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8章 人间


  几乎在陈云生的手刚碰到夜啼衣服的瞬间,那件牙白色的锦缎便滑落到地上。陈云生的手直接抚摸到了女人柔软的腰部。他的手不觉间变得滚烫,刚开始还轻盈,后来就不自觉用了一些力道。夜啼就势入水一般融化在陈云生的怀中。
  夜啼双眸半开,眸子中眼波缭绕,朱唇轻轻吐着芳香,仿佛就等待陈云生啜上一口。此时陈云生脑中哪里还有那些戒律清规,更没有世俗的教条可以束缚那颗狂野的心。
  也许这颗心原本就是如此的狂野,只不过被世俗束缚的太久,一朝大堤决口,便不可抑制的倾泻出来。陈云生近乎野蛮地吻上了夜啼的唇,坚硬的胸膛贴住女人柔软的身体。这样强力的亲吻之下,夜啼发髻凌乱地散落在他的肩头。
  陈云生一边吻着女人的唇,一边将浑若无骨的夜啼抱起,轻轻放在白沙之上。夜啼灵巧的双手不知何时已经将陈云生的外衣除去,轻轻抚摸着他身上道道伤痕。
  陈云生仿佛一头受伤的野兽,在寒冷的冬夜徘徊了太久,终于找到了温暖的港湾。坚硬和柔软,烈火和春水。两人仿佛分别了太久的情侣,又好似生生世世萦绕相伴的丝罗,进退之间,前后左右,都充满了默契,恰到好处。
  随着夜啼声声娇喘越来越急,一滴清泪从她的眼角滑落,那滴泪水流出之后自然而然地飘在半空中。紧接着第二滴眼泪也流了下来,两滴泪水很快就融合在一起。
  而陈云生的识海之中有了巨变,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展露在他的面前。在原有的海那边多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陆地,在原有的荒原那边多了一片看不到边际的海洋。
  向前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向后是一望无际的山岭,白花花的阳光悬在头顶上,那条河流显得异常的渺小。
  天空中逐渐出现了一个赤条条的女人,和陈云生身下的夜啼没有什么分别,只不过更加灵秀一些。女人手中拿着一根柔软的枝条,随风轻轻摆动。
  夜啼满脸红晕说道:“现在我们处于缠绕状态。你进入了我的识海,而我也进入了你的识海。”
  陈云生看着四周广阔的天地,喟然道:“没想到你的识海是这样一片广阔无垠的大地。”
  夜啼轻笑道:“你难道不认识这片土地吗?这就是人间啊!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是震旦在我脑中的映射。这里有太白峰,有神力峰,有寂灭海,甚至有无边海。”
  陈云生吃了一惊。良久之后,他的目光落在夜啼手上的枝条,遂问道:“你手中的东西为何物?”
  “它是我的本体。别忘了,我是一棵树而已。”夜啼神秘地笑道。
  虽然此时现实世界中两人仍然水乳交融,可识海中陈云生还是不习惯面对一个赤条条的女人。尤其是这样一个尤物。他指着脚下那条河流说道:“我猜想你要的东西和这条河有关。”
  夜啼郑重地看着奔腾的河水,突然落在河岸之上。她小心翼翼地将一片叶子丢在河水之中,黑色的河水很快便长满了叶脉。叶子居然发出一股不同寻常的乌光。
  陈云生也来到河边,和夜啼并排站立,“很早之前,这条河还只是一条细细的黑线。但是时过境迁,它已经变得如此奔腾狂野。你能看出它的来历吗?”
  夜啼低头凝视着水面,不知过了多久才抬起头来,说道:“这是一股比我的族群记忆还要久远的东西。很难说清楚这是怎样的力量,也不知道它寄生在你的体内是否是你之幸运。”
  陈云生淡然道:“我曾经数次借用这股力量,如果没有它,恐怕我早就死了。这样看来,我拥有它应该是幸运的。”
  “死亡可怕吗?”夜啼一双迷离的眼睛盯着陈云生,“为什么人都害怕死亡?”
  陈云生思考了很久,目光看向那一望无垠的原野和海洋,最后喃喃说道:“因为人的寿命太短了,而这世界又太大了,以至于我们穷尽一生都无法看清楚。”
  夜啼浅笑着朝那片叶子点了一下,那叶子从河水中飘起,落在岸上,奇妙的是叶子落地便生根,没一会就萌发出一根细嫩的小芽。
  夜啼指着小芽说道:“她就是我,我就是她。既然我无法看清楚这股力量,那么就让她留在你的识海,时刻看着这条大河。”
  陈云生略一沉吟,道:“那我做的一起岂不是都会被你看在眼中?”
  夜啼开心地笑了,她抿嘴道:“这只是一棵树,不会争风,不会吃醋,更不会乱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聆听,你就当她不存在吧。将这棵树留在这里还有一点好处就是你可以透过她,感知到整个震旦的灵气波动。不过感知的越细致,消耗的元神就越多,请慎用吧。当然,如果你还想要人族原始的爱欲,自然也可以找她。”
  陈云生脸上一红,急忙岔开话题,“通个这棵树,我就能感知到震旦每个角落的修士移动吗?”
  夜啼点头道:“理论上说,你可以感知到任何一丝灵气的变化,当然这要消耗巨量的元神,这并不是人力所能及。对于你的元神而言,若盘膝静坐,一个时辰之内便可以探到震旦所有化神修士的踪迹。前提是你要静坐一个时辰,并且消耗掉自己所有的元神。另外修为越高的修士越容易隐藏自己的灵气波动,这样同样可以瞒过你的感知。”
  即使如此,陈云生仍然感觉这种能力当真匪夷所思的变态,他盯着夜啼道:“我很好奇,你究竟是什么人?”
  夜啼摇头道:“我是树。当然树是人族冠以我的名字。我们一族是漫天星域中古老的一族,当年繁盛的时候遍布整个宇宙的每个角落。就算此时凋零了,也存在于很多世界中。在你们眼中,我们就是树,所以从来没有注意过我们的存在。可是从你们诞生伊始我们便开始关注,我们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倾听者和观察者,只是默默的关注,就如同这颗小芽一样。”
  “玄阴鬼木和苍梧也是你的同类吗?”陈云生问道。
  夜啼莞尔道:“当然不同,他们有我生的美丽么?”
  陈云生还想说什么,却见夜啼将玉指放在自己的朱唇上,而后又轻轻在他额头一点。陈云生身体剧烈的颤抖着,识海中的世界迅速坍缩,变成了原本的模样,夜啼也消失不见,不过那嫩芽却安静地生长在河边,嫩芽的枝头居然绽放了一朵淡黄色的小花。
  陈云生从内视状态下恢复,看到夜啼白玉般的身体软绵绵地蜷缩在自己怀中。知道方才自己阴关不牢,已然云雨了一回。
  夜啼媚眼如丝道:“方才一番云雨,奴家也不是一点没有索取,至少这灼灼之华便留在我身体中。”
  陈云生略带羞愧地说道:“我,我实在抱歉。”
  夜啼笑道:“你何来的抱歉?这东西对我也有些好处,你没看到那枝小芽已经开花了吗?”
  陈云生语无伦次地说道:“开花又怎样?以你的容颜,在世间怎样的男子找不到,这阳之精华有什么稀罕的。”
  夜啼从他怀中探出头,使劲将身体贴在他的胸口,双眼距离陈云生的眸子只有两寸,她轻吐兰香道:“你要记住两件事情。第一,夜啼一生只开一次花。第二,不是所有人都能让夜啼开花。看来你来到东海见我是天注定的事情。”
  陈云生此时心中一片茫然,和一个绝色女子一朝的风月露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就在这个时候,夜啼塞入他手中一个晶莹剔透的瓶子,瓶子中有一些圆润如珠的液体。陈云生摸着瓶子的表面,发觉有凹凸不平之感,低头查看,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小字。
  三千青丝如雨下,
  南海有女似烟花。
  谁怜夜啼声声泣,
  此生只为君浣纱。
  夜啼似有所思道:“想来你那位朋友不会用这么多汁液。你可以分他一半,自留一半。这液体虽然无法让人长生不老,却可以起死回生,如果日后你身受重伤,它可救你一命。”
  陈云生不无感动地说道:“你我本是萍水相逢之人,你为何如此对我?”
  夜啼笑道:“萍水相逢就是缘分。当年一个小和尚在我面前指天画地的预言,说今后若有一个身怀神秘力量的后生来找你取汁液,你尽管给他就是了。后来那个小和尚变成了受人尊敬的天元大师,而我依然是人们眼中能够长生不老的老树。”
  陈云生不由得吃了一惊,心中对于天元和尚越发的敬服,夜啼口中的当年可不知道是哪一年了。
  夜啼接着说道:“我这就将你送回去,我要蛰伏一段时间了。这世间眼看着就要陷入一番纷乱之中,你好自为之吧。”
  她不等陈云生说话,双手掐了一道法诀,印在陈云生的心口。陈云生只觉得自己天旋地转,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一个沙漏,变得扭曲变形。


第一百零一章 痒
  当陈云生全身赤裸出现在船尾之时,汹涌的海风让他着实打了一个冷战。急忙裹上疾风犼,陈云生开始打量四周的情形。海上的雾气已经散尽,船上空无一人,就在他茫然无措的时候,远方飞来一道遁光。
  光芒落在船尾上,柳晓山慌乱的神情浮现在陈云生眼中。女子关切地问道:“方才你去哪里了?把我们急坏了。”
  看到柳晓山心急的样子,陈云生心中满是歉然,他决定将夜啼的事情隐瞒下来。虽然夜啼并没有让他保密,可男人和女人之间就算再亲密无间,也需要有各自的空间,而且毕竟这也不是光彩的事情。
  陈云生从怀中拿出了那个琉璃瓶,在柳晓山面前晃了晃,道:“方才我被传送到一个海岛之上,见到了夜啼的本尊,然后就取了一些汁液回来。”
  柳晓山何许人也,聪颖异常,从陈云生恍惚的眼神之中女子便瞧出了端倪。不过她是聪明女人,聪明女人和愚蠢女人之间最大的差别就是知道分寸,懂得时机。
  柳晓山狡黠地一笑,道:“你为何不多取一些回来,这东西是无价之宝。”
  陈云生略一犹豫,“我费了半天力气也只弄到这一点。这件事情一句两句说不清楚,对了,常怀玉他们人呢?”
  柳晓山嘟嘴道:“还不是找你去了。刚才你去船尾没多久,就听到有动静,等我们来到船尾的时候早就不见你人了。大家等了一会儿,看到雾气逐渐散尽,才分散去找你。”
  就在柳晓山说话的当口,陆续有几道遁光飞到船上,常怀玉看到陈云生没事,当即咧开大嘴哈哈大笑,对着柳晓山说道:“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南天兄弟吉人天相,不会出问题的,你瞎担心了。”
  陈云生看到柳晓山为自己着急,心中越发的愧疚,指着手中的琉璃瓶说道:“这里有一瓶夜啼的汁液,我分一半给你带去青洲。”
  常怀玉一听,嘴巴撅起多高,“我说南天老弟,你帮人帮到底嘛,本来就没多少东西,半瓶哪里够嘛。”
  柳晓山牙尖嘴利,当即反驳道:“在这件事情上你们出了多少力,还有脸说少?”
