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章 大婚


  骆笙出阁前一日,姐妹们来添妆。
  骆樱送的是两扇绣屏,骆晴送的是寓意吉祥的画作,骆玥送了精美的香囊手帕。
  看似不值钱的玩意儿都是姐妹三人亲手所做,最能体现心意。毕竟以骆府的富贵,能用钱买来的物件都算不上稀罕。
  “三姐,明日你就出阁了,有没有觉得紧张?”骆玥好奇问。
  三个姐姐,如今只有三姐一个嫁了,还挺新鲜的。
  骆笙笑了:“不紧张。”
  以清阳郡主的身份出阁的那一次,她亦不曾有紧张的情绪。
  只不过那时和现在不一样。
  对她来说,平南王世子卫羌是从小认识的青梅竹马,却并无男女之情,嫁过去无非是按部就班开始新生活罢了。
  没有憧憬期待,何来紧张。
  而现在她不紧张,大概是因为那个即将成为她夫君的男人让她终于能够全然信任一个人。
  从相识到现在,他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站在她这一边。
  或是不动声色,如她射杀平南王的那一晚。
  或是光明正大,如在河阳对她说他不姓卫的那一刻。
  骆玥听骆笙如此说,笑盈盈道:“我还以为新嫁娘都会紧张呢。”
  骆樱弯唇:“四妹这么好奇,等将来轮到你出阁不就知道了。”
  骆玥忙摆手:“我不急。倒是那日无意间听父亲说等三姐出阁后会给大姐抛绣球招亲呢。”
  抛绣球招亲?
  骆樱表情一僵:“四妹不要开玩笑。”
  “大姐不知道?”骆玥错愕。
  骆樱摇摇头。
  骆玥噗嗤一笑:“大姐别担心,就算是抛绣球招亲,父亲也会为你挑个好的。”
  骆樱抽了抽嘴角,忍着羞恼道:“好了,明日三妹就要出阁了,我们别打扰她了。”
  出了闲云苑,骆玥还没忘抛绣球的事:“大姐,你要是嫌抛绣球招亲太草率,或是有了意中人,赶紧对父亲说啊。”
  “哪来的意中人。”骆樱睨了骆玥一眼,“四妹不要乱说。父亲既然有安排,由父亲做主就是。”
  “总要大姐喜欢才行啊。”
  骆樱想到退掉的那门亲事,自嘲一笑:“喜欢的可不一定是好的。”
  对那位曾经的未婚夫,她何尝没有喜欢过呢。
  二人往前走着察觉有异,回头就见骆晴立在原处,神色怔怔。
  骆樱与骆玥对视一眼。
  骆玥快步走回去,挽住骆晴的手。
  那只手枯瘦冰凉,全然不像正值韶华的少女的手。
  “二姐,你怎么了?”
  骆晴竭力露出一抹笑容:“我没事。”
  骆樱在心中叹口气,握住骆晴另一只手:“二妹,你是……想到平栗了吗?”
  骆晴沉默着。
  骆樱轻轻拍了拍她:“你放心,父亲早晚会把他找到。到时候就带到你面前,让你好好出气。”
  骆晴眼帘微颤,泪珠从眼角滚落。
  “二姐,大姐说得没错,回头等你出了气就好了,为了那么个人伤心不值当的——”
  “他死了。”骆晴开口,打断骆玥的安慰。
  骆玥一惊,不由看了骆樱一眼。
  骆樱亦把心提了起来,不动声色道:“二妹,你不要乱想。”
  骆晴牵了牵唇角,笑容惨淡:“其实他早就死了,对不对?”
  骆樱与骆玥对视一眼,问骆晴:“二妹从哪里听来的闲话?”
  骆晴看着二人,眼中说不清是哀伤还是木然:“大姐、四妹,我也不是傻子……”
  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大概是在府中下人看到她隐晦流露出同情时,姨娘看着她欲言又止时,姐妹们小心翼翼时……
  骆晴紧抿着唇,满心苦涩。
  其实都不是,是她真正冷静下来,恢复了理智后,便猜到了。
  “二妹(二姐)——”
  骆晴抬手把眼角的泪拭去:“大姐、四妹,我只想听一个答案,不想再乱猜了。”
  无论理智如何肯定,没有答案就会一直有猜测。
  有猜测,便放不下。
  骆樱沉默良久,轻轻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
  “当时就死了……”
  骆晴垂眸,好一会儿后轻声道:“知道了。”
  “二妹——”
  骆晴努力扬了扬唇角:“没事,其实我早就猜到了。我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连一句为什么都没机会问。
  骆玥是个直率的,见骆晴能承受住刺激的样子,便道:“二姐,你想想咱们那晚逃跑时留在府中拖延时间的人,觉得拖累了别人选择自尽的八姨娘,京城里无辜丧命的女孩子,还有灭了满门的弟弟……让人不甘的事太多了,我还是觉得为了那么个人渣伤心不值得。”
  骆玥每说一个字,便如小锤砸在骆晴心尖上。
  是啊,比起那些人,她这点不甘又算得了什么。
  到现在她不得不承认,她既不如大姐通透,亦不如四妹洒脱。
  “二妹,明日三妹就出阁了,这是咱们府上天大的喜事,至于那些难过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许久,骆晴轻轻点头:“嗯。”
  夕阳将落,盛家二太太受盛老太太与骆大都督所托,硬着头皮来了闲云苑。
  骆笙在外间招待盛二太太喝茶。
  二太太讪笑:“笙儿啊,咱们去里屋聊吧。”
  等进了里屋,打发丫鬟们退下,二太太看着骆笙开始发愁。
  跟这位外甥女没那么熟啊,老太太与骆大都督非要把这么个重任交给她,纯粹是赶鸭子上架。
  “舅母有事么?”等了半天不见二太太开口,骆笙笑问。
  尽管在金沙时有过一些不愉快,但想想当初骆姑娘的行事也不奇怪。
  人终究是相互的。
  “啊,笙儿啊,你明日就要出阁了,紧张吗?”
