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畅谈(一)


  “鸣儿,你对蒋孔明的评价如何?”
  方府之内,方老太的声音凝重而厚实,但不知为何,方向鸣却仿佛听到了一丝的惊惧。
  “蒋军师,他学究天人,孩儿一直以来,都是十分钦佩的。”方向鸣如实地说道。
  方老太对他的这番话不置可否,突然说道:“刘家,是完了吧。”
  方向鸣沉吟半响,道:“太子殿下已随叔父前往北疆大营,那里有我们大汉二十万精锐,未曾不能与匈奴人一战。”
  “唉……”方老太仰天长叹,双眼中泪花闪烁:“老身所忧的正是如此啊,匈奴人与程家里应外合,既能攻陷京师,又如何不会想到北方军团呢?令德这么做,怕是要引火烧身,把我们方家这最坚实的后盾给毁了啊。”
  “姑婆……”方向鸣心中震骇,惊呼道。
  “事已至此,多想亦是无用,只求吉人天相,能够保全平安吧。”方老太无奈的声音在空旷的屋中回荡着,让人遍体生寒。
  祖孙二人沉寂下来。半响之后,方老太才打破了这股可以使人窒息的沉默:“鸣儿,你看风儿的黑旗军如何?”
  方向鸣勉强收敛心神,沉吟片刻,道:“二弟麾下高手如云,黑旗军骁勇善战,天下无双,堪称当世第一。”
  “那么他对于刘氏忠心与否?”
  方向鸣诧异的眼神看向她老人家,对于从她的口中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而大惑不解。
  他的嘴张开来,抖动了二下,终于还是如实道:“二弟离开京师,甫到临安,立即杀人立威,更改城名,并以龙为号,其不臣之心,昭然若揭。若非如今局势动荡不安,朝廷又岂肯善罢甘休。”
  方老太露出了一丝冷笑:“不臣之心?其实怀有不臣之心的人何时少了,只是能够把握机会,在最适当的时候显露出来的人却是寥寥无几。这个卧龙城的名字应该是蒋孔明所取的吧。”
  “正是。”方向鸣深有同感。
  “那么你呢?”方老太的一双细眼牢牢的盯着他,板着脸,双目威光四射,沉声问道。
  方向鸣垂首,说道:“孙儿不敢。”
  “若是太平盛世,国泰民安,老身相信,你绝对不敢。但是如今天下大乱,正是风云际会之时,就连老身亦不免为之动心,你还说不敢么?”方老太冷然一笑,煞气逼人。
  方向鸣的脸色颇为复杂,他幼受庭教,忠孝仁义礼智信,这几个大字早已铭刻在他的骨髓之中。只是,在他的沉睡的时候,也曾有过更进一步的梦境。
  当他得知许海风改城名为卧龙之时,所受到的冲击远比他自所预料的还要大的多,那天晚上,他恍惚间,隐隐地触摸到了那至高无上的九五之位。虽然在第二天醒来之时,他立即将这一切归咎于幻觉,然而,那梦中的一切却让他终身难忘。
  这些都是他深藏于内心深处,最为阴暗角落的一丝遐想。他本以为今生今世再也不会为人所知,只是,他却瞒不过方老太,这位已然活了八十多个春秋,曾经独自一人撑起了方氏一脉近十年的睿智老人。
  方向鸣一口气缓缓吸入,良久不停,他的功力经过京师一战,又有了长足的进步。
  “风儿虽是对刘氏不忠,但他对我们方家如何?”方老太不再继续这个令孙子为难的话题。
  方向鸣脸上神情微微一变,朗声说道:“二弟与孙儿亲如手足,又娶了盈妹为妻,他为人厚道,甚重情义,孙儿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他断不会对我们方家不利。”稍一停歇,他复又高声道:“孙儿的这条命,就是他从千军万马之中救回来的。”
  方老太看着他的脸,神情逐渐柔和:“你和风儿,都是人中龙凤,当世俊杰。看到了你们,就让老身想起了当年的董锌睿和程玄风。嘿嘿,历史是何其相似啊,一样的外族入侵,一样的绝代双娇啊。”
  “二弟之成就,远在孙儿之上,孩儿不敢与他相提并论。”方向鸣的眼中一黯,道。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风儿虽然了不起,但他的根基远不如你,你毕竟是方家的长子长孙,三大世家真正的代言人啊。”方老太的眼神豁然转为凛厉,声音也随之拔高:“只是,老身还是奉劝一句,鸣儿啊,你最好还是忘了吧,这个念头就当作是一场梦,而现在,梦,已应该醒了。”
  方向鸣抬首,满面皆是询问之色。
  “无论是当年的董锌睿和程玄风,还是如今的你与风儿,你们四人都不是开国之君的料。”
  方老太的一句话就像是一把巨大而无情的大椎将他心中的那点侥幸和奢望重重地打成了一粒粒的残渣。
  “为什么?”方向鸣脱口而出,他并没有发觉自己的面容已然抽搐,扭曲的近乎于狰狞。
  “因为你们的心中都有情,你们舍不下这情义二字,你们都不够狠。正因如此,你们永远也不可能成为开国之君。”方老太顿了一顿,冷冷的声音再度响起道:“或许,风儿将是唯一的例外。”
  “二弟?”方向鸣的话无力的漂浮在空气中。
  “不错,因为在他的麾下有一个人,一个能够扭转乾坤,翻天覆地的人。”
  “谁?”
  “蒋……孔……明……”
  内院庭舍,许海风放声大笑:“就因为姑婆她老人家有此疑心,你就故意为之,这可不象你啊。”
  蒋孔明叹了一口气,无奈的道:“人老了,这个疑心病自然也就重了许多。她老人家的影响力实在太大,学生可不想有什么节外生枝的麻烦,不如就让她自以为是好了。”
  “唉……军师大人,委屈你了。”许海风收住了笑容,起身深深一揖。
  “不必客气,为主公分忧,实是学生份内之事。”蒋孔明还了一揖,今时今日,无论人前人后,他对待许海风再也不曾有过一丝失礼之事了。
  许海风看着他的脸,突然间神色变得极为古怪,眼中更是有着一丝压抑的笑意。
  蒋孔明被他看得心中发毛,整了整衣冠,拂了拂袖口,扫了扫身前身后,却瞥见许海风眼中的笑意愈加浓厚,不由地微怒道:“学生究竟有何不妥之处,尚请主公明示。”
  许海风咳嗽了一声,道:“军师大人一心为许某着想,实在无以为报。”
  蒋孔明狐疑的注视着他,心中暗恨,为何自己的读心术在面对宗师级别的武者之时就变得毫无用处了。
  他的这番话明显是推托之言,若是这样就被他隐瞒过去,那他蒋某人就真的是妄以孔明为名了。
  蒋孔明后退一步,面现沮丧之色,道:“既然主公不肯明言,学生自也不敢强求。”他这句话说的深沉之极,仿佛心灰意懒,再也无法对任何事物提起丝毫兴趣一般。
  许海风大讶,他的灵觉此时竟然同时感受到了二种迥然不同的感情。
  一种正如蒋孔明所表现出来的那般颓唐,那是如同死寂一般的阴暗。
  另一种则是灵动和活泼,仿佛对于一切都充满新鲜感,仿佛幼儿求知的渴望。
  这二种不同的感觉竟然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许海风的眼睛不由地亮了起来,这个蒋大军师又会带给他怎样的惊喜呢?
  “好吧,既然军师大人执意想要知道,许某就只好失礼了。”许海风的眼神又恢复平和,只是露出了一丝罕见的尴尬:“许某只是在想,二年来,为何军师大人从未亲近女色?”
  蒋孔明一怔,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许海风顿时发觉那二种奇异的感觉在瞬间烟消云散,以他宗师级别的灵觉竟然也无法捕捉到任何蛛丝马迹。
  “学生非是不想,而是不愿亦不敢啊。”
  许海风大惑不解,问道:“这又是为何?”
