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闲过信陵饮


  春芳嫂在心底想着:“宋先生高兴糊涂了,难道他不是大荒人吗!”只是平时她就不喜欢喝茶,对这反面没有讲究,只是觉得这茶味道确实和以往煮出来的大有不同。
  宋钰又叮嘱春芳嫂要如何如何保存这些茶,然后用油纸包了一些茶直接去了行辕,在一处二层小楼下站了良久才等到女仆从小楼走出来:“宋先生,真抱歉!大小姐说她已经睡了,还有文静小姐也睡下了。”
  她说她已经睡了。
  宋钰差点被这话气得暴走,先前窗台上还有灯火传来,罗雅丹分明还趴在窗台上和文静那小丫头说话呢,这一会会功夫就睡了?
  “对了,大小姐还说这些日子宵小捣乱,宋先生这样的大忙人没事就别来回折腾了,从行辕到黄金城也有二十里的路程,要是运气不好遇上那些走夜路的疫人,罗家还得再搭上一副棺材呢。”
  宋钰很明显感受到罗雅丹对自己的不满,这些日子罗家的茶坊也处处被算计,能只是抱怨一下已经算很难得了,这时候还是别自找没趣触上刀刃的好。
  宋钰离开后,那女仆也回到小楼中。
  罗雅丹冷冰冰地坐在小屋椅子上:“那家伙走了?”
  女仆还没说话,文静先发牢骚:“这不是废话吗,刚才又不是我一个人躲在庄子后面偷看。”
  “闭嘴,我没问你。”罗雅丹板起脸来到也有几分威仪,文静只能悄悄吐着舌头,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怕罗雅丹。
  “那家伙……没有留下什么话?”
  女仆心里也很奇怪,大小姐平时本来没有丝毫架子,甚至是一些女儿家的闺房话也会笑嘻嘻地说出来,根本没有拿他们当下人,印象中那姿态的也就两回,两回都是她那扈从过来的时候,想起来大小姐嘴里的‘那家伙’真够倒霉的:“宋先生说他找伍年少爷、甲马少爷喝茶去了。”
  “喝茶?大半夜喝茶,我看是喝酒吧!”罗雅丹抓起旁边一件东西往窗外砸去,结果没投准,撞到旁边的墙上碎成无数碎片:“他真也为自己是大少爷了,也要过那种花天酒地、淫靡菲菲的生活?”
  “伍年少爷他们很久没花天酒地了。”女仆觉得有必要给自己主人扭转形象,小心地斟酌着。
  “很久是多久?我和甲马第一次相见是在什么情形下你知道吗,他在勾栏院洒着酒疯,两个好端端的女子大冬天的被他拔了衣服冻得抱成一团,他却裹着火狐绒袍坐在椅子上喝着温酒。你以为他们现在没有去黄金城的那些肮脏的地方是转性子了?每天晚上马车从我这楼下进经过,天亮前又离开,你真以为我不知道里面是载着什么人……现在他们竟然敢带坏我的人。”罗雅丹挣扎了几下才意识到自己行动很不方便,气恼之下屈指猛然往窗外一弹。
  书架上一本薄薄的册子仿佛长了翅膀,晃晃悠悠飞出窗外。
  罗雅丹确实没有诬蔑宋伍年二人,宋钰闯进房间的时候,两个快脱得精光的女人正围着火盆拼命扭啊扭,当察觉房间有人闯进来时才发出尖叫声。
  宋甲马呵呵一笑:“宋兄弟啊,看上哪个了,你挑!”
  宋钰很客气地请两位女子穿上能让她们避免感冒生病的衣服,然后委婉地告诉她们睡得早的女人皮肤会变得光滑细腻反之则会黯淡无光。
  狎妓在这时代是一种潮流,一些风流的才子就算出行游玩也得邀约上平日里能和自己投缘的女子,而且多为乐坊或青楼女子。
  宋伍年笑骂着晦气,亲自从火炉上取了酒壶给宋钰倒上。宋钰左右看看从旁边提起茶壶放在火炉上:“我要和宋族做笔买卖。”
  宋伍年大概猜到他的来意:“青魁山的云雾茶确实不错,但终究只适合凡俗之人饮用而已,咱们之间不是外人我也没和你绕弯子的必要,我宋族自有贡茶。”
  “但宋族还在做买卖。”宋钰疑惑地看着面前二人:“你们懂茶?”
  这话一出口宋甲马就发笑:“不懂你们读书人那些绕弯弯的道理,只是喝得来茶而已。”
  “够了。”宋钰开始熟练地洗着茶具:“就在一个时辰之前,青魁山的云雾茶被人连根砍了,好在来魂丘山林十万,产茶的地方不胜枚举,云雾茶被砍了也不心痛,终究会有地方长出来。”说话这会,一个白乎乎的东西砸开窗户直接朝宋钰飞来。
  宋钰咦了一声抬头看去,看了看随时可能掉下来的书,随手将那本册子轻轻托起,朝窗外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但我手上的茶却是独一无二的,别说北域帝国,就算整个大荒也不会再有这样的茶。当一种商品被打上‘独一无二’的时候的时候,你们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财富,无数的财富。”
  铜壶的水到了沸点,不停地咕咚咕咚响个不停。宋钰拣了三个洗好的杯子,往杯里投了些茶:“我也没打算要宋家的人来喝,因为这在我看来是典型的和银子过不去。现在说这些还早了点,先喝茶!”
  甲马善断,伍年长谋。
  这是宋钰对他们二人的评价,所以甲马在喝到第一口茶的时候就将茶吐了出来,一面是被烫着的缘故,还有这是因为茶味太怪。
  伍年确是默默地连喝两口,然后抬头朝门外候着的下人说道:“请房先生。”
  两人的反应都在宋钰意料中,提着铜壶上前:“这种茶不能一次喝清,喝至七分便要续杯,而且还有更关键一点是没有煮茶那样香味持久,三泡之后便没了意义。”
  甲马给出总结性的结论:“聪明人不会为这个茶上第二次当。”
  宋钰笑而不语,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在百丈外有道澎湃真元在一点点靠近。宋钰一生遇着很多对手,自从和闻祝一战后无论是感悟修行还是神念造诣都有莫大影响,也是这一次的交手让宋钰更清晰地看见了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所以对于修道界广义上的高手多少有些不以为然,如果以前遇着诺德龙翼这样的高手他除了一力死战外没有别的办法,但现在却能举重若轻。
  此刻,能让宋钰认为的是高手的,已不只是单纯的修为强度可以形容。
  那道真元直直停在门口:“两位少爷叫老房?”
  伍年从椅子上起身迎过去:“半夜叨扰房老,还望恕罪。”
  门口出现一个红面无须的老头,那人嗯了一声直接抬腿进屋,一屁股坐到宋伍年先前所坐的椅子上:“我看马车将那两个女子送走了,这不是你们的风格吧,还是说这小子干扰了你两良宵?”
  宋钰默默坐到旁边,用喝茶来掩饰心中的震惊,自己体内的真元只有两次失控的迹象,第一次是面对李浣的父亲,这是第二次。
  老头饶有兴趣地看着宋钰:“你是谁!”
  老人并没有刻意运转真元,只是身畔散逸出来的气息仿佛是一团火,而宋钰就是酒精,时刻都有失控的迹象。
  识海中莲台开合,以神识为佐一点点中和着体内紊乱的真元,之前宋钰神念一直在神合境界徘徊,无论无何努力也没法再往前一步,在炼化气蟒后节后对于以前嗜神讲过的神魂修炼方式有了更深的认识,此后宋钰才明白《碧落赋》中所说的那些以为自己早已弄懂的文字。
  《碧落赋》将炼神分阶:明利害之物、观大象精神、鉴上善无名。
  利害之物中又分三境:心居玄冥之所;涤除杂念妄见;领悟万物本源,这三境与形正、神合、相生呼应。自从夺人莲台被毁那天开始宋钰就隐约发现,自己的神魂竟然和真元有所联系,后来得气蟒三分玄奥,渐渐融汇神魂之妙,终于能在动念之间生万千幻像,纳于真元中。
  但宋钰依旧还有很多没弄明白,除非他能彻底领悟怀中的虚无杵。
  登神炁又称之为五步登神,第一步真阳炁宋钰已修炼至融会贯通,但这第二步却还处于摸索阶段。
  却不知面前那房老脸色却是一连数变,终于按捺不住扬手朝着面前宋钰抓去。五指张合间,五道风雷碰撞,搅动着屋内茶碟桌椅瞬间碎裂,伍年、甲马二人所幸被先一步弹飞出去,才免了厄运之苦。
  宋钰骤然睁眼,眸子里紫芒闪烁,从鼻孔里发出轻轻一声冷哼,掌心间一枚黑色刺针直接洞穿五道风雷朝着老者眉心射去。
  房老初时只以为是暗器一类的并未在意,只是挥动袖口将夺面而来的黑针震落。
  真元扫过,黑针只是微微颤悠,仿佛真元并不存在一般直接和黑针横逆而过,眨眼间已经到了面门。
  一阵阵淡淡的烟雾以针为轴不停扩散,偶有被烟雾扫过之物立时化作一堆粉末。
  黑针上散发出的正如玄冥幽力,看到的只有绝望、孱弱、厌倦……
  生死关头,老者蓦然张口,一道细小剑光撞在黑针上发出一声脆响。
  针与剑刹那间化作虚无。
  “为老不尊。”宋钰冷冷看着满屋狼籍,还好这些东西都不是他的,否则他必然要将老者毙于掌下,真正让他心痛的是自己才沏的三杯茶。
  “不打了不打了。”房老哈哈一笑:“你奈何不了我,我奈何不了你,咱们打上三天三夜也不会有结果。这条路我已经到了尽头,而你却势头正旺,此消彼长,再给你五年时间,我必然不会是你对手。”
  “一年就够了。”
  “小子猖狂。”房老大怒:“老夫固然惜才,但也要你能自知。莫视天下本神境界高手为无物,我看你修为也不过触摸到天冲门槛,我不知道你如何做到将神念融合入真元中,但我若生了杀机,十个回合必取你人头。”
  宋钰望身前一洒,便是一道二尺长气蟒吞吐闪烁在身前:“你刚才若生了杀机,就不只是一道黑刺。”黑刺是宋钰临时取的名字,因为这两个字很贴切,那枚黑刺比宋钰所知道的所有的毒物还要猛烈三分。
  宋伍年惊魂未定地望着宋钰,房老是罗家在来魂丘坐镇的顶级供奉,连家主见了他也得礼让三分,从来都是与世无争,就算三岁小孩朝他吐口水也是唾面自干的乐呵呵模样:“房老,您这是……”
  “神道同体!”房老脸目不斜视,直直望着宋钰:“你接近宋族究竟有何目的?”