  常怀玉被她一句话噎的半天说不出话,脸红脖子粗。陈云生此时已经将那瓶液体分成了两半。一半用盛酒的玉钵封好,另一半仍然存在琉璃瓶中,自己收好。
  常怀玉掂量着那个精致的玉钵,尴尬的神情尽去,一脸好奇地问道:“你刚才去了哪里?让我们好找。”
  陈云生又将那段掐头去尾的话拿出来说了一遍,常怀玉跺了跺脚,叹气道:“可惜,可惜,要是我一定将夜啼连根拔起,找块风水好的地种上,上哪里找这一本万利的事情。”
  陈云生心道,若是你被那女人困在太虚幻境之中,恐怕这辈子也别想逃出来。柳晓山看到陈云生眼神中总是有一抹挥之不去的神情,当即也不说破,大家又随便聊了几句便各自回房间休息。
  三个时辰之后,日上三竿。陈云生和常怀玉辞别,一个继续向东,一个转而向西。陈云生和柳晓山仿佛又回到了之前那无聊的日子,白天修行,夜晚看星星。
  和夜啼缠绵过之后,陈云生惊奇地发觉自己修行无相道法的速度快了不少。水灵聚气术和金灵聚气术相继进阶都达到了九阶的层次。这门功法一共十阶,适合元婴修为以下的修士修炼。
  而陈云生也渐渐摸到了元婴那条门槛。他在修炼的时候时常感觉自己的金丹中有种若隐若现的跳动,柳晓山已经步入元婴的境界,她便如同老师一般将元婴境界的种种情形告诉陈云生。
  有道是修炼无岁月,如此这般,一个月过去了。陈云生从常怀玉那里取得的妖丹也都炼化了,金刚罗汉法相的高度已经增长到了七丈,那层灰色的光雾变得若隐若现,可仍然看不清光雾后面法相的样子。
  和柳晓山的关系总好似隔了一层纱,每次陈云生想找话题同女子好好聊聊,却发现无论他多么努力,都找不回当初那种感觉。而柳晓山似乎也有意回避他,除了修炼上的交流之外,女人的话变得少了很多。
  这件事情让陈云生颇为郁闷,暗中警醒自己,下一次一定不能做这种荒唐的事情。这一天,日落西天,天空格外晴朗,漫天星斗灿烂无比。陈云生一个人站在船头端详天空的繁星,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让自己愧疚的内心稍微平静一些。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身后一阵暗香浮动。陈云生转头之际,看到柳晓山披着一件湖水蓝的纱衣袅袅婷婷地站在自己身后。这件衣服女子第一次穿,她白皙如玉的肌肤和蓝色的薄纱相得益彰,更显得其人娇艳欲滴,明艳不可方物。
  “我……”
  “你有话对我说,是吧。”
  陈云生和柳晓山同时说话。陈云生叹了口气,喃喃道:“我做了一件违背誓言事情。”
  “哦。”柳晓山轻轻地哼了一声,仿佛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
  “那天我的确进入了一个传送阵,也的确被传送到了一个小岛之上,在岛上的确看到了夜啼的真身。”陈云生说到这里长长的吁了口气,看到柳晓山神情不变,他只好继续说道:“不过那夜啼不是一棵树,而是一个女人。”
  柳晓山的手紧紧攥拳,只听得啪的一声响,一个水球在空中凭空炸裂开来,水花溅的陈云生一脸都是。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柳晓山脸上阴晴不定。
  陈云生知道今天不坦白是不可能了,索性将心一横,道:“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面对我的要求,提出了一个条件,用自己的眼泪和我交换一件东西。她的眼泪就是夜啼的汁液,而她想要我体内的一种力量。当然达成这笔交易的方法比较特别。”
  陈云生的声音低的只有他自己能听到,他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不知所措,“她要和我欢好。”
  “啪”的一声响动过后,一蓬更大的水花溅在陈云生头脸之上,可以说简直是迎头泼下,浇的他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
  柳晓山冷冷说道:“她比我漂亮吗?”
  陈云生轻轻摇了摇头。
  柳晓山颤抖着说道:“她比我对你更好吗?”
  陈云生摇头。
  “她和你患难与共了吗?”柳晓山脸上滑落泪水。
  陈云生摇头。
  “她有没有被囚禁二十五载,只为等一个九死一生的人?”柳晓山泣不成声。
  陈云生仍是摇头。
  “为什么?”柳晓山泪水涟涟地盯着陈云生问道。
  男人轻轻抬起头,盯着那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眼睛,低声说道:“在那一刻,我被欲望蒙蔽了双眼。虽然和她欢好,我却没有喜欢过她。”
  柳晓山双手抬起,一个巨大的水球迎着陈云生的头顶砸落,一道灰光自然从陈云生的头顶弹起,金刚法相将陈云生身体护住,那团水球一滴都没有落到他的身上。
  柳晓山此时已经泣不成声,她指着陈云生的鼻子说道:“没有爱的欲望到底是什么东西?难道你可以面对一个毫无感情的女人,并且和她相拥而眠吗?”
  陈云生呆呆地看着柳晓山,他此刻心中除了自责还是自责,过了良久,才喃喃地说道:“我,我们还有机会重来么?”
  柳晓山咬着嘴唇,泪水无声的滑落,仿佛一株被狂风暴雨摧残的柳树。陈云生紧走几步来到女人的面前,用自己宽厚的臂膀将她抱住。柳晓山使劲在他身上厮打,甚至在他肩膀使劲咬了一口,鲜血顺着陈云生的后背流下。陈云生安静地承受着这一切。
  再激烈的暴风雨也有过去的时候,柳晓山打累了,哭累了,就依偎在陈云生身上。男人温暖的胸怀给了她不少慰藉。她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女人,只不过一时急火上涌,反应才如此激烈。想到自己父亲三宫六院,嫔妃无数,并且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毫无对母亲的愧疚,自己也就释然了。总不能为了这件事情,将眼前这个深爱着自己的男人杀掉吧。
  “我们重新开始吧。”陈云生重复说着这样一句话,他已经说了不下一百遍。
  使劲在他额头拍了一下,柳晓山终于坚定地说道:“你再发誓,以后除非我允许,只能对我一个人有爱意,只能对我一个人有欲望,否则我就遁入这茫茫星海,让你再也找不到。”
  陈云生郑重地对天起誓后,他将柳晓山抱起,两个年轻人对望了良久,陈云生幽幽叹了一声,“如果你有一天消失在茫茫的星海,那我就算踏遍群星也要将你寻到。”
  柳晓山无奈地说道:“傻子,我不会走,我们死了之后还要葬在同一个墓冢之中呢。”


第一百零二章 南蒙之土
  在八荒大洲百万无毛戈壁的深处有一座漆黑的城堡,城堡后十里远的地方有一处绿洲。其间有一个月牙形的湖泊,终年不干,终年不冻,终年不增,终年不减。湖边种满了橡树,有一株最为粗壮的橡树上挂着一百零八个闪着绿色光芒的橡果。
  一个身着黑色鬼面铠甲的男人盯着头顶上那幽幽闪着绿光的树冠,他两根如剑一般的眉毛逐渐蹙在一起,因为树上有两枚橡果逐渐凋零,最后化作一团漆黑的烂泥跌落地上。
  男人正是修罗门的掌门,黄泉。
  黄泉苍白的脸颊变得更加苍白,他捂住嘴,轻轻地咳嗽了一下,手指上燃起了一抹幽蓝的火焰,他身前的湖水突然燃烧了起来,整座湖面都闪烁着幽幽的蓝光。在他身后,两个人仿佛从空气中骤然出现,其中一个急促地说道:“圣主息怒。”
  黄泉握紧拳头,手指的火焰骤然熄灭,湖面的火焰也突然消失,他轻轻咳嗽了一下,道:“如果不是幻面存有私心,又怎么能办不成这件事情?那两个修罗只是监视而已,我并没有授权他们出手。若非万不得已,他们不会出手的,他们出手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幻面出了问题。看起来我有必要亲自出手了。”
  他身后那个人匍匐在地,说道:“圣主,微尘宗主已经等候你多时了。是不是要见他一面呢?”
  男人嘴角微微上翘,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哦,你不说我倒把他给忘了。走,让我们听听他有什么事情。”
  ……
  修罗门总坛一座高耸的尖塔之内,黄泉坐在满是金丝的红粉骷髅高脚椅上,而他身前低头伫立着一个文士模样的中年人,身上穿着一件拖地的长袍,上面绣着日月星辰,看起来颇有一番气度。
  黄泉冰冷地说道:“微尘,这些年你在山岚经营的风生水起,怎么突然想起来回总坛了?”
  中年人恭敬地说道:“微尘能在山岚有所作为全是仰仗圣主的声威。若不是您早就和太虚宫有盟约在前,恐怕也不能坐视我等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招兵买马。”
  黄泉依然冰冷地说道:“收起你的奉承。你们十三宗门除非我的调令不得擅离职守,更不得相互见面,难道你忘了吗?三十多年前你偷偷前往青洲的事情至今我仍耿耿于怀。”
  微尘急忙拱手道:“圣主明鉴,属下的举动一丝一毫都瞒不过您老的眼睛。当年去青洲实在是听说无常兄要攻打天穹派,在下知道天穹上人厉害,才想暗中帮他一下。不想当年进展如此顺利,所以就没有出手。今日不请自来实在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啊。”
  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虽然在外人眼中,我们修罗门如日中天。可自从无常宗主失踪,鬼畜和千音两位宗主受重伤之后,我越发感觉到修罗门的千秋基业有动摇的危险。所以在下原本想请圣主允许我到青洲收回无常兄当年苦心经营的地盘。不过来到这里才听说圣主打算去擒一个姓陈的小辈,并且为这件事情费了不少心。所以微尘斗胆请命,帮圣主捉那小子回来。”
  黄泉眯着眼睛看着微尘,仿佛在思考这个口口声声为了门派着想之人的真实想法,过了良久他才说道:“我之前派幻面去捉那小子,不过他倒是有两分手段,运气也不错,幻面到现在仍然没有建功,反而搭上了两名修罗的性命。如果你有本事将他活着捉来,那我就将青洲的事情委托给你。记住,我要活的。”
  微尘急忙说道:“圣主怎么能派幻面去做这件事情呢?他早有反心,就算是帮圣主做事也未必尽心尽力。属下这次一定不辱使命,请圣主放心。”
  黄泉并没有对微尘的表忠心有多少兴趣,恹恹地说道:“你来八荒一定没有带多少帮手,我就派遣二十个修罗和你一同前往吧。之前修罗传来的消息称陈云生有意去南蒙,此时恐怕他正在穿越无边海。你直接去南蒙堵他,这一行要隐秘,切不可和星宫产生摩擦。”
  微尘不解道:“圣主为何对星宫如此忌惮?我们修罗门何时忌惮过别人?”
  黄泉看着尖细窗户外面那黑色的天空,轻轻吁了一口气,道:“血星已现,凛冬将至。如果你顺利将那陈云生擒来,我们兴许还能在将来的日子里能活的滋润些。否则,事实就难料了……”
  “难道圣主预测到了什么?”