  蒋孔明抬眼看向许海风,缓缓地道:“学生垂危之际,幸遇主公,蒙主公不弃,赐以血酒,得以起死回生,这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军师大人客气了。”许海风摸不准他的意思,只好随口应了一句。
  “学生追随主公已有二年,在这二年之中,无论主公有何要求,学生皆是尽心尽力,绝无半点疏忽怠慢,主公可知为何?”蒋孔明骤然问道。
  许海风心头电光火石般地闪过无数念头,道:“那是军师大人厚爱。”
  “不然。”蒋孔明艰难地摇头,他的脸上满是苦涩:“只是因为蒋某人根本就无法兴起违逆主公的念头。”
  许海风望着他,这还是他首次对自己吐露心思。
  “主公之血,霸道异常,所服之人,此生再无贰心。”蒋孔明看着他,淡淡的,无奈的,带着点儿哀伤:“方老太说的不错,学生是不愿有后,因为学生不知道,自己的后代会否亦是如此,学生不愿在他们尚未出生之前,就已经给他们戴上一副永世不能挣脱的枷锁。”


第二百零一章 畅谈(二)
  “蒋孔明他绝非凡人。”方老太断然道:“老身与他会晤三次,每见他一次,心中的畏惧就多了一分。”
  方向鸣脸色潮红,方才的那阵余波尚未全数褪去,他的声音竟然有了丝沙哑:“蒋大军师?”
  方老太的眼神中闪烁着激动的亮光,看似兴奋,却又夹杂着些许的危险:“老身从来未曾见过这样的人,无论是天文地理,诸子百家,他仿佛无所不晓,无所不知。人的一生精力有限,又怎么可能掌握那么多的东西?”
  方向鸣脸上的红晕彻底消失,剩下的则是一片让人惊悸的苍白:“三叔也曾说过,蒋大军师才比天高,令孙儿以师礼侍之。”
  摇首,方老太冷笑道:“老身活了八十多年,才智高绝之士见得还少了么?这个蒋孔明非但才学之高,天下不做第二人之想,而且每每破旧立新,发前人之所未思,并屡见奇效。一次二次,不足为奇,但事事如此,那就绝非偶然,难道,他竟能看透未来不成?”
  一股冰冷的寒气充斥了方向鸣的心中,他回想起这一年来蒋孔明的所作所为,处处透露着一种让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以军队为例,无论是沙盘的引进,还是军校的建立,都是一项堪称石破天惊的壮举,其中利处,他身为军人,自然知之甚详,深有体会。
  除此之外,土钢的运用,嫁接法的诞生,新式武器的创造,以及高浓度白酒的出现,等等让人膛目结舌的成就在这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在卧龙城中悄然兴起,为他们带来了数之不尽的财富和名声。
  如果这些都是摆在表面之上的变化,那么还有一处甚至于连他也无法进入的地方,或许在那里,才是黑旗军真正的秘密所在。他很想去看看,那个研究院里究竟有着什么,不过,他知道,就算是面对许海风,他也不能提出这样的要求。
  方老太显然意犹未尽,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如果说这一切都归功于他那千年罕见的才智,那么真正让老身为之恐惧的是,他有着一双能够看透人心的神眼。”
  “看透人心?”不知不觉地,方向鸣的嘴中正在不断地重复这几个字。
  “不错,只要被他的那双眼睛盯着,就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方老太打了个寒颤,仿佛又想起了那双明亮的眼睛:“与他交谈三次,老身能够清晰的感受到,他是一个桀骜不驯,有着自己的坚持和主张,不会甘心臣服于任何人的男子。如此人物,又怎会效忠于人。”
  “听说,蒋大军师落魄之时,蒙二弟相救,从此以后就跟随在二弟身边了。”
  “救命之恩么?怕是也唯有此解了。”方老太突地露出一丝嘲讽:“也不知风儿是迟钝无知还是有着海纳百川的气度胸襟,竟然能够放心的使用这等人物,若是换作老身,第一件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将其斩于刀下。”
  听到这句杀气毕露的话,方向鸣的心中一颤,倒抽了一口气,勉强道:“二弟的胸襟远胜常人,否则也无法登上宗师之位了。”
  “哼……这个人就像一把最锋利的双面刃,一不小心,就会伤了自己。当今之世,也许唯有风儿才是他唯一的约束吧。”方老太的情绪略显激荡:“风儿在世之日,他或许会全心效忠,但若是有一日,风儿身故,那么有此人在,必生大变。他若不是惨遭横死,就是自立为王,再也没有第三条路可走了。”
  “二弟毕竟是宗师之身,怎么着也不会比他短命吧。”方向鸣的脸色颇为古怪,许海风非但是新晋宗师,而且他所习功法正是以延年益寿著称的静心诀。
  只要看看太乙真人高达一百一十余岁的高龄依旧是活蹦乱跳的,就可以知道许海风绝非短命之人。如果说他的寿命会不如年纪尚在其之上的蒋孔明,就算是砍了方向鸣的脑袋他也不会相信。
  方老太只是重重的嗯了一声,倒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与他纠缠,只因这个假设连她自己也不曾相信。
  “鸣儿,老身与你说了那么多,你可曾明白老身的意思了?”方老太看着他,那双老眼昏花的细眼在这一刻仿佛一对利剑深深的刺入方向鸣的心中。
  方向鸣心中的那点侥幸和忿然顿时风消云散,不在复存。他的脸色虽然苍白依旧,但声音已然坚定如钢:“孙儿明白了,方家与二弟早已是富祸共倚,荣辱与共,再也无分彼此。”
  方老太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吩咐智儿一声,蒋孔明所提及的开科举之事,不可再行阻扰。”
  “是……”方向鸣恭恭敬敬地道。
  “董锌睿和程玄风是一代英雄,他们能够挽救一个国家于危难之间,但蒋孔明,他却是位可以改变一个时代的奇人。你要记住,一日蒋孔明不死,方家就断然不能与风儿翻脸。”
  在方向鸣告退之时,耳中隐约间听到姑婆的喃喃自语,由于声音太低,他并未听清。
  老太太如是说道,若是当年董锌睿篡位夺权,程玄风未曾踏足宗师,那么他们二人还会有今日的这般交情么?
  许海风久久不语,他能够深切的感受到蒋孔明这句话中所包含的那种孤寂和悲哀。
  血酒战士的战斗力毋庸置疑,他们是强大的,是近乎于无敌般的存在。他们不畏艰辛,不知痛苦,他们沉默寡言,惟命是从,他们是最好的士兵,是最强的战士。
  但是,他们的人生却是最灰暗和无趣的。
  他们是一群被人以肉眼看不见的绳索所操纵的傀儡,他们已经丧失了自己的思想和判断能力,他们几乎就是一群活死人。
  或许唯一的区别就是这群活死人能够为主人带来无尽的权势和利益。
  不幸身为血酒战士,若是如普通型的懵懂无知,每日里浑浑噩噩,不知所谓,那也罢了。
  但是,蒋孔明呢?
  这个才智之高号称天下第一,上天遁地号称无所不晓的蒋孔明呢?
  若是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的处境,却偏偏又无法反抗和改变命运为自己所安排的轨迹。那么他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呢?
