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好久不见
作者:子莫语|发布时间:2024-06-28 19:22:03|字数:27016
苏文的这句话问得非常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但沐夕却并没有出现任何惊慌之意,只是疑声道:“你问谁?”
苏文转过身来,眼中带着一些未曾褪去的悲惘,语带平静地说道:“我记得禹墨跟我说过,擅棋道者,往往更擅长阵法之道,精于计算,成于布局,今日所见,果然名不虚传。”
说着,苏文的胸口渐渐浮出了一抹紫金色的光芒,他摇摇头:“大人以堂堂圣者之尊,欺负我这么一个晚辈,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沐夕偏过头,一副不解之意,说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苏文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还记得我们初见是在什么地方吗?”
“春熙楼。”
沐夕的回答很坚定,毫无破绽。
但苏文却再次摇了摇头:“如果是真的沐夕,那么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因为那不是她的性格。”
不等对方应声,苏文便接着说道:“其实从一开始的时候,我就应该发现的,只是那个时候我的心神受到了太大的消耗,情绪也有些问题,所以一不小心便被您骗过去了,可您忘了,一个人的样貌是可以伪装的,声音是可以模仿的,就连记忆也是可以被读取的,但是性格,却是不会变的。”
“您或许并不知道,其实在来崆幽谷之前,沐夕跟我就已经没有以前那么亲密了,而且以她的性子,即便关心我。也不会那么主动地表现出来,更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我做出那般亲昵的举动。”
“如果您扮的是宁青冰。那么还算是合格,但如果是沐夕……她绝不会这么做!”
听完这番话。苏文眼前的“沐夕”终于笑了:“其实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只是我没能料到,你竟然有一颗圣者之心!”
苏文抿了抿嘴唇,平静地说道:“但即便如此,我也破不开您的这个阵法,从我踏出藏书阁的那一刻起,您就已经掌握了天时、地利、人和,说真的,以您的圣者之位。居然对我摆出了如此大的阵势,还真是让我有些受宠若惊了。”
早在苏文发现眼前一切皆虚妄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对方是谁。
这里是崆幽谷,是圣佑书院,除了棋圣黄龙士,有谁敢在藏书阁的大门口对苏文动手?
好在黄龙士对苏文并没有杀意,否则在苏文踏出藏书阁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
在这之前,黄龙士只是对苏文有些好奇。不仅仅是对苏文本人的好奇,更是对他此行目的的好奇,所以忍不住出手试探了一番。
却不曾想,苏文竟然在无意中透露了一个非常重大的秘密!
他竟然在自家的藏书阁中找到了魔君手记!
如此一来。黄龙士哪里还肯放任苏文轻易离开?
于是在下一刻,苏文眼前的沐夕消失了,但水亭还在。空中的骤雨还在,一道声音从雨帘之后缓缓传来。带着不容被拒绝的冷意。
“既然如此,那么还想请教苏圣才。在那本手记之上,写了什么?”
“软的行不通就想来硬的吗?”苏文在心中暗暗一叹,怪只怪自己太过掉以轻心,明明知道这里并非故土,也并非自家书院,也还是没能保持最高的警惕,这才让人钻了空子。
如今面对圣者诘问,苏文连说谎都做不到,所以他只能沉默着,思考着如何从这里脱困而出。
但不论苏文怎么想,不论苏文有多少底牌,以如今他的实力,想要从一位圣者手中逃脱,无异于天方夜谭!
而且,就算苏文侥幸破开了这座幻阵,逃出了圣佑书院,逃出了崆幽谷,那么沐夕和荣伯呢?
苏文甚至不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于是便在下一刻,苏文只能无奈地选择了妥协,准备将魔君手记的内容托盘而出,但谁曾想,就在这个时候,却又有另外一道声音自灰暗的天空中淡然传来。
“棋圣大人,如此仗势欺人,以大欺小,不太合适吧……”
话音落下,苏文眼前雨幕骤然碎裂,稀薄的阳光重新洒在了他的身上,带起阵阵暖意,然后苏文看到了一位故人。
一位久违的故人。
苏文在这个世界上的朋友很多,但能够用一句话便破除圣者棋阵的朋友,他只有一个。
那个脸上永远都带着微笑的小和尚。
于是苏文也跟着笑了起来,眉宇之间的亲切之意更胜从前。
“好久不见。”
这是苏文自黄鹤楼一别之后,对史圣司马迁所说的第一句话,正如当初司马迁再见魔族圣女浅夏之时所说的第一句话一模一样。
但两者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含义,前者是欣喜,后者则是苦涩。
所以司马迁微微颔首,笑着回应道:“别来无恙。”
同一时间,棋圣黄龙士的身形也终于自云雾间显现出来,面对司马迁的一声调笑,黄龙士忍不住老脸一红,干咳了两声,这才苦笑道:“你怎么来了?”
是啊,司马迁怎么来了?
黄鹤楼一役之后,司马迁就彻底销声匿迹,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日子,再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行踪,可为什么却在今时今日出现在了崆幽谷?
答案只可能是一个,他是为苏文来的。
或者说,其实他一直在等着苏文来。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因为《文以载道》的头名奖励,而特意前来贴身保护苏文,而是为了一个别的原因。
因为他知道,苏文有朝一日,一定会来寻找魔君手记的。
他更知道,这个世界上,或许只有苏文才能看懂那本手记到底写了些什么。
在此之前,所有人不知道,为什么史圣大人如此看好苏文,甚至在《文以载道》未曾开榜之前,就跟随着苏文一路从临川城去了徽州府,在背后默默地护着他。
还记得当初旬尘之所以愿意将无量壶赠予苏文,便是因为认出了司马迁,所以才决定跟着“庄家”下注。
可是,在一开始的时候,司马迁这个庄家,为什么认定了苏文?
不是因为苏文在圣庙连夺七道文位开智,也不是因为苏文在春熙楼中写出了惊圣之词,更不可能是因为苏文所谓的人格魅力。
而是因为苏文在初见司马迁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当日在司马迁以皓马这个名字自报家门的时候,苏文曾经在不经意间调笑了一句话。
“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号码百事通啊!失敬失敬!”
而皓马这个名字,是屠生为他取的,当他问其理由的时候,对方的回答却与苏文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因为号码百事通嘛!哈哈哈哈……”
第五百零一章 他是我朋友
号码百事通,这五个对苏文来说再普通不过的字眼,对整个圣言大陆来说,却是无人能明其意,在史圣司马迁的心中,更是有着极其特殊的地位。
当初在春熙楼的后院中,当皓马听到苏文笑着说出这五个字的时候,他甚至有些怀疑苏文是否是屠生的转世重生。
而且别忘了,苏文在圣庙之前所吟诵的那一首《登高》,百年之前的屠生也写过!
当然,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但无疑,皓马是知道的,而且印象深刻。
因为《登高》这首诗实在是太特别了。
在苏文前世的时候,此诗原本是杜甫晚年所作,其时安史之乱结束四年,地方军阀乘时而起,相互争夺地盘,可谓乱局丛生。杜甫离开经营了五六年的成都草堂,买舟南下,在夔州一待便待了整整三个年头。
在这三年当中,杜甫的生活非常艰苦,再加上病魔缠身,心有哀愁而无人能述。
某日杜甫独自登上夔州白帝城外的高台,登高临眺,百感交集。望中所见,激起意中所触。萧瑟的秋江景色,引发了他身世飘零的感慨,渗入了他老病孤愁的悲哀。于是,就有了这首被誉为“七律之冠”的《登高》。
但在圣言大陆上,不论是在魔君屠生的身上,还是在少年苏文的身上,都不应该有如此心境,更不可能如一个老头子般伤秋悲世。
所以当初皓马第一次从屠生那里听到这首《登高》的时候,便心生疑窦。诗的确是好诗,但不管怎么看,都不太像是屠生写出来的。
同样的感觉。在苏文于圣庙外引得金色才气加身的那一刻,再度出现了。
仔细想来,其实自苏文来到圣言大陆之后信手抄来的所有诗词,包括《草》《相见欢》《青玉案》《望岳》等等,都是符合当时意境的,唯有这首《登高》,出现得有些突兀。
因为《登高》这首诗。原本是不应该为世人所知的!
苏文首次吟诵《登高》是在什么地方?是在圣庙中!他为什么会诵读此诗?是为了夺文位开智!
换言之,苏文不是为了作诗才写出《登高》的,而是为了死马当活马医。让自己在没有才光护持的情况下,引来才气天降!
既然如此,苏文那当然要选一首自己觉得最厉害的诗来吟诵,而不是去选一首最符合自身心境的诗词!