  黄泉眼眸收缩,仿佛一根针刺入微尘的心脏,让他倒退了一步,“你身为修罗门的宗主之一,居然连神祇将至这件事情都不知道,真是丢人现眼。”
  微尘唯唯诺诺道:“属下孤陋寡闻,让圣主见笑了。属下只知道,不管谁降临本世,修罗门永远是修罗门,永远会矗立在本界之巅。”
  黄泉轻轻哼了一声,样子极为的不屑,可心中却极为赞同,与其让他低头,还不如将他的头割去。
  ……
  无边海的边界终于呈现在天边,陈云生和柳晓山两人长达月余的冷战也终于结束了。两人重新琴瑟和鸣,而夜啼只不过是他们人生中的一个小插曲,自此之后再也没有被提起。至于夜啼在陈云生识海中留下的那棵树却格外的茁长。可陈云生从来没有用过那个貌似很无敌的神通——感知世界。
  柳晓山指着前方那如同刀砍斧劈而成的海岸线说道:“前方就是南蒙的土地,从地图上看,星宫位于南蒙的中心,我们这么飞下去,至少还要有一个月的行程。”
  陈云生道:“这样飞太显眼,我们不如降低高度,遇到市镇就改为步行,最好不要惊动星宫的人。”
  柳晓山道:“怎样进入星宫,你有没有打算?”
  陈云生无奈地摇头,这件事情困扰他很久,潜入气息宫多亏了幻夜帮忙,可星宫不比气息宫,又没有人帮忙,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潜入。
  “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到了现在陈云生已经放弃速战速决的想法,只能一点点接近星宫,然后再一点点弄清楚星宫的具体情况。两人接着向西飞行,过了三天,终于看到一些人烟聚集之地,刚开始是星星点点的小村舍,后来变成了镇店,再往后则有不少大小不一的城池。陈云生和柳晓山带上面就,装扮成寻常的客商模样,雇了一辆牛车,缓缓向西行去。
  十几天和南蒙人打交道下来,他们逐渐了解到本地之人的风土人情。和青洲不同,南蒙土地上无论国家,城邦或者是村镇都信奉一种教派,那就是星宫所倡导的光明教,而供奉的神明则顺理成章的是光明神。由于光明教在南蒙传播极为广博,而星宫在本地的影响力又极大,所以国家变成了星宫管理凡俗之人的工具,或者说是星宫的一种松散的外延。
  无论国家的名字如何,税赋如何,他们总会响应星宫的号召。譬如征发劳夫修造神殿,譬如每年缴纳一定的赋税,譬如将自家的子弟送入星宫做星徒,或者加入星宫的战修组织。
  可以说星宫在南蒙是一种超然的存在,超越了国家,城邦,世家的限制,所有人都对这个庞然大物无比的敬服,大部分人都对光明神深信不疑。当然星宫也在一定程度上维护了南蒙诸国之间的和平。没有人想要对别人发动战争,因为星宫是一座绕不过的坎。当然也没有人妄图绕过这个坎。
  除了少量几个修行门派之外,南蒙只有一件东西,那就是星宫,南蒙只有一个神祇,那就是光明神。在这里即使国与国之间语言不同,口音不同,但是关于星宫的一切都是相同的。同样的文字,同样的发音,同样的祈愿方式。
  了解了这些之后,陈云生时常惊讶于星宫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有道是征服一个国家容易,可改变这个国家百姓的生活习惯极其困难。星宫能做到这一点,说明其中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这件事情他和柳晓山讨论了很久,并没有得出一个结论,只能继续深入了解星宫。这一天两人来到了一座小镇,名字很特殊,叫做星垂,而这座小镇再往前百十里就是一个不小的城池,叫做谷雨城。相传当初连年大旱,光明神感怀人们生活的苦难,下了一场持续两天两夜的谷雨,缓解了所有人吃饭的问题,自此得名谷雨。
  这件事情陈云生是不相信的,且不说他师承于上古的守护者,专门和星宫的光明神作对。就是以平常心去推测,这件事情也非常不靠谱。如果光明神怜惜世人,他为何不让人送谷子给每一户,为何要天降谷雨?这些谷子有从何而来,一定是剥夺其他人的劳动果实,而那些被剥夺粮食的人是不是要冻饿而死呢?
  陈云生和柳晓山的牛车晃晃悠悠的进入了星垂镇,小镇年头久了,路变得坑坑洼洼,上面留有很多车辙。此时是秋天,空气中弥漫了一股干燥的气味,地上的土被风一吹,黄土漫天。


第一百零三章 星垂镇
  小镇口有一群孩子在玩耍,最大的也只有六七岁,小的还不会说话。这些孩子最大的特点就是瘦,白花花的太阳照耀下,他们干瘦的皮肤释放着一种不健康的光泽。
  一个小女孩看到镇口有人经过,怯生生地凑了上去,大大的眼睛中透着一股渴望。陈云生见过不少孩子,却没有一个像这个孩子一样触动他的内心。不自觉他多看了两眼,这时候一群孩子一拥而上。有人牵牛,有人上车,甚至有一个坐在了牛身上。
  陈云生也不以为忤。柳晓山则眯着眼睛看着这群孩子,眼光中露出一抹狡黠的神情。孩子们来得快,去得也快。也不知道谁最先离开,紧接着一个个都消失在空旷的街道之上。
  “在你和那个小女孩对视的时候,我们的行李被偷了。里面有你用一块中品灵石换来的一千两纹银。”柳晓山低声说道。
  陈云生点了点头,道:“偷银子的小孩此时已经进入这条街尾第三个巷子一个斑驳的门中,我在想是现在就去要回来,还是等到晚上再去。”
  柳晓山就是喜欢和陈云生之间的默契,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这个男人就是上天为他定制的一般。
  “我建议晚上再去吧。一群孩子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可能这里比较贫困,也可能他家中遭逢了巨变,不管什么原因,我们都不能对一个孩子怎样。”柳晓山靠在陈云生肩膀。
  陈云生拽了一下缰绳,那头牛缓缓地向前走去,他决定晚上再去看看那个偷他银子的小孩。此时他要做的事情和经过每个小镇所做的事情基本无二,那就是看一下本地的圣堂。
  所谓圣堂,一般是一个地方最好的建筑,用来供奉光明神的神位。一路以来陈云生见过不少圣堂,有明亮的,有宏伟的,有高大的,有庄重的,却没有一间是暗仄的。也许光明神压根就不喜欢黑暗,所以圣堂大多用巨大的琉璃做屋顶。仿佛这样就能毫无障碍地接受光明神垂青下来的无上荣光。在晚上要燃上长明的蜡烛,直到天色方亮。
  小镇的圣堂在一个宽阔的小广场上,青条石的地面十分平整,比镇里那条路要好多了。圣堂前的人逐渐多了起来,可这些人无一不是面有菜色,仿佛饿了许久。陈云生随便找了一个当地的老头问了问情况,结果如他所预料,此地遭逢干旱,两年来颗粒无收,饿死了不少人。
  陈云生随手拿出了一些灵粟分与众人,这些在修行者眼中极为宝贵的食物在他手中便如同寻常的谷子一般,一点也不心疼。午后的光透过圣堂高高的尖顶,照射在陈云生的后背,让人看着有些炫目。
  柳晓山盯着陈云生的背影,恍惚间她有种感觉,眼前这个人才是真正的神,是上苍派遣到人间拯救所有生灵的使者。当然,首先拯救的人就是她自己。和陈云生并肩走入圣堂。
  四周出现了一幅幅似曾相识的壁画。陈云生曾经在青洲很多处的地下甬道中看到过这些壁画,当时觉得十分的奇怪,现在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壁画的内容无外乎是光明神多么伟大,引导一道巨大的光芒破除时间所有的黑暗。
  光明神是一个抽象的存在,在小地方的圣堂之中,并没有光明神雕像,只有几幅不怎么工整的壁画。画中的神主头戴面具,头顶有一轮放着无限光芒的火球。而光明教的徽标就是光明神脸上那个有些诡异的面具。这个白色面具曾经好几次出现在陈云生梦境之中。就连他自己也很难说清楚,到底那些是梦境还是幻境。
  梦和幻也许原本就无法区分。谁又能说当下的世界不是一场泡影呢?
  一个中年修士从圣堂一个角落站起身来。陈云生一眼就看清楚了他的修为,只有筑基中期。中年人来到陈云生面前,行了一个星宫修士特有的礼节,一脸和善地说道:“光明与你们同在。两位想必不是本地人?”
  陈云生和柳晓山各自有隐藏灵元的方法,所以对方无法洞悉他们的具体修为,可是身上与普通人不同的气质仍然让那个修士认出他们是修士。经过这几天在不同地方的了解,陈云生大概清楚这个人的身份就是一个普通的星徒。按照星宫那森严的等级制度,星徒之上还有一层星使,然后才是星官。
  “我们来自蒙北之地,这次打算到神临城去膜拜一番。”
  南蒙之人称南蒙大陆的北境为蒙北,而神临城是南蒙大陆最大的一个城邦,这座城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距离万星谷最近,是所有南蒙人心中所属之地。在他们心中,此地是除了万星谷之外距离光明神最近的地方。所以陈云生这个谎话编得还算圆满。
  那个星徒点了点头,道:“你们正在做一件无上光荣的事情,光明神会保佑你们。”
  陈云生早就在之前和当地人交流的过程中了解了这件无比龌龊的事情——供养。每个圣堂的中央都有一个精致的小箱子,每个朝拜圣堂之人都要在所谓的功德箱内放入一定的财物,无论是金银或是灵石,光明神似乎都来者不拒。陈云生常常纳闷,星宫在南蒙大陆可以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每年有大量的灵石和财物涌入星宫,为何还在意这点小钱?
  这件事情他后来才慢慢弄明白,星宫是不在意这点小利益的,他们在意的是星宫的权威。也就是说,星宫的权威要时刻体现在百姓平日的生活中,时刻体现在他们的头脑中,而圣堂内的功德箱则是一块很好的试金石。
  放入一块中品灵石之后,那位星徒对于陈云生的态度越发的客气。陈云生问道:“我一路之上看到本地人多为干瘦之人,听说遭到的旱灾,难道本地的圣堂没有做什么吗?”
  那个星徒撇了撇嘴,低声说道:“光明神不会抛弃每个人,但是先要他们自己顿悟才行。这个功德箱每三个月一满,这个速度太慢了。这些人平素疏于信仰,所以理应有此劫难。再说饿死几个普通人也未见得是大事。在神性面前,人性又算什么?”
