了祖国,我宁愿背叛上帝,但此刻也许只有上帝才知道,615究竟掉进了什么地方。”
Z-615潜艇此后的经历与司马灰等人大致相同,由于磁陀螺经故障,只知道是顺着“北纬30度线”不分昼夜的向西航行,不过615凭借出色的潜航能力和声纳系统,试图寻找出路,但地底的大海汹涌苍茫,深不可测,上方全被浓密的磁云覆盖,为了保存燃料等待救援,不得不让柴油发动机暂时停止供电,任凭潜艇在地底黑洞中漂浮。顽强存活了六十几个昼夜之后,陆续有人死亡,甚至还有承受不住压力精神崩溃的,艇长也发现到黑洞里的死亡之海根本没有尽头,因为这就是一个环绕着北纬30度线的怪圈,进得来出不去。虽然潜艇作战时为了隐匿踪迹,常会采取完全静默,与后方指挥所中断联系是常有的事,可一旦长期失去联系就表明出事了,如今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还没等来救援部队,可见没有指望了,也许615全部人员的名字,都已经被刻在莫斯科烈士公墓的石碑上了,大概还会刻上“因公牺牲的Z-615全体成员永垂不朽。对祖国无比忠诚的儿子,你们将永远活在全体苏联人民心中”,但不管那墓碑上刻了什么,艇上的人是再也看不见了,至此彻底放弃了得到救援的希望,只能尽力采取自救。
这时大副建议615下潜,也许能找道暗流经过的洞穴,那就能逃出这个怪圈,艇长采纳了这个大胆的建议,决定冒死一试。Z-615下潜的极限深度在200米,凭着先进的设备和潜航经验,这艘潜艇潜到了260米,水压几乎将舰体挤碎了,却始终没有到底,也没能找到暗流洞穴。
艇长知道这计划已不可行,再不上浮潜艇就完了,立刻命令615上浮。可为时已晚,已经潜得太深了,平衡水舱受挤压变形,勉强维持着260米的深度持续向前,艇员们自知在劫难逃,都说被这该死的615害了。
谁知潜艇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拖拽,得以重新浮出水面。不过像是撞到了岩石,船体破损严重,不少人患上了增压症,隔舱的蓄电池组突然起火,幸存下来的艇员们扑灭火情,升起夜间潜望镜仔细观察,发现潜艇被一座岛吸住了。这座岛似乎是个大磁山,它也漂浮在地下之海中,潜艇是撞在了岛外侧的一块暗礁上,距离那座岛还有一段距离。
经过勘测,艇长推断这座岛是块大得难以想象的磁铁,能将在“北纬30度线”附近遇难失事的飞机舰船吸住,大概此岛前身是从地壳里脱落下的巨大岩盘,不过它具有一种普通仪器探测不到的波动磁场,吸力与潜艇船舶的体积成正比。体积越大受到的吸附之力越重,比如枪支一类的物体反而不会被这块磁铁吸住。当年日俄对马海战之际,俄军铁甲舰就在海上遇到过这种灾难,有两艘海军舰船被吸进了海底。不过那时候对此类异象还无从认知,没人想得到地层深处会有这个“怪物”存在,难怪航经北纬30度线的飞机和船舶,经常会一个接一个的往下掉,但615下潜失控后,也多亏距离这座岛非常接近,才侥幸被它带出深不可测的水体。
经过艇长同政委商议决定,派遣沉稳老练的大副同志,带领十名艇员前往岛上侦察地形,但离艇后很快中断了通讯联络,派出去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第八话 打火机
胜香邻说:“艇长随即发现这座岛不仅是块大吸铁石,还隐藏着更可怕的秘密,潜艇已彻底损毁,不可能再有人生还了,于是命令通讯员发出信号,通知搜救部队不要接近,航行日志能解读的部分只有这么多了,后面的记录我实在看不明白。”
众人听胜香邻读了Z-615的“航行日志”,不禁暗暗心惊,先前冒着狂风骤雨发现了潜艇,并未探明水下情况,原来这艘Z-615是被岛吸住了,而这座漂浮在北纬30度怪圈里的孤岛,好像就是古楚国传说中的阴山了,为什么去过岛上的侦查分队没有返回?潜艇舱内也没有尸骸,剩下的那些艇员都去哪了?
罗大舌头说:“我觉得艇长这老小子嘴上挂风箱,倒有几分说书先生的本事,他指定是看潜艇损毁了无法继续航行,就带手下离船逃生了,又担心615潜艇被外人找到,才故意捏造了些耸人听闻的事件。”
“二学生”则说:“潜艇技术应该属于高度军事机密,如果真是因为Z-615损坏而撤离,理应引爆鱼雷将它彻底炸毁,不可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另外地底衔尾蛇般的环形水体,就像黑暗的原始海洋般无边无际,这座岛也在其中永远朝着一个固定的方向循环移动,Z-615上的幸存者们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呢?”
众人纷纷猜测,终无结果,但司马灰觉得这件事几乎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因为Z-615潜艇的遭遇很难揣测,倘若这座漂浮在北纬30度怪圈里的岛,确实是巫楚壁画中描绘的阴山,那么以前发现的各种线索,此刻就全部集中到了这里。如今必须相信,只有前去揭开这些秘密的真相,才有机会找到“怪圈”的尽头。
众人都同意这是唯一可行之策,于是就在舱体内稍事休整,准备等暴雨稍停,就离开Z-615潜艇的残骸登上阴山。
这时高思扬见“二学生”仍是高热不退,但整个主舱都找遍了,也没发现任何药物,就想到Z-615的下层舱室内搜寻。
司马灰等人知道主舱下面还有两层,各层之间有直上直下的工作井连接,分别是弹药舱和淡水舱,弹药舱两端设有几个隔舱,可能是储存物资的容纳舱,这Z-615的舰体前端向下倾斜,底舱非常狭窄,渗水严重的区域都被淹了,所以刚才没有下去察看。
众人当即前往附近的主通道,揭开隔舱的铁盖,穿过工作井陆续下到第二层舱室,这里的空间更显压抑,两侧都放置着火箭助飞鱼雷固定架,用矿灯往前照去,全是漆黑的地下水,可能由于前舱破裂,加上从上边渗下来的积水,已经淹没了弹药库前端的舱门,无法进入鱼雷发射舱。
胜香邻用矿灯照着航行日志中夹带的图纸,辨认第二层的舱体结构,估计后方还有几个辅助隔舱,不知道是用来放置什么东西的。
司马灰见第二层前舱无法进入,便要转身再去后舱,忽觉头上有些响动,他顺势往上边看去,只见工作井里露出一个脑袋,正在探头探脑地向下张望,矿灯刚好照到那东西灰白色的脸皮上,那模样活像浸死鬼,七窍里都带有淤血。
其余几人也分别有所觉察,矿灯和手电同时向上照射,几道晃动不定的光束中,就看那东西似人非人,脑袋像只被剥了皮的蜥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怪物,它的两眼对光线极为敏感,脸上没有鼻子,只生着几层肉褶,脖子两侧似乎还有鳃,直通到嘴边,它似乎感觉到了活人的气息,吐着血红的舌头从工作井里倒爬进来。
众人在黑暗中骤然见了这东西,脑瓜都跟过了电似的,头发根子蹭一下竖了起来。
那怪物全身湿漉漉的,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浸死鬼,动作快如鬼魅,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已经从工作井里突然扑下,司马灰的“温彻期特1887”在舱内调转不开,赶紧向前滚倒避让。
这浸死鬼似的怪物扑将下来,正落在司马灰和高思扬之间,它“咕哝”了一声,张开嘴对着高思扬就咬。高思扬惊骇之余,急忙开枪射击,“砰”的一枪击中了那怪物的胸口,12号霰弹在对方身体贯穿了一个大窟窿,凄历的叫声中,那怪物直接从伏地躲避的司马灰身上滚了过去,刚一触地便蹿身而起。高思扬还没来得及重新上弹,对方就已经撞到了面前,她见来势惊人无从躲避,只好用步枪格挡。
队伍前端的胜香邻和“二学生”同时惊呼不好,罗大舌头发现情势危急,立刻端起加拿大双管猎熊枪开火,大口径弹药顿时将那怪物拦腰撕成两段,溅得舱壁上都是鲜血。
谁知那厉鬼两只爪子却仍攫住高思扬的步枪不放,而且力道奇大,怎么样也甩落不掉。
这时司马灰一跃起身,他在狭窄的舱内不敢开枪,唯恐伤到己方或是引爆了鱼雷,于是抽出猎刀从后挥落,切瓜似的劈下一颗头来,不过那厉鬼剩半截没头的躯干竟然还没死绝,它坚硬的指骨兀自狠狠地抓挠着舱壁,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又过了十几秒钟,才终于一动不动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遭遇,前后还不到半分钟,但整个过程险象迭出,众人都已惊出了一身冷汗,全凭舱内地形狭窄,限制了怪物的行动,否则现在就得有人到阴曹地府报道去了。
罗大舌头用猎枪戳戳掉在地上的头颅,骂道:“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许不是压在阴山下的恶鬼?”
司马灰说:“恶鬼不应该有血肉形体,我看这应该是故老相传的伏尸,据说人之所凭全在魂魄,就是魂灵而魄浊,魂善而魄恶,如果是魂死魄滞,尸体躯壳里只剩下魄,那就会变成昼伏夜出的行尸走肉。”
其余三人也都壮着胆子上前,用矿灯照向那血肉模糊的碎尸,就见那东西有腮有鳍,爪牙尖锐,前后股地格外发达,尾骨很长。
高思扬说:“这东西嗅觉和听觉一定格外敏锐,而且还有鳃,它可能是从水里爬到Z-615舱内的。”
“二学生”刚才吃了一惊,被吓得冷汗直冒,高热竟也退了,昏昏沉沉的头脑清醒了许多,他说这好像是种异常凶狠残忍的原始掠食生物,听闻当初美帝有艘军舰出海巡航,带回一个从冰山里挖出来的鱼人,为什么说是鱼人,而不是人鱼呢,因为鱼的特征非常突出,推测是在北冰洋里由两亿年前冷冻至今,解冻后居然还有生命迹象,被称为生物史上失落的一环,此事一直被军方列为绝密档案,这北纬30度线下的地底水体,也是个完全与世隔绝的地方,是不是同样有鱼人?
司马灰摇头说:“既然是军方绝密档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当年还有谣言造原子弹需要割男人卵蛋来炼油呢,这都是些不靠谱的小道消息,也能信得?”
胜香邻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心有余悸地对司马灰说:“它也许是Z-615上的艇员之一,你还记得不记得林场老炊事员讲的那件怪事?”
二学生不解地说:“这长着鳃的怪物至多是轮廓像人,说它是生存在洞穴里的冷血爬虫倒更适合,怎么可能是615艇员?”
司马灰却是一怔:“此事会和途中听来的林场奇闻有关?”司马灰在前往大神农架山区的途中,顺路搭了个老炊事员的车,闲聊中听说以前林场里有个土贼,进到山里挖掘古楚国的青铜文物,可能此人只是钻进了阴峪海原始森林里的隧洞,并未深入放置楚载神兽的祭祀坑,也不知究竟掏了件什么东西,害死几个同伙后就潜逃了,最终在火车上被人逮捕。
据车厢里的目击者讲,那土贼妄图毁灭证据,把藏在包里的一个死孩子扔到了江里。土贼已经背了三条人命,横竖是个敲砂锅的罪过,他却抵死也不肯承认有什么小孩,只说自己抛到江里的是件楚国青铜器。直到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也没审出来什么结果,成为了林场里流传的一个怪谈。
司马灰觉得这事听过就算了,有没有还是回事儿呢,压根也没当真。因为整个事件连最基本的逻辑都不成立,典型是田间地头的乡野之谈。当时以为胜香邻在车上昏睡,其实她也是从头听到尾了。司马灰自认也算是个有急智的人物了,却实在搞不明白“林场子审问枪毙土贼”和“在615艇上遭遇怪物袭击”两件事之间,会有什么关联存在。
司马灰正想仔细问问,却听上层舱体中传出异响,忙把矿灯照向工作井,只见有个白影迅速闪过,从声响上判断来得不止一个。
众人皆感情况不妙,如果还有此类生物进入潜艇,在狭窄局促的弹药舱里遇上一个也是难以应付,而且地形极为不利,从工作井钻出去等于找死,于是就想抢先关闭舱盖,谁知前舱的水面一阵翻动。
司马灰立即将矿灯拨转下来,就见有个浸死鬼般的白色怪脸正从水下冒出,心知糟糕透顶,看来要被堵在舱内了。
这时罗大舌头抢到近前抬枪轰击,那怪物没等爬出水面,就被掀掉了半个脑袋,舱室内都被血水染遍了,充满了浓重的血腥气息,紧跟着又有其它同类,快速从鱼雷发射舱裂缝中钻进潜艇。
司马灰见作业井里也有伏尸爬下,一把拽住还在装填弹药的罗大舌头,叫道:“挡不住了,先撤进后舱。”
众人快步退进位于潜艇第二层后部的隔舱,合力推动轮盘想要关闭舱门,但有条白森森湿淋淋的手臂也从舱外伸了进来,恰好被夹在缝隙间,使舱门无法完全闭合。
司马灰等人心里明白,此刻关不上这道舱门命就没了,一齐发声喊用尽全力,将舱门推拢,又将轮盘转到了底,那手臂中间被挤压的血肉模糊,半截爪子连皮带骨的挂在门前,手指还在不住抖动。
高思扬不敢再看,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转过身提起“电石灯”,想先辨明这间隔舱里的情况,只见是四个被固定住的大铁罐子,正待观看罐体上的标识,却被“二学生”突然按灭了电石灯。
高思扬被他吓的不轻:“你干什么?”
