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0章 江湖多苦
作者:爱潜水的乌贼|发布时间:2024-06-28 20:01:37|字数:33944
北周,巨原郡,小城乐黎。
因为靠近晋周两国国界,乐黎充斥着天南海北的口音,有着众多带刀佩剑的江湖人士进进出出,城内最红火的生意便是酒楼客栈和南货北货。
某间酒楼内,一个操着卢龙附近口音的汉子唾沫横飞地道:“娘的,南晋的人榜总是看不起咱们大周的好汉,凭什么前十里面只得曹家曹仙姑?纯阳宗的天策呢?藏剑楼的闻人安呢?画眉山庄的几个嫡传弟子呢?”
北周亦有六扇门,但因为世家朝廷被门派压制,存在感薄弱,休说天地人榜,部分门派势力强横的地方,他们都只能龟缩在自己一亩三分田里,做些弹压地面,震慑宵小的琐事,遇到与门派相关的纠纷,往往避而远之。
这种情况下,大晋六扇门的天地人榜成为独一份,北周好汉们再不喜,亦得捏着鼻子承认,只是常常叫骂不公正,显得不屑一顾。
“可不是这个道理!”旁边的汉子拍了下大腿,“南晋能在咱们大周安插多少密探?能打探到多少江湖之事?除了外景强者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名声在外,开窍高手们恐怕只有最显赫的那几位才能被他们知晓,肯定漏掉了很多实力境界足够但战绩达不到轰动天下的人。”
操着卢龙口音的汉子灌了一口酒:“漏掉的先不提,你看看,凭什么打遍北周开窍无敌手的曹仙姑才第三?纯阳宗的天策传闻已天人合一,结果居然才十二。”
“你说他比上官家的那个凶神差一点,咱们都承认,可有着半步外景战力的上官横这才十一,什么九窍的五方帝刀和守正剑都在他前面!”
“这不是瞧不起咱们吗?”
他义愤填膺地为北周武林的俊杰打抱不平,虽然对方肯定不认识他。
最近半年,“佛心掌”玄真没受何九与王思远一步登天的影响,按部就班晋升了完美半步,故而前五分别是狼王铁升,狂刀苏孟,无妄地仙曹娥,刀气长河严冲和欢喜头陀行一。
旁边桌子坐有三人,两男一女,行商打扮,为首者捋了捋胡须,盯着前方酒杯,如在对空气说话:“大晋人榜看得是战绩,嘴上吹是没用的,上官横号称有半步外景的战力,可曾打退过半步,可曾一对一搏杀过这个境界的强者?可有与他战力相符的战绩?”
“天策有天人合一的境界仅是传闻,没有展现出来,被世人看到,凭什么信他是?”
此人是个清瘦中年男子,从称谓可以看出,他乃大晋之人。
“呸,上官横和天策是没相应战绩,可排在他们前面的什么紫极剑、五方帝刀和守正剑又有了?还不是靠着互相之间的切磋,你好我好大家好,这才能排在前面,哼,咱们大周不来这种虚的,要就是生死之斗!”卢龙口音的汉子恼怒道。
清瘦男子左手边是个丹凤眼的美貌少女,闻言噗嗤一声:“青莲公子又不是没游历过北周,除了无妄地仙险胜他一招,其他北周开窍高手在哪里?五方帝刀和守正剑可是与他战成平手的!”
这两场战斗说来都有特殊之处,都是友好切磋,青莲公子流苏未曾拼命,在狼狈撑过清余衍化自“天帝踏光阴”的杀招后,没有反击,以平手论,而王载的“威武不能屈”向来是遇强则强,对方不付出点代价,只能平手。
有了青莲公子这个标杆,卢龙口音的汉子和他的同伴顿时不知该怎么反驳。
嗫嚅了半天后,他强撑着道:“那时候是那时候,现在是现在,青莲公子停滞许久,天策、上官横和各大门派嫡传都是突飞猛进,或许如今也能击败他呢?”
“没打过,终究做不得数。”清瘦的中年男子一副不屑反驳的样子。
感受到他的态度,卢龙口音的汉子恼羞成怒道:“没打过怎么了?排名第一的狼王不提,成名多年,猎杀的高手不计其数,第二的‘狂刀’不也没和人榜前十真正打过?不是狼狈而逃,就是点到即止,才十九岁出头,或许刚开九窍,就被捧到了如今的地位,真当天下豪杰是土鸡瓦狗?”
“你有本事以一敌三,杀掉一名半步外景在内的左道邪魔,有本事与狼王拼个旗鼓相当,你也能排到人榜第二。”丹凤眼少女冷哼了一声。
孟奇与狼王一战,看好他的认为是旗鼓相当,讨厌他的感觉是狼狈而逃。
“什么半步外景的左道邪魔?明明是老弱病残联手……”另外一名汉子同样恼怒道。
“好了,不要争论了。”这时,一道平淡无奇的声音响起,角落里站起一个身锦袍玉带的年轻男子,他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浓密而杂乱的眉毛,以及那双锐利并藏着淡淡暴虐的眼睛。
酒楼嘈杂,可他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朵里,顿时,说话声收敛,酒楼安静得诡异。
这名年轻男子走到丹凤眼少女他们一桌,轻轻颔首:“你们说得对,争论无用,全看交手的结果。”
说完,他背负双手,慢条斯理走出大堂。
“他……”清瘦的中年男子之前感受到了某种惊心动魄,似乎眼前的年轻人是人形凶兽。
卢龙口音的汉子结结巴巴道:“上,上官横,上官横!”
众人皆是一惊,没曾想上官家的弟嫡子,那个有名的凶神,竟然会出现在乐黎。
巨原上官氏之人现身巨原郡再正常不过,可乐黎是什么地方,两国交界之处,向来混乱,君子不立垂堂!
“上官横……”清瘦的中年男子喃喃自语,“听他的意思,似乎想要南下,找人榜前十交手……”
酒楼内的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而有了上官横的打断,嘈杂的环境一时无法恢复,只有嗡嗡嗡的窃窃私语声。
这时,门外进来了一个年轻男子,五官俊美,青袍潇洒,嘴角含笑,显得平易近人。
但他腰间挎着一口奇形长刀,即使有刀鞘包裹,亦像是一道巨大的伤口。
他环视酒楼一圈,径直走到了卢龙口音的汉子前,微笑道:“听闻两位对城中之事颇为了解,在下想打探一家人的住处。”
说话间,他拿出了一块银子,很有礼貌地放在桌上,仿佛温文尔雅的贵公子。
看见他,清瘦中年男子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样的长相,这样的刀,似乎在哪里听过?
“不知是哪家人?”卢龙口音的汉子能混得四通八达,也算有点眼力价,见来者气质不凡,收敛了嗓音,不带半点粗话。
“司家,当是五年前搬到的乐黎。”这名年轻公子语气轻柔道。
卢龙口音的汉子哈哈一笑,将银子摸了过来,揣入怀中:“别人不知道,咱却是清楚,司家户籍田地之事是咱一手操办,他们买了向阳街与梨花巷交接处的宅子。”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可是司家男人犯了事,惹了尊驾?他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人,每年待在乐黎的日子不超过半年。”
“非也,前来访友。”年轻公子带着笑意,不急不缓走出酒楼。
卢龙口音的汉子转过头,打算继续与那一桌大晋之人争论,却看见清瘦的中年男子面露惊色,难以遮掩。
“狂,狂刀苏孟!”他脱口而出,满是震惊。
“什么?”卢龙口音的汉子和他的同伴皆是目瞪口呆。
……
司家正是司空家的化称,谁能想到纵横江东的“盗王”司空图将家安到了北周边境小城。
此地龙蛇混杂,便于隐瞒过去,又有巨原上官氏和附近宗门的维持,不算目无王法的化外之地,算得江洋大盗金盆洗手,晚年定居的上上之选。
孟奇没有直接北上,而是往东北绕了一圈,为的就是尽早了断因果,得到秘术。
咚咚咚,孟奇拉起门环,敲响了大门。
司空家的府邸占地极宽,门前立着两头石狮子,一看便是大户人家。
吱呀,没过多久,有人拉开了小门,探出头来打量,疑惑道:“这位公子,有何事拜访司府?”
“某与司德先生是故交,受他之托,带一封口信回来。”孟奇笑容温和道。
司德正是司空图的化名。
门房听到自家老爷的消息,赶紧让孟奇等着,自己进去禀报夫人。
少顷,他快步而出,恭敬道:“公子请,夫人在内书房等您。”
孟奇点了点头,随他入府,穿过两重院子之后,看到一名六七岁的小男子正持着小木剑,在空地上摆着姿势,嘿嘿哈哈挥舞,虽然不成章法,但他充满兴致,额头汗水滴落却半点不觉累。
“你个江洋大盗休逃,吃本大侠一剑!”小男子冲着陪他玩耍的家丁喝道。
孟奇突然略有感伤,这样的天伦之乐怕是司空图孜孜以求的,可如今客死异乡,再无重逢之日。
收敛起心思,孟奇与门房穿过空地和回廊,到了书房之外。
“进来吧。”一道柔美的女声在里面响起。
门房恭敬告退,孟奇手一推,迈步而入。
书房中站着一名素衣女子,头发盘髻,做妇人打扮,整个人显得俏美而凄冷。
等孟奇随手合上房门,她露出一丝悲哀莫名的笑意:
“十月未回,他怕是回不来了吧。”
第三百零一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见司空图的妻子有这样的觉悟,孟奇自不必多说,叹了口气道:“司空先生临死前托我将这几件事物带给你们。”
说话间,他手中变戏法般多了一个包裹。
听他称呼的是司空先生而非司先生,司空图的妻子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身体晃了晃,仿佛弱不禁风,然后又悲又痛地接过包裹。
缓慢打开包裹,她看到了一口剑身晶莹似藏有丝丝云气的长剑,看到了一块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配饰,看到了一本秘籍和两个小玉瓶。
“宝兵……”司空图的妻子怔怔低语。
宝兵这种事物向来有价无市,再大的宗门和世家也不会嫌多,除非涉及利益交换,很少让宝兵外泄,且不大可能陪葬,即使家道中落的世族和衰败的门派,也很少出手宝兵,这是他们中兴的希望所在,唯有极少数破罐子破摔之人,为了当前荣华,不再想着恢复昔日风光,才会卖出宝兵。
故而哪怕司空图算得巨富,又发掘过众多坟墓,也没有得到一口。
如今看到这口云气长剑,司空图的妻子难免发怔。
“这是司空先生用性命换来的,尤其那本秘籍,能改善资质,但附有神秘诅咒,只能一人翻看,否则会当场损毁,而若习练者外传他人,会恶鬼缠身,暴毙而亡。”孟奇特意提醒了一句,六道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拿的。
司空图的妻子点了点头,情绪复杂难言,自言自语般道:“像他这样的人,总是难以善终,自嫁给他后,我一直劝他金盆洗手,每一次他外出,我都提心吊胆,生怕传来噩耗。”
“这次他说发现一个古墓所在,若发掘出来,就能让醒儿下半辈子无忧,成为名副其实的大侠,而我是又欢喜又担心,欢喜的是只要过了这次,他就会金盆洗手,不再做类似之事,可以好好教养孩子,享受天伦之乐,我亦不再受提心吊胆之苦,担心的是古墓总是很危险,怕他过不了这个槛。”
“果然,他终究是没推开最后这扇门。”
做盗墓这一行当的人往往会遇到诸多稀奇古怪之事,难以得到善终,所以司空图的妻子才不奇怪神秘诅咒之事,才心心念念想司空图金盆洗手。
“行百里者半九十。”孟奇叹了口气,谨以此自勉。
司空图妻子的脸庞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串眼泪,滑过光洁的皮肤,无声掉落:“其实,什么宝物银钱,我都不稀罕,只要他能活得好好的。我们现在不愁吃不愁穿,以他的武功教导醒儿亦绰绰有余,何苦再做最后的冒险呢?”