  骆笙默了默。
  原来这个问题是必备吗?
  “不紧张。”
  “不紧张就好……”二太太想想准备的那些话,面对着表情冷清的少女实在开不了口,把用红布包裹之物往她手中一塞,匆匆告辞。
  骆笙打开红布,看着画工精美逼真的小册子,悄悄红了脸颊。
  她好像……开始紧张了。
  盛二太太逃出闲云苑,冷静下来后突然有些后悔。
  她怎么什么都没说就跑了呢,外甥女从小没了娘,到出阁也没个正经女性长辈教导,说起来怪可怜的。
  可现在再回去也不合适。
  纠结了一番,盛二太太怀着自责的心情找盛老太太复命去了。
  翌日,晴空万里。
  京城万人空巷,全都涌上街头看骆姑娘出阁。
  大红花轿停在骆府门口,一身红袍的开阳王亲自来接人。
  威风凛凛的枣红马,俊俏无双的新郎官,望不到头的迎亲队伍。
  队伍绕着全城缓缓走,无数人就追着队伍跑,漫天撒的喜钱引来稚童阵阵欢呼。
  “真没想到啊,开阳王竟然娶了骆姑娘。”人群中,不知多少人如此感慨着。
  “是啊,当初骆姑娘扯掉开阳王的腰带被送走,还以为给骆大都督结了仇,谁想到是给骆大都督找了个女婿呢。”
  看着高头大马上清俊夺目的男子,有人琢磨着:“你们还记得吧,在遇到骆姑娘之前开阳王一直不近女色。我现在觉得开阳王可能就是那种贞洁烈男,被骆姑娘扯了腰带就认定她了……”
  听到这番话的小娘子们不由陷入了沉思:是这样吗?
  骆姑娘大婚后,京城突然刮起一阵小娘子见到俊俏郎君扯腰带的妖风,这就是后话了。
  远离拥挤人群的柳树旁,站着两名风姿出众的男子。
  “大哥。”林疏喊了一声。
  林腾侧头看着他。
  “你不是说有案子要办,所以推了随祖父去王府吃喜酒。”
  林腾淡淡道:“做事做累了,出来看看热闹。”
  林疏沉默了一会儿,折下一枝柳条递过去。
  林腾拧眉。
  林疏看着兄长,有些难受:“大哥,你心悦骆姑娘吧……为何不早些试试呢?”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这个道理兄长不懂吗?
  林腾神情严肃,扫了堂弟一眼:“莫要胡说,骆姑娘与开阳王乃天作之合。”
  他转了身大步往刑部衙门的方向走去,始终不曾接过林疏递过来的那枝柳条。
  林疏沉默了一会儿,把柳枝丢到地上,低不可闻叹了口气。
  大宴宾客,敬酒致谢,等走完这些过场,夜色已经深了。
  卫晗快步走进了喜房,看着坐在床榻边等着他的新娘,忍不住唇角上扬。
  “骆姑娘。”他喊了一声。
  龙凤喜烛摇曳着烛光,把喜房中深深浅浅的红镀上一层柔色。
  这样的气氛,让这声简简单单的“骆姑娘”似乎也多了些旖旎。
  骆笙抿了抿唇:“王爷现在还叫我骆姑娘?”
  容她有些小小私心,成为他的妻后,不想听他再唤她骆姑娘。
  “那……叫你笙儿可好?”卫晗试探着问,悄悄红了耳根。
  骆笙摇头:“父亲他们都叫我笙儿,王爷这么叫我,我会忍不住想到长辈。”
  卫晗皱眉。
  长辈?这可不行。
  “那叫你阿笙行么?”
  骆笙不忍再为难眼前人,轻声道:“我姓骆,王爷就叫我洛儿吧。”
  洛儿啊,那是她的乳名。
  他这般叫她,她便觉得清阳郡主也得到幸福了。
  卫晗伸手拥住她:“好,那以后我只叫你洛儿。”
  突如其来的拥抱,令骆笙不由红了脸颊。
  “洛神的洛,好吗?”他问。
  骆笙看着温柔说出这话的男人,心跳急促。
  洛神的洛……
  她怔怔望着他。
  卫晗把怀中少女拥得更紧:“我觉得洛神的洛,最好听。”
  骆笙垂眸,悄悄湿了眼睛。
  或许,他也曾想过她与镇南王府的联系,想过骆姑娘的判若两人……
  但他从来没有逼问过她。
  “王爷——”
  卫晗低笑着打断她的话:“洛儿现在还叫我王爷?”
  “阿晗?”
  卫晗沉默了一瞬,道:“我隐约记得爹娘叫我七郎。无人的时候,叫我七哥吧。”
  骆笙微微点头,想了想问:“你还记得姓什么吗?”
  “不记得了。”迎着怀中人怜惜的目光,卫晗不以为意笑笑,“没什么要紧,咱们白首偕老才是最要紧的。”
  他已经不记得来处,所幸知道归途。
  他与洛儿会相守终老,子孙满堂。
  会在他很老很老的时候,还能吃到洛儿做的臊子面。
  烛火摇曳,突然爆响一个烛花,惊醒了相拥的两个人。
  “洛儿。”
  “嗯?”