“二学生”因紧张过度而面如土色,颤声说道:“罐子里装的是液态氢,如果沾上一星半点的明火,Z-615就得被炸到天上去了!”
胜香邻用矿灯向四周一照,发现罐体上果然有液态氢标志,按照航行日志的记录,Z-615潜艇除了柴油发动机,还安装了正在实验阶段的厌氧装置,用来为水下续航任务提供燃料,为了安全起见,需要安排独立的舱室存放,但由于储存罐设计并不完善,具有随时爆炸的可能性,所以又被称为“打火机”,看罐体仪表上的显示,这几罐液态氢还都是满的,应该没有泄露,否则提着电石灯进来,此刻哪里还有命在,想到这也不禁后怕。
司马灰得知情况,同样是暗中叫苦,他让罗大舌头顶住舱门,然后追问胜香邻:“这些爬进潜艇里的伏尸,怎么会与被枪毙的土贼有关,他到底在隐瞒什么事实?”
第九话 退化
胜香邻说:“最初我看不懂615航行日志的后半部分,但我现在想通了,Z-615的艇员都成了被这座岛控制的怪物。”
司马灰摇头道:“这我就更不明白了,岛怎么会让Z-615上的艇员变成怪物?”
胜香邻心中焦灼,想尽快向司马灰说明经过,可这件事并非一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想了想只能先从途中听说的传闻开始,因为众人对此只是道听途说,毕竟传了多年真伪难辨,于是问在林场擦队多年的“二学生”,炊事员讲的怪事是否属实。
“二学生”说这是确有其事的,不仅是几个林场子,山里人基本上都知道,不过发生这件事的时候“二学生”还没到林场擦队,也只是耳闻,并不曾亲见,大致与司马灰等人听说的情况一样。这大神农架原始森林野兽多而人烟少,诸如野人水怪之类的传说很多,人为的世件却非常有限,何况深山老林里岁月漫长,因此这个土贼被捕枪毙,在当地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言奇言怪必谈之事,它怪就怪在不合常理,奇就奇在没有逻辑,让人们根本琢磨不透,谁也不知道那土贼心里是怎么想的,所以时隔多年,还会经常有人提及。
高思扬表示自己也听民兵讲过这件怪事,有人说那土贼是个潜伏的特务,用死孩子的人皮包着一部电台,他发现行踪暴露,便将电台投入江中毁灭,至死不肯承认是为了保全同党,还有人说土贼是在山里被阴魂附体了,但这些猜测更加荒唐,也都站不住脚。
罗大舌头说:“这就是个谣言,平时很寻常的一件事,传得多了也能越变越邪乎,或许压根儿就没发生过。”
胜香邻说:“如果此事的确属实,便只有一种合理解释,那就是土贼把自己做过的事彻底忘了。”
众人尽皆愕然:“忘了……这是说忘就能忘的吗?”
胜香邻说北纬30度线蕴藏着许多带有磁性的矿层,以往在这些地区参加过地质勘探和矿井作业的人员,也有人出现过记忆力逐渐缺失的状况,那是受矿物辐射致使脑蛋白在脑内聚集的症状,记忆链条缺失的部分没有规律,我看Z-615艇长记录在航行日志后面的内容十分混乱,尽是些互不相关的内容,就像林场里传言的这件事情,逻辑奇怪得让人无法理解,所以我想当年那个土贼,很可能进入过存在磁层的洞穴,后来发生的事大概都是记忆链缺失造成的,也许土贼除了盗取青铜器,还出于某种原因下手害死过一个小孩,将尸体藏在了包里,但被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中间做过什么了,至于具体经过现在也无法追究,我只是受到这个传闻的启发,才推测出Z-615潜艇的遭遇。
司马灰说:“土贼的事或许如你所言,但照你的推测,倘若北纬30度怪圈同样会给人造成记忆缺失的影响,那些艇员就算把脑子里的事都忘光了,他们最多变成痴傻,又怎么会成为恶鬼般的怪物?”
胜香邻说:“因为Z-615上的幸存者退化了,它们已经变成了这座岛的寄生虫。”
众人相顾失色,高思扬问道:“这是不是属于一种返祖现象?”
罗大舌头插话说:“且慢,人好像是从猿变来的,真要返祖退化也该变成猿,我可不知道猿类会长鳃。”
“二学生”解释道:“海里的生物被陆地上的东西吸引,产生了突变,才演化成了两栖类,再转变为爬虫类,而古猿又是由爬虫类逐渐进化而成的。”
罗大舌头道:“不对啊,这猿类既然能进化成人,为什么世上至今还有猿猴?”
“二学生”说:“这个……好像是古猿分支众多,但只有其中一支具备慧根的古猿,最终得以进化。”
司马灰仍有许多不解之处,就让胜香邻再具体说一说,如果Z-615的艇员迅速退化了,那么咱们这伙人此时置身北纬30度线怪圈,是不是也将面临同样可怕的结果?
胜香邻说某些地底岩脉中,存在天然放射性元素或磁场,短时间接触有可能会对人脑产生影响,比如记忆缺失行为异常,类似西方所说的阿尔兹海默综合症。据苏军Z-615潜艇侦测,这座地底的阴山实际上是块大磁石,依前事来看,如果长期停留接触,便会出现急剧退化,最后变成丧失了人心的怪物,和恶鬼没什么分别,并且永远被阴山束缚在此。迷航于北纬30度线下的Z-615潜艇乘员,至少在这水体中持续漂浮航行了许多个昼夜,Z-615潜艇刚被这座岛吸住的时候还没有任何异常,但此后的航行日志就逐渐开始混乱了,艇长好像发现了这个秘密,可为时已晚。古楚传说中阴山背后尽是万劫不复的阴魂恶鬼,其原形也许正是这些退化了的怪物,它们大概都是由夏商周乃至春秋战国时期,无数被扔进山里献祭的奴隶和俘虏所变,倘若Z-615潜艇上的幸存者没被这些恶鬼吃光,剩下来的人也都已变成阴山之鬼了。咱们这支地下探险队孤立无援,当然也逃不脱这种噩运。
众人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但一想到这种结果,也不免怕上心来。
司马灰问胜香邻:“现在还剩下多少时间?”
胜香邻表示无法准确推测,不过从Z-615航行日志上的记录判断,估计最迟在一两天之内,就要有人开始出现记忆缺失的现象了。
司马灰凭生物钟估算,从发现Z-615潜艇到现在,差不多过去三四个小时了,如果阴山上确实有“天匦”存在,探险队或许还有时间找到“通道”,逃离北纬30度这个死亡的怪圈。
高思扬说:“如今Z-615潜艇残骸里已不知爬进来了多少恶鬼,咱们连这道舱门都出不去了。”
“二学生”喘着粗气说:“我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了,这个辅助隔舱内的空气好像已经不多了。”
罗大舌头也觉憋闷,出主意说:“不是找到潜艇里使用的氧烛了吗?我看点氧烛还能多坚持几个小时,趁这功夫赶紧想办法。”
“二学生”连忙说:“别忘了这舱室是个打火机,谁敢在装满液态氢罐子附近用火?那我宁愿自己打开舱门被鬼吃掉。”
司马灰知道“氢弹”是种战略武器,能够制造出上千万吨TNT当量的爆炸,还具有严重的放射性污染,因此也称“脏弹”。这艘装备着液态氢辅助燃料的Z-615潜艇,岂不正是一颗威力恐怖的“脏弹”?如果它在地底下发生爆炸,别说Z-615的残骸,估计整座阴山都得被炸到地表上去,甚至北纬30度线之下的怪圈也要从中断裂。此时见这辅助舱内近乎封闭,剩余的氧气支撑不了多久,但在此使用氧烛或枪支,都会引发灾难性的后果。
胜香邻说:“不至于有那么严重,因为作为燃料的液态氢,和武器级的氢弹完全是两个概念,但它的爆炸威力也足以将Z-615炸毁。”
司马灰寻思前舱肯定回不去,留下来很快便会活活憋死,也只能继续往后舱去了,可万一后边的舱室同样密不透风,那就真被闷成“人肉罐头”了。他心里打着鼓摸过去转动轮盘,缓缓打开了后部舱门,所幸后舱冷嗖嗖的能感觉到空气流通。
胜香邻参照图纸,指明潜艇后部除了一处隔舱,依次还有“主电机”和“辅助电机室”,通过辅助电机室的作业井上去,即是与甲板连接的封闭舱盖,从舱体内侧应当可以打开这个铁盖。
众人见通道里一片寂静,看来这些阴山之鬼,多是经底层淡水舱爬进潜艇内部的,听动静此刻还没有绕到后舱,正可趁机脱身,等被它们发觉再想走可就难了。当下不敢耽搁,蹑手蹑脚穿过辅助电机室,司马灰推开舱盖向外窥探,借着雨雾中不时掠过的闪电,远处黑黢黢的巨大山体依稀可辨。
这时胜香邻压低声音对司马灰说:“那些怪物的感觉非常敏锐,咱们躲在Z-615潜艇里还有舱室作为依托,可一旦到了木筏子上随着洪波漂浮向前,必然会被它们察觉,这水面上没遮没拦,到时该如何抵挡?”
司马灰一听胜香邻的话就顿时警醒起来,有道是“一招不慎,乾坤难回”。此时的处境让司马灰想起当年他刚到缅甸,跟随游击队穿过一片茂密的丛林,前方遇到一条齐胸深浅的大河,河面非常开阔,众人正准备涉水渡河的时候,忽然发现丛林里有大批敌军追了上来。当时指挥员见前有河水后有追兵,而且众寡悬殊,便命令游击队强行渡河,争取尽快到对岸占据有利地形,却没想到部队涉水的速度,要比在丛林里行军缓慢得多,敌军在身后出现的时候,游击队才刚到河心,结果都成了活靶子,活着上到河对岸的十个里还剩不到一个,血水几乎把整条河流都染红了。后来司马灰经验多了,才明白那场渡河遭遇战必须牺牲掉几个人,让他们借助丛林的复杂地形留下阻击敌人,掩护主力部队安全渡河,这叫做“丢卒保车”。
其余几人稍一寻思,也均是毛骨作噤,如今在行动速度不占优势的情况下,乘着木筏渡过水体接近阴山,恐怕会在途中就被那些怪物追上,若平地遭遇还能凭借武器勉强应对,而被拽到深不可测的水里,却是半点挣扎反抗的余地也没有了,况且没有水和食物,即使困守在Z-615的舱室内,恐怕也支撑不了太久。
司马灰吩咐胜香邻留在舱盖处监视外边的动静,随即狠下心来对其余三人说:“没什么办法可想了,唯有引爆装满液态氢的罐体,即使没把潜艇附近的怪物都炸死,爆炸产生的巨响和火光,也会把它们吓得四处躲藏,这是探险队活着接近阴山地脉的唯一机会。”
地底水体中洪波万里,Z-615潜艇被吸在大磁山的边缘,现在留下一个人引爆Z-615里装载的液态氢燃料罐,其余四人才有机会脱身,众人深知接触这地底大磁山的时间越久,便越有可能被它困住万劫难复,必须在“退化”迹象出现之前,找到逃离北纬30度怪圈的途径,片刻不容耽搁,司马灰说的计划虽然可行,但谁留下谁就是个死,应该让谁留下呢?
(第五卷完)
第六卷 黄金山脉与水晶丛林
第一话 不死之泉
罗大舌头见司马灰刀子般的目光落在高思扬身上,以为是确定了人选,忙说:“亏你想得出来,竟让个女的替咱们送死?那就算侥幸逃得性命,将来也没脸见人了。我看与其这样,倒不如让二学生压后。”
“二学生”惊慌失措:“这事太突然了,我……我……我思想上没有任何准备……还需要点时间……考虑考虑……”
罗大舌头说:“还考虑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别犹犹豫豫的,咱活就活个痛快,死也死个壮烈,要劫劫皇杠,要玩玩娘娘,所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这辈子匆匆忙忙稀里糊涂地说过去就过去了,想有点意义多难啊?你现在有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能够因公牺牲永垂不朽,还可以永远活在全体人民心中,这么光荣的好事上哪找去?”
高思扬实在听不下去了,她含泪直视着司马灰问道:“你凭什么决定别人是死是活?”
此刻身在险地,谁都不敢大声讲话,司马灰也只好尽量压低声说:“罗大舌头净他妈的打岔,我可没说让谁去引爆液态氢燃料罐,你的背包里是不是还有电石?”
高思扬恍然醒悟,“电石灯”使用化学照明光源,构造简易坚固,电石遇水就会立即燃烧,放出烁亮的白色火光,遇到氧气不足便会暗淡发蓝,尤其适用于矿井隧道作业,是探险队在地底行动的必备之物。存放电石的盒子必需是密封防潮,否则有水渗进来可就引火烧身了。通讯组加入行动之后,“电石灯”一直由高思扬使用,备用的电石盒子也都放在她的背包里。探险队虽然没有雷管导火索之类的延时引爆器材,但打开潜艇两侧的平衡水箱,使地下水淹装有液态氢罐体的舱室,就可以利用电石燃烧现象,引爆Z-615潜艇。
众人当即摸回辅助隔舱依计施为,随后钻出潜艇,攀着甲板侧面的舷梯返回木筏,司马灰拔刀砍断绑在垂直舵上的绳索,这段史前古树的躯干被洪流推动,立时向前漂浮。或许是雨雾掩盖了气息和声音,所幸一切顺利,眼看筏子漂过了潜艇尾部的螺旋桨,突然有道闪电经空,就见潜艇漆黑的外壳上有十数个白色物体,正在向下快速爬行。
司马灰等人惊呼一声不好,抄起步枪拼命拨水,其实木筏在滚滚洪波中漂动的速度已是极快,转瞬间便向前驶出几十米远,距离阴山地脉已经不远,但也在同时察觉到水里和远处山体间都有伏尸迫近。
众人知道仅凭手中枪支根本压制不住,均盼Z-615潜艇尽快爆炸,以便趁机脱身,可迟迟不见动静。
这时罗大舌头猛地一拍自己脑袋,叫道:“搞砸了,刚才我好象没把电石防水的密封盒子打开,电石接触不到水根本不会燃烧,这摩非定律太狠了,你说它怎么总跟我过不去呢?”