所以才有了《登高》的出现。
后来。因为徐凌的咄咄逼人。苏文无奈之下,只能将《登高》公诸于世,成传世之诗,引半圣亲临,同时,也第一次向这个世界昭示了自己的存在。
当日皓马就在圣庙门口,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也亲耳听到了那熟悉的诗句。所以在当夜他就进入了春熙楼,原本只是想要问问苏文是如何作出此诗的。
却不曾想。便在春熙文会中,苏文再度以一首《青玉案》诗成惊圣,更在与皓马的第一次见面中,无意说出了“号码百事通”这五个字。
于是,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
所以皓马跟着苏文一路从临川城去了徽州府,为的便是想亲眼看看,苏文到底与屠生有着什么样的牵连,直到今天,皓马终于知道,他之前的猜测,很有可能是真的。
或许,苏文与屠生,本就是一个世界的人。
尤其是之前苏文被黄龙士棋阵所扰,亲口说出“魔君手记”这四个字的时候,皓马终于忍不住现身了。
他一语道破了棋圣所布下的幻阵,自空中翩然落下,就像当初在黄鹤楼雷池中那般,将苏文牢牢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怎么,棋圣大人不欢迎我吗?”
皓马脸上的笑意依旧,声音也很柔和,仿佛不是在质问,而是在与老友叙旧。
黄龙士眼中的尴尬之色渐渐褪去,笑着道:“世人皆知,史圣大人从不会干涉人间之事,立场始终保持中立,曾立下血誓只做历史的旁观者,难道今日准备违背誓言?”
上一次有人这么问皓马,是在黄鹤楼中,而皓马给出的答案,是因为苏文在《文以载道》夺得榜首的奖励。
那么,这一次呢?
皓马笑着摇摇头:“他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他是我朋友。”
皓马此言一出,不论是黄龙士还是苏文都愣住了。
“原来史圣大人也有朋友。”
随着这声轻叹,黄龙士的身形渐隐渐灭,于下一刻彻底消失不见,场间只留下了苏文与皓马两个人。
见状,苏文忍不住急声问道:“喂!我朋友呢?”
皓马笑着道:“放心吧,他们都没什么事儿,如果你想见他们的话,我现在就可以带你过去。”
苏文没有动,只是转过身看着皓马,眉宇间的神色有些复杂。
“聊一聊?”
皓马笑道。
苏文点点头,终于有机会叹道:“你这家伙,可是瞒我们瞒得好苦啊。”
说完,苏文又忍不住苦笑道:“这么说起来,我岂不是有了一个圣阶的朋友?这要是说出去,可够我狐假虎威好一阵儿了。”
言及此处,苏文突然想起了魔君屠生在手记中写的某句话,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皓马看出了苏文神色间的变化,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只是你的另外一个朋友在笔记中说过,圣阶对他而言,只是一个笑话。”
听到这句话,皓马神色大变,他仓促地自袖中挥出了大片的紫金色才辉,彻底将苏文与他两个人隔绝在内,这才急声问道:“你真的能看得懂?里面还写了什么?”
见得皓马脸上的焦急之色,苏文突然有些羡慕,然后他终于笑着说道:“这得慢慢说,我们找个地方吧。”
“好。”
一声应下,皓马一手抓住苏文的肩膀,两人的身影自场间骤然消失,待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来到了一间幽暗的屋子当中。
其时正值艳阳高照之时,但屋子中却没有片缕阳光,只有屋顶上的几颗夜明珠在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苏文忍不住奇道:“这是什么地方?”
皓马抬手指了指一旁堆积的几个一人高的陶俑,耸了耸肩膀,说道:“他管这东西叫兵马俑,用来给他哥哥陪葬,所以这里就是……”
苏文瞪大了眼睛,惊声道:“魔族皇陵!”
第五百零二章 地下有陵,陵中有兵
诚如魔君屠生于手记当中所述,两百多年前他为了登上帝位,亲手杀了他的两个哥哥,一脚踹翻了他老爹的龙椅,这才开启了魔族一统天下的鼎盛辉煌。
人死了自然要被葬入墓中,而皇族之墓,便称之为陵。
卫国有卫陵,庆国有庆陵,当年的魔族当然也有他们自己的皇陵。
相比起如今人类不过一百三十多年的历史,魔族屹立于圣言大陆上的时间要长久得多,譬如魔君屠生便在位一百余年,而他的老爹,也就是上一代魔君,巫王,则统治江山长达三百年之久。
若是再加上魔族太祖帝君、太宗皇帝,魔族的历史可追溯到数千年之前,所以魔族皇陵之广袤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人、妖两族大军攻入魔都的时候,却并没有在魔族皇陵中发现屠生和他两位哥哥的墓陵。
自古以来,帝王的陵墓都是在生前所修建的,更别说屠生的两位哥哥早已安葬百年,按照那时魔族的惯例,他们都应该被埋在巫陵左右。
但实际上,巫陵中只有一位帝君的骨骸,那便是屠生的父亲。
两位皇子的陵墓不翼而飞,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重视,毕竟他们声名不显,也没有多么显赫的地位,唯一值得在史书上被载入的事迹,便是成为魔君屠生继帝位、冠帝冕的陪衬。
甚至有人猜测,屠生或许已经将他的两位哥哥挫骨扬灰。自然也就无法进皇陵,入墓棺。
但这样的说法实在很没有依据,而且存在刻意抹黑屠生的嫌疑。信者寥寥。
在圣战结束之后,也曾有不少的投机者试图找出两位皇子的墓地,并深信其中会有不少价值连城的陪葬品。
可惜,百年之间,却从来没有人找到过。
更别说屠生生前为自己所建的陵园,更是连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所谓不树不封。其隐秘性简直令人发指。
没有人知道屠生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但对于如今的苏文来说,却似乎很能理解屠生的苦心。
“那家伙肯定是盗墓小说看多了。生怕自己死后墓穴被盗……”
说着,苏文抬头打量着周围的一座座陶俑,脸上忍不住浮出一丝苦笑:“还有这些兵马俑,真是会玩儿啊!”
直到这个时候。苏文不禁真的开始怀疑。若是再让屠生在这个世界上闹腾个一百年,或许真的可以给他鼓捣出工业革命之类的东西也说不定啊!
听得苏文的感慨,皓马心中更加笃定了,笑着道:“你果然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知道是知道,不过我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真的弄出了这些东西出来,嗯,如此看来。他没有把十二魔将命名为十二黄金圣斗士,似乎已经是很克制了呢。”
“黄金圣斗士?”
“啊。这个说了你也不明白,我们还是说说那本笔记的事儿吧。”
闻言,皓马的神色顿时变得肃然了起来,沉声道:“在这儿你不用担心被任何人窥探,哪怕是苏轼和王羲之也不可能,因为根本就没有人能找得到这里,而且此地距离地面足有数百丈之深,更有最完整的藩篱大阵相守,哪怕我放出不朽之域也没人能够察觉!”
苏文苦笑着说道:“用得着这么大的阵势么……而且这里是屠生两个哥哥的陵墓,在这儿谈论屠生的事情,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皓马义正言辞地说道:“相信我!事关阿生,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不为过!”
这是皓马第一次在苏文的面前称呼屠生,却饱含着亲切,虽然屠生离开这个世界已有百年光阴,但如果被他知道这一切,想必还是会很欣慰的。
“好吧,其实在那本手记中并没有记录什么太大的秘密,而且既然是说给你听,想必屠生也是不会介意的。”
皓马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敛去了,正襟危坐地看着苏文,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苏文看着有趣,不禁笑道:“需要我把手记的内容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地背给你听吗?”
皓马微微一怔,随即点头道:“如此最好。”
“好吧。”苏文的脸上顿时显露出了一丝恶趣味的笑容,如实说出了魔君手记中开篇的第一句话。
“你妈没教过你不要乱看别人的东西吗?”
皓马顿时愣住了,但随即明白过来,这是屠生在手记中所写下的内容,不禁重新露出了笑容。
果然是那个家伙的风格啊……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面,苏文将屠生整本手记的内容一字不落地复述了出来,既没有携带丝毫的个人情绪,也没有妄加评论,就像是在给人念诵一本睡前读物。
“最近我认识了一个很有趣的家伙,他似乎看上了我们家夏夏,不过看样子注定是郎有情妾无意了,实在是很可怜的家伙,等有空了我再想办法撮合撮合他们吧。”
当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苏文很明显看到皓马的眼中闪过了一丝悲容,但他并没有停下声音,而是继续说了下去。
“朕在位百年之久,御下不说万民皆富,但至少人人有饭吃,有衣穿,论治理天下,朕不愧先祖,而若论及个人武功……在这个世上,又还有谁是朕的对手呢?”