  他没说话,低头亲上她的额头。
  红色的纱帐悄悄落了下来。
  已到深秋了,但对七郎与洛儿来说,他们的春日刚刚来到。


番外1 天有公道
  入冬了。
  这是骆笙在开阳王府过的第一个冬天。
  从早上就飘起了雪,雪沫子洋洋洒洒,渐渐把一切覆盖上白色。
  卫晗披上大氅,亲了亲骆笙脸颊:“我出去了。”
  “打好伞,小心路滑。”骆笙抬手替他整理了一下系带,柔声叮嘱。
  卫晗笑着点头:“知道了。我办完事就回来,晚上咱们吃酸菜白肉锅子吧。”
  “好,正好秀姑前些日子做的酸菜可以吃了。”
  卫晗得了准话,清俊的眉眼满是笑意,又在骆笙唇边啄了一下,才大步走出去。
  骆笙走至窗边,目送披着墨色大氅的男人离去,唇边也不自觉挂着笑。
  窗外的雪更大了,由雪沫子变成了轻盈的鹅毛,伴着寒风飞舞。
  骆笙刚准备离开窗边,就见离开视线不久的那道墨色身影又返了回来。
  怎么回来了?
  骆笙怀着疑惑迎出去。
  门帘被挑开,寒气扑进来。
  卫晗忙把帘子放下。
  “怎么回来了?”骆笙问。
  卫晗看着她,沉默了一瞬:“石焱回来了。”
  听了这话,骆笙心头一跳,竭力保持着镇定道:“叫他进来吧,我问问情况。”
  卫晗陪着骆笙去了布置成书房的西次间。
  石焱等在那里,见到二人立刻行礼。
  “还顺利吗?”骆笙开口问。
  石焱笑道:“按着您画的图纸很顺利就找到了,棺椁也拉回来了……”
  骆笙有些不放心:“是两口棺椁吧?不要弄混了。”
  “您放心,绝对混不了,都是按着您的吩咐办的。”
  骆笙这才露出一个笑:“辛苦了。”
  石焱忙摇头:“不辛苦,不辛苦,能替王妃办事是小的的荣幸。”
  卫晗睨了他一眼。
  石焱心头一凛,赶紧收了笑。
  “带我去看看吧。”
  石焱一愣,不由去看卫晗。
  “照着王妃的吩咐做。”卫晗淡淡道。
  “那您随我来。”石焱收起好奇心,领着骆笙去看运回来的棺椁。
  两口黑漆棺材停在一个小院中。
  白雪覆盖的屋檐,青砖铺就的地面,黑漆的棺椁,使得这方小院清冷森然。
  骆笙快步走过去,目光在两口棺材间流转。
  “哪一个是朝花的?”
  石焱指着其中一口棺椁道:“这里面是。”
  骆笙伸手,轻轻抚上黑漆棺材。
  承着风雪从北河来到京城的棺椁一片冰冷。
  骆笙在心中道:朝花,你终于回家了。
  许久后,骆笙吩咐红豆:“去把秀姑喊来吧,她的姐妹回来了。”
  红豆跑去小厨房喊人:“秀姑,主子说你的姐妹回来了。”
  姐妹?
  秀月一怔,一脸茫然随着红豆去了小院。
  入目便是那两口黑漆棺椁。
  “主子——”秀月隐隐预感到了什么,看向骆笙。
  骆笙对着秀月轻笑:“听你说过你和朝花的故事,我让三火去北河把她接回来了。”
  秀月眼帘轻颤,指着离骆笙近的那口棺材问:“是……这个吗?”
  骆笙轻轻点头。
  秀月扑过去,扶棺痛哭。
  骆笙默默看着,竭力控制着泪意。
  秀月有着光明正大的身份,可以哭得痛快,她却不能。
  一只手搭在她肩头,把她揽过去。
  骆笙抬眸看着卫晗。
  “难受的话就哭吧。开心会笑,伤心会哭,这是人的自然反应,不一定要有理由。”
  骆笙潸然泪下。
  卫晗环着她肩头,心里安稳踏实。
  在北河的那个晚上,洛儿对着朝花的尸体无声哭泣,他拥抱了她。
  那是他第一次大着胆子拥抱喜欢的姑娘。
  他多么幸运,如今能随时拥抱她了。
  她伤心时,喜悦时,任何时候。
  朝花下葬的那日是个晴天。
  骆笙没让卫晗陪着,只与秀月两个人在新起的坟前立了许久。
  那些陪着的人都被打发得远远的,包括红豆与蔻儿。
  风穿过林间,吹起素色斗篷的衣摆。
  秀月红着眼看向骆笙:“主子,咱们回去吧。”
  朝花姐姐终于摆脱了玉选侍的身份,离开了寒冷的北河,在最近的地方守着她和郡主了。
  以后只要想朝花姐姐了,她们随时都能来看她。
  光明正大来看她。
  这可真好啊,是她以前从不敢想象的事。等百年之后她也要葬在这里,与朝花姐姐一起守着郡主。
  “嗯,回去吧。”
  骆笙拢了拢斗篷,往前走去。
  秀月紧紧跟在身后。
  红豆翻了个白眼,拉着蔻儿小声嘀咕:“姑娘对秀姑也忒好了,都爱屋及乌了。”
  蔻儿抿抿嘴:“秀姑厨艺好,人也好,姑娘对她好多正常呀。”
  哼,反正第一大丫鬟不是她,谁当不一样呀。
  红豆气坏了:“蔻儿,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她和蔻儿是从小打出来的交情啊,关键时候怎么靠不住呢。
  蔻儿白她一眼:“什么胳膊肘往外拐,秀姑可是自己人。哎呀,秀姑今晚好像要做红焖羊肉。”
  “真的?”红豆咽了咽口水,登时把第一大丫鬟的争夺这种烦心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骆笙才回到府上,就有人来报:“王妃,离园那边送了信来。”
  永安帝让位后改封静王,带着萧贵妃在内的那些嫔妃住进了离园。
  骆笙听到离园来信,还是有些诧异的。
  看过信,原来是萧贵妃相请。
  思量片刻,骆笙决定去看看这位故人。
  离园中花木萧索,空空荡荡,行走其间若有若无的哭泣声随风飘入耳里。
  脚下是厚厚的积雪,无人及时扫去。
  “主子,小心脚下。”蔻儿提醒道。
  红豆撇了撇嘴:“您就不该来这种晦气地方。”
  说话间,萧贵妃的住处到了。
  等在门外的侍女挑起了帘子。
  骆笙走进去,看到的是一名颜色暗淡的妇人。
  曾经容光照人的萧贵妃仿佛失去水分的花,变得苍白脆弱。
  “骆姑娘来了。”萧贵妃盯了骆笙一瞬,开了口。
  红豆扬眉怒斥:“我们主子现在是王妃,你不要乱喊。”
  面对小丫鬟的斥责,萧贵妃不以为意,只望着骆笙道:“骆姑娘,我们能不能单独说说话?”