司马灰一听鼻子差点没气歪了,骂道:“别扯那些不咸不淡的,我看真是该对你采取永久性人道主义措施了。”
这二人嘴上争执,手里的枪支都已是弹药上膛,只等那些阴山恶鬼接近,便豁出命去拼个够本,但筏子持续不断地向前漂浮,周围再也没有任何异动。
众人心下莫可名状,附近的行尸走肉怎么踪迹全无?相传桃木能辟邪镇煞,难道是乘以渡海的古树气味将它们驱退了?可这史前树种虽然罕见,但除了质地紧密,也没见有什么稀奇之处,又寻思是否是被别的东西吓走了?
不知不觉间木筏已触到岩石搁浅,五个人满腹疑惑,一时不敢冒进,就见面前的山体齐整壮阔有如城郭,显露出来的部分呈“凸”字形,它似乎是一块单体不可分割的庞大岩盘,兀突地沉眠在这空寂无物的水体中,表层多为苣苔覆盖,显得阴郁荒凉,受时间和环境侵蚀形成的裂痕,就像无数条沟壑深谷,高处云缠雾绕,难窥全貌,众人为其气势所慑,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
司马灰用手触摸苍纹密布的岩层表面,发觉质地和色泽都近窑砖,心想:“此地就是巫楚传说中的阴山了?中国古代有过仙山在海上漂浮的记载,西方则传说地下有泉,饮之能得不死,厌世则升天,但没人知道传说中的泉水在哪。看地底洪泉极深、阴山伏尸,想见那些古老得近乎神话的传说毕竟有些来历,其本质相同,只是表象各异。”他见跟在身旁的“二学生”脸色怪异,就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二学生”似是怕惊动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俩眼直勾勾盯着司马灰手中的步枪,悄声说道:“这地方很不对劲,它让我想起了……”
司马灰心下不以为然:“我他娘的也真是信了你的邪,别在这大惊小怪的,这山体形势虽然险峻古怪,似乎有种很不协调的感觉,可又怎么能同‘1887型杠杆连发枪’扯上关系?”
“二学生”问道:“温彻斯特1887这种枪支何以得名?”
司马灰说:“这谁不知道呢?温彻斯特是著名的美国军火制造商,塔宁夫探险队这种武器设计制造于1887年,利用手柄杠杆式枪机上弹,虽然是使用12号无烟霰弹,但后来我才看出它被加装了膛线,弹丸射击后聚集不散,减小了杀伤面但增强了威力,更能适应狭窄多变的地下环境,也可以算是步枪了,现在看也并不落伍,性能非常可靠。”
“二学生”道:“我这也是听来的事,正是因为这个美国连发武器制造公司,生产制造了多款枪支,并得到广泛应用,死在温彻斯特步枪下的亡魂不计其数,使得这个家族灾祸不断。其实西方人也迷信,所以就建了一座大宅,后世称之为‘彻斯特鬼屋’,在它的建筑结构中,便有几处用到了位置歪斜扭曲的设计,相传这样‘改变常态’的做法,可以困住那些亡魂。”
司马灰等人从未听说过此事,都感到无法相信,这世上胡编乱造之事甚多,却少不得依经旁注有个边际,难道西方人也懂得按照风水秘术布置阴阳窟宅?司马灰不再理会“二学生”,当即招呼众人举步向前,寻着平缓处蜿蜒上行。
“二学生”走在队伍里还坚持声称此事绝非捏造,据说温彻斯特通过连发武器公司制造贩卖枪支,摄取了丰厚利润,但家族成员一个接一个的非正常死亡,最后只剩下老温彻斯特的妹妹莎拉继承了大笔遗产,但子女和丈夫相继离世,使莎拉变成了一个空守着金山的寡妇。某天她乘马车外出,因意外轧死了一只黑猫。从那开始,莎拉夫人经常能通过镜子看到那只黑猫蹲在自己身后,可当她迅速转头察看,却又空无一物,到了夜里更是噩梦不断,闭上眼就会感到阴风阵阵,围着床铺打转。
莎拉并不信教,无奈之下只好求助一位巫师,希望借助巫术驱魔。巫师占卜出温彻斯特家族的气数将尽,那些惨死枪下的亡魂迟早要找上门来讨还血债,现在发生的这些可惊可怖之事只是一个开始,更大的灾厄将紧随其后。如今只有两种选择,一是散尽巨额遗产,因为这笔钱都是拿人命换来的,是一笔受到诅咒的财产,谁得到它谁就会同时得到厄运。另一个选择是对抗命运,当然这是一条永远回不了头的不归之路。
莎拉是失女丧夫的孤家寡人,亲朋好友基本上都死绝了,但她性格坚韧,也不愿放弃奢华的生活,考虑到最后决定选择第二条路,用这笔受到诅咒的财产保护自己。
按照巫师的指点,若是想继续活下去,必须迁往西海岸,建造一幢全新的房屋居住在里面,但这座房屋却永远不能竣工,要持续进行施工和装修,什么时候施工停止了,那一天就将是莎拉的死期。
著名的“温彻斯特鬼屋”便从此诞生了,整幢房屋在38年之内没有停过工,几百个房间今天造了明天拆,屋内到处都是暗道和密室,她想利用迷宫般的布局与亡魂周旋,所以没有常规意义上的蓝图,结构穷尽怪异之能,楼梯的尽头也许是堵墙,打开窗子则是台阶,诺大个房屋里没有一面镜子。
莎拉为这处大宅花费的金额几乎是天文数字,直至与世长辞,后来“温彻斯特鬼屋”变成了当地文物,还被设为博物馆供人参观游览,但该幢房屋的正门不仅位置偏斜,而且上百年来从没开启过,就连美国总统前来参观,都不敢从正门进去。可能认为阴魂凶灵无法通过这种门户,活人进出也属不祥。这就诸如一方之民,约定俗成都不作某些事,都不说某些话,所谓“禁忌”的便是。
众人听“二学生”言之凿凿,好像还是有些根据的,这位继承巨额财产的孀妇,其所思所行实是让人难以理解,可见世相百态,无奇不有。而“二学生”则是想告诉大伙这阴山形势古怪,也不符合自然界正常之态,所以那些魂死魄存的行尸走肉都在周围潜伏,不敢接近山体,探险队才得以脱身。
说着话已行至山根底部,先前借着闪电看到座漆黑模糊的山体,从中部陡然拔起,也就是从侧面看“凸”字形上方的部分,此时走到跟前发现其实是个奇大无比的洞窟,它大得与这山体不成比例,就像把整座山峰挖去了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便是这洞口轮廓。
众人心中惊奇,停下脚步用矿灯四处照视,只见洞外地裂处枯骨累累,看上去多为许多年前死掉的阴山之鬼所留,因此觉得“二学生”的推测并不准确,那些退化之物显然是历代蛰伏在地下水体和岩洞深处,在正常情况下,生人到此必然遭受袭击。如今却出现了一个“有违常理”的情况,司马灰预感到在这反常迹象的背后,必然隐藏着更大的凶险。
第二话 洞比山大
相物古术有言:“阴阳不可测者谓之鬼,玄深不可知者也谓之神。”司马灰等人在阴山里发现的这个大洞,也正应着此言。
胜香邻从未见过这种地质地貌,她向深处观察了一阵,只觉越看越深,难测其际,对其余几人说道:“你们瞧,这山体内部好像都是空的。”
高思扬骇然说:“大神农架原始森林里奇洞异穴所在皆有,却也没见过这么古怪可怖的山洞。”
“二学生”点头道:“阴峪海下存在的洞窟规模比这里大得多,可形势如此怪异的好像还真没有,而且这种不协调的恐怖感还很难形容……”
罗大舌头说:“这有什么不好形容的,凡事都有个比例,好比你的脑袋是座山,眼睛、鼻子、嘴和耳朵是山洞,别管脖子以下怎么样,即便脑壳里面全是空的也并不奇怪。可你想想,如果一张嘴占了整个脑袋的三分之二,那就未免太吓人了。”
“二学生”听罗大舌头打的比方虽然诡异,却也非常恰当,最准确直观的概括这里就是“洞比山大”。
司马灰此前推测古楚传说中的阴山,有可能是地底岩脉脱落形成,在水体中绕着北纬30度怪圈缓缓漂浮,它若只是深山空洞倒不足为奇,但这无根之山内部中空,实是出乎意料之外。由于周围环境漆黑,无法看清地貌形势,司马灰也不知道所谓的“天匦”是否真在此处,相传这东西从亘古已有,乃是度量天地之物,能够自行自动,或许类似轩辕黄帝利用地底磁山之理所造的“指南车”,其中还有仅深藏在地层最深处的黄金水晶,楚幽王盒子中的“遗骸”即是从此得来。
而“天匦”也是进入深渊的通道,这条通道的尽头,即存在着考古队幸存者想要寻求的谜底。如今逆水行舟回头难,众人到此已无任何顾虑迟疑,虽一时想不透这阴山洞穴里有些什么,想来这山下无根,洞中纵然深广难测,也总不至于是个无底之窟。
司马灰打定了主意,就让“二学生”把背包里剩余的氧烛、火把、弹药,都取出来分给众人携带。
“二学生”一边分发物品,一边愁容满面地告诉司马灰:“步枪弹药还有不少,火把信号烛却是用一根少一根了,电池电石一类的照明能源也所剩有限,如果不节约使用,恐怕支撑不了几天了……”
罗大舌头说:“咱的干粮罐头可是一点也不剩了,估计等不到摸黑就都饿趴下了。”
司马灰说:“要是短时间内找不到离开北纬30度怪圈的通道,大伙全得变成阴山里的行尸走肉了,所以其余的事别多考虑,先撑得过今天再说。”说罢拿笔在手背上写了几行字,用来提醒自己:“一旦开始出现记忆缺失的迹象,千万别忘了给自己脑袋上来一枪。”随即抖擞精神,准备进去探明情况。可他刚走出几步,却忽然闻到背后有股尸臭,这种气息在大神农架阴峪海多次出现过,好像是那个采药哨鹿的土贼。
司马灰动念到此,心头猛地一紧:“难道是那个练过僵尸功的老蛇?”
在“楚载神兽”坠入地底水体之时,司马灰亲眼看到此人被怪鱼吞掉多半截,只剩脑袋和胳膊还露在外边,即使他天赋异禀,服食过千年灵芝,终究没有兜天的本事,即便没葬身鱼腹,也绝不可能大难不死,肯定早已变成了一具真正意义上的死尸,但洪波茫茫,浩淼无际,这土贼的尸体怎么会在阴山出现?
司马灰心念一闪之际,迅速转身观看,发现罗大舌头等人都在身后,唯独不见了“二学生”。
众人共同踏过炼狱,经历了一切考验,无时无刻不在死亡线上摸爬滚打,彼此间默契已深,其余三人见司马灰突然转过身来,也都在同时察觉到后方情况有异,立时散开几步,持枪举灯向后照视,只见身后漆黑一团,毫无活人气息。
众人记得“二学生”刚刚还在附近,手里拿着手电筒照明,才一眨眼的功夫,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司马灰发觉死人气味离的很近,对同伴打个手势缓步向前,矿灯的光束也跟随推进,赫然在黑暗中照到了“二学生”的脸部,但那惨白的脸上五官扭曲,瞪着两眼嘴部大张,僵住了一动不动,显然是气息已绝,在他身后有另一张湿漉漉的怪脸,形若古猿,面颊上斜带着一条刀口,那刀口像孩子嘴似地往外翻着,里面露出的皮肉,都已腐烂发白了。
众人又惊又骇,来者不是“老蛇”又是何人,他脸上伤口还是被罗大舌头用猎刀所劈,此贼擅别“四气五味”,满身铜筋铁骨的横练硬功,被活埋在坟包子里,尚能用龟息之法偷生,但这时看来,那本是血丝密布的双眼,却黑得有如一对窟窿,身上折断的肋骨,更是有几根从胸前白森森地戳了出来,看样子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哪里还是活人,也许确是死后尸起,破了鱼腹脱身,阴魂不散地尾随而来。
众人既痛惜“二学生”丧命,又惊骇于这土贼尸变,而司马灰感到阴寒之气耸人毛骨,肌肤为之起栗,先前在“楚载神兽”里发生的诡异情形,全都浮现在脑海之中,当时他不顾禁忌,冒险揭开了楚幽王的铜盒,受到盒中“遗骸”吸引,洞底阴风骤起,同时有浓密的磁云涌出,那应该是古楚壁画中被描绘为“箱中女仙”的鬼怪出现了,落在黑雾里的罗大舌头当场死亡,众人被迫退进“楚载”内部躲避。接下来罗大舌头突然死人还魂,惊得那土贼心虚胆寒逃至洞外,遁入了雾中不知去向。等双方再次遭遇之时,司马灰看到老蛇嘴里伸出一条黑乎乎的手臂,似乎此人在雾里便已毙命,却被磁云里的妖怪钻进了体内,大概壁画里描绘的那些东西,必须借助死人躯壳才能离开黑雾,它们似乎能将活人瞬间麻痹,变成僵死之态,随即借躯而行,被其附身者就算是彻底死亡了,否则还有希望复苏过来,这就是唯一能解释罗大舌头为什么会“野鸡诈尸”的原因了,所以此刻跟着众人来到阴山的行尸,并不是土贼老蛇,而是古楚壁画里屡次出现的“箱中女仙”。
倘若那土贼是个死而不化的僵尸,总归有其形质,倒也容易对付,可巫楚壁画里描绘的鬼怪,却不知究竟是何等异常之物,现在只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东西是躲在土贼尸体中浮水至此,想那土贼体质虽然异于常人,可在茫茫洪波中漂浮太久,尸身都被浸的软烂如泥了,所以它还要再找有生者移形换壳,这才跟随着气息和光源来至洞口,“二学生”便是出其不意受制,陷入了肌肉僵死的状态。
这么短一瞬之间,司马灰的种种疑惑和猜测一齐涌上心来,心知要立刻出手,否则等“箱中女仙”脱离土贼尸壳,转而进到僵死的“二学生”体内,到那时就回天乏术了。
此刻其余三人也均是极为骇异。罗大舌头见到那古猿般的怪脸从“二学生”身后浮现,咒骂道:“这些死不绝的土贼!”喝骂声中,举起手中的加拿大双管猎熊枪迎头射击。
司马灰急道:“别用火器!这是楚国壁画里的鬼怪!”
