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榜首之名,香囊之情


  圣裁院外仿佛在同一时间,呈现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极端天气。
  一边是盛夏,一边是寒冬。
  那些原本正在如热火朝天般排队报名的文生们,很快便觉察到了旁边骤然袭来的凛冽寒意,纷纷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有些眼尖之人已经看清了那人乃是传说中的大小姐,赶紧提醒着身边人避让开来,不敢上前惊扰。
  再待发现那与大小姐相对峙的竟然是苏文之后,不少人顿时面露幸灾乐祸之色。
  先是得罪了徐家,现在又得罪了堂堂大小姐,饶是你苏文有圣才之名又怎么样?哪怕你最终考上了书院,成就贡生之位,在卫国亦是寸步难行了!
  苏文自是感受不到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的,但他也知道,自己与沐夕之间,总不能一直这么沉默下去。
  毕竟是两世为人,苏文比起沐夕来说,确要更加成熟一些,相比起来,沐夕虽然平日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但此时的她,更像是如小孩儿般在赌气。
  说起来,沐夕本来就还只是个小女孩而已啊。
  念及此处,苏文不禁为之莞尔,唐吉说的的确没错,自己干嘛要跟沐夕如此计较呢,当下笑着道:“好吧,就算我们是对手,可是我不明白,州考甲榜可是有整整十个名额的,你如此耗费心力来收集每个竞争对手的资料,便对自己如此没有信心?”
  沐夕似乎对于苏文这突如其来的笑容和问话有些错愕,愣了一会儿,脸色虽然还是那么冷,却认真回答道:“当然是为了争那榜首之名!”
  “哦?”苏文诧异地看着沐夕,问道:“是不是榜首有何区别?”
  对于这等并未对外公开的消息,沐夕竟也没有隐瞒苏文的意思,如实答道:“榜首之人,可于入书院后自行择师而从。”
  这个答案的确有些出乎苏文的意料之外,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这个奖励,似乎对于我来说,没什么意义啊。”
  见沐夕面露不解,苏文苦笑着解释道:“因为我根本就不知道书院中都有哪些教习。”
  顿了顿,苏文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复又问道:“如果一定要选的话,不知道选书院的刘院士可不可以?”
  在苏文看来,刘院士在书院的地位肯定是不低的,否则那日《文以载道》发布之时,他也没资格代表整个书院宣布对自己的庇护,如果能够跟着刘院士修习文道的话,既是一种缘分,更能得到对方的关照,何乐而不为?
  只是,在听到苏文的问话后,沐夕却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勉强压下了眼中的笑意,冷然而道:“等你拿到榜首再说吧。”
  苏文笑着点点头:“我不会放水的。”
  沐夕轻哼一声,将双手负于身后,未向苏文道别,转身而行。
  只是还不等她走出苏文的视线,便还是忍不住将一道声音传到了苏文的耳中:“我也不会。”
  苏文嘴角荡起一抹笑意,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想着,到底是个小姑娘啊……
  他却没有注意到,便在沐夕离开的同时,人群中的华叔也不禁向自己投来了一缕目光,口中再度感慨道:“不愧是大小姐,果然是独具慧眼啊……”
  从沐夕口中得到了不少珍贵的消息,苏文也彻底将之前两人间的不愉快抛之脑后了,跟着唐吉等人回到了黄梨街中,然而,便在林花居的铺子门口,苏文却见到了两道熟悉的身影于街边徘徊。
  眼底闪过一丝惊诧,苏文示意众人先回铺子,然后只身走到了那两人身边。
  “小娥?”
  苏文面前的两人,一男一女,男的是一名约莫二十岁左右的青年,而那女子的脸上却罩着一层黑纱,看不清其模样。
  正是当日前来构陷苏文的黄铮、黄小娥兄妹!
  听到苏文的声音,黄小娥被惊了一跳,抬头再看清苏文的模样,黄小娥更是身子一抖,便要下跪行礼。
  苏文一把扶住了她,柔声道:“你是来找我的?”
  黄小娥的嗓子已经被毒哑了,不能开口说话,所以只能浅浅地点了头。
  与此同时,一旁的黄铮也硬着头皮开口道:“大人,这次我陪小妹前来,是为了对大人聊表谢意。”
  从头到尾,苏文都没有瞧上黄铮一眼,此时听得此言,这才回头冷漠地看了黄铮一眼,说道:“若是你想要谢我的不杀之恩,大可不必,我说过,你这条命,是小娥替你求来的,倘若日后再敢行恶,我随时都会将其收回来!”
  苏文并不认为黄铮真的是来道谢的,否则的话,在“毒胭脂”一案后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干嘛去了?
  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州考临近之时前来?
  一时之间,让苏文心中不禁隐隐升起一丝警惕。
  霓裳对他下的套还历历在目,如今的苏文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示好,抱有天然的戒备心。
  不过这一次,他真的猜错了。
  黄铮被苏文的气势所慑,刹那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于是轻轻拉了下黄小娥的衣袖,仿佛是在向自家妹妹示意着什么。
  苏文复又满目狐疑地看向黄小娥,眉头轻皱。
  黄小娥似乎有些扭捏,犹豫了片刻,才慢吞吞地从腰间拿出了一件东西,怯生生地递到了苏文身前。
  那是一个香囊。
  苏文将其接过,眼中的不解之色更加浓厚了,疑声道:“这是,给我的?”
  黄小娥羞怯地低下了头。
  黄铮颇有些尴尬地解释道:“舍妹知道大人再过两天便要参加州考了,所以前几日特意做了这么个小玩意儿,今天让我陪她给大人送来,希望祝大人能够高中。”
  苏文没有做声,而是将香囊凑在鼻前仔细地嗅了一下,立刻分辨出里面所包的主要是紫薰草,还混合了一些灯芯草、竹王蜜等材料,均有安神养气的功效。
  他顿时知道,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谢谢。”
  黄小娥见苏文收下了香囊,眼中闪过一丝喜意,复又向着苏文轻轻颔首,拉了拉黄铮的袖子。
  黄铮会意,顿时向苏文告辞道:“那我们便不打扰大人了。”
  苏文应了一声,目送黄家兄妹消失在街口,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微微叹了一口气,顿时觉得手中的香囊有些沉甸甸的。
  刚一回到林花居中,唐吉便挪腾着庞大的身躯凑到苏文身前,好奇地问道:“那是上次诬陷咱们胭脂有毒那孙子?”
  苏文点点头,开口道:“事情都过去了,就算了吧,而且那黄小娥也是无辜的,倒是因为我的原因,白白被毁了一生。”
  唐吉挠了挠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他们来干什么?”
  “喏。”苏文将香囊举到唐吉眼前。
  唐吉看着香囊,顿时大惊小怪般跳了起来,紧张兮兮地道:“这里面是什么?别是那黄铮又下了什么毒粉毒虫的,想要害你吧?”
  苏文摇摇头:“我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人家一番心意吧。”
  唐吉满脸的不相信,对苏文说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看那黄铮也不是什么好鸟,没准儿这里面又隐藏了什么阴谋呢,我劝你啊,还是将这玩意儿早早扔了好,别到时候怎么被人害的都不知道。”
  苏文淡然而道:“我心中有数。”
  对于苏文这种莫名的自信,唐吉起先还不以为意,随即回过神来,恍然大悟道:“啊!我知道了,这是那黄小娥送给你的吧?”
  苏文点点头,将香囊重新收回了怀中。
  “苏文……”唐吉犹豫着,斟酌着用词:“不是咱们以貌取人啊,实在是那黄小娥……”
  苏文摆摆手,打断了唐吉的话语,再度重申道:“我心中有数。”
  见状,唐吉也不再多说什么了,他知道,苏文对黄小娥心中有些愧疚,只是在唐吉看来,此事儿本来就跟苏文没有太大的关系,况且苏文已经出手废了严子安,如今更是连整个严家都被除掉了,也算是为黄小娥报了仇,实在没有必要非要对对方负责什么的。
  只是,这送香囊算是怎么回事啊?祝苏文高中?唐吉对于这样的说辞肯定是嗤之以鼻的,傻子才会信。
  接下来的两天,也不知道是不是香囊真的起了作用,还是出于心理作用,反正苏文的睡眠的确是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等到第三天的早晨,苏文起了个大早,特意为大伙儿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又特意沐浴更衣了一番,这才跟众人一起走出了林花居。
  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今天的苏文真可谓是轻车简从,冷月剑、幻灵笔、牡丹青玉令、黄小娥所赠的香囊等等,一切可能会引来检查之物,都被苏文留在了林花居中,至于笔墨纸砚等必需之物,等到了考场,自有人准备妥当。
  此时的天刚蒙蒙亮,整座徽州府却已经跟着苏文提前醒了过来。
  因为今天,终于到了州考的日子了。


第一百零一章 三送苏圣才
  苏文与众人走到林花居外,却赫然发现,在门外已经拥挤了一大片黑压压的人群,每个人都神色肃穆,身板挺立,如一杆杆朝晖下的长枪,沉默而庄严。
  数十上百人整齐而列,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纪律之严明,比起翼城禁卫军来,也不遑多让。
  虽无禁卫军之金甲寒鳞加身,但随风轻扬的紫色披风,更让人为之心神激荡。
  在披风的下摆处,一个花体的“严”字,毫不遮掩,正大光明。
  如今的徽州府,已经没有了严家,唯有在黄梨街上,还留了一位严姓人,他站在队伍的最前头,身上的那件四季不变的紫色长袍,数十年来遮掩了他心中的愤怒与不甘,更挡住了他那行动不便的双腿。
  他叫严五爷,是黄梨街的主宰。
  见苏文走出林花居,严五爷露出了从未让世人见过的灿烂笑容,恭声道:“见过苏公子。”
  苏文挑了挑眉,对这么浩荡的场面有些不解,疑声问道:“五爷,这是干什么?”
  严五爷笑着道:“今日是州考的日子,严某能做的很有限,但为公子壮壮声威,摇旗呐喊的能力还是有的,特此恭送苏公子出街!”
  苏文对如此张扬的行为很不习惯,但也不好拂了严五爷的好意,只好无奈道:“只是一场州考而已,何至于此?”
  严五爷正色道:“苏公子此言差矣,古来征战皆需以声壮行,对公子来说,考场便如战场,文位便是战功,岂能儿戏?今日严某率五百紫袍,恭候于此,不仅仅是为壮公子声威,更是祝公子能够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言毕,严五爷身后数百紫衣人齐声喝道:“祝公子能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苏文的嘴角微微一抖,心想这次可真是嚣张到家了,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太子出巡呢。
  摆摆手,苏文迈步而出,淡然道:“行了,走吧。”
  严五爷点点头,当下与苏文并肩齐行,身后八百紫衣随之而动,步伐不见凌乱,队列也丝毫不散,举手投足之间都颇为整齐划一。
  与苏文满脸的无奈相比,唐吉反倒是显得极为兴奋,终于享受了一把做大爷的威风,走起路来也无比嘚瑟,笑着道:“嘿,还真没想到,我唐吉也有这么一天啊,啧啧,瞧瞧咱这声势,要是不夺个甲榜都不好意思回来!”