第一百零一章 脱剑膝前横
  宋伍年一把拉住要进房间的甲马,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而他本人却悄悄捏碎手上指环,这是家族很隐秘的一种传讯方式,指环并不是铜铁所铸,从百器堂高价购得,再通过族人用隐秘手段嵌入指环中,指环一旦碎裂,方圆百里内供奉都能察觉。
  宋族之所以能在北域帝国不断壮大无惧他人袭击,这种指环居功至伟。
  甲马虽然性格直,但却不是傻瓜。小声问着:“怎么回事,宋钰不是罗雅丹扈从吗,大少爷还写信吩咐过要好生帮衬,房老怎么如临大敌。”
  “房老从来不会错。”宋伍年看着室内,弱不禁风的宋钰安坐其中,身畔竟然无一物高过膝盖,更多的是无数花花绿绿的碎片、布帛,宋伍年也不再相信宋钰只是一个貌不惊人的扈从:“能让房老值得出手的人,岂是一个罗家能束缚得住的。”
  宋钰对于房老的问话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朝外面二人招招手:“进来吧,要找你们做买卖,一些话还是得说清楚的好。”
  甲马脸上牵强地抽动一下,干笑道:“先前多喝了两杯,这里夜风正好醒酒,有话你说吧。”
  “怂样!”宋钰笑骂一声,转头望向房老:“前辈倒是守信之人,这么多年你依旧没将胡须留起来?”
  房老眼中精光闪动,室内真元又有躁动迹象。宋钰挥动袖口,神念如同剥皮小刀般一层层削去扑面而来的真元:“当年你脾气要是能改改,也就没了你和别人之间的赌约。”
  隐秘被人托盘倒出,房老又是震惊又是不解:“你怎么知道的?”
  “这里是宋族行辕,无数高手坐镇难道还怕我有什么企图不成?”宋钰拍拍手站起来:“咱们换个房间再说吧。”
  这时已经有无数道真元盘旋在附近,完骨境、天冲境参差不齐,甚至还有一道和房老不相上下的真元,只是那人气息含而不吐,宋钰却如坐针毡般难受,心中也惊骇着宋族的强大,这些人甚至不用出手,只需用真元就能将他碾成肉末。
  “晾你也不敢耍花样。”房老冷哼着,但警惕却从未降低。
  四人很快换了一处雅致房间,屋子里炉火正旺,在门口的时候宋钰还特意吩咐取一副茶具过来。
  有了高手环视,宋伍年二人胆气也足了,终于有了主人的派头,但还是请房老坐上方,他与甲马坐左席,宋钰居右。
  “房老口直心快之名在宋族怕是尽人皆知,为此也没少得罪人。只是因为你是族里供奉,更因为你是太爷发小,对宋族有大恩德,当年胡子也是因为口直之故。”
  “你究竟是谁?”房老再一次这样问,他很少对一个问题问出好几次,因为心中有疑惑所以才刻意压制心头怒火。当年他有美髯之称,却因为随口对一个小孩说了“果然是个废物,这样的人如何能回宋族认祖?”偏偏那个小孩的父亲同样是一个不喜欢讲情面的人,所幸的是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
  “当年因为我体质特异不适合修道,所以父亲打算让我进宗祠认祖,却因为房老一句话之故让爹爹的心愿落空。”
  房老顿时为之动容,惊异地望着宋钰:“你是二十年前那废物!”
  “等一等。”甲马听得莫名其妙,既然彼此间没有了剑拔弩张的气势,再加之暗中无数高手庇护便也没有了担心:“房老你说的入宗祠又是什么,难道以前你以前是在别的家族。”
  房老呵呵一笑:“糊涂小子,这家伙与你同姓,能入的还能是别的宗祠?”
  “你能入我宋族宗祠,凭什么?”甲马更是大惊:“我古店宋族已有五辈人未能入宗祠,我爷爷最自豪的是在弱冠之年后曾经宗祠拜祭过。二十年前,那时候你才多大,就有资格……”
  “好了!”伍年阻止了甲马的继续丢人献丑,就算傻子明白宋钰必然是宋族嫡系,否则如何能在幼年时就有入宗祠的资格。
  千金之子入宗祠,这不是单纯的认祖归宗,这和皇帝陛下将自己子孙带入议政厅一个道理。如此一想到有些为难了,如果真是这样,他该怎么称呼宋钰,用什么态度来对待:“难怪大少爷会在家族人手紧缺的时候还要将翰林他们抽调过去,却压根不和我们透露一点口风。”
  “我不信天地,不拜君王,但信因果。如果没有当初房老一句话,可能就没有现在的我。”
  “你不恨我?”房老差异地望着宋钰:“你知道当年你父亲为何那样生气?”
  “以前不知道。也是这两年才渐渐明白,当时你那样说,是因为三伯还有一子的缘故,如果我入了祠堂,就没有宋安现在什么事了。”
  茶壶咕咚响动,宋钰熟练地拣茶、添水、荡杯……房老三人都惊诧于宋钰的来历和侃侃而谈的气度,没有去理会宋钰手上的茶:“几年前我想到这事时确实很恨你,那是改变我命运的大好机遇也能一展抱负,我自认为此身所学不输西亚财团阀主丝毫。”
  宋钰一言出口,头顶那些盘旋不去的气势骤然如山岳般压来。
  尽管房老没有反驳就说明了此人言语不差,这年轻人确实是宋族嫡系,但那又如何,供奉不比那些旁系、嫡系弟子,喜欢玩一些花花肠子的门道,他们只认可一个家主,只要这个家主还在位,他们就不会去效忠别人。毕竟二十年前那场血淋淋的教训足够让他们铭记终生。好几人都暗中决定要给这个放肆而狂妄的家伙一点教训。
  摧山之势从头顶压来,宋钰提在手上的茶壶微微凹陷几分。
  宋钰微微皱眉,冷冷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神念如蛛网般悬浮于头顶,将那些真元一一阻拦在外。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这些年看得多了,经历多了,眼界也不一样了。那些世人纷纷扰扰一辈子为之奋斗的东西却再也勾不起我心头欲望。我很穷,但也从来没为钱犯愁过,过来之前遇见宋安,那家伙都快焦成少年白了,我却能每天吃好睡好,岂非比他自在?”说话间握起一杯茶朝房老递去。
  房老不自觉用双手去接。
  当他意识到自己用这样一个态度去接小辈的茶有些不妥时,茶杯已经到了手上,微红着脸将手收回来:“这些年苦了你!”
  “本是为着做买卖而来,今天谈兴已尽,改日再说吧。”宋钰将剩下的茶放到桌上:“大小姐托你们照顾了。”说罢转身,施施然离去,留下面面相觑的三人。
  这一夜,行辕某处小楼内灯火亮了一夜。
  三人围灯而坐,年纪最小者也头花花白,其中一人便是红面无须的房老,手上捧着已经冷透的茶杯:“以宋钰修为,却去罗家做罗雅丹扈从,这其中必有缘由。”
  另一个白发黑衣的老者微不可见地点着头:“外面传言影牙少主复出,而影后正是罗雅丹,消息是来自海口那边,是在夜叉与闻祝交手前两日忽然散出来的,这是有人在为影牙少主造势,影牙少主、宋钰、夜叉,其实就是同一人,只是奇怪他这身修为是如何练出来的,小小年纪竟然有持岳如渊的本事。”
  “当年王老头几人自以为修为达五玄,妄图掌控宋族却被人在床上给砍了脖子,如果那人没有一些手段如何做得到?当初影牙遭受覆灭根本缘由便是因为沧澜大枫遗物之故,所以宋钰能有这身怪异的修为也在情理之中。”
  房老抿了一口杯子里的凉茶,咂着嘴补充道:“所以,住在阁楼的罗雅丹就是影后。宋族真正的力量从来没有消失,宋钰在罗家安心做事实际上是为影后挣嫁妆。君岳自以为能夺影牙权柄,现在看来倒是成了一场笑话,以宋时关那种冷酷与算计,怕是君岳这样做也是他生前授意。当权柄在怀后,会尽数交到宋钰手中,这也是他不屑与大少爷争夺家主权柄的原因。”
  “否则,无论是君岳还是夜叉,以两人解决问题的手段来衡量,必然是有一人早已被踢出局。”
  一直没有说话的老者嗯了一声低头在纸条上快速疾书:“相信家主会很乐意知道自己多了这样一个侄儿的。”
  这夜,有长风入城。
  段天蓝的出现确实让宋钰感到很意外,看着安静站在客厅中央的那留着唏嘘胡茬子的男子,宋钰脸上疲惫尽扫:“还好吧!”
  “很好。尽管师父不允许我再回归座下。”段天蓝哈哈笑着,笑声就如他脸上胡须一般粗狂,上前重重擂了宋钰胸口一拳:“我没有遭受皮肉之苦得益于夺人说动宋安,我知道你一直在努力。尽管他在长老阁替我说情,但我依旧会恨他。”
  “这事先不说,先住下吧,天亮了再聊不迟。”
  段天蓝摇摇头:“罗家的情形我以大致了解,我去青魁山替你看着。对了,我不希望宋家的人在我附近出现,你把看茶园的小家伙撤回来吧。”
  宋钰也摇头:“难道你打算拿着一把剑活一辈子,等到年至古稀再拿着剑去换酒钱,然后僵卧老死?早些休息,我这里更需要你。”
  段天蓝做事就像他本人一样洒脱,没有多余的话直接就走了,侧面厢房一坛烈酒也随着段天蓝洒脱的身影一起消失。
  此后的生活开始忙碌起来,茶工已经开始忙碌,春芳嫂在不停地忙碌记账,按照宋钰的要求,每一框茶的入库以及每天茶工的采集量分开记录,每天应该的支出以及出勤开支也得记下来,每一粒碎银子也不能漏掉;曾翰林又寻了两处可租的地面,一处是钻石广场旁边的二层小阁楼,一处是稍微清净的四合小院,唯一相同点是这两处租金都不菲,眼下正按照宋钰花下来的图纸进行装修改造,为了改造这房子曾翰林几乎把腿跑断了,只是他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宋钰要将罗家最后一点银子投入到这些装修中来,而不是用来添加榨床。
  段天蓝被宋钰成功地骗做炒茶工:“制茶的过程我需要信得过的人,春芳嫂他们以后终究会回到宋家的,制茶的过程我不希望被宋族的人知道。”
  “她不是也帮你炒过茶吗,而且你这些茶只要一开始兜售,那些经年泡在茶道的行家就能琢磨出法子来。”
  宋钰用手点点自己脑门:“春芳嫂不会很详细地记得当时的情形,至于外人我也不怕他们学去,一些事看似简单确实要建立在颠覆、拼弃所有观念的基础上才能得到的结果。就像现在要你弃剑捉笔一样的道理。”
  最清闲的就算宋钰每天带着几小包茶去钻石大厅和那些老古板下棋。所有的老人都有种一个通病,爱唠叨,基本上宋钰都是微笑着倾听慢吞吞地落子,只是偶尔会问出几个很白痴的问题,然后老人们会翻来覆去不厌其烦地解答宋钰那些很幼稚的提问。
  这天下午刚回来就看见曾翰林在院子里焦急地走个不停,看见宋钰身影连忙迎上来:“宋先生,行辕那边传消息说大小姐静极思动,尽管她恢复得不错但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时候还不能下地进行太多活动,可是外人怎么也劝不动。”
  宋钰略微一想就猜到缘由,无所谓地说道:“随她,无非就是旧伤复发再在床上躺一段时间而已,这里事多我就不去看她冷面孔了。”
  曾翰林急了:“这可不行,大小姐现在搅得整个行辕人仰马翻,再说过几天就是莺时中旬,茶楼迎吉开张有你忙活的时候,我看你还是今天就去看看她吧,这里一切有我。”
  “你说得有理。”宋钰直接转身出门:“我这就去给大小姐汇报下这边情况。”
  曾翰林连忙上前拉住他:“行辕几位前辈刚好也传话过来,说你要是去了顺带着捎两包茶去。”
  宋钰实在没法装下去哈哈笑起来,曾翰林是凡是都喜欢较真的性格,他拼着命说谎时候脸上表情着实精彩:“我也不逗你了,其实是几位供奉想要喝茶了,偏偏段天蓝又看护得紧不肯给你吧?”