  直到现在,许海风才恍然大悟,为何蒋孔明的本性并不轻佻,却又偏生那般喜爱以作弄人为乐。究其原因,正是因为他要时刻保持自己开朗乐观的心情罢了。
  若是易地相处,许海风抚心自问,只怕是未必还有活下去的信念了。
  突然之间,许海风心中警兆大起,一股黑暗的近乎于死寂的气息迅速地布满了整个空间。强大的黑暗力量就像是一张巨大而无形的渔网紧紧的拽住许海风。
  让他万分诧异的是,这股凶神恶煞般的气息正是面前这位丝毫不通武功的蒋大军师所发。
  那里面囊括了伤心,悲哀,无奈,凶残等等数之不尽的种种妄念,如果许海风不是已达宗师之境,换了一个普通人,此时必然已是精神错乱,更有甚者,挥刀抹脖子亦不足为奇。
  许海风默默地看着那仿佛变成了从地狱而来的魔神一般的男人,虽然知道他绝对不会伤害自己,但自身的功力还是不由自主地提聚起来。他的精神力固守心灵,任由那股邪门的力量不断冲击,却始终是不为所动。
  过了片刻,那团无边的煞气突然间消散开来,正是来的唐突,去的诡异,让人无所适从。
  蒋孔明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取出羽扇,笑容可掬地扇了扇,笑道:“舒服啊,这些话在学生的心中憋了那么多日子,今日一吐为快,仿佛卸下了一个大包袱,真是轻松之极啊。”
  随着那股黑暗力量的消失,许海风的精神也放松下来,他沉吟片刻,深深一揖,道:“对不起。”
  短短的三个字,已经胜过千言万语,将他心中所思全部表达出来。
  蒋孔明微微一笑,坦然受了他这一礼,道:“学生的命是主公所救,自然要为你卖命了,何况,这样的机会何其难得,别人尚是求之不得呐。”
  许海风将头低了低,只是那冷静的眼中,却悄然无声的闪过了一丝浅浅的温度。
  “学生知道,主公是奇怪学生是怎样学得这精神控制能力,对否?”蒋孔明得意的笑容挂在脸上,给那张显得平淡的面容上带来了一丝活泼的生气。
  顺着他的语气,许海风含笑点头。
  蒋孔明不无得意的娓娓道来。
  他利用读心术,在看透人心的同时,也体会到了对方的精神状态。
  与这位狡猾如狐的蒋大军师在一起,罕有不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而一旦被他道破心事,那时候的震撼绝非言语所能形容,所以蒋孔明接触最多的情绪,大都是归属于黑暗一脉。
  日积月累之下,那股力量又岂可等闲视之。
  最后,蒋孔明神神秘密的道:“主公,学生与方老太会晤之时,曾经探知一个隐密,您可知道,谁是方向鸣和方盈英这二兄妹的亲外公啊?”
  见他摇首不知,蒋孔明笑得极为古怪,从他的口中轻轻地吐出了一个让许海风绝对想之不到的人名。
  “程玄风。”


第二百零二章 内应(一)
  风和日丽,烈阳高照,许海风、蒋孔明、吕阳名、夏雅君以及方盈英登上了前往西方大营的路途。由于尔栋杰对许海风一直无甚好感,是以他们特意将方盈英带上,有了这位千金娇女,尔栋杰就算是再倚老卖老,也要给几分薄面的。
  自从三日之前,方老太与孙儿方向鸣开诚布公地一谈之后,这位英勇豪爽的汉子就有了极大的变化。
  仿佛又回到了他们二人初识之时,那种肝胆相照,毫无隔阂的感觉又出现在他们兄弟二人之间。
  对此,方盈英显得最为高兴,虽然她并不确定这是否仅是昙花一现,但看到他们二人都向对方敞开了胸怀,那说明,他们都十分珍惜这段友谊,这份兄弟之情。
  对于吕阳名,蒋孔明所给予的评价是,武功不错,能力尚可。既然他最为突出的特长就是他的这身武功,那么前往西方大营,他这副生面孔或可有着奇兵之效。
  还有一位葛豪剑,蒋大军师与他畅谈了半日,大笑道:“时也,运也。”
  随后,花费了整整一日的时间,凭借他无与伦比的丰富学识和能够看透人心的特异功能,将此人彻底折服。并当场任命他为卧龙城监察使,这个新出炉的官名让一众人耐闷了好一阵。
  蒋孔明对此详加解释,众人这才知道,所谓的监察使其实就是一个国家中的刑部尚书。
  一个小小的捕头竟然出任这样显赫的官位,自然引起了众人的反弹。对此,蒋孔明爱理不理,一概往许海风和方向鸣身上一推了事。
  他们二人甚有默契的对此不加评价,只是冷漠的目光射向胆敢前来询问之人,三次之后,再也无人前来自讨无趣了。
  由于在京师与利智定下了二月之约,许海风不日就要离开,是以有些事情纵然仓促,亦是要勉力为之的。
  西线大营,是古道髯精心经营了数十年的老巢所在。军中将领有一半是他从基层一步一步地提拔起来的。
  其中,现任大统领张晋中,出身于一个没落世家,若非得到古道髯的赏识提拔,又如何会有今日的风光。是以,他对于古道髯的忠诚毋庸置疑。
  而西方大营正处于卧龙城的大后方,这个位置过于敏感。
  天鹰军团就像是摆在黑旗军身后的一把利刃,随时都会出鞘捅上一刀。对于这个致命的威胁,蒋孔明可是为之寝室难安。
  他可并非一个习惯于坐以待毙的人物,既然有了条件,自当是先发制人了。
  于是,许海风等人准备妥当,立即启程。至于卧龙城当然是交由方向鸣负责了,城中有一万城卫军,五千红色海洋的精锐铁骑,要想击败恺撒人前线之上的五万人马确实不足,但用来守城,那是绰绰有余了。
  更何况城中尚有十余万精壮男丁,这些人在故国公主林婉娴的带领下,亦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强大力量。
  除非恺撒人再度增兵,否则单凭那五万人马根本就不可能攻下卧龙城。毕竟,天下之大,黑旗军也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号的。
  至于西方大营,坐拥大汉精锐将士十万人。许海风等人数太少,若是想要将之一举歼灭,就算能力再强十倍,也是决无可能。
  好在,他们的目的仅是收为己用,唯有尔栋杰做为内应,此事方有可能。
  西线大营经过了数百年的驻扎,如今早已是一座闻名遐尔的雄城,城中各种设施应有尽有,而最多的则是遍布全城的酒楼饭馆。
  许海风等人趁着夜色偷偷潜入城中。
  他带着众人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弄堂之中,翻过了一处豪宅。他毕竟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虽不能说是了如指掌,但看着地图找一间房舍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正厅之中,火烛大亮,一个身材高大,银发飘逸的老者坐于主位。此人正是西线大营后勤部的部长大人尔栋杰,他早已在此恭候多时了。
  “尔大人……”许海风率众进入,招呼道。
  尔栋杰微闭的双目睁开,一眼就看到他身后的方盈英,立时站了起来,道:“盈儿,你怎么也来了?”
  方盈英眼角一红,一排贝齿轻咬下唇,轻轻的道:“舅父,我爹爹他……”
  尔栋杰神色一黯,长叹道:“大哥他尽忠全义,死得其所,匈奴人……哼,此仇不共戴天。”
  方盈英默默点头,许海风却是清晰的感到了她满腔的伤痛和忿恨,不再避嫌,伸手将她拥入怀中,不想再继续这个让人伤心的话题,道:“尔大人,张晋中的行踪可曾掌握了?”