但这声招呼迟了半秒,罗大舌头还是抠下了扳机,只听“砰”地一声轰响,枪火闪动中,也没看清那土贼的尸体如何移动,竟已无声无息地欺近身前,罗大舌头顿觉寒气切肌,全身毛发竖起,还不等叫出声来,便舌头根子发硬,像截木桩子似地摔倒在地。
司马灰看到土贼尸体的脑袋被大口径猎枪轰没了,两手却兀自扑住僵死的罗大舌头,从腔子里冒出一道似是有形有质的黑气,直奔罗大舌头嘴里钻去,也不由得感到全身毛骨耸栗。
他擅别物性,虽不清楚巫楚壁画中描绘的“箱中女仙”到底是些什么,但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已看出这东西的本质极阴极寒,却追光逐热,“二学生”所拿的手电筒,是从Z-615潜艇里找到的照明工具,光线亮度高于其余几人安装在“Pith Helmet”上的矿灯,所以是“二学生”最先受到攻击,而罗大舌头使用猎熊枪轰击,瞬间产生的光热更大,才引得它放开已经僵如槁木的“二学生”,掉头扑向手持猎枪头顶矿灯的“罗大舌头”。
司马灰眼见情况危急,却无法可想,只得端起“1887型杠杆步枪”射击,先将那“箱中女仙”从罗大舌头身边引开,枪声未落,他就发觉那团附在尸体里的黑雾已挣脱出来,裹着一阵阴风扑面掠过,但并未与自身接触,反倒冲着旁边的胜香邻和高思扬去了。
原来胜香邻见机之快,并不输于司马灰,知道那“箱中女仙”钻到谁的身体里,谁的命就没了,拦住准备使用步枪的高思扬,取出一支“塔宁夫探险队”留下的鱼油火把,打算迎风晃着了抛向远处,谁知那团黑雾来得好快,刚点燃的火把就倏然转为暗淡。
司马灰见状额上青筋直跳,心想眼下能拖一秒是一秒了,立即抢过胜香邻手中的火把,一个箭步飞身蹿出,就觉触到阴魂般的恶寒之意从后紧随,他满拟借着纵跃之势将火把抛开,然后就地躲避,等缓过这口气来再设法周旋,但满目漆黑,混乱中难辨方位,又用力太过,没拿捏好分寸距离,居然直接跳进了那个深不可测的山洞,身体如同风筝断线石沉大海,“呼”地一声直坠下去。
第三话 趁虚不坠
司马灰虽然没有“飞燕掠空、蜻蜓点水”一类的轻身本领,却也练过绿林中的翻高头,擅长攀爬提纵之术,体内有股透空的浮劲儿,翻墙越脊不在话下,但毕竟不是飞鸟,此刻忽然足底踏空坠落深洞,再想回可回不去了,只听耳侧风声不绝,自知不管这阴山洞穴深浅究竟如何,反正在洞口用照明距离20米左右的矿灯探不到底,过了这个深度,定然骨断筋折有死无生,想到这心中也不禁为之一寒。
这时司马灰的步枪和火把还分别握在手里,那鱼油火把触风不灭,淋雨不熄,下坠当中虚虚晃晃地照到洞壁间遍布苍纹,似乎可以着手,估计凭自己“蝎子倒爬城”的身手能够在壁上挂住,但与洞壁相距三五米远,且向内凹陷,触手难及,他身体处于高速下坠状态,也无从借力横移。
司马灰清楚生死之别,就系于这瞬息之间,只好奋力求生,撒手放开火把,随即将“1887型步枪”向侧面射击,那12号弹药出膛时带来的后坐力,将他身体由上向下坠落之势撞得稍微偏移,使腰腹在空中有力可借,扔下步枪一个筋斗翻向洞壁,指尖摸到岩层起伏的苍纹就紧紧勾住。
他祖传的“蝎子倒爬城”,乃是绿林四绝之首,要学这门功夫,起练时除了肘踵之力,还得凿一根铁钉钉在城墙上,以手指拈住钉子,全凭指力将身体悬空离地数尺,所以他这身提纵攀爬之术远非常人可及,但死里逃生,前心后背也全是冷汗。
这一口气还没喘匀,忽见身侧洞壁上亮起一大片微光,他还道是自己摔得头昏眼花看错了,再定睛细瞧,发现好像是洞穴内壁有腐磷残留,被摩擦产生的大团鬼火,光雾中隐约有个女子身形,四肢又细又长,却看不清头面手足。
司马灰惊骇失色,巫楚壁画中的鬼怪果然是些阴魂。当年洪荒泛滥,禹王导河治水,茫茫禹迹探至四极,又在涂山铸鼎象物,遍刻世间魑魅魍魉之形。这是使人们事先了解这些怪物,以免受其侵害,那禹王鼎山海图志包罗万象,连大神农架阴峪海下的史前孓遗生物都涵盖在内,却为何没有存在于磁雾里的“箱中女仙”?而古楚国壁画中记载的形态,却是极尽神秘诡异之能,外边的箱子也许是死尸,暗指它能借尸而行?可又似是而非,另外这东西吞噬光热,被人看到本体的机会几乎没有。
司马灰稍稍这么一怔,那阴魂已攀着洞壁迫近过来。此时看得更加清楚,心里也是愈发吃惊,只见这东西犹如一缕黑雾,似是有形而无质,四肢触到壁上带着一团磷光,冷飕飕的阴风透人肌骨,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才回过神来,骂声:“入娘贼!”急忙施展蝎子爬,倒攀着岩纹躲闪,怎奈那洞壁异常险陡,矿灯在漆黑洞穴里的作用也极为有限,想逃却已不及,只觉自身被一股怪力揪住,再也挣脱不开。
司马灰知道若被那阴魂接触,瞬间就会僵如枯木,随后只有任其摆布的份了,此刻感到身后一紧,心里不禁发慌,脚底下打滑,险些又从壁上掉落,但随即发现手脚依然还在,借着壁上鬼火回头一看,原来那团黑雾般的阴魂伸出长臂攫人,刚好抓住他的背包。
司马灰暗道:“祖师爷保佑!”急忙脱开背包带子,顺着陡壁攀向洞底,同时心中猛一转念,自付掉在漆黑的洞穴内部,即便使尽浑身解数,也绝难摆脱雾中阴魂纠缠,这东西吞光吸热难窥其形,毫无还手应对的余地,只有先趁洞壁鬼火看清这“箱中女仙”的真身,才知道是否有破绽可寻。
如今恰是生死关头,这机会稍纵即逝,岂容多想,司马灰也是胆大包天,敢于以身涉险,当即横下心来关掉矿灯,他虽不懂土贼那套龟息吐纳的行尸之法,但清楚人之呼吸为生者之气,一呼百脉皆开,一吸则百脉皆合,于是深吸一口气,伏在壁上再也不动,眼看那道磷光裹着一团黑气自上而下,瞬间已到身侧,果真变得迟缓起来。
司马灰全身毛发森竖,大着胆子望过去,只见面前有层薄如蝉翼的透明胶质悬浮在洞壁上。磷光下能看到自身的投影赫然就在其中,而这层透明物形状如伞如箱,有个黑蒙蒙似人非人的东西裹在里面,形状就像个身姿诡异的女子,每条肢体都分为数十条更细的刺丝。
司马灰心中一凛,此物有些像是深水中的“幽灵水母”,或是某种“箱形女仙水母”。禹王鼎山海图中涉及了许多可惊可骇的奇异之物,也并非没有这东西的相关记载,但司马灰存了先入为主之见,只注意察看自大神农架阴峪海之下的图案,没考虑到怪圈周围的情况,而那古鼎年代久远,图形古奥,与巫楚壁画上描绘的“箱中女仙”相去甚远,在禹王鼎里的记载也非常少,大意是“古称浮蚷,趁虚不坠,触实不滞,千变万化,不可穷极”。单从鼎身上铸刻的夏朝古篆上几乎没法理解。司马灰通过这几番接触,终于看出它的内脏近似女子人形,裹在一层可以收缩的透明胶质中,带有无数条可瞬间致人僵化的毒丝触手,体内也没有脊椎,也可以承受磁雾中的巨大压力,甚至能够在雾中移动城邑,但离开磁雾可能难以生存太久,因此要借助土贼的尸体才能浮水而至。
司马灰脑子里一连闪过三五个念头,却想不出任何应对之策,倘若稍做接触,就会立刻被这鬼怪般的东西刺丝缠住,眨眼间全身僵硬,连眼珠子都不能转了,想见此物毒性迅猛,几秒钟之内就会散布全身。
司马灰见“浮蚷”附在洞壁上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估计闭气之法并不完全管用,想到会被这个内脏像女鬼似的怪物从嘴里爬进体内,心中更是发毛,也自沉不住气了。心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当即向着漆黑的洞底直溜下去。谁知那“浮蚷”来势奇快,他刚刚下落,就觉身上一阵颤栗,竟已被毒丝刺进了体内。
第四话 大海波痕
司马灰猜测这个近似“箱型女仙水母”的阴魂,只适应地雾里的环境,一旦从雾中脱离,就必须寻找血肉之躯维持生存状态,而且要不断重复这一过程,此时紧贴着洞壁落下,不料身上却已被“浮蚷”体内下垂的刺丝裹住,霎时间万念如灰。
而司马灰正呈下坠之势,那“浮蚷”幽灵般的内脏受其带动,也跟着从壁上脱落,近乎透明的箱形薄膜向后翕张开来,内脏都被扯到了他的身前,使得坠落之势略为延缓。
从被刺丝接触,再到躯体僵硬失去意识,其中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就在这瞬息之间,司马灰实不甘心就死,他心念动如闪电,趁着左手还未麻木,摸出怀中的氧烛咬掉拉环,对准那团黑雾般的腔肠按去,但没等胳膊伸展开来,左臂便已失去了知觉。
那氧烛本是众人准备探洞之时,防备遇到封闭狭窄空间出现缺氧状况,其结构就是一个铝罐,底部有一层药物,扯掉拉环就会燃烧,提供少量氧气,它在司马灰手中“哗”地一下着了起来。那“浮蚷”受到光热吸引,立刻伸出腔体攫住氧烛。岂料氧烛罐子口径狭小,那黑雾般的腔肠向内一钻,烛火顿时熄灭,罐内形成了真空状态,反倒将它的内脏紧紧吸住,“箱中女仙”和幽灵水母一样没有脊椎,体形可大可小,缩成一团便可从人口中钻入,却终究是有质之物,腔肠顶端捏起来足有一个拳头大小,最是敏锐不过,这时被铝罐吸住就以触手挣脱,但它体内仅具有一层细膜,只听“啪”地一声轻响,竟将内脏覆膜撕破,顿时流出满腔黑水,跟司马灰一同摔落在洞穴底部,旋即化为乌有。
司马灰从岩壁间坠落的地方,距离洞底并不太深,又被那“箱中女仙”拖拽,但落在地上仍是摔得不轻,只是身体已僵,变得毫无知觉了,过了许久才渐渐恢复,接连呕了几口黑水,神情恍惚不振,就像刚刚死过一次,眼前金圈乱晃,一看其余几人也都到了洞底。
司马灰听众人说及经过,才知道先前掉进洞穴之后,胜香邻唯恐他有什么闪失,随即追了下来,却只见他僵倒在地,也不知道那雾中阴魂的去向,而另外两人中毒较轻,陆续醒转过来之后,便跟高思扬一同下来汇合,此刻见司马灰化险为夷,终于把揪着的心放下了。
罗大舌头问司马灰:“巫楚壁画里的小娘们儿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把她给收拾了?”
司马灰活动活动麻木的手脚,只觉身上奇疼彻骨,忍不住嘬着牙花子吸了口气,脑袋里却仍然发空,竭尽全力回想最后几秒钟的情况:“我好像……给它拔了个罐子。”
高思扬说:“你刚才躺在这里挺尸,可都把我们急坏了,怎么还有心思胡言乱语?”
司马灰脑中发懵,过了一阵神智恢复,才把自己知道的经过简略说了一遍。
众人听罢并无释然之感,虽然终于弄清楚了“楚幽王盒子”以及“楚载神兽”附近出现的异象,可解开的谜团也使余下的谜团更加突出,想不透让土贼把“遗骸”转移的人是谁,“天匦”是否真的存在?这个大得出奇的山洞又是什么地方?