司空图好歹也是正常的半步外景,又盗过那么多墓,不乏功法在身。
抹了抹眼泪,司空图妻子淡淡道:“这位公子,你千里迢迢送来外子的遗物,没有半点贪占,除了侠义心肠外,恐怕还另有所求吧?”
“司空先生答应给我一门秘术,就是转移因果的那门。”孟奇没什么不好意思,坦坦荡荡道。
自己与司空图非亲非故,若没有好处,凭什么要对盗墓贼一诺千金?
司空图的妻子愣了一下:“那门秘术?只能在对方心甘情愿的情况下才生效,算是元神誓言的深化,公子要来何用?”
她这是下意识的反应,毕竟于她而言,那门因果秘术形同鸡肋,与包裹内的事物不在一个层次上。
“某自有用处。”孟奇当然不会给她解释自己只是琢磨转移因果的法门,借此触类旁通,领悟刀法。
司空图的妻子轻轻颔首,不再多问,转身走到书桌旁,提笔默写秘法,孟奇则详细地给她介绍龙华佩等事物的作用。
秘术不算长,司空图的妻子很快写完,脸含悲戚地递给了孟奇。
孟奇没有避讳,当着她的面仔仔细细阅读起来,琢磨着每一句话的意思,将秘术深深地烙印于脑海内。
渐渐的,他感觉冥冥之中有事物消散,自己一下轻松了不少,元神活泼,肉身畅快,说不出的自在。
“这是了断因果的感觉?”孟奇若有所思。
与其他因果不同,此乃司空图转移而来,强行加于自身,消散时当然感觉明显。
一根根线条的断掉,当初司空图的请求与因果的转移,如今的活泼轻松,尽数涌入孟奇的心灵,让他对因果的了解似乎更加深刻了。
孟奇的眉心略有发热,仿佛要裂开一道口子,露出天眼,对周围的感觉发生了少许变化,似乎看到了风,听到了阳光,从全新的“视角”出发,审视着整个世界,它们和谐融洽,似在排斥着自己,又像在敞开怀抱接纳,全看自己外放的精神与内天地如何勾连。
距离天人交感又近了一步……孟奇闭了闭眼睛,略有唏嘘。
当时转移因果的限制是自己若不了断,无法突破到外景,故而九窍之后,因果缠身,眉心玄关的修炼变得缓慢。
原本以孟奇早早便凝练祖窍的情况,三四个月内应该就能天人交感,比江芷微更快,但从洗剑阁到此地的一个月时间里,他除了将“变天击地大法”修炼到下一个阶段,境界实在进展不大,如今总算脱去枷锁,飞速提升。
“这里还有几家宗门的推荐信,没了司空先生,你们待在边境诸多危险,选定师门后就早早卖产南下吧。”孟奇诚恳提醒道。
司空图结婚生子之事极其隐秘,只要她们母子卖掉此处田产宅院,不带仆人,悄然南下,无人能查到司空醒的出身。
司空图的妻子亦曾经是江湖人士,身手很是不错,自然明白其中关键,点了点头道:“多谢公子关心,今晚我们便南下。”
她似乎打算留下田产宅院,只带金银细软,免得售卖时引人注意,被宵小之辈盯上。
孟奇没再多说,正待告辞,忽然想起一事:“司空夫人,在下还有一事相询。”
“何事?”司空图的妻子疑惑道。
“不知可曾听过‘无忧谷’?”孟奇不动声色问道。
这段时日以来,阮玉书和江芷微都翻看过古籍,可始终未能找到无忧谷所在,想到司空图擅于盗墓,或许知道不少隐秘,孟奇随口问了一句,死马当活马医。
司空图的妻子皱眉想了一下:“外子好像提过一次。”
“真的?”孟奇没曾想司空图真知道,脱口反问。
司空图的妻子吸了口气道:“若我没听错,当是‘无忧谷’,他发掘某处古墓时,得到前人寻找无忧谷的记载,还说日后若有机会,得去探探那里。”
“不知那份记载何在?”孟奇忍住欣喜的情绪,竭力保持平静的姿态。
司空图的妻子叹道:“他之前打算金盆洗手,所以把类似记载都葬到了自己的衣冠冢里,以示与过往一刀两断,他的衣冠冢在……”
她将司空图衣冠冢的所在告诉了孟奇,就在乐黎城外,同时,她把冢内的种种恶毒机关也一一道出。
作为一名杰出的盗墓贼,司空图自然不会让人能随意盗自己的墓。
孟奇大喜过望,表情淡然地谢过,然后告辞离开,打算夜深便去发掘。
到了外面的街道,孟奇刚走出几步,突然心中一动,目光投向不远处之人。
这人年纪不大,锦衣玉袍,眉毛杂乱而浓密,双眼锐利而暴虐,站在那里,就如一头人形凶兽。
两人目光交接,似有兹兹之声作响,四周人物景色退去,只留下彼此。
“上官横,可是‘狂刀’苏孟?”这名年轻男子的语气里满是战意。
两旁店铺酒楼内不知多少人围观,因为上官横等在这里已经很久了,而卢龙口音的汉子与反驳他的那桌大晋行商亦在此列,他们之前从未想过小小乐黎城会出现此等对决。
如今是人榜第二名不虚传,还是大晋六扇门歧视北周高手属实?
“正是。”孟奇以本尊身份出马,自然就存了一路磨砺之意,而且如此大张旗鼓行事,会让狼王以为自己是在做游历之事,非试图潜入草原。
上官横踏前一步,地面竟有了轻轻晃动,朗声道:“可敢一战?”
“来吧。”孟奇微微一笑,平淡无奇地抽刀出鞘。
他的感应蔓延开来,四周一切缓缓勾勒于心湖内,对上官横的实力有了大致把握:
刚开九窍未久,精神比自己差不少,而他能以这样的境界排在人榜第十一位,恐怕在招式或战力上有出众之势,说不得就掌握了法身绝招。
既然如此,那就以己之长,攻彼之短!
见识各种招式绝学是磨砺的一方面,将自身所学恰到好处的发挥出来又是另外一方面,孟奇如今要尝试后者。
他气势改变,沧桑淡漠,仿佛俯视大地的苍穹,如同惯见轮回的仙佛,手中之刀飘渺不定斩出!
上官横双拳紧握,正待上迎,忽然之间只觉天地变化,四周不再是街道,而是村子。
“胭脂水粉,上好的胭脂水粉……”上官横发觉自己乃是货郎,沿村叫卖。
这时,一扇门打开,一个妇人用手绢遮着脸道:“拿来试试。”
上官横心知肚明,赶紧上前,与妇人一道入内,被翻红浪。
砰的一声,房门被踢开,持着牛角刀的汉子怒吼道:“该死的奸夫淫妇!”
一刀下去,上官横眼前尽黑。
光芒再起,上官横忽觉悲上心头,忍不住嘤嘤哭泣,身后一双结实的手臂环来,低声道:“娘子,虽然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如今可以同年同月同日死。”
这一切是如此真实,上官横经历了寡妇、嫖客、花魁等身份,一次又一次的轮回,心灵有所迷失。
忽然,场景破碎,他茫然回神,看见脖子处架着一口奇形之刀,虽未突破护体罡气,但光是那个位置就让人心惊胆战。
孟奇这是以阿难破戒之刀推动更进一步的“变天击地大法”,以心印心,唤醒了上官横的宿世记忆!
输,输了……上官横呆若木鸡。
“承让。”孟奇收刀回鞘,负手而过,“苏某知道你不会服气,等你想好怎么防住这一刀,再来找某。”
若正常交手,要胜过上官横,怕是得一场苦战。
第三百零二章 无忧谷
人潮涌动的街上仿佛出现了一个漩涡,来往行人皆不由自主绕着经过,留出了中央的空洞。
身着青衫的孟奇腰跨长刀,背负双手,与呆立原地的上官横擦身而过,状极潇洒,似乎确信上官横不会恼羞成怒动手,亦或者对自身实力有着绝对的信心,哪怕上官横偷袭,亦毫不在意。
上官横脸皮涨得通红,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败了,可事实就是事实,容不得他否认。
他双眼暴虐之意愈发明显,但更多了迷惘情绪,好像还沉浸于刚才的宿世轮回记忆中难以自拔。
生生世世,男男女女,大梦一场,“我”在何方?
操着卢龙口音的汉子看着街上这一幕,艰难地吞咽了口唾沫,完全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人榜第二的实力?
这就是“狂刀”苏孟?
真实的战斗与他想象的场景差距太大,简直没有任何可比之处,这让他更加震撼于孟奇表现出来的实力,震撼于那飘渺难以捕捉的刀法。
就连那几名大晋行商亦是目瞪口呆,他们虽然对孟奇充满信心,对人榜排名没有太多怀疑,但这样的差距未免太惊世骇俗了吧!
青衫融入人潮,飘然而去,上官横依旧屹立当场,久久不能自拔。
……
夜深人静,乱葬岗附近的密林内。
孟奇按照司空图妻子的描述,找到了那处衣冠冢。
回忆了一遍种种恶毒机关的布置,孟奇外放精神,感应入微,寻觅着最妥帖的位置。
若是不怕毁掉里面的事物,直接催发宝兵,劈开坟冢,当是破掉机关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但现在自然不能如此做。
司空图留下的机关最恶毒之处在于,若前面部分失效或被破坏,则最后的机关会喷出腐蚀毒液,毁掉内里的古籍书册,让盗墓贼白费工夫,而孟奇目前最头疼的就是这点——据司空图妻子所言,除非机关大家亲至或有着种种盗墓秘术的司空图复活,正常人是没办法解除这层布置的。
密林内,几个游荡于附近的盗墓贼鬼鬼祟祟地窥探着孟奇。
“大哥,你说他站在那里干什么?”黑布蒙面,只留出鼻孔和眼睛的小贼奇道。
盗墓贼的首领牙疼般道:“总不会是深更半夜来拜祭故人吧?”
他怀疑对方也盯上了那处坟墓。
“大哥,你不是说那座坟墓有众多机关,得慢慢挖地道过去发掘吗?”小贼惊道,他很相信老大的判断。
“可不是,凭咱的经验,那座坟墓的机关绝对不低于五处!若是错了,咱就把姓倒过来写!”首领信誓旦旦说道。
小贼暗声嘀咕:“老大你姓田……”
“……总之,他肯定会知难而退,慢慢,不对,徐徐图之。”首领很有“文采”。
孟奇对他们不闻不问,略作思量就有了决断,忽然,他伸出右手,五指成爪,色成暗金,猛地抓到了坟墓之上。
坟墓外面的灰石如同朽木,一抓而破,内里箭矢毒针嗖嗖而下,密密麻麻,难以躲避,尽数打在孟奇手上。
轻微的金铁交鸣之声不断,所有的暗器全部无力坠落,孟奇的右手没有丝毫变慢,一鼓作气荡开了落石,弹飞了毒虫。
噗,竹管破碎,漆黑毒液喷涌,落向下方被毛皮包裹的书册。
就在这时,书册上方多了一只淡金色手掌,将它们攥于掌中。
兹兹兹,毒液洒于手背、手臂,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荡起阵阵白雾,但淡金色没有半点消褪。
孟奇收回手,看着那叠书册,满意点头,转身离去。
他选择的位置避开了大部分机关。
“这样就得手了?”偷窥的小贼惊愕万分,他只看见对方打破坟墓外围,探手进去,轻松就取出了事物!