  曾翰林脸色更红:“你……你都看出来了。”
  “不是看出来,而是我对我的茶有信心。”


第一百零二章 蓝图
  宋钰磨磨蹭蹭去了行辕,难得吊一次房老头胃口,当然得好好把握。照例是去见罗雅丹,这次宋钰没有在傻乎乎等女奴去询问大小姐时候方便,直接就闯进二楼阁楼,将最近一些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好的坏的一股脑说出来,罗雅丹由始至终都用一双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眸盯着他。
  这眼神盯得宋钰浑身不自在。
  罗雅丹遭遇袭击那次,她本来是可以将宋钰脸上面具摘下来的,也会是第一个摘下夜叉面具的人,可是在手指触摸到面具的时候却忽然放弃了,只是丢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有意思吗?”
  这句话成功地让宋钰好几个晚上没有睡着觉,当时罗雅丹那语气只有母亲在找到因为顽皮淘气又或者闯祸躲起来的孩子时,才会用那种语气。
  宋钰不知道罗雅丹究竟知道什么,尤其是在刚刚进门的时候和文静擦肩而过,小丫头冲他吐着舌头,压着嗓子用一种幸灾乐祸地语气叮嘱道:“要当心喔!”
  越是这样,越让宋钰不得不小心地斟酌着说话。
  “……目前每天采茶量在保持在二十五担,到了莺时中旬正是茶叶疯长的好时机,加上采茶手续被简化,那时候的茶会增加至每天八十担以上,新的茶工已经在招募中。莺时、槐序二个月是采茶黄金期,郁蒸月会逐渐减少,但乐观估计,今年咱们产量能有……”
  “我很可怕吗?”
  宋钰微微一愣,心中更紧张,都不明白罗雅丹怎会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连忙摇头。
  “茶楼的是你看着办吧,我累了。”罗雅丹一句话将宋钰忐忑的心又吊了起来,想想自己还要和伍年他们谈合作的事,就顺坡下驴:“那好,你先歇着吧!”说话间小心翼翼起身退出去。
  “猪头!”罗雅丹莫名其妙地骂了一声:“就走了?”
  宋钰疑惑地想了想:“你不是累了吗?”
  “我说累就累?”
  “你到底是累还是不累?”
  宋家派过来照顾罗雅丹的那女仆站在旁边笑得快断气了,她世界里没有夜叉也不知道影主,她看见的就是一个木讷呆板的扈从。
  见罗雅丹不说话,宋钰想了想说道:“等下我和宋家谈合作的事,正好需要你在场,一起去听听。”
  女仆一边咯咯笑着一边过来搀扶罗雅丹。
  伍年、甲马已经在楼下候着,将宋钰出来连忙迎过来,这情形倒是把那女仆吓得不轻,心想着两位少爷没病吧,除了晚上迎接那些烟花女子外,他们对谁这样热情过?罗雅丹倒是对伍年二人的表现视若无睹。
  还是上次的雅室,房老已经在上位端坐,见宋钰过来立即提着嗓子喝道:“罗家欠了你的不成,把你家小姐丢在这里就不闻不问,这么多天也不过来看她。”房老心中想着的是宋钰手里的茶,只是拉不下脸面来直接讨要,只能找一个很憋脚的借口,听在罗雅丹耳中却极不是滋味,想着他用小诗小曲逗弄雍景坊那个叫月娇的女子的时候是何等的玲珑剔透,怎么地到自己这里就迟钝得和猪没有两样?
  他究竟是几个意思?
  宋钰不知道罗雅丹心里那些不断冒起的疑问,直接将包好的茶叶递过去:“这次在火候上已经有些心得,而且这批是在雾气未散之前摘下的,丰腴而有滋润,饱和度极高,用我们家乡的话说叫明前茶。”
  大荒不喜欢说二月、三月,稍微正式的场合都喜欢用节气来告知。譬如二月便是酣春,三月莺时、四月槐序……
  房老一愣:“你家乡不就在海口吗,我怎么没听到过这什么前的说法。”
  宋钰悄悄瞟了罗雅丹一眼,又朝伍年二人看了一眼才说道:“房老以为这茶如何?”
  “初时觉着别扭,我本已经将这茶忘了,但第二天陡然想起它的味道又泡了一杯,几次下来到越发酣畅,现在要我再回去喝那煮茶却如吞了糟糠一般难受。”
  “房老是大修行者,尚且无法抵挡这口腹之欲,伍年、甲马你们以为这买卖能做否?”
  “能!”甲马毫不犹豫地点头:“既然都不是外人,我们两家愿各收你一担茶,不过价格上你得少一些。”
  罗雅丹微微有些吃惊,宋钰用在不同不过的茶树倒腾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茶出来她是知道的,只是这样的茶古店、古凤两家竟然愿意各两担,如果每天能卖出去三四担茶,父亲怕是连睡觉也要笑醒。只是自己这个真正的主事人竟然还不知道新捣腾出来的茶是什么味,想着想着心里更加来气。
  宋钰笑着摇头:“如果只是三五担茶,我送你又何妨,但这就不会是买卖了,你们两家进入核心家族的机会依旧丧失了。”
  “你想卖给我多少?”宋伍年听出对方别有所指,一时间又觉得有些琢磨不透。
  “我估算了一下,今年青魁山产量在7000担以上,我可以给你们6000担,剩下的总还要留给罗家运回海口和天关城吧,黄金城也要留一些做人情往来的打点。”
  甲马差点笑出生来:“都说罗家今年难过,但你也不至于这样急着想将茶叶推销出去吧,就算号召我们两家上上下下五百余人来喝,也喝不完这么多茶。”
  “我只是想和你们达成一个合作伙伴关系。房老你懂茶,如果我卖给你七两银子一斤,你是否愿意掏钱来买?”
  “七两银子!”连甲马也觉得这价格有些离谱:“青魁山最好的云雾茶也不过才三两银子的卖价,而且你这茶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茶芽,虽然味道独特了一些,但不至于贵得这样离谱吧?”
  “正因为他的独一无二。只要别人喝上几次这样的茶,我相信有一定经济能力的人都会心甘情愿掏腰包来买我的茶,就像房老这样。”宋钰将茶沏好,房老第一个取了杯子,凑到鼻前贪婪地猛嗅。
  “我将手上八成的茶卖给你们,同品级的茶叶永远保持在三两的成本价,而且为了保证我的茶的品牌,我会要求你们以不低于六两银子的价格卖出去,而且必需要单独开一个茶行来买我的产品,至于茶行的装修风格则需要罗家同意才行,我会给你们一个装修方案……”
  宋钰在说的时候罗雅丹就在心中不断盘算,7000担茶岂非就是二百一十万两银子,这远远高于自己预期,只是这家伙狮子大开口得吓人,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疯了,这家伙想银子想疯了。”
  甲马好心提醒着宋钰:“咱们宋家不缺这二百来万银子。在宋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你应该懂,只要是做买卖,宋家永远要占主导,凭什么就得按照你定下来的价格来买,我不可以每斤五两银子卖出去吗?租点茶楼也是要投入的。”
  “凡是因为开设罗家茶行而产生的装修费,每个店铺罗家均按照比例偿还一部分,这个我已经和大小姐商量好了。”宋钰从怀里掏出几张折好的签纸递过去:“若是一层的茶楼,每间大茶楼罗家补偿七十两银子,小茶楼补偿四十两银子,若是二层小楼则同意标准为一百一十两。因为你们是受益者,租金就不再罗家考虑范围之内,每个城市在初期发展阶段,茶楼数量限制在两处,一年后根据城市接受度进行扩大经营,据悉的一些事项都详细列在上面。”
  罗雅丹听得脊背直冒冷汗,北域帝国大小城市多如牛毛,单单是来魂丘除了黄金城外,在南方与移沙族领地接壤处就有三个小城池,淡淡是这笔装修费罗家就承受不下来,好几次她都向拂袖而去。从文眉山的汇报中已经肯定了宋钰就是那家伙,但他向着宋族的意思也太明显了吧,至少明面上也得一碗水端平才是。什么装修补偿标准,这家伙什么时候和自己说过?