  即便是一旁见过不少大场面的宁青冰,在如此阵势之下,此时也不免紧张,握着苏雨的手直直冒汗,这还没到考场呢,一颗心就已经提了起来。
  皓马的脸上带着万年不变的微笑,不言不语,怡然自得。
  如此浩大的声势,自然也把整个黄梨街都惊动了,不少店家纷纷伸出头来查探情况,待发现原来是严五爷为苏文送行之后,都不免心中艳羡无比。
  “这苏公子果然不是凡人啊,连州考也有严五爷亲自相送!”
  苏文对于这些窃窃之音与灼热的目光如视无睹,脸上不悲不喜,脚步不急不缓,极为从容地与严五爷来到了黄梨街口。
  严五爷的脚步停下了,微微躬身。
  “严某便送到此处了,望苏公子能够马到成功,榜首有名!”
  苏文微微叹了口气,先前还只是金榜题名而已,这倒好,直接变成勇夺榜首了,也不知道这严五爷是不是在故意捧杀他。
  下一刻,五百紫衣人学着严五爷,躬身齐道:“望苏公子能够马到成功,榜首有名!”
  突如其来的齐喝声,令黄梨街外的行人纷纷为之侧目,心想是谁这么大的口气,竟然敢声称要夺州考榜首?
  苏文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对严五爷说道:“等我的好消息吧。”
  严五爷保持着垂首之姿,再道一声:“恭送苏圣才!”
  “恭送苏圣才!”
  苏文笑着摇摇头,不再多留,与唐吉等人继续朝着考场行去,然而,还不等他们走出太远,却被一众莺莺燕燕拦住了。
  宁青冰看着为首的林夫人,面露惊喜之色,开口唤了一声:“林姨!”
  林夫人笑如温玉,除了她之外,州府另外三大楼的大当家也都来了,金凤楼林七、群芳院黄灿,以及万花楼的萧梦莲,分列于林夫人两侧,在她们的身后,是四大楼最红的红牌,四大金花来了三个,白菲儿到了,林巧儿也到了。
  她们此行所来,自然也是为了给苏文壮行的。
  不过除了苏文之外,这些姑娘们还眼带羡慕地看着另外一个人。
  “秋叶姐,要加油啊!”
  “秋叶姐,我们永远支持你!”
  见到这一幕,宁青冰不禁眼眶微微发红,她连声道着谢,不知道为何,之前心中的紧张和压力也随着这些好姐妹们的助威声,而渐渐消散了。
  苏文拱手向四位当家打了招呼,对于林夫人此举心怀感激,只是如此一来,也未免太过招摇了些。
  “苏公子,我们便送你前往考场吧!”
  听得林夫人这话,苏文顿时面露难色,严五爷的阵势虽然更大,但好歹也只是送到黄梨街口而已,若是让这群楼中姑娘送着自己一路前往考场的话,不知道会引来多少是非争议,当下婉拒道:“林夫人太客气了,便送到城门口吧。”
  州考的考场设在城外,毕竟城内可没有地方能够同时容纳上千名学子,所以历来都是将城外原本的州军驻点临时布置成考场。
  是以苏文才会有这么一说。
  林夫人也看出了苏文的不便之处,立刻笑着道:“也好。”
  随后,在苏文的领衔之下,众人浩浩荡荡朝城门进发,一路之上,不知留下了多少胭脂香粉之气,又不知道有多少赶考的文生险些被那数以百计的娇颜笑颦迷晕过去。
  如此盛景,简直比当日的花魁大赛还要壮观!
  一路来到城门口,便连那守门的守备军将士,也纷纷瞪直了眼睛,满脸都是震惊之色。
  苏文转过身来,对林夫人等人说道:“诸位留步吧,苏文定会全力以赴,不负众望!”
  林夫人携三位当家垂首躬身:“恭送苏圣才!”
  其后所有的楼中女子,在这一刻都收起了嬉笑之意,正色以行躬身之礼,款款而道:“恭送苏圣才!”
  迎着众人那充满了期盼的目光,在守城军的注目礼之下,苏文与唐吉等人抬头挺胸,踏出了州府城门。
  考场距离城中大概还有一炷香的路程,此时时间尚早,倒也不急着赶路,所以苏文一行人慢慢而行,与沿途其他行色匆匆的考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便在五人走到城外没多久,苏文便又看到了一个老熟人,正朝自己迎来。
  “孙大人。”苏文行了一礼。
  孙丁山的身边跟着十几名圣裁院白衣院官,这些一向眼高于顶之人,此时见到苏文,却纷纷堆起了笑脸,满面春风。
  “苏公子,别来无恙吧?”
  苏文点头应道:“一切安好,严家的事情,多亏了孙大人秉公执法啊,说起来,学生还一直没有机会道谢呢。”
  如今严家已经彻底于徽州府除名了,别说严子安和严子皓,便连严家家主,严五爷的大哥严崇山,也已经被贬到了小城当中,若无意外,此生恐怕已是仕途黯淡了。
  这一切当然不仅仅是圣裁院的功劳,更有很多别的大人物在其后推波助澜。
  比如说大小姐沐夕的家族。
  在如此大势之下,孙丁山作为州府圣裁院的一名执事,要说真的出了多少力还真不好说,不过听到苏文这么说,孙丁山自然也是满脸红光,摆摆手道:“苏公子太客气了,维护圣律,公正严明,本就是我们圣裁院应该做的。”
  苏文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这才问道:“今日州考,孙大人怎么没去考场巡视?”
  孙丁山来到苏文身前,笑着道:“这不正好与苏公子顺路吗,正好同往,同往!哈哈……”孙丁山故意大笑了两声,这才不露痕迹地压低了声音,悄然道:“徐家并没有死心,现在还驻扎在城外两百里处,我担心,在苏公子出了城后,会遭遇一些意外。”
  苏文诧异地抬起头,面露感激地看着孙丁山,开口道:“原来如此,那便多谢孙大人了!”
  孙丁山似做无意地笑了笑:“举手之劳而已,苏公子请!这前往考场的最后一段路,便由孙某相送吧。”
  苏文对此没有拒绝,又道了声谢,这才与唐吉等人重新出发,在孙丁山等十数名圣裁院院官的护送下,朝着最后的考场点行去。
  一路上无半点波澜,孙丁山所担心的徐家人也并没有出现,于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在苏文的眼前,便出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军营。
  这里是平日州府驻军练兵的地方,但是在今天,却是三年一届州考的考场!
  深吸了一口气,苏文压下心中涌起的激动之意,转头看向孙丁山,拱了拱手:“劳烦孙大人了!”
  再往前,便要入考场了,孙丁山自然不用再送,当下也停了脚步,笑着道:“那孙某便在此处静候公子佳音了!”
  “如此便好。”
  苏文转过身,与唐吉、苏雨、宁青冰和皓马并肩而行,向着考场迈步而行。
  在他们的身后,孙丁山与一众白衣院官拱手齐道:“恭送苏圣才!”
  此时,天刚刚破晓,清冷的阳光缓缓落下,洒在苏文的肩头,仿佛将其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第一百零二章 入考场!
  州考,对于每个文生来说,都是为了追求圣道的必经之路,更是人生中无比关键的重要关口,一旦跨过去,便能入书院,前途一片光明。
  但更多的人,则是倒在了这道关卡之前,数十年未近一步,彻底断送了圣途道路。
  待到放榜之日,不知道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何人笑颜何人哭,所以从某些角度来说,这场州考,比起苏文前世的高考来说,不知道残酷了多少倍。
  但对于一般的普通民众来说,这场州考,却是他们三年一度的盛会。
  此时不过清晨时分,于考场之外,便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满了热情澎湃的普通民众,一眼望去,起码有上万人!即便有守备军在现场维持秩序,也完全挡不住大家对于州考的热切之情。
  有的正推着小车卖着早点,有得挎着篮子推销着自家瓜果,还有人的身边堆了许多竹凳竹椅,热切地向来人吆喝着,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前来考试的文生们自然是来得更早的,此时都聚集在营外专门的候场区域,与那些看热闹的民众之间,隔了一道约莫十丈左右的空白地段。
  其间没有石墙所阻,亦没有木栏相隔,但偏偏却没有一个人敢逾越过境。
  因为在那十丈之外,有圣裁院的院官傲然而立,因为在那些圣裁院院官的身后,还有一头通体雪白的独角神驹。
  整个卫国,只有四头这样的独角神驹,分别作为四大州圣裁院院君的坐骑!
  从某种角度来说,此时的这头独角神驹安然立在一旁,便代表了院君的态度,而院君的态度,便是圣裁院的态度!
  何人敢妄入?
  徽州府本地的考生是来得最早的,除了苏文之外,这一届州考,徽州府中之人最被寄予厚望的,便是孙虎。
  孙虎是孙丁山的儿子,于两年前便获得了文生之位,准备可谓十分充足,再加上孙丁山手中源源不断的资源供给,如果不是苏文突然异军突起的话,他原本才是本届州考榜首的热门人选。
  孙虎人如其名,身形魁梧壮实,宛如一头真的小老虎一般,此时的他双目平静,于微风朝阳之下,显得无比淡漠,丝毫不像是第一次参加州考之人,脸上没有半分的紧张和兴奋。
  “虎父无犬子。”这是人们对于孙虎的评价。
  徽州府内共有六城,除了临川城之外,文名最盛的,莫过于距离州府之地最近的黄城了,曾经出过一位学士,一位翰林,还有数名御书,可谓文人辈出之地。
  徐家徐妄便来自于黄城,而此时聚集在人群右侧的那十几个少年,也是来自于黄城。
  为首的那个少年看年纪应该已经二十多岁了,肯定不是第一次参加州考,故经验丰富,此时正在滔滔不绝地跟同乡的那几名新晋文生传授着临考的经验,似乎根本就没有敝帚自珍,将其作为对手的意思。
  黄城之外,徽州府其余几城的考生,也都立场鲜明地抱团站在了一起,城与城之间泾渭分明,相互警惕。
  但几乎所有的各城考生,在看向候场区角落处的时候,目光中都是赤裸裸的敌意。
  那里所聚集的是燕国人。
  这种敌意,当然不是单纯的仇视异国之人,而是因为一桩往事。
  那是在两年前,燕国不知为何,突然发兵戍北城,险些以此与卫国发生举国之战,虽然此事最后不了了之,但也结下了两国文人之间的仇怨。
  那段历史当然也成就了一个人,便是柳施施,如今整个徽州府,乃至整个卫国的骄傲。
  即便那个时候的柳施施其实已经离开了柳嫣阁,离开了徽州府。
  而最令卫国文人无法理解的是,即便燕国已经做出了如此挑衅之姿,不论是卫帝还是书院竟然都没有追究,更没有对其回击,甚至在今年继续允许燕国人参加州考,简直就是不可思议!
  什么时候,卫帝与陆圣竟然变得如此宽容大度了?