  尔栋杰的心中对于这位外甥女婿并无多大好感。他是个古板固执的人,对于早有异心的许海风是横看竖看都不对眼。若非碍于方家的面子,那小子又娶了自己最疼爱的外甥女,早就不予理睬了。
  他勉强点了一下头,淡淡的道:“张晋中是个真正的军人,没有什么特殊的嗜好,以他的级别,身边随时都会有百人以上的护卫,就算我们掌握了他的行踪,也未必有用。”
  许海风听出了他的语气不善,只是晒然一笑,并未放于心上,反问道:“张晋中毕竟是天鹰军团的大统领,有这点架子也是应该的。尔大人,那么最近他可曾有甚奇异的举动么?譬如,排除异己……”
  他问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厅内气氛立时凝重了起来。此时,京师失陷之事,已然传至西方,正是人心大乱之际。
  但张晋中想必早有准备,如果要有所动作,正是最佳时机。
  尔栋杰冷笑一声,说道:“张晋中虽然是大统领,但方家在军队中的势力根深蒂固,他的一举一动,又岂能瞒得过我等耳目,许将军尽管放心。”
  听他说的如此自信,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此时,一道脚步之声从厅外传来,众人转头望去,一个高大的老者艰难地挪动着肥胖的身躯推门而入。
  他对厅中之人视而不见,直接走到尔栋杰的身前,道:“大哥,房舍都已安排妥当了,你看……”
  尔栋杰嗯了一声,对众人道:“这是我的堂弟尔栋诚,众位就在这里住上一宿,明日再做道理如何。”
  许海风和夏雅君互望一眼,这二位宗师同时感到了一丝不妥之处,但是仓促间却是无法发现什么地方出了破绽。
  “哈哈。”蒋孔明突然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原来这位就是尔二爷啊,失敬失敬。”
  尔栋诚一怔,他根本就不知道蒋孔明为何突然之间对他如此热情,但看他笑容可掬,不好以恶语相向,只是嗯哼了二声,问道:“哪里,阁下是……”
  蒋孔明并不回答,而是微笑道:“尔二爷,我们来打个赌好么?”
  “蒋先生……”尔栋杰既然看不惯许海风,对于他的首席谋士更是没什么好脸色。见他突然间无理取闹,心中不免着恼,只是豁然觉得衣袖一紧,转头看去,只见方盈英拉着他的手臂,轻轻地,慢慢地摇了摇螓首。
  尔栋杰心中一凛,那句话顿时就此咽入腹中,没有说出。
  方盈英虽然不知蒋孔明为何突然之间对于尔栋诚如此感兴趣,但她却深知,蒋大军师素有高深莫测的手段和心机,这般做为,必有深意。
  尔栋诚双目一亮,看向蒋孔明的眼色顿时变得热情起来,就像是那种酒逢知己千杯少一样:“原来阁下也素喜此道,老夫沉溺于此数十年,又何尝惧过人来,你要打什么赌,尽管说来。”
  蒋孔明的双眼眯成一条细线,他笑得极是开心:“好,我们就赌一赌张晋中张大统领是否已然知晓我等来此之事。”
  此言一出,尔家二兄弟的脸色同时大变。
  尔栋杰眼中寒光森严,他紧紧的盯着乃弟,七分震惊中尚有三分怀疑。
  “你……你胡说什么?”尔栋诚大声道:“蒋军师,你不要血口喷人。”
  蒋孔明笑而不答,只是转过头去,对着面色铁青的尔栋杰道:“尔大人,这是您的家事,您自行处理吧。”
  尔栋诚的眼睛迎向乃兄那仿佛要择人而噬的凶厉目光,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寒颤,他的脸色瞬间惨白无比,再无一丝血色,只是嘴上依旧叫道:“大哥,他们冤枉我啊。”
  然而,他声竭力撕的辩解之声回荡在宽大的客厅中,却显得如此的微弱和无力。
  “二弟,我的好二弟啊,为兄何时告诉你过,他是黑旗军的蒋军师呢?”尔栋杰的目光在他的身上逗留了一阵,慢慢的移开,只是许海风的敏锐灵觉却发现了他眼中的那一丝亮光。
  “啊……”尔栋诚张大了嘴巴,立即显得哑口无言,半响,依旧未能说出一句话来,厅中的气氛顿时再度变得凝实起来,只是在这片沉寂的让人无法忍受的同时,却伴随着一股杀气凛然的冲天煞气。


第二百零三章 内应(二)
  “唉……不知尔二爷欠张大统领的那一万两白银的赌债可曾还了么?”蒋孔明似乎唯恐天下不乱般,在原本已是火冒三丈的尔栋杰心中狠狠的再浇了一飘油。
  尔栋诚扑通一声跌倒,他的双眼中尽是惊骇欲绝,望向蒋孔明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满身血污的恶魔,恐惧已经成了他此时唯一的感受。
  许海风一挥手,当先走出大厅。
  在场众人都是见多识广之辈,知道他的用意,一个个的鱼贯而出。方盈英小嘴儿微张,却见蒋孔明正对着她微微摇头,顿时收声,也跟了出去。
  片刻之后,厅中唯有这二兄弟相对而立。
  仿佛是看到了一丝生机,尔栋诚跪倒,他那平日里由于肥胖而动作缓慢的身躯此时却是灵活万分,好似皮球一般地滚到乃兄身前:“大哥,我不是故意的啊。”
  尔栋杰看着他,一言不发,只是眼中的煞气渐浓。
  在厅外的院落里,方盈英悄声道:“舅父他年幼失怙,生活困顿,颠沛流离,多亏他叔叔收留,才使衣食无忧。”
  许海风嗯了一声,只见蒋孔明亦是对自己大使眼色,他们二人合作多年,早已是配合默契,又岂有不明之理,当下默默点头,不再说话,只是运功默听厅内动静。
  尔栋杰叹了一口气,不知其中蕴含着多少苍凉和悲哀。
  “二弟,你这么做对得起我么?”
  尔栋诚磕头如捣蒜,低声哀求道:“大哥,小弟知道错了,不过小弟也是迫不得已啊。”
  “张晋中是如何逼迫你的?”尔栋杰冷冷的问。
  在厅外的许海风闻言,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抬头一看,只见夏雅君明亮的双眸之中亦是闪过一道异彩,顿时知道连她也看出了其中的玄机。
  尔栋诚连声道:“是……是……小弟一时手背,年前在吉祥馆输了一万两银子,全靠张晋中大统领出面担保,才侥幸捡回一条小命。”
  尔栋杰又急又气,这个兄弟与他关系特殊,叔叔,叔母临终之前,曾持着他的手,拜托他好生照料。他这一生中,所亏欠最多的就是这二位老人家,断然不能有负他们所托,而且他们兄弟二人从小一起长大,那份感情亦难以轻易舍弃。是以虽然他犯下了滔天大罪,但只要有一线生机,也要尽力挽回。
  许海风等人率先离去,那是摆明了给他面子。但他也知道,自己等人的一番精心策划,已然因为乃弟的告密而全盘覆灭。此事非同小可,任谁都是死路一条。
  他这么说,原本寄望乃弟能够顺着他的语气,将一切责任推到张晋中身上。如此一来,他就算是拼着这张老脸不要,立即收山归隐,也要将他这条性命保下来。
  不曾想到,尔栋诚被蒋孔明一吓,还以为自己的老底都被人摸透了,心惊胆战之下,竟然实话实说,让他在盛怒之下亦生出一丝哭笑不得之感。
  “你……你还敢去赌?”尔栋杰拼命地压抑自己的心中怒火,口中低沉的咆哮之声几乎让乃弟瘫倒在地。
  “大哥,这……这都是你逼得啊。”
  狗急尚且跳墙,何况是人急了。尔栋诚只道今日必死无疑,再无平日的顾忌,大声吼了出来。
  “你说什么?”尔栋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哥,你娶了方家的女儿,从此平步青云,可是,你看看,你给我们家族又带来了什么?平日里,这个不允,那个不许,就连你侄儿倒卖一点军资,也被你怒斥一顿,还革了他的军籍,你说说,我们能怎么办啊……”尔栋诚大哭道。
  尔栋杰的双目圆睁,怒道:“倒卖军资,那是在挖我们西线大营的墙角,你还说得出口?”
  “大哥,后勤部的那几个,哪个不是富的流了油,他们的油水是哪里来的,你当真不知道么?”