  骆笙沉吟一番,吩咐红豆与蔻儿:“你们去外边等着吧。”
  二人有些不放心:“主子——”
  “去吧,我心里有数。”
  听骆笙这么说,二人默默退了出去。
  屋中只剩下了骆笙与萧贵妃。
  “娘娘叫我来,有事么?”
  萧贵妃自嘲一笑:“这个时候,骆姑娘还叫我娘娘干什么?”
  骆笙淡淡道:“这个时候,娘娘依然叫我骆姑娘。”
  萧贵妃一滞,笑意冷下来:“我叫骆姑娘来,只是有疑惑想问清楚。”
  “娘娘请说。”
  “秀姑……是不是早就是你的人?”
  骆笙笑了:“秀姑一直是我的厨娘。”
  萧贵妃冷笑:“骆姑娘不要与我打马虎眼,我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吧?”
  骆笙微微点头。
  “那我能生下女儿,也在你们计划之中?”
  骆笙沉默片刻,道:“算是吧。”
  “果然如此……”萧贵妃喃喃。
  从云端跌落,感受到世态炎凉之后,她反而冷静下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变成现在这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从废太子开始。
  废掉太子后,一切就向着不可控制的深渊滑去,最终改朝换代,江山易主。
  受益最大的除了那个小皇帝,无疑是骆家人。
  而令皇上坚定了废太子的决心,便是从她有孕开始。
  萧贵妃越想越恨,随着女儿病情越来越重,恨意到了顶点,生出非见骆笙不可的念头。
  “你不觉得卑鄙吗?”萧贵妃含恨质问。
  骆笙平静反问:“娘娘唯恐秀姑用药膳方子助别的嫔妃生子,逼着她服下‘梅子汁’,就不觉得卑鄙吗?”
  萧贵妃目光灼灼:“我正想不明白,为何秀姑明明喝了下梅子汁,却一直安然无恙?”
  骆笙笑了:“好人有好报。”
  “好一个好人有好报!”一直还算冷静的萧贵妃突然激动起来,“那我的女儿呢,她有什么错?她生下来本是公主之尊,现在却沦为没有半点自由的笼中鸟,甚至生了病都求医无门,只能自生自灭。你说啊,孩子有什么错?”
  面对萧贵妃的疯狂,骆笙依然一脸平静:“是啊,孩子是无辜的。”
  无辜的又何止萧贵妃的孩子呢。
  多少年前,那些被王府护卫抱着出逃的婴儿就不无辜吗?
  “如果娘娘信得过,我请太医来给孩子看看。”
  萧贵妃一愣,狐疑盯着骆笙。
  骆笙神色坦荡:“小郡主能来到世上,与我也算有些渊源,我自然希望她平安长大。”
  “当真?”
  骆笙笑笑:“娘娘觉得我有必要骗你吗?”
  萧贵妃怔怔望着她,喃喃道:“只要我女儿好好的,那……就算了吧……”
  本来她存了玉石俱焚的念头,就算弄不死骆笙,也要咬下对方一块肉,让她尝尝疼的滋味。
  可是骆姑娘说,会让她女儿平安长大……
  萧贵妃想着这些,泪水簌簌而落。
  “娘娘何不放宽心。离园虽不及皇宫富丽堂皇,可也少了很多纷扰,更重要的是有个与你血脉相连的女儿相伴。如果让你选择,是做深宫中高高在上的贵妃,还是离园中温柔可亲的母亲呢?”
  萧贵妃抿了抿唇,苦笑:“骆姑娘好口舌。”
  可偏偏,她被说服了。
  比起深宫中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她更想做的当然是柔儿的母亲啊。
  萧贵妃眉眼间的戾气悄悄散去。
  骆笙离开了离园,很快派来太医给萧贵妃之女诊治。
  小女孩因为早产体质弱,并非患了什么大病,有太医每日来问诊,又有身边人精心照顾,很快就好了起来。
  只是在太医又一次来时,已经退位成了静王的永安帝不好了。
  太医一番折腾吊住永安帝一口气,消息赶紧传进宫去。
  骆辰得了信儿,心头漠然。
  还位的真相他是清楚的,对于沾满家人鲜血的永安帝自然只有恨,没有情分。
  给那个人静王的名分不过是为了顺利完成皇权接替,少些流血争斗罢了。
  但为了堵住世人议论,还是要有所表示。
  骆辰吩咐心腹内侍代他去探望,又安排数名御医前往。
  同样接到消息的还有卫晗。
  卫晗走进离园,来到病入膏肓的永安帝面前。
  曾经威严无比的帝王此刻一动不动躺在床榻上,仿佛离开水许久的鱼,隐隐散发着腥臭味。
  狼狈,丑陋,令人唏嘘。
  屋子里的人纷纷向卫晗行礼,带着畏惧与小心。
  自从搬来离园,新帝对这边的冷淡大概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感受得明白。也因此,面对颇受新帝看重的开阳王当然只有敬畏。
  静王一死,他们这些人能不能活说不定还要仰仗开阳王说话呢。
  看到卫晗,永安帝努力睁大眼睛,死死盯着他。
  卫晗轻轻扬了扬眉梢。
  原来“皇兄”是清醒的。
  “你们先回避一下,我与……王兄说几句话。”
  冷淡的声音响起,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很快识趣退了出去。
  屋内空荡下来,浓郁的药味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卫晗居高临下看着永安帝,轻声问:“其实我一直想问问,为何你派人杀害我双亲,为何我会成了淑太妃的儿子。”
  听了这话,永安帝说不出话来,面皮剧烈颤抖着。
  “我想了很多年都想不通。”卫晗看着他,容色冷淡,“直到民间传出你听了国师的话,要杀尽戊辰年七月初七卯时出生的女子为长乐公主添福增寿的传闻,我忽然有了猜测——”
  他顿了一下,淡淡道:“不管你听国师的话杀害那些女子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总之你对国师的话深信不疑。你当年这么做,也是因为国师吗?”