  伍年低头认真地看着手上的签纸,不过看得很吃力,实在想不到这歪歪扭扭的字居然是宋钰写出来。
  “我代表大小姐向你们承诺:不会立即向你们催款,货款每两个月向你们索取一次,卖出多少货罗家收多少银子,一年后卖不出去,你们可以将剩下的茶叶退还给罗家。当然了,罗家的装修补偿也是直接在货款里扣除。”
  “空手套白狼!”伍年毕竟要沉稳得多:“罗家不需要人打理买卖,这无形中节省了一笔很大的开支又将买卖风险降低,借助宋族的名声和资源倾受罗家的货,头一年罗家盈利几乎没有,但第二年后罗家就开始坐在家里收钱,而起前面实实在在投入的银子还是要在我们宋族身上。”
  宋钰不置可否地笑笑:“实际上你们也没有损失,只是占用商队一点资源以及前期投入了一点点租赁房屋的费用。但是等到第二年,你所有的东西都是现成的,茶叶口碑已经做出去,也是一样就等着白花花的银子进入腰包。而在这之后罗家会购入新的茶山,对于新茶品我们还会继续研发。今年也许你们只是二百多万的收益,但如果明年产量扩大一倍,你们就是四百多万的收益,这笔账你们能够算出来的。”
  宋伍年将手上签纸递给旁边甲马,身子微微前倾:“二百来万买卖我们不在乎,就当是陪你玩笑一场也无所谓,但我明年后茶山又要重新拍卖,到时候你是否能保证继续供茶还在未知?如果不能继续,我们前面的投入岂非成了笑话,这对宋族的口碑也有一定影响。”
  宋钰说道:“永远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第一,这些茶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茶树,在明年罗家会想办法在合适的地方种植自己的茶山,有了今年的开发模式,罗家会在天关城栽种自己的茶树,货源永远不会断绝;第二,我目前正在和钻石大厅的那些老古董们谈红利的事,他们不需要给一分钱就能入股,他们腰包的鼓起程度取决于能给我支持的大小,我会将这些银子控制在茶山收入的四层左右,也就是说罗家今年至多也只有一百三十万银子的入账,只有让他们都觉着赚了,他们才会心甘情愿和罗家乘坐一条船。”
  宋伍年小心翼翼地说着:“你这样反倒让我没办法相信你,没办法相信罗家能支撑到第二年。”在商言商,至于宋钰的身份他已经彻底抛到脑后,既然宋钰是代表着罗家,他就得为宋族的利益而考虑。
  宋钰从怀中有掏出一物递过去:“当初买下青魁山开采权本就是一个陷阱,一味做茶是行不通的,至少前两年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得从别的地方将银子补回来。这是我闲来无事自己酿的酒,和茶叶一样,也是独一无二的,别人一样酿不出来。”
  伍年二人在酒上的认识可比茶高明上不止一筹,瓶塞一打开就问着扑面而来的醇醇酒香,心头大为诧异。
  宋钰说道:“北域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动荡也没有天灾威胁,每家每户都有余粮,听说来魂丘很多地方居民用玉米来养猪,这就为我提供了充足的货源。”
  “好酒!”伍年咂着嘴直接将小瓶递给旁白的甲马,对于宋钰给出的‘独一无二’的评价不做任何质疑,越是这样越不敢妄下定论:“今天的事我得和父亲以及族里人禀报。”
  “当然得禀报了。”宋钰完全表示理解:“茶叶在三年后能让你家族每年净赚上千万白银,茶和酒不同,喝惯了我的茶他们只会越来越喜欢,这就和滚雪球一个道理,而这酒相信就算卖给帝都的皇帝陛下,他也会毫不犹豫的花银子买下来。这样的好事自然得向族里通气。”
  罗雅丹以前听过宋钰的抱负,譬如当初说的什么提高竞争力、改良压榨油的那些奸商理论,但她都只是当做书生意气一笑了之,却没想到还真有些本事。
  按照宋钰的估算,单是茶叶一项,三年后的罗家便能列入真正的豪门巨擘,虽然还不至于和宋族比肩,但距离诺德这样的大家族已经相去不远,话说到这一步,宋家同意合作已经是铁板打钉的事实,后面的事就是看利益具体如何分配,眼前的茶只是宋钰抛出来的一枚香饵。
  不能不咬的香饵。
  宋钰微笑着从凳子上起身,友善地拍着伍年肩膀:“接下来咱们谈私下感情,罗家与宋族之间合作是一次强强联手的双赢,但这都将建立在罗家茶叶顺利生产的基础上,作为兄弟伙伴,你再借我一点钱如何?这些天在城里我几乎是顿顿喝稀饭,账本上欠着的银子每天都在增加,钻石大厅马上又要面临白多万的尾款,各方都在伸手要钱。”
  罗雅丹恨不得将宋钰踹飞出去,那嬉笑中尽显市侩的嘴脸实在丢尽她的颜面,最后干脆将头一撇,在女仆的搀扶下回了自己的小洋楼。
  宋钰也没多呆,心满意足地走出行辕,离开前还信誓旦旦保证回头就叫人在送一些茶叶和酒过来。
  “这真是当初那个废物?”房老望着宋钰的背影有些恍惚,宋钰身上有着一种让人折服的魅力,就算明知道他是在说谎,他也会让听他说话的人仿佛打鸡血一般浑身燥热,而且谈起买卖来一点也不含糊。
  神道同修、填词作曲、研制新茶烈酒、甚至是经营方式上也另辟蹊径……
  “有什么是他不会的?”房老喃喃自语地问道。
  想起前几天晚上,宋钰信誓旦旦说着他一身所学不输西亚财团阀主,如今看来这话就算有些不实也不会相差太远。
  “至少我知道他这字写得不怎么样。”甲马扬着手上的小册子笑道。
  伍年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现在想来我们都上当了,那家伙其实就是来借钱的,却绕了老大一个圈子给我们画着饼,好像咱们捡着了天大的便宜,而我们三人还听得一本正经,恨不得把他说的每个字都记下来,其实到现在为止他什么也没给咱们,却从我们这里拿走了一大笔真金白银。”
  “这就是他高明之处。”伍年说罢转身回到屋内,开始在心里打着腹稿,除开宋钰说的这些不谈,单是宋钰的身份也足够让他们毫不犹豫地拿出这笔钱来,但宋钰对自己身份却压根不提。


第一百零三章 我是大
  天关城罗家要在这里开茶楼的消息如一股旋风在黄金城刮起,对于每天都听着谁谁谁破产这样消息的人们来说很不能理解,罗家是最先遭受无妄之灾的,就像断了两条腿的大象,摇摇晃晃半天就是不倒,这已经让很多后来遭受莫名风暴而家道中落的人难以接受,现在罗家竟然还要在这里再开茶楼。
  诺德龙翼对这事也感到极度的侮辱,他在圈子里早已放话出去要罗家三天之内卷铺盖滚蛋,可是无数个三天就这样过去了,该破坏的也破坏了,可罗家依旧络绎不绝地将一筐筐青绿的茶芽送进城里,而且所有的防范工作也做得滴水不漏,让尾随在后面的疫人刺客、土匪等愣是没机会下手。
  当然,他比其他人更多地知道内情,现在的罗家主事的人却是一个姓宋的下人,这一切都出自那下人之手。
  钻石广场有个天大的规矩:在不寻衅生事的前提下,只要给钱,什么事都是允许的。
  然后,在某天早上钻石广场忽然冒出一个巨大的公告栏,上面写着茶楼将要开业的时间,开业全天茶楼免费提供茶水,现在茶楼已开始诚意登记吸纳茶友。
  这消息一放出顿时吸引了无数人聚集在公告栏面前,看着如蚂蚁般密密麻麻挤在一处的人头,站在远处观望的诺德龙翼眼中闪过一丝嘲弄:“蝇营狗苟的凡夫俗子。”
  人群里议论声很大,隔着几十丈也能清晰可闻“现在过去登记造册,将成为茶楼荣誉茶友,在大荒二十七个城市任意一处售卖罗茶的地方都可享受终身九折优惠……”
  “你们快看,已经有人成为罗家茶楼的终身荣誉茶友,雅轩璜、林之岩、张寅……这也是来黄金城做买卖的家族吗,怎么没听说过。”
  旁边有人小声提醒着大嗓门的中年人:“小声些,亏你还在这里做买卖的人,这几人就是交易大厅长老会的那几个老头。罗家到底什么来头,连这些人也能请动。”
  又有人在旁边点头附和:“能和这些人做茶友也是我等与他们拉近关系的一种途径。”
  “……只要成为茶友的人,还能立即获得茶楼赠送小礼品一份。开业当天买三包茶再送一包。”
  “……每日限量二十套,先到先得,送完即止!还等什么,咱们过去看看呗,要是他敢骗咱们银子,就砸了他的茶楼。”又来啦吆喝着,人群就开始朝着钻石广场旁边的罗家茶楼涌去。
  曾翰林挤在人群中,看着朝茶楼奔去的众人心中暗暗发笑,虽然宋先生这手法勒拙了一点,但效果竟然前所未有的好。他已经吆喝了好几拨人过去,这样短时间内很多人都知道罗家茶楼送礼品以及开业当天茶水免费的事,看宋先生年纪不大,脑袋里装着的倒是有不少奇思妙想,这什劳子名人效应倒也有些意思。
  最初听见宋钰说要买路费供应一天茶水,着实把曾翰林吓得不轻,这些茶都和过去认识的煮茶不同,不再是一壶茶可以煮半天的说法,初步算下来,单单是这一天再不济也得赔上数千两银子的茶叶。
  宋钰对曾翰林的质疑并没表态,只是吩咐段天蓝停止给曾翰林供茶,已经习惯了喝茶的曾翰林忽然发现原来这不起眼的罗茶竟然有着说不上来的魔力,让他整整一天无论做什么事心里都想着茶叶,不喝上一点就像心没了着落。
  他也才在这时明白了宋钰的用意,除了扩大知名度外,宋钰让每一个成为茶友的人都能得到一些好处,这好处其实也不多,无非就是一些稍微有点意思但又极其廉价的小玩意,然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平白赚了好处,遇着熟人还会乐呵呵地将罗家散财的事宣扬出去。
  宋钰对于人心的把握竟然到了极其恐怖的程度。
  罗家正一点点爬出诺德龙翼挖出的陷阱中。
  罗家茶楼开业的日子迅速临近,好消息也在不断出现,宋族那边已经传来消息同意和罗家合作,又有两次细谈后将罗茶以及自酿的白酒价格确定下来,宋钰的经营模式也被认可。
  “从这段时间蓄客量上看,明天开业必然会爆发小高潮,罗家也总算从泥潭里爬出来。”宋钰将曾翰林几人召集到书房开着小会。
  春芳嫂手上抓着一本花名册,上面密密麻麻都写着这些天茶友造册的情况,同时也记录着每个人的年龄、喜好、是黄金城长住民还是来这里做买卖,经营何种业态等:“按照你的吩咐,我将这些天入会的茶友重新梳理,按照年龄段以及收入状态将他们重新区分。这些天作为小礼品赠送出去的茶不再少数,这些真有用?”