  听到如此混账的话,陈云生只想一刀将这人劈了。见微知著,从这细微之处他便看清楚星宫所谓的正派嘴脸。这所谓正派恐怕也只不过是没有如同黑风谷和修罗门一般视其他生灵为草芥而已。但是单论对世人的负面影响而言,星宫尤胜黑风谷和修罗门。至少这两个门派不会不涉及人们的思想,最多取了他们的性命而已。从这一路的所见所感,陈云生清楚的感觉到,星宫要的是一种绝对的控制,而他们想控制的是世间最难控制的东西——人们的思想。
  看到陈云生面无表情,这个星徒只当他是一个不开窍的人,也懒得多说什么,反正功德已经捐了,他懒洋洋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继续蜷缩起来,仿佛一株夜间的花朵。在距离光明最近的地方,却有一株因为阳光不足而蜷曲起来的花,这是多么的不合时宜。
  陈云生和柳晓山离开了圣堂,来到街上。这里到处弥漫着饥饿的味道,人们眼中除了对光明神无比的虔诚之外,仅有的就是饥饿。陈云生和柳晓山来到这座城镇的唯一开着的酒肆,这里没有菜单,食物非常得紧缺,所以不需要选择。伙计端上来两个不大的黑色馒头,还有一碟咸菜,外加两碗清汤,这顿饭居然花了陈云生一两银子。这是本地仅有的东西,也是饥荒洗劫之下你能有的最好东西。
  柳晓山盯着窗外圣堂高高的房顶,冷声说道:“虽然星宫供奉的是光明神,却是一个冰冷的地方。”
  陈云生默默地说道:“我对此间的人心怀怜悯,可却没有从他们眼中看出对星宫的任何怨念。虽然这场旱灾和星宫无关,但是他们冷冷的态度绝对不值得人们膜拜。”
  柳晓山瞅着笑了笑,“现在你是否有种感觉?”
  “你是说无力的感觉么?”陈云生盯着对方的星眸。
  柳晓山点了点头说道:“面对星宫这种庞然大物,我感觉无力。我希望获得力量,来改变这里的情形,让所有人拥有尊严,而不是匍匐在光明神的脚下苟延残喘。”
  这也是陈云生所想,可是就算他们能将本地圣堂中的那个星徒杀死,明天一定会有另外的一个星徒到来,接管这座圣堂。就算他们给星宫造成了重创,此地的民众却仍然视他们为神祇,假以时日一定会死灰复燃。这片土壤造就了畸形的信仰,生活在这里的人将这种生活当作寻常的空气和水一般,这种恐怕才是陈云生内心最大的绝望。
  两个人正在看着街上过往的人流,突然一阵尖锐的呼啸在小镇的上空响起,仿佛飞剑距离的划过空气的声音。所有人都抬起了头,茫然地盯着一个方向,他们簇拥着,奔跑着向那个方向行去。


第一百零四章 罪恶之人
  广场上的人群仿佛被抽空一般,空荡荡的小镇上连一个人影也没有。酒肆的伙计期期艾艾地看着陈云生,仿佛要告诉他,他也要去参加一项极为重要的仪式。
  陈云生招了招手,唤来那个伙计,问道:“人都做什么去了?”
  伙计急忙说道:“两位一定是外地人。方才是神在召唤他们,他们去了审判场。应该是有罪恶之人被抓住了。在这里,每逢罪恶被光明神惩治的时候,大家都需要到审判场去。”
  陈云生好奇道:“星宫不是不会插手地方的政务么?当地的治安官为何不管这件事情。”
  伙计道:“客观定然居住在南蒙偏远的地方,连着规矩也不知道。原本星宫是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的,但凡圣堂惩治罪恶,那么犯罪之人必然罪大恶极,这些罪人犯了渎神之罪,由圣堂发落。”
  “告诉我审判场的位置,身为光明神的信徒,我也要去看看。”陈云生问道。
  伙计善意地笑道:“光明与你同在。”
  陈云生和柳晓山没有赶着他们的牛车,因为那样的速度更慢,两个人沿着空无一人的大街轻轻奔跑着,仿佛两枚风中飘零的叶子,轻巧而快速。
  镇外三十里是一个开阔的场地,场地之中连一棵草都没有长。正中有一个木质的台子,台子由于岁月的侵蚀变得斑驳凋零。台子的木板上满是暗红的斑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染上去了。四周占满了人,足有三四千人。人们低头默立,没有一个人低语,仿佛一个个干瘪的木头桩子,四周静得只有风的声音。
  在台子上站着一圈身穿白色金属盔甲的人,数量有六个,其中一个人的铠甲样式和其他五人不同。他带着一件金属面具,蓝色的背景上布满你了星点的白色,仿佛代表着漫天的星斗。两只眼睛透过面具上的两个空洞扫视着下面的百姓。
  台子正中站着一排人,数量有十几个之多,他们身高不一,年纪不一,最小的也只有五岁。陈云生微微蹙眉,因为他看到了偷窃他行礼的那个小孩,阳光下,小孩没有丝毫的温暖,单薄的衣裳让他瑟瑟发抖,仿佛一只小兽。风干的鼻涕和满脸的泥渍说明他常年在街上游荡。
  小孩身旁站着几个年轻人,每个人都面如死灰,干瘦,黝黑是他们共同的特点。这群所谓的“罪恶之人”虽然表情麻木,可陈云生可以从他们细微的表情看出其内心的彷徨和恐惧。
  那个圣堂之中的星徒也在其中,不过和这六个人分开站立。从星宫内的层级来看,他要逊于中间的那个星使。可是本地是他的辖区,所以这场惩治罪恶的仪式仍然由他主持。
  陈云生来的时候仪式已经开始了,他从那个星徒断断续续的言语中得知这群人盗窃了原本应该供奉给圣堂的粮食。在星宫之中还有广大的修士没有达到辟谷的能力,况且在有些地方灵气浓度并不足以支持辟谷,所以粮食还是需要的。
  筑基中期的星徒越说越气愤,他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说道:“这群无耻下流的渎神者居然将罪恶的黑手伸到了圣堂,居然连供奉光明神的粮食也敢盗取,他们的罪恶已经不能用普通的刑法来惩治。必须用光明的火焰荡涤他们的内心,将他们的灰烬洒在万星谷的光明神殿前,只有时刻接受光明神的圣光才能彻底超度这些无信之人。”
  下面的众人在星徒朗朗的口诛声中,仿佛找到了某种共鸣点,一个个变得群情激愤起来。仿佛圣堂的粮食丢失和他们有莫大的关系,仿佛那几个人偷的是关乎他们性命的粮食。
  “烧死他们!”
  “烧死!”
  “火焰才能赎罪!”
  “罪孽理应烧死!”
  一波波有力的声浪下,台上那群人将头压的更低了。陈云生看到那个五岁的小孩掉下了眼泪。小孩身旁的年轻人轻轻抚了小孩的脑袋一下,这样一个动作却被那个星徒看在眼中,他突然出手,一道半月形的弯刀骤然扫过那个年轻人的手臂。当弯刀再次回到他手中的时候,那个年轻人的半支手臂已经落地。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人群的热情却越发的高涨。年轻人急忙按住自己的手臂,尽量减少失血。
  中年星徒来到年轻人面前,冷声说道:“光明神从来不会让人没有申辩的机会。那么你来说说,为什么要偷窃圣堂的粮食?”
  年轻人一脸痛苦,满头大汗,不过他坚持着抬起头,双目看着台下那群纷乱的人群,大声说道:“因为我饿。我要吃东西。如果不偷,我早就死了,现在我活着的每一天都是偷来的。现在,星垂镇除了圣堂,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偷了。就算有些人家里还有一点余粮,可是那是他们的命啊!将心比心,我不能将自己活命建立在别人毙命的事实之上。”
  星徒脸上寒光一闪,道:“现在你知道错了吗?”
  年轻人摇了摇头,道:“我努力活着有什么错?如果说光明神赐予我们光明,让我们能够生活在这世界之上,那我就不承认偷窃圣堂是一种罪过,努力活着又怎是一种罪过呢?”
  星徒脸色一变,大声说道:“将这个渎神者架上柴堆,第一个将他烧死。”
  陈云生此时已经看不下去了,方才星徒出手太快,他想拦却没有拦住,此时不能在等下去。一闪身,他落在台子上,挡在星徒和年轻人之间,随手丢给年轻人一瓶金疮药,快速说道:“敷在伤口上,能止血。”
  他紧接着对那个一脸惊愕的星徒拱手道:“我来赔偿圣堂的损失,能不能赦免这些人?”
  星徒睁大了眼睛,仿佛在听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你知道自己的行为意味着什么么?这是在质疑光明神的决定。在南蒙,星宫就是光明神,光明神就是一切。而你却在质疑他?你真的认为他们的问题在于那些粮食么?他们需要为他们的罪恶行径负责,那就是用生命来赎罪。你,外来人,请赶紧离开这里,因为你曾经对光明神虔诚的供奉,我给你一次机会,请不要再让我看到你那张令人生厌的脸。”
  “如果我们说不呢?”柳晓山不紧不慢地走上台子,对着星徒呲了呲牙。
  看着柳晓山假面上的黑红斑纹,星徒恶狠狠地说道:“那你们就陪他们一起死。”
  他话音还没落,一道金色的光芒扫过他的脖颈,陈云生收起了那道金灵丝。而星徒的脑袋被一阵风从他的脖子上吹落。鲜血骤然喷起,所有人都惊呆了,在南蒙,很少有敢于直接杀星宫修士的人。
  那个星使是一个经验丰富的修士,修为有金丹中品的样子,陈云生手指微动的时候已经抽出了一柄星宫特有的制式法宝,圆月弯刀。刀身的形状和方才那个倒霉的星徒使用的差不多,唯一不同的就是品阶要更好一些。
  圆月弯刀化作一枚银亮的刀芒扫向,却被一柄赤红的长刀挡住,迸出一串火星。而他身后五名星徒也都是善战之辈,反应奇快,快速结成了一个简单的战阵。
  不过这战阵在一个元婴下品的修士眼中,漏洞百出。柳晓山挥手间五枚玄水弹喷射而出,形成五枚尖利的水刺刺向他们每一个人。与此同时,女人持剑而上,秋水剑芒青蓝,宛如朗润的秋季天空。
  “当啷”一声脆响,陈云生的麒麟斩再次和星使的圆月弯刀碰在了一起。就在两人教力的时候,柳晓山已经用秋水剑杀死了一名星徒。
  她虽然旧居宫廷,可对杀人却一点也不陌生。自从心中有了慧根之后,和人动起手来更是得心应手,不多时又杀了两名星徒。战阵一破,星宫这边颓势尽显。玄水弹仿佛尖刺乍起的刺猬,将一名星徒的脑袋打烂。
  剩下一名星徒祭出一张火红的符纸。法符没有射向柳晓山,而是贴在他自己身上,和那盔甲上的符文凑在了一起。
  柳晓山眼疾手快,一道法诀打出,一个巨大的水球将那个星徒包裹住,紧接着那名星徒周身炸裂开来,水球虽然被撑破,却没有伤到旁人。
  “自爆!真有一套!”柳晓山一边咕哝着,一边陈云生这边的战斗。
  在一对一的战斗之中,陈云生占据了绝大的优势,那名星使身上已经多处被麒麟斩刺伤,可是并不致命,依靠着几枚法符负隅顽抗。陈云生杀心陡生,激起法相,手中的刀变得重逾万钧。一刀将那个修士的金刚符劈开,刀锋燃起的火焰瞬间将那个星使的脑袋燃成了碳块。
  收刀,尸体倒地。
  陈云生面对台下惊恐万状的镇民。他需要做一个决定,如果他放过这些人,自己来到南蒙的消息就会不胫而走。他可不指望能用某种方式让这些被洗脑的人帮他保守秘密。
  将这些人全部杀掉,四千多个亡灵记在自己的账上,陈云生更做不出这种事情。他看了看柳晓山,无奈地说道:“看来我们必须要开始东躲西藏的日子了。”
  柳晓山朝他嫣然笑道:“没关系,这样才够刺激。”


第一百零五章 追杀
  陈云生来从死去的星使身上取下的纳虚戒。将其中的灵石和法器收下,将里面的金银分给了所有被捉的年轻人。
  看着那个手臂被砍断的年轻人,陈云生说道:“有句话你说的很好。既然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便拥有活着的权力,神是不会阻止我们活着的。所以光明神未必是一个好的神。”
  年轻人吃惊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虽然他此时还不能全部接受这些,可这一幕强烈的冲击仿佛一把利刃,在他心中狠狠的留下了一条痕迹。
  “能,能不能给我一柄刀呢?”年轻人说了一句让陈云生有些意外的话。
  陈云生从纳虚戒中取出一柄星宫的弯刀法器,然后有取出几块上品灵石丢给了年轻人。
  “修炼取决于灵根,当然这件事情也不绝对。不过我要提醒你,这柄刀也许会给你带来不小的麻烦,在南蒙没有多少人不认得这种刀。”
  年轻人用剩下的一只手拿起那柄刀,反复的掂量了一下,接着说道:“功法,修炼的功法能不能给我一本呢?”