  永安帝眼睛猛然睁大几分。
  他从来都是清醒的,也因此卫晗这番话令他震惊又痛苦。
  原来卫晗什么都记得!
  他登基的第二年,长子夭折,局势动荡,国师推演出能助他安定江山的将星所在,便是卫晗。
  他自然要把将星放在身边精心教导,磨练培养,又要给其一个天然忠诚的身份。
  那时卫晗四岁,先皇的妃子淑太妃的傻儿子恰好也是四岁。
  一个比他小了三十多岁的幼弟,简直是最合适的身份了。
  只是他千般打算,却没想到卫晗记得当年的事!
  看到永安帝的反应,卫晗笑笑:“看来我没有猜错,那我当日一刀斩了国师,也不算委屈了他。”
  永安帝眼睛睁得更大,喉咙间发出难听的呼哧声。
  卫晗看着他,目光凉凉:“杀父杀母之仇,我从不曾忘。好在天有公道,你如今这般也算咎由自取吧。”
  天有公道,让他有一个好记性。
  卫晗大步往外走去。
  身后传来粗重急促的呼吸声,他始终没有回头。
  退出去的人涌了进来,宫中派来的太医也到了,围着永安帝一番折腾。
  而永安帝在一阵急促的喘息后猛然一颤,睁着眼睛停止了呼吸。
  卫晗才回到开阳王府,就接到了永安帝病逝的消息。
  “知道了。”他冷淡应了一声,抬脚去了正院。
  前日才下过雪,骆笙披着青色斗篷立在石阶上,含笑看红豆与蔻儿领着一帮小丫鬟捉家雀儿。
  卫晗走到她身边,牵住她的手。
  “静王死了。”
  “是么。”骆笙语气平静,靠卫晗更近了一些,轻声道,“也算天有公道吧。”
  天有公道,让她浴火重生。
  卫晗把身边人拥紧:“是啊,天有公道。”
  许是捉到了家雀儿,小丫鬟们银铃般的笑声传过来。
  二人十指相扣,有滋有味看起了热闹。


番外2 梦中人
  天下初定,百姓安居,京城就越发显得繁华热闹。
  这一日,六出花斋门前又排起了长龙。
  说起六出花斋,可算源远流长,是一间百年老店了。
  六出花斋直到现在还如此受欢迎,就是隔一段时间总能推出故事离奇的话本子,引得无数人抢购,甚至还有外地人托了在京城的亲朋好友购买。
  当然,也不是每次有新话本子卖都能排起这样的长龙,只是这一年多来人们对这般情景早已见怪不怪。
  六出花斋出了一位叫梦中人的写书先生,惊才绝艳,写的话本子令人读了如痴如醉,废寝忘食。
  晨曦中吱呀一声响,百年书斋的大门打开了。
  人们激动之下往前涌去,早有经验的伙计大喊:“好好排队,先来先得!”
  排在前面的人先进去,很快抱着崭新的话本子走出来,边走边迫不及待打开来看。
  “什么故事啊?”还在排队的人问。
  那人眼睛还盯在话本子上面,带着几分炫耀回道:“是志异故事的第三部——还魂。”
  梦中人写的第一个故事名为《灵狐》,第二个故事名为《画骨》,这两个志异故事使这位写书先生名声大噪,勾得无数人等着第三部面世。
  排队的人一听书名,登时抓心挠肝,恨不得一睹为快。
  可偏偏这时候书斋伙计喊了一声:“梦中人先生的话本子已售罄,买其他书册的客人可以进来了。”
  哗啦啦队伍散了大半,没买到话本子的人迅速把买到的人围住了。
  “快说说《还魂》主要写了什么故事。”
  “写的是一名女子出了意外昏迷,醒来后性情大变,其实是被恶鬼借尸还魂,后来还因为救驾有功被封了公主的故事……”
  “一个恶鬼怎么成为公主的,快讲讲。”
  那人摇头晃脑道:“这只是故事概要,具体的等我回家仔细看了再给你们说啊。”
  眼见那人得意洋洋走了,一群人心痒痒跺脚。
  梦中人先生的《灵狐》、《画骨》都可好看了,《还魂》一定错不了,可惜每次推出的新话本数目有限,要想看到只能等下个月加推了。
  龙案上,一册名为《还魂》的话本子摆在骆辰面前。
  骆辰已经翻看过了,盯着书名面沉似水。
  心腹内侍立在一旁,一声不敢吭。
  新帝虽然年少,却聪慧内敛,颇有威仪。
  良久后,骆辰开口:“这是梦中人新写出的故事?”