  对于在位者的决定,普通民众和文人自然是无法干涉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向这些燕国人表达自己的厌恶和痛恨。
  一个身形修长的麻衣少年,站在燕国考生的最中央,对于那些异国人的挑衅目光熟视无睹,漠不关心,他此时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不远处一片树荫之下的那名少女身上。
  与沐夕一样,柴南也只会注意那些会对自己造成威胁的人,而在柴南的名单中,沐夕名列榜首。
  所以他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一种危险的意味。
  柴南不在意《文以载道》所发布的榜单,但是他很在意这位名为大小姐的少女。
  尤其在联想到对方那令人仰慕的身世背景之后,柴南眼中那抹危险的目光,开始变得越发凝实了起来。
  “沐家!”柴南从喉咙深处挤出了这两个字,微微握紧了拳头。
  大小姐这三个字,对于在场的其余考生来说,具有一种完全不同的意义,那不同于对燕国人的仇恨,也不同于对于苏文的警惕,或者说,即便他们心中对于沐夕再有千般的不满和戒备,也不敢将其表现在脸上,所以最好的选择,便是不要去看。
  沐夕很乐于自己并没有惹来太多的目光,她此时安坐在一片树荫底下,身边如往日般站着华叔。
  华叔也是场间唯一一个非考生之人。
  但让人意外的是,圣裁院的院官并没有拦他,那头立于一旁的独角神驹也没有对此发出身后的不满之音,仿佛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天经地义,理所当然。
  沐夕的双眼微微闭着,仿佛是还没有睡醒,也或许是在闭目养神。
  “大小姐,我查过了,那柴南的确毫无背景,不过是一个孤儿罢了,从小被燕国的一家猎户收养长大,应该与府中并无关系。”
  华叔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沐夕一个人能够听到。
  对于华叔的调查,沐夕不置可否,只是微微叹道:“有些时候,孤儿恰恰是最可疑的身份,再查查吧。”
  华叔点点头:“我知道了。”
  突然之间,与人群中响起阵阵骚动之声,又有人进到了候考场中,几乎所有的徽州人,都在第一时间认出了来人是谁。
  那是一个一直处于风口浪尖处的名字,那道名字在入得州府之后,在很快的时间之内便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最津津乐道的谈资,从一开始的一间胭脂铺子,到黄梨街上言请清白圣石,再到花魁大赛,直至其后的抄袭风波,以及最近的那一次《文以载道》的放榜。
  几乎这一个多月以来州府所发生的每一件大事,都与那个名字相关,或者说,那人一直都是这些大事中的主角。
  他叫苏文,是来自临川城的一位文生,是林花居的老板,是柳嫣阁的座上宾,是曾经严家的眼中钉肉中刺,是圣域特封的文道圣才!
  “苏圣才来了!”
  “苏圣才!这次的榜首我可是压了你啊!一定要加油啊!”
  苏文的出现,立刻让其外那些看热闹的人群越发激动了起来,于人声鼎沸当中,苏文漫步而行,似乎并没有因此而产生丝毫的紧张,或者说,其实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情景,自是应对自如。
  唐吉跟在苏文身后,对于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颇为享受,他昂着头,挺着胸,就像是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胖公鸡。
  宁青冰的手心里面全是汗,哪怕是当日花魁大赛的时候,她也不曾如此紧张过,之前被楼中姐妹安抚下来的心绪再度变得忐忑起来。
  “冷静,冷静,我只是跟着先生来涨涨见识的,又不是真的要争榜,切不可丢了先生的脸面!”宁青冰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默念着,不知不觉便已经走到了候考区的最中央处。
  至于说苏雨和皓马,自然是没有华叔那般的特权的,所以他们只能于十丈之外等候,吱吱被嘈杂的人生吵醒,不禁从苏雨的怀中探出头来,四处打量着,却并没有注意到,远处的独角神驹竟然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歪过了头看向了它,轻轻地打了个响鼻。
  苏文的出现,除了引起普通民众的欢呼之外,自然也引来了场内各考生的注意。
  孙虎转头看着苏文,脸上终于失去了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纠结的神色,他的父亲与苏文交好,更是三番两次叮嘱他不得与之为敌,但是他的好兄弟严子安,却是被废于苏文之手。
  所以一时之间,孙虎的立场有些摇摆不定。
  沐夕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苏文的身上,不自觉地在嘴角扬起了一道淡淡的弯弧。
  唯一一个没有看向苏文的,是柴南,他的目光已经从沐夕的身上挪开,却依旧没有将其投在苏文所在之处,而是平视着前方,看着那扇沉重而厚实的石门。
  便在此时,一道悠扬而庄严的钟声鸣起,万人肃静,考场的大门随之慢慢开启,考生可以入场了。


第一百零三章 第一场
  这座被临时征用以作考场的军营,占地足有三亩多,地面由整块整块的青砖铺成,严丝合缝,其间没有一根杂草,场内摆着清一色的梨木桌椅,每张桌案相距甚远,哪怕目力再好,也很难窥视他人答卷。
  从负责巡考到负责摆放文房四宝,从负责核对考生身份到检查考生的随身物品,一应事务都是由圣裁院的白衣院官来完成的。
  苏文来到门前,将怀中的考牌递送过去,那白衣院官只是匆匆扫了一眼,随即道:“无误,进去吧!”
  不是因为州考的资格审核如此轻松简单,而是因为偌大徽州,何人不识苏文?
  请声道谢,苏文迈步而入,很快走到属于自己的座位前坐下,情不自禁地抬头看向那口悬在空中的铜钟。
  那便是传说中的镇气钟。
  州考之考,当然是考的文才与慧心,但这并不代表着考生可以靠着激发体内的才气来进行答题,所有考生都必须在没有才气护持的情况下进行考试,否则在第一场的诗词考校中,那些开了诗位和词位的考生,岂不是比开启其他文位之人更加得利?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州考给了众学子一个相对公平的机会来彼此较量。
  更何况,在第二场的文章之考中,若是各考生纷纷以笔下文章激发文海中才气,或引得才气天降,场面无疑会变得混乱无比,更会影响他人答题。
  这便有了镇气钟的出现。
  作为传说中的五阶文宝,镇气钟镇的是才气,阻的是天地。
  但凡学士文位以下之人,在镇气钟前,既无法激发自身体内才气,也无法沟通天地引才气加身,与能够禁锢文海文位的锁文藤,同属于限制型文宝,便连很多位及翰林,甚至学士的大人物,也为之觊觎不已。
  随着考生鱼贯而入,考场内也终于迎来了三位主考官大人。
  三位考官中,左首那人便是徽州府的州主大人,头戴银冠,身着官袍,神色肃然,右边那人则是那位圣裁院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院君,面若枣红,身上穿的是代表州圣裁院最高等级的黑色蟒袍,腰缠银带,黑色长发似做随意地挽了个髻,上面插着一根墨玉花簪。
  而能够在堂堂州主和院君大人面前,神态自若,安坐于主位的,又有何人?
  当然是鸿鸣书院的人。
  州考的意义,当然不是单纯地为了各大文人学子开启文位,也是为了国家选拔栋梁人才,但更重要的,是为书院选人才,为人族选人才!
  第一主考官,除了书院的院士,还有何人敢担当?
  不过此人并不是与苏文有所交情的那位刘院士,而是一个更令众考生意外的人。
  因为这位院士是一名女子。
  虽然文道百途皆公平,在文位与才气的选择上,并无男女之别,但说到底,这个世界仍旧是一个男尊女卑的世界,文人之辈多以男性为主。
  别看苏文的身边出现了不少才华横溢的女子,比如说柳施施,比如说沐夕,再比如说宁青冰,甚至苏文已经准备让苏雨年满15岁后参加城考,但是相比起来,在求圣之路上,男女比例还是很夸张的。
  便以今日徽州府参加州考的上千名文生为例,其中女子只有区区不到两百人!
  以这个世界总人口数几乎相近的男女比重来说,已经很夸张了。
  但此时位于正中间主考位上的那名书院院士,却竟然是一名女人!这怎能不让人为之意外?
  只是留给众考生震惊的时间并不多,他们甚至来不及去臆测那人是否就是书院中盛名远扬的洛学士,便听得第二道钟声响起。
  这是发放考卷的信号。
  试卷于当场拆封,从封口处隐隐升起的赤红色光芒,说明其难度,的确是州考答卷无误。
  圣裁院的白衣院官将试卷分发到每个人的面前,立刻便传来了阵阵翻阅之声,哗哗作响,就像是一场大雨急急落下。
  当然,也有人并没有迫不及待地浏览试卷,如此做的人如果不是太过狂妄自大,便是真的胸有成竹。
  比如孙虎正瞪着如铜铃般的眼睛,不断活动着手腕、肩颈、以及腰腹等各处的关节与肌肉,看起来不像是一个研磨执笔的文人,倒像是即将踏上比武场的战士。
  再比如从燕国远道而来的柴南,却是轻轻闭上了双眼,似在养神,而他的呼吸也随之慢慢变缓,越来越悠长。
  至于苏文,则是神色平静地正在检查桌上的笔墨纸砚是否没有纰漏,眉宇之间并没有丝毫的紧张之意,他不用活动身体,也不用调整呼吸,甚至在这一刻,他的脑中正在想着待会儿考场放的饭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种平静不是刻意装出来的,而是无比的自然。
  因为习惯成自然。
  作为曾经与万千学子于高考战场上惨烈拼杀的苏文来说,没有什么,比考试更简单了。
  他是当年的文科状元,换句话来说,他最擅长的,除了记忆,便是考试。
  片刻之后,第三道钟声悠扬而响,这也代表着,三年一度的州考,正式开始了。
  苏文提笔填墨,轻轻翻开了考卷的第一页,看着那一个个熟悉的墨字,一句句熟悉的诗词,他甚至没有思考,便已落笔其上。
  第一道题,是出自李益的《夜上受降城闻笛》,题干是前面的两句。
  “回乐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苏文只是在数个呼吸之间,便已经答出了后文:“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这道题对苏文来说实在太过容易,即便他没有研读过这个世界的诗词名作,也能轻松答对。
  继续看向下一题,却是来自王翰的《凉州词》,这首诗乃是一首货真价实的超凡之诗,是近三十年来,圣言大陆少有的佳作,而对于苏文来说,则是他前世耳熟能详的著名边塞诗之一。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苏文执笔轻书:“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这首诗感伤的是征战沙场的惨烈,最后一句的悲叹,抒发的是一种反战之哀怨,但是在苏文此时看来,却有了一种完全不一样的体会。
  “回不去了啊……”苏文轻轻自语,心中感慨万分,此诗不为乡愁,但在苏文的心中,却勾起了浅浅的感伤。
  重新收拾起心情,苏文定了定神,看向第三道题,却暗暗皱起了眉头。
  这首词于苏文的前世中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词作者毕高,也着实让人觉得陌生得很,但苏文却读过他的作品,更对这首《菩萨蛮》记忆犹新。
  所以苏文皱眉的原因并不是他不会,而是他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此次州考,到现在为止所出现的三首诗词,怎么会,都是边塞之作?
  苏文突然停了笔,然后翻开了考卷的后面几页,随即无比惊讶地发现,这一场的诗词考校,其中竟然有近五成的题目都是边塞诗词!
  “怎么回事!”