“圣阶?那不过是一个笑话!”
随着苏文那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声音,皓马眼中的悲惘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骄傲和浅淡的笑意。
拥友如此,还复何求?
“只是,朕很孤单,因为这里不是朕的家乡,朕也不属于这里,所以,朕要回去看看。”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苏文终于狠狠地吐了一口浊气,然后如释重负地看着皓马。
之前在棋圣黄龙士的棋阵当中,苏文心怀寂寞,很想找一个人说说话,一吐心中的千言万语,虽然那其中有着黄龙士的撺掇和怂恿之意,放大了苏文心中的孤独,但从本质上来说,那原本就是苏文的心障。
而如今,他终于将这一切说了出来,告诉了屠生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挚友,刹那间,苏文觉得浑身都放松了下来,就像是卸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
同一时间,皓马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如此说来,我这个朋友实在是很不称职,因为我从未真正地了解过他,你能跟我说说你们那个世界的事情吗?”
说着,皓马小心翼翼地从怀中掏出了一页信纸,顿时让苏文心中一跳。
“还有这个,是他在临走之前给我写的,可是这上面的字,我一个都认不得……”
看着皓马脸上的苦笑之色,苏文并没有伸手去接那信纸,而是皱了皱眉头,轻轻一叹:“你不怕,我是骗你的吗?”
刹那间,皓马捏着信纸的手指骤然一紧。
第五百零三章 屠生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告别
对皓马来说,屠生在离开之前留给他的这最后一封信,乃是世间最珍贵的礼物,如果不是因为上面的文字只有苏文才能看得懂的话,他是绝不会将其拿出来的。
可是,也正如苏文所说,万一,他是骗他的呢?
万一,苏文在看完这封信后随便编一个故事讲给他听呢?
念及此处,皓马忍不住心中一颤,但随即,他便笑着摇摇头道:“既然你已经这么说了,那么自然是不会骗我的。”
苏文郑重其事地看着皓马的眼睛,肃然而道:“这是屠生写给你的信,你真的想给我看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心有疑虑的话,我可以教你认字。”
顿了顿,苏文又补充道:“我们那个世界上的文字。”
于是皓马又一次愣住了。
他没想到,原来苏文是这个打算,沉默了片刻之后,皓马不禁笑道:“这样对你不公平,教我认字是一件很耗时间的事情,反正你跟阿生都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想必由你来读给我听,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而且……”
“回到之前的那个问题,我是相信你的,如果最后真的被你骗了,那我也认了。”
这一次,轮到苏文沉默了,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皓马能够成为屠生最后的挚友,屠生又为什么愿意将他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告别留给皓马。
但越是如此,苏文便越是有些犹豫。于是他再三确认道:“如果你觉得我先前的提议太过麻烦的话,你也可以将信中每个字的顺序任意打乱,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来问我。这样会快上很多,而且这件事情本来也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毕竟,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诚然,苏文是真的很想知道屠生在那最后一封信中到底写了些什么,但他同样很清楚。那封信是屠生写给皓马的,而不是留给他自己的,所以如果皓马不愿意的话。他宁愿放弃掉这近在咫尺的机会。
同样,他更不愿意以此来要挟皓马,他甚至没有以此来作为交换条件,来换取皓马的某些消息。比如说。天弃山一役的真相。
只因为皓马在棋圣之前说了一句,他们是朋友。
闻言,皓马笑着摇了摇头,将手中的信纸再度向前递了三寸。
“你念吧。”
这一次,苏文不再劝,他笑着从皓马的手中接过了那一页信纸,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将目光挪了上去。
相比于那本《杂记》。屠生写给皓马的这封信要短很多,只有薄薄的一页。但即便过了百年光阴,这封信也被保存得很好,不见丝毫的褶皱,纸张也并未泛黄,其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刚刚留下的墨迹。
苏文看完信上的第一行字,立刻读了出来,这一次,他尽量用了一种非常轻松的语气,不再像之前复述《杂记》那般冷冰冰的。
“皓马啊,哥要走啦,这一走,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想来想去,还是跟你写封信吧,而且听说你又被夏夏给拒绝了,所以忍不住专门来嘲笑你一下,哈哈。”
读到这里,苏文忍不住在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个魔族圣女的容貌,他担心地看了皓马一眼,却发现后者神色自若,这才放心下来,继续念道:
“说起来,哥跟你打的赌看来是等不到结果了,不过没关系,你只要知道,哥在那边肯定也可以活得很好就可以了。”
“老子来这个这个世界的时间已经很久了,能留给你的都留给你了,等我走了,记得把黄鹤楼里面那条小龙给收了,到时候就算有人欺负你,你也能有个帮手。”
“其实早知道会这样的话,哥就给你选条母龙了,反正你也没什么种族偏见,到时候追不到咱们夏夏,娶个龙族公主什么的也是挺好的嘛,看看,哥对你是真好啊!”
读出这句话的时候,苏文忍俊不禁地笑了笑,很明显,屠生写给皓马的这封信,在风格上与《杂记》完全不同,语气要随意很多,也没有什么负面情绪,就像是在两个老朋友在喝着茶,聊着闲天儿。
“那什么,哥最近闲的蛋疼,所以写了本儿回忆录,嗯,其实也不算是回忆录,算是一些废话吧,你帮我保管着,等以后万一要给我建个博物馆什么的,就放在正当中的位置,也好装装逼,多好。”
苏文笑着摇摇头,屠生的博物馆注定是建不起来了,不过那本手记被收入圣佑书院的藏书阁,也不算辱没了它,只可惜是被堆到了无人问津的书架角落处,遗珠蒙尘。
“写着写着,怎么感觉像写遗书似的,呸呸呸……不过估计等我走后这儿的人们也一定会以为我死了,这事儿你得替我辟谣啊,就说老子去世外桃源逍遥去了。”
同样,皓马也没能做到这一点,因为在魔族史记上非常清楚地记载着:“屠生大道终成,崩!”
“说来说去,哥还是最担心你,我其他那些兄弟都实力强横,就连夏夏也能预言未来,只有你实在是太弱了,怪只怪咱们相逢恨晚,所以哥只能把那些保命的玩意儿一股脑儿给你了,你可得省着点儿用,要是死得太早了,哥在另外那边儿可是会笑话你的。”
“尼玛!完了!写到这儿我才发现,我居然忘了用我族的文字了,大概是这两天写回忆录写顺手了,这也太坑爹了吧!”
“算了算了,看不懂就看不懂吧,都写了这么多了,我也懒得重新再写了。反正前面有些话你就算认识字儿也看不明白,况且你本来就不知道我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又要回哪儿去,就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好啦,就这样吧,哥走啦,拜了个拜的,不要太想哥哟!”
念完了信,场内顿时变得异常地沉默,良久之后,苏文才忍不住打破了这份沉默,轻声问道:“你们两人打了个什么赌?”
皓马的反应好像慢了一拍,低头道:“那时候我体质很弱,也身无半分文位,所以很容易遭到别人的嘲笑,惜花他们就经常拿这事儿奚落我,后来阿生知道了之后,就对我说……”
“哈哈哈哈……这事儿的确很好笑啊!不过咱们是兄弟啊,有哥罩着你,谁敢笑你啊?”
“可是,万一你不在了呢?”
“你怎么知道我比你先死呢?不信我们打个赌嘛,看谁活得久,怎么样?”
屠生离开后三十年整,皓马引紫金才气天降,身入不朽,不死不灭,永生于世,世人称其为:史圣。
第五百零四章 一场永无结局的赌约
此时的苏文与皓马两人身处地底数百丈的地方,再加上这里原本便是陵墓,所以周遭的空气都显得无比的阴冷,那一个个陶俑的身上泛着冷光,就像是一具具尸体,直看得人心中发毛。
但不知道为什么,苏文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心底暖意徜徉。
魔君屠生与史圣皓马的那一场赌约,无疑是皓马胜了,因为他肯定会活得比世上所有的人都久,不管是这个世界,还是屠生的那个世界。
但只要一日屠生身殒的消息未曾传来,那么这个赌约便永远没有结局。
或许,这也算是皓马对挚友最好的追思了吧。
苏文甚至在想,当初皓马以史成圣,引紫金才气天降的时候,是不是刻意放弃了所有的攻击力量,为的便是能够永生。
为的,便是这个赌局。
既然是与挚友的最后一场赌约,那么便当以尽全力。
为此,皓马甘愿承受百年的孤寂,甘愿笑看这个世界的起落沉浮,他的脸上永远带着淡然的微笑,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没有输给那个杳无音讯的家伙。
他还活着吗?