  “是。”
  “六出花斋一共印了多少册?”
  “回禀皇上,一共印了一百册。”端详着新帝神色,内侍补充道,“这是六出花斋惯用的手段,新出的话本控制数量,等过上一个月再大量售卖……”
  骆辰面色微沉,淡淡道:“去跟六出花斋的主人说,《还魂》不得再出现在市面上。”
  内侍应是。
  骆辰眉梢不动,语气更冷:“至于那位梦中人,就挑断他的手筋吧,朕不想再看到他写出新故事。”
  内侍心头一跳,忙应了。
  “去办吧。”
  内侍躬身退了出去,骆辰走至窗边,望着御书房外的景色出神。
  东城一座普通的民宅中,一身青衣披散着头发的男子正奋笔疾书。
  书案上是堆得高高的文稿,散发着幽幽墨香。
  外面敲门声传来,他放下笔揉了揉手腕,露出一抹笑意。
  今天是《还魂》面世的日子,想来是六出花斋的人来送笔墨钱,并预定下一部故事了。
  《灵狐》、《画骨》的出现,都是为了让《还魂》自然而然出现在世人面前。
  这还不够。
  《还魂》虽然写了恶鬼借尸还魂成为公主的故事,却还不能让人联想到那位风光无限的长公主,只是给看到这个故事的人留个模模糊糊的念头罢了。
  他真正要给世人看的是志异故事的第四部——《祸水》。
  带有离奇色彩的故事总是传得很快,到那时他倒要看看皇室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世人只当故事又如何,作为故事主人公的人还能逃得了狼狈?
  敲门声更急了。
  男子理了理衣裳,走了出去。
  他口不能言,摇了一下门内铜铃。
  门外声音传来:“雪花。”
  听了这两个字,男子伸手把门打开。
  门前六出花飞,樽前万事休提。
  六出花是雪花的别称,听了这两个字,他就知道来的是六出花斋的人。
  倘若外头人直接说六出花斋,他反而不会开门。
  门开了,见到外头的人男子眼神一缩,下意识就要关门。
  “别急啊。”石焱抵着门,笑呵呵道。
  手起刀落,寒光闪烁,而后关门走人。
  门内男子捂着手腕,痛苦得倒地翻滚,却发不出声音来。
  他盯着掩上的门,惊恐又愤怒。
  那是开阳王的人!
  原来开阳王一直派人盯着他,甚至连六出花斋与他约定的暗号都知晓!
  他的怀疑没有错,骆笙那个贱人真被孤魂野鬼附体了。
  倒在地上望着逼仄的天空,苏曜满眼怨恨。
  梦里,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是金沙最出众的少年郎,得天独厚,顺风顺水,只等金榜题名踏入仕途,从此开始锦绣人生。
  可偏偏十七岁那一年,从京城来了一位骆姑娘。
  一次偶然相遇开始了她的纠缠不休,后来闹得实在厉害,家中碍于骆大都督的权势只好答应了这门亲事。
  那是他噩梦的开始。
  对于骆姑娘来说,没有得偿所愿的满足,反而不久后就厌烦了平淡乏味的日子,见到俊俏男子依然无所顾忌招惹。
  母亲震怒训斥她,得来的是一巴掌。
  母亲不堪受辱,吞金而亡。
  最后的结局,是他趁着她熟睡勒死了她,而后自尽。
  什么天纵之资,什么锦绣前程,统统都与他无关。他这短暂的一生啊,活成了一个天大的悲剧。
  可他没想到,再睁眼他还是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听着小妹忧心忡忡对他说:“二哥,你可要小心呀,我听说盛府来了一位表姑娘,没事就上街调戏美少年……”
  那一刻,他哭了。
  他不知道那是真实还是噩梦,却知道毁了他一生的骆姑娘真的来了。
  这一次他不会再坐以待毙,他要先下手为强。
  可他改变了开始,却发现骆姑娘也与梦里不一样了……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
  苏曜转动眼睛,盯着门口。
  敲门声停了,虚掩的门被推开。
  来人握着刀,见到苏曜鲜血淋淋的手腕一愣,而后走过来检查一番,又悄无声息离去。
  “派去的人赶到后,发现苏曜的手筋已经被挑断了?”骆辰听到禀报,有些意外。
  “是。”
  骆辰想了想,笑了。
  他大概猜出抢先一步的那个人是谁了。
  他以为暗暗盯着苏曜的只有他,没想到还有开阳王。
  嗯,现在来看,这个姐夫还是合格的。
  “给朕找身出门的衣裳,朕去看看外甥。”
  内侍忙为骆辰换了一身常服,低调出了宫。
  开阳王府中,骆笙与卫晗正带着几个月大的儿子在院中看大白。
  大白的羽毛有些稀疏了,精神却依然抖擞,慢条斯理踱着步任由人围观。
  “姐姐,姐夫,你们今日好清闲。”少年清朗的笑声传来。
  骆笙见是骆辰,不由扬唇:“怎么进府也不吭声。”
  骆辰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笑道:“又不是去别处。”
  “今日不忙么?”
  骆辰深深看着骆笙,道:“再忙也要来看外甥。”
  一旁被冷落的卫晗默默抽了抽嘴角。
  舅弟口口声声说想外甥,可连个眼神还没分给他大胖儿子呢。
  “咳咳。”卫晗一声轻咳,总算吸引了骆辰的注意力。
  “皇上,前两日赵尚书等人的提议不知如何打算?”
  一听这个,骆辰登时皱眉:“我觉得他们太操心了,我才十八岁,根本不急。”
  说到这,少年狐疑看了卫晗一眼:“姐夫莫非也想我尽快成亲?”