  尔栋杰的眼皮子抖了几下,心中的那股邪火平息了许多,他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道:“你管他们作甚,非己之物,莫贪。贪,必有祸。你难道就没有看见,这几十年来,后勤部又有几个能得善终的。”
  “童一封,那个童一封呢?”尔栋诚仿佛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双目之中闪动着疯狂的光芒,就像那受伤的野兽最后的执着。
  尔栋杰的面色异常难看,他的眼睛似乎不经意地向厅外飘过。
  “那个童一封,贪得又何尝比别人少了。他为何无事?”尔栋诚紧紧地拽住了乃兄的衣袖,仿若这就是他手中那最后的一丝生机。
  “那是他会做人,而且,他办了实事。”尔栋杰沉声道,他的语气此时已趋于稳定,不复适才的盛怒。
  尔栋诚的头高高抬起,即使是满面的恐惧也遮掩不住他心中的那份不甘和妒嫉:“那么你呢?你的官职比他高,你的后台比他硬,为什么你却不如他。他们可以每日里大吃大喝,逍遥快活,你却要家里人严谨慎行,这又算哪门子的事啊?”
  “唉……这里是西线,为兄这样小心谨慎,也是迫不得已啊,否则,你以为古道髯的精明和魄力,还能让为兄在这个位置上呆这么多年?”尔栋杰慢慢地叹了一口气,那声音中充满了无奈和深深的疲倦。
  许海风与夏雅君对望一眼,这才知道,尔栋杰应该就是方老太太安置在西线的监视人了,也唯有他这等级数的人物,才能使那位号称大汉第一军事家的古道髯为之顾忌三分。而他,显然也未曾辜负方家老太太对他的期望。
  西线大营,古道髯在此经营了数十年,依旧无法全然掌控。虽然方家的名头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尔栋杰却也是功不可没。
  “大哥,你……你这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让族里人都跟着倒霉啊……一万两,就为了这区区一万两,我都不敢对你讲啊……”他低头,俯首嚎哭着。
  尔栋杰的眼中掠过一丝痛苦之色,他犹豫再三,终于有所决定。
  “叮……”
  一声轻响,尔栋杰拔出随身佩剑。
  尔栋诚蓦然抬头,原来拉扯着族兄衣袖的双手像是烫着般,闪电般松了开来,他手脚并用,惊慌无措地向后退了开去。
  他们兄弟二人年事已高,尔栋杰尚要大上几分,但行动之间却不可同日而语。
  尔栋杰一个箭步,已然追到他的身前,高举手中长剑,满面煞气。
  “大哥……”尔栋诚生死关头,豁然大声叫道。
  尔栋杰的手腕一抖,这一剑凝固在半空之中,也不知应不应该就此劈下去。
  突然,他手中一轻,掌中之剑已然被人轻轻巧巧的夺了过去。
  尔栋杰扭头望去,只见许海风倒持长剑,双目炯炯有神,面上似笑非笑。
  他心中一凛,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许将军,你这是何意。”
  许海风当头一揖,道:“舅舅,二舅他也是一时大意,中了人家的诡计,您就无需见责了。”
  尔栋杰心中一松,既然许海风这么说了,那就代表他再无追究之意,无论如何,乃弟的这条性命是保住了,但他此时面上的表情依旧冰冷如霜,道:“风儿的意思是……”
  “二舅是您老的族弟,那个什么吉祥馆既然能在城中立足开馆,他们又岂能不知,一万两?嘿嘿,为了一万两,他们就会毫无顾忌的得罪您么?”许海风冷然一笑,道:“您的背后可是方家啊,我就不信他们有这个胆子,何况此事更是牵扯到了张晋中,那么其中有何猫腻,也就可想而知了。”
  尔栋杰默默点头,看向海风的眼中却明显的露出了感激之色。
  许海风心中了然,知道他对于这个不争气的族弟是真的爱惜,是以才会向自己服软,就连称呼也一下子改变了。
  “只是,他既然做出了此事,日后被人知晓,又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尔栋杰仿若自言自语的道。
  许海风心中微微泛起一丝怪异,他的眼角也隐约间露出嘲弄之色,不过在尔栋杰的目光偏向来之时,已然恢复正常,每个人都有他的弱点和死穴,原来尔栋杰也不曾例外。在他的软肋暴露于自己面前之时,一样要低头服软。
  “大家进来吧。”他这一句虽然声音不大,但厅内厅外的众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舅舅,我不明白您在说些什么?二舅仅是输了一点小钱而已,这又有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他转头向鱼贯而入的众人询问道:“你们听到什么别的东西了?”
  陆续进来的众人闻言尽皆摇头,就连方盈英此刻亦是乖巧异常的来到尔栋杰身边,扯住他的手,虽然不发一言,但其中含意已是人尽皆知。
  尔栋杰深深的长叹一声,道:“老夫就这么一个堂弟,不肖之处还请各位多多包涵,待此间事了,老夫即刻辞官归隐,不再过问世事。”


第二百零四章 吉祥馆(一)
  “舅舅,这怎么行呢?”方盈英拉着他手重重的扯动了一下,昂起了头,一张俏脸之上满是忿忿之色:“如今国家恰逢乱世,正是您这等大好男儿一展所长之时,若是人人都如您这般,稍遇挫折不顺,便立即打了退堂鼓,那么这个国家还要由谁来守护呢?是我和雅君姐姐这些女流之辈么?”
  尔栋杰面红耳赤,不管他方才的那番话是出自于真心也好,是以退为进的手段也好,此时都是羞愧难当。
  “盈儿,不可胡闹。”许海风轻轻的呵斥了一句,上前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道:“舅父,此事错不在您,而在于有人策划布局引二舅上钩。他们如此做为,分明是不将您和方家放在眼中。”
  红晕之色渐消,尔栋杰那张苍老的面上闪过一缕浓烈的煞气,他道:“吉祥馆么,就让老夫去会会他们好了。”
  “如此小事,又何劳舅舅亲自出手,不如就交由我等,总之定然给您一个交代就是。”许海风在一旁笑呵呵的说道。
  尔栋杰仅是略一沉吟,便道:“你们初来此地,怕是……”
  “正因我等面生,是以才能无所顾忌,若是换了您老出马,只要一露面,还能瞒得过人么?”许海风再度劝道。
  “好吧,既然如此,就劳驾各位了。”尔栋杰徐徐地叹了口气,道:“如果张晋中得到了消息……”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抬眼望向许海风。
  许海风微微一笑,说不出的潇洒写意,仿佛根本就未曾将此事放于心上一般。
  “既然张大统领这么想要知道我等的行踪,许某自然不能让他失望,明日正午,就让我等正大光明地去见他吧。”
  目睹这一行人远去,尔栋杰心中百感交集。
  宗师,难道这就是一个宗师的自信么。
  他初见许海风,正是秦勇力断五石弓,威震校场之时,那时的许海风毫不起眼。不料数年之间,他就此平步青云,再也不是昔日的那个可以任人鱼肉的无名小卒了。
  “大哥。”尔栋诚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边轻声叫道。
  “哼……”
  尔栋诚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你在想什么。”尔栋杰无奈地摇头,他如此胆小,但为何又偏生如此嗜赌,若非如此,他也不必就此低头了。
  “那……那个蒋孔明。”尔栋诚随口答道。
  “想他?干什么?”尔栋杰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个答案。
  尔栋诚吃了一惊,唯唯诺诺地答道:“小弟在想,他是如何知道我欠了张晋中的一万两银子。”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尔栋杰的一颗心豁然绷紧。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那里有一封方老太太亲笔所写的书信,蒋孔明啊,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呢?难道,他所布下的耳目已然厉害到如此骇人听闻的地步了么?