首领呆了半晌,艰难道:“能,能如此轻松打破条石,绝对,绝对是高手,我们比不上了!”
“可里面的机关呢?”小贼茫然道。
“这……”首领不知该怎么回答了。
小贼回过神来,欲欲跃试:“大哥,里面怕是没什么机关!我们过去瞧瞧,也许还能找到遗漏的宝物!”
“或许有机关,但被破掉了!”首领不愿自打耳光,但同样的目现贪婪。
孟奇拿着书册,出了密林,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声声惨叫,顿时摇头失笑。
他没有回头,随意找了处幽静所在,借着月光就翻看起书册来。
“竟然在播密……”过了半晌,孟奇微微皱起眉头,低声自语。
其中一册古籍详细地考证了无忧谷的历史变迁,先是借此推测出大概所在,后来于当地找到了部分线索,可惜还未能寻出入口,古籍主人就身染恶疾,暴病而亡,临死前留下相关内容,让儿孙后代前来探查,但不知怎得,这册书籍成了别人的陪葬品。
据书册内容记载,昔日的无忧谷乃上古秘地,如今当是瀚海的播密。
播密,瀚海最出名的险地,形貌复杂,笼罩着影响感应的红雾,非常便于躲藏,不知多少穷凶极恶之辈因为得罪了大人物,不得不躲于里面,其中不乏外景强者,当年玄悲与哭老人就是一路交战到播密附近,故而孟奇对它颇为了解。
“激发真武连环任务的黑色毛皮乃瀚海马匪从某个神秘陵寝得到,无忧谷在瀚海倒也说得过去……”孟奇微微点头,暂时压下去播密寻找入口的冲动,那里乃险恶之地,则罗居这种人物等闲都不愿深入,加上自己与哭老人一脉的仇恨,没有外景的实力,还是不要去送死比较好。
其余书册亦或多或少牵涉到某处陵寝或秘地,记载了不少上古地名的变迁,让孟奇长了不少见识,但它们大部分都是零散的线索,让孟奇没办法按图索骥。
“难怪司空图选择发掘韩家的祖坟,将这些书册葬于此地……”孟奇翻到最后,啧啧感慨,还好自己没报太大期望,能有无忧谷的线索就算意外之喜了!
收起书册,孟奇仰望起星空,看着深邃的幽暗,璀璨的光点,不知在想些什么。
翌日,确定司空图妻儿无惊无险南下后,孟奇离开了乐黎。
刚出城门没多远,他看见官道前方站着一人,正是眉毛浓密而杂乱的上官横。
“怎么?想好如何防住那一刀了?”孟奇饶有兴味道。
上官横双拳紧握,牙关紧咬,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来:“没有。”
“既然没有,为何堵在这里?”孟奇挑了又挑眉。
难道他想再尝尝宿世轮回的滋味?还上瘾了不成?
上官横脸色铁青道:“现在没想好不表示以后想不出,我怕我考虑好后,无处寻你,所以打算跟着你。”
这货还真是一根筋……孟奇哈哈一笑:“你爱跟就跟吧。”
他毫不在意迈步前行,上官横扳着一张脸,隔了两三丈的距离跟着。
没走多久,夏日的雨说来就来,磅礴而下,连成水线。
上官横正待找地方避雨,或者用护体罡气隔绝雨水,却看见前面的狂刀微扬脸庞,坦然受着雨水,似乎在感受它们。
他的衣衫迅速变湿,但半点不影响他淋雨前行。
“主动回收护体罡气?他想做什么?”上官横看着前方的青衫背影,略感莫名其妙,下意识加快脚步,怕失去对方踪迹。
等到雨停,官道入山,孟奇周身白雾蒸腾,衣衫很快就变干了。
雨后道路泥泞,但他没有休息,亦未施展轻功身法,就这么一步一个脚印前行,让上官横更觉古怪。
一连跟了几日,上官横发现狂刀真是随性而行,从不在意露宿野外,整个人似乎沉浸在某种奇妙的感觉里。
“他在感悟天地,尝试天人交感与合一?”上官横若有所思,但又觉得不太一样,比如现在。
此时,夜色正浓,野外冷清,四下无人,“狂刀”苏孟靠着一块青石,嘴里叼着一根杂草,出神地看着星空,半点也没有感悟自然的征兆。
上官横是个直脾气,好奇再也无法遏制,蹬蹬瞪几步过去,皱眉问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孟奇嘴里叼着一根青草,潇洒靠在石头上,闻言回神,不答反问:
“若你要尝试天人交感乃至合一,会怎么做?”
这是有标准答案的……上官横淡淡道:“当然是感悟自然,每个人功法不同,心性不同,心境修为不同,从中领悟的东西亦不相同,然后借此调整内天地,慢慢靠近。”
“若是能初步思考出最锲和自身的道路,也就是将来外显的内景,则可称天人合一完美。”
孟奇没有看他,再次望着星空,语气慨然道:“可自身感悟到的天地又是否真正的天地?以我们的境界,我们的眼界,又岂能认得清天地?”
“只是初步找出道路,日后再慢慢探索便是,若能认清天地,怎么也得是上古五帝的层次。”上官横不屑道。
孟奇笑了笑,依然看着深邃迷人的星空:“我知道,但若提前想一想,应该不是坏事。”
他对天人合一乃至寻找道路的认识,原本与上官横相同,但在上个轮回任务中,为了吓到左寒风和尹冷辉,逆用“变天击地大法”,演绎了上辈子的部分知识和自身对元始的理解,如今回想起来,忽然莫名惊悚。
这个世界真的是天圆地方吗?
星辰与大日真的不一样吗?
自身道路,显然包含了世界观的内容,包含对天地的认识,若没有此事,孟奇肯定是初步找到方向,等成为外景再慢慢探索和小范围修正,可现在,若能初步建立起对天地的认识,是否更好?
“元始”真的是自己理解的那个“元始”吗?
“境界不够而强行思索天地之事只会成为疯子,留下心障,再也无法突破。”上官横冷然道。
孟奇没有回答,而是直指星空,语气飘忽道:“星辰与大日有何区别?”
“是否大日就没有星辰之力?”
……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一个个问题钻入了上官横的耳朵,他怔怔望着前面的年轻男子,忽然感觉对方高深莫测,难以看透,自己与他仿佛处在不同的天地。
第三百零三章 你敢去吗?
上官横猛地摇了摇头,试图摆脱刚才那种对方高深莫测的感觉,冷哼道:“法身高人能出入青冥,他们都没有疑问,你凭空虚想,不过是魔怔罢了,至于后面的天问,自有道尊佛祖,元始道德等可以回答,何需你费心?”
“是啊。”孟奇叹息了一声,只觉夜色深邃,繁星璀璨,望不见尽头,看不到边际。
是啊,这方世界有着众多法身高人,过去更是不乏难以测度的大能,是不是天圆地方,大日和星辰是否有区别,他们岂会不知?
孟奇再次拔了根青草,叼在口中,头枕着青石,含含糊糊道:“历经天庭坠落,妖乱大地,以及最近的魔佛灭世,除了武道传承,上古典籍遗留甚少,里面哪有这方面的内容?”
至于当前法身高人,虽能初入青冥,但轮回呢?
纵然这方世界确实天圆地方,可一个个轮回世界呢?它们以怎样的位置处于天地之间?是六道制造的幻境,还是牵涉到宇宙根本,天地大秘?
先不提法身高人能不能探索轮回,至少目前为止,自己从未听过有类似记载,关于轮回,关于其他世界的记载。
同样的,咫尺天涯,天涯咫尺的兰柯寺呢?其他佛门净土呢?它们又是以怎样的位置怎样的方式处于天地之间?
上辈子的地球呢?上辈子的宇宙呢?它们与这方世界又是怎样的关系?
若没有轮回世界的经历,若没有上辈子充塞的知识,孟奇或许就像这个时代存在的种种突发奇想之人一样,听到法身高人能初入青冥后,就自然而然打消了种种疑问。
听到孟奇的问题,本就行动大于思考的上官横愣了愣道:“上古传承是多有断代,但江东王氏仍在,自上古以来,历次劫数,他们都能化险为夷,肯定不会缺少相应典籍。”
孟奇呼吸着凉风,脸含微笑:“所以,你是看过江东王氏收藏的上古典籍?”
上官横脸一沉:“怎么会?江东王氏将自家典籍当成宝贝一样珍藏,从不示于外人,似乎藏着什么天大的秘……”
说到这里,他声音渐渐变低,自己的话仿佛在附和苏孟。
“就是,也许上古之时,对天地的认识与如今截然不同……”孟奇声音飘渺,略带唏嘘和猜测,笼罩着周围。
看见孟奇靠在石头之上,嘴叼着青草,透出淡淡的潇洒不羁,上官横突然有点羡慕,倒退几步,盘腿坐下,倚着大树:“你这不过是凭空猜测,江东王氏不将典籍示人的原因还有很多很多,而且诸多门派世家的传承衍化自上古、中古,至少武道没有真正的断代。”
孟奇正苦恼于无处着手此事,听到上官横的话后心中一动,悠然笑道:“对,武道没有断代,我想上古大能们的传承,他们的法身招式,肯定会包含着对大道对法理的认识,而这方面少不了对天地的了解,若仔细感悟,互相对比,或许能体会到他们的认识,验证自己的看法。”
是的,这是一个超凡力量归于自身的世界,越往上走,神功绝学和武道招式肯定都包含了创造者对天地自然的理解和掌握,而传闻里,元始天尊开天辟地,道德天尊传道遂古,他们的传承岂会没有相应“知识”?
“嘿,仅仅是略得法身招式的皮毛,开窍期都没有几个,更别提参悟了。”上官横不屑一顾,同时隐有一点自豪。
孟奇伸了个懒腰,吐出青草:“不一定是参悟,对比不同大能的传承或法身招式,从差别中观看他们对天地的理解,浅层次的理解。”
深层次的理解肯定已涉及“道”方面的内容,容易把自身绕晕过去,以自己目前的境界也很难体悟出来。
“不同大能的传承或法身招式……”上官横没有说下去,似乎觉得孟奇在异想天开。
孟奇笑而不语,拍了拍衣衫缓缓起身,自己身具八九玄功、元始金章,以及神霄九灭乃至如来神掌的传承,还怕少了参悟对象?
夜空繁星正灿,上官横疑惑看着孟奇站起:“又要赶路?”
“忽然有了点想法,所以迫不及待去前面城池。”孟奇呵呵笑道,袖袍一挥,如御清风,洒然随意。
这种随性而为的感觉让上官横没来由一阵羡慕,赶紧跟上。
天刚蒙蒙亮,孟奇自崇山峻岭中穿出,直接进入了最近的城池,脚步不停,向着书铺而去。
“上官,我到北周也有一段时日了,可除了你之外,为何都没人来挑战我?”行走之间,孟奇忽然开口问道。
上官横秉承着自己的说法,依然是跟着,没有并肩,目前与孟奇相差几步,闷声道:“你一招,一招就打败我,其他开窍期好手自然得掂量掂量,免得自取其辱,而还有信心的,怕是没几个了,哪有这么快赶来?”