  如果仔细看来,这些边塞诗词,大多都是充满了反战的情绪,或是描写战争的残酷,或是一叙生死别愁,浓墨重彩地突出了思乡之意。
  这些作品大多出自于数十年前,人族与妖族首次停战之后,慢慢过渡到和平时期的那段时间。
  此时正是州考进行时,苏文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出题人的意图,只好将其按下作罢,重新提笔行文,循序渐进地继续作答。
  上千人落笔疾书,场面自然是十分壮观的,除了场间巡考穿行而过的脚步声外,便只剩下了答题的沙沙之音。
  对众文生来说,这一场是最简单的,毕竟只是重现先贤之作,与自身文才无关,只与所花的时间和记忆力有关。但与此同时,这一场也是最难的,因为题目实在太多太杂,一般来说,是极少人能够在规定的时间之内全部答完的。
  州考有三场,却在一天之内全部结束。
  朝日考诗词,午后写文章,而到了华灯初上之时,便要答时论了。
  所以说州考不仅仅是脑力活儿,更是一个体力活儿,时常有人考到一半,便手腕发酸发痛,难以为继了。
  尤其在这第一场,面对足足上千道诗词考题,除了要动脑去不断回忆思索之外,更要在最短的时间里面将答案填在考卷上,不但不能有丝毫的错漏,同时还得注意书写的字体笔法,真是半分也马虎不得。
  诗词之考的时限是两个时辰,等到第四道钟鸣声响起的时候,便不能再答题了,时间,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无比珍贵的。
  到了这个时候,根本没有人去管他人答得怎么样,也没有人会观察从自己身前经过的圣裁院院官长的什么样子。
  所有人都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考卷之上。
  突然,一道椅脚与地面摩擦的“哧啦”声,打破了这份长时间的沉寂,哪怕是再过专心的考生,也忍不住抬起头,朝着声音传出的方向投去了一缕目光。
  苏文轻轻站了起来,看着前方的三位考官,恭声道:“学生答完了,可以提前交卷吗?”
  此时,距离收卷的最后时限,还有半个时辰。


第一百零四章 榜首何人?
  提前交卷!
  这四个字回荡在考场当中,足以令所有人为之变色。
  诚然,在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乏天才,虽然州考第一场的诗词考校极少有人能够全部答完,但极少并不代表没有,更别说是如徐焕之这等人物,连州考都未曾参加,便能一朝悟道,文位呈加身。
  可是,州考百年以来,还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够在答完题目的同时,还能提前半个时辰交卷的!
  上一个于州考中提前交卷的人是谁?
  好像是天澜国的半圣谢一吧?且不论当时谢一参加州考的时候题目还远不如今日这么繁琐杂多,便说他当时所耗费的时间,也不过是于交卷时限前提早了一刻钟左右而已!
  而如今苏文,将这个时间提前了八倍!
  这令在场的不少考生纷纷忍不住在心中腹诽一番:“哼,真是狂妄!”
  更多的人,则是抱着一副质疑和鄙夷的神色,轻声自语道:“不用说,这苏文肯定是在虚张声势,说不定是因为太多的题目答不上来,索性就自暴自弃了。”
  “嘿,我就知道,这苏文虽有创作之才,但若是比起背诵的功力,还是太嫩了些,看来这第一场定是考砸了啊!”
  怀着这般想法的人,绝对不在少数,因为唯有于此,才能解释苏文为何能提前半个时辰交卷。
  便连沐夕,也忍不住于眼底闪过了一丝失望,轻轻叹了口气。
  场前的三位主考官都盯着苏文,沉默不语,许久,州主大人才打破了这片沉默,声音微寒:“你确定要交卷?”
  能够在这里参加州考的学子,都是已获文位之文生,可以说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未来人族的栋梁之才,这场州考,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他们未来的命运是继续扶摇直上,还是就此坠落,永绝圣道,关乎他们每个人的文名,关乎贡生之位,更关乎书院弟子的名额。
  所以从来没有考生会中途放弃,哪怕再多的题目不会,也断然不至于用提前交卷这样的方式来哗众取宠。
  没看到场间有不少考生虽然抓耳挠腮,眼中迷茫,也不肯放下墨笔,放弃答题吗?
  苏文并没有解释什么,而是淡然问道:“学生不知道可不可以?”
  州主大人微微皱眉,这苏文原本是本届州考的榜首人选,即便有太多的人在期待着他的失败,但也有更多的人对其寄予厚望,却没想到,仅仅是第一场的表现,苏文便如此令人失望。
  是的,便是失望,因为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苏文是圣才,不论场间的考生、巡视的院官,还是座上的主考官,都对苏文的文名如雷贯耳,但是依旧没有人相信,苏文能够提前半个时辰便答完了所有的题目。
  州主大人,自然也不例外。
  见苏文仍旧坚持,州主大人也不再相劝,而是有些不悦地说道:“按照州考的规则,提前交卷当然是可以的……”
  苏文接口恭声道:“那学生便交卷了罢。”
  州主大人不再多说什么,而是轻轻挥了挥手,立刻便有白衣院官来到苏文身前,将他桌上的那一沓厚厚的考卷收起,然后呈了上去。
  此时尚未到评卷的时候,所以三位主考官大人当然也是无法提前阅得苏文答卷的,不过想来,定然也是空白处居多了。
  “既已交卷,便到一旁的棚子里面候着吧。”
  此时虽然尚未到午时,但头顶上的炎炎烈日已经开始初显峥嵘了,所以在考场的一侧,搭建了一座凉棚,便是为了考生在交卷后休憩所用的。
  州考的时间要持续整整一天,期间所有考生都是不得离开考场的,于午间和傍晚时分,自会有人进行统一的食物、饮水发放,倒也不必众人自备干粮了。
  苏文的提前交卷,虽然在一开始的时候惹来了很多的震撼与非议,但是很快,其他考生便将其当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插曲,重新把心神集中到了身前的考卷之上,若是为了这么一个自暴自弃的家伙,而耽误了自己答卷,那可真是千古奇冤了。
  场间再一次陷入了沉寂。
  于考场之外,一墙之隔,十丈之远,却完全是一副截然不同的光景,喧嚣声议论声不绝于耳,所有人都在热切地讨论着这第一场的榜首到底能花落谁家。
  这也是州考与城考的不同处之一。
  虽然最后的甲、乙两大榜单,同样会在州考两日之后一齐放出,但是州考还有一个惯例,便是于每一场结束之后,下一场考试之前,会即刻公布当场榜首的名字!
  当然这个名字只有考场外的众人才能够提前获知,而场内的考生们却是暂时无从知晓的。
  自神书临世以来,百年之中涌现文人才子不计其数,而随之而被发现的各式文宝,自然也是千奇百怪。
  如州考中的诗词考校这般有着固定答案的试卷,早就不用人工批阅了,而是交由文宝正误判筒来评判,届时只需主考官将众考生的答卷放入判筒当中,于片刻间便能显示其内答对的题目几何,谁为榜首,自是一目了然。
  所以用不了花费太长的时间,第一场的结果便能得出,从而向外公布榜首之名。
  随着第四道钟鸣之音,考场内所有人都停笔交卷,而场外那些看热闹的民众,则是伸长了脖子朝内探去,尤其是那些考生的亲属好友们,更是希望能够在之后听到一个自己最为熟悉的名字。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想必考场中的那些文生们都已经开始用饭了,而榜首之名却迟迟未出,惹得外面那些人无比焦灼。
  苏雨站在人群中靠前的地方,合拢着双手,似乎在默默祈祷。
  一只手从旁边伸来,递过一个雪白的大馒头,皓马笑着道:“先吃点儿东西吧,估计这结果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的,再说,你也得对苏文有信心才是。”
  苏雨接过馒头,眉宇之间的焦急之色却没有丝毫的减轻,轻手撕下一片送入口中,如同嚼蜡。
  皓马叹息着摇摇头,也知道这事儿是自己劝不来的,只能在心中暗暗腹诽,于圣域所定下的这一州考规则当真是不知所谓,莫名其妙,最后一起发榜不是挺好的吗,干嘛非得玩儿出这种花样?
  这不是让这些在外等候之人活受罪,干着急么?
  随着越第二场考试时间的临近,场外所有人都变得越发急切了起来,因为到了这个时候,那榜首之名随时都可能会出现。
  那些议论纷纷之声,也变得更加热烈了起来。
  有人猜测本场的榜首可能会是孙执事的儿子孙虎,也有人觉得那黄城中素有记忆神童之名的某位文生更有机会,还有人更是直接点出了大小姐的名讳,顿时惹来阵阵附和之声。
  甚至还有人在现场开了盘,让那些还没有来得及在赌坊下注之人,也找到了新的乐子。
  便在众声鼎沸之间,那原本紧闭的考场石门,再度缓缓开启,一名圣裁院的白衣院官款款行出,石门随后再度合上。
  负责宣布每一场榜首的院官,不得再返回考场,这也是其中的规矩之一。
  “来了来了!”
  “噤声!噤声!要宣布诗词榜首了!”
  刹那间,原本热火朝天的人潮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翘首以盼,等待着那位白衣院官念出手中的名字。
  白衣院官慢慢走到距离人群还有三丈的地方站定,然后缓缓展开了手中的布卷,上面是主考大人之一,圣裁院的院君亲笔题上的本场榜首之名。
  所以理所当然的,上面只有一个名字。
  白衣院官看着那两个熟悉的字样,瞳孔微缩,随即深吸了一口气。
  于宣布之前,所有人都期待着能够听到一个自己熟悉的名字,如此便可能是自己的亲人,也可能是自己的好友。
  此时,他们终于如愿所偿,听到了那个耳熟能详的名字。
  “苏文。”
  片刻的沉寂之后,整片人群,轰的一声炸开了。
  考场之内有着特殊的隔音功效,所以理论上来说,哪怕任其外再如何喧闹,所有考生都是听不到半分杂音的。
  可是便在此时,所有人都仿佛听到了一声惊若雷鸣般的哗然之声,不禁为之面面相觑。
  “外面发生了什么?”
  有经验老道的考生暗暗皱眉道:“算起来,此时应该是宣布上一场榜首的时间,或许,他们在为那榜首之名欢呼吧。”
  这样的解释能够骗过那些新晋文生,却无法让那些曾经参加过州考的学生为之信服。
  因为在往年的时候,不管是哪一次发榜,都没有遇到过这等震天铄地的呼声吧,竟然能够打破考场间的声音禁制,那得要多么盛大的欢呼?
  唐吉用胳膊肘碰了碰苏文,好奇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不?”
  苏文结结实实地翻了个白眼,说道:“我也是跟你一样,第一次参加州考,哪里知道那么多,我又不是那号码百事通。”
  说着,苏文也懒得再理唐吉,而是柔声对身前的宁青冰说道:“这一场对你来说会比之前的诗词简单一些,记住,你此次州考,能不能上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积攒经验,总结得失,所以不用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宁青冰点点头:“是,先生。”
  苏文又向宁青冰交代了几句,那熟悉而悠扬的钟声又一次缓缓响起,第二场考试便要开始了。


第一百零五章 众望所归?
  圣者百途,但到最后,终究是殊途同归。
  所以第二场的文章之考,考的便是各学子对于自身圣道的选择,以及方向。
  如果说得更直白一些,便是需得将你最擅长的东西展现出来,不论你最拿手的是种花还是垂钓,也不论你最善于的是编织或者烹饪,只要你能够将自身之体会化作文字,落于纸之上,那么便算是完成了答卷!