  卫晗一本正经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皇上也到了议亲的时候了。”
  骆辰微笑:“姐夫成亲时已经二十三岁了。”
  卫晗:“……”
  舅弟这是嘲笑他迟迟娶不到媳妇?
  他伸手环住骆笙,笑呵呵道:“但我早就认定你姐姐了。”
  这一次换骆辰气结。
  炫耀什么。
  以为他不知道呢,开阳王明明先认定的是臊子面。
  他早听红豆讲过了,当初进京的路上开阳王吃了五碗臊子面,没吃更多不是因为吃饱了,是因为钱不够了。
  就这,他能相信开阳王对姐姐是一见钟情?
  骆笙见二人隐隐较劲,无奈问道:“弟弟留下用饭么?”
  骆辰脸色一正:“这是自然。”
  出宫毕竟不像以前出府那么容易,岂能不留下用饭。
  “姐姐,我想吃春饼,卷着酱肚丝、火腿丝和韭黄……”
  备受冷落的小外甥终于放声大哭。
  骆辰这才想起是来看外甥的,手忙脚乱把胖乎乎的外甥接过来哄:“乖乖别哭,一会儿和舅舅一起吃春饼——”
  话未说完,就觉得不对劲。
  少年举着湿漉漉的手,再没有帝王的沉稳,只剩下了慌乱:“姐姐,他尿了!”
  太可怕了,他才不要早早成亲!
  卫晗淡定接过儿子,在小家伙胖嘟嘟的脸上亲了一口。
  还是儿子贴心啊。


番外3 人间烟火
  这日天灰蒙蒙的,浓厚的云层层叠叠似要坠下来。
  蔻儿走进来,向正用拨浪鼓逗弄小女儿的骆笙禀报:“主子,宁苑那边来人说明烛突然不好了……”
  拨浪鼓声一停。
  十个月大的小婴儿懵懂看着母亲,不明白怎么突然没有声音了。
  “带小郡主去睡吧。”骆笙吩咐乳娘。
  乳娘忙把小郡主抱起,去了隔间。
  骆笙这才吩咐蔻儿:“叫人去酒肆把负雪喊回来吧。”
  从去年开始明烛就病了,断断续续,时好时坏,到如今药石无效也算是有准备。
  “已经打发人去喊了。”蔻儿抿了抿唇,“明烛……想见见您。”
  骆笙想了想,站起身来:“走吧。”
  宁苑就在王府西北角,当初骆大都督举家出逃,负雪得了石焱庇护住到了王府。
  后来长乐公主出事,整个公主府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在负雪的哀求下,石焱冒着刷一辈子恭桶的风险把明烛几个也收留了。
  这也造成了一种局面,骆姑娘还没嫁过来呢,几个面首倒是早早住到开阳王府上了。
  王府管事悄悄问过卫晗怎么安排这几个人,卫晗不以为意道:“依旧住着就是。”
  于是几人就一直留在了王府。
  走进宁苑,就看到凌霄、绿绮默默垂泪。
  见骆笙进来,明烛吃力抬了抬头:“您来了。”
  没等骆笙开口,凌霄与绿绮就识趣退了出去。
  明烛看了看跟在骆笙身边的蔻儿,鼓起勇气问:“我能和您单独说几句话吗?”
  骆笙冲蔻儿微微点头,蔻儿退了出去。
  “姑娘——”明烛一开口,就咳嗽起来。
  骆笙没有纠正他的称呼,温声道:“我让人去请神医来给你看看吧。”
  “不必了。”明烛对着骆笙竭力露出一个笑容,“治病不治命,就不要难为神医了。再说,我也活够了……”
  骆笙沉默了一瞬,问:“那你可有什么心愿?”
  明烛目不转睛望着骆笙:“也没有……就是想再看看姑娘。”
  这是他悄悄喜欢的姑娘,只是很遗憾以他这样卑微的身份,把“心悦”二字说出口都是笑话。
  那便不说了,就藏在心里吧,这份喜欢对姑娘来说本来也无关紧要。
  他曾是长乐公主的人,后来被送给了姑娘。他以为会像伺候长乐公主那般伺候姑娘,没想到姑娘只是叫他捶腿揉背,与其说把他当面首,不如说是当丫鬟。
  再后来有了大白,干脆就打发他和负雪养鹅了。
  在他看来,世人眼里荒唐任性的骆姑娘,其实只是个活得随心所欲的小女孩。
  他满意这样安稳的生活,觉得能这样终老也算幸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明烛努力想了想。
  大概是永安十七年的那个春日,姑娘从金沙回来了,把他叫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打发他走。
  她冷淡的样子令他惶恐,可不知为何,从此后他印象里那个随心所欲的小女孩就被冷淡内敛的少女取代了。
  他疑惑,好奇,想要靠近,却没有机会。
  偏偏她在他心里一日日深刻。
  很久后他才想明白,这大概就是钟情吧。
  无论喜欢的是真实的骆姑娘,还是他想象中的骆姑娘,以他这样卑贱的身份能生出喜欢这种情绪,已经是生命中一道光亮。
  明烛深深看着骆笙,想要把她烙印在灵魂深处。
  如果有来生,希望他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富贵也好,贫穷也罢,至少有资格对他喜欢的姑娘说一声“心悦”。
  “明烛哥哥——”负雪冲了进来。
  明烛看着满脸泪的青年,不由笑了:“负雪,你跟着秀姑学会做扒锅肘子了吗?”