在人榜之中,上官横是仅次于“无妄地仙”曹娥的高手,即使北周还有几个战绩没那么轰动,但略胜于他的开窍强者,面对一招能战败上官横的孟奇,怕是也会衡量自身——差距太大的话,挑战就没有意义了。
“这点我知道,我是说觊觎我神功传承和宝兵利器的强者呢?”孟奇背负双手,寻觅着街边书铺。
上官横不知不觉像个跟班了,没好气道:“虽然你是少林弃徒,但与多个世家门派交好,而且不到二十便已人榜第二,屡遇劫难不死,要么背后有强大势力支持,要么天纵奇才,气运加身,前者惹不起,后者不敢惹。”
“再说,成为外景多年的强者,早已炼制出自身的宝兵,唯有刚突破未久之人,才会有这方面的想法,这样的人又有几个?多的是其他选择。”
气运加身之人,往往会出现不可思议之事,若没有仇恨和难以割舍的利益,谁会闲着没事招惹他?不怕阴沟里翻船吗?
孟奇笑了笑,没再发问,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自己行踪不定,随性而为,纵有想打主意的,也未必找得到,这主要是顾忌“神话”和自己得罪的邪魔九道。
这时,他横穿街道,步入了一间书铺,仔细寻找一阵,买了诸多佛经和道经。
“你真魔怔了?”上官横有些发愣。
“狂刀”苏孟是打算当和尚还是道士呢?
孟奇笑而不语,丢了银钱,抱着书籍,出了铺门,随意找了个角落,席地而坐,专心翻看,除了穿着与气质不错,与乞丐似乎没有区别。
之前提到传承不断,还给了他别的灵感,对天地的认识,除了包含在武道里,佛经和道经不也记载有类似内容,排除掉吹牛和后人胡乱演绎的部分,当能透过表象,看到佛道两门的相关思考。
孟奇边翻边思索,不吃不喝,不知不觉,已是两日,看得上官横瞠目结舌,当真不疯魔不成活?
“不提诸多佛门自身的特有事物,日月部州和六欲天、初禅三天构成小世界,一千小世界加二禅三天,为‘小千世界’,一千‘小千世界’加三禅三天,为‘中千世界’,一千‘中千世界’加四禅九天、四空天,为‘大千世界’,又名三千大千世界,为一佛之界,只得‘如来’,其余佛陀皆是佛之不同相……”孟奇喃喃自语。
“行星、恒星等构成星系,诸多星系构成河系,诸多河系构成总星系乃至宇宙,诸多宇宙构成多元宇宙,而多元宇宙之始只有一点,它无法描述,没有前后,这两方面何其相似……”
对于前面的相似,孟奇倒是能够理解,聚少成多乃正常的分类法,若不相似反而奇怪,可后面的“如来”,自身理解的元始,就颇费思量了。
当然,佛道两门的描述又有极大分别,元始之意不提,“如来”一向没有诸果之因,万物之始的说法,仅仅是自身佛性的称谓,是佛的象征……
苦苦思索之中,孟奇脑海内突然冒出一段文字:
“容纳变化,身成不灭,一切皆空,心证菩提。”
这是“八九玄功”开窍篇最后的一句话,孟奇之前不得其解,如今豁然开朗,这怕是八九玄功两条根本道路的区别所在,不灭金身和菩提金身自此分界。
而在两条根本道路之下,因为对自身和天地的认识,肯定还会有不同道路的区别。
果然,玄关无悔!
再想到自身于“神霄九灭”传承中的所见,“天打五雷轰”下世界生灭,孟奇隐隐把握到了什么,但还缺少太多太多的认识,尤其是对自身世界的认识,无法将模糊的想法成形。
犹是如此,他也是心情畅快,放下书籍,哈哈大笑,半点也不在乎旁边上官横和街上行人看疯子般的眼光。
“看完了?有什么收获?”上官横嘴角抽搐问道。
因为怕孟奇逃掉,这两日他就在附近打坐,很是享受了别人看乞丐的目光。
孟奇嘿嘿笑道:“收获不小,但目前最重要的是另外一个问题,比参悟天道更重要的问题。”
“什么问题?”上官横茫然道。
“我肚子饿了,想到诸多美食开始流口水了。”孟奇朗声笑道,身不动而起,向着附近酒楼走去,随性至极。
上官横脸皮阵红阵青,突然低声道:“我知道有个奇人,不,疯子,也在思考天地,但他住的地方很危险,你敢去吗?”
第三百零四章 雪山
“奇人?”孟奇霍然转身,主动忽略了“疯子”两个字,“他住哪里?”
上官横目光略带挑衅:“玉原雪山之顶,你敢去吗?”
“玉原雪山?”孟奇目光炯炯地看着上官横,示意自己对北周地貌了解不多,完全不清楚这雪山有什么特殊,自然也谈不上敢不敢去。
上官横宛如一拳打在空处,说不出的难受:“玉原雪山坐落于卢龙以北,高达万丈,自半山起,常年冰雪封山,诸多地方没有道路,需得攀援冰壁,稍不留神,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这有什么好怕的?”孟奇浑不在意,冰寒和攀岩对目前的自己来说谈不上危险。
上官横哼了一声:“山上时有雪怪冰蛇出没,不乏能造成雪崩者,若非外景,再是强横,又岂能与天地伟力抗衡?而且玉原雪山盛产雪莲,各个年份皆有,越往高攀,越往深走,越是容易找到上千年份的,故而常有江湖好手前去采药,天材地宝动人心,不缺勾心斗角和残酷杀戮。”
“若是运气好,沿途无事,当能顺顺利利抵达峰顶,如果霉运罩顶,步步危险,说不得便葬身雪中,你敢去吗?”
“他真在思考天地?”孟奇不答反问。
上官横连续三次发问,皆没有得到意料之中的反应,郁闷得想要吐血:“当然,前年家中长辈带我去过,他大部分时间正常,偶尔会怔怔出神,自言自语‘天地’、‘真实’之类的词语。”
孟奇轻轻颔首,已做出决定,但还有一个疑问:“既然有上千年份的雪莲,为何武道大宗或世家大族没占据玉原雪山,任由他人出入?”
上官横乃巨原上官氏嫡子,对此知之甚详,撇了撇嘴道:“自然是角力不下,各自圈住了几处高年份雪莲所在的地方,加上雪山连绵,除非作为立家立派之基,否则人手不足,看顾不过来。”
“那好。”孟奇露出灿烂的笑容,“不过,先吃饭!”
……
刀光一闪,一头浑身长满白毛的高大怪物颓然倒地,幽蓝色鲜血泼洒在洁白的雪上。
上官横静静立于旁边,目光专注地看着孟奇出刀。
在他看来,这头雪怪算不上强,自己六七窍时就能轻松解决,但苏孟出刀的角度、力量、速度都把握得恰到好处,多一分浪费,少一分不够,让人叹为观止,仿佛在欣赏书画。
这一刀非是什么神妙招式,可越普通平凡,越能看出一名刀者在刀法上的造诣。
孟奇用刀戳了戳雪怪,自言自语道:“它到底算妖,还是算怪,或者兽……”
上官横轻吸了口凉气,下意识想道,苏孟除了思考天地,还要探索怪物种类吗?
想法刚起,他耳中传来孟奇后续的话语:
“能吃吗?”
语气里充满疑惑,仿佛在思索着万古未解之谜。
上官横的嘴角不由自主抽搐了几下,低语了一句:“肉酸涩。”然后转身寻觅起附近的枯枝或石炭。
见这头雪怪弱小,没什么值钱材料,孟奇懒得收进芥子环,浪费空间,于是收刀归鞘,疑惑地看着上官横的举动:“需要生火吗?以我们九窍齐开,真气外放的境界,峰顶的严寒怕也不算什么吧?”
他没来过玉原雪山,故而抱着谨慎的态度询问,也许峰顶的寒冷因为种种特殊缘由,是另外一番风情呢?
“有备无患,正常不怕,可若是受了重伤,上面的寒冷会要你的命。”上官横难得有扬眉吐气的感觉,“那里可没有什么植物和石炭。”
孟奇长长“哦”了一声,跟随捡了一包石炭,然后两人踩着吱吱咯咯的半山雪,沿着滑泞的山道,往上行走,眼前是大片大片的雪白,只得少数绿色和枯黄点缀。
此时乃初秋,这里已然是严冬。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断路,唯有攀岩那面冰壁,才能继续。
冰壁高达百丈,覆盖着皑皑白雪,下方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如果患有恐高之症,休说攀登,光是看一看,就会头晕腿软。
孟奇将腰间长刀系得更紧了一些,然后伸出呈暗金之色的右手,噗的一声就穿透了堪比石硬又滑溜无比的冰层,抓住了下面的冻石。
双手交替,双脚亦然,孟奇平稳地往上攀登。
他没有选择炫耀轻功身法,而是用了最稳妥的方式。
见状,上官横亦是伸手成爪,摧冰石如粪土,稳稳当当上行。
回首望去,下方云深雾绕,不见底部,让人不寒而栗,纵使孟奇身怀八九和金钟罩,也毫无疑问地相信,若自己出了纰漏,掉落下去,绝对会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这种小心翼翼又举重若轻的感觉,两人攀过了一处又一处冰壁,天色渐渐泛黑。
“夜里常有强横怪物出没,攀完这面冰壁,我们就找个地方歇息至天明。”上官横抬起头仰望前方的孟奇,提醒了一句。
孟奇非是大意之辈,闻言道:“好!”
他的声音不大,却穿透了呼啸的朔风,清晰传入上官横耳朵。
上官横正待说话,目光忽然凝固,因为前方冰壁上有一个头颅大小的洞穴,爬出来一条雪白的蟒蛇。
它碗口粗细,双眼猩红,覆盖着冰片般的蛇鳞,信子吐出,咄咄逼人,满是暴虐的气息。
一条五十年以上的雪蟒!上官横下意识就浮现出这个念头。
这种蟒蛇身来强横,有驾驭冰雪之力,故而化形艰难。
原本五十年左右的雪蟒,上官横让它一手一脚都没问题,可现在不行,因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孤悬半空,稍有闪失便万劫不复!
这条雪蟒似乎认准了上官横,沿着冰壁下滑,信子猩红欲滴,腥气扑面而来,雪花开始飘舞,凝成了丝丝寒针。
上官横眼中暴虐之气透出,双脚定住身体,两手连弹,道道指风以裂开金石的威力打向雪蟒。
噗噗噗,冰壁被打穿,可雪蟒非常狡猾,仗着地利优势,曲曲绕绕滑过了指风,猛地扑向上官横。
上官横单手穿入冰壁,松开双脚,整个人旋转了半圈,头上脚下,抓向雪蟒。
雪蟒忽地停止,尾巴猛地抽动过来,仿佛人类高手使用鞭子,破空之声惊人,而且凝结出了长长的冰尖,闪烁着寒光。
上官横半点不怕,一拳捣出,真气如凝巨锤,砰的一下就将雪蟒的尾巴打得鳞片脱落,血肉模糊。
正当他要乘胜追击,忽然听到了毛骨悚然的破碎声,附近冰壁中间有空隙,受到震动后,竟然直接垮塌!
这连带的上官横也失去了立足点,空空荡荡,势要往下急坠。
就在这时,他眼前刀光一闪,背后传来柔和之力,整个人不由自主前扑,再次靠近了里面的石壁。
双手用力,稳住身形,上官横愕然回头,看见那条雪蟒分成了两半,坠往下方,而苏孟右手提刀,刀尖插着一颗淡紫色的蛇胆。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现在身体悬空,双手双脚距离冰壁都较为遥远!