他知道我还活着吗?
他还会回来吗?
他万一真的有一天趾高气昂地回来了,那么,我将会笑着对他说:“你还没赢呢。”
屠生的这一生是幸运的,他是魔族史上最伟大的一个帝王,他是星空下第一强者,他娶到了自己最想娶的女人。更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交到了一个最好的兄弟。
当苏文还未来到这个世界上之前。他就已经做了那么多的事情,然后翩然远去。潇洒地离开了他亲自打下来的疆土,毫无眷恋。
他唯一在临走之前有些担心,只有皓马。
因为他不在了,便没有人罩着他的好兄弟了。
为此,屠生将自己所有的底牌都留给了皓马,将自己的江山也留给了皓马,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纸书信留给了皓马,也将他唯一未曾完成的赌约留给了皓马……
世人皆因为皓马的圣位对其尊崇有加,更因为皓马的不朽之境而不敢为敌。但他们并不知道,如果皓马愿意拿出屠生在临别前赠予他的力量,那么他将会成为这片大陆上唯一的帝王,将屠生所打下来的大好江山重归己手。
但很可惜,或者说这个世界很幸运,皓马并没有那么做,他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将他在这个世界上所看到的一切都记录了下来,以史载书。笑看世间,完成了他当初对屠生所说过的那个梦想。
“我想成为一个如江湖那般的人物!”
“哦?那你不如便叫做皓马吧,正所谓号码百事通嘛,哈哈……”
在此之前。苏文一直以为旬尘作为人族军师,拥万千文宝,一掷千金。乃是这个世界上最富可敌国之人。
但他错了。
皓马才是。
但在屠生留给皓马的所有财产当中,却只有一件东西。能让他贴身收藏,睹物思人。便是如今苏文手上的那一页信纸。
直到今天,皓马终于从苏文的口中,知道了信中的内容。
但他低着头,让苏文看不到他的表情,时间继续在沉默中慢慢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皓马终于重新抬起头来,脸上挂着比往常更加灿烂的笑容。
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册,一支墨笔,翻开了其中某页,将里面的一个墨字彻底涂黑,随即在后面重新补写了一句话。
苏文凑过去,待看清皓马写的是什么之后,忍不住笑了笑。
“屠生大道终成,自是隐世于桃源仙地,逍遥一生。”
紧接着,皓马又看着苏文,问道:“博物馆是什么?”
苏文一愣,随即耐心地给皓马解释了一番,这才苦笑道:“这事儿不太好办啊……”
“是不太好办,不过你可以帮我办。”
苏文愁眉苦脸地挠了挠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好!”
得到了苏文这虚无缥缈的承诺,皓马顿时放下心来,他伸出手,将那一页信纸接回来,重新小心翼翼地收回怀中,突然说道:“谢谢。”
苏文笑着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皓马认真地看了看苏文,笑道:“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但作为一个朋友,我必须让你知道,有些真相,如果知道了,只能让你更痛苦。”
“可我还是想问一问。”
“好吧,那你问,但我只能回答你是与不是。”
苏文深吸了一口气,肃然而道:“我只想知道,乐圣大人,到底是不是我父母杀的?”
听到这个问题,皓马忍不住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头,随即非常坚决地摇头道:“不是。”
得知这一真相,本应该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然而苏文的神色却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下来,而是继续问道:“那么,我母亲,是不是被苏家人所害?”
这一次,皓马显得更加意外了一些,他深深地看了苏文一眼,看到了苏文眼中的坚决与执着,于是他点了头。
“是。”
既然已经问到了这里,苏文的心中其实已经有了一个非常明确的答案,他唯一还需要做的,便是将那个名字说出口,让皓马来肯定。
“那个人,是苏轼吗?”
刚问出这句话,苏文便突然伸出了手,挡在了自己眼前。
“等等!这个问题,我想当着他的面,亲口问他,所以你不用回答。”
皓马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仍旧笑意盎然,同时按照苏文的要求。并没有回答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于是苏文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或许是为了掩饰心中的慌乱。他突然问了一个似乎有些滑稽的问题。
“苏雨跟我是有,有血缘关系吗?”
皓马笑得更欢畅了一些。干脆无比地摇了摇头:“不是。”
这一次,苏文终于肯定了自己的人生还不至于那么狗血,不禁彻底放下心来,心情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于是在接下来,苏文换了一个有些大胆的问题:“魔族,是不是还有卷土重来的可能?我是指,能够颠覆人类王朝的可能。”
皓马突然沉默了,不知道是因为这个问题太难回答,还是因为问题的答案太过匪夷所思。说出来恐怕苏文也不会相信。
但不管怎么样,片刻之后,皓马还是肯定地点了头:“是!”
出人意料的是,苏文并没有因为皓马的回答显得仓皇,反而似乎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只听他轻叹一声:“果然如此。”
于是皓马终于在回答问题之余,忍不住赞道:“你果然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可怕一些。”
苏文扬了扬下巴:“别忘了,我也是从屠生的世界来的!”
说到这里,苏文突然想到了一个他最应该问的问题。下意识地拍了拍大腿,惊声道:“险些把这个给忘了,我想知道,屠生最后是不是成功地回去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于苏文来说实在是太关键了。因为这意味着他是否有机会与屠生一样,回到原来的世界,回到他的家。
可惜。这一次,皓马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他的确早已离开了这个世界。”
苏文忍不住疑声道:“可是,为什么他带走了云后,却没有带走佑生?”
这个问题也是让苏文耿耿于怀至今的事情,按理来说,不管屠生最后到底有没有成功,他都不可能抛下自己的儿子独自离开,那么也就是说,在这中间,恐怕是出了什么意外!
只是,那个意外到底是什么呢?
皓马狡黠地一笑:“我说了,只能回答你是与不是,所以这个问题无效。”
闻言,苏文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小气!”
不过好在,皓马并没有限制他提问的个数,所以接下来,苏文完全可以问个痛快。
只是有些遗憾的是,苏文最想问的很多问题,都是无法用是与不是来简单回答的,比如说当初魔都是如何被攻陷的,再比如在北固山的时候,剑圣断岳到底是如何殒落的,或者说,这场人族内战,卫国能不能撑到最后?
似乎是看出了苏文的怨念,皓马不禁笑着摆摆手:“好了好了,虽然有很多事情我都不能跟你细说,不过有几件事情,我想你一定很想知道。”
“首先,关于你在圣域中收到的那封信,写信的人是谁不重要,但信中的那个‘她’是指的苏雨,我想告诉你的是,苏雨现在很好,在跟着亚圣学剑,所以你不用担心。”
“第二件事情,就在这几天,卫国五大半圣已经齐集于汜水关,恐怕很快就会与姬南天等人有一番死战,如果我预料不错,徐焕之他们输定了。”
“还有,我要恭喜你,等你回到卫国之后,还有一件喜事在等着你,你将会娶到一个非常完美的未婚妻……”
说到这里,皓马脸上戏谑的笑容突然顿了顿,然后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向百丈之上的地面,在那里,正有一只血鸦在嘶声鸣叫。
下一刻,皓马突然带着苏文离开了魔族皇陵,他伸出手,笔直地指向东南方向。
很简洁地说了四个字。
“唐吉有难!”
第五百零五章 人人得而诛之!
日落微凉,残阳似血,密林中影影绰绰,清冷的晚霞让人心悸。
这片林子没有名字,或许是因为人迹罕至,也或许是因为其没有什么可以值得称道的历史,但如果再向前十数里,便是著名的葬花岭。
传言昔年圣战末期,魔族十二魔将便有半数葬身于此,故得此名。
一个人影在林中狂奔,剧烈地喘息声,顿时打破了空气中如死亡一般的静谧。
“哈……哈……”
唐吉一路跌跌撞撞而来,模样着实有些狼狈,他的浑身上下都沾染着污泥和草叶,衣衫和裤腿都被挂得破烂不堪,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在林中奔跑的野人。
与以前相比,如今的唐吉身材已经没有那么臃肿了,更不会如两只地行兽加起来那么夸张,至少从外观上看起来,现在唐吉已经可以算作是一个正常人了。
但,他已经不是人类了。
半日之前,释悲大师的临终血书传遍了整个人族疆域,于是所有人都知道,唐吉已经入了魔。
正常情况下,像唐吉这种小人物,本不应该受到太多的关注,甚至在卫国之外,都不应该有人知道他是谁。
但在很多大人物手里面的卷宗内都明确写出了他的名字,包括他的身世,他的文位,他的样貌,都一一被记录在案。
因为他是苏文的兄弟。
于是在释悲大师与世长辞的同一时间,整个人类世界纷纷为之震动,很多知道唐吉是谁的大人物纷纷涌到了卫国边境。
所幸。此时正值内战,戍北关和汜水关都已呈死守之势。整个卫国边防乃是真正的铁板一块,所以想要跨越卫国的边境线。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但对于那些真正大权在握,实力超群的大人物们来说,困难,并不代表做不到,比如说沧澜皇,如果他愿意抛下手中的几十万大军独赴日不落平原的话,只是一座汜水关,真的拦不住他。
再比如说刑师,即便此时的他远在天澜国的某座不知名的村镇当中。但只要他想,便能随时出现在卫国临川城内!