  姑娘来了王府后,曾问过他们打算。他与绿绮、凌霄都选择在这方小院终老,负雪则提出想跟着秀姑学厨艺。
  谁能想到曾经玉雪可爱的少年如今成了有间酒肆的帮厨呢。
  “学会了,学会了!我现在比秀姑做的还好吃。明烛哥哥,你快点好起来,尝尝我做的扒锅肘子啊。”
  明烛微笑着点头:“好。”
  骆笙悄悄退了出去。
  明烛是夜里走的。
  消息传开,已经成为宫中禁军副统领的小七也赶回来送他一程。
  下葬那日,负雪哭得很厉害,但很快就打起精神来。
  他知道明烛哥哥走得很平静,甚至是带着期盼告别了这人世间。
  时间匆匆,眨眼就进了夏日。
  这日有间酒肆到了快开门的时候,一辆青帷马车在路边停下,走下来两名年轻妇人。
  两名妇人都是二十多岁模样,眉眼相似,一看就是姐妹。
  红豆一眼就认了出来:“咦,你们不是王家两位姑娘吗?”
  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指着穿杏色褙子的妇人道:“王大姑娘不是失踪了吗?”
  王大姑娘笑着对红豆福了福:“红豆大姐儿,别来无恙。”
  红豆此时也顾不得计较这称呼了,看看王大姑娘,又看看王二姑娘。
  王二姑娘笑道:“现在雅间空着吗?”
  “啊,空着,二位先进来吧。”
  大堂里,石焱正擦桌子,女掌柜正翻账册,一见走进来的人皆愣住了。
  等红豆把二人领进雅间走出来,石焱立刻凑过来:“媳妇,那好像是王家两位姑娘!”
  红豆白他一眼:“还用你说。她们想见见主子,你快去王府说一声。”
  “好嘞。”石焱把抹布往桌上一丢,快步走了出去。
  骆笙接到消息既惊且喜,很快赶到酒肆。
  见她进来,等在雅室的王大姑娘与王二姑娘齐齐起身。
  骆笙定定望着王大姑娘,笑道:“王大姑娘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
  王大姑娘与王二姑娘对视一眼,突然齐齐下拜。
  骆笙忙把二人扶起:“二位不必如此。”
  王二姑娘眼圈红了:“骆姑娘,我还曾怨过你,后来才知道姐姐遇到令尊多么幸运。我们不方便去拜谢令尊,就来给你行个礼吧……”
  那年祖父急切带着一家人离开京城,去老家的路上就听说京城已经把城门管控了,凡是年轻女子都会抓起来杀掉。
  那时候,她理解了祖父的急切。而回到老家见到姐姐的那一刻,她又理解了骆大都督的仁慈。
  王大姑娘也红了眼睛:“本来早该进京一趟,只是祖父很快安排了我与妹妹的婚事——”
  王二姑娘微红着脸道:“成亲后先是姐姐有孕,后来我也有了身孕,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骆笙请二人坐下,笑道:“人平安最重要。王大姑娘能不能说说当初的情况。”
  “当时我与几个姑娘被关到一个院子里,有两名年轻人看管。我只知道那里不是京城,其他什么都不知道。有一日,其中一名年轻人说他们要走了,警告我们最好不要回京……”
  提到往事,王大姑娘神情复杂:“一开始我以为他们骗我们,可很快发现他们真的离开了,我们自由了。几个女孩子闹着要回家,我想到年轻人的警告有些不放心,安抚住她们后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锦麟卫滥杀年轻女子,骆大都督举家逃离京城的事。那时候我终于知道被掳的原因,也明白了我们几个算是幸运的。意识到京城的危险后,我就带着其他几个女子一起回老家了……”
  王二姑娘又哭又笑:“骆姑娘,你不知道我满心绝望随着家人回到老家,发现姐姐正在家中等我是什么心情。”
  王大姑娘挽着妹妹的手,笑道:“一番曲折回去后其实给京城送了信的,不过那时妹妹他们已经在路上了。也想过给骆姑娘写信,后来想想还是我们进京来亲自道声谢才好。”
  “没想到酒肆还开着。”王二姑娘神情喜悦,看着骆笙,“现在是不是该称呼您王妃了。”
  骆笙笑了:“称呼没什么要紧。二位要吃些什么,今日我做东。”
  王大姑娘笑道:“就来两碗阳春面,一盘蓑衣黄瓜吧。”
  “还要一盘卤牛肉。”
  姐妹二人相视一笑。
  骆笙也笑了。
  几年前姐妹二人第一次踏入有间酒肆,点的就是两碗阳春面,一盘蓑衣黄瓜,一盘卤牛肉。
  那时候,她们竭力掩饰因价格高昂生出的胆怯与窘迫,而现在只有风雨后的从容与喜乐。
  便如她的有间酒肆,经过风风雨雨后,终于成为一间纯粹的酒肆了。
  酒肆开门的时间到了,大堂里热闹起来,站在楼上就能听到赵尚书中气十足的喊声:“红豆大姐儿,今日是不是该推出新菜了?”
  红豆白眼一翻:“叫谁大姐儿呢。”
  老尚书想了想,试探道:“石家的?”
  这个称呼总该妥了吧。
  一旁钱尚书拆台:“人家蔻儿大姐儿嫁的也是石家兄弟。老赵啊,你这么称呼不是容易弄混了。”
  “那……三火家的?”
  红豆脸一黑:“还是叫红豆大姐儿吧。”
  这时卫晗走进来,石焱颠颠迎上去:“主子,您来接王妃啊?”
  卫晗抬头看着信步走下楼梯的女子,笑道:“听说酒肆今天推出新菜,我来陪媳妇吃酒。”
  骆笙脚步轻盈走过来。
  卫晗握住她的手,一同往窗边位子走去。
  酒客们对此习以为常,连个八卦的眼神都没分过去,一心喝酒吃肉。
  正是月圆夜,皎皎月光洒落人间,酒肆门外的青色酒幌迎风招展,向路过的行人炫耀着酒肆的热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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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柳叶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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