他舍命救我?上官横一时有点迷茫。
突然,他看到孟奇潇洒一折,青衫猎猎,飘然如仙,于无法借力之处回荡,再次轻松攀附住冰壁。
“好轻功……”上官横下意识赞了一句。
“多谢。”孟奇老实不客气笑道,将蛇胆收起,快速攀登。
在上方不远处,长着一朵百年左右的雪莲,附近有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用铁钉长绳固定自己,欲要采莲。
刚才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看见孟奇非人的表现后,他是目瞪口呆,不敢相信外景之下的人类能做到这种地步!
眼见孟奇和上官横越来越近,他提起了心,吊起了胆,握紧了长剑,生怕两人和自己抢夺雪莲。
孟奇和上官寒眼也不斜,直接越过,攀入了上方较为舒缓之处。
“两个疯子,不抢夺雪莲,光是攀崖玩,吃饱了找不着事干!”这名男子反倒愕然了。
登上较为舒缓的地方,孟奇和上官寒迅速找了个凹陷避风之处,升起了火,分作左右。
“多谢。”过了半晌,上官横挤出了两个字。
“不用客气。”孟奇笑眯眯道,就着火堆吃起干粮,然后靠住冰壁,入神地看着更显深邃的高山星空。
上官横没有打扰他,开始检讨起自己刚才的失误。
夜色越来越深,附近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仿佛有多人奔向这里。
上官横睁开双眼,目光冷酷地打量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少顷,一个衣物上有冻血的男子靠拢,他头发披散,略显狼狈,感应到火光后,瞄了一眼,看见了端坐的上官横,以及姿态悠闲而出神的孟奇。
他心中一动,忽然丢出一物,扔向了孟奇。
这是一朵清香扑鼻的雪莲,瓣瓣纹路分明,莲子饱满,如有生机,但它少了几片花瓣和几粒莲子,断处正流淌着粘稠又透明的汁液。
丢出雪莲后,这名男子加快脚步,头也不会离去,后面追赶的一群人呼啸而至,正好看见雪莲落入孟奇手中。
第三百零五章 黄粱
依照上官横的想法,面对这种祸水东引的事情,不管自身实力够不够,只要不起贪婪之心,直接将雪莲反弹回去或丢给追来的人,事情便轻松解决了,当然,若是丢来的事物非常珍贵,恰好是自身心心念念寻觅的,就得看天时地利与人和了。
天时地利者,是否方便逃跑和躲避。
人和者,双方的实力对比。
“千多年的雪莲……”上官横虽未至入微之境,但好歹出身世家大族,武功品阶远超常人,雪莲刚刚出手,他便已清晰判断出价值。
千年雪莲可用来炼制丹药,乃大还丹等疗伤灵丹的主材之一,根据不同丹方,偏向各有不同,不乏直接提升功力和打开窍穴的。
这对外景以下的普通江湖人士来说,自然是天材地宝,可于巨原上官氏嫡子而言,仅仅称得上“还行”,光是玉原雪山西麓,上官家圈起来的地方,超过三千年份的雪莲便有十几株——雪莲每长千年会有一个品阶上的大提升,所以世家宗门若非急需,往往都不会采摘接近整千年的那部分,而是任由它们生长。
“苏孟会怎么做?是直接丢回,显得财大气粗,还是笑纳于怀,以实力压服众人?”上官横一时有点期待。
他看得出来,追来的众人里不乏好手且人多势众,若是自己,怕得颇费番周折才能将他们击溃压服,那传闻里擅长群战的苏孟会如何呢?
就在这时,他看见孟奇将手一伸,五道指劲外放,将雪莲拉入了掌中,而丢出雪莲的男子已翻下这片舒缓山坡,双手双脚交替握住凸出部分,平稳下爬。
他两只手仿佛戴着透明手套,能稳稳黏住冰层。
“苏孟看来打算笑纳雪莲,压服众人了……”上官横愈发期待。
追来的众人顿时喧哗:
“那里!”
“被那个人得到了!”
“快围过去,别被他跑了!”
他们都没有高声呼唤,而是竭力压制着声音。
凡是来玉原雪山寻药杀怪的江湖人士,都得到过前辈们的提醒,越往高处走,积雪越重,动静稍大说不得就会引发连环雪崩,到时候,天地变色,伟力加身,休说开窍,半步也难以抗衡,纵使普通外景,若没能及时飞出雪崩范围,能不能活下来,还得两说!
忽然,他们看见前方握着雪莲的青衫男子腾空而起,如大鹏展翅,直接越过舒缓的地带,飞下悬崖。
“他,他要自杀吗?”前来抢夺的江湖好汉们一时有点呆若木鸡,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
而上官横也是大吃一惊,他还以为孟奇会转身对付追来的人群,谁知是这样的选择!
不至于直接被吓跑了吧?上官横之前见识过孟奇的轻功,半点不怀疑他是吓得自杀。
丢出雪莲的男子正稳稳下爬,突然感觉视线变得昏暗,似乎被一道阴影遮蔽了月光。
他下意识抬头,看见刚才悠闲出神的男子从悬崖上直扑而来,头上脚下,衣衫飞舞,状若天神,其面无表情,一手持着雪莲,一手成掌刀之形,凭空下劈。
这一“刀”状极刚猛,威势昭昭,劲风扑面,这名男子从未见过在悬崖峭壁上还敢如此行事之人,一时心神被慑,直到掌风到了眼前,才反应过来。
如此激烈行事,他不要命了吗?
他身处冰壁,难以变化,只能单手单脚用力,猛地转向,背靠冰壁,避开锋芒,与此同时,舒展的右手抽出长剑,刺向劲风。
他的实力委实不错,否则怎能从一大群好手之中抢到千年雪莲逃跑?
劲风看似刚猛,可一剑刺中,却觉虚虚荡荡,不由自主加快,恰好侧面与掌刀相撞。
砰,虚无的感觉却传来磅礴大力,持剑男子右臂顿时酥麻肿胀,并蔓延至身躯。
以实还虚!以刚猛之实演空荡之虚!
这是孟奇得高览指点后,将刀法、剑法、掌法、拳法等融会贯通后对不死七幻的发祥!
借力回环,孟奇如大鸟飞行般曲折如意,一下就绕到了持剑男子正面,化掌刀为指剑,快若鬼魅般穿过他勉力布成的防御,点中了他的胸前大穴。
此地乃悬崖峭壁,持剑男子变化难施,躲避不能,只能眼睁睁看着面无表情的青衫男子封住自己的大穴,然后提着自己的衣领,左右脚连点冰壁,如履平地般蹿升。
他下爬未久,距离上方不远,很快便感觉腾空而起,与青衫跨刀男子一起落到舒缓之处。
接着,他又感觉衣领一紧,再次腾空,跃过了有些呆愣的追赶众人,向着来处飞奔。
“他到底想做什么?”上官横完全不清楚孟奇想做什么了,只是看着他扑下悬崖,如老鹰捉小鸡般抓起之前祸水东引的男子,然后反向而行,“飞”过追赶着,向着远处“慢悠悠”奔逃。
“快追!”众人回过神来,一时没想那么多,下意识就追赶而去。
他们轻车熟路,似乎越追越近,就在这时,孟奇提着持剑男子,踏着陡峭难行的峭壁,蹬蹬往上,接着一个回环,又再次越过他们,奔向上官横。
“他想做什么……”追赶的众人开始觉得怪异,可又舍不得千年雪莲,习惯性转身追逐。
到了凹陷避风处,孟奇顿住脚步,等待着后面之人的靠拢,到了某个距离,他将雪莲塞入持剑男子怀中,顺手解开他的穴道,自己悠然回坐火堆旁。
包括上官横在内,所有人都呆了,这他娘他爷爷的到底什么事儿?
孟奇看了看持剑男子和后面追赶之人,微笑道:“你们继续。”
持剑男子下意识回头一望,瞳孔顿时收缩如针尖,这个距离,这个距离,它与之前自己丢出雪莲时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完全回归了祸水东引前的状态,分毫不差,除了心情!
难怪说“继续”……追赶众人亦明白了怎么回事,一个个瞠目结舌。
他就为了这样的“置身事外”,如此大费周折?
可大费周折之中表现出来的实力简直让人惊心动魄!
四周静悄悄一片,宛若死地。
忽然,持剑男子最先反应过来,发足狂奔,再临悬崖,他仗着有双珍稀手套,想靠着地利逃走。
他的动作打破了凝固,追赶众人随之发力,他们经过凹陷处时,竟无一人敢直视孟奇。
“为什么要这么做?”上官横不解问道。
“于我而言,千年雪莲算得珍贵,但天人合一,寻求自身道路,不仅仅是对天地和内景的感悟,还有自身心灵的修炼,克制贪婪,不违本心,亦是磨砺的一部分。”孟奇微笑道,“若是无主之物,我自不怕争夺,可别人既然已经得手,那就不能插足了,制住他,带着他跑一跑,吓他一吓,算是祸水东引的‘报答’。”
孟奇口中的珍贵是指能换不少善功。
“这我明白,可何必如此麻烦?非得强调‘继续’?”上官横强调自己的问题。
孟奇“深深”看了他一眼:
“你不懂……”
上官横确实不懂,只能闷闷调息,等待天明。
又经一日,两人有惊无险抵达了峰顶。
这里方圆不过几丈,怪石嶙峋,披着冰衣,万年不化,而在峰顶正中,有个小小的冰屋,小的只能盘腿坐下一个人。
它里面正坐着一个怪人,须发灰白,长而杂乱,互相缠绕,将脸庞全都遮住,只露出了一双充满迷茫情绪的眼睛。
他望着旷远蔚蓝又清澈天空,怔怔出神。
“黄粱前辈,晚辈巨原上官横,前来拜见。”上官横行礼道。
孟奇听上官横提过,此人姓黄,常言凡俗似大梦一场,故自号黄粱。
怪人理都没理两人,依然神游天外。
“前辈,晚辈有位朋友,常思天地虚实,日月之别,特来请教。”上官横收敛起怒意道。
怪人忽地转头看向孟奇,声音沉哑道:“汝也知虚假与真实?”
“何可变,何不可变,这方天地是否为唯一,日月星辰又有何实质之别,晚辈常常苦恼于此。”孟奇坦然回答。
怪人低笑了一声:“想不到除了几个宗门,这方天地还有思考类似问题的人,吾道不孤也!”
他眼中迷茫消失,深沉黝黑,状若夜晚繁星,但又没有一点闪烁,毫无变化:
“吾之所以比俗人想得更多更远,除了得到师长传承,知晓种种密辛,还因为……”他顿了顿道,“吾非此方世界之人。”
孟奇心中一震,他是自己这样的穿越者,还是轮回世界之人?
上官横更是震惊,之前从未听这疯子说过!
不过疯子之话做不得准。
“吾之世界亦是修行武道……”黄粱缓缓道。
第三百零六章 真实之界
雪山峰顶,寒风刮骨,似乎能先让人血脉冻僵,再生生扯起一层肌肤。
黄粱沉哑的声音没有半点飘散,缓缓道:“吾苦修多年,以武近道,终于破碎虚空,但却出现于此方天地,与过往有所不同的天地。”
“飞升”而来?孟奇郑重之中忽然感觉莫名滑稽。
“两方天地的不同,自身的遭遇,让吾思考起更本质的问题,若吾修炼突破,再一次破碎虚空,又会去何方?一次接一次,最终会抵达哪里?它又与过往的天地有何截然不同之处,为何是终点,为何是极限?”黄粱的嗓音沉哑而苍莽,仿佛在向天发问。
上官横听得头大,顺嘴来了一句:“‘道’,当然是‘道’。”
虽然道门九尊、上古五帝、佛门诸“师”的年代已然久远,法身之后怎样恐怕只得江东王氏或者素女道等寥寥几个世家宗门知道,但终究是以武求道,最后的目标不会改变。
黄粱瞄了一眼,平板无波道:“蠢笨如牛。”
上官横的脸皮涨得通红,但又知道长年累月在峰顶不吃不喝之人绝非自己能够企及的对象,只能低下头,咬紧牙关,暴虐的眼神死死盯着冰层和石头。
一层又一层“飞升”……孟奇突然觉得牙疼,斟酌了下道:“得见如来?复返元始?”