  宋钰说道:“罗茶作为一种新茶,需要一个被大众认知和接受的过程,如果在明天开业才去推售,估计很多人都和你们最初喝到时候的反应一样。如果连免费喝茶也没有人光顾,以后这买卖咱们就别做了。制造话题感、被人关注、体验式营销这些永远是生意场上的不二法门。”
  “这样做是为什么?”曾翰林说出自己疑问:“我们宋族已经和罗家达成约定,罗家大可以将所有的茶交给我们家族来搭理,罗家省事你也不用这样操心。”
  “如果是做一锤子买卖,我肯定选择你这样的方法,但罗茶在接下来的几年将会是罗家的主打品牌之一,也是罗家重新树立形象的产品,更主要的是做给你们看。这边正常经营后罗家会派人过来打理买卖买卖,而你们会回到宋族,去不同城市将黄金城的方法重现出来,这也是我要你们每个人都要像记流水账一样将你们每一天做了些什么都记下来的原因。只有你们顺利推行下去了,罗家的茶才会声誉隆盛。”
  曾翰林眼中闪过一丝恍然大悟的神情,现在对宋钰早已心悦诚服,再没有当初那种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心态:“最开始我担心诺德龙翼会暗中使一些小手段来阻扰,现在终于可以放心了。”
  “希望如此。”宋钰不咸不淡地说一句,可是他清楚诺德龙翼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诺德龙翼只是西亚财团一颗小旗子,罗茶的面世对传统茶叶的影响,就像将深海犬齿鱼投入通海河,所带来的破坏颠覆是难以估算的,而他选在这里作为试营店是因为诺德龙翼在这里,他需要在这一城一地对西亚财团影子进行反击。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诺德龙翼清楚寻常疫人没法对宋钰造成伤害,这段时间的按兵不动其实是在酝酿更大的风暴,一次足可以将罗家打入尘埃的风暴。从新茶制出来的那一天开始,宋钰就已经意识到冲突会出现,会有人流血,也会有人死去,这是他一直不将罗雅丹从行辕接出来的原因。
  黄金城禁止刀兵的法令在宋钰看来,无疑是幼稚得可笑。
  城里的另一处住宅中,诺德龙翼独自一人走进密室中,所有人都禁止靠近。直到石门在机关咔咔声中合上,他才朝更黑暗的深处走去:“主上,我已联合了数十个商家,明天罗家茶楼一旦营业他们就会过去,至少保证整天不会有外人能进入茶楼!另外,宋族行辕外我已潜伏了近百名最厉害的疫人杀手,明天罗家茶楼开业,罗雅丹必然会出现,只要她一离开行辕,就算有高手陪同也不能幸免。”
  “废物。”黑暗中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难道你看不出来真正主事之人是谁吗,罗雅丹若发生意外确实能对罗家和宋族造成一些影响,但动不了根本。再说以宋钰的缜密心思,你们也不会有这个机会的。这些事你不要管了,将心思放在今年新茶和兼并其他家族上,罗家自然有人出面解决,而且那人不久便到。”
  “好!”诺德龙翼几乎没有犹豫:“我会好好接待的。”
  “我说了,做好你自己的事即可。”黑暗中那人微微有些不耐烦:“就算他站在你面前你也不会知道的。”
  宋族派人在钻石广场缴纳一应费用后,宋钰便将新制的茶运送到行辕,宋族与罗家的合作算正式开始,明天这些茶会顺着宋族的商道运往各个城市,和宋族完成货物交接后,懒得与伍年他们瞎磨蹭,直接去二楼见罗雅丹:“……关于前期造势以及蓄客已经对黄金城市场有一些大致摸底,市场接受度比预期的要好,虽然现在是新茶吞吐量最大的时间点,但罗茶……”
  罗雅丹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罗家茶行开业,作为罗家在这里的负责人我竟然不能参加自己商行的一应仪式。”
  “那是因为你身体需要静养。”
  “不用那这些话来敷衍我,我不至于连最基本的行走能力也丧失了,你是压根就没让我去参加开业仪式。”
  “作为罗族的主人,你需要在决策层进行指导就好,至于执行层面的事交给我们下人……”
  “你让我决策过吗?连给茶的命名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文静坐在窗台上,两条粉嫩白皙的腿从窗台上垂下来,像风中的柳树一样摇呀摇,饶有兴致地看着宋钰吃瘪的情形心中觉得无比解气,还不忘落井下石:“姓宋的你这是以养伤为由将我们两软禁起来是吧,你垂涎于罗姐姐的家财以及我的美色……你……你怎么能有这种龌龊而变态的念头,当初你给我亲手做那套衣服的时候我就看出了你别有居心,还经常偷偷盯着我屁股发笑……”
  那女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摆出衣服人与贞洁共存亡的姿态,心中想着这姓宋的家伙果然是恶仆,连自己主人的主意也敢打,甲马少爷说得果然有道理,那些看着斯文的家伙从来都不是好东西,当时少爷说这种人什么来着……满肚子男盗女娼,嗯对,就是这样!
  “罗姐姐?”宋钰睁着眼睛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这丫头口风转换得真快,先前进来的时候她好像正为某事和罗雅丹闹着别扭吧:“这里没你事,要是再捣乱我就现在就把你这美色垂涎了。”
  “好啊好啊!反正我就是一个弱女子,落入你魔掌也只能听天由命。”
  宋钰大哭,文眉山这那是生的女儿,简直就是一个妖孽。天生一副萝莉的面孔,却有着汉子般不羁的胸怀,正想着宋钰下意识将望向文静的目光稍微下移了一点点……唔!还是那样的饱满圆润!
  小丫头迎着宋钰目光,毫不畏惧地挺起胸脯。
  一柄水果刀夺面而来,堪堪与宋钰额头相撞的瞬间才被侥幸避开。
  “滚出去!”在罗雅丹的咆哮声中,宋钰落荒而逃。
  宋钰离去不久,一只信鸽从外面飞来,看见自己落脚的位置被一个小姑娘给占领,只好在空中扑腾着翅膀徘徊,文静坐在窗台上胡乱挥动着手臂,耀武扬威地宣示着自己的领地主权。
  “别闹了。”罗雅丹冷冷说着,从床上走下来,伸手往虚空一引,信鸽便乖巧地落入她掌心。
  “无耻的炫耀。”文静嘟着嘴嘀咕一声:“不就是神合境嘛,有什么好炫耀的,这本事还是你下人教你的呢,不过话说回来宋钰究竟是怎么练的,我能感受到你身上的力量,还有周围那些老伯身上另外一种力量,但是为什么就感受不到那家伙丝毫气息呢?”
  “他要是没有这点点小伎俩,在天关城的时候就已经被人挖出来了。”
  “不就是夜叉嘛,我早就知道了,在我和他见面的第一天他就告诉你了。”文静睁着眼睛说瞎话:“他是你扈从,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这些事呢,你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他都不愿告诉你这些,难道他心里真这样排斥你?”
  “你笑起来真像一头狐狸。”
  “谢谢夸奖!”
  文静将展开的条签重新卷起来,转头朝女仆说道:“麻烦妹子帮忙通知下伍年、甲马两位少爷。”
  女仆嗯了一声转头离去,而罗雅丹却开始收拾起衣物用品。
  “咱们终于可以离开了。”文静欢欣雀跃,最初几天因为新鲜她还能呆住,但时间一长就腻了,偏偏罗家那些人就认死理,无论如何也不让她离开,有好几次文静试图偷跑出去,结果刚靠近行辕栅栏,一柄刀子就从虚空中落下来,贴着她鼻子插进旁边栅栏上。
  “是我要离开,你好好呆在这里吧。”
  “凭什么?”
  “就凭我是大。”
  文静睁着忽闪忽闪的眼睛望罗雅丹胸脯:“你这人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第一百零四章 一路向南
  楼下传来甲马的招呼声,毕竟是男女有别,就算这里是宋族行辕,他们终究不能像宋钰那样随便进来,只能在下面招呼一声。罗雅丹从海口过来时本就是孓然一身,只是到黄金城后稍微置办了两件衣物而已,倒也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就收拾稳妥。
  看着罗雅丹背着个小包袱下楼,甲马抢先一步迎上来,嗓门出奇的大:“雅丹这是要离开不成?”
  “刚收到消息,父亲在京城遭受小人暗算伤势不轻,这会正由两位叔叔陪着回天关城,我得星夜启程,麻烦伍年少爷再帮忙安排一辆马车和车夫。”
  “等我会……”文静抱着硕大一个包裹气喘吁吁从屋子里跑出来。
  伍年脸上有为难之色:“马车车夫这些都是不值提的小事,只是宋兄弟那里我交代不过去,最近行辕外有不少人居心叵测,若是出了意外我们谁都担当不起。”
  “那再麻烦伍年少爷叫人送雅丹一程,将外面那些宵小阻拦下来即可。”
  罗雅丹去意的坚决出乎众人预料,在实在无法阻拦的情形下,一辆马车踏着夜色离开行辕。
  文静是车上唯一感到快乐的人,甚至不顾宋家护送他们的高手白建安劝阻,坐到门帘外,张开双臂贪婪地呼吸着盛夏的夜色,听着在马蹄下依旧此起彼落的虫鸣。
  “左边三人,相隔距离五丈,两人手上握着匕首。”罗雅丹不紧不慢地说着,她的神念在夜色中越发好使,这一点连她自己也说不出来为什么。
  白建安微微一笑:“加上这三人,咱们身后已经跟随了九十二人,罗家龙翼果然小气,明着在黄金城斗不过罗家,就花着银子雇疫人来暗杀。”
  说话间马车进入峡谷,白建安摆弄着膝前长剑:“确定只有这么多?”
  “方圆两百丈内,没有别人。”
  白建安心中震惊而敬畏地看着对面闭眼而做的女子,感知能超过二百丈这样的变态哪里需要他来保护,行辕里有前辈说这两人都是炼神者,在想想文静那跳脱得如小兔子一般,视身畔危机如无物的模样,心中更加笃定:“穿过峡谷就是最盛名的碧玉平原,地下矿洞极多,所以有无数家族的人在这里采矿,在那一带活动的疫人相对较少,而且就算有也是零散宵小,建安就在这里拜别两位。”
  罗雅丹这才睁开眸子,微微感激地冲对方点点头:“身后那些人就拜托先生了。”
  “不足挂齿!”夜风中,白建安声音随着一道剑光飞出窗外,如凛冽战神般立于峡谷中央,身后马车疾驰,消失在夜色中。
  “伯父……究竟伤得如何?”文静小心翼翼地问着,能让罗雅丹这样火急火燎不顾安危赶回去,只怕情形不容乐观,甚至有奔丧之势。
  罗雅丹冷冷说道:“极重!”
  “喔!”文静没有在话题上继续,朝着头上微微呵气,能适应任何恶劣环境下的风灯忽自熄灭。
  一夜疾骏马也有些后力不济,在黎明晨光中放慢四蹄缓慢走着,不住打着响鼻。
  虽已是初夏,但晨风依旧有些清冷,薄雾在朝阳下显得分外迷离,如置身梦境。
  冷得有些陡峭。
  陶醉在晨光中的文静轻微地咦了一声,从车辕上站了起来,手抓着厢门边框朝着远处眺望:“狼烟?”
  罗雅掀开门帘,看到的自由白茫茫的薄雾:“什么方向?”
  “快看,狼烟居然在移动。”
  罗雅丹又闭上眼,神念如怒蟒般无声无息冲破薄雾飞出去,朝着文静指引的方向疾驰。
  迟钝的文静忽然反应过来,她能看见的只有人们头上的烟雾,用宋钰的理解那应该是精气一类的东西,随即纠正道:“那是杀气!”
  在她说话的一瞬间,那道杀气已接近百丈距离:“有十人。”文静说话间提起鞭子抽了出去。
  骏马嘶鸣,撒开四蹄再次疾驰。
  “十一人,那道杀气如烟的主人站在路边一处小土堆上。”转眼间马车已经和这迎面而来的队伍无限接近,这距离已经能用肉眼看见。
  “似乎是个女人,浑身裹着褐色长袍,真酷!”文静叽叽喳喳说个不休,由衷地羡慕着:“那样快速跑动还能迅速停下来,她就不担心腿骨忽然折断?如果是女人的话,真为她感到悲哀,能做到这样收发自如,这需要多么健壮的肌肉啊。”
  十名肃冷人影并排立于宽阔大道上,手上提着三尺长的武器。
  罗雅丹微微锁起双眉,皓齿亲启:“散!”