司马灰平生所历之奇,以“占婆王匹敌神佛的运气、罗布泊极渊沙海中的时间匣子、北纬30度水体怪圈”为最,想来世上诡秘古怪之事莫过于此了,却总都有些线索可寻,唯独涉及到“绿色坟墓”,就完全找不出任何头绪,一直纠结在“死循环”里越陷越深。他仅知道“绿色坟墓”妄图掌握深渊里存在的秘密,如今全部的希望,只悬于这最后一条渺茫的线索,那就是抢先在阴山里找到“通道”。
他自打掉进山洞之后,借着岩壁上的鬼火,看到了“箱中女仙”的真身,终于在千钧一发之际,使用氧烛将其置于死地,随即失去了知觉,而罗大舌头等人则是刚下来不久,谁都没顾得上观察周围地形。
此刻胜香邻点起了火把照明,司马灰趁亮在洞底找回了背包和枪支,但发现“1887型杠杆步枪”摔坏不能使用了。胜香邻见状便将自己的“1887型步枪”交给司马灰,她则向罗大舌头要了那柄瓦尔特P38手枪防身。
当前面临的危机,就如高悬在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会落下,司马灰能感觉到死神的脚步越来越近,当然是不敢懈怠,立刻将步枪背到身上,忍着疼举目四顾,这里的洞壁含有磷化物,不时冒出鬼火,在相物之术中称作“阴烛”,显然是死的人多,尸气凝聚而成,离远了就看不清楚,照明还是主要依靠矿灯和火把。
众人眼见洞穴规模宏伟,火把虽然明亮,也只能照及一隅,估计深浅只相当于洞口直径的一半,底下也没有洞口那般宽阔,周围古壁削立,齐整异常,岩壁上全是一层接一层的苍纹皱褶,每层都有半米多高,轮廓清晰,宛似波涛汹涌的大海。
司马灰记得有种上古地层痕迹,被称为“大海波痕”,他以前在宋地球的书里看过这类插图,此刻身临其境亲眼目睹,也不禁惊异于天地造化之雄奇,人工画卷又岂摹其万分之一。
高思扬不明白“天匦”为何物,她问司马灰:“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司马灰说人生在世都是匆匆过客,肉身凡胎难免一死,相传人死之后,形灭神存,只有一缕幽魂不散,还可重入轮回,也有不少人生前坏事做尽,要被打到阴山背后永世不得超生,所以阴山就是关着这些恶鬼冤魂的地方,据说这座阴山里有个圆盘形的物体,亘古已有,关于它的相关记载也不算少,却都是稀奇古怪,根本让人无法理解,在没看到实物之前,我也是丝毫捉摸不透。
高思扬又问:“可这里好像什么也没有,咱们会不会找错地方了?”
司马灰说:“这座漂浮在北纬30度怪圈里的磁山,肯定就是阴山了,因为它与巫楚壁画里的记载完全吻合,但现在距离这么近,磁山为什么没有将猎刀步枪吸住,以及古人在山里发现遗骸的具体地点,还都不得而知……”
这时众人已翻过一道接一道的地层波痕,摸索到了对面一侧的岩壁附近,就听洞口传来些细微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攀壁而下。
司马灰等人立即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听了几秒,不由得相顾变色:“是这阴山里的行尸走肉!”
众人原本还感到奇怪,为什么一直没受到“伏尸”攻击,想见它们多在距离水体较近的地方,以便掠食求生,先前可能惧怕“箱中女仙”,才纷纷躲避藏匿,此时却嗅到了生者气息,就跟着爬进洞来。
众人心下雪亮,这些魂死魄生的“伏尸”凶狠残忍,行动极为快速,加上洞穴里漆黑无比,倘若是成群结队的扑过来,凭这几条步枪恐怕无从抗衡,他看到火把照耀下,岩壁底下有三个形状很规则,城门大小的窟窿,立刻拔足奔去。
“二学生”两条腿发软,稍慢了几步,就觉身后有“咕咕哝哝”吞咽口水之声,心里更是发慌,想着千万不能回头,还是忍不住后看了一眼,当时阴烛忽明忽暗,就见一张带着淤血的灰白大脸近在咫尺,顿时惊骇欲死,腿底下更不听使唤了,被那“伏尸”一把揪倒在地。他见“伏尸”张开血盆大口咬了下来,不禁吓得高声惨叫。谁知那“伏尸”嘴部越张越大,转瞬间竟张成了一百八十度,下巴像块破帘子似地垂到了胸前,鲜血决堤一样从嘴里涌了出来,流的“二学生”满身满脸都是,他瞪目结舌,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木雕泥塑般躺在地上呆呆发愣。
原来是罗大舌头发现“二学生”情况不妙,而加拿大双管猎熊枪杀伤面太广,近距离根本不能使用,情急之下直接用手抠住了“伏尸”张开的大嘴,晃臂膀运足力量,暴雷也似断喝一声:“开!”居然“咔嚓”一声,把那“浸死鬼”的上下颌骨从中掰开。
这时另外三人从后跟来,目睹了罗大舌头空手竟有如此蛮力,惊心动魄之余无不叹服,当即拽起地上的“二学生”,从岩壁下的豁口里鱼贯而入。
众人穿过岩壁,举起火把一照,见是个规模相近的洞穴,才知这山体内部是洞中套洞,被岩壁隔成了两间石室,同样齐整得近乎诡异,只不过这间石室顶部封闭,而岩壁底部孔穴贯通,没有东西可以遮拦。
众人不敢停留,举着火把继续往深处走,却见尽头的岩壁下,仍有三个并排的窟窿,竟与刚才穿过的那道岩壁一模一样,但身后“伏尸”跟得太紧,他们来不及再看周围地形,只好硬着头皮埋头钻进去,出去一看还是一间石室,不免更是骇异。
五个人一路深入,也不知穿过了多少道岩壁,而每道岩壁对面都有一间石室,却不见地形有任何变化。
众人越走心里越是发怵,这山洞里古怪已极,天晓得它通着什么地方。如果山体内部的结构是鬼斧神工天然造化,那也不可能是几十间石室都被岩壁隔开,各自的规模形状又都完全相同,更看不出有人力开凿的痕迹,甚至可以完全排除人为的假设,因为这种工程绝不是人力能为,究竟是地形相似?还是始终在两点之间重复经历着同一个事件?
阴山伏尸在身后紧追不舍,只是受地形限制不能一拥而上,众人被形势逼迫,脚下一步放松不得,不停地穿过一道又一道岩壁,根本顾不上去想什么,却见这山腹中的石室无穷无尽,渐渐两腿酸麻,呼吸变得沉重,心中更是打颤。
“二学生”实在跑不动了,被众人拖死狗般地硬拽着,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其余几人,恐怕跑到死也没用,这个山洞里面实在太诡异了,试想天然山洞的内部结构怎么会完全相同,而且不是一处两处相同,是至少几十个石室都一样,像是一个模子里抠出来的,这地方简直就是迷宫般的“温彻斯特鬼屋”。
罗大舌头也叫道:“打没进来之前我就觉得不对劲,我看咱多半被这山洞里的阴魂缠住,中了障眼法了,不来点黑狗血是出不去了。”
司马灰闻言心中一动,想起当年在京听过的一件怪事:那是说早年间有个书生,家境贫寒,在京郊一处荒园里苦读,打算应试大比之时博个出身光宗耀祖。天底下的读书人大多如此,但想的容易做得难,旧时科举制度的状元进士,都如筛孔筛出来的一般,每科总共能有几人高中?这书生连考了几年都是名落孙山,某夜月明星稀,他独自一人在荒园徘徊,对着月亮吟诗遣怀,忽听墙头有人咯咯发笑,抬头一看原来是个绝色美女,从墙外探头进来看他。自古道:“灯下观男子,月下看美人”。书生一见那美女在月下明艳无方,顿时看得呆了,以为是有哪家小姐暗中仰慕自己才华,特趁月夜前来私奔野合,不禁喜出望外,赶紧整顿衣冠打开园门迎接,谁知来到门外一看,发现那竟是一条米斗粗细的大蛇,在墙下顶着一颗美女的脑袋,听得园门开了,便转过头来冲着他挤眉弄眼,惊得书生三魂不见了七魄,逃回房里反锁了门户,紧接着就听到有人砸门呼唤其名,书生哪里敢开,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就匆匆收拾行李逃回了老家,但此后夜夜入梦,都会回到月下荒园,将前事重新经历一遍,如此反复不断。那书生受不得吓,没多久便病入膏肓,眼瞅着堪堪废命。最后幸得一老叟相救,他授予书生秘诀,再遇梦回荒园便立刻咬破自己食指,就能立刻从重复的噩梦中惊醒过来。这个传说版本甚多,如今也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但书生一定是被妖物所缠,破了障眼法即可安然无事。二学生所说的“温彻斯特鬼屋”虽然古怪,毕竟是人之所为,而这山洞却是天然生成,说不定其中有“地市”幻布,或是被阴魂纠缠,也甭管遇到的究竟是什么情况了,只要咬破中指,身上感觉到疼痛,便能立刻摆脱。
司马灰动了此念,就告诉众人赶紧自咬手指,否则还得一遍接一遍重复钻过相同的岩壁,随即带头咬破了自己的食指,心想这回可就逃出去了,不料到尽头一看,赫然是道直上直下的岩壁,壁上波痕如海,下面有三个窟窿,早已数不清见过多少遍了。
第五话 重复经过
司马灰听闻以往每遇乱世,便是天垂异象,妖怪屡生,多以邪法惑人,若是你反反复复经历同一件怪事,那多半是有地市现象发生,形成的原因很多,也可能是岩壁里阴气沉积所致。这并非是无稽之谈,湖南长沙黑屋附近荒坟古墓众多,民国那时候的土贼,一到夜里就出来干活,掏开坟包子抠宝。某次三个贼人掏开一个盗洞,挖到深处触到有古砖,那可全是带着画像石的,一看就知道掏着了大墓巨冢。群贼喜出望外,以为要发大财了,连夜埋下火药在墓墙上炸出个窟窿,等到散尽了晦恶之气,就该下去掏行货了,这几个贼本来各有分工,可留下把风的唯恐进去抠宝的私藏贼赃,进去抠宝的也不太放心,害怕自己干着半截活儿被人闷死在里头,经过一番商量之后,三人决定破了规矩一同下去,于是彼此都拿牛筋索子栓了,一个接一个,脑袋顶着脚心钻进了盗洞。谁知就在这条不算太深的盗洞里,三个土贼向前爬到马灯煤油耗尽,洞子里陷入一片漆黑,他们也没摸到先前炸开的墓墙。仨贼发觉情况不妙,知道遇上鬼了,加上做贼心虚,越想越怕,赶紧到趴着向后退,可后面的入口也没了,这条直进直出的盗洞,居然两端不见首尾。
结果这三个土贼连惊带吓,都被活活的困死在了盗洞里,到死也没找到出口。半年后另有群贼发掘古冢,才在盗洞里看到这三具尸体,为首的老贼经验丰富,料知这三个同行撞上了“地市”惨遭横死,当即用草纸燃烟,往洞内倒灌,抽去烟雾之后才敢进入,果然在墓室中找到一只千年狸猫,说是千年,其实也没法计算,反正就是活的年头多了遍体生出白毛的一只老狸,它性喜幽暗,穴入墓中而居,所以古墓里都是它的便溺,能产生一种特殊的气味,形成了所谓的“地市”,这种气息一旦被人吸入脑内,就会导致被它迷住,明明只有几十米深浅的一条洞子,那三个土贼却出来进去一直折腾到死,实际上始终在原位没挪过地方,假如识不破其中关键,来者纵然是心硬胆壮的郎君,十个里也要有九个着了它的道。
这类奇闻异事司马灰听过不少,可无一例外都是发生在很早以前,由于那时候人烟还不怎么稠密,所以在那些荒山野岭间,也许还真有诸如“千年古狸、人首蛇身”的东西存在,而如今就拿大神农架原始森林为例,已被林场子砍秃了多少大山?即使还剩下些人所不知之物,恐怕也不多见了,因此这些怪事在近代就少得多了。
司马灰根据他的既有观念和以往经验,认为自己这伙人是在山洞里撞上了“地市”,虽不知所遇是鬼是怪,可只要咬破食指,身上一疼一惊,也就把这幻惑破了,否则岩壁后的石室重复出现,如何才是了局?
怎知这法子并不管用,石室尽头有三个窟窿的岩壁依然如故,众人疲惫欲死,都跟拉风箱似的呼呼气喘,却犹如置身在一场不停重复的噩梦里,永远不能离开。
司马灰等人愈发惊恐,停在这道岩壁前裹足不前,只听身后风声不善,回头看时发现已有一具“伏尸”,接近了火把照明范围下的光圈,它从由暗到明,灰白色怪脸上那一潭死水般的眼神毫无变化,众人看得身上一阵发冷,赶紧掉转枪口向后射击,但不敢纠缠,一面开枪一面退进了岩壁下的窟窿。
司马灰和罗大舌头常年翻山越岭,一向惯走长路,但其余几人到此都是筋疲力尽难以支撑了。司马灰心知再向山洞深处逃,到头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必须尽快揭开这阴山古洞之谜,就取出装在“二学生”背包里的龙髓,都点燃了扔到三个窟窿里,用火光暂时挡住源源不绝迫近的“伏尸”。
众人唯恐火势一弱,“伏尸”拥进来无法抵挡,当下咬紧牙关继续往里跑,直看到深处的岩壁,才放慢脚步稍作喘息。
石室规模恢弘,约有百米见方,内部幽深漆黑,司马灰返身观察,还能看到后边洞窟中燃起的火光,但穿过这道岩壁进入下一间石室,就完全瞧不见火光了,在如此深邃宽阔的山洞中,有限的能见度使人五感大幅下降,他心中暗暗叫苦,按着矿灯在岩壁上四处乱瞧。
高思扬也几乎累脱了力,只觉肺部都要炸裂开来,心口“嗵嗵嗵”跳得好似擂鼓,趁机把双手撑在膝盖上急促的喘着气,她看司马灰举止奇怪,忍不住问道:“你想找什么?”