他怕自己回答得不好,像上官横一样使黄粱不满意,失去谈兴,被他轰下峰去,故而有点忐忑。
“若以心求,则为如来。”黄粱轻轻点头,至于“元始”,他没有评论,似乎对道门没有太深了解,“吾常想,若以往天地为假,今时今日之见可是真?如过往非假,那为何又要破碎虚空离开?”
“百思不得其解之中,吾巧遇奇人,得传大道,终于明白何为真实,何为虚假,吾终日思索观天,便是要寻到那一缕真实。”
“真实?”孟奇轻吸了口气,上官横愈发感觉头疼。
黄粱的声音缓缓荡开:“在各方天地之上,有一处真实之界,它的核心处无法用我们的思维和理解来描述,没有时光的前后,没有空间的六合,没有因与果,没有生与死,总之,凡是能被我们体悟到的,都非真实的它,都是因为我们各自心性不同而假合的内容。”
“道门称其为‘道’,佛门则唤‘如来’或‘菩提’,梵我教叫它‘上梵’。”
倒是个有趣的想法……孟奇开始听得饶有兴致,因为部分描述与自己理解的“元始”相同,不论黄粱的说法与佛门有没有矛盾,距离正确有多遥远,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嘛。
“核心之外,各有演绎,变化万千,形成一界,乃法与理的凝聚,不因外物而变,道门曰大罗,佛门言净土,梵我称‘下梵’,吾之宗门将它与核心并称‘真实界’,真实不虚,亘古不变。”黄粱的双眼露出狂热的情绪。
他轻吐了口气,忽然狂风卷起,化成长刀,吹散冰雾:“‘真实之界’外,感其不同之处的气息,衍化不同的法与理,结合地火风水、金木五行,生成各不相同的诸方天地,或许在某一方天地内,有强者成为仙人,长生不死,但只要‘真实界’外露的气息发生变化,则天地法理改变,仙人坠落尘埃,再无法力可言。”
“吾知你们不会太信,但唯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何各方天地有着如此大的区别,为何法身寿元代代衰减……”
黄粱先前所言,孟奇纯粹是当做新奇有趣的“脑洞”,直到他提及法身寿命代代衰减,才悚然一惊,这个猜想未必没有一点点道理。
但他旋即又冒出诸多疑惑,西游世界的强者寿元好像没什么改变?而且它与自身世界诸多历史人物重合,又是因为什么?
黄粱继续道:“……如此才能解释为何有的天地内,生灵居于星辰,绕日而行,而有的天地,天圆地方,东有扶桑,西有昆仑……”
“居于星辰,绕日而行?”这比刚才的话语更让孟奇震惊。
黄粱难得笑了一声,满是苍凉之意:“吾之过往天地便是如此,破碎虚空而来后,此方天地则类于后者。”
“能肯定居于星辰吗?”孟奇凝重反问。
黄粱来的世界乃修行武道的天地,与地球截然不同,很可能属于轮回之一,若真是居于星辰,自己的想法就未尝没有依据了!
上官横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觉得自己果然不是疯子,无法理解他们的话语。
“自然能,吾之过往天地强者辈出,有能者曾绕行一圈,回到远处,有精于术数者,通过星辰变化之道,算出我们的星辰在绕日而行……”黄粱语气没有半点波动。
上官横忍不住插嘴了:“莫非人人会飞?否则除了极少数地方外,其他生灵早就掉入无垠虚空了。”
“星辰之力的玄妙岂是黄口小儿能理解?”黄粱不屑道。
上官横再次涨红了脸庞,紧咬牙关。
孟奇心中一动:“大日亦有星辰之力?”
“然也。”黄粱露出少许欣喜,似乎觉得孺子可教。
但他立刻又闭上了眼睛,仿佛不愿再深谈。
孟奇不以为杵,朗声大笑,转身便走。
上官横早就巴不得离开此地,紧紧跟上,下了峰顶,他皱眉问道:“黄粱之言,你信吗?”
“不信。”孟奇笑眯眯看着他。
“不信?”上官横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不信还在那里和他一问一答的如此兴致勃勃?
孟奇笑而不语,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是知道了两件事情,一是黄粱来自另外的天地,二是确实有别的世界非天圆地方。
虽然黄粱被上官横称为疯子,但自己与他问答之间,没看出半点征兆,顶多在真实之界和各方天地的描述上近于“妄想”,来历和过去世界的事情有一定可信度。
当然,不排除他白日做梦的可能,反正自己也只是作为旁证,根本是自身来源的地球和六道的轮回世界。
接下来,便是全力感悟“如来神掌”,“神霄九灭”,“元始金章”,“八九玄功”等,为自己的想法添砖加瓦,初步找出道路。
没有理会上官横的反应,孟奇双手交替,快速下山。
从这日起,上官横发现苏孟变了个人,每日状如枯木,眼睛没有半点神采,不管日晒,还是雨淋,都是一步一个脚印的前行,不入城不生火,饿了就摘果实,困了就席地打坐,脸上长出了胡须,头发变得杂乱。
而且外表气势枯槁,精气神意似乎尽数内敛体内,不露半点,难以感应。
苦行僧?上官横莫名冒出了这个念头。
就这样,他看着孟奇从初秋走到了初冬,一路向北,渐至北周与草原边境。
“前方便是天界山,你难道想去草原?”上官横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天界山,北周与草原边境的一处山脉。
此时正值清晨前夕,四周还颇为昏暗,上官横可不想贸然进入草原,被那里的高手追杀。
天界……这两个字传入孟奇耳中,忽然让他打了个机灵,想到另外几个字:
“九重天!”
诸多世界皆有天庭和九重天、三十三重天的传闻,这岂不是类似于佛经的描述,无数世界之上有四禅九天,有四空天……孟奇忽然找到了佛道两门对天地描述的一点类似之处,之前苦苦思索的难题顿时解开。
也就是说,我多元宇宙的认识,与佛道两门先贤的描述相比,即使错,也不会错得太多,日后能慢慢修正和深入……
就在这时,远处天地交接的地方冒出淡淡的橘红色,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入了孟奇眼睛,它是如此的辉煌,如此的灿烂。
容纳变化,身成不灭,一切皆空,心证菩提,这两句的意思孟奇又有了更进一步的理解,眉心突然发热,只觉自己处于茫茫虚空,四周是繁星点点,是漂浮大陆,是金乌,是混洞,是各种各样的生灵,如此种种,皆为变化。
上官横忽然觉得眼前的孟奇像是变了个人,虚无缥缈,如苍天之空,似能容纳万物。
这非刻意而至,自然而然产生。
天人交感?他惊愕想道,就在这时,他看见孟奇转过了身,看到了他的那双眼睛。
这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深邃,里面仿佛有灼热高温的大日,有飞舞的金乌,有暗不见底的黑色,亦有璀璨迷人的星辰……
上官横忍不住倒退了两步,艰难拔出目光,接着他头也不回,转身便走。
“不跟着我了?”孟奇略有疑惑。
上官横闷闷吐出几个字:
“我不是你的对手。”
他迈开大步,走得坚定而轻松。
第三百零七章 意外的重临
远处的橘红色还无法彻底驱散夜的深重,上官横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黑暗里。
孟奇屹立原地,先是不明所以,继而感觉愉悦,上官横是被自己无形的风姿气度给折服了吗?未曾交手便已没了胜负之心?
果然,感悟天地、思考自身道路这么高大上的事情总是让人仰慕。
他纯粹舒缓心情地想着,略显得意地摩挲下巴,忽然摸到了硬硬的胡须。
咦……孟奇心中一动,双手在脸上头上乱摸起来,怎么会如此多胡子?怎么会须发虬结,状若野人?
我的形象在北周毁了,竟然参悟得如此入神……孟奇“哀怨”想着,脸部胡须忽然掉落,一根又一根,一蓬又一蓬,切口平整,宛若被无形之刀刮掉,短短瞬间,他的脸庞重新变成了剥皮的鸡蛋。
这非是高览那样自然而然,确实有一口刀,一口无相之刀!
这三个月里,孟奇大半心思放到了参悟如来神掌第一式“唯我独尊”之上,在菩提子和本身心境的帮助下,悟出了两套功法,果不其然,分别是一套刀法和一套剑法,皆为外景,有着开窍部分的完整外景功法!
刀法没有具体招式,与少林无相劫指类似,宛若虚空劫数来临,伤人于不觉,但层次较低,不能像无相劫指练到极处般“真空生妙有,无形又无相”,算是胜过金刚印一筹的外景水准刀法,孟奇自己取名为“无相禅刀”。
或许是流火含有一丝八部天龙火的关系,孟奇领悟的剑法与此相关,剑成八式,天、龙、夜叉三式为外景,略显无相禅刀半筹的外景,其余五式则为开窍。
故而孟奇偷懒取名“八部天龙剑”。
当然,孟奇最大的收获绝非两门功法和天人交感,这都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本该到来,而真正重要的收获,初步构建自己的道路是其一,不死印法、独孤天刀等在《易筋经》和本身领悟的帮助下,越来越接近外景品阶是其二,至于其三,则是孟奇八九玄功模仿功法能力的提升。
剃了胡子,梳理了头发,洗漱了一番,换了套青衫,孟奇随意找了处隐蔽地方盘腿打坐,稳固境界。
天人交感乃内天地与外天地越来越相近,已能引起部分共鸣的表征,正常或许引发不了异象,可气机牵引,全力而为后,就有相应迹象出现,所以,稳固天人交感便是稳固内天地。
精气收敛,孟奇内审自身。
虚空幽暗,深邃无尽,元神盘腿虚空正中,不前不后,不在六合,仿效“元始”。
元神之下,天生九窍及其对应的心肝脾肺肾等内脏衍化诸天,有生灵的归处,有生机的起始,俯视着各处窍穴与血脉骨骼。
周身窍穴与血脉骨骼各成一界,内里或有繁星,或有昆仑,衍化不同的宇宙天地。
这便是肉身之谜,蕴藏天地,而除了极少数大能,比如元始天尊,孟奇敢说自己目前的肉身天地与过往之人都有所不同!
在最后时刻,他牢牢把握住了自身的意愿,来自上辈子知识与本性的意愿,选择了“容纳变化,身成不灭”的道路。
但他按照自身初步的理解做了演绎,元神高居最上,似元始似菩提,更似奇点,与不灭道体之路隐然有了区别,稍微靠近了菩提金身。
这样的内天地还是很粗略的内容,仅得概形,没有细致的内容,比如每处窍穴都要衍化一界,目前里面还是模模糊糊,混混沌沌,当然,这大部分都是外景以后的修炼,孟奇目前主要是缓慢调整它们,寻觅与外天地共鸣最强的“状态”。
若是正常道路,孟奇自可以按照八九玄功的内容来调整,前人都有描述,可现在,他的道路有点两边不靠,固然都有参考之处,但还须得自身来慢慢摸索,不能操之过急。
而与势均力敌乃至胜过一筹之人做生死之斗是方法之一,气机牵引下,心灵提升,内天地会自然而然调整,更靠近外天地。
心神内视,孟奇处于空冥状态,缓慢调整着内天地,周身淡金自然泛起,各处窍穴隐有光芒透出。
就在这时,孟奇心灵突然波动,感觉一阵烦乱,非是内起,而是外因。
他中止修炼,睁开眼睛,看见四周人来人往,繁华热闹,有卖字画的,有耍猴的,有各种各样的吃食,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前方则有黄墙黑瓦的寺庙,内里树木参天,透出几分清净。
而自己刚才所处之地乃草原边界的荒野!