  “主公,您为何执意今晚就去吉祥馆呢?”蒋孔明看似与许海风并肩而行,但他的脚步却始终比许海风慢了那么一线,使得他的身子永远落后了那么一点的距离。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似乎有了一种预感,今晚之行,我们会大有所获而已。”许海风耸肩,随口回答。
  蒋孔明的眉头大皱,他是个信奉科学的人,这么虚无缥缈的回答,若是换作他人势必招来他的喝骂,但许海风身份不同,兼且他以武入道,领悟了另类的精神力量,每每有出人意表之举,或许今晚的一时兴起也会为他们此行带来一丝转机。
  吉祥馆坐落在城南的一处高大建筑中,从外观看,装饰的富丽堂皇,正门的几个高大汉子,挺胸腆肚,好不威风。
  “一个小小的赌馆,竟然如此张扬,他们的背后肯定有人。”
  吕阳名方才自始至终未发一言,直到此地,他才开口说话,因为他十分清楚自己目前的地位和处境。
  自从见过太乙真人和夏雅君这二位宗师级数的高手也录数于许大将军的阵营之后,他对于许海风就真的是死心塌地了。
  对于这些一品高手而言,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比宗师更值得尊崇的人物了。三位宗师,足以让任何武林人士为之投身效命了。
  是以,许海风一旦任命他为军校的武术总管兼黑旗军名誉总教头的职位之后,他的那颗忐忑的心便立刻安定下来。
  以他数十年的阅历和见识,自然知道这个世间或许会有从天下掉下来的馅饼,但是他却绝对没有捡到的幸运。
  黑旗军中人才济济,那几位宗师级数的高手固然不屑于与他争这个虚名,但是与他同级的高手却不在少数。虽然不知道,许大宗师为何独独对他青睐有加,但他却知道,如何保住这个位置才是目前的当务之急。
  尔栋杰与许海风的关系错综复杂,他并无意插手其中,一个不好,就是弄巧成拙的局面。但这个吉祥馆却正是他大展身手的好地方。
  蒋孔明轻轻的咳嗽一声,他对于吕阳名的心思了如指掌,知道他力求表现,也正有意加以成全,很干脆的道:“吕先生来卧龙城不过数日,绝对无人相识。不如就请吕先生出手如何?”
  吕阳名的一双鹰目神光闪闪的望向许海风,他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想他堂堂的一位一品高手的身份,若是换作他处,那是何等尊崇。
  但在这里的五个人当中么……
  吕阳名脑中的念头一闪而过,泛起了一丝微微的苦涩。
  许海风淡然而笑,轻声道:“有劳吕先生了。”
  吕阳名一拱手,道:“此乃小事,属下去去就来,主公请至对面酒楼宽坐。”说罢,他转身,大步走进赌馆。
  许海风等四人走到对面的酒楼,唤了酒菜,耐心等候。
  此时虽然夜深,但这间酒楼却与对面的赌馆一样,依旧是灯火通明,虽不满座,但已颇为可观。
  “嘿嘿,想不到啊。”蒋孔明四处张望了一阵,有感而发。
  “什么?”方盈英与他混的最为熟悉,抢先问道。
  蒋孔明习惯性地喝了一口茶水,微微皱了下眉头,他的嘴巴已经被家中如山一样多的精美茶叶给惯坏了,此时再饮这劣等货色,顿时味同嚼醋,难以下咽。
  他勉强将那口茶水吞进肚中,却发现同桌的几个人面前皆是碗筷未动,不由地老脸一红,连忙道:“原来自古以来,就有夜生活者的存在啊。”
  他这句话无头无尾,让人无所适从。
  只是许海风等人早已习惯了他的与众不同,知道他必有下文。
  果不其然,蒋孔明摇头晃脑的说道:“不知各位可曾发觉一有趣之事,越是繁华所在,其夜间必也热闹异常,而越是偏僻贫穷之地,如那普通农家,皆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许海风微微点头,道:“军师大人说的不错,许某未曾当兵之时,亦是一个面向黄土背朝天的农家子弟,能有今日成就,实是如同梦中啊。”
  “嘿嘿……”蒋孔明低声笑问道:“那么请问主公,您觉得是以前快乐,还是如今快乐呢?”
  是以前快乐,仰或是如今快乐?
  许海风的表情在那一瞬间似乎凝固了。夏雅君和方盈英几乎是同时握住了他的大手。
  “我不知道。”
  过了半响,许海风眼中的迷茫逐渐褪去,又恢复了一片清明,他对着蒋孔明,却仿佛是自言自语地道:“我只知道,以前的命运并不由我,但如今……”许海风的手牢牢的拽住了那掌心中的温暖:“我已经可以掌握和改变我的命运了。”
  “恭喜主公。”蒋孔明淡淡的笑着,那种表情许海风再也熟悉不过。
  “多谢军师大人。”许海风真心诚意的道。
  许海风虽然踏上宗师之位,但他的内心却始终有着一丝破绽,那就是与匈奴勾结,祸水南引,致使京师陷落,多少百姓为之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这个念头仿佛一条毒蛇,隐藏在他内心的最深处,随时准备伺机而动。若是平时,在许海风的精神力压制下,自也不会有甚不妥。但二个月之后,就是许海风与利智的约战之期,以如此状态出战,那与自寻死路何疑。
  蒋孔明确非凡人,他的读心术虽然无法探知许海风心底的那处破绽所在,但在卧龙城议政厅相会之时,却是隐隐约约间发觉不妥。于是,特意放出黑暗气息,引动了许海风心底的那一丝内疚和后悔。
  今日,他又借景抒情,间接诱导,使许海风扪心自问,他这几年来的得失成败。
  而许海风终也未曾负他所望,在最后顺利的走出了自己的心灵枷锁,成功地将那处破绽从心底抹去,至此,他的心才是真正的大圆满之境。
  正如许海风在离开京师之前,看着漫天火光曾经说过的一样,他已经没有了退路。
  向前,向前,再向前,无论是好是坏,他已别无选择。
  突然之间,一阵喧哗之声从对面的赌馆之中传来,隐隐竟有打斗之声。


第二百零五章 吉祥馆(二)
  许海风侧耳倾听,片刻之后,道:“这个赌馆不简单,竟有如许高手,或许今日我们确实钓到大鱼了。”
  “里面的人很厉害么?连吕门主都无可奈何?”方盈英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满面尽显不信之色。
  “虽非一品,但也相去不远,而且还有二人呢。”夏雅君展颜一笑,轻声道。
  好在二女进来之时,都在脸上蒙了面巾,坐的地方也是靠窗的包厢,是以未曾惹人瞩目。否则,以她们的容貌姿色早就造成轰动了。
  方盈英惊讶地张开了小嘴,也难怪她不信。这里的规模再大,也不过是一个赌馆罢了。但吕阳名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一品高手,能够让他拿之不下的又岂是易于之辈。
  在这个地方出来二个接近一品的高手,就好比突然看到一只大象在与耕牛抢伙计一般,让人的心中涌起一股荒谬绝伦的奇异感觉。
  “不可能。”蒋孔明的一对眉头紧锁,片刻之后,豁然舒展开来,道:“没有任何势力能够在这里常驻如此高手,我看其中必有缘故,反正张晋中已然知道我们来了,就直接进去吧。”
  “好,正合吾意。”许海风击掌大笑。
  他们下楼结帐,径自穿过大街,向赌馆走去。
  那几个守门的汉子已然不复方才的意气风发,此时一个个鼻青眼肿,像是被人打了十七八拳一般,狼狈不堪。
  许海风等人相视一笑,这个吕阳名不愧是快剑门的一门之主,这个动作确实快捷绝伦,这些人脸上的伤势明显就是他干得。
  他既然是存心找碴,哪里还会找不到借口呢。
  这几个汉子看见又有人要进入,顾不得脸上的伤势,挡住他们的去路,一人捂着嘴巴道:“今天有人砸场子,不开门了,各位明日请早。”
  听他说话的声调颇为古怪,蒋孔明心中一动,拱手道:“这位兄弟,请问大名啊。”
  那人习惯性地放下了捂嘴的手,张开了嘴,道:“在下林玄鱼。”
  却不料他这一放下手来,顿时露了馅,原来他嘴前的那几个门牙已经不翼而飞,嘴角之处隐现一丝血色,所以说起话来,才会漏风的如此厉害。
  “嘻嘻……”方盈英看得有趣,银铃一般的笑声回荡在门外。
  林玄鱼看到众人眼中毫不掩饰的笑意,顿时醒悟过来,他勃然大怒,正要发火,却见这几人气度不凡,丝毫不见惊慌之色,显然是半分也未曾将自己放于心上。
  这样的人要么就是后台极硬,要么就是身负绝技。刚才进去的那个老者,只不过与自己撞了一下,立时不分青红皂白的打断了自己的几个门牙,那么这几人呢。
  他此时嘴巴疼痛难当,正是心有余悸之时,虽然被人嘲笑,却是不敢发作,心中盼着等他们几人离去之时,定要派几个兄弟尾随其后,等摸透了他们的底子,再做道理。
  许海风看也不看他恼羞成怒的脸色,只是大踏步的上前。蒋孔明等人随即跟上。