  这一场最终的评判方式比起前一场来说,则更为简单直白,也更为便捷。
  只需离开镇气钟所笼罩之范围,所有文章自然会散发出与之对应的才气光芒,届时根据才气色泽以及高低,很容易便能选出当场榜首来。
  相较而言,更擅于诗词歌赋,或者书画绣染这八大文道的考生,在这一场将会略微占一些时间上的优势。
  毕竟他们不用去书写长篇大论,能诗善词的,直接临场创作一首诗词便是,书成画就者,于考卷中作上一幅字画即可,两个时辰的时间,绰绰有余。
  当然,这种优势只是于考试时间而言的,对最终的成绩产生不了本质上的影响,毕竟大家最后所拼的,都是自身的真才实学!
  在往年的州试当中,这一考乃是最为精彩的,也是最具悬念的,毕竟谁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就能跳出一匹黑马来,从哪里又会冒出一位不善诗词,文名不显的天才来。
  这些人或许在第一场考试中无法获得太好的成绩,但在各自所追求的圣道之上,却天赋异禀,这样的例子在过往屡见不鲜。
  比如上届州考的最大黑马,那位来自唐国的李侍,便是对诗词一窍不通,但偏偏在棋道上却是难得的奇才,凭借一篇《望棋》,于壁州府夺得州考第二场榜首,让人不禁感叹,或许十数年后,唐国将会再添一位棋道大家。
  是以,每一届州考的第二场,都是众人最为期待的焦点。
  可惜在今年,整个人族十国,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放在了一个地方,那便是卫国的徽州府。
  今年州考还会不会有黑马出现?没有人知道。但是所有人都敢肯定的是,起码在徽州府,是断然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因为今年的徽州府,有苏文。
  便在州考第二场正式开始的一刻,整个人族十国都在屏息以待,那位传说中的苏文苏圣才,此番到底能作出何等的惊世佳作?他此次是准备写诗还是写词?其境界层次能不能再次达到传世,甚至惊圣?
  而对于此时正聚集在考场之外的一应民众来说,几乎已经确定,苏文一定能获得本届州考的榜首了。
  所有赌坊在收到苏文获得第一场榜首的消息后,全都不约而同地封了盘,不再接受下注。
  因为整个徽州府的人都知道,这一场的榜首,定然是苏文无疑了。
  州考总共才三场而已,苏文若能接连夺得两场的榜首,那么只要他在最后一场的时论不犯原则性的错误,没有因为突然昏迷等意外情况弃考的话,三场成绩加总下来,最终的榜首之名,也已经失去了悬念。
  这也是为什么,先前在白衣院官宣布首场结果之后,会在人群中造成如此大反响的原因了。
  一来是在此之前,几乎没人会想到苏文能拿到诗词之考的榜首,毕竟创作是一回事,背诵默写又是另外一回事,所以在得知苏文“发挥超常”后,每一个人都不禁为之深深震撼。
  二来,虽然提前获知了最终的州考结果,难免让人有些扫兴,可是这榜首之名最起码没有被那些燕国人夺去,这可是一件令所有卫国民众都很激动的大喜事。
  最重要的是,百年以来,谁能够在州考当中,单凭第一场考试的结果就决定最终胜负的?
  唯苏文一人尔!
  这可是足以被载入史册的一刻!
  能亲眼目睹如此历史性的一幕发生,让在场的所有民众都为之雀跃兴奋,甚至有些从临川城远道而来之人,已经开始提前为苏文唱起了赞歌。
  而此时于考场当中,所有的考生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苏文已经提前将州考的榜首之名揣进了荷包中。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知道,想要争夺本场考试的头名,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哪怕是对苏文最不以为然的柴南,也不得不承认,本场考试,大概是州考诞生以来,最没有悬念的一场了。
  位于上座的三位主考官大人,此刻的目光也都集中在了苏文的身上,只是神色各异,每个人的心中都藏着不同的想法。
  圣裁院院君眼中闪烁着震惊之色,回想起之前于正误签筒获得榜首之名的一幕幕,仍旧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提前交卷,考题不但全部答完,而且全篇无一处错漏,正确率高达十成十!
  若非在拆封考卷之时,当中所蕴含的那丝不容作假的圣力,他甚至会以为苏文提前获知了考题!
  可是,这个苏文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州主大人同样在想着这个问题,不过他脸上的神情并不是震惊,而是疑惑,他绝不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能有一名文生如此妖孽,提前半个时辰便能将所有的题目尽数答对,所以他认定,此中定有猫腻!
  只是,那苏文的身上确无才气波动,也并未携带任何可能作弊的文宝,难道说,真的是负责出题的某位大学士将题目泄露给了苏文?
  还是说,他的运气实在太过逆天,今日所考之题,皆在他的复习范围之内?
  一时之间,州主的头都想大了,也未能得出丝毫结果。
  坐于正当中的那位书院女院士,此时并未注意到身边两人那截然不同的反应,而在她的眼底,却存留着淡淡的欣赏之意。
  “真不愧是我族圣才啊!”
  与两人相反,女院士很容易地便接受了苏文拿到第一场榜首的事实,对其根本没有半分的质疑,因为她相信自家老师的眼光,更相信书院陆大人的判断。
  “若是能连获三场榜首,那才真是有意思了。”女院士轻轻一笑,看向苏文的目光更多了几份期待。
  苏文当然不知道,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寄予了如此厚望,更不知道在场外徽州人的眼中,自己已经提前夺得了州考的榜首。
  此时的他只是有些发呆地看着眼前一片空白的考卷,握于手中的笔迟迟未能落下。
  因为选择太多,反而无从下笔。
  苏文脑中所存在的诗词,皆是脍炙人口,传颂千百年的名篇佳句,说句不客气的话,他即便是随便抄上一篇,也定然胜过场间文生无数。
  哪怕抛开诗词不说,苏文就算是临场写一篇短文,也能震撼世人。
  这样的选项同样不少,比如刘禹锡的《陋室铭》,周敦颐的《爱莲说》,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乃至于韩愈的《马说》,都是一些不错的选择。
  可是,真正到了下笔处,苏文反而考虑的东西更多了一些。
  他想找到一篇既能够名传千古,又能够一抒自己求圣之心的诗词或者文章,如果能够契合自己的圣道便是再好不过了。
  “还是找一首诗吧。”略加思索之后,苏文首先定了一个大方向,然后在脑中将那些著名的诗篇一页页重现于眼前,开始细细筛选起来。
  苏文的这副模样,落在他人眼中,自然便成了寻找创作灵感的表现。
  这一次,苏文可不再是第一个提前交卷的了,不少具有诗词之才的文生都已经纷纷完成了他们的作品,离开了自己的座位,于一旁的凉棚中休整,还有一些以书法入道的年轻人,也早早地放下了手中的墨笔,将考卷交由白衣院官呈上。
  而这些人在来到凉棚之后,自然便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苏文的身上,不知道这位诗词圣才,今日又会写出何等逆天的作品出来。
  说不定,明年的《文以载道》,便是以苏文的这首诗词作为开端了!
  与此同时,苏文的双眼骤然迸发出了灿烂的光辉,心中大喜。
  “便是它了!”
  言道间,苏文终于动了。手腕轻轻一转,苏文将手中的墨笔于石砚中蘸饱了墨,随即笔锋一点,在考卷当头,写下了三个大字:行路难。
  见苏文终于动笔,不论是凉棚中的考生,还是位于前首的三位主考官大人,都纷纷情不自禁地伸长了脖子,想要一探究竟,可惜距离太远,又有镇气钟对才气的压制,别说是普通的文生了,就连三位考官大人都没能看清,苏文到底写了些什么。
  这种感觉,便如同猫爪挠心,欲求而不得。
  院君大人甚至在暗暗期盼着下一道钟声赶紧响起,如此一来,他们便能借着拆封榜首考卷的名义,正大光明地观看苏文此次所创的佳作了。
  于数个呼吸之后,苏文终于写下了最后一个字,顿时长长地在心中舒了一口气,再看此诗,不论是意境还是行文,都很符合他的要求,字体工整,卷面整洁,这第二场的答卷,便算是完美落成了。
  便在检查错漏的同时,苏文再度将此诗在心中默诵了一遍。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大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当读完最后一句之后,苏文的心中不免升起了对于追求圣道无比坚定的信念,整个人的精神也为之振奋起来。
  待墨迹稍干,苏文这才站起身来,恭声道:“学生答完了。”
  早就守候在一旁的白衣院官甚至等不到主考官大人的批示,便已迫不及待地走到了苏文的身前,郑重其事地将桌上的考卷捧了起来。
  因为镇气钟的存在,导致哪怕苏文写出了一首传世之作,也是无法立刻引来才气天降的,所以众人也就无从判断,苏文的这首诗词,到底达到了何等的层次。
  一时之间,不少人看向那白衣院官的神色都充满了无比的艳羡。
  因为严格说起来,此人才是唯一一个能够在评卷之前,率先获知苏文的答题内容的,稍后那答卷便将被重新密封,直到榜首之名的诞生,或者州考之后的复审,才能重见天日。
  苏文将笔墨收好,然后微微向那白衣院官致意行礼。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在那白衣院官的眼中,竟然莫名闪过了一丝疑惑和古怪。
  “嗯?”苏文心中一突,然后立刻在脑中浮现出了一件至关重要之事,他随即意识到,在这场考试中,他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糟了!”


第一百零六章 苏郎才尽?
  苏文站在场间,脑中竟然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两世为人,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感受到了考试失利的惊慌失措。
  眼看那名白衣院官将自己的考卷重新密封,苏文顿时心下一紧,他知道,一切都悔之晚矣。
  千不该,万不该,放着那么多传颂百世的诗词佳篇不去抄,偏偏抄了一首李白的《行路难》!
  当然,这个世界上是没有李白的,所以苏文的这首诗,绝不会被人冠上抄袭的罪名,可是直到他落笔完成的那一刻,他都在不经意间,忽略了一个更加重要的事情。
  如果不是那白衣院官满脸的疑惑和不解,或许苏文根本就不会因此而惊觉!
  那么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
  是这首诗中间有着偏向妖族的倾向?还是字里行间出现了不该有的禁忌词汇?亦或者是苏文错写漏写了什么?
  都不是。
  这首诗最大的问题,是在体裁上!
  总的来说,圣言大陆在诗词的发展上,与苏文前世的历史进程是隐隐吻合的,诗、词、歌、赋之类,均已早在神书临世之前便存在了,所以才气对其的判定标准,也是按照每一种体裁的规范而来的。
  不论诗词歌赋,都必须先有了规范,再谈意境。
  可是偏偏,在这个世界中没有曹家三父子,也没有诗圣杜甫,于是,圣言大陆便缺少了两种十分重要的诗体。
  那便是继《诗经》和《楚辞》之后。以搜集整理诗歌而成的一种新的诗文,乐府诗!
  苏文所写的这首《行路难》。准确地来说,是属于“新乐府”。也就是在汉代乐府诗的基础上创新而成的一种新的诗歌体裁,曾经得到过白居易和元稹的大力倡导。
  而新乐府的创始鼻祖,正是杜甫!
  圣言大陆上没有杜甫,所以才能让苏文以《登高》首夺文位,诗成传世,但与此同时,也使得这首《行路难》,成为了这个世界上从未出现过的杂言体乐府诗。
  换句话来说,这首诗恐怕是不能得到才气之认可的!
  然而。州考第二场的评判标准是什么?正是才气!
  如果以此而判,苏文很有可能在这第二场考试中折戟沉沙,别说是榜首,甚至很有可能名落孙山!