怎么突然时空转移了?
或者是幻境?
孟奇微皱眉头,想起一事,真正修炼眉心祖窍后,就得提防外魔入侵了,此乃天地自然的反噬。
外魔或许是他化自在天魔一族,也或许是偶然发生的事情,比如家庭琐事,情爱纠葛,萦绕于心,烦躁而难以解脱,总之会影响心灵,导致走火入魔,是每个武道修炼者必须面对的困难。
“难道是入侵外魔制造的幻境?”孟奇站在涌动的人潮之中,戒备提防,怕外魔潜伏于内,暴起发难。
周围人群如水涌走,唯有孟奇静立不动,显得格格不入,不少人纷纷侧目,打量这名俊美温和的青衫男子。
环视之中,孟奇看到了寺庙的名称:
“圆觉寺。”
圆觉寺的庙会……有点眼熟……孟奇抿了抿嘴,回忆过往,并侧耳倾听起附近之人的谈话。
不远之处,有说书之人,一拍惊木,高声道:“昨日讲了魔后与右相一战,那真是风起云涌,电闪雷鸣,如神似佛,而在另外一边,有那‘惊神剑’小孟直入太子府,于千军万马之中生杀太子!”
魔后?惊神剑?圆觉寺!孟奇眯了眯眼睛,终于想起这是何方了,此乃魔尊坐化的圆觉寺,留下了“原来如此”四个字和外魔之皮的魔尊!
他小心翼翼,从芥子环内取出那外魔之皮。
刚见风,之前无论怎么摆布都没有变化的外魔之皮忽地燃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变成了灰烬,洒落于地。
“原来是‘你’引我来的……”孟奇嘴角泛起一丝微笑,“那我的‘外魔’在何方呢?”
以他目前的境界,察觉不到一点幻境的迹象,所以初步判断为真,是魔后剑皇那个世界,是“惊神剑”小孟的世界,而要脱离,恐怕得找到“外魔”,将它杀掉!
孟奇没去想魔尊的外魔为何能让自己转移时空,要知道魔尊自己都距离这个境界很遥远,因为牵涉“原来如此”。
他抬头看了看四周,背负双手,悠闲走向圆觉寺,宛如一名前来上香礼佛的普通人。
入了寺庙,穿过两处大殿,孟奇忽然心有所感,微微一笑,转向旁边的偏殿。
偏殿不似他处热闹,尽显冷清之态,只得寥寥几人,但他们都守在门边,真气鼓荡,一看便是高手。
见青衫磊落的孟奇背负双手,缓缓行来,如同随意闲逛的贵公子,几人当即要上前阻止。
突然,他们身体一震,脸色变化,放缓了动作,任由孟奇越过他们,迈入偏殿,目光内皆流露出惊愕之色。
偏殿中,一名身着白纱的女子正坐于蒲团之上,与佛像相对,光是看她的背影,就尽得无限美好的感觉。
孟奇缓步而行,走到女子身侧,目光看着佛像,微微笑道:“魔尊看破红尘,出家为僧,魔后难道也要削发为尼?”
白纱女子同样看着佛像,声音沙哑而魅惑:
“几年未见,你竟已到了这个层次。”
“莫非也是来为剑皇送终?”
第三百零八章 故人
佛像金黄,笑口常开,似看尽人间恩仇,苦海挣扎,不如一笑。
在它对面,身着白纱衣裙的女子正是魔后,她不恭敬也不亵渎地盘腿而坐。
为剑皇送终?孟奇略微一愣,莫非自己重临此界,除了外魔侵扰,还有因果方面的缘故?
昔日剑皇爱惜英才,不吝指点,算是给自己的剑法之路提供了高屋建瓴的看法,如今他垂垂老矣,行将就木,好是巧合,自己能为他做点什么?
内心想法纷呈,孟奇表面却不动声色,依然负手看着笑口佛像:“某静极思动,出来见见故人,自不会遗忘剑皇前辈,他于某有指点之恩。”
他和魔后各自看着前方金身佛陀,目光没有半点交汇,似乎都在自话自说。
“突然冒出,事后视名声富贵于粪土,全无踪影,莫非世间有真正的隐修门派?”魔后缓缓站起,看向孟奇,声音带着女子最魅惑时特有的沙哑。
对于这个问题,她仿佛没期待过答案,顿了顿道:“你的剑呢?”
“惊神剑”小孟岂会没有剑?
孟奇青衣洒然,两手空空,刀剑皆在芥子环内,闻言一笑:“忘了。”
他也转头看向了魔后,只见白纱紧贴身躯,高低起伏,不露半点皮肤,却让人口干舌燥,而她脸上依然戴着面纱,绝世容貌朦胧透出,更添魅力,想象的总是最为美好。
可如此魅惑众生的尤物,静静立在那里,却与禅堂、蒲团、佛像、香案、木鱼等清净之物相得益彰,融洽一体,不显红尘,不超凡俗,似乎她本该就站于此处,理应站于此处。
天人合一……孟奇暗叹一声,当时当日,自己眼光不够,只拿大宗师当寻常,若非有阮玉书琴音相助,魔后又仅仅是试探自己实力,寻求帮手,压根儿没有认真对待,自己何德何能可以斩下魔后的一缕发丝,落了她的面纱?
与同层次的大宗师方有电闪雷鸣的异象,除了境界不够,须得气机牵引外,还有彼此相差仿佛,以致控制不住的解释。
当然,今时今日的魔后肯定强于当初,那时候她天人合一还有诸多瑕疵,而剑皇更甚半筹,天人合一圆满,正寻找着自身道路,不知他现在找到了没有……
感受到孟奇纯粹欣赏打量没有半点灼热色欲的目光,魔后淡然道:“才忘剑吗?”
“哪里是忘剑之境,只是忘在了客栈里而已。”孟奇笑得多有揶揄。
魔后微微一怔,忽然有点把握不住“惊神剑”小孟了。
孟奇转过身,视这绝代尤物如蒲团香烛,背负双手,缓步走向门外,状若闲庭信步,说来便来,想走就走。
魔后亦不阻止,再次看着佛像,声音有点飘渺:“活佛亦临京师,他曾放言超度你。”
“此岸彼岸,何需超度。”孟奇洒然一笑,跨出门槛,走向正殿。
偏殿之前有树,亭亭如盖,石砖暗灰,间有杂草,青衫缓缓隐于门径。
“宗主,他是哪位高手?”魔后身旁侍立的几名白衣女子低声相询。
他怎么莫名其妙而来,又莫名其妙离去?
而宗主竟然任他如此!
守门的几名魔宗强者亦有此惑,侧耳倾听,等待答案。
魔后语气淡然:“活佛放言超度之人没有多少,还能活着的就更少了。”
几名白衣女子苦苦思索,忽然,其中一人愕然道:“惊神剑?”
昔日“惊神剑”小孟入云雁馆掳走真正使节,并残杀于外,其后更扰动京师风云变化,打破了西虏的如意算盘,这才引得活佛放言,可他自此全无踪迹,活佛亦难以寻到,事情渐渐平息。
“惊神剑小孟?”门外魔宗强者亦是脱口而出。
这个名字……他们面面相觑,仿佛闻到了暴风雨前的潮湿味道。
他竟然也来了!
当真八方高手汇京师!
剑皇之事难道又会引起类似昔年的大变?
……
潇湘楼最昂贵的雅间房门半开,供侍者送菜送酒。
来往之人总是不由自主看向这个雅间,因为里面有着当今江湖的大人物,赫赫有名的高手,除了非是人间的大宗师,怕是要算他们了!
这是武道可以与皇权抗衡博弈的世界,武功高手自然会受到拉拢受到瞩目,时不时还会享受到钦慕。
“我看如珍姑娘刚才对我暗抛媚眼,莫非今晚能有艳福?”长孙景干了一杯,哈哈大笑。
他已长得虎背熊腰,整个人雄姿英发,脸上稚气褪去,多了几分成熟,举止豪迈。
如珍乃潇湘楼最出名的花魁。
“或许是抛给贫僧也不一定?”长孙景对面坐的是个和尚,白色僧袍,鞋袜干净,给人一尘不染之感,俨然便是成名多年的如意僧。
长孙景笑道:“大师是想提醒我,一字曰僧,二字为和尚,三字极乐官,四字色中恶鬼?”
“贫僧自非花和尚,但如珍姑娘常思佛法。”如意僧笑眯眯回答,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三年未见,你竟已成长到如此高度,当真后生可畏,一代新人换旧人。”
“本少爷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长孙景开了句玩笑,然后正色道,“武道修行需要磨练与战斗,军中正是最佳选择,我随着陆帅东征西讨,战过西虏强者,战过七皇子麾下魔门高手,又有昔年孟大侠高屋建瓴的指点,自然一日千里,非你这贪酒和尚可比。”
如意僧叹了口气道:“你确实是练武奇才,当年抗击西虏时,贫僧不过随口指点了你几句,又和你并肩作战,竟然让你窥出我拳掌奥秘,化入了刀法。”
他们的交情乃沙场铸就,很是深厚。
“可惜,始终没有孟大侠的消息,无法向他展现我刀法有成。”孟奇是长孙景有奇遇后,第一个正儿八经指点他招式之道的高手,他自然记忆深刻,铭感五内。
如意僧闻言一怔,似乎回想起了自己与惊神剑小孟的交手,竟然被他在自己等高手环顾的状况下,生生杀死了太子!
“他年纪轻轻便淡泊名利,闲云野鹤,神龙见首不见尾,当真让人唏嘘。”如意僧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谁?他们同时瞳孔收缩,转头望去。
竟然能瞒过自己两人的感官,悄无声息靠近!
“故人来访。”带着淡淡笑意的声音先传入了他们的耳朵。
他们看见一名青衫公子悠然立于门边,右手指节屈着,依然做敲门的姿态。
长孙景眨了眨眼睛,没办法将这个人与当初的那道身影重叠,他的五官长开,愈发俊美,气质却没了冷峻,温和而洒然,像是一汪被风吹皱的湖泊,而非冻至底部的冰海。
“孟,孟大侠。”半晌之后,长孙景又惊又喜起身相迎。
有了他的确认,如意僧才敢相信这就是当年的惊神剑小孟。
昔年的“惊神剑”虽然剑法出神入化,但实际的境界修为在自己等人眼里,还是望得见底部的小池,可如今,他就仿佛看不见底部的大海或深邃幽远的星空,让自己只浮现出四个字:难以测度!
孟奇笑着点了点头:“多年未见,你都成为一方高手了。”
看见故人变化如此之大,他很有点沧海桑田之感。
长孙景目前年纪也不算上大,二十三四,闻言笑道:“五年而已,孟大侠看来修炼有成,倒比我显得年轻。”
说到这里,他正色行礼:“多谢当年指点,没有孟大侠,就没有今日的长孙景。”
“不用大侠大侠的称呼,换一声小孟或者孟公子都可。”孟奇毫不见外地坐下,自斟了一杯,“某静极思动,初入京师,还弄不清状况,谁来讲讲这五年之事?”