  林玄鱼硬着头皮,正要阻拦,突然一股冰凉彻骨的凌厉杀气狂涌而至,那仿佛无所不在的危险气息好似一张大网,将他紧紧的拽在其中。
  林玄鱼额头之上瞬间冷汗密布,他的身子随着这股死煞之气而变得如坠冰窖。就像是被人点了穴道,林玄鱼如同木桩一般呆立原地,竟然连一动也不敢动。
  直到许海风等人走进赌馆,这股杀气才突然之间消失不见。
  林玄鱼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嘴角不住哆嗦,其余弟子见势不妙,连忙上前扶住。
  他们修为浅薄,根本就无法感应到许海风对准林玄鱼一人而发的那股精神力量。见林玄鱼一声不响的任由许海风等人进入,心中虽然嘀咕几声,却是不敢阻拦。
  “夫君,妾身知道里面与吕门主对战的是哪位了。”夏雅君轻轻的道,她的声音极低,兼且面上蒙以黑巾,旁人根本就是无从察觉,但许海风等三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谁?”方盈英抢先问道。
  “林庄主。”夏雅君淡雅平和的口气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梅林山庄?”蒋孔明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吕门主竟然会对一个不入流的汉子下此重手了。”
  许海风一听之下,顿时心中有数,梅林山庄确是快剑门的死对头。吕阳名在此遇到他们,也真是一个巧合了,估计他本人也是吓了一跳吧。
  “梅林山庄与快剑门一样,都是以一手快剑而扬名江湖。他们二家一南一北,本来殊无瓜葛。只是在十年一届的论剑大会之上,争那天下第一快剑的名头,从此结怨成仇,誓不两立。”蒋孔明随口解释道。
  他虽然不通武功,但是对于江湖之事却是甚感兴趣。
  “一南一北?”方盈英回头看向蒋孔明,眼中有着一丝疑问。
  “正是,梅林可是南方的一大门派啊,吕门主巧遇主公,如此轻易地就决定随行,以学生来看,也有几分想要避免与梅林山庄照面的想法呐。”
  “哈……”许海风大笑道:“如此说来,许某倒还要承他的情了。”
  他们几人有说有笑,走入大厅。
  此时,厅中一片狼藉,所有的客人在打斗之初,早就落荒而逃了。地上躺着七、八人,捂着手脚,雪雪呼痛。不过除此之外,倒也并无大伤。显然是吕阳名自重身份,不愿将气撒在这些无关紧要的无名之辈身上,是以下手之时留有余地。
  大厅正中,二条身影配合默契,双斗吕阳名。他们三人以快打快,手中快剑瞬间便已连刺十数下,时而犬齿交错,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悦耳脆响。
  许海风暗暗点头,叹道:“江湖之上,确实藏龙卧虎,这二人年纪不大,但已能与吕门主交手如此之久,不露败象,可见早已踏足次一品境界,嗯,这个梅林子弟可要把快剑门的后辈们比下去了。”
  “草莽之间,本来就是英雄辈出之地。大哥以前为何不用他们?”方盈英在许海风的耳边轻轻地说着,虽然隔着一层薄薄的面纱,但那吐气如兰的芳香还是让许海风舒服的深吸了一口气。
  “侠以武犯禁,这些江湖人士身具武功,桀骜不驯,一直以来,都是朝廷为之头疼不已的特殊群体。主公以前不用他们,那是因为心存顾忌,不过如今恰逢乱世,却也唯有从权了。”蒋孔明摇头晃脑地道。
  方盈英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大眼睛眨了眨,不再说话,而是转过头来,看场中的三人搏斗。
  许海风反手握住夏雅君的小手,抬眼望去,与蒋孔明的眼神在半空中相遇,彼此会心一笑。
  其实,蒋孔明尚有一句话未曾说出,江湖人士固然颇多违禁犯科之辈。但是,若论天下间最具有血性的,则必是江湖人士。
  许海风以前不曾招收武林人士,却是碍于三大世家的竭力反对。
  世家与武林,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千丝万缕般的纠葛,每一个庞大的世家在江湖上都有自己的代言人,数百年下来,早已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在天下局势平稳,许海风的实力尚未达到高人一筹的时候,若是公然插手,会引起怎样的变化,三大世家是否就此离心,这个答案就连蒋孔明也算之不准。
  只是,方盈英却不知道,许海风早就与江湖有了不为人知的联系。
  当方盈英在军校之中大显神威之际,夏雅君已经悄然接手了魔门,这个曾经因为出了黎彦波黎大宗师而名声大操的门派。
  这个消息虽然瞒不过方老太太等人,但是任谁也知道这是件必然之事。黎彦波之下,也唯有同为宗师的夏雅君才有这个资格接过魔门的传承。
  只是,当夏雅君与许海风结合之时,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场中的局势愈发惊险,他们的武功都注重一个快字。一旦交手,都是以攻对攻,舍命相搏。
  吕阳名虽然年事已高,但老当益壮,身手矫健,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不在对手之下。此时,凭借着他数十年的阅历和经验,在这漫天暴风骤雨般的刀光剑气里,已然取得了绝对的优势。
  只是,那二个年轻人仿若未觉,他们稳打稳扎,二把剑使得风生水起,虽然是攻少守多,但气势丝毫不弱。看他们这股倔强不屈的模样,竟是打着比拼耐力的主意。
  “时候不早了。”蒋孔明看了半响,除了满眼皮子的剑光闪烁之外,再也看不到其它东西,不由地大感无趣,于是催促道。
  许海风微微额首,叹了一声,道:“以这二人的资质和年纪,经过今日的生死一战,若是能够活得下来,进入一品也只是指日可待。可惜了……”
  他大步前进,身形闪动之际,已然进入了那片剑幕之中。


第二百零六章 吉祥馆(三)
  吕阳名与那二人交战正酣,突然眼前一花,竟然凭空出现了一个人影,就这么横立在他与那二人之间。
  吕阳名经验何等丰富,眼睛一瞄之间,便已认出这是何人。他脸色大变,竭力收剑,同时奋力向后退去。手中宝剑在空中挥舞数下,余力方衰,然而却无一剑伤他分毫。
  因为知道许海风的宗师身份,吕阳名虽然不解,却未曾吃惊。
  但那二个汉子就迥然不同了,他们的全副心神都沉溺在这场生死相搏的比斗之中,再也无暇注意任何身外之物。对于许海风等人的到来根本就是视若无睹,茫然不知。
  此时,突然看见一人仿若鬼魅般出现在这片充斥了整个空间的剑影之中,他们心中的震撼实非笔墨所能形容。
  然而就是这瞬间,那二人的反应就迥然不同。
  左边一人眼露凶光,手中快剑毫无收敛的迹象,反而微向上挑,想要将这个突如其来的人物立毙剑下。
  右边一人却是失声惊呼,手中宝剑勉力侧挥,于千钧一发之际堪堪地从许海风的身侧绕了过去。
  许海风侧头对他展颜一笑,面上挂着明显的赞许之色。能够在生死关头依旧不愿滥伤无辜,此人确实难得。他的心中本意,是要取这二人性命,最起码也要废了他们的武功。
  不过,就因此人一念之仁,让许海风对他们大为改观。
  许海风伸出右手食指,屈指扣在大拇指上,轻轻弹出,恰到好处的弹在那把已然近在咫尺的剑尖之上。
  那汉子只觉剑上一股古怪之极的力道传来,他这一剑就身不由己的偏向了上方。
  此时,他才知道原来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一身武功竟已深不可测。他脸色微变,瞬间已有决断。
  只见他伸手拉住旁边之人的手腕,用力一扯,将他扯到身后。松手,豁然一掌击在他的肩头,一股大力涌出,顿时将那人的身子震出后门。
  他回过身来,背向后门,面对许海风等人,横剑当胸,毫无惧意,口中叫道:“求援,速去。”
  这番举动大出众人意料之外,就在他拉扯同伴手臂的时候,许海风等人尚且以为他要借机逃遁,不料他竟是打着这般主意。
  “请恕在下眼拙,竟然不知道快剑门中何时出了位这样的年轻高手。”那人挺直了胸膛,朗声道。
  许海风暗自好笑,此时此刻,他竟然还有这份闲心说这句话,分明就是想要拖延时间,好让同伴远去。只是他的这点儿伎俩又岂能瞒得过人,夏雅君的身形早在那人出去的同一刻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厅中。以她宗师级数的功夫,还能让那人逃脱么。
  “在问人家姓名之前,要先报上自己的名字,难道你的长辈没有教过你么?”