  前方众人微微迟疑,竟开始缓慢移动,为马车让开通道。
  文静挑衅地朝路旁站在小土包上的杀手笑笑:“无知!”
  文静笑容才刚绽放就在脸上凝结,侧面那人忽然晃动了下肩头,随即下一瞬间,车辕上多出一道人影。那人轻轻勒住缰绳,顺道将一枚黑刺一般的东西搁在文静肩头,露出一张花容月貌的脸:“我没有浑身肌肉,你是不是很失望?”
  文静承认,这女人除了说话冷冰冰得比脖子上这不伦不类的这玩意儿还要让人难受外,无论是脸蛋还是这身材都只比罗雅丹还要漂亮,当然了距离自己的可爱乖巧还是差上那么一点点:“你是怎么解除罗姐姐禁锢的?”
  这话同样是罗雅丹疑惑不解,宋钰说过炼神者被别人靠近就是一个渣,但能在发动神念后轻松靠近炼神者的,只有两个可能:第一,对方是炼神者。这马车上出现她和文静两个炼神者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巧合了,炼神者还有这样的身手就更不可能,除了宋钰那藏头露尾的家伙外,无人能做到这一点;第二种可就是对方修为远远超越了罗雅丹的境界。
  褐袍杀手扭过头来嫣然一笑:“大小姐,见着你真好!”
  罗雅丹有一点走神,直到马车在高速中骤然停止的惯性将她惊醒,随后无比震惊地望着眼前那张脸:“你不是死了吗?”
  “眼睛有时候会骗人的,就像我到现在也不相信你会是炼神者一个道理。”
  文静肩膀上安静地搁着的刀,但她并不为此而有一丁点的老实:“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你是怎么解除神念的,还有你到底是谁,既然是熟人何必要摆出这种阵势来?”
  来人确实是月娇,事实上她本就是等罗雅丹而出现的。
  罗雅丹看着黑漆漆的长刺,就算隔着三尺的距离依然感受到那根长刺上散发出的无穷杀机:“这丫头姓文,特别吵的小丫头,确实很烦。不过你手上的铁家伙最好拿稳了,要是刺伤了她一点点,他都会找你拼命的,别低估了小丫头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文静疑惑地睁着眼睛望着月娇:“你也认识姓宋的色痞子?”
  “不许诋毁我们家先生。”原本只是搁在肩头上的刀下一瞬间直接顶到脖子上。
  “先生?”文静重复了月娇的称呼,她敢肯定罗雅丹口中的‘他’以及这凶巴巴的冰女人口中的‘先生’就是她认识的那个色痞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到底是谁?还有什么叫‘我们家先生’。大姐,你们成亲了吗?”
  罗雅丹坐在马车里说道:“我前段时间给你说过,那家伙凭着一词一曲把一个小女孩哄得差点以身相许,开口闭口就是先生。你当时还说要是能见着她的面,非得仔细看看那个唱歌的女子究竟有多漂亮,现在你如愿了。”
  “天都大亮了还撞这鬼,晦气!”文静神经大条地想去薄薄脖子上的东西究竟是否是自己产幻的缘故。
  脖子一轻,那根黑漆漆冷冰冰的武器已经从肩头上消失。
  “回去,回黄金城。”
  “去哪里是我的自由。”
  “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有个很变态的杀手正在前面等你,他会用你们来威胁我家先生,以先生那慈悲心肠只要能换得你平安,估计会心甘情愿被威胁,甚至连性命也不在乎。”
  “所以你就在这里等着我,如果我执意要回天关城,你不惜杀了我,以免他受人威胁。”
  文静毫不犹豫地点头“是。在我眼里,你们的性命不值钱。”
  文静听得都糊涂了,这一会救人一会杀人的脑袋头大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女人对她们没有丝毫好感,对此她很愤怒,居然有人敢无视自己的可爱,不过这女人手下这十名属下倒确实很可怕,只是往马车周围一站,连拉车的马也慌躁得不停地踏着蹄子,却又不敢前行半步。
  “活着回黄金城还是让马驮着你尸体回天关城,你自己决定!”
  罗雅丹斩钉截铁地说道:“回天关城!”
  “永别了。”月娇一抖袖子,黑漆漆地刀如毒蛇般朝着罗雅丹脖子刺去,但只刺出一尺便凝在空中,还没等文静鼓掌夸罗雅丹这一手帅气,立即发现另一只刀从侧面朝着自己刺来。
  文静知道自己可没有罗雅丹这样的修为,这黑乎乎的东西顶部竟然比针还尖,只是遥空这么一指便让她如坠冰窖,尖叫一声慌忙朝马车下面倒去,活命当头哪里还顾得时候狼狈。下一刻,文静发现自己并没有狼狈的摔在地上,屁股上有只手托着自己安安稳稳飞出马车,立在距离路旁一丈远的地方,而飞射向自己的黑刺就斜斜地插在自己脚边。
  文静惊慌地朝身后望去,四面空空根本没有人,就听得月娇声音像发情的母猫一般难听:“连你也要阻拦我?”
  说话间第三根小刀在月娇一抬腿间从裤管中飞出,朝着空洞洞的虚空中刺去。
  文静惊讶地看着马车上的月娇:“这女人失心疯了,那里什么都没有,不过她竟然能将这铁疙瘩藏在那地方,果然是变态。”
  “虽然我不是他,但可以肯定你这样做会让他很为难的。”虚空中一只手伸出来,五指结印隔着数尺距离朝迎面而来的黑刺印去。一簇簇文静熟悉的力量如花团锦簇般在黑刺前方布成一道坚实的墙,将黑刺拦在空中:“虽然你现在修为突飞猛进,可同时分散力量对付三个人,你又如何能得逞。别闹了!”
  文静感受着那道熟悉的力量,惊讶地叫起来:“神念,又一个炼神者!”
  “你为什么帮她不帮我?”月娇气呼呼地朝空中喝问着。
  “我只是知道,那家伙不愿意看见你们中三个中任何一人受伤害。”
  月娇杀气一敛,信手召回三枚黑刺:“可是这两个女人威胁到先生的安危,你该知道封昊的手段。”
  “不是还有我们吗?”
  “不想和你说。”月娇冷眼一横,望着车厢里安然稳坐的罗雅丹忽然邪邪一笑:“罗大小姐你保重了。”翻身飞出车外,如黑燕般贴着地面快速消失在远处。
  月娇一走,周围那些黑衣人也如幽灵般快速消失。
  骏马骤然发出嘶鸣,脑门出多了一个三角星般的伤口,红白之物汩汩冒个不停。
  “从不让人省心!”虚空中刚一道白影如惊鸿般一晃而过,朝着月娇消失的方向追去:“大小姐安好,小师妹倒没说错,不宜北上!”
  文静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人帮月娇破了你禁锢。”
  “他叫夺人,宋钰的朋友,难道他没告诉你吗?”罗雅丹跳下马车,看着奄奄一息的骏马,心中将月娇恨上了天:“看来咱们得步行了!”
  “走路?”文静将‘走’字吐得极重:“除非是我疯了,才会同意你这个建议。”
  “你可以选择回去,别忘了来魂丘最出名的是什么,不是矿产宝石也不是茶叶,而是盗贼、小偷、杀手、毒药、瘴雾,希望你这长相部符合疫人的审美观,因为还没有一个独身的女子在疫人的地盘安全地行走过。”
  “走路也好,本小姐就屈尊降贵陪你散散步,正好见识见识封昊究竟是什么玩意,把那女人紧张成这样。”
  “那叫纡尊降贵。”罗雅丹侧头眺望着薄雾中隐隐约约的平原。
  两女跨出旱道,侧着朝阳。
  一路向南。


第一百零五章 奔兽如潮
  来魂丘是北域帝国三大凶地之一,但这里所蕴含的财富也是无数人取之不竭的宝地,各条商道都有络绎不绝的商队来来往往。宋钰知道罗雅丹的行程及方向,在进入碧玉平原的大道上看见了宋族徽记的马车,可惜时间间隔的太久,根本留不下太多有用的信息,但他已经得到自己需要的答案。
  独特痕迹依旧安静地躺在草丛中,两个大小相仿的脚印绕开大路朝着南边延伸。
  其中一个脚印稍重,还走得歪歪斜斜,由此推断必然是玩心极重的文静的脚印,浪费了文眉山给她取这名字时的期望。罗雅丹脚印跨度一致深浅均匀,想必她已经料到前途不会太顺,所以不肯浪费太多体力。
  又前行几里,宋云顺利找到两人丢在路边的包裹:“倒是学聪明了,开始懂得将影响自己体力的累赘丢开。”宋钰微微加快脚步,按照两人的速度,他再有半炷香功夫就能追上,但是宋钰一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月娇会出现在,罗雅丹的改变方向与月娇出现必然有着联系。
  半小时后,脚印消失在一片沟壑纵横的峡谷上方。
  宋钰勒马停在悬崖边,悬崖两侧他都已经搜索了好几遍,脚印无端端地就在眼前消失,以罗雅丹文静二人的能力,是不足以从这二十余丈的沟壑中飞下去的。
  映入眼前的是无数横七竖八的沟壑,误入其中一条都可能将宋钰带向背离罗雅丹二人更远的方向,沟壑中是无数凌乱的脚印。来魂丘地域极广袤,黄金城本就靠近南端,再往前方走越是靠近移沙族的地界,除了一些游散不肯群聚的疫人外,更多的便是野兽,天长日久后这些沟壑就成了兽道。
  视线越过兽道,便是起伏延绵的丘陵,无数植被覆盖下的绿色世界。
  “如果是从前的你,不会有太多的犹豫。”识海中一个声音轻轻叹息:“你越来越像一个俗人,越来越多的情欲在支配着你的行为。”影神的声音传来。
  宋钰微微惊讶:“你醒了?”
  “我从来没有陷入沉睡中。”影神不屑地说道:“只是我们不愿意说话而已。”
  “你们?真是讽刺,我以为你会和嗜神永远争斗下去,直到你们找到新的宿主又或者其中一方消亡。”
  “那是因为她有不得不求助于我的事,你也……好自为之吧!”
  宋钰早已习惯影神的故弄玄虚,目光眺望着远处:“什么情况下两个大活人才能忽然消失?”
  “消失的原因很多,相信你也能做到这一点。千万别小看疫人,我已经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来至于前方的疫神窟,其中凶险足够让你这样的凡人死好几回?再说那两个女娃都修炼的是《碧落赋》,你该知道这秘典有号称穷碧落下黄泉的美誉,区区几十丈的距离应该不会真正难住她们。”
  宋钰在识海中说道:“你的意思是他们落入疫人的陷阱,被带到疫神窟?”