司马灰说我先前看“二学生”身上全都是血,就顺手抹了一把,在岩壁上按了个血手印做标记,明明是在中间这个窟窿的侧面,可他娘的见鬼了,怎么会消失不见了?
高思扬吃惊地说:“司马灰你发什么神经,这里怎么会有你留在后面的记号?”
司马灰却清楚自己的意图,现在首先要确认究竟遇到了什么状况,无非有两种可能,一是这山洞里的地形处处相似,二是众人在山洞里的行动重复发生。所谓“物有其理”,世间万事万物,都绕不开一个“理”字,本来第一种可能最为合理,但眼下面临的情况却彻底颠覆了“理”。
如果这座阴山依然完整,它要比现在所能见到的部分高出许多,由于山上露出一个巨大无比的洞口,所以耸立起来的山体仅剩下三分之一,与洞口相通的岩洞,可以标记为“零号石室”,在“零号石室”的岩壁下方,有三个窟窿可以进入山洞的更深处,再将穿过岩壁的空间标记为“一号石室”,它与“一号石室”的区别在于相对封闭,没有连接山外的洞口,而“一号石室”尽头的山壁下同样有三个窟窿,通往更深处的“二号石室”,它和前边一间石室的结构规模,以及轮廓大小完全一致,三号四号也是如此,深处还有更多一模一样的石室,要是一个个的标记下来,众人此时置身之处,至少在几十号开外了,但有诸多迹象表明,山洞里不可能存在完全相同的地形,那么排除掉第一种“地形相似”的可能,就只剩下第二种可能性了,事实是山洞里只有“一号石室”,众人是在反复不停地穿过一个固定空间,这情形等于是一遍又一遍经历着相同的恐怖梦靥。
司马灰把他想到的情况简略说了,众人均是震惊颤栗,手足无措地怔在当场,不约而同的都想问:“怎么可能发生这种怪事?”
但正如司马灰先前所言,阴山洞窟里的地形,肯定是鬼斧神工天然生就,因为山洞内部的沉积岩层,遍布大海波痕,这种地质波痕的存在,至少有上亿年历史了,山洞里一道道岩壁下的窟窿里,也同样存在波痕,浑然天成,没有任何人力开凿的痕迹。但这里有个问题,阴山古洞里无穷无尽的岩室毫无分别,试看普天下万千奇峰异洞,可有两处完全相同的吗?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两个岩室相同,可以解释成是惊人的巧合;三个岩室相同,就只能用奇迹来形容了;而这阴山中无数岩室之间毫无区别,如果再解释成奇迹,恐怕连鬼都不会相信。
然而这都是众人亲眼所见,想必不会看错,身上的疼痛和急促的呼吸,都表明现在的遭遇,既不是司马灰最初猜测的“地市迷魂”,也不是“二学生”说的温彻斯特鬼屋结构怪异,那就只能是在反复经过同一个石室。
胜香邻刚才喘息了一阵,勉强能开口说话,她一边跟着众人往前走,一边对司马灰说:“你的意思是……咱们在重复经过同一间岩室?”
司马灰点头说:“除此之外应该没有别的合理解释了,也就是我经得多见得广,这才能猜想出来,更倒霉的是咱们脚底下根本不能停,停下来即便不在石室里消失,也得被追上来的阴山伏尸碎磔了,但咱这伙人都是血肉之躯,体力终究有其极限,这么一直逃下去可不行,得赶在累死之前找到脱困之策。”
胜香邻说:“我觉得应该还有另外的原因,只是咱们一直未能发现。”
这时喘作一团的“二学生”也倒过一口气息,张着大嘴断断续续地插言道:“我……我觉得我发现……这个原因了,除了在山洞里一遍接一遍的重复经过……还有个……有个很诡异的情况……”
罗大舌头抬手在“二学生”脑袋上敲了一个爆栗,骂道:“你小子吃了灯芯草了——说的倒挺轻巧,我罗大舌头都没发现,你是怎么发现的?”
“二学生”说:“因为你是……瞪着眼看的,而我……我可是一直……一直在观察,我发现山洞里……还有一个比……比‘重复经过’更诡异的情况……”
罗大舌头瞪眼道:“嗬,我还真没观察出来,你小子浑身上下长了几层胆?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二学生”以为罗大舌头言中所指,是自己先前那句话的后半部分,便应道:“其实我一直以来也都是蛮有胆识的,莫道书生空议论,头颅掷处血斑斑啊……”话音未落,脑壳上又挨了一记爆栗。
胜香邻听得蹊跷,追问“二学生”道:“刚才你说发现了一些反常迹象,那是什么?”
罗大舌头对胜香邻说:“这小子观察分析能力老丰富了,更丰富的是想象力,看到拉杆式步枪都能想象到闹鬼的屋子,真是有多大脸现多大眼,戴着个比瓶子底还厚的眼镜他能发现什么?”
司马灰在旁听了个满耳,就示意罗大舌头别插嘴,先让“二学生”把话说完,倘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再按谎报军情论处不迟。
“二学生”焦急地说明情况,他个人完全同意司马灰的判断,由于山体内部的岩层中,有存在了上亿年的古老地质痕迹,因此只能先天成形,而不会是后天开凿改动。两边又没有岔路,所以完全可以排除掉“地形相似”和“鬼屋迷途”的假设。众人进了阴山古洞之后,自身感觉虽然是一直往深处前进,但实际上是在重复经过同一个地方。最恐怖的是每次重复经过之后,以前留下的痕迹就都不见了,不仅包括司马灰的手印,还有弹壳和燃料烧灼的痕迹,也全部凭空消失了。好像除了这山洞石室本身不会改变,只是在里面发生过的一切都会被抹掉,不过众人要照这么理解,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因为这间石室并非恒定不变,它也在发生着诡异的变化。
石室岩壁下有三个窟窿,“二学生”记得清清楚楚,第一次经过的时候,这三个窟窿分明是城门般大小,在众人一遍又一遍反复穿过岩壁的同时,三个窟窿也在不知不觉间逐渐变小了,或者说是石室整体开始缩小,人的感知和视界不免受到很大限制,故此很难察觉到这种变化。这就好比满满的一碗豆子,你拿出去一颗两颗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但等抓出去两把再看,碗中的变化就非常显著了。此刻观察面前这道岩壁下的窟窿,对比先前的印象,便会切实感觉出宽窄与高度都小的多了,只比民宅的房门稍大,石室两边的直线距离,似乎也缩短了很多。
众人听罢纷纷点头,先前遭遇了意想不到的怪事,还要抵挡紧跟在后的“伏尸”,只顾着在山洞里疲于奔命,谁都没留意到这些变化,如今动念一想,又举着火把四下观看,才知道“二学生”所言果是不假——这间石室变小了。
司马灰越想越是惊愕。岩壁上的三个窟窿,迟早会变得无法容人通过,可为什么每一次穿过这间石室,它的大小就会缩减一圈?
第六话 化石走廊
众人觉得脑袋都大了几圈,不约而同的停下脚步,想尽快找出一个可行的对策,但也不知是被急行军拖垮了,还是让这山洞里发生的怪事吓住了,一个个“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半天没人开口。
高思扬见气氛压抑得令人恐惧,就对司马灰说:“你倒是给句话,接下来该怎么办?”
司马灰摇了摇头,转头问“二学生”:“你觉得发生这种怪异现象的根源在哪?”
“二学生”说:“我估计这是一种人类心智永远无法企及的神秘力量……”
司马灰皱眉道:“别跟老子装神弄鬼,你直接说你不知道不就完了吗?”
罗大舌头提议说:“我看往这山洞深处走也不是个事,咱手里的家伙也不是烧火棍子,却不如掉头回去,杀开一条血路!”
高思扬道:“这地方太古怪了,只怕回去也找不到洞口,何况大伙体力透支,又没粮食和水,哪还有力气往外逃?”
胜香邻始终凝神思索,这时忽然抬起头说:“我猜出这个山洞的秘密了。”
“二学生”不敢相信,呆望着胜香邻问道:“你能理解那些人类心智难以企及的秘密?”
胜香邻说:“你将山洞里出现的一切怪异,都归结于鬼怪所为,我却觉得是咱们被这个山洞误导了。”
司马灰虽知胜香邻思维清晰缜密,所见所识也远非只会照本宣科的“二学生”可及,探险队在山洞里遇到的状况,一共存在三种可能:首先是天然造化的地形相似;其次是无法解释的鬼神之力;最后则是古人在山里开凿的迷宫。
不过由于岩层表面记录了地质波痕,因此第三种可能性绝对不存在。另外这阴山古洞形成于亿万年前,它内部纵然有无数间相似的石室,又怎会根据深度渐次缩小?所以第一种可能也属渺茫,只有第二种“鬼神作怪”才能解释目前遇到的一切,不过司马灰听胜香邻言下之意,好像是这山洞本身的原因,难道是这万年洞穴中存在什么“幻障物”?
胜香邻说:“应该是天然造就的地形相似,每一处石室的结构都没区别,只是规模稍有变化,越往里面越是狭窄……”
司马灰奇道:“这可真够邪门的,别说这古老的山洞是天然造化所生,即使是人力开凿,大概也做不到如此……如此‘精密’。”
“二学生”附和道:“是啊。每间隔开的石室都完全相同,从外到内居然还依次缩小,确实只能用‘精密’两个字来形容了。”
胜香邻心知时间紧迫,没办法逐一回答众人提出的疑问,就将火把交给高思扬,拿出笔和本子。先画了一个漩涡形的圆圈,又用笔在漩涡上标了许多横道,她端详了一眼说:“山洞里的地形大致是这样了,螺旋内部有精密的间隔,除了外大里小,结构几乎完全一致,间隔处的窟窿是输气孔,它就像一个……菊石或鹦鹉螺壳的化石。”
司马灰一看本子上的图形,立即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阴山洞穴里一间接一间的石室,是一条“化石走廊”。
众人在黑暗中没能察觉出方向偏移,又见地形地貌一成不变,心慌意乱之际不免妄加猜测,如今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余下的事便不言自明——这座内部完全中空的山体,其实是个螺旋形的圆盘,它应当属于某种腕足生物的遗壳,菊石好像没这么大,或许是古鹦鹉螺的一种,其壳外表为磁质层,内部存在多层间隔,由外向内依次旋转缩小,奇异的分割结构无限接近黄金比例,能够承受难以想象的压力,潜入重泉之下的深渊。
司马灰先前看到古鹦鹉螺的外壳上裹着一层砖化物,估计它是死于喷涌的灼热泥浆,最终才变成了一个空壳化石,在这茫茫水体中沉浮。
司马灰想到这心念一动,寻思古楚壁画和禹王鼎上记载的“天匦”,乃是度测天地之物,它奇纹密布,可以自行自动,外形是个螺旋状的圆盘,显然都与“古鹦鹉螺遗壳”相近,只是没料到会如此巨大,另外这东西早已经死了,再也不可能自行移动。
司马灰将这念头对其余几人一说,众人也都表示认同,据此推测,北纬30度线水体是处在岩石圈下的深泉,只有古鹦鹉螺才能抵达最深处,而楚幽王盒子里的“遗骸”,也存在于这个深渊的底部。
这时高思扬提醒众人:“布置在气孔里的燃料维持不了多少时间,究竟要何去何从必须当机立断。”
司马灰心想不错,就问胜香邻:“古鹦鹉螺遗壳里还有没有别的出口?”
胜香邻只见过普通的鹦鹉螺化石,不知与这古种有没有区别,但依常理推测,往深处走的话地形会越变越窄,尽头未必存在出路。
司马灰暗想:“化石洞窟只是个空壳,外壁裹着砖化物,应该没有看上去那么坚厚,等走到里面最狭窄的隔室中,尝试用大口径猎枪往上轰击,说不定能打个豁口出来。”于是横下心来继续向里走,接连穿过几间石室,岩壁上的气孔变得更窄了,却仍是不见尽头。
罗大舌头在前不住叫苦道:“这么跑下去可真是黄皮子拖鸡——越拖越稀,即使精神上不滑坡,肚子里也抗不住了……”话说一半就没了声音。
司马灰等人听罗大舌头忽然住口,心下都觉奇怪,立刻跟进去用火把照视,只见这间石室岩壁环合成圆,绕壁一周都是跪地的石雕鬼俑,身上古纹如花,张口结舌,形貌诡谲。
众人顾不得仔细观看,先合力将几尊鬼俑推到洞口,堵住了来路,随即坐倒在地大口喘气。
司马灰定下神来举目观望,看这四壁环合成圆的石室已至尽头,此时挤了五个人再加上那些鬼俑,使空间显得十分局促,犹如置身在一口深井的底部。
司马灰担心氧气不足,就让胜香邻将火把压灭,之前众人还留了些电石备用,此刻取出燃起了“电石灯”,白光阴惨烁亮,照的石室一片明亮,但鬼俑的身影投在壁上,更添压抑不祥之感,而那石壁被灯光一照,登时浮现出无数双绿莹莹的怪眼。
第七话 深渊通道
众人见状吃惊不小,立即举起枪来推弹上膛,再定睛一看,才发现壁上雕刻着很多人头,层叠起伏,凹凸错落。脸面大多模糊不清,仅具轮廓。唯有眼窝里镶嵌着绿松石,被“电石灯”照得诡波显现,炯炯若生。
罗大舌头没好气地骂道:“他娘的虚惊一场!”说着话拽出猎刀告诉司马灰:“咱在长途列车上找刘坏水借了些经费,要死在地底下自然作罢,可万一能活着出去,我可不想让那老家伙整天堵着门催债……”他边说边把绿松石逐个撬下来放入怀中,还喝令“二学生”过来帮忙。
司马灰斥道:“罗大舌头我看你也是个不开眼的民兵土八路,这玩意儿品相平平,再也寻常不过了,你当它是祖母绿呢?”