  苏文竟然在如此关键的一场考试中,忽略了这般重要的问题!
  一丝冷汗匆匆地从苏文额间滑落,他目送着那位白衣院官越行越远,直至将自己的考卷呈交到了三位主考官的手中。
  木已成舟,他便再也无力回天了。
  “该死!”暗骂一声,苏文尽力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毕竟州考还没有结束,他还有最后时论的机会。
  事到如今,苏文已经不奢求那所谓的榜首之名了,能够入得甲榜。拜入书院,便是心满意足了。
  当然,他的这番想法。只有他自己从知道。
  场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苏文已经呈交的那份答卷上。唯有一个人,发现了苏文脸上的那抹异样。
  “出了什么问题?”沐夕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但不知为何,却让苏文心中为之一暖。
  轻轻摇了摇头,苏文并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苦笑道:“如今你可以放心,又能少一个对手了。”
  闻声,沐夕瞳孔骤然紧缩,再度问道:“你犯了什么忌讳?”
  苏文再度摇了摇头,却不说话了。
  不是他不愿意向沐夕解释,而是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难道告诉沐夕,说自己因为写了一首不属于这个世界体裁的新乐府诗,所以很可能被判定落榜?
  沐夕也随之沉默了起来。
  良久,唐吉和宁青冰几乎同时完成了答卷,起身朝着凉棚处走来,而沐夕的眼中,也悄然闪过了一丝最后的犹豫。
  便在唐吉与宁青冰即将走进棚内的时候,沐夕终于做出了决定,她踮起脚尖,于苏文耳边,轻声说了两个字。也不管苏文听清了没有,沐夕随之身形一闪,躲进了凉棚大片的阴影当中,神色平静如常,便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然而,苏文的神色却为之一震。
  可惜还不等他转过头去寻找沐夕问个清楚,唐吉便已经抢先一步迎了上来。
  “哈哈,苏圣才,这一场对你来说应该是轻而易举吧?”唐吉满面红光,看来应该是考得不错,却全然不知,他的快乐此刻正建立在苏文的伤痛之上。
  或许是沐夕的那两个字如同魔咒一般产生了效果,苏文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轻声道:“你不是作的诗词?怎么花了那么长的时间?”
  苏文成功地转开了话题,而唐吉则是神秘一笑:“嘿,等到发榜的时候你就知道啦!”
  苏文面带疑色,备考州试的这段时间,他可是一直与这个死胖子在一起复习的,不可能对方准备了什么杀手锏是他不知道的啊?
  不过见唐吉坚持不说,苏文也不再强求,转而看向宁青冰:“考得怎么样?”
  宁青冰带着微笑,开口道:“算是正常发挥吧。”
  苏文点点头,鼓励道:“那便足够了,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场时论,按照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方法来答题,即便无法获得高分,也不至于偏离大势,拿个合格的分数是没有问题的。”
  宁青冰恭声道:“谨记先生教诲。”
  苏文无奈地笑了笑,对于宁青冰这等恭敬的态度还是有些不习惯,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在似做不经意间,再度将目光扫向了棚内那片阴影处。
  而沐夕,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
  片刻之后。便到了鸣钟收卷的时候了,白衣院官将所有的答卷整理密封。全部呈到了三位主考大人的面前,然后复又急匆匆地前往后院拿来食盒。发放给一众考生。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三位主考官却根本无心用饭,便拿着那一摞摞厚重的考卷离开了场间。
  所为的,只是能够尽早看到苏文所作的那首诗词。
  三人很快来到一座朴素的营房当中,这里便是州考第二场的评卷点,之所以选在这里,是因为其内蕴藏了一道玄奥的繁花阵,可以抵御镇气钟对于才气的压制作用。
  所以三人才刚刚步入其内,怀中的各式考卷便已经迫不及待地散发出了高低不一的才气光芒。
  却并没有引得才气天降。
  这说明。此次州考的第二场,并无悟意及以上境界的作品诞生。
  待发现这一点之后,三人在大感意外的同时,都不约而同地轻轻皱起了眉头,心中想着,难道苏文发挥失常了?
  与此同时,州主大人率先开口道:“看起来,这次苏圣才似乎没有写出能让我等惊艳之作啊,不过如此一来。倒是证明了我所发现的一个有趣的现象。”
  院君大人对州主的这番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疑声问道:“有趣的现象?”
  “不错!”州主点点头,解释道:“不知道两位知不知道,那苏文于《文以载道》榜中的两诗一词。分别是何时所作的?”
  不等两人开口,州主大人便自问自答道:“临川城盛传,苏文作《登高》的时候。是他刚刚于圣庙开智之时,也就是初获文位的时候。而那首《草》,则是苏文在离开临川城前所留下的镇城之宝。”
  “至于词作《相见欢》。想必只要是光临过林花居的客人,都能看到墙上所挂之原作,也就是说,这首词乃是苏文入徽州府之后所作的。”
  顿了顿,州主轻轻一笑:“不知道二位有没有发现,苏文虽然是我人族当之无愧的圣才,可是他所作的诗词,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从传世之境,到超凡之境,最后再到悟意之境,其品阶竟然是在逐渐跌落的!”
  院君大人眯了眯眼睛,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州主迎着院君那凌厉的目光,坦然道:“如今两位已经看到了,本届州考的第二场,是没有悟意之作诞生的,所以我只是猜测,那苏文,是否已经是江郎才尽了?”
  随着州主的这番话,场间顿时陷入了一片如死寂般的沉默当中。
  片刻之后,那来自鸿鸣书院的女院士深深地看了州主一眼,随即从堆砌如山的考卷中抽出了一份,开口道:“这便是今日第二场的榜首,二位可有异议?”
  在才气光芒的强弱对比之下,选出此轮榜首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也是最为公平的评判。州主与院君当下反应过来,只是抬眼在剩下的考卷中轻轻一扫,便纷纷点头道:“自是无异。”
  “那便当场拆封了。”女院士说着,当着当人,轻轻抹去了考卷上被封住的考生姓名。
  下一刻,三个人都愣住了。
  上面极为工整地写了两个字。
  却不是苏文,而是柴南!
  这份当下才气最强的考卷,竟然是属于如今燕国第一天才,柴南的!
  良久,那名女院士才将考卷交到了圣裁院院君的手中,深吸了一口气,不容置疑地说道:“先暂时以此为榜首对外发布吧。”
  州主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顿时瞪大了眼睛,惊声道:“暂时?”
  女院士微微点头,于轻描淡写之间,从腰间取出了一张金丝渔网,开口道:“这里的剩余考卷,我将以第一主考的名义进行存封,所有人不得借阅!州考结束后,我希望二位与我一起,联名要求复审!”


第一百零七章 内战
  苏文并不知道,因为鸿鸣书院那位女院士的一句话,他于本场考试成绩的评定,出现了一丝转机。
  他更没想到的是,在很多时候,还当真是应了那句古话,塞翁失马,又焉知非福?
  可是那所谓的复审,要等到州考结束之后才能进行,而此刻位于第二场榜首的那个名字,已经从另一位白衣院官的口中,对外公布了。
  这一结果,顿时让考场外的人群再度陷入了疯狂当中。
  苏圣才的榜首之名,竟然被那燕国人给抢了去?
  这怎么可能!
  难道那柴南竟作出了惊圣之作吗!
  与《文以载道》的发榜不同,州考每一场的榜首只有一个名字,却没有其他详尽的说明,所以此时众人根本不知道,柴南只是写了一篇窥形之文,便轻轻松松从苏文的口袋中,拿走了榜首的名号。
  但这并不妨碍众人的一片哗然之意。
  原来所有人都猜错了,本届卫国徽州府的州考,才是真正的一波三折,充满了无穷的变数和意外啊!
  也不知道那些各大赌坊的老板,此时是不是连肠子都悔青了,若是敢大胆一些,开出第二场的单场赌盘,哪怕苏文的赔率再小,恐怕也有无数豪客趋之若鹜,等到此时开榜,庄家绝对已经赚了个盆满钵满了!
  可是,这样的结果,又有几人能够想到呢?
  苏文于第二场未获榜首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各国各府之中,顿时不知道引起了多少人的震撼。又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于徽州府两百里外的一处驻营内,小侯爷徐轲是除了现场一应民众之外。最先收到消息的。
  他只说了一句话:“如此,便有意思了。”
  随即。徐妄的身影便与徐轲的数十名亲卫一齐从驻营中悄然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
  书院于半月之前发声,警告所有人不得在州考之前惊扰苏文,那么等到州考结束之后,若是苏文不幸落榜,注定无法拜入书院,那么,书院还会对其继续提供庇护吗?林花居的长夜还有半圣相守吗?
  没有人知道答案。但总有人得去试一试……
  苏文此时才刚刚用完了晚饭,根本来不及考虑因为自己的失手落榜,将会在考场外引起何等的轩然大波,又将会有什么样的危险在前方等待着他。
  他只是安静地将自己手中的食盒放回到篮子中,然后开始静静地思考,先前沐夕对他所说的那两个字,如果是真的,他该如何来应变?
  不得不感叹苏文的心理承受能力实在是足够强硬,仅仅是一顿饭的功夫。便已经彻底将上一场发挥失利的负面情绪尽数抛开了。
  当然,在这其中,沐夕起到了很关键的作用。
  是沐夕的那两个字,让苏文看到了翻盘的希望。
  即便此时场内的考生还不知道前两场的榜首是何人。很多人都在猜测诗词之考沐夕获胜的几率较大,而苏文则是板上钉钉的第二场榜首。
  唯有苏文心知肚明,情况与众人的推断。很可能恰恰相反!
  第一场的诗词背诵,苏文几乎有九成九的把握能拿到头名。但却偏偏在他最为擅长的文章之考中栽了跟头,所以对苏文来说。想要争夺最后综合成绩的榜首,他是已经没有希望了,不过入甲榜拜书院,却还存有最后的一线生机。
  那便是最后一场时论之考!
  “铛……”
  一声清脆的钟声,将苏文从沉思拉回到了现实当中,这同样也代表着,本届州考的最后一场,即将开始了。
  对苏文来说,成败,便在此一举!
  众考生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定,很快便有白衣院官为其发放答卷,苏文看着眼前那一片空白的纸页,并没有即刻开始动笔,而是于脑中再度回响起了沐夕的声音。
  只有两个字:内战。
  首先苏文需要从沐夕这两个字当中明白,何为内,何为外?
  徽州府算不算内?凉州府和壁州府算不算外?那么所谓内战,是否是说卫国各州之间即将发生战乱?
  想要了解这个问题,苏文便必须先要知道,州考的试题,是由谁出的,最后的时论部分,又是由谁负责评卷。
  所幸,苏文为了更了解这个世界,也为了更好的备战州考,他读了很多的书,其中在一本名为《徽州府志》的书籍上,便提到了州考的由来以及传统,包括会于两场考试中间公布前一场考试的榜首这样的规则,苏文早在来此之前便知道了。
  而文中曾详细地说明过,州考的试题乃是十国统一命题的,最后的时论评分,则是交由四国各州府交叉审评。
  所以说,沐夕口中的内战,绝对不是指的州与州之间的战争,而是国与国之间的交锋!
  所谓之内,便是人族之内部,而与之相对的外,便是人族之外的妖族!