  “我不知道,我能告诉你的是前方有什么。”影神很负责任地说道:“疫神窟是疫人的圣地,也是疫神当初降临的福祉,虽然经历了数千年,但疫神的气息却并未彻底消散,我已经察觉到它的存在。散落在来魂丘的疫人何止百万,但这些年从未发生过动荡来看,他们的领袖依然被疫神所钟爱。”
  宋钰心急如焚却不敢贸然做出决定,只是往前或向左一步,却可能与罗雅丹、文静之间的距离变成相隔千里。
  “你以前特别喜欢说一句话:无论选择什么方向,都会游向同一个宿命。”
  “在你坐上影神神座的那一天,这将会成为你一生的座右铭。”
  “听着像一个悲伤的故事,我不会喜欢的。”宋钰将酒壶塞回马背的皮囊中,张开双臂,直接从马上朝着下方飞扑:“同为神座,你应该对疫神比较熟悉吧?”
  “同为杀手,你对山鬼谣是否熟悉?”
  宋钰不再说话,山鬼谣是三千弱水的首领,除了这名字以外他对这个人没有丝毫概念,陌生得紧。但既然能有无数人为他效命,一方面固然是西亚财团雄厚的资本支持,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有着神鬼莫测的修为,号称近百年来的天下第一人,一身修为直逼天阙世家那些老怪物,统御着大荒整个暗世界。
  宋钰如鸿宵轻羽般洒脱地落在兽道边缘,下方数丈深的坑道延绵向远处,入眼的是凌乱不看的野兽粪便,空气中也带着难闻地气息,刺得鼻孔隐隐作痛。
  “你遇着什么麻烦了?”宋钰脚尖在地面划动在沟壑上方飞奔,身形如弹丸般一跃便是数十丈:“对于那个霸占着识海最深处的怪物,你恨不得让她立即死去,她拥有第一代神座的神魂,你现在虽然能和它旗鼓相当实则是因为它境界跌落得太厉害,作为新神你是永远杀不死嗜噬神的,你心中很清楚这一点。以我对你的了解,如果不是你也遇着同样棘手的麻烦,你不会去出手帮它的,而不到维系到自己身死道消的关头,她也不会向你求救。”
“第一代神座又如何?”影神声音中出现一抹重重的鼻音:“当遇到魔神,才知道自己的藐小,而且那还是初代魔神。就是你以前喜欢给罗家小丫头说的那句话:‘这个世界有你不能到达的地方,有你不应到达的地方,有你一辈子也不会去到达的地方。’对我们而言,就是发现了不该去发现的力量。还记在范旭地窖中被你得到的那东西吗?”
  宋钰微微一愣,随后醒悟过来:“虬龙须。”但对于魔神与神座之间区别,他依旧一无所知,大荒世界隐藏着的秘密,千百年来没有人能真正解开过。
  “是的,当初噬神帮助你将虬龙须力量唤醒并成功植入你手臂中,若没有虬龙须力量的相助,你如何能在龙蛇气蟒下活过来,有如何能感悟到世间万物的真正本源?”
  “别打哑谜了,直接说吧?”
  “因为虬龙须本就是万物本原,它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所以你感悟万物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你这些日子修为虽然没有多少进境,但境界却已经超然于大荒修道者无数。你知道噬神的能力,它正是依靠吞噬世间所有力量才从第一代神座中衍生而出,只是她的贪婪却为自己埋下祸根,不但如此还给整片识海带来了灾难。”
  “虬龙须。”宋钰喃喃地回应了一声,这东西范旭看护得像个宝贝,为此还不惜千方百计找能开启虬龙须的人,甚至不惜暴露天目位置也要得到它,但宋钰从来未将它记在心上,范旭在一城一地确实算个人物,但要放到整个北域帝国,怕只能是小角色,这样的人手上能有什么好东西?当初,也只是为虬龙须能迅速恢复自己筋脉而稍微感到惊讶而已:“难道以噬神的能力还对付不了一枚小小的虬龙须?”
  “虬龙虬龙,囚于牢狱而神威常在!”
  扑腾!
  宋钰真元一岔,直接撞在兽道坑壁上,滚落在地面,震得两旁泥土簌簌颤落。
  “狱龙!”宋钰觉得自己小心肝快被影神一句话给吓出嗓子眼:“垩神战纪时代就已存在的那个怪物?我身上这东西是那怪物的?”
  “不然呢?狱龙是整个大荒最初代的魔神,和你身上那小恶魔同宗同源。”
  宋钰知道影神口中所指,自然是小白,以千万亡灵镇压于大荒最边缘冰雪世界的恶魔——神龙!
  “狱龙是垩神战纪时期最倔傲的神灵,有着教条一般的生活和坚定不移的信仰,眼看着魔神之争却自得逍遥。在垩神时代那些乏味的日子中,即便是心如止水的他仍然笃定地坚守着自己的方寸之地。儒雅不群的寰帝和洒脱不羁的宇王曾经是他的知心好友。三人都对天地最钟爱的精灵火羽痴迷,最终火羽喜欢上洒脱的宇王,而寰帝不得不迎娶家族神女为妻。此后狱龙将自己龙精交给宇王,也就是现在在你袖口里睡觉的小白,宇王借此讨好火羽欢心。”
  “此后不久魔神大战爆发,狱龙也自我放逐,将自己囚于地肺毒火中,这其间必然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但除了他们三人外再也没人能知道。噬神在试图吞噬虬龙须的一瞬间,却将地肺毒火中沉睡的狱龙唤醒。你很久没有回到识海不会明白,现在整片识海都被这家伙霸占着。”
宋钰有些哭笑不得:“我这脑袋还是不是自己的,怎么谁都喜欢占据着不走?”
  “这身体本来就不属于你,你也是域外天魔,只是在占据这具身体后将寰宇中游离的力量带入到这具身体里使之成为独立的世界。对我们而言,在这世界里你就是初代魔神,而我、噬神以及狱龙须、小白都是次代神座。说到底也是因为你能养出紫气,我们都希望从中得到解脱,重归自己神座而已。”
  “只是,你这初代神更像是一担花肥。”
  “这也能让你们得意?”无论是谁被否认都不会感到高兴,即便是对方是这大荒不曾显露的神邸:“你这样有恃无恐地说出来,是为了让我感到更深的挫败?”
  “因为你将继承我的力量,执掌影牙。”影神声音中确实没有任何的幸灾乐祸:“垩神战纪后数十年,整个天地倒置,我们便在这一代中孕育而生,无数神座散落在大荒各处,无数神座开始陨落,或是消失于魔神大战时撕裂虚空造成的幽门间,或是成为武凌修炼登神炁的丹补,我不知道我能否等到重新回归神座的那一天。除了狱龙外,恐怕所有的神座都在担心着这样的事发生。如果等不到那一天,我希望有人将我的东西传承下去。”
  “你是希望杯更多人的人供奉着吧!神座的出现我不懂,但我知道我原来那个世界的神仙圣佛就需要被供奉,在香火中他们才能永世传承。”
  宋钰觉得自己这话似乎说得有些重了一点,不管怎么说影神终究是给了他极大帮助,甚至在识海山崖上留下一道剑意,可惜以宋钰现在修为,暂时连多看一眼都感到困难,同时心底越发感到好奇:“究竟是什么力量让你们出现的?”
  “我是在杀戮的阴影中生出灵性,其实在这一点上和疫神那家伙倒是很像。狱龙的惊醒正破坏着我们的本源,噬神预测第二代神座将会出现。”
  “这不关我事。”
  “八个天阙世家的顶级高手会登二代神之列,其次还有先前说过的山鬼谣这样的人物。”
  “等等,这些都是人,他们有血有肉。”
  “那些活了几百年的家伙还需要用凡人的标准来衡量?垩神时代的大陨落给我们存在的机会,而现在狱龙醒来了,他正将我们才能拥有的力量转嫁入人世间,二代神将会踩着一代的身躯跻身神座,用大荒的话来说就是:像天阙世家那样的高手会用我们的神魂来壮大自己。”
  “按照你这样说,我也能够成为神座,因为我身上的神似乎已经够多了。”
  “域外天魔是他们首先要讨伐的对象。”影神冷冰冰地说道:“天劫会将你暴露在那些人眼中,你已开了两次雷池,在第三次雷池开合后,你域外天魔的气焰会像狼烟一样暴露在天下人眼中。”
  宋钰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要你明白,嗜神想要让你神魂迅速强大起来,直到瓜熟蒂落的那一天,她会夺取你神魂,而你无力反抗;狱龙须却在改造着你的体魄,至于打算我有些不清楚,但以狱龙的神通他必然知道你的过往,怕也存心不良。你这样一路前行必然会经过疫神窟,我不想你糊里糊涂死去。”
  奔兽如潮,震得身下大地颤抖。
  宋钰眼前,扬尘漫天。


第一百零六章 战吧(大结局)
  宋钰前世见过许多壮丽奇观。
  潮头堆涌携天拥地的钱塘江潮,鸣声如雷势如千军对垒的黄河,泰山上变幻莫测瞬息千姿的云海;但兽潮却是第一次见着,从最初随意一望到后来坐而静看。
  无数奔兽在兽道中前赴后继:“若是文静在此,必然要我抓一些色彩好看的来给他做宠物,只是这些家伙的个头明显大得离谱,也不好相处。”
  影神没有说话,而宋钰也警觉地将目光朝远处兽道望去,却见着一个小巧身影从兽道边缘冒出半截身子,朝着这边快速靠近。
  奔腾咆哮的兽蹄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阴森湿滑的气息。
  宋钰立于坑道上,眼中的惊讶却难以掩饰,直到那人靠近自己面前,他才想明白那种类繁多的野兽为何会出现的原因,一切答案都能在那人手上的蛇鞭上找到,而让宋钰感到难受的气息正是中对方脚下那巨蟒中散出。
  一条数丈长的巨蟒停到宋钰面前,蟒头上站着裹着兽皮的男子。疫人生而矮小,不能从身高上去判断,但脸上肌肤倒是隐隐红润,似乎也才不足二十:“有人说你是夜叉。”
  “那人是谁?”宋钰笑笑,缓解着心头恐惧。没有人能清楚地说出为什么人类对蛇有着一种天神的恐惧,即便是宋钰也不例外,话音未落心生警兆,抬脚迅速往旁边移动半尺,继而听得听得一声厉啸从耳畔传来。
  脚下尘土飞扬,一道鞭印赫然出现在宋钰先前落脚处。
  那人眼中闪烁着凶光:“在至高无上的疫神面前,让你回答已经是无上恩赐。”
  宋钰转身便走,身后传来那人戏谑的声音:“走吧,走吧。回头我就将那两个女人供祭给疫神。”
  “你抓了我朋友?”