高思扬对司马灰说:“你们倒在这分起赃来了,果然和土贼没什么两样。”
司马灰说:“那罗大舌头当年有个俄国名,人称‘搂不够不爽斯基’,专业拾茅篮检废品的。”
罗大舌头一听这话,当场停下手来不干了,同时大发牢骚:“你要不往我这张光辉伟岸的脸上抹黑就得死是不是?咱们先前去罗布泊荒漠的时候。我可听宋地球讲过这绿松石,说是女娲补天都要用它,我就纳闷这么有意义的东西,怎么在你眼里就成破烂了?反正我罗大舌头看东西首先看重它的意义,其次才看价值,没价值还能活,没了意义睡觉都不踏实……”
司马灰既已达到目的,便不再说什么了,他看壁上浮刻与那些鬼俑,都如上古之形,就问胜香邻这是哪朝哪代所留?
胜香邻看了半响,认为鬼俑身上的纹饰与夏朝龙篆相仿,但是难以分辨来历。更无法解读其中的秘密,她推测那古楚壁画描绘的阴山地脉,形如城阙,是一座地底磁山,周围有很多圆盘形的物体,若果真如此,现在众人进入的古洞,仅是其中之一,阴山边缘不知还有多少此类化石壳子,比众人预想中的大出许多,也许再接近山脉主体,步枪和猎刀之类的铁器就会被它吸去了。
司马灰寻思众人被堵在这古洞尽头的石室中,终究不是办法,别说没有干粮。如果耗费时间过长,脑子里的记忆也该被磁山抹掉了,所以现在不能久留,必须尽快到磁山里看个究竟,设法找到脱身的途径,但剩下的时间恐怕不太够了,更不知能否破壁逃出。
此刻不容迟疑,司马灰跟其余几人商议了几句,正待着手行事,忽听石室黑暗处有人“嘿”了一声,那动静虽然不大,但沙哑生硬,听得众人头皮子发麻,司马灰和罗大舌头更是险些从原地跳起:“绿色坟墓!”
司马灰曾在占婆王古城中曾与“绿色坟墓”周旋多时,对这嘶哑僵硬的声音印象极为深刻,却真想不到对方真的就在附近,那么在神农架阴峪海说出暗号的人,果然就是这个“幽灵”了。他立刻打开矿灯,寻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照去。
那恰是一尊鬼俑侧面的阴影,矿灯照过去空无一物,但司马灰等人出生入死,只是为了解开“绿色坟墓”身上的诸多谜团,此时有所发现,岂肯轻易放过,当下持枪上前搜寻。
通讯组的两个人与胜香邻从未接触过“绿色坟墓”,此时看这情形真如见鬼,心里骇异难言,于是不敢作声,都跟在司马灰身后行动。
司马灰仔细察看那满是人头的墙壁,就见被罗大舌头扣掉绿松石的地方,都露出一些窟窿,似乎这石室外部还有夹层,刚才的声音便是从中传来。他摘下矿灯,将脸半贴在岩壁上向里张望,由于漆黑一团,看不到是否有人。
正当司马灰狐疑不定之际,矿灯的光束穿过孔隙,照到个满是尘土的面罩,隐约能辨认出那是苏制套头防化面具,但与他的“鲨鱼鳃式防化呼吸器”不同。那面罩后面显然有人,感到光束照过来就向旁躲避。司马灰趁着对方移动,又看到此人穿了一身艇员的制服,但非常破烂,散发着一股腐晦之气,就像是刚从死去多年的枯骨上扒下来的,他心知这是“绿色坟墓”,于是不动声色,一面观察对方的位置,一面暗中抬手给罗大舌头作出指示。
罗大舌头立时会意,端着加拿大猎熊枪对准岩壁轰击,但那墙壁是在化石外堆砌的古砖,十分坚厚,12号霰弹难以将其贯穿。
这时就听“绿色坟墓”那摩擦朽木般的声音说道:“同在难中,相煎何急?”
司马灰退后半步,冷哼了一声说道:“难不成你这回想充作615艇上的幸存者?咱是一回生两回熟,分别以来我无时无刻不记挂着你,你那套唬弄鬼的废话趁早留着别说了。”
“绿色坟墓”阴沉地说道:“既然都是故人,那就当着真人不说假话,也容我说句逆耳的忠言,要知道‘螳螂枉费挡车力,空结冤仇总是痴’。”
司马灰等人自然不相信“绿色坟墓”之言,源于这个地下组织直接或间接丧命的人不计其数,其中包括“阿脆、玉飞燕、宋地球、胜天远、Kanaureik、穆营长、通讯班长刘江河、民兵虎子”等等,这些人对司马灰、罗大舌头、胜香邻三人的关系非比寻常,或为师生故交、或为兄弟战友、或为父女姐妹,仇恨已经结得太深了,正所谓是“水火不能同炉”。
司马灰深知“绿色坟墓”是何等狡诈,岂会看不透这层道理?如今对方肯定是受形势所迫,不得不利用众人摆脱困境。
“绿色坟墓”似乎也看穿了司马灰心中所想,直言道:“胳膊再粗拧不过大腿,凭你们区区几人,绝不是地下组织的对手,我从缅甸野人山开始,就一直想将你们置于死地,怎奈你等命不该绝,想来也是限数未到,可我在磁雾中才逐渐醒悟,追溯前事,原来咱们之间的关系无关正邪善恶,也不是水火不能相容,无非是——‘因果纠结’。”
司马灰等人一边想着如何将“绿色坟墓”揪出来,一边揣测对方意图,哪敢信其所言。
但听“绿色坟墓”继续往下述说,他说双方是因果纠结,最终都落在这个黑洞般的水体里,而这地底是座能消除记忆的大磁山,如不设法进入直达深渊的通道,众人都将神消魂灭,而“绿色坟墓”声称已经掌握磁山的秘密,但凭一己之力难有作为,需要有人从旁相助,说完就陷入沉默,等待着司马灰等人作出回应。
司马灰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反正只坚持“老子就不信”这一个原则,但见场面陷入僵局,便说道:“你要是真有诚意,就先把套头面具揭掉。”
“绿色坟墓”有几条底线不能逾越,首先是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真实面目,其次不会对外泄露藏匿行踪的办法,闻听司马灰所言果然是不肯露面,只说愿意吐露另外的秘密作为交换。
司马灰对此并不意外,暗想不管“绿色坟墓”是活人还是死人的幽灵,总得有个身份来历,并且这个秘密切实威胁着它的存在,甚至到了如今这般地步,对方也不敢摘掉防化面罩,看来“绿色坟墓”的真实面目,比占婆王那张脸还要神秘,难道这个“幽灵”根本没有脸吗?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真要是没脸也就不怕被人看到了,它到底是谁呢?会不会是一个我曾经见过的人?
这些疑问在司马灰脑海中纷纷闪过,但隔着岩壁无法将“绿色坟墓”揪出来扯掉面具,唯有揣情摩意猜测对方意图,他明白眼下的形势是双方互相牵制,心中暗想:“对方是打算利用我们这伙人摆脱大磁山,这是我们仅有的主动权,可如何才能不为其所用?另外绿色坟墓以前显然是完全不知道磁山里的秘密,就算它与众人前后脚进入此地,也不该这么快就能找出逃脱的办法?”
司马灰想到这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也许“绿色坟墓”就是压在阴山下的恶鬼,后因机缘巧合从地底逃脱,但脑子里的记忆被这座大磁山抹去了,此时它回到这石室,看到鬼俑上的古篆纹刻,才想起了以前的旧事?
司马灰毕竟对“绿色坟墓”的底细毫不知晓,先后猜测了几种可能,都没什么头绪。只是根据现在发生的事件,可以看出“绿色坟墓”对地底磁山深感恐惧,才不得不在石室中显身出来直言其故。但它向来阴险,会不会只想耽搁时间,拖住渐渐接近谜底的探险队,利用磁山将众人困死在原地?
如果是前者,那司马灰情愿在此同归于尽,而后者则不能再与“绿色坟墓”纠缠,应当尽快从化石古洞中脱身。这两种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司马灰遇事向来果决,是个敢拿自己脑袋押宝的亡命之徒,此刻却不免举棋不定。
司马灰一时间难做取舍,与其余几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决定先沉住气,且看“绿色坟墓”意欲何为。
第八话 禹王古碑
“绿色坟墓”见司马灰等人没有立刻作出回应,估计事态还有转机,就说这燧古传道,鸿蒙开辟,阴阳参合而生天地,大地是厚达几千米的岩石圈,岩层中有暗河,由于凿井穴地,常有水流喷出,实际上是压力导致,所以古时称地下水为“泉”,北纬30度线下的巨大水体,就是洪泉极深之处。
这洪泉如渊,深不见底,高处被浓密的磁雾遮盖,周围则是混沌未开,但在洪波之下还有个环形凹槽,那才是九重之泉以下的真正深渊,地底的原始水体为海洋雏形,曾经存在大量不同种类的有壳生物,后经沧桑巨变,有些古鹦鹉螺之类的生物被潜流带入深渊,它们凭借承压壳落进空洞,逐渐变成了化石,后来又被地幔里喷涌出的岩浆重新推入水体,漂浮在茫茫冥海中,直至有磁山陷落下来,才将这些空壳吸在山体周围。
当神农架木为巢之际,上古之人误入地底,那时磁山高耸,而神农架阴峪海下的岩洞伸入地雾,撞击后发生了地震,将磁山挡在了原地,山体撞塌的地方露出个大洞,才有人得以进到其中,并从空壳里发现了黄金玛瑙等物,但山体沉浮不定,想返回再取的时候,竟已不知所踪。
后人将这些矿物里形似枯骨的部分,拼成一具“遗骸”,自此视为圣物,由于磁山里没有金脉,所以后人推测壳中遗骸来自地底洪泉之下。
到禹王导川治水,欲寻天匦,度量地深几重,得知上古燧明国有神木,盘曲万顷,通天接地,云雾生于其间,磁山则被那树根缠在了地底,所以得见此山,并发现人在山中不可久留,超过一天即变为恶鬼,故此称之为阴山。
当时自淮源得古碑甚巨,其上遍刻螭龙之篆,那是夏朝龙篆最初失落的一部分,据说禹王在淮水锁住大蛇,此碑即拜蛇人古物,里面记载着一些不得了的秘密。那时洪荒初息,山深而地薄,时复开裂,举城举国之人一旦陷下,便绝难再出,请巫问神后将古碑填入重泉以下,以定天地之极,又斩断神木,让阴山消失于茫茫洪波之中。
困在禹墟中的拜蛇人却一心想找回古碑,但直至彻底消亡也未得结果,不过这些事迹都在拜蛇人留下的遗迹里,用夏朝古篆详加记载。
再往后春秋战国时代,楚幽王为了祭鬼,先后铸了九尊大金人挡住阴山,结果致使地层崩塌,磁雾迅速弥漫开来,人入其中则死。
“绿色坟墓”告之众人,这化石洞里的鬼俑,皆是拜蛇人所留,只要依其所言,就能使遗壳摆脱阴山,虽不能逃出生天,但可进入深渊底部,到时它愿意将“禹王古碑”里那不得了的巨大秘密,全部说给司马灰等人知道,到时两方协力,何愁找不到生路,而在此僵持下去则毫无意义。
司马灰听了“绿色坟墓”所说之事,心里极为骇异,想不出此人何以洞悉一切,但应该还隐瞒了许多重要信息。他微一沉吟,明知“绿色坟墓”不会说出实情,还是忍不住问道:“在缅甸野人山里逃出来的四个人,除了我和罗大舌头,其余两人现在怎样?”
“绿色坟墓”阴恻恻地说道:“其实你早已知道了,何必再问?我若有心欺瞒,完全可以说她们二人都还活着,但这一来你就会觉得我的话不可信了,现在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要是信我所言,就把那尊没头的鬼俑推开,这鬼俑本身是块玄磁,能造成磁位偏移,化石古洞就能被洪波推动,彻底脱离这座阴山了,拜蛇人深识磁性,能以陨铁在地底导航,这种古法应当可行,你们要是不想变成活尸,就赶快动手。”
司马灰暗暗切齿,一时难以决断,“绿色坟墓”这些话如同扔出的一颗烟雾弹,信也不是,不信也不是,他倒不是担心困死在阴山,而是无法确定对方虚实。
高思扬凑近低声对司马灰说:“毕竟现在隔着一道墙壁,谁也奈何此人不得,不如就照对方说的做了推开鬼俑,等到了深渊底部,也不愁没机会抓到他。”
司马灰眉头一皱,摇头否决,心想你是没接触过“绿色坟墓”,不知其心机何等阴险狠恶,哪会这么好心给众人指点生路?另外对方肯定知道我不会信它这套鬼话,会不会故布疑阵,使我们不敢触碰那尊无头鬼俑?
司马灰念及此处,就看向旁边的胜香邻,而胜香邻也是神色疑惑,轻轻摇了摇头,表示难以揣测。这就像是“绿色坟墓”手里扣着一枚铜钱,是正反两面,其中一面朝上。“绿色坟墓”心里知道真正是哪一面朝上,并告之众人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结果,而在它揭开手掌之前,谁也没法确定反正。
“绿色坟墓”见众人犹豫不决,又继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无非是禹王古碑和深渊里的秘密是何等惊世骇俗,还有困在阴山里的结果又是何等悲惨恐怖。
司马灰听到这就冷笑起来,众人都是被他吓了一跳,心下不禁悚然:“正是形势紧迫之际,怎么会突然发笑?”
“绿色坟墓”也觉出乎意料:“你……你到底推不推那尊石俑?”
司马灰说:“老子险些又被你绕进去了,深渊里的东西与我毫不相干,我凭什么去推那尊石俑?”