  陈云生很喜欢这个年轻人的坚决,犹豫了一下,从纳虚戒中取出了一本金灵聚气术的功法。
  年轻人将那本书揣在怀中,将钱财分给了台上每一个年轻人,用一只手抱起那个五岁的小孩,对陈云生说道:“我叫萧长平,希望我们还有见面的时候,大恩不言谢,恩公保重。”
  说罢,他一声呼啸,带着十几个人跳下高台,消失在四周的茫茫树林之中。看了看台下四千个呆呆的身影,陈云生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极其浓烈的厌恶感。这四千个仿佛根本不是人,而是没有思想的傀儡,他们的喜怒哀乐基本能都被剥削,只剩下一副空壳。
  “你们听好了,我叫陈云生。星宫的人如果想找我,就让他们放马过来。”这几句话说的豪迈,振聋发聩,回荡在广场之上。人们抬起头,用仰视的目光看着台子上两个既不高大,也不雄伟的人,眼光中混杂了许多东西。在这种复杂的目光中,陈云生和柳晓山也消失在茫茫的山林之中。
  等穿云舟远离星垂镇三百里后,陈云生才放下心来。虽然他说的豪气干云,心中也担心星宫之人骤然出现在小镇的四周。和柳晓山简单的商量了一下,决定不再靠近任何有人聚集的城镇,专门挑一些崇山峻岭飞行。这样做能够最大程度上避免和星宫的修士遭遇。
  ……
  万星谷并不是一座山谷,而是一群大大小小的山谷组成的山谷群。四周的青山仿佛一个壁垒,将这群山谷围成了一个圈。在方圆数百里的土地上,星罗棋布的分布着大大小小数百个山谷。每个山谷都建满了星宫特色的建筑,那些硕大的琉璃顶不时折射着太阳的光晕。
  万星谷第二大山谷——白日谷是左司天的宅邸。这里同时居住着二十八位星官中的十四位,可谓大人物云集。左司天的名讳早就没人提及了,大司天的名号比任何姓名都荣光百倍,有了这个头衔,谁还会在意真正的名字。
  此时左司天已经摘去了那件将自己脸面蒙住的兜帽,只有在见星主的时候才会如此着装。阳光落在他沧桑的脸上,那一道道沟壑昭示着此人仿佛经历了人世间所有的沧桑和荣辱。
  花白的头发在身后简单的扎了起来,身穿一件宽大的道袍,看起来有些放荡不羁。而在他身前站着两名身着铠甲的修士,一个干瘦,一个高挑。
  左司天捋了捋颌下的花白胡须,盯着面前的两个人,不徐不疾地说道:“据说那个姓陈的小子居然来到了南蒙。在星垂镇杀了星日马手下的一个小队。我正打算布局如何潜入气息宫将他捉来,没想到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大司天,这是好事啊。”干瘦之人声音仿佛干柴一般,毫无水分。
  老者淡淡说道:“我看未必。在气息宫的时候我们至少知道他具体的方位,可到了南蒙,我们便无法掌握他的具体位置。”
  “大司天如果信得过,让属下去办这件事情。”那个干瘦的修士主动请缨道。
  左司天盯着他,看了半天,说道:“我有我的顾虑。当初星主派遣井木犴,斗木獬两人去擒那小子,没想到这两位星官居然被杀了。两位元婴上品的星官被杀虽然对星宫不算什么,可面子我们丢不起。此时你一人请缨,我若答应,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在星主那里不好交代。”
  干瘦的修士嘿嘿笑道:“左司天大人真的看扁某家了。虽然井木犴,斗木獬和我鬼金羊同为星官,可大人也知道,嘿嘿,星官和星官之间有很大的不同。属下不敢随便贬低已故之人,不过若大司天将这件事情交给我去做,定然不辱使命。”
  左司天转头盯着那个高挑的修士,说道:“星日马,不如这件事情你也随他一起去。正好为自己麾下那一队人讨回些公道。我看这样,不如你们两个分头行事,如果发现陈云生的行踪可立即回报,先回来者授一件功德。如果能将他擒至,授首功。你们也知道,星宫人才济济,星官的人选每五十年就会重新选拔一次。老夫算算日子,恐怕也不远了,你们要为自己的前途好好想想。”
  鬼金羊虽然极不愿意有人和自己争功,却不敢说什么。而那个高挑的星日马沉声说道:“谢左司天提点,属下自有分寸。”
  待干瘦和高挑的两位星官走出房间,左司天轻轻坐在一张藤椅上,后背靠在凹凸不平的藤条之上,口中喃喃念着,“陈云生啊陈云生,如果你能侥幸从他们两个手下逃过,倒真算个人才,不要让我失望,给我一个亲自会会你的机会。”
  ……
  陈云生和柳晓山缓慢的在南蒙西边群山中飞行。他们行的极慢,一天之中只有少数时间可以飞行。白天一定不行,晚上也只有月升之前的两三个时辰才向东飞上数百里。穿云舟的高度维持在树梢,否则飞舟带起的光雾会定然引起地面人的注意。
  虽然飞的速度慢,可却给陈云生和柳晓山留下了大量的时间修行。在朝露升腾之时修炼无相道法;在艳阳灿烂之时修炼青云刀法;在夕阳西斜之时修炼元磁;在月升树梢之时修炼魂法。
  不知为何,距离星宫越近,陈云生修行的定力越大,恨不得将一息分成几份。与此同时,他的修为也在缓慢增长着。柳晓山不知被陈云生虔诚修行的态度所感染还是因为一个人实在无聊,她修行的时间丝毫不比陈云生短。她修行的方式也和陈云生迥异,常常一个人对着一片山,一块石,一棵树或是一根草茎发呆。
  每当陈云生望向柳晓山修行之时的背影,他总觉得有种宁静的力量从女人的身上散发而出,在纷纷扰扰的红尘之中,这股力量尤为的难得。虽然不知道柳晓山具体修炼的进境,可陈云生知道,女人的修行丝毫不比自己的肤浅。恐怕是在修行那玄之又玄的通天佛眼。
  这一天,天光放亮,陈云生长吐一口浊气,收起了功法。准备拿出麒麟斩练一会青云刀诀,柳晓山却一反常态地来到他身前,警觉地说道:“恐怕我们有麻烦了。”
  陈云生心中一沉,问道:“对手有多少人?我们向哪个方向会比较安全?”
  柳晓山摇了摇头,“这点我看不到。”
  虽然得到的否定的答案,可陈云生依然为柳晓山在佛眼上取得的进展感到惊讶。几个月之前,女子还只能依靠直觉在和人动手之际有些小优势,现在就能短时间预测危险了。在这种情况下,就没必要选择方向,陈云生索性加快速度向前飞去。
  虽然柳晓山无法预测对手的具体方位,可是在向前飞行的过程中,她几次让陈云生转变方向。接下来一天之内,他们并没有遇到任何危险。柳晓山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一晚上的昏睡。自此,陈云生禁止柳晓山在使用这种方法预测敌人的方向。
  在一处隐蔽的洞穴之中,他神识内视,来到黑色河流边的树下。此时夜啼种下的树已经有一人高了。每条枝条上生有五指形的五片叶子,而整个树一共有五根青色的枝条。
  来到树下,陈云生伸出一只手按在树干之上,光从树干之上传导到他的手腕,无数光电点亮了他的手臂,陈云生的身体变得透明起来。识海中的景象仿佛肥皂泡一样产生了不小的变化。
  以他为中心,识海的空间变大了很多,四周多出了不少高高低低的山脉,山脉之中还有不少闪烁着的星点光芒。那些光芒极为模糊,可陈云生知道,那就是追捕他们的星宫修士。
  第一次使用这种方法探知四周的情形,陈云生只谨慎地将目标设定在方圆三百里之内的所有金丹修士。一探之下他心中吃了一惊!