一个有名有姓的魔人,一个与沈木一样背弃了人族的叛徒,顿时激起了一众文道强者的愤怒。
而且从释悲大师传出血书的位置来看,那魔人唐吉显然还在卫国境内!
一时间,沧澜皇所率领的讨魔大军变得更加师出有名,而且除此之外,更有无数的人类强者想要攻进卫国,手刃人类叛孽。
卫国成为了众矢之的。
不过半日光景。整个卫国境内风起云涌,无数文人学子前去围剿魔族余孽,并且很快便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阵营。
其中一方以徽州府圣裁院院君为首,包括一众圣裁院监院、掌院在内。再加上一些对异族有着强烈仇视的文道强者,小部分早就潜入卫境的天澜国奸细,仿佛组成了一张大网。正在一步步朝着唐吉逃离的方向逼近,想要活捉这个人类叛徒。
而在这些人的背后。还有两个大人物在密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便是同为人族文道六首的帝师和刑师!
另外一方。却是以禁卫统领毕庆文为首,承宰相华易夫亲命,率领禁军一百人,一路从翼城赶往葬花岭,中间又汇合了小侯爷徐轲亲信徐向霖所带来的近三十位文人,还有鸿鸣书院言文院院士白齐,一行人浩浩荡荡,声势并不比院君的队伍小。
只是,在他们背后所站的,除了卫国宰相华易夫之外,还有徐焕之与茶圣陆羽。
但他们所接到的命令,却不是为了抓住唐吉,也不是为了将他救下护送回神木山。
而是,当场格杀!
帝师乃是沧澜皇的老师,是卫国的敌人,更是苏文的敌人,但他并不打算害了唐吉的性命,只是希望将其生擒住。
相反,茶圣陆羽乃是鸿鸣书院院长,是卫国的顶梁柱,更是唐吉的老师,但他却下令将唐吉格杀当场,为此甚至将白齐调离了日不落平原。
为何?
还是那个理由,因为唐吉是苏文的兄弟。
唐吉可以入魔,但苏文的立场绝不能动摇!
否则,苏文便是卫国的敌人,是整个人类世界的敌人,是与唐吉同流合污的人族叛徒!
如此一来,那些在前线与卫国将士浴血奋战的盟军会怎么想?
内战局势,成也苏文,败也苏文!
如果让棋圣黄龙士得知苏文为了唐吉成为了人族叛徒,他是否还会遵守与卫国的攻守同盟?
若是让词圣苏轼得知苏文走上了与他父亲一样的歧路,他还会不会不遗余力地支持这位遗落在外的苏家血脉?
四十五年前,苏轼就曾经面对过同样的一个选择,而最后的结果,便是苏文母亲葬身天弃山,苏文的父亲被逐出苏家,文海被废,于卫国临川城隐世一生,郁郁而终!
国家大义,与兄弟生死,哪个更加重要?
世人常道,忠义不能两全,面对人生中最艰难的选择,苏文又会怎么选?
不到最后一刻,或许永远没有人知道。
但很多人都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正如当初帝师在沧澜皇面前,将旬尘和苏文两人进行比较的时候,就曾评价过:“他不如苏文,因为他太过大公无私了。”
把这句话换一个说法,便是苏文其实是一个很自私的人。
所以早在苏文还不知道唐吉入魔的消息之前,很多人就已经预料到了苏文会怎么选。
帝师所等的,就是苏文的这个选择。
但问题在于,陆羽不能让苏文这么选。
所以趁着苏文还在圣佑书院藏书阁中的时候,陆羽便替他选好了,或者说,他只给苏文留了唯一一个选项。
只有一个选择,便是没有选择。
如果唐吉死了,那么苏文自然就没有了选择。
于是在这一刻,偌大一个卫国,已然没有了唐吉的藏身之所,不管追击而来的是哪一路人马,都不会放过他。
甚至就连他的亲生父亲,内阁首辅唐青山,也在这个时候保持了绝对的沉默。
如今在唐吉的身边,只剩下了一个华叔。
第五百零六章 华叔!
唐吉快要跑不动了,他的脚步越来越慢,喘息声越来越急促,每一次的呼吸都让他肺部生疼。
即便如今的唐吉位及翰林,身材也比以往瘦了很多,但这一路逃亡下来,还是让他的体力急速透支,已经快要濒临极限了。
原因很简单,现在的唐吉无法动用才气,也无法利用战文的力量来加持,他只能依靠自己的肉体力量来奔跑!
还记得在临川城的时候,唐吉以吞噬之力入魔,将自己体内的四大文位作为养料,强化了体内的魔气和食位,这才一举扭转乾坤,接连吞掉了寇乃馨、寇乃宁这两位半圣之尊。
但与此同时,唐吉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他只剩下食位了。
当然,从某种角度来看,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如果唐吉愿意将绯红双翼的力量化为己用,再以吞噬之力威慑人间的话,或者干脆明着投靠魔族,那么如今的这一切危局都不攻自破。
但唐吉破不开自己的心障。
他既不想继续吃人,也不想把吃下的血肉化为自己所用,更不想背叛人族,远走他乡。
这样的后果,不仅将他自己置于了生死绝境,更会连累那些在乎他、保护他的人,比如说苏文,比如说,华叔。
便在唐吉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要被累成一滩肉泥的时候,一阵破风声突然自他身后袭来,华叔归来。
见状,唐吉终于卸下了最后一口气。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怎么……怎么样了……嗬……嗬……”
华叔的身上并没有伤痕。衣袂间更不沾片缕血花,但从他眉宇间的愁容可以看出。情况并不乐观。
“消息传得太快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你的行踪,现在我们已经被他们从三面合围,来的人太多了,只是我一个人,根本没办法带你突围出去,现在我们唯一的生路,就是葬花岭。”
说完这番话。华叔上前一把将唐吉从地上拉了起来,正色道:“现在还不到放松的时候,我们得继续向西逃,如果实在逃不了……”
不等华叔说完,唐吉突然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脸上一片苦涩,他长长地喘了一口气,然后摇摇头道:“华叔,你。你走吧,我不想逃了。”
华叔一愣,随即正色道:“我答应过大小姐,一定要将你平安地带回去。所以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会放弃!”
说完,华叔不由分说地一把抓住唐吉的胳膊。神色变得无与伦比的郑重。
“我们没有援兵,因为我不能冒着族内被牵连的风险。调用一兵一卒,毕竟你入魔之事已是天下皆知。如果你失手被擒,或者被人格杀当场,那么我唯一的选择,便是自裁以谢天下,如此才能不给老爷夫人带去麻烦!”
“所以从这一刻开始,你可以不珍惜你自己的命,但请你珍惜我这条老命!”
听完这番话,唐吉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羞愧之色,然后他这才意识到了什么,惊声喊道:“那如果让苏文知道了我现在……”
“所以你更要努力地活下去!而且要让苏公子知道,即便没有他,你也可以很好地活下去!”
唐吉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将肺部的灼烧尽数浇灭,然后他的眼中第一次闪烁出了无比坚定的光芒,沉声道:“我知道了。”
华叔欣慰地点点头,身上的青色才辉冲天而起,笑道:“现在,让我们看看,到底还有谁能拦下我们的脚步!”
话音落下,华叔身上的青色才气也将唐吉携裹在内,随着一阵刺风声猎猎响起,两人很快便化成了一道模糊的残影,一路朝西方急掠而去。
有了华叔的帮助,两人的逃亡速度顿时倍增,但这样的情况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还不等他们逃到葬花岭,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那人面若枣红,身上的黑色蟒袍随风微动,腰缠银带,束发为髻,发间还插着一支墨玉花簪。
正是徽州府圣裁院院君,邵无别!