  那人脾气显然很糟糕,又是一鞭子抽来。鞭、茅这一类的武器和刀剑不同,距离越远威力越发恐怖,而且这鞭子上竟然带着能震荡心神的力量,在最初一鞭的时候宋钰并未在意,但第二鞭刚动,他识海又立即剧烈震荡开来,直到鞭子彻底落下。
  “看来你记性并不好。”那人对宋钰避开自己这一鞭并不感到奇怪,如果大名鼎鼎的夜叉连这一点也做不到,那死在他手上的乌蛮就太不值得了:“你没有向我提问的权利。”
  “看来咱们不能好好谈谈了。”宋钰往前缓缓迈出一步。
  静寂的旷野在那一步间骤然风走云奔,数丈内空气瞬间暴躁无比。
  “卑微的生物。”那站在蛇头上的人忽然尖着嗓子叫起来,手上软鞭随着他的甩动而在空中洒出无穷无尽的惨绿幽光,只是眨眼间已经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其中:“至高无上的疫神,你在大荒的追随者狼崖需要你的指引——”
  宋钰第二步才踏出,整个身躯便如弹丸般弹射出去。从极缓的抬脚到迅雷般的飞扑几乎达到眼睛捕捉轨迹的极限。宋钰根本不去理会面前惨绿雾褐中对方究竟在弄什么玄虚,扬手便是从乌蛮那里偷师过来的“抚大顶”。
  仙人抚顶;可授生长,可消生死。
  一团红蒙真元在宋钰掌心间飞速旋转,冲入绿雾中便如大浪淘沙般将周围三尺空间吹散,宋钰相信,这一瞬间的间隙还不足以让对方来得及挪移方位。
  “——风巽神临!”
  狼崖最后一个声音恰好传来,一道蟒头直接从绿雾中横冲而来,和宋钰右手撞在一起发出轰然巨响。
  宋钰也被巨大冲力反震出五丈外,身形还在空中翻滚漫天鞭影已接踵而至,绿雾中狼崖那尖锐得刺耳的声音却丝毫没有受伤的迹象:“愚蠢而无知的人类,竟妄图与神为敌。”
  鞭影在空中戛然而止,被宋钰稳稳抓在手中,却觉入手冰凉,低头一看赫然是条黑得发亮的长蛇,正吐着猩红的舌叉在眼前不停晃动,狰狞的獠牙让人一望之下便觉得毛骨悚然。
  宋钰猛然松开手跌落在地上,双手死命按住脑袋,无数声音从黑色舌叉上发出,如锥子般钻入他脑海,便如在识海中络绎不绝投下无数巨石。
  狼崖浑身裹在惨绿的雾霭中缓缓靠近,随手一抬那黑蛇又化作长鞭飞盘旋在手手腕上:“神道同体又如何,在伟大的疫神面前依旧不过是卑微的生物而已。风巽神临就是为对付炼神者而显著于大荒,可以让你在半炷香内变成失去意识的白痴,喔……对了,你本来就该是白痴,未来影主!”
  “灵器!”宋钰几乎可以肯定狼崖手上这毫不起眼的长鞭是一件灵器,而且是已经渡过成长期的灵器,仅仅是比世家神兵低一个等阶,却能将大荒无数兵刃碾为粉末。腰后直刀在鞘中发出剧烈跳动,但宋钰更认为那是一种畏惧,就像寻常修道者在剑宗宗主面前会被无限制地压制气息而由衷发出恐惧。
  灵器的铸造需要极其复杂而繁琐的程序以及无数材料,更难得的是需要器灵。当初若非之所以要设下无数关卡消耗宋时关真元便是为了自己能亲自斩下宋时关认为,在杀掉对手前一刻,强行抽取影主的魂魄作为器灵。
  灵器的铸造也相当苛刻,一年中只能有一天时间铸造,便是在二月二那天,在第一丝晨曦从头顶照来时起炉,只为采本年第一缕阳和之气融合器气,以百日为期锻造,不可多一日也不可少一日,这和怀胎十月一个道理。
  早产与晚产都是坚决不允许的,须得在恰到的时候,自然的瓜熟蒂落。
  灵器对外形、长度也苛刻到极点,在大荒所有的灵器几乎都是剑,并不是因为大家喜欢剑的缘故,而是剑中直而对称,在祭炼上能将风险降到最低,而不规则的刀却鲜有人尝试。剑成后还需有大儒刻携的铭文或用自身心血加持的印信,百器堂如意决总纲中描述为:
  “慢真日益,正道日晦,邪伪交驰,上下返覆。”
  成型后灵器不能离开身畔,无论坐卧行走,每日都需要主人以真元温养,直至能随主人呼应而发出嗡鸣,剑灵始成。剑宗宗主能千里外掌控自己灵器,几乎成为北域帝国一个活着的传说。
  “将软鞭祭炼成灵器,这几乎不可能的事。”
  狼崖立在舌头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身下宋钰:“这是疫神的神迹,是神赐予他的仆从的礼物。”
  宋钰心中将影神骂得半死,他好歹还是影神的宿主,结果这家伙竟然寒碜到连一点值钱的东西也没给自己留下,有的只是面具、衣服和藤条箱。
  衣服!宋钰脑中灵光一闪,以前影神就说过,要修复魂蟒袍便需天地异宝做礼器之物,狼崖手上的灵器可是出自疫神之手,要这还不算异宝,那他就只有去天阙世家盗神兵了。
  用灵器、神兵来修复一件只能算不错的衣服,宋钰自己都被自己这想法吓得不轻。上一世才刚上学就学了买椟还珠的寓言,没想到这样的情形真会在自己脑海中出现。
  “神座啊,很了不起吗?”感受着腰后短刀急切的跳动,宋钰手猛然拍在刀鞘上。
  直刀出鞘,带起一抹紫黑色真元斩入身前绿雾中:“这一生老子就和长虫有缘。”
  这话宋钰说得极诚实,身上的魂蟒袍、龙蛇术划出的三分玄奥气蟒、虽然还不知道形态但想来也不会差太多的狱龙,任何一种放到修道者身上都可谓是灭顶的灾祸或者无可比拟的财富。
  这一刀,得三分太虚剑意,影神三绝中一分虎上行、一分凌沧海、一分笑红尘,剩下四分真髓则属于宋钰自己的。
  这是他和闻祝一战后最大的收获。
  前方传来一声嘶吼,绿雾迅速消散。
  狼崖手持长鞭立于其中,身下巨蟒头颅被斜斜一刀斩为两截,空气中尽是腥恶气息,蛇头中流出无数红的白的粘稠之物,没有穷尽地淌入他脚下泥土中。
  “你是如何做到的?”这一次,狼崖再没有用哪种冰冷而高傲的口吻,对于他而言就算是自己身死道消的那一天,被疫神认可的神殿守护兽也不会有任何的损伤,但偏偏这种事就出现在眼前。
  “现在,我们能好好谈一下了。”宋钰再一次朝对方踏出一步:“我的两个朋友在何处?”
  “神殿。”狼崖满怀敌意地盯着宋钰:“你刚才是如何做到的?”
  “最近新领悟的一点小手段,我将它称之为战鬼。你该庆幸我最近身上只有一柄刀,第二刀狩神,你没机会见到了。”
  “疫神的追随者从来不会在同一个错误上犯第二次。”狼崖声音再次高昂,手上长鞭划着万千叠浪扑面而来:“只需将你变成一个废物就足够了。”
  每一道鞭影都是一条吐着猩红舌叉的长蛇。
  这一刻宋钰觉得成为炼神者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事,这世间依旧逃不过一物降一物的准则,蛇鞭几乎就是为克制炼神者而存在的,鞭声一响便让他识海开始翻江倒海。
  翻腾的识海上隐隐有一道波浪起伏,渐渐成为一道兽的铁瘠,那仅仅只是波涛,但宋钰相信那横在浩瀚识海中央的背脊只是某个大家伙的冰山一角,隆隆的雷声在识海伤上空炸响:“神威!”
  这声音对宋钰来说陌生而又熟悉。
  陌生是因为这是除开嗜神、影神之外的声音,他的识海中果然出现了第三个意识;他感觉熟悉是因为这声音将他思绪一瞬间带到几个月前与闻祝一战之时,在被带着龙蛇术真元的气蟒冻住的刹那,正是这声音救了宋钰一命。
  果然,那声音再次吐出一个宋钰意料之中的音节:“雷霆!”
  神威雷霆!
  带着狱龙意识的虬龙须,或者说这本就是狱龙的一道分身。
  宋钰一抬脚朝虚空迈出小步,面前无数黑蛇纷纷避让,耸拉着蛇头,仿佛臣子恭迎着至高无上的陛下。
  宋钰出现在狼崖身前,一记抚大顶印在对方脑门,然后顺手将他手上长鞭抓在手中。
  “你杀了我,杀了疫神的追随者。”狼崖咧嘴一笑,大团大团的鲜血从口中咯出:“你永远不知道你做了一件剑多么愚蠢的事,在疫神指引下,十万疫人都会将你视着亵渎神灵的魔鬼,神殿里还有许许多多和我一样的疫神追随者。他们即将找到你,将你心肝挖出来祭奠疫神以洗脱你的罪孽。还有封昊,他也在神殿,他会当着你的面杀掉你的两个女人,让你在痛苦和悔恨中死去。”
  狼崖一口气说完,才轰然倒地。
  “死人还这么多废话。”宋钰冷冷瞟了一眼地上尸体,随手将外套解下,露出衣服下面一件用丝线镶嵌着红色蛇图腾的漆黑长袍。
  皮鞭静静悬浮在离地三尺空中,无数神魂钻入皮鞭中,用比量子扫描仪还精密的方式搜索着皮鞭每一寸空间,然后嘴角微微牵动:“原来你在这里。”
  嗜神告诉过自己,他修炼出来的并不是寻常人修炼的神念,而是天地间最纯粹的神魂,这就与真元和元炁的关系一样的道理。
  真元是从元炁中转化过来的,只有被转化的部分真元才能被修道者掌控,而登神炁却能直接将天地元炁提供给修炼者。
  一道半尺长的墨绿色器灵被宋钰野蛮地用神魂抽取出来,在还来不及消散于天地间时,又被他用《碧落赋》上技巧植入魂蟒袍中。
  魂蟒袍随风鼓动,就如腰后长刀一般开始发出雀跃的欢呼。
  宋钰感受到天地间无数清风从四面八方涌来,钻入袖口中,这一刻他竟有着无比的信心,让宋钰相信即便真是疫神出现在自己面前,也无所畏惧。
  失去器灵的长鞭软软地掉落在地面上,随后迅速变成一截灰白的死皮。
  与此同时,前方大地上野兽嘶吼此起彼落地传来,数十道磅礴力量如流星般快速朝着这边飞扑。
  感受到宋钰战意,一头悠悠巨蟒从魂蟒袍上探出半截身躯,张开血盆大口仰天嘶鸣。
  尖锐的獠牙上,一溜精光在上面闪烁。
  “封昊!”宋钰仰头发出如野兽一般长啸,驳杂不纯的虚无炁如迎风而长的长青藤,冲天直上。
  宋钰长啸在大地上空延绵、延绵——
  恰时,一道惊雷在头顶乌云中炸响。
  天空被一道巨大的闪电劈成两半,闪电下,几道身影正从远处向这边飞快靠近。其中一道真元阴晦而气壮,该是封昊无疑。
  宋钰立在纵横交错的兽道上方,手中短刀斜斜指向苍穹。
  “战吧!”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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卒帅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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