第一百零六章 穿插
  方圆三百里之内,一共有三十名金丹修士。这个数量几乎是当年天穹派整个门派金丹修士的数量。如果全部出现在他的面前,每人祭出一柄飞剑,那陈云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除此之外,最令陈云生担心的是还有两名元婴修士在三百里之内徘徊不去。
  不是陈云生不想多探,只是魂力消耗的速度让他不得不提前将自己的手掌从那棵树上移开。这一触之下,时间仿佛都静止了。而他的魂力一瞬间就消耗了三分之一的样子。
  结束内视的状态,陈云生在身前的土地上简单的将四周的地形画了出来。此时柳晓山已经恢复完毕,虽然脸上还带着一些疲惫的神态。
  陈云生在面前的群山沙盘上撒上一些小石子,表示自己观测到的金丹修士。这些小石子并没有汇聚在一起,而是均匀的分布在这方圆三百里之内。
  “这些石子就是方才我探测到的金丹修士的位置,最近一个距离我们不足十里。”陈云生快速说道。
  柳晓山道:“虽然他们看似各个都落单,可每个人与其余人之间的距离只有数十里,这样一旦发生战斗,剩余的人就能火速驰援。而这三十个金丹修士散布开来,搜索我们的效率就大大提高。另外那两名元婴修士比较难对付。还有,我们不能排除金丹修士手下还有一杆筑基修士的可能性。”
  陈云生一边微微调整了一块石头的位置,一边说道:“你说的没错。我们要迅速突破他们的包围。总之,不与十个金丹修士同时为敌,我们至少能够逃走。关键是避开那两个元婴修士。”
  来自心底里的默契让两人很快就形成了一个统一的对策。他们从岩洞内走出,在星月的光辉之下,两个人就宛如两条幽灵闪过群山之巅。几个起落之后,在他们眼前呈现出六个修士组成的小队。六个人坐在一艘青色的小舟之上,小舟距离地面约有百丈高度,飞行的速度并不快。小舟上有一名修士手持一枚闪亮的光球,不断在四周挥舞着,似乎想依靠这东西探知陈云生的位置。
  陈云生做了一个手势,柳晓山悄然消失在密林之中。他手上快速施法,一条尺许长的火龙在手上成形,紧接着一道法诀打出,那条龙骤然见长到了十丈。“砰”地一声腾空而起,冲向空中的小舟。
  在火龙的巨嘴面前,那艘小舟真是太过于渺小。陈云生的火龙术已经进阶到了四层,除了气息宫樊氏兄弟外,他还没讲过谁的法术比他更精湛。他谨慎地控制着火龙的大小和威力,不至于一下就消耗很多灵元,毕竟今天晚上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谁知道会有多少战斗。
  面对突如其来的火龙,为首的金丹修士显然没有意识到。不过星宫的修士远远比其他门派的修士训练有素。面对迎头而来的危险,他们六个人整齐划一地祭出了六枚白色的盾牌,盾牌拼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梅花形。
  那条火龙张开大嘴,喷出一股熔岩流。炙热且粘稠的龙息几乎瞬间就将那些盾牌融化殆尽。火龙一张嘴吞下了小舟和上面六名修士。一阵噼啪作响之后,连同那艘小舟和修士们随身的物品都融化为飞灰。
  陈云生一拍手,那条龙突然在空中消失,仿佛一盏突然熄灭的灯。空气中一层层炙热的余烬仍然昭示着此地曾经有一条巨大的火龙盘旋飞腾。
  远处的柳晓山没想到陈云生解决的这么快,不过她已经将两个人下一个目标锁定好了。根据方才沙盘上的情况,此时距离他们最近的小队在西方二十五里之外。
  这里发生的战斗必然会影响到其他人,而他们需要做的就是快速转移。然后在对方阵型彻底打乱之前尽快利用先前的情报多杀对手。
  陈云生向自己的位置以东打出一个硕大的火球,然后两人在夜色中急匆匆向西方飞去。不多时就能听到身后数十里外传来急促的破空之声。
  此时,前方有六名修士正在向东方飞遁,速度极快,看样子是被方才的火龙惊动,急忙前往去救援的。陈云生依然对柳晓山做了一个手势,女子潜入密林之中。而陈云生突然暴起,跳到小队领头的那个金丹修士面前。抡起麒麟斩就是一下。
  这一刀来的极快,那名星使被吓了一跳,不过他都是星宫的修士,远比那些小门小派的修士见多识广。手中一柄飞剑自然飞起护主,挡在半空中,硬接了陈云生一刀。
  一蓬璀璨的火花在黑夜中闪烁,五名筑基修士迅速结成了一个进退有据的战阵。五柄弯刀宛如五枚闪烁着耀眼光芒的光刃旋转着斩向陈云生。
  陈云生在进攻之前早就在手中掐好了一道法诀,此时打出,身体化作一蓬淡蓝色的水雾,任凭那些弯刀扫过这层雾气,却伤不了他分毫。
  下一息他突然在一名筑基修士身后,手起刀落将那名修士的脑袋扫落。这突然一击打破了战阵的平衡,五名修士乱做了一团。
  为首的金丹修士手上法诀连连,看样子识破了陈云生的雾隐之术,要施展相克的法术。此时,一道淡蓝色的光芒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一个晶莹剔透的水球突然射出一根长约丈许的刺,这枚水刺速度极快刺向那名金丹修士的后颈。
  那名修士作战经验丰富,手指微微向上一挑,一枚白色的盾牌出现在身后。玄水弹刺中了盾牌,发出轰隆一声巨响。一击不中,那枚水弹却没有停下来,接二连三的刺向那面盾牌,虽然无法突破星宫的制式防御盾牌,却造成了极大的噪音。
  噪声让每个人都不安起来,与此同时,一道宛如秋水一样的飞剑从脚下的密林中窜出,剑锋表面的水汽让飞剑安静的仿佛一个幽灵。当飞剑距离为首的金丹修士的脚底三丈远的时候,他才看看发觉。
  丰富的作战经验在这个时候再次拯救了他。自己本命的弯刀嗖地碰在秋水剑上。以他的修为和实力远不能弹开柳晓山的会心一击,他也没打算完全依靠自己的本命之物。这个星使身体急速向一旁掠去,秋水剑的轨迹则稍稍偏了一些,两厢偏差加在一起,剑锋紧贴着他的鼻尖扫过,留下一道血痕。
  本以为逃过一劫,没想到那位星使突然觉得脑后生风,再想躲闪已经来不及了,一枚小孩头颅大小的金印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的后脑之上。
  这枚印叫做震天印,是一件威力极大的法宝。虽然柳晓山没有炼化,可是用来敲一颗脑袋却再容易不过。这位金丹修士的头颅几乎没有起到任何阻碍的作用,震天印向前的惯性甚至一下击碎了那枚白色的盾牌。
  就在剩下的四名筑基修士惊得目瞪口呆的时候,陈云生如杀神一般出现在他们身后。麒麟斩横扫而过,刀芒长约丈许,四颗人头齐齐地搬家,鲜血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两个人十分有效率的杀掉了第二支小队。
  柳晓山和陈云生没有多做片刻停留,再次消失在密林之中。陈云生无法想象当星宫的大队人聚集在此地之时,看到留下的两队人的尸体是何等的愤怒。
  此时他和柳晓山正躲在地下百丈之深的黑暗中。看似最为土气的土遁术在此时发挥了威力,让他们两个人同时消失不见,没有什么比地下更加安全。就算上面的两名元婴修士发现了他们的行迹,想要掘地三尺将他们挖出来,却也不是那么容易。
  陈云生再次内视识海,通过那棵树,感知方圆百里之内的情形。此时由于空间变得小了很多,消耗的魂力也少了不少。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有十支小队正在飞速向这个方向飞来。而两名元婴修士也在百里之内。
  用龙珠照亮了地下的方寸之地,陈云生依然在地上画出了一个简易的沙盘分析图。柳晓山很习惯他的风格,所以很容易就看明白图上所表达的意思。
  不等陈云生说话,她首先说道:“看来我们要突出重围,绕到他们后边再继续攻击。”
  陈云生点头,在地上画出一条直线,说道:“我沿着这条线向外走,这条线距离那两名元婴修士最远。我现在还不想碰任何一位大星官级别的存在。”
  说罢,他施展土遁,拉起柳晓山潜入茫茫的黑暗之中。土遁之术能在泥土中自由的穿梭,却被意味着可以在岩石中肆无忌惮的游走。可以一个人遁走,也可以两个人一起遁走,只不过两个人的土遁的速度要慢了很多,几乎达不到一个人的十分之一。
  就在陈云生刚刚离开的地点上空百丈的高度,一个干瘦的小个子修士和一个强壮的高个子修士怒气冲冲地相互对望。他们的怒气并不是来自对方,却需要一个释放怒气的出口。


第一百零七章 各怀鬼胎
  高个子的星日马怒哼哼地朝矮个子的鬼金羊说道:“你不是号称感知能力超强吗?为何我们处处被动,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干瘦的鬼金羊的愤怒丝毫不比对方少,只不过他将这份愤怒隐藏了起来,“收起你的愚蠢。这两个人能够躲过井木犴和斗木獬,一定是有些手段,尤其是隐蔽行踪之上。你刚开始若是听我的,合兵一处,哪里会这么狼狈呢?”
  星日马冷笑一声,道:“合兵一处?多么愚蠢的建议。这片山林方圆少说有一千里,有多少洞穴,多少密林,多少天然的岩缝,大家绑在一起要找到什么时候?”
  鬼金羊不再理会星日马的指责,而是从身下的灵兽袋中取出了一把黑色的甲虫。他将甲虫洒落在空中,这些黑色、指甲盖大小的甲虫迅速消失在天空中。
  星日马怪笑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你有觅灵虫,很容易探到他们的下落,方才藏着掖着恐怕是贪功啊。”
  鬼金羊嘴角微微上扬,讥讽道:“我贪功又如何?有本事你别跟着我后面。自己去寻他们的踪迹。”
  星日马显然没有他口中那般有志气,带上身后数十个修士,老老实实地跟在鬼金羊的后面。生怕对方将自己的甩脱,独自去领那绝大的功勋。
  陈云生自始至终在他们的眼中只不过是一个手到擒来的角色,除了运气好了一些,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就算他连施辣手杀掉了两支小队,依然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不过在向前飞的路上,两位无比尊贵的大星官逐渐改变了看法。一路之上又有三支小队被杀死。从他们定位到陈云生的踪迹,到沿途发现被杀死的修士,之间不超过一炷香的光景。这么短的一段时间内连杀三支小队,十八个修士,这等杀人的效率就算让两位星官亲自动手,也不一定能匹敌。
  这些尸体的特征极为明显,要么削首,要么一剑穿心,在身体上基本上找不出第二道伤痕。这是何等的效率!鬼金羊和星日马再也笑不出来了,他们脸上的阴霾越来越重,心态上也如临大敌。
  这次他们两个人带了重兵出来捉人,若无法完成任务,又折损了这么多修士,无论在左司天亦或是星主那边都是无法交代的。在星宫,一切都是以目标为导向的,如果将陈云生擒到手,就算损失再多的修士,旁人也不敢说只言片语。如果完不成任务,就算有一千条理由,都逃不脱惩戒。
  而此时,他们的目标陈云生正站在一百五十里外的一座小山坡上。他仔细观察着地形,此地两边都是山崖,中间是一道狭长的山谷。突然一个念头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为何不用法阵在此地狙杀对手。
  念头至此,他飞快跳下山坡,来到谷底。布阵的工具和法器都是现成的。他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布下了一座表面三才内底里却暗合四象的法阵。同时将那块幻尘宝鉴作为阵眼,安放在一块空地之上。
  做完这些,陈云生对柳晓山说道:“你最好在西边百里之外等我,这里有些危险。”
  柳晓山摇了摇头,固执地说道:“我不走,有危险我才应该和你待在一起。”
  陈云生轻轻地摇了摇头,用手挽起女子鬓角的发丝,柔声道:“我一个人反倒安全一些。实在打不过我可以土遁,一个人的速度要快上很多。别忘了,我还有魂法影迁。总之脱身的方法可多着呢。这次要狠狠地灭灭他们的威风。”
  柳晓山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女人,知道陈云生所言不假,她满眼关切地说道:“你一定不要硬拼。这座法阵不可能将他们都杀死,寻机要记得遁走。星宫的星官都不是等闲之辈,当时你们多少人围攻之下才将那两名星官灭杀。这其中还要算上来自修罗门的修罗帮忙。”
  陈云生重重点了点头,然后目送柳晓山飞向西边的天空。他不慌不忙地遁入地下,在入地之前将自己的一缕衣衫撕破丢在一根树枝上,同时附着上一缕灵气。
  在百丈深的幽黑之地开出一方空间,陈云生趺足而坐,观鼻问心,仿佛一个安静等待猎物的猎手一般。
  鬼金羊在感知方面的确有一手,在他的带领之下,很快就找到了陈云生和柳晓山行进的路线。他身后跟着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十支小队的修士,数量足有六十人。一路之上,仍然有散布在四周的小队聚集起来,等他们行到那个山坳的时候人数已经达到了九十人。
  鬼金羊停下了遁光,盯着前方那一片深邃的密林,脸上露出一抹若隐若现的笑容。星日马有些不耐烦了,大声说道:“我说你盯着那片树林发呆作甚。他们到底在什么地方?”