华叔作为大小姐的贴身护卫,自然是认得邵无别的,所以在见到此人之后,华叔主动停下了脚步,脸色喜忧参半。
喜的是邵无别是一个人,忧的是对方身为州府圣裁院院君,一身神通、文宝自是难以估量,这是一个很麻烦的对手。
而在另外一边,唐吉也认出了邵无别,因为此人正是徽州府州考时的主考官,只是唐吉怎么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也会被对方所追缉,若不是华叔在侧,如果他无法克服心障,彻底释放吞噬之力的话,便只能束手就擒了。
邵无别不是第一个追上唐吉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所以时间对于唐吉和华叔来说显得更加珍贵。
“走!”
华叔的话音言简意赅,唐吉的身形也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几乎便在见到邵无别的同一时间,便拔腿朝着侧面的灌木林跑了过去。
而邵无别也没有出手拦住唐吉,只是看着华叔,苦笑道:“真是没想到,原来这一路护着此魔人逃窜的,竟然是华先生。”
华叔没有解释,也没有解释的必要,只是笑着道:“想必院君大人也知道,华某人没别的本事,但若论单打独斗,还是有一些心得的。”
闻言,邵无别神色微凛,沉声道:“华先生此举,难道是李夫人的意思吗?”
华叔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如此看来,我只能杀了你了。”
说完这句话,华叔抢先一步欺身而上,身上的青色才气宛如翡翠琉璃般深邃。不过眨眼之间,便来到了邵无别身前一丈!
见状。邵无别眉心一跳,即刻从袖中抽出了一杆画笔。在空中泼墨急洒,竟然后发先至,堪堪赶在华叔之前点出了七片星辉。
七星映月,首尾相连,如剑似钩。
其上泛着斑驳的青光,就像是一把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地朝着华叔扎去。
但谁也没想到,在下一刻,华叔突然顿住了脚步。然后于掌心内竟然也出现了一支墨笔!
紧接着,华叔信笔一挥,便在他的身前,也洒下了七点星芒,乍一眼看上去,竟然与邵无别的七星映月一模一样!
见状,邵无别不禁心中一抖,此画乃是他的原创战画,所以自然能够分辨出两者的不同之处。但也正因为如此,才让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
不是惊叹之惊,而是惊恐之惊。
一字之差,便代表着截然不同的含义。
因为邵无别赫然发现。华叔手中的七星映月,竟然比他的战画更加娴熟,更加完美。也更加强大!
“这怎么可能!”
便在邵无别惊恐的目光当中,两幅《七星映月》狠狠地撞在了一起。随即相伴破碎,但华叔所点下的七点星芒。却还剩下了三颗,宛如一个明亮的尾钩,在穿过气浪所掀起的风暴之后,很快就来到了邵无别的身前!
眼看避无可避,邵无别没有选择硬抗,而是自怀中掏出了一张看起来皱巴巴的白纸,于身前一扬。
下一刻,那三颗星芒自空气中穿行而过,却未曾刺出半片血花,只是在原先邵无别所在的位置上,多了一个泛着青光的白色纸人,其胸口被洞穿了三个虚无的大洞。
五品文宝,傀儡纸!
再看邵无别,已经瞬移到了三丈之外的灌木丛脚下,眼中还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但在生死大战当中,容不得他细想,紧接着,邵无别便伸手将头上的那支墨玉花簪拔了下来,于指尖刺破了一滴精血,随即于空中急速描绘出了一道模糊的人影。
不等华叔再度抢攻而上,邵无别的画作已然成型,剧烈的才气风暴将他的黑色蟒袍吹得猎猎作响,随即,在华叔的眼前,竟然出现了两个邵无别!
再然后,那两个邵无别同时扬起了手中的墨玉花簪,再度于空中急促勾勒,不过三息之间,那两道同样的人影便再度一分为二。
场间同时出现了四个邵无别!
这一次,华叔的眼底终于闪过了一丝凝重,不是因为他看出了邵无别所使用的乃是画道中的高级技法,千篇一律,而是因为他的手中没有那支墨玉花簪!
但很快,华叔便找到了替代之法,只见他伸脚轻轻一钩,便直接将地上散落的一根刺柏针枝抄在了手中,随即毫不犹豫地刺破了指尖,竟然学着邵无别在空中淡然挥舞了起来。
瞬时间,邵无别就像是见了鬼一样,跟随着他的三个分身,一起愣在了当场,紧接着,在不到三息的时间里面,他就看到了四个华叔,整齐划一地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同样是千篇一律,但华叔明显用时更少,速度更快,自然,也就比邵无别更强。
可邵无别没有放弃,反倒因为华叔手段的诡异,更激起了他破釜沉舟的决心,于是紧接着,在邵无别的身上,骤然浮上了一层单薄的清光。
画道一重境,惟妙惟肖!
此境一出,邵无别的另外三个分身顿时变得更加鲜活自如,竟然就连眉宇间的神采也与邵无别完全一致,真假难分!
但很可惜的是,此时在场中的四个邵无别并没有表露出太过欣喜之意,而是面露恐惧,仿佛神智随时都会崩溃。
原因很简单,因为在下一刻,于华叔的身上,竟然也笼罩上了一层同样的清光!
与此同时,华叔的声音正淡漠传来:“院君大人,我提醒过你,若论单打独斗,你真的不是我的对手……”
“既然你先前意欲祸及主母,那么现在,我只能请你终寿了!”
言毕,在四个华叔的身上同时激起了肆无忌惮的杀意,分别对着四个邵无别,露出了一抹无比冷漠的微笑。
第五百零七章 君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君谁人知?
华叔究竟有多强,除了当今的李家家主、家母,以及大小姐沐夕之外,没有人知道,唐吉自然也不知道。
但有很多事情,即便不知道,也是可以推测的。
虽然唐吉没有在迷失沼泽一役中见过华叔出手,但他至少可以从两件事情上对华叔的实力有一个大致的判断。
首先,沐夕作为整个卫国大小姐,乐圣世家最有天赋的继承人,她的生命安全,肯定是整个家族的重中之重。
但长久以来,在沐夕的身边,都只有一个华叔在保护她。
如果没有足够震慑宵小的实力,华叔何德何能,可以被李家家主委以此重任?
其次,在临川城的时候,唐吉以吞噬之力入魔,气焰滔天,连半圣都能一口吞之,何其恐怖!
而华叔却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一击将其击晕,虽然是突袭,但至少说明华叔的实力起码也是半圣层级的!
这一点,其实从一开始华叔身上的璀璨金光也能窥探一二。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唐吉重新苏醒,境界跌回翰林之后,华叔的实力似乎也跟着下滑了,这才让他们这一路的逃亡变得如此艰辛。
此时的唐吉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么多事情,他只是在埋头狂奔,眼中闪烁着坚决而沉默的火花。
正如之前华叔所说,现在唐吉的命运,已经不再只是他一个人的命运了,如果他死了,那么华叔也只能与他陪葬!
所以唐吉要活下来。他想活下来。
所以哪怕此时唐吉的双腿已经如灌了铅一般沉重,他的呼吸中夹带着无比腥甜的气味。他的脸色已经极尽苍白之色,但他仍旧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哈……哈……”
没有了华叔的帮助。唐吉的逃亡速度大幅度下降,但他很清楚,自己哪怕能多往前迈一步,生机便能多上一线!
华叔迟迟未能追上来,让唐吉心生担忧,但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停步,只能一个劲儿地向前,再向前。一步步朝着葬花岭的方向疾驰。
这一次,唐吉所奔跑的时间比之前久了很多,但可能是在不知不觉中突破了体力的极限,竟然在速度上竟然提升了不少,终于堪堪赶在日落之前,跑出了这片该死的林子!
葬花岭,就在眼前了。
此时的唐吉脑中已经一片混沌,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远。但好在,他还活着。
活着,便有希望。
唐吉艰难地迈着步子,喘着粗气来到了葬花岭之前。然后他的脚步第一次停下了。
不是因为他走不动了,也不是因为他放弃了对华叔的承诺,而是在他的身前。在葬花岭的入口处,出现了一个块石碑。石碑之旁,出现了一道人影。
那是一位老人。须发皆白,手中握着一杆残旗,正倚身于石碑上,目色悲凉。
唐吉不知道这人是谁,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老人的出现是巧合,还是刻意在这里等着他自投罗网?
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唐吉没敢出声,他甚至努力压低了自己的喘气声,然后小心翼翼地朝着老人旁边绕了过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老人似乎才察觉到唐吉的到来,悄然开口道:“你知道这里为什么叫做葬花岭吗?”