“绿色坟墓”问道:“那你是想让大伙都困在阴山里等死了?”
高思扬闻言心里一动:“司马灰怎么又擅自替别人做主,他这一个决定,可把我们的命都搭上了。”但转念一想:“天知道现在身处何方,从地底逃出去之后的生还希望也属渺茫,我又何必做此胆怯之态?”于是忍住没有说话。
这时司马灰却不说话,而且“嚯”地站起身来,招呼罗大舌头过来帮手,两人合力搬起一尊倒地的鬼俑。
罗大舌头还没明白过来,奇道:“你这又是想搞什么名堂?”
司马灰脸上杀机浮现,放低声音说:“我估计石俑沉重,能撞塌了这道岩壁,到时候你手底下利索些,可别再让这狗娘养的逃了。”
罗大舌头早就红了眼,一听感情是这么回事,立刻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回你就瞧好吧,我非剥它的皮不可……”
二人浑身筋突,把能使得力气全使上了,发声呐喊,抱着石俑向壁上直撞,耳轮中就听“轰隆”一声响,登时撞穿了一大洞。
“绿色坟墓”自认由前到后算无遗策,却没算到司马灰还有这么一手,转身就往夹层深处逃去,不料又被塌落的古砖压住,只好挣扎着向外爬。
司马灰抛下石俑,死盯着在地挣扎的“绿色坟墓”叫道:“你这厮如今走不脱了,老子要仔细看看你到底是人是鬼?”说罢端着步枪快步逼近。
其余几人也都从后跟上,胜香邻低声提醒道:“小心它还有诡计!”
谁知身后突然传来“喀喀喀看”的声音,似是砖石摩擦所发,司马灰等人担心是洞外的“伏尸”爬进来,可回头一看,却是“二学生”满头大汗,正用肩膀顶着一尊无首的鬼俑,竭力向前推动。那鬼俑极为沉重,底部又有磁石吸牢,“二学生”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将它挪动了半尺。
众人齐声喝止,司马灰见状则是怒火攻心,端起步枪就要射击。胜香邻却觉的“二学生”应该不是地下组织的成员,这家伙好奇心重,肯定是受了“绿色坟墓”刚才那番话的蛊惑,妄想窥探深渊里存在的秘密,论罪过也不至于就地处决,于是在旁挡了一下,枪弹没了准头,正好打在那尊石俑身上。
“二学生”刚才头脑一阵发热,看到司马灰等人又惊又怒,心中也是悔意顿生,满脸惶恐地伏在地上:“我不想困在阴山里……变成活死人……”
司马灰唯恐“绿色坟墓”趁机逃了,顾不上再理会“二学生”,可他刚要转头,这化石古洞在洪波中已不知有多少年头了,自身磁壳已饱受侵蚀,全凭那尊玄磁石俑固定,移动后改变了磁极,顿时从山体侧面滑向深水,沉入了无休无止的虚空,身体在石室中忽觉天旋地转,耳朵里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周围的鬼俑和砖石纷纷滚落。
司马灰心说不好,忙稳住身形用矿灯照过去。只见“绿色坟墓”借压在身上的古砖滑向一旁,已趁机脱身,迅速爬进了岩壁的缝隙深处。众人本待乱枪齐发,但失了重心,都道大势已去,此刻既已错过了千载难逢的机会,只得先求自保。
古鹦鹉螺化石本是无生之物,落进滚滚洪波,便被地下水灌入,但它内部一间间结构相同的石室,逐层减缓了水量和压力,就似石沉大海,穿过弥漫无边的混浊,坠下了无底深渊,众人很快就在漆黑一团的石室中失去了感知。
待到司马灰清醒过来,脑中嗡鸣不已,几乎想不起来此前发生过什么,四肢仿佛被撕扯开来,感觉筋骨倒无大碍,但全身血管里都是疼的,他试着打开矿灯照明,好在这东西还算可靠,一看古洞满壁皆是龟裂,但整体尚且完好,眼前有潮湿的水气缭绕,周围云昏雾黑,想来已落到了重泉之下的空洞。
第九话 地下肉芝
司马灰脑中疼痛欲裂,索性一动不动的继续躺在原地,在这冥冥默默中,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其余几人也先后醒转过来,又隔了好一阵子才能勉强起身。
罗大舌头缓过劲儿来,便不依不饶地要剁了“二学生”,再剜出心来看看是什么颜色的?刚才要不是有人半道插这一腿,“绿色坟墓”怎么可能再次脱身?
高思扬急忙阻拦,并担保“二学生”与“绿色坟墓”无关,当时只不过是求生心切而已,大伙都是血肉之躯,遇上那种情况,谁敢保不会胆寒?
“二学生”此刻也自追悔莫及,沮丧地低着头不敢直视众人,恨不得在哪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时司马灰已经冷静下来,他也对错失良机懊恼不已,好不容易抓住“绿色坟墓”的漏洞将其困住,可它还是找到了众人心理上最薄弱的环节,导致功亏一篑。“绿色坟墓”没算到他搬起石俑撞穿墙壁,他也没料到同伙在紧要关头心理防线崩溃,这都是预先估计不到的突然变化,想来这也是气数使然,当即挥手让罗大舌头作罢:“毕竟求生之心人皆有之,视死如归却是谈何容易。这小知识分子跟咱们的背景不同,他跟绿色坟墓又没有死仇,生死关头一时胆怯情有可原。”
“二学生”涕泪齐下,表示要在思想根源挖错误,灵魂深处找原因,今后绝不会贪生怕死了。
高思扬见司马灰将此事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以前虽然心存成见,此时也不免赞许他的气度。
其实司马灰心里也暗自惭愧,先前若非胜香邻推开枪口,他早就将“二学生”崩了。想起众人深入地心深渊,不知历涉了多少艰险危难,能活到现在全凭相互扶持,自己虽是不怕死的亡命徒,不惜代价愿意跟“绿色坟墓”同归于尽,却怎能搭上旁人的性命?
众人随即在崩坏的石室中合计下一步行动,虽不知外面情况如何,但应当已随着“化石古洞”落进深渊底部了,这水体下似乎是个深谷,也就是陷在地幔里的环形凹槽,中间有高密度弥漫气体隔绝,落下来的水就蒸发成了浓雾,所以有充足的空气。这里地处重泉之下,深度难以估量,再往深处就不会有地下水和岩层了,而是灼热气体和岩浆凝聚成的大海,有生之物稍微接近就会在转瞬间化为飞灰,很难想象古人如何将“禹王碑”带到这深渊底层,更猜不透为什么要这么做,而“绿色坟墓”就是妄图窥觑古碑里记载的秘密,不管结果如何,众人只能先设法在深渊里找到那座古碑,相信一切悬而未解的谜底都在其中了。
接下来清点了枪支弹药和工具装备,至此还有三条“1887型拉杆式步枪”,将弹药平均分配后,每人各有五十余发弹药;罗大舌头的加拿大猎熊枪剩余三十发大口径霰弹;胜香邻的“瓦尔特P38”手枪有几个备用弹夹,弹药虽然尚能维持一段时间,可水和干粮却全部告馨。
众人身处湿漉漉的水雾中并不觉得口渴,但每个人都饿得前心贴着后背,逐渐适应了血管受地压产生的涨裂感,便打开矿灯向外摸索,从化石古洞外层的裂痕中爬到外部,只见满眼雾气,数步开外已不能见人,落脚处软绵绵的不知何物,寻平缓处顺势上行,就见周围皆是色彩斑斓的硕大芝盘,形如云层,下布五足,顶端为黄白两般晕纹,其下浅红,厚达十余米,边缘处有苍苔下垂,状甚奇异。
司马灰估计那是化石古洞坠下重泉,就落在了其中一株地芝顶端,压垮了很大一片。而众人饥火正炽,辨别无毒之后,便纷纷上前割取下来,放到嘴里咀嚼,初时浅尝,只觉味如白鸡,肥而且润,纵有深山老林里千年以上的野菌草芝,也难及其万分之一,的确可以食用,估计是生于地下的某种大肉芝,它们顾不上多想,立即一阵狼吞虎咽。
司马灰腹内有了东西垫底,脑子也逐渐活络了许多,这才想起地下肉芝不可轻食,听闻民国那时候有个老客往长白山采参,因地面陷裂掉到了山洞中,就发现洞底有大芝盘,食后不久就化为了人形枯木。
因为这东西有成形成器之说,懂眼的人就能瞧出来,成形的像生灵,比如肉芝像人,眼目手足具备,那就是有了灵气,吃掉便可长出新牙生出黑发返老还童。但成器的肉芝则是感应天地晦滞所生,一旦吃了这种肉芝,就要变成地下的化石了,不过现在要分辨形器也已晚了,又见其余几人正割下地芝装进背包,只好抛下这个念头不再理会。
此刻周围浓雾重重,众人判断不出深渊里的地形和方位,更不知禹王碑沉在何处,而随着化石古洞坠落的阴山伏尸,虽然多承受不住地压毙命,却也难保不会有个别侥幸存活下来,留在附近非常危险,就打算先摸清地势,找个稳妥安全的地方充分休整,然后再设法搜寻“禹王碑”和“绿色坟墓”,于是强撑着又往芝盘高处走。
那芝盘尽头从雾中探出,众人走到边缘就已从中穿出,借着头顶由电磁摩擦迸发出的光痕,发现身处在一片漫无边际的大雾夹缝中,其形有若垂天之云,覆盖着空旷磅礴的深谷,这深谷主要由山峦起伏的金脉,以及分布在底限处的水晶丛林构成,推测为岩浆冷却后在地幔中重新聚变所生。
司马灰等人看得悚然生畏,这个深陷在地幔中的凹槽多半延伸几万公里,一行人与之相比,实是微渺如尘,能被光痕照到的地方只是一小部分,其余地带都充斥着浓雾,显然是不可穿越,因为这地底下凶险异常,溯古由今,历来罕有人迹到此,在地形不明的情况下,一步踩空落进水晶洞或封闭的岩浆室,就再也别想有命出来。
高思扬给众人指向东面,雾中似乎有个很大阴影,在光痕下也仍是一片漆黑,好像那茫茫浓雾深处裂开了一条缝隙,却不知是个什么所在。
司马灰也觉那黑影很不寻常,奇道:“好像有什么东西被雾遮住了,它会不会是沉入深渊的禹王碑?可那要是石碑的话……未免也太大了些。”
胜香邻说:“岂止是太大了,恐怕至少会有上千米高……”说话间那光斑倏然消逝,地底陷入了一片漆黑,她赶紧把方位记录下来。
众人完全不知道“禹王碑”在深渊里的具体位置,如今看到重泉下的地质构造如此宏大深邃,都不知该当何去何从,也只得走一步看一步,又见两侧的山脉为东西走势,雾中存在巨大阴影的方向在西面,东面雾深谷险很难接近,就决定先往西面探寻。
司马灰眼见诸事不明,再怎么疲惫也不敢留在原地,此前清点过仅存的照明设备,矿灯可以维持数日,电石消耗极为缓慢,还算是较为充足,“塔宁夫探险队”的鱼油火把则只剩下十几根,由于还不知道要在漆黑的深渊里穿行多少公里,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动用,于是吩咐其余四人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减少使用照明工具,这就要求相互间必须保持最近距离,队伍不能过于分散。
这里已与磁山隔绝,众人布置妥当,就参照罗盘方位所指,寻觅能落脚的地方向前行进。就见沿途遍布着高达百米的地下肉芝,掩盖重叠蔽空,下边到处散落着木化菊石的空壳,形状千奇百怪,都大得异乎寻常,周围死气沉重,感觉不到任何生物存在,这种凝固无声的沉寂令人提心吊胆,穿行在其中的难度也超出了预期,摸着黑走走停停,进展很是缓慢。
高思扬没想到还有机会绝处逢生,到此后始终忐忑不安,感觉“绿色坟墓”既然能利用众人进入重泉之下的深谷,自然也可能利用众人去找“禹王碑”,司马灰只顾追寻一个也许根本不该被揭露的秘密,完全没想过最终会导致什么结果出现,这无异是在玩火,她向来心直口快,边走边直言相询。
司马灰却毫无退缩之意,反正众人早就陷进了水深火热之中,至此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回首来路,坠落在野人山裂谷的蚊式特种运输机,谷底生长的上古奇株优昙婆罗,黄金蜘蛛城中占婆王匹敌神佛的面容,尸眼密室中的幽灵电波,耸立于古楼兰荒漠下的陨铁,罗布泊望远镜中的地底测站,极渊沙海中的时间匣子,拜蛇人遗留的夏朝龙篆,大神农架阴峪海中的楚载神兽,环绕着北纬30度线的怪圈水体,失踪的苏联Z-615潜艇,能使人变成活尸的地底大磁山,度量地深几许的天匦化石,这些秘密都已先后揭晓。
如今所有悬而未决的事件,也开始显现出了清晰轮廓,也许那“禹王古碑”里记载的秘密,就是一切谜团的真相,现在的关键问题,是有没有胆量去接触这个谜底。无论是死亡两次并从匣子中逃脱泄密的赵老憋,还是沉入深渊重泉的禹王碑,以及从不敢显露真实面目的“绿色坟墓”,被困在地底并消亡了千年的拜蛇人,这些纠结最深的谜团之间,应该都有某种重大联系,而答案就尘封在这个被称为“神庙”的深渊里。
高思扬见劝不动司马灰等人,轻叹道:“可即使找到深渊里的禹王碑,揭示了绿色坟墓身上的一切谜团,将它置于死地,咱们也不可能再活着回去了,所有人的命运都将在此结束。”
司马灰望向地底浓雾里的巨大阴影,头也不回地说道:“我相信找到答案并不意味着结束。甚至不会是结束的开始,至多只是开始的结束。”
(《谜踪之国》之《神农天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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