长孙景赶紧道:“五年前,当今圣上登基,陆帅拜将,率军北上,抗击西虏,最初两年西虏强势,东南又有七皇子举兵,甚是艰难,多得圣上坚定,如意大师等武林正道人士援助,剑皇则入草原半招击败了活佛,终于撑了过去,迎来了胜机,两年前,西虏被逐出关外,陆帅挥师南下,迎击七皇子,如今已是占据胜势,只待稳扎稳打,夺取胜果。”
“谁知一个半月前,圣上急诏军前右相回京镇压,众人判断剑皇时日无多,陆帅遂派我回京打探消息。”
“有确凿迹象表明这一代活佛随着西虏使节团秘密进京,藏于云雁馆,欲了当日之败,恐怕支持七皇子的魔后,隐居赋闲的国师,也会不甘寂寞。”
孟奇缓缓点头:“原来如此。”
于他而言,知道这些就足够了,其余之事,自己没那个闲心插手。
如意僧想了想,微笑道:“孟施主,你得对活佛多加小心,当年之事让他放言超度你,今日若遇到,恐怕会言出必行。”
长孙景亦是知道这桩公案,皱眉提醒:“活佛一系有灌顶秘法,能得先人精元,传承记忆和知识,前者限于肉身极限不提,后者让代代活佛智慧通达,精神强横,传闻能拉人于宿世轮回,如同神佛,与其他大宗师相比,别有神异,而且‘大日离火轮’神功亦是名震多代。”
孟奇静静听着,忽然展颜一笑:“你们可有兴趣随某去个地方?”
“何地?”长孙景和如意僧同时发问。
孟奇拍了拍青衫,微笑起身:
“云雁馆。”
第三百零九章 精神奇旅
“云雁馆?”
“云雁馆!”
长孙景与如意僧语调不同,却是同样的讶异,刚刚才提活佛之事,他就主动找上门去!
换作别人,他们怕是会觉得不知天高地厚,大宗师与人间巅峰的差距岂能以道理计,昔年邪君的魔功何等恐怖,面对魔后时还不是惶惶逃窜如丧家之犬,不知多少强者一辈子困在人间巅峰,始终迈不出那一步!
可眼前的是“惊神剑”小孟,曾经引天雷击杀邪君的小孟,曾经创造过种种不可思议之事的小孟!
而时隔五年再现,谁也不清楚他究竟到了什么层次!
他绝非狂妄自大之辈,否则断然不可能在鼎盛时放下一切,闲云野鹤。
也就是,他对自身实力有着足够的自信!
他们同样不相信“惊神剑”小孟会对活佛的实力判断出错,他可是得过剑皇的指点,亦曾经与魔后联手。
两人对视一眼,皆想到一个可能:
莫非苦修五载,他已踏入了大宗师行列?
以他的年龄而言,这怕是前所未有的记录!
孟奇双手垂在身侧,修长洁白,看不出是握剑之手,但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感。
他缓步踏出房门,没理会有点发呆的长孙景和如意僧,走下楼梯,出了潇湘楼,转入前往云雁馆的街道,嘴角始终含着笑容,悠闲打量着四周热闹,状似漫不经心。
脚步声很近,长孙景与如意僧赶了上来。
“孟,孟公子,这五年来,在下一直在寻您,想当面答谢您的指点之恩,可惜全无消息,不知您都在做些什么?”长孙景犹豫了下,还是巧妙地问了一句。
孟奇半真半假道:“看看日出,望望星空,思考思考天圆地方东升西降之事。”
“呃,好闲情逸致,好悠哉的隐居生活。”长孙景干笑了一声,他可是个爱热闹之人,而且觉得孟奇的回答太轻描淡写,完全没有真正的重点。
不过,既然别人不想说,自己就没必要多问。
孟奇侧头看着他,嘿了一声:“怎么?不信?”
“哪里哪里,只是在下喜欢呼朋引伴,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不能享受这种生活。”长孙景赶紧解释道。
如意僧倒是轻颔其首:“能消弭浮躁,观日赏星,孟施主纵使不在佛门,亦有几分佛性。”
他与孟奇交过手,自然知道他可能出身佛门。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孟奇挑了挑眉,知道如意僧非是故意,没有多说,继续散步般走向云雁馆。
到了云雁馆外,门外守着四名禁军,门内立着两个西虏打扮的男子。
“此乃使节馆,尔等若无正事,还请远离。”一名禁军喝道。
“听闻当代活佛在此,某特来听听佛法。”孟奇微笑回答。
听见活佛亦能拉人入宿世轮回的记忆后,自己就坚定了与活佛交手的念头。
一直以来,自己对前世可能与阿难有关耿耿于怀,可“变天击地大法”不能唤起自身的宿世轮回记忆,除非借助代代纠缠之人,共游精神奇旅,如今有这样的机会,岂能放过?
至于活佛放言要超度自己之事,哈哈,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
禁军怒极反笑:“活佛怎么可能在云雁馆,快滚,快滚!”
“在下惊神剑。”孟奇自报家门。
“惊神剑?什么惊神……”禁军突然结巴了,门口守着的外族人则面面相觑。
少顷,其中一名外族人用熟练圆润的中原话道:“稍等。”
他转身而去,直入云雁馆深处。
几名禁军和剩下的外族人躲躲闪闪打量起孟奇,虽然过去了五年,但“惊神剑”小孟的名头依然如此传奇。
千里护送陆观上京,剑下亡魂无数;潜入云雁馆,绑走真正使节;一招击败烈刀,还言他不配自身用剑;夜闯皇宫,视天罗地网于无物,引天雷击杀邪君;强袭太子府,在众多高手保护下生杀太子……这么多的事情,单独一件都足以在江湖流传多年,更别提它们都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前后时间还间隔很短!
“自公子隐居以来,每年都有人假冒‘惊神剑’的名头,可惜没一个上得了台面。”长孙景想到了好玩的事情,“最过分的是,假扮公子的冷峻,欲求某位侠女,反倒被人两三剑击败……”
孟奇听得津津有味,从侧面证实了自己的名声。
“使节请三位入内。”之前的西虏护卫匆匆赶回,用自以为隐蔽的方式打量孟奇,疑惑他为何敢来,明明知道活佛要超度他!
跟着护卫,孟奇等人进了云雁馆,这里一草一木都没有太大变化。
云雁馆的会客厅很大,里面的人亦不少,但孟奇的视线自然而然就锁定了其中一人。
他坐于正中,光着一只胳膊,穿着塞外佛门特有的服饰,形容伟岸,肌肤如玉,看不出年龄,有着奇异的魅力,他的双眼清澈见底,可若与他对视,会发现里面有着一圈又一圈的漩涡,仿佛镜湖上的涟漪。
而在孟奇看向他的同时,他也看到了孟奇,只觉那双眼睛深邃幽暗,望不见底部,仿佛没有繁星与明月的夜空。
果然是当代活佛……长孙景眯了眯眼睛,在与西虏酣战之时,他曾远远见过此人,可惜剑皇当时没有出手,未能让自己一睹大日离火轮与传闻里的秘藏大法。
四目交接的时候,孟奇与活佛再也看不到周围的事物,只有彼此和牵连的气机,但长孙景等人和物又一点一点于心湖内勾勒出来。
“听闻活佛要超度某,所以某来了。”孟奇踏前一步,气势陡变,仿佛经历了沧海桑田,悠远而高旷。
活佛缓缓站起,用怪异的中原话道:“除魔方能卫道。”
他立在那里,便似一切的中央,俯视着轮回,仿佛真正的佛陀。
两人同时毫无保留施展了精神秘法!
云雁馆附近的天空原本蔚蓝,此时忽然变得昏暗,非是暴雨欲滴的那种,而是一圈圈黑色旋转的诡异昏暗,如同传闻里的地狱,里面似乎能爬出恶鬼。
天地骤变,长孙景、如意僧、西虏使节、云雁馆会客厅从孟奇眼前心中消失,发现处在一个狭窄的房间内。
房间只能放得下一张床,一张桌子,若再多一张椅子,则出入困难。
衣服装在箱子里,置于门后,故而每次出去,都只能打开很小的缝隙,仅供一人。
这是上辈子最落魄时的出租房……孟奇没有震惊,一是早有心理准备,二是这感受至今没有忘怀。
打开面前的电脑,上面泛出无数绿色字母,兹兹跳跃,最后凝成了一幅画面。
里面是位德高望重的老者,他皓首穷经,钻研佛法。
不用任何外在判断,孟奇自然而然知道他就是活佛,乃活佛的上一世。
老者转头,两人四目交接,环境顿变,孟奇内心升起无法克制的悲痛和愤怒,泪水潸潸而下,眼前是一片火海中的建筑,旁边站着一个日本兵,身怀六甲的妻子倒于地上,肚皮被剖开,胎儿被挑起。
孟奇牙关紧咬,再也无法软弱,荷荷出声,猛扑了过去。
砰,一声枪响,眼前黑暗。
跳动的火焰内有着另外的天地,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端坐佛堂,为儿孙后代祈福,不知不觉,呼吸停顿,表情安详。
愤怒,痛恨和害怕的情绪再现,孟奇看见自身被关在一个竹笼里,正被人抬着走向池塘。
“尚未出嫁,与人私通,活该浸猪笼!”平日里疼爱自己的爹娘已然变了颜色,表情狰狞,似乎想生吞了自己。
竹笼沉下,凉水浸入鼻端,而在反照着火光的池水里是别的场景,一名少女被土匪劫走,惨遭凌辱,几次欲要自杀,都被人所救,最终她看破红尘,青灯古佛。
一次又一次,孟奇经历了道士,书生,普通妇人等轮回,而活佛亦有着屠夫、老鹰、将军等变化。
越往前走,记忆碎片越是稀少,场景越是短暂。
忽然,孟奇眼前一片空白,似乎已到了轮回最初。
什么也没有?
没有阿难?
而空白对面,活佛还在一世世回溯,而他每一世都最终心向佛法。
随着他靠近最初,身体渐成琉璃,背后有一轮大日缓缓升起。
双方将彼此拉入宿世记忆后,将没办法善了,必会有终极对决,否则不能摆脱此情此景,将永生永世沉沦。
这一点,孟奇知道,活佛也清楚!
可此时,孟奇已到了最初,平平常常,而活佛越来越有禅意,身后大日宛如真实。
谁胜谁负似乎一目了然!
云雁馆内,长孙景等人看到呆立活佛的双手无知觉结成日轮,整个人似有光明绽放,像是大日降临。
“大日降临,活佛终于练到了最高境界吗?”西虏使节惊喜莫名。
而与活佛对视的孟奇呆滞如没有魂魄的躯壳!
“怎么办?”
“要不要强行打断?”
长孙景和如意僧对视一眼,感觉惊神剑小孟不妙。
就在这时,长孙景看见孟奇叹了口气,一手抬起,指着苍穹,一手下垂,指向地面。
他整个人仿佛一下高大了起来,充塞天地,给人无与伦比之感!
这是什么?所有人都愕然看向了他。
双方精神世界里,活佛身后大日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接近实质的时候,突然发现对面的孟奇不见了,而是端坐着一尊金身佛像,它是如此巨大,三千大千世界似乎都被它充满,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尽显大清净,大慈悲,大解脱!
孟奇既然敢来,肯定有着保命的压箱底手段。
“八九玄功”九窍之后已能稍微模拟“如来神掌”第一式的气息感觉!可用来破掉活佛心灵!
这时,金色巨佛发出了威严又慈悲的声音:“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佛陀说法,声如雷音,活佛双目凝固,大日摇晃。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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