唐吉一怔,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老人这句话应该是问向自己的,于是犹豫着说道:“传闻昔日圣战之时,魔族十二魔将有半数殒落于此,故得此名。”
“半数?哼!你们这些虚伪的野蛮人,还真敢给自己脸上贴金。”老人冷笑一声,手中残旗随风而扬,如泣似血。
闻言,唐吉心中一凛,他隐隐中猜到了老人的身份,却不敢接话,硬着头皮,再次迈开了脚步,准备离开。
但老人的声音却紧跟着响起:“很多年前,我有一个朋友性子很柔弱,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些花花草草的东西,甚至有一次她养的一株兰草死了,不但哭了好久,最后还专门挖了个土坑把那株兰草给埋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说着,老人从石碑旁走了过来,看着葬花岭那满山遍野的山花,眼中带着追思和怀念。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她给自己取名叫做惜花,我们那会儿经常因为这事儿取笑她,她也不生气,总是耐心地跟我们说,花草树木也是生命,是生命,就应该值得被尊重,但她却从未想过,在很多时候,你尊重了其他的生命,但它们却会反过来背叛你。”
“你今天因为心生怜惜而葬花,明天又有谁来葬你呢?”
说到这里,老人手中旗杆一点,指向那漫野山花,语带悲凉:“最后,我那个朋友甚至连全尸也未能留下,但她却用自己最后的生命,滋养了这些花草,她说,以后看见这些花,便是看到了她,当山花璀璨之时,便是她在对我们微笑。”
“你看,她笑得多么开心……”
唐吉不知道老人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但他仍旧从老人的一言一语中,体会到了一种难以述说的沉重。
所以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朋友……是怎么,我是说,她……”
无疑,这是一个非常不恰当的问题,但老人却并没有避讳,而是淡然道:“被六大圣者围攻了三天三夜,最后五马分尸而死。”
唐吉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轻轻一叹:“抱歉……”
老人冷然一笑:“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要天罚来干什么?这件事情,我们哥儿几个自然会帮她报仇,现在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
说着,老人走到了唐吉的身前,伸出了一只手。
“我只想知道,你愿意加入我们吗?”
闻言,唐吉并没有显得太过意外,因为这原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他没想到,对方竟然问得如此直接。
唐吉知道,自己只需要握住那只手掌,便可以不用再逃亡下去了,因为对方是昔年十二魔将中的最强者,曾率领数百亲兵,于林峡山谷,肆意屠戮了人、妖上万联军!
但很可惜,唐吉终究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踏出那一步,于是他摇了摇头,苦笑着重复了一遍自己先前所说的那两个字。
“抱歉。”
第五百零八章 唐吉的选择
一声抱歉,于葬花岭间幽然响起,代表着唐吉心中的坚决。
但令唐吉感到的意外的,是花雕的态度。
老人的脸上不悲不喜,不觉得失望,也不显得惊讶,他只是淡然一叹:“你的命真的很好。”
不知道为什么,听得此言,唐吉突然觉得心底泛寒,全身的热汗在这一刻顿时变得冷意沁脾,他张了张嘴,只能苦笑道:“是吗?”
花雕伸手轻抚着那一杆残旗,摇摇头道:“世间美味何其多,可你偏偏吃了饕餮,得获吞噬之传承,难道不是命好吗?今日想要擒拿诛杀你之人何其多,却偏偏让我先找到了你,难道不是命好吗?如果换一个时间,换一个地点,就凭你这声抱歉,你已经死了,可今日我奉命只劝说,不杀人,所以你还活着,难道不是命好吗?”
对此,唐吉只能沉默,如果有得选的话,他宁愿不要这份传承也罢,可圣天并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
顿了顿,花雕接着说道:“不过,既然你拒绝了我的善意,那么接下来,能不能逃出这片葬花岭,就全靠你自己了,而且……”
花雕冷然一笑:“而且,管家大人的耐心到底有多少,就连我也不知道,你身上的力量毕竟是来自饕餮,如果你最终无法为我族所用的话,那么总有一天,我们会将其收回来的,或许,下次等你见到我的时候,就没这么好命了。”
唐吉沉了口气,突然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容。开口道:“或许,前辈是不想在她面前杀人吧?”
花雕目色微凝。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嘱咐道:“小心些。不要打扰她的安宁。”
唐吉躬身垂首,应了声是,随即重新迈开腿,走过那方石碑,自花雕身边擦肩而过,走进了葬花岭。
下一刻,花雕的身影自碑旁消失不见,他最后还是没有与自己的老朋友道一声久违,便悄然离开。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待花雕重新现身的时候,已经来到了衣威泊身前。
“他没答应?”
“您交代过,不得用强,所以我没动手。”
老管家摇摇头,眼底闪过一丝遗憾,说道:“那就先让那些野蛮人自己折腾去吧,可惜我的毒对他没用,不过这样也好,等他到时候想明白。整个北域已经没了他的容身之所的时候,他自会投靠我们。”
花雕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如果届时他仍旧不愿低头呢?”
老管家挑了挑眉,笑道:“那便杀了。”
说着。老管家摆摆手:“行了,你去帮沈木吧,这边暂时用不到你了。我会等你们好消息的。”
闻言,花雕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突然问了一句话:“我还是不太明白,只是一个卫国。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老管家笑道:“莫非你以为卫国只有一个苏文吗?”
花雕一愣,随即应道:“陆羽那老不死的何足为虑?如果圣女大人肯把蒲牢和大祭司交给我来指挥,两天之后我就可以把陆羽的人头摆到您的面前!”
老管家对此不置可否,只是语带深意地说道:“我说的不是陆羽。”
“那还有谁?”
“这事儿你不用管,你只需要知道,在卫国中,有一把能打开圣域的钥匙!现在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那把钥匙藏起来,届时,才能给这全天下一个大大的惊喜!”
花雕沉默了片刻,终于点头道:“我知道了。”
临走之前,老管家最后对花雕嘱咐道:“记住,千万不要低估这些野蛮人,一百年前我们就已经输过一次了,如今过了一百年,他们比以前更加奸诈狡猾,所以绝对不可轻敌!”
“我明白的。”
“不,你不明白,我是想要告诉你,千万别忘了,那个沈木,也曾经是他们的人!”
闻言,花雕神色一凛,然后沉默地转过身,一路向北而行。
看着花雕渐渐离开的背影,老管家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心中暗自一叹:果然还是太早了一些啊!
原本在他的计划中,此番魔族重现人世应该更晚一些,至少也要再等上二三十年,时机才能完全成熟。但怎奈圣女横空出世,携花雕、大祭司等人提前攻入了黄鹤楼,甚至暴露了柳施施这么一颗无比重要的暗棋。
实在,有些太心急了。
如果他能够提前预知到这一切的话,一定会从南疆提早归来,无论如何也要阻止浅夏的强行复出,可惜,事到如今,一切都来不及了。
念及此处,老管家重新将目光挪向西南方,在那里,唐吉才刚刚走进葬花岭。
现在,就看这一步棋走得如何了……
然而,同一时间,关注葬花岭的并不止老管家一个人,比如远在日不落平原的陆羽,隐匿于沧澜皇身后的帝师,都在默默地等着看,事情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在很多时候,一局棋只需要开一个头,那么接下来便会顺理成章,一步步走到终点。
唐吉于临川城入魔,便是这个开头,而这个开头是由老管家推动的,他此时被迫入得葬花岭,则是终点前的必经之路,而这条路,则是由帝师和陆羽共同创造的,再由一众人类文道强者代以实施,才有了如今的这一番局面。
在唐吉深入葬花岭大约五里路的时候,华叔又一次追了上来,这一次,华叔终于不再如之前那般轻松,他的脸上已经渐渐露出了一些疲惫之意,他的手腕上残留着一抹殷红,就连衣衫也被撕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
“院君……怎么样了?”唐吉喘着粗气,小心翼翼地问道。
华叔没有回答,只是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然后一把抓住唐吉的肩头,身上青色才气飘荡,两人身形又一次加速向前。
然而,两人才刚刚向前逃了不到三里地,华叔便猛地止住了脚步,然后转过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再度疾驰。
片刻后,华叔第二次驻足不前,又一次折身转向,这一次,两人朝着东北方向急速奔袭……
……
如果从葬花岭的上空看去,会发现华叔带着唐吉正如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在山岭间打着转,却找不到出路。
因为华叔已经可以感觉到,整个葬花岭都变成了一张巨网,敌人从四面八方而来,能够让他们逃亡的缺口已经越来越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炷香的时间,或许是半个时辰,华叔的脚步彻底停下了。
他看着唐吉,脸上浮出一丝苦涩,摇摇头道:“我们还是慢了一些,出不去了。”
第五百零九章 四面楚歌
出不去了。
昔日魔将惜花的陨落之地,如今用来埋葬饕餮,不论怎么看,都是一个非常完美的选择。
纵使是华叔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个结局。
因为他不擅群战。
而如今华叔与唐吉所需要面对的敌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数十上百位文道强者的围剿,他们从四面八方而来,声势浩大,所为的,便是将唐吉生擒,或者击杀。
华叔尽力了。
唐吉也尽力了。
此刻面对这看似空无一人的山岭野花,唐吉终于忍不住说道:“其实在您追上来之前,我见到了魔将花雕。”
闻言,华叔神色微怔,豁然转过头看向唐吉。
“他想劝我加入魔族的阵营,我,我没答应……”
说到这里,唐吉的脸上忍不住浮出了一丝歉意,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当初答应了花雕的邀请,或许此刻就不会如此狼狈,也不会连累华叔了。
然而,听到这句话,华叔却笑了,他伸手拍了拍唐吉的肩膀,说道:“苏公子果然没交错朋友,大小姐也没看错人。”
唐吉不知道华叔这话算不算夸奖,但他也不禁咧开了嘴,笑道:“如此,便只剩下我们二人了,接下来,该怎么办?还跑吗?”