  经过沐夕这番提醒,苏文便立刻回想到了州考第一场的时候所出现的不同寻常之处,当时的他便已经察觉,这一届州考中的诗词填写,边塞诗的比例也占得太多了一些,而且大多是具有反战情结的边塞诗,为何?
  此时苏文终于得出了答案,便是出题人在向考生隐隐灌输一个思想,与妖族的连绵大战,已经让出征的将士厌倦了,疲惫了,不如便将他们撤回来,与妖族讲和吧!
  至于那些曾血染疆场的大好男儿们在被征召回来之后,又将何去何从呢?沐夕将谜底直白地告诉了苏文——内战!
  可是,为什么有人试图挑起人族内战?沐夕又是从何得知的这一结果?
  这一切,苏文无从知晓,他如今需要做的,便是判断沐夕的这两个字到底是不是真的,而他又该如何将其利用在答题纸上。
  至于最后人族十国到底会不会爆发内战,却不是苏文能够操心的了。
  只是如此一来,便彻底打乱了苏文原先拟定的一篇时论之策,临时改变自己的答题策略,无疑是要冒很大风险的,一个不好,便是万劫不复。
  那么,要不要赌一把呢?
  最后苏文的决定是,赌了!
  反正他在第二场的考试中已经遭遇了滑铁卢,如果时论这一场再不搏一下的话,单凭中规中矩的文章,恐怕是很难翻身的,既然如此,还不如赌了这一把!
  念及于此,苏文彻底沉下了心来,他暗暗吐了一口浊气,然后执笔而落,与纸上题下了六个大字。
  攘外,必先安内!
  “以学生之所见,余窃惟内寇不除,何以攘外;近郊多垒,何以服远。比年群盗竞作,朝廷务广德意,多命招安;故盗亦玩威不畏,力强则肆暴,力屈则就招。苟不略加剿除,蜂起之众未可遽殄……”
  苏文的这番话,其实是借鉴了南宋抗金名将岳飞对宋高宗的上书,随后又详尽阐述了一番,点出人类长远的目标当然是将驱逐异族,收复疆土,但为了能够更有利,更团结地抗击妖族,则必须先清除人族内患,拔除流毒。
  哪怕苏文于行文之间,已经尽量采取了一种比较委婉的笔锋,但这番言论仍旧足够惊世骇俗。
  反正也是个赌,便索性赌大一点好了。
  落于那评判的考官眼中,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惊艳,要么,便是惊吓。
  苏文希望是前者,但是即便是后者,想来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不是吗?
  抱着这样的态度,苏文似乎重新找回了当年作为文科状元的自信,今日作为圣域特封之圣才的傲骨。
  苏文的双眼越来越亮,行笔之间越来越快,到了最后的时候,他甚至已经沉浸于了一种无比玄妙的状态当中。
  如果此刻苏雨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发现,如此类似的状态,当日苏文于临川城苏府的书桌前研读《史记》之时,便曾经出现过,只是当时的两人都不知道,那便是传说中的悟道境界第一重。
  谓之,废寝忘食。
  而那个时候的苏文,甚至还只是一个未获文位的普通人。
  如今苏文已经成为了一名货真价实的文生,所以情况再度发生了转变。
  只见苏文的神色已经全然凝注于那逐渐被填满的考卷,以及自己手中的墨笔当中,于落笔之间甚至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笔端便已经自动呈现出了他所希望表达的内容。
  淡淡的清光于不经意之间,将苏文笼罩在内,便如同一层通体晶莹的轻甲,静默地为他守护。
  苏文身在其中,自然感受不到其不凡之处,反而只是觉得习以为常。
  但这一幕落在他人眼中,却完全是一番截然不同的感受,尤其是原本安坐于前首的三大主考官,几乎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场间那丝绝不可能出现的才气波动。
  下一刻,三人齐身从座椅上站了起来,脸上的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圣裁院院君便如同是见了鬼一般,失声惊呼道:“那是,那是……奋笔疾书!”
  书道一重境,奋笔疾书!


第一百零八章 镇气钟裂!
  悟道三重境,一道一重天,每一境对于每一个文道之人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不仅仅要靠个人的慧心与感悟,更需得有大机缘。
  读书以获废寝忘食,执笔可得奋笔疾书,泼墨成就以假乱真,出言所谓字字玑珠!
  如此种种,虽然均为悟道一重境,却因所行之道的差别,最后所产生的效果自然也是南辕北辙。
  苏文这已经是第二次进入悟道一境了,但这两次的情况却有着天壤之别,读史书而废寝忘食,论天下而奋笔疾书,这等机缘,便是位及御书的那些大人物们,恐怕都只能艳羡不已。
  入废寝忘食之境,便不用吃饭睡觉,以才气养身,对书籍的感悟之力事半功倍。
  那么,奋笔疾书呢?
  便是可以不用思考,直接将心中所想化作笔端文字!
  试想一下,若是在对战当中,书者只需心中默想,字墨便能天成,一挥而就,那将是何等恐怖!
  当日于临川城城主府中,要是殷无殇也能够入奋笔疾书之境,那黑衣人根本就没有丝毫的机会取出残卷,便会被殷无殇的《韭花帖》一书镇压!换言之,黑衣人必败!
  可惜的是,苏文的文位实在太低了,即便靠着自身机缘激发了书道一重境,也无法彻底将其中的奥妙悟透,化为自身所有。
  所以今日之后,苏文如果还想进入奋笔疾书的状态,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若是什么时候苏文能够自主进入废寝忘食、奋笔疾书此等境界。才能真正算得上是文道小成。
  圣道文途,苏文要走的路。还很远。
  可即便如此,他的此行此举。也已经足够骇人听闻了!以文生之资,于州考之间成就奋笔疾书,百十年来,谁能做到!
  三位主考官大人的失态,很快引起了众考生的注意,循着三人的目光看去,却只有极少的人看破了苏文此时身上的那层淡淡清光。
  而在这极少的人里面,便有沐夕。
  “奋笔疾书!”
  沐夕眼中异彩连连,便连她自己也不曾注意到。自己此时的内心是多么的惊愕震撼,乃至于她身上那种冷峻的气质,也为之一顿。
  一直以来,沐夕所表现出来的都是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成熟和冷静,哪怕当日苏文于春熙楼诗成极叹,到后来于鸣瑟轩刹那成曲,哪怕是《文以载道》发布之时三度登榜,都没有让沐夕如此震惊过。
  因为她是知道苏文的诗词之才的。
  可是悟道入境以奋笔疾书,则代表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意味!
  这说明苏文在追求圣道的路途之上。拥有着无与比拟的天赋和潜力!比起诗词文采来说,这样的潜力,才是真正的,名副其实的圣才!
  苏文一路行来。见证他一步步成长,一次次创造奇迹的人有很多,而沐夕则是唯一一个。从来没有低估过苏文的人,可是此时的她却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将苏文看得太轻了一些。
  “看来,我还真是为自己树立了一个强大的对手呢。”沐夕偏过头。若有所思地呢喃道:“或许,是朋友?”
  除了沐夕这等独具慧眼之人,场间绝大部分的考生都并不知道苏文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苏文身上的那道清光为何会隐隐散发出才气波动?
  便在众人一头雾水之时,却听得头顶之上钟声急鸣。
  “铛……铛……铛……”
  数道急促的钟响,顿时令所有人脸色为之一变,随即整个考场都乱成了一锅粥。
  自入得考场以来,众考生已经接连经过了两场州考,不管是新晋文生也好,还是往年落榜的老生也罢,所有人都很清楚,每一场考试中,只有三道钟声。
  第一响,是提醒考生入场落座。
  第二响,是发放考卷之信号。
  第三响,则是代表了本场考试结束!
  此时所响起的钟声,正是第三场时论之考的第三响。
  可是,此时距离刚刚开考还不到半个时辰!
  怎么回事!
  别说是在场的这些考生们,便连那些负责巡考的白衣院官,也是满脸茫然地抬头看着那口古朴铜钟,一时之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下一刻,钟声如涛,变得越发急促和尖锐了起来。
  不少考生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形色慌乱,更多的人则是将目光落在了三位主考官大人的身上,眼中惊疑不定。
  三位主考官大人还尚未从苏文入奋笔疾书之境中回过神来,此时听得镇气钟的声声急鸣,竟然没有能在第一时间做出任何应对。
  待他们反应过来场间发生何事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整个考场之内,只有一个人能够不被钟声所扰,或者说,他根本就未曾受到外界的半分影响。
  苏文。
  但见他执笔的右手越来越急,行文之间越来越快,于眨眼之间便已经写满了整整三张答卷!而且看样子,他还远远没有写完!
  苏文此时眼中的肃穆之色令人不敢直视,身上的淡淡清光散发着圣洁之意,隐隐之间,他手中的考卷,竟然开始散发出赤色才气!
  一开始的时候,还没人注意到这等异状的发生,但很快,考卷之上的赤色才光从苏文的笔端蔓延开来,附上了他的手腕,染红了他的臂膀,到最后,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与那层清光交相辉映。
  “才气!那苏文的身上怎么能激发出才气!”
  一声惊叫,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转回到苏文的身上,没有人知道,苏文是如何在镇气钟的压制之下。还能引发自身才气光芒的。
  这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了!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
  赤红色的才气光芒于苏文体外越发厚重,色泽越发深沉。终于,于眨眼之间,便开始向着空中缓慢增长。
  一寸,三寸……
  一尺,五尺,一丈……
  终于,那无比凝实的才气光柱与空中的镇气钟短兵相接,而那声声钟响,也随之变得越发凄厉了起来。震得人耳膜生疼。
  与此同时,三位主考官大人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州主大人急声喊道:“不好!”
  说话间,州主于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之色,然后身形一掠,便向着苏文而去,看样子,竟是要以外力中断苏文的奋笔疾书!
  不过是一个呼吸之间,州主已经来到了苏文身前。单手一抖,便于袖中抽出了一支竹笛,向着苏文的手腕刺了出去!
  无奈,因为镇气钟的存在。州主自身的才气也已完全被压制,所以只得用这般最笨的方法来阻止苏文。
  可惜,他手中的竹笛尚未碰触到苏文分毫。便于空中停住了。
  有一个人及时抱住了他的胳膊。
  “你想对先生做什么!”宁青冰死死地抱着州主的手臂,怒目横视。
  若是放在以往。她一介青楼女子,哪里敢对一州之主如此不敬。甚至来说,能跟对方说上一句话便已经是无上荣耀了。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她已经不是柳嫣阁的秋叶了,而是一名叫做宁青冰的堂堂文生。苏文也不再是那个初入柳嫣阁的推销小贩了,而是被她视为值得用生命去守护的老师!
  所以在这一刻,宁青冰甚至想也未想,便在第一时间离开了自己的位置,成为了拦在州主身前的唯一一道屏障。
  “放肆!”