  鬼金羊尖瘦的脸上露出一丝郑重,道:“我发觉他们的踪迹消失了。不如我们就此分别,各自寻找他们的下落吧。”
  星日马脸上的神情一变,大声说道:“你莫要欺我。这刚刚跟出来两百里,怎么说跟丢就跟丢了。”
  鬼金羊哼了一声,高高抬起手,他身后六支小队瞬间整备完毕,只听他高声说道:“你们分散寻找,甲乙丙三只小队向东南,西南,西北三个方向。剩下三支小队向正北,正西,正南分头行进。我在本地驻守,如果你们发现他们的行踪,不得恋战,速速报与我知。”
  六支小队令行禁止,迅速潜入茫茫的黑夜之中,将剩下的九支小队留在这里大眼瞪小眼。星日马有些沮丧地叹了口气,论心机他是在不是鬼金羊的对手。虽然在神通上对方从来就不是他的对手。
  此时身旁一个叫做高无欲的星使悄悄走到他的身旁,低声说道:“大人不要郁闷。我觉得鬼金羊他已经找到了陈云生的下落。对方可能就在这附近躲着。”
  星日马一把将那个星使拉倒自己的飞舟之上,低声说道:“此话怎讲?”
  高无欲侃侃而谈,“大人不妨如此想,首先我们都不相信鬼金羊失去了对方的踪迹这件事情。那么他一定在耍诡计。他将自己手下的六个小队分兵六路只不过是障眼法。为的是让你离开他。我猜想那陈云生一定就在附近!”
  星日马沉思了一会儿,抬头道:“你这样说似乎有些武断。”
  高无欲嘿嘿笑道:“大人不妨等上一等,陪那鬼金羊聊会天,看他的神情如何变化。如果他心急如焚,那正应了属下所言。那么我们只需要在附近寻找就行了。如果不变,我们反正也不吃亏。”
  星日马从船舱之中出来之后仿佛换了一个人,同鬼金羊聊起了星宫的往事,虽然口才不佳,不过知道的却不少,东拉西扯居然磨蹭了一炷香的功夫。
  陈云生在地下等的心焦,再次探了一下对手的方位,发现有部分人已经散去,剩下的都在距离自己布下的法阵不足二十里的地方漂浮着。
  陈云生第一感觉就是对方已经发现了他的行踪,并且识破了这个计策。如果消失的那些修士在自己周围布下了一个包围圈,那就糟糕了。不过他再次探了一下,发现这些人并没有从后面包围自己,这才放下心来。不过他实在拿不准对方为何会在此地停下来。
  此时星日马的心中同样焦急,虽然他脸上没有显露,可心中却十分盼着鬼金羊脸上露出一丝破绽。而对方的心中也在推敲着星日马的算盘。
  终于,鬼金羊向脚下瞅了一眼,脸上带出了一丝焦虑的神态。星日马虽然不善言辞,计策也不多,可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看到这表情之后,高兴地抱拳道:“谢谢金羊兄成全。”
  他大手一挥,高声说道:“成一气浑圆战阵,对方就在脚下这片密林之中。”
  星日马带头冲锋,身后那九支小队,五十几个修士整齐划一地结成战阵向下冲锋。
  地下百丈的陈云生感知到头顶有人即将冲入自己的圈套之中,心中一块大石终于放下。
  而此时面色僵硬的鬼金羊心中的一块大石也放下了。他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了一个奸诈的笑容,喃喃说道:“跟我玩心思,你还差的远呢,等你折腾的差不多了,我再出手。姓陈的小子,不要让我失望。”
  星日马距离地面还有十丈的时候,只听得四周响起一声厚重的金属摩擦的声音,紧接着第一重的法阵发动了。四周骤然间出现四团金色的光芒,光芒很快便发展成为四团方圆丈许的金色云雾。四道金色的闪电交叉射来,明暗的光芒映射在星日马的脸上。
  星日马双手撑开,身周出现了一层光膜,四道闪电击中那层膜之后令他的身体剧烈的震动了一下。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没有引起这些星宫的修士们警觉,却更加印证了星日马的推测。对手就隐藏在这座密林之中,也许就在泥土之下,而他要做的就是掘地百丈,将其挖出。


第一百零八章 伏击
  星宫的修士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座密林,浑然无视那显而易见的危险。
  第一波四道闪电轻易地被大星官拦下,这多少让陈云生有些意外。对手既没有施展复杂的法诀,也没有祭出法宝,单单用两只手就挡住了四道金雷的轰击,这让他不得不对星官的实力重新界定。
  陈云生布下的法阵暗合四象,外露三才,第一轮金雷轰过后,第二轮就是烈火焚烧。四团火焰围绕着方圆十里的地域快速旋转着,火势被风一吹,越发的猛烈。顷刻间就有一名站位靠外的修士引火烧身,瞬间烧成了黑炭。
  但是星宫的修士也都身经百战,为首的星使冲在最前,他们一个个施展水法,六七条跳动的水蛇挡住了火焰向中间扩散的趋势。
  此时,星日马加速向地面坠去,他双脚刚刚挨地,只听得一声炸雷般的轰响从脚下爆发出。三根尖锐的石锥从他脚下窜出,刺中了星日马的脚心。
  这一下来的毫无征兆,星日马急忙向空中飞去,一边飞,一边伸出右掌,几乎不用掐诀,掌心便放出一道张手雷。雷光闪烁之间,那三道不停向上升起的石柱便被轰开了花。
  不等他稍微喘息,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巨力,星日马想也不想,回手就是一掌。他掌缘上闪烁着一层淡淡的紫光,光芒外围是一层青光。
  一阵巨响之后,石屑乱飞。原来袭击星日马背后的是一个石头巨掌,足有丈许长短,被星日马一掌拍成了齑粉。此时脚下的震动并没有停止,一段尖锐的石柱仿佛雨后春笋一般蓬勃而出。而四周的火墙也有向内挤压的趋势。九名星使已经满头大汗,看样子支撑不了多久了。
  星日马一声大吼,身上的衣衫全部震开,露出虬结的肌肉。肌肉上有一道道白色的纹路,看起来十分的狂野。他发髻凌乱,长发被周身激发的气息吹起,仿佛一丛纷乱的野草。
  星日马双手间的紫光大盛,人如一个陀罗一般冲入脚下的石阵之中,人如旋风拍打在嶙峋突兀的岩石之上。一时间石屑横飞,如水桶一般粗细的岩石居然被他一根根随手拍断。
  星日马身上裸露的白色印痕此时突出在体表,身体的颜色变成了古铜色,整个人仿佛一块块铜块堆砌而成的。
  在高空中,鬼金羊酸溜溜地看着一身龙马的星日马,此人的勇猛和耐力是他向往却不可得的。对于不得的东西,人们多半会由向渴望成嫉妒,再慢慢变憎恶。这仿佛是一朵鲜花枯萎最后变成尘埃的过程。
  而鬼金羊的情绪更加简单,他直接表达了自己的憎恶之情,朝脚下的星日马吐了一口浓痰。
  “老天给你一副好皮囊,可以修炼如此霸道的炼体功法,可是你脑子却少一根弦,没办法,今日看样子要吃亏。在星宫,你这样的修士太多了。”
  在百丈深的地下,陈云生和鬼金羊的心思完全不同。他有些担心自己的法阵能否坚持到底。直到现在,他才对星官们的神通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当日在须弥塔前,有三十多名金丹修士群攻两个星宫的星官。那群金丹修士之中还有如樊氏兄弟,杨碧落,侯自直外加一个隐藏极深的俞大猷,可谓高手如林。最后也不过是惨胜而已。
  现在他一个人面对一名大星官,的确感觉到了那种压力。元婴修士陈云生并不是没有遇到过,也不是没有交过手,只不过这次的感觉完全不同。
  随着碎石簌簌落地,第三轮的攻击接近尾声。他神念微动,仿佛一条看不见手轻轻开启了第四轮的攻击。森林中逐渐弥漫起浓重的水汽。这些水汽的颜色微蓝,一股股寒意缓缓升起。
  在寒冷气息的氤氲下,水汽逐渐凝结成冰晶,巴掌大小,边缘锋锐如刀的冰晶旋转着划过树林。那些合抱粗细的大树就这样被缓慢且无声地割断,咯吱一声骤然倾倒。
  星日马猛然回身,手掌自上而下劈在一块透明的冰晶上,一声清脆的响声后,那片冰晶裂声了数片。虽然这一下并没有对他造成伤害,可还是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星日马不敢再行托大,身体飞在半空中,暂时躲开脚下那寒意凛然的冰晶流。看了看九个满头大汗,正在抵抗火焰的星使,星日马怒喝一声,手臂上冒出一件闪着白光的刀锋。这柄刀锋仿佛从他身体内长出一样,并没有刀柄。通体释放着璀璨的白光。
  星日马的表情扭曲,刀锋的长度暴长,十丈长的白色刀刃横着扫出,将那一圈火焰从中斩开。去了势头的火焰迅速熄灭下去,这是陈云生始料不及的。即使他调整了法阵的输出,仍然无法避免那团火焰偃旗息鼓。
  将一块魂石放在身旁,陈云生开始吸纳魂石中的魂力,同时运转着位于法阵中心的那块幻尘宝鉴。这块石头虽然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可是却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
  法阵中心闪烁其绵长的蓝色光芒,蓝光宛如繁星一般,一闪一闪,世界仿佛变得极为安静,树林间那些悬浮的冰晶仿佛都停止了飘动。
  鬼金羊微微蹙眉,缓慢地将自己距离地面的高度提升到了两百丈。他有种不妙的预感。陈云生在他的心中早就从一个猎物变成了一个合格的对手。
  星日马依然我行我素,仿佛一只奔腾不息的野马,时刻展示着自己的愤怒和力量。他疯狂地冲向地面,他相信对手就隐藏在此间的地下。他幻想着将对手从土中挖出所带来的快感。仿佛将一只仍带着泥土的秋蝉的幼崽从土中刨出,浑然不顾它的反抗和挣扎。
  不过他落向地面的过程似乎有点长。眼看着四周的景物迅速向后,自己的脚尖距离地面越来越近,却永远也无法落在地面上。眼看着地面的枯枝败叶就在眼前,可是那一声坚定的落地声久久不响起。四周冰晶停了下来,他转头,看见自己麾下的修士呆呆地漂浮在距离自己头顶二十丈的高度。诡异的是,这个高度仿佛从来就不曾改变过。
  这个过程让人能产生无比的挫败感,从而怀疑自己的感觉是否出了问题。星日马是星宫的大星官,脑子里最多的东西就是自信。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手中那抹白亮的光剑再次闪烁起来。他挥剑向四周砍去,却如同砍中了空气。剑芒下,四周的空气发出吱吱的响动,除了这些别无他物。
  星日马突然意识到自己飘在一块虚空之中,向前向后向左向右向上向下都无法前进一分一毫。无论他多么努力,都无济于事。
  “幻术!”