华叔摇摇头,目光率先投向了葬花岭的南方,傲然道:“不跑了,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来!”
或许便是为了应和华叔的这一声邀请,下一刻。于葬花岭的南方,突然响起了一缕琴音。
华叔说就在这里等他们来。
于是他们来了。
“铮……”
琴音淡袅。惊起山岭间飞鸟四散逃离,或许就连它们也听出了琴律中的杀意。恨不得自己能多长一对翅膀,才能飞得更快一些。
唐吉握紧了双手,他知道,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只是不知道,即将出现在眼前的,是哪一方的人马?
华叔轻轻扬了扬双眉,冷哼一声:“在我面前施以音律之道,莫非阁下如此看不起华某的实力?”
话音落下。自远方突然传来了一声长笑:“华爷果然霸气,倒是老夫班门弄斧了,只是不知道,华爷今日怎么会做出如此愚蠢,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说完,自南面的林木之后,走出来了一行人,当先一人怀抱一架木琴,目若朗星。每一步都走得气势凛然。
此人便是卫国鼎鼎大名的文渊阁大学士,游髯!
这里的大学士并不是官名,而是文位。
当日在州考发榜之时,为唐吉和苏文等人宣榜的乃是宰相华易夫。那是因为苏文拿到了卫国四州之总榜首。
但在同一时间,为苍州府诸位考生宣读甲、乙双榜的,便是这位游髯大学士!
相比于镇国大学士王阳明。圣裁院院首朱禧,或许游髯这个大学士声名不显。但并不代表他不强大,因为他毕竟是大学士。
再进一步。便是半圣!
如今卫国六大半圣,除了陆三娇被囚长天圣庙之外,其余五位全都齐集汜水关,所以大学士已经是能够前来围剿唐吉的最高文位了。
但唐吉并不会因此而感到荣幸,因为对方是来抓他的。
在游髯的身边,还有两位御书,一位翰林,若不是因为此时正值内战,卫国举国之兵力都囤积到了日不落平原,或许今天来的就不止这些人了。
看到这一幕,华叔轻轻抬了抬眼皮,冷笑道:“我华某人做事不用你来教,不过我也很想知道,如今你出现在这里,是代表了翼城的态度吗?”
游髯也不恼,只是笑着摇摇头:“翼城那边是毕庆文带的人,我只是在路上正好听闻了此事,所以来凑凑热闹。”
华叔哼了一声:“那你为何还不动手?”
游髯再度摇了摇头:“我说了,我只是来凑热闹的,而且我知道你的本事,自然是不会出手的,真正想向你请教的,是他们。”
说着,游髯抬手指向葬花岭的东方,在那里,正有一群人红着双眼迈步而出,当先两人身着血红长袍,后面大部分都身着蓝衣,但在这些人的衣摆处,都不约而同地绣了一个金边墨字。
“裁!”
这便是圣裁院的红衣掌院和蓝衣监院!
除此之外,在人群中还混迹着一些其他人,或是与游髯身边的那些文人学子般,只是对异族深恶痛绝之人,或是被帝师策反的奸细,但此时却无人能辨。
正如游髯所说,他们才是此次负责抓捕唐吉的主力。
但事情没那么简单。
下一刻,又有数十道人影自葬花岭西面现身,走在最前面的,赫然便是之前游髯所提及的禁卫统领,毕庆文!
而在他的身后,则是一路风尘仆仆自翼城调拨而来的禁军铁卫!
在看到唐吉身边的华叔后,毕庆文也是愣了一下,显然,在今日之前,不论是圣裁院院君邵无别,还是大学士游髯,亦或者是此刻的毕庆文,都没有想到,一路护着魔人唐吉从临川城逃到葬花岭的,竟然是李家的华爷!
但没有人去问为什么,因为在场的都不是傻子,不过转念之间,就猜到了其中的缘由。
唐吉是苏文的好兄弟,此事举世皆知,而在苏文的身边,还有一位红颜,便是当今的卫国大小姐,沐夕。
华爷是沐夕的贴身扈从,如今出现在唐吉身边,虽然让人意外,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毕竟,将他们二人联系起来的那个名字,叫做苏文。
念及此处,毕庆文忍不住握紧了腰间的钢刀,因为他知道,今日之后,或许自己就会被苏圣才所记恨,但他却不得不这么做,因为此事涉及国之大义!
便在毕庆文准备拔刀的前一刻,又有人声从南边传来,鸿鸣书院的白齐院士,连同小侯爷徐轲并肩现身,而在他们的身后,同样集结了徐家的数十名死士,这些都是徐焕之亲手交到徐轲手中的,徐家私军里面的好手!
其中竟然不乏御书这样的存在!
至此,唐吉与华叔二人已经被四路人马团团围住,插翅难逃。
如果单纯地从各方的实力来进行对比的话,毕庆文那边在文位上是最弱的,但却是人数最多的,除此之外,徐家私军里面除了一两个御书,就只剩下了白齐一位翰林。
而圣裁院和游髯这边,则文位强势,让人看不到任何突围而出的希望。
可是,双方却有一个最大的区别。
毕庆文和白齐等人接到的命令,是将唐吉当场格杀,而圣裁院与游髯等人则是为了活捉唐吉!
二者在难度上有着本质的区别,此消彼长之下,倒也算是实力均衡了。
但很显然,唐吉是不知道这一切的,当他看到白齐院士出现的那一刻,眼中忍不住闪出了一些希冀的光芒,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立刻放声喊道:“白院士!”
说着,唐吉迈开脚步,便准备向着白院士一行人走去,然而,却有一只手,拦在了他的身前。
华叔。
唐吉抬起头,有些不明其意地看着华叔,目色中满是疑惑。
华叔没有解释,只是淡然道:“还记得吗,我跟你说过,我们是没有援军的。”
唐吉闻言心中一颤,他重新转过头看向白院士,果然发现对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和煦之意,取而代之的,却是满满的杀机。
白院士要杀自己?
书院要杀自己?
为什么?
唐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即,这种惊讶变成了愤怒,最后转化为了落寞。
“是啊,我已经不是人类了……”
唐吉抬起手,擦了擦眼角,随即有些不死心地看向毕庆文,张口艰难地说了三个字:“我爹他……”
毕庆文目露不忍,握着长刀的手悄悄松了几分,摇头道:“我来之前,唐大人没有任何交代。”
于是唐吉忽的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大概是笑得太过用力,导致唐吉的眼角再度反射出了一些晶莹的光芒,他捂着肚子,浑身的肌肉都在剧烈颤抖,就像是听了一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而场中的所有人都没有动手,就这么看着唐吉放声大笑,有人怜悯之,有人鄙夷之,有人惋惜之,有人怨恨之,不一而足。
良久之后,唐吉伸手抹了一把脸,然后重新挺直了腰背,嘴唇微启,似乎在低声念诵着什么。
但由于他的身上并没有激发出丝毫的才气光芒,所以众人都只以为他在做死前最后的祷告,于是不论是那两位红衣掌院,还是毕庆文、白齐、徐轲,甚至于游髯,都没有出手,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他们不动手,其他人,自然就更不敢动手。
所以他们并没有听到,此时的唐吉在生死一刻所念诵的到底是什么。
“古之善用天下者,必量天下之权,而揣诸侯之情。量权不审,不知强弱轻重之称;揣情不审,不知隐匿变化之动静。”
“揣情者,必以其甚喜之时,往而极其欲也;其有欲也,不能隐其情。必以其甚惧之时,往而极其恶也;其有恶者,不能隐其情……”
但如果苏文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听出来,此时唐吉所默诵的,赫然便是《鬼谷子》第七篇。
《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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