  见到自己竟然被一名小小的文生所阻,州主心中急切的同时,也是暗生恼怒,手臂一挥,便将宁青冰甩飞了出去。即便不能激发体内才气,但他毕竟是堂堂州主,位及翰林的存在,其身体经过才气数度洗伐,不论是力量还是身体强度,都远远不是宁青冰所能比拟的。
  宁青冰于口中发出一声惨呼,随即整个人倒飞而出,被重重地砸在了青石地上。
  “嘭”一声闷响随之而起。
  宁青冰落在地上,一道血线从她的嘴角急速渗出,神色委顿之间,她却并没有因此而放弃,而是挣扎着爬了起来,再次朝州主行去。
  宁青冰这样的举动,无异于螳臂当车,哪怕她再努力一千次,一万次,也不可能再阻得州主半分。
  而州主大人也根本无意理会宁青冰,他再一次举起竹笛,朝着苏文的手腕击去。
  等不到宁青冰走到州主身前,苏文的奋笔疾书便眼见要被打断了!
  宁青冰见状,心中一沉,她虽然与其他人一样,根本不知道苏文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州主大人为何会突然对苏文动手,但是她很清楚地判断出了州主此举的恶意所在,所以她哪怕豁出性命去,也要护得先生周全。
  可惜,她的实力与州主相比起来,不论有没有才气的加持,都显得太过渺小了。
  但即便如此,宁青冰也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而努力,在绝大多数的情况下,总是能获得回报的。
  宁青冰或许无法撼动州主的意志,也不能夺下他手中的那支竹笛,但是她已经在最关键的那一刻,出现在了苏文的身前,阻了州主片刻,为苏文赢得了最宝贵的时间,也为其他人赢来了出手的机会。
  她拦不住州主,但是有人能。
  一袭翩翩白衣出现在了州主身前,青丝淡颜,却带着无上的权威,轻然而道:“冷大人,你想要做什么?”
  州主看着这位来自鸿鸣书院的女院士,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极大的压迫感,呼吸为之一滞,开口道:“我们必须打断他此时的状态,否则镇气钟不保!”
  女院士轻轻一笑:“此事不劳冷大人费心,若有人怪罪,我担了便是。”
  此言一出,州主脸色急变,对方代表鸿鸣书院而来,那么她说的话,便是书院说的话,她愿意担下这损毁五品文宝的责任,那便是书院担下了!
  谁还敢有异议?
  一时之间,州主眼中神色数度而易,却始终不敢在对方的眼皮底下,对苏文再次出手,而便在此时,空中的钟鸣声却骤然而止。
  众人抬头望去,便见在那宛若实质般的才气光柱的照耀下,于镇气钟的铜身之上,有一道极细的裂纹,赫然乍现。


第一百零九章 天降文位,一眼贡生!
  “嗡……咔……”
  于万众瞩目之下,镇气钟开始发出低沉的暗鸣,听起来便像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在生命最后一刻的回光返照。
  钟声不再悠扬,也不再肃穆,而是带着淡淡的悲戚,让闻者无不为之感伤。
  那道看似微不足道的裂纹如同一条蚯蚓,附着钟身慢慢向上攀爬,越来越长,也越来越深,紧接着,更多细密的裂纹于古朴的铜钟上浮现,似千万江河,朝着镇气钟的顶端汇集而去。
  便在此刻,那包裹着镇气古钟的才气光柱再度产生了新的变化,原本艳若鲜血的赤红色,竟然于眨眼之间开始渐渐黯淡了起来。
  红光越来越淡,越来越浅,就像是苏文在林花居中那杆蘸满了胭脂调料的画笔,在青花笔冼中被褪去了色彩,重新变得清澈澄亮起来。
  苏文身上所激发才气光柱,便是那支画笔,而青花笔冼,却是整片天空。
  一开始半径足有一尺之余的才气光柱逐步凝缩,最后竟变成了一根极为纤细的红色丝线,看起来,似乎随时都会彻底消亡。
  这根线,一头连接于苏文身上,另外一头,则从镇气钟底扎了进去,尽没其内。
  便在所有人都以为苏文其上的才气光柱将会完全湮灭的时候,于苍穹之顶,一道纯粹而浩瀚的才气波动悍然而落,精准地砸在了镇气钟的最顶部!
  “嗡!”
  镇气钟随之而剧烈颤抖起来,发出一声惨烈的呐喊,紧接着。那千万道努力不懈的江河,终于成功在钟顶之上汇聚成了一片海洋。
  镇气钟。镇的是才气,阻的是天地。所以当苏文体内第一次出现才气波动的时候。镇气钟便及时发出了警示长鸣,但它仍旧没能镇压住苏文身上的那抹赤红,还是让其直掠而上,与钟身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而到了此刻,不仅仅是才气镇不住了,便连天地间的禁锢也即将被打破,两处才气合二为一,镇气钟还能耐其何?
  “砰!”
  终于,镇气钟还是未能难承住如此强大的才气负荷。彻底碎成了漫天铜片。
  便在那由镇气钟碎片化作的璀璨烟花之中,一道浑厚的才气光柱自天而降,疯狂地从苏文头顶灌入,如汹涌波涛,势不可挡!
  与此同时,苏文手中的笔终于停下了。
  他终于感受到了外界的变化,被迫中断了奋笔疾书之境。
  一丝明悟自心中升起,一声长啸从文海传出,苏文的身体随之一震。然后他轻轻闭上了双眼。
  圣言大陆每一位开启文位的学子体内,都有一座文海,苏文自然也不例外。
  但是与他人不同的是,苏文的这座文海。真的是一片海。
  于很久之前,在苏文首次在圣庙中开智的时候,他便看过这片海了。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面,苏文也不时将心神沉入其中。仔细钻研。所以他知道自己在同一时间激活了八大文穴,开启了八道文位。更能以此看到自己各文位的提升情况。
  此时在苏文的文海之上,有八座正闪烁着淡淡光辉的洞穴,其内深邃而幽静,哪怕是苏文将心神尽没其中,也查探不到分毫。
  这便是文穴。
  每一道文穴之上,都静静地浮立着一面简洁的图案,其上绕着或急或缓,色彩各异的才气气旋。
  当苏文的心神潜入此处的时候,正看到那八道气旋于急速流转之间,宛若海上风暴,宏伟而壮阔。
  无数的橙色光线从四面八方掠入,有的与空中风暴相遇,变成了风暴的一部分,有的坠入海中,彼此相融,相互折射,在海上荡起碧波粼粼。
  苏文的心神化作海中的鱼儿,徜徉其中,丝毫感受不到海上风暴的恐怖,只觉海水的温暖。
  他自由地游弋在暖和的海水当中,看着整片海光从深邃的赤红色,逐渐便浅,便淡,恰如先前苏文与镇气钟的那道才气光柱一般。
  但是直到最后,海水也未能变成完全的清澈透明,或者说,那海水变得透明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短到苏文即便身处其中,也根本来不及发现,随即他便看到,这片汪洋,变了一种颜色。
  随着橙色光辉的不断灌入,随着其上两道金色气旋,六道橙色风暴的反哺而归,终于在这一刻,将海水染成另一种色彩。
  不再是如鲜血般的赤红,而是如太阳朝晖般的橙色。
  刹那之间,苏文直感觉整片大海都充满了勃勃生机,他能清晰地捕捉到那丝于四周无处不在的欢愉感,以及身体上下所传来的畅快之意。
  海水变得更加暖意盛人,半空中的气旋风暴也渐渐止息,一切仿佛都归于了平静当中,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苏文于海风之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他看到,自己的眼前出现了更多的色彩。
  比如代表了梨木桌椅的红棕色,比如代表了砚中石墨的黑色,比如代表了青石地面的青灰色,再比如面前女子身上的那一袭雪白。
  苏文意识到,他的心神已经在不经意之间,回到了考场当中。
  他的手中还握着墨笔,他的身体还坐在木椅上,他的眼前铺着尚未完成的考卷,此时,应是还在州考当中。
  苏文面露疑惑地看着身前的两位主考官大人,来不及询问发生了什么,便突然感受到了什么,然后他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了空中。
  包括两位主考官大人在内的所有人,也将视线抬其朝空中望去。
  苏文的心神于文海中欢快徜徉,目睹了气旋风暴的狂烈和平静,也见证了海水由赤红转为淡橙的整个过程,所耗费的时间自然很长,但对于他身体所在的真实世界中,只不过是在短短的一瞬之间。
  便在这刹那之内,众人只能看到苏文闭上了眼睛,然后复又重新睁开。
  所以此时于半空中那些爆裂开来的镇气钟碎片尚未落地,而空中的橙色气柱才刚刚将苏文包裹其中。
  下一刻,令所有人都无法置信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在那苍穹之巅,夜空之极,一杆墨笔携无上才气,以橙光披身,从容而落。
  那不是一支真的笔,而是如孩童涂鸦般的简单图符,只是相比起苏文文海中的那支笔来说,要更加栩栩如生一些,也更加完整了一些。
  这便是贡生书位。
  古来循例,唯有参加完州考之后,待放榜之日,甲乙两榜其上的二十人,才能沟通天地,引才气灌顶,获贡生之位,除了如徐焕之那般逆天的人物之外,人族百年来极少有人能够打破这一规则。
  对于鸿鸣书院的那名女院士来说,除了徐焕之以外,这辈子便只听说过老师创造过这等不可思议的奇迹,却不想,今日她在苏文身上也看到了。
  文位前四位,文生、贡生、侍读、御书,都必须通过考试才能取得,哪怕体内才气色泽转变,亦无法晋升到更高的层次。
  便像是苏文前世的那些莘莘学子,哪怕你已经掌握了大学生所需的全部知识,也必须要经过最后的高考,才能拿到高中文凭,获得继续进入大学深造的机会。
  在圣言大陆上,亦是如此。
  文位便如文凭,州考便如高考,在最终发榜之前,是很少有人能够得到天地才气认可的,但是很少,并不代表没有。
  圣言大陆从来都不缺乏天才,所以总会有那惊才艳艳之辈,在某种大机缘之下,不经州考放榜,便引得天降文位,以获贡生。
  多年前徐焕之是如此,今日的苏文,亦是如此。
  徐焕之的机缘至今无人能知,而苏文的机缘,则是挥毫而入奋笔疾书。
  是以,空中所降的那枚笔形图符,代表的是书位。
  苏文看着那缓缓来到自己身前的那支完全由橙色才气勾勒而出的墨笔,心中出人意料的平静,他伸出手,轻轻握在笔杆之上,下一刻,他体内的才气喷薄而出,与那笔形图符交相辉映。
  于大片的橙光之下,那笔形图案渐渐隐入苏文的手腕当中,下沉至文海,替下了那原本代表文生之位的书道图符。
  沐夕站在旁边,看着这令人无比震撼的一幕,嘴角轻轻扬起了一丝不自然的微笑。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苏文的诗词背诵是短板和弱项,而对方那提前半个时辰交卷的举动似乎也应证了这一点,其后她又得知苏文于文章之考中失手,所以如此看来,苏文这一次的州考便恐怕要落榜了。
  所以沐夕犹豫了很久,还是将此次州考中时论的关键之处,告诉了苏文,便是希望他能够就此翻盘。
  却不想,她给了苏文一丝希望,而苏文则带给了她更大的惊喜!
  如今看来,哪怕最后苏文双榜未上,也无关紧要了。
  因为他不仅以奋笔疾书入无上书境,更借此引得天地才气共鸣,突破了镇气钟的桎梏,得以天降文位!
  是的,便在沐夕的浅笑之下,于千百名考生震撼的目光当中。
  苏文,已经是贡生了。


子莫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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