  从来没有中过幻术的星日马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个事实。不过他能做的十分有限,他努力挥舞这光剑,在虚空中留下一道道凛冽的剑芒,但是却丝毫改变不了他此时不利的境地。
  在地下百丈深的陈云生,迅速将那块消耗光魂力的魂石丢在一旁,再次拿出一块新的魂石。催动那块幻尘宝鉴消耗的魂力是可观的,尤其是在这个没有经过精挑细琢的法阵之中。
  施展幻术的同时,陈云生分出一股神念继续操纵法阵。这种本事在当年他坐阵回霜山冰湖之时是不具备的。冰晶迅速旋转着,扫向空中那群疲惫不堪的修士。面对冷厉的冰凌,这群星宫的修士战力得到了充分体现。虽然在对抗烈火的过程中,他们已经消耗了不少灵元和体力。不过面对新的危险,他们并没有首先想到撤退。而是飞快的布置了一个战阵,以犄角之势对应法阵的攻击。
  很快攻防就进入了拉锯战。这是陈云生所期盼的。他所需要做的就是不断更换法阵阵眼上耗空的灵石,而对方则需要不断消耗灵元和自己相抗衡。至于那个星官,则需要在幻阵中待上一阵。他不想这么快对星日马动手,因为陈云生担心这样做会打破自己精心布置的幻阵,反而弄巧成拙。
  鬼金羊高高在上,仿佛一个事外之人观看着战局的发展。而他派遣出去的六队人也已经尽数返回了。熟悉这位星官的星使们从他分派任务的眼神就可以推测出他的真意。他们合作布下了一个局,成全了陈云生的法阵,却没有想到星日马是如此的顽强。
  鬼金羊甚至有些后怕,如果没有星日马,自己明知脚下有阵也一定会闯之。如果自己陷入了法阵之中,会有怎样的结果?
  与此同时,在五百里外,一只神秘的队伍浮现在空中,这群人数量足有五百。身上的甲胄整齐划一,胸甲右上角印有一个诡异的面具图案。毫无疑问,这是星宫的修士。为首的一人正是星宫的左司天,他坐在一个巨大的金色高脚椅上,而这把椅子则安放在一个巨大的战舟之上。左司天盯着前方不停闪烁着光芒的树林,安静地等着战况。


第一百零九章 螳螂和黄雀
  左司天身侧站着两个修士,一个干枯,比鬼金羊还要瘦弱,另一个和星日马的身材类似,也是那种十分魁梧的修士。左司天对瘦弱的修士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一些,然后缓慢地说道:“女土蝙,你觉得我们是否要驰援他们两个呢?”
  干瘦的修士恭敬地说道:“属下认为没有必要。”
  左司天接着问那位魁梧的修士,“参水猿,你觉得呢?”
  魁梧的修士毕恭毕敬地答道:“一切都听司天大人的安排。”
  左司天眼角的鱼尾纹重叠了起来,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表情,仿佛一个极其深邃的水潭,波澜不惊,看不清水潭背后的情形。
  “要我说,我们要相信两位星官。如果他们连一个金丹修士都捉不住,真的没有必要在星宫待着了。光明神大人即将临世,也不希望看到这种废物存在,你们说对吧?”
  虽然他是以问询的口吻说话,可是话语中那丝傲慢却溢于言表。两名星官急忙点头,对于这位左司天不敢说一个不字。在星宫之中等级就意味着一切。
  伟大光荣正确的左司天,心怀鬼胎的鬼金羊,满心苦逼的星日马以及地下蛰伏的陈云生也许都不知道,此时距离他们以西四百里的一座山峰之上,站着一群身穿黑袍的修士。
  为首一个文士的模样,看着弱不禁风,可眼神中却有股不羁的狂妄。在他身后站立着两男一女三个修士。两个男人各个潇洒英俊,女人也风姿绰约。三人之后或站,或坐,或靠,或蹲着二十个黑甲男人。黑色的胸甲上印着一张可怖的修罗脸。
  为首之人正是那位不远数十万里来到南蒙的修罗门宗主微尘宗主。他此时脸上的神情和在修罗门圣主黄泉面前的神情完全不一样。肆意,疯狂,他双眼中还蕴含着一股狂热。
  俊俏的女人笑道:“宗主,难道你手痒痒了?”
  微尘哈哈大笑,“知我者莫如澄心。你们看,那个星宫的修士多么愚蠢。居然明知道前面有埋伏还义无反顾地冲向前去,结果就如陷入蛛网的苍蝇,越挣越紧。我在想一个问题,是就此杀上去,将星宫的修士都杀死,然后在捉陈云生;还是先捉人,然后再杀光星宫的修士?”
  一个黑脸膛的男人说道:“依我看,这两件事情没什么区别。”
  微尘撇嘴道:“常巍然,你少给我废话。怎么会没区别,这里面区别大了。你说先死和后死能一样吗?如果我们后杀光他们,至少能让他们多活一盏茶的时间。”
  一个脸色微红的男人笑道:“宗主真是明辨纤毫。不过在怀远看来,在这件事情中,大家都在争夺黄雀的角色,但是有些人一不小心就变成了螳螂,或者是悲苦的蝉。”
  微尘瞟了他一眼,说道:“说下去。听听你谷夫子能说出什么道道。”
  名叫谷怀远的清癯男人不急不徐地说道:“在星宫的修士眼中,那陈云生必然是一只埋在土里的蝉。可在陈云生眼中,那个冲在最前的星官却是一只真正的蝉,而他认为自己是一只布下法阵的螳螂。不过星宫内部却不是铁板一块,你看,那个飞在半空中,正坐山观虎斗的星官恐怕打就是渔利的念头。在他心目中,自己就是一只螳螂,而陈云生和冲在最前的星官都是他的猎物。不过真正的赢家却只有宗主,所以我们是黄雀。既要灭了螳螂,也要捉住蝉。”
  微尘嘿嘿笑道:“你个谷夫子絮絮叨叨说了半天,都是些废话,我觉得是应该热热身了。不要让后面的二十名黄泉圣主的直属精英闲的发慌。”
  “所以,你决定?”谷怀远问道。
  “当然是先杀光星宫的修士,然后见将那只土鳖从地下挖出来。记得不要伤了他,黄泉宗主要的是整个的人。”
  ……
  此时正一门心思调动幻术攻击星日马,同时开动冰晶攻击九支小队的陈云生当然不可能知道远在自己的东方五百里的地方有一群虎视眈眈的星宫战修队伍。他更不可能知道还有一群人数不多,却更加凶残的修士将自己比喻成六条腿的虫子。
  他只知道星日马在自己的幻阵之中越来越虚弱,再给他半天时间,他有信心用幻阵彻底将这个大修为高自己一个大境界的星官杀死。至于星日马那九支小队,建制也已经不全了。在陈云生急攻之下,有五名星徒死于冰晶风暴。
  不过这群星宫修士各个斗法经验丰富,性情坚硬的像一块石头。无法在意志上首先打垮他们。单凭法阵的攻击,恐怕还要过上不短的时间才能得手。
  飞在半空的鬼金羊有些沉不住气了。不知道为何,今天他总是感觉心神不宁。在半空中等待的时候,有好几次他忍不住想冲下去将陈云生捉住,不过都忍住了。这对于他而言是为数不多的能够除掉竞争者的机会。在星宫,级别越高,面临的压力就越大,而被人取代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鬼金羊烦躁之间抬起头,他的眼中仿佛出现了什么,在西方的天空中,一群黑色的修士仿佛幽灵一般起落不定,正在向自己这方飞来。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发觉这一切都是真的。
  鬼金羊第一反应就是那个门派的修士如此大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当他看到对方胸口那只狰狞的修罗之后,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这天底下,恐怕也只有他们敢和星宫较量一下。
  不待他做出吩咐,身后悬浮在半空中的六支小队便各就各位,展开了一个类似尖刀的空战阵型。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一柄弧度极大的弯刀,刀锋闪烁着一层瓦蓝的光芒。
  修罗门的修罗也都各自抽出狭长的镰刀,乌黑的刀柄,闪亮的刀芒,锐利的杀气,他们仿佛一群来自九幽的恶魔。
  对方离他们只有三里远了,鬼金羊甚至可以看清楚对方身上的甲胄反光,对手身上爆发出的杀气自然也可以感受到。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冲在前面的五名黑袍修士,每个都有元婴下品的修为。再往后看,每个人的品阶至少都是金丹上品之上。
  在鬼金羊眼中,修罗门此时仿佛是一只彪悍的猛兽,每一个动作都展示着自己的矫健的肌肉和锐利的爪牙。不过星宫从来就没有懦夫,自从他们加入星宫,信仰从来就被提升到太阳的高度,为了那个光明神,他们可以轻松的赴死。
  鬼金羊的手高高抬起,当他落下的时候,身后三十多名修士手中的弯刀齐齐掷出。三十六柄弯月形的光刃旋转着切开空气,扫向修罗门的修罗。
  此时地下百丈的陈云生也意识到了头顶传来一股绝大的灵气波动,一探之下他惊了一身冷汗。修罗门居然追到了这里!而且这群修罗单单拎出来一个自己都要费很大功夫也未必能搞定,莫说一下就来了二十人。
  不过有一点出乎他的意料,修罗门率先向星宫的修士动手了。陈云生索性撤去了冰晶,让那九支苦苦支撑的星宫修士把力量都放在修罗门的修罗身上。这样,自己似乎才有一点胜算。
  五十多个星宫的修士面对突如其来的修罗门修罗们,显然没有做好准备。他们刚刚从四面冰晶的攻击中恢复过来,突然看到那些身材矫健,手中利刃发射寒芒的修罗门修士,所受到的冲击力丝毫不比陈云生小。
  修士群对战之时惨烈程度要远远超过单个修士的斗法。这里有太多的战术,战阵方面的因素,往往持续的时间也会很短。星宫的星官们对于自己嫡系的麾下平素训练自然十分的勤勉。而修罗门的那些修罗们更是由黄泉亲自调教而成。
  两支队伍拼在一起的瞬间,空中就绽放出数十朵血花。虽然黑袍着身的修罗修为要比星宫的修士要高一个档次,可是星宫的人数量要远多于修罗门的修士。
  也就是几十息的时间,星宫一方就损失过半,没有受伤的修士,几乎全部是一击毙命。当然在星宫修士的力战之下,也让修罗门损失了三个修罗。
  鬼金羊被五个修罗围住,已经自顾不暇,他虽然是元婴上品的修士,可面对五个训练有素的同阶修士就不是那么轻松了。
  不用执掌法阵的冰晶攻击,陈云生的压力轻松了不少,这让他能够全面的观测战场上的变化。此时修罗门的修罗全面占据优势,星宫被全歼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他实在没有必要再囚禁星日马。
  想到这里,他神念微动,那枚幻尘宝鉴周期性闪动着的光芒陡然熄灭。陈云生一抖手,收回了那枚幻尘宝鉴。同时运转土遁,向西方遁去。此时,他已经没有必要在这里停留,要尽快和柳晓山汇合。
  东方五百里。
  星宫的左司天几乎是蹦跳着从那柄金色的高脚椅上起来。单单是那一群突然搅局修罗门修罗尚不足引起这样的举动。他已经看到星日马所处的幻阵被人撤去。那就意味着地下隐藏着的陈云生可能已经遁逃了。这对于他而言,是不可接受的。


夜雨连天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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