  一道俏丽的身形从许海风的身后闪了出来,正是方盈英。
  此时方盈英已然摘去了面上的纱巾,姣好的容颜巧笑嫣然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那人明显的一怔,面上迅即涌上一阵红晕,垂首不敢再看,只是依然拱手道:“在下林家徽。”
  许海风突然若有所觉,转头望去,正好遇到双手空空走进厅中的夏雅君。
  她也是摘下脸上面巾,对着许海风展颜一笑,这一对妙人儿的容光照得满室生春,就连受伤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那几人亦是看得心动神摇,几疑天仙下凡。
  一阵疾驰之声传入耳际,许海风心下了然。
  果然,门帘一掀,一人大步奔入,正是方才被林家徽推走之人。他进来之时,口中疾呼:“休伤我兄长。”
  然而,抬眼一看,却见厅内众人并未动手,当他的目光转到方、夏二女面上之时,顿时目瞪口呆,一时说不出话来。
  目光停留在那人的身上,林家徽咬着牙,从嘴里迸出了几个字:“你怎么回来了。”
  那人低下头,不敢与他的眼光对视,只是嘴里倔强的道:“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说完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急促的道:“不然,爹爹会打死我的。”
  林家徽一愣,哭笑不得的骂了句:“你这个笨蛋。”
  那人耷拉着脑袋,嘴里轻声嘀咕着,只是不敢反驳。
  众人看得有趣,无不哑然失笑,对他们兄弟二人倒是起了几分敬佩之心。
  许海风看着他们,不知怎地就想起了方向鸣,他的脸上自然地露出了和善之色,长笑一声,道:“二位兄弟情深,着实让人羡慕啊。”
  林家徽感受到了许海风特意表现而出的善意,不知怎地,心中那紧绷的神经竟然逐渐松懈下来,他苦笑道:“这位是舍弟林沐合,让众位见笑了。”
  许海风微微一揖,道:“哪里,是我等鲁莽,还请二位见谅。”
  林家徽的目光在厅中一扫,看到依旧半躺在地上的那几个汉子,眼神豁然变得凛厉:“吕门主是前辈高人,竟然亲身来此,欺负我们这几个小辈,真是我等的荣幸啊。”
  吕阳名面上一红,他来此本为找碴生事,想要以最直截了当的手段引出赌馆的主事人,不料一试之下,顿时看出对方的武功路子正是出自快剑门的死对头梅林山庄。一怒之下,出手稍微重了一点,否则以他的身份地位,这般以大欺小,传了出去,必为笑柄。
  许海风知道其中缘故,笑道:“其实吕门主只是奉命行事,原也不知此地竟是贵庄的产业。”
  林家徽眼中异彩一闪,瞪着许海风的目光中有了三分猜疑之色:“阁下是……”
  “在下许海风。”
  他们二人同时抽了一口凉气,林沐合更是张大了一双虎目,不可置信地叫了出来:“你是许海风?”
  许海风淡然一笑,神情中是那么的自信:“正是许某。”
  二兄弟互望一眼,脸上的表情极是精彩。良久,林家徽才道:“原来是许大将军当面,我们兄弟有眼不识泰山。”
  他这句话中有着一股如释重负的感慨,既然是许大宗师亲至,他们这二人又算得了什么。至此,他对于林沐合擅自回来的事情再无半分责怪之意,他还没有狂妄到以为乃弟的这点功夫,就可以摆脱一位宗师的追杀。
  “不知将军此来,有何贵干,若是要我兄弟二人性命,也不许动手,只要吩咐一声,我等自行了断即可。”林家徽既然放开了胸怀,也就无所顾忌,朗声说道。
  “咳……”蒋孔明轻轻咳嗽一声,将他们二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道:“我等此来,是赌钱来的。”
  林家徽等人面面相觑,他这分明就是睁着眼说瞎话。
  林家徽颇有城府,闻言只是扯动了一下眼皮,却是未曾搭话,但林沐合性子直爽,早就高声喊道:“赌钱有你们那么霸道的么?”
  蒋孔明笑嘻嘻的上前一步,道:“那是他们有眼无珠,既然顶撞了我等,自然要给他们一点教训了。”
  林沐合大怒,正要争辩,却见一只手臂在他面前一横,顿时紧闭嘴巴,噤若寒蝉。
  林家徽看着蒋孔明,冷静的道:“好,既然几位是要赌钱,那么我们开赌场的,自然要奉陪到底,几位都有大有身份之人,不如先到贵宾房宽坐,待我等收拾妥当,定当奉陪就是。”
  “好,不过也不必去贵宾房了,我们就在这里等候,人多也热闹点儿。”蒋孔明满口答应。
  林家徽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下令整理,只是那几个大汉手脚不便,拖沓了半响才算收拾停当。
  许海风等人坐在一旁,冷眼相观,方盈英悄声问道:“喂,你在搞什么鬼?”
  蒋孔明翻了翻白眼,低声道:“那个林沐合是梅林庄主临沂星的儿子,听说他也来这里了,我们就在这里等着,那条大鱼儿自会上钩的。”
  许海风与夏雅君相对一笑,若说方家之中,尚有人对蒋孔明毫无顾忌的,怕是也唯有这个方大小姐了。
  茶奉过了,也喝过了,地扫过了,也拖过了,干净的就连那一缕头发丝只怕也找不到了。林家徽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不经意间却有着一丝焦急。
  眼看拖无可拖,他一咬牙,上前道:“不知众位想要玩些什么?”
  蒋孔明故意侧头想了半天,突然面色一沉,道:“不知尔栋诚来到这里,一般玩的是什么啊?”
  许海风嘴角不经意地抽搐了一下,林家徽必定是在心中责骂蒋孔明而被他探知,想必他骂得比较精彩,否则一向喜怒不显于色的蒋大军师又岂会如此失态。
  林家徽脸上变色,至此他才知道这群人此来的目的何在。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尔先生玩的简单,就是骰子比大小。”
  蒋孔明大笑,一拍桌案,道:“好,我们就玩这个,我压一万两。”
  林家徽脸色铁青,正要答应,却听得门外传来一道高昂洪亮的声音:“一万两么,就由本将军与你赌了如何?”


第二百零七章 吉祥馆(四)
  “张晋中竟然亲自到了?”许海风有些出乎意料的轻语着。
  转头看向蒋孔明,只见他的眼中亦是有着闪烁不定的惊讶之色。
  虽然他们早就猜到这个赌馆与张晋中的关系不浅,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过,这一砸竟然把正主儿给砸了出来。
  一人大步流星的走进厅中,正是身居要职的张晋中。在他的身边尚有一人,五旬年纪,头发微白。只看他走动之间龙行虎步,就知绝非常人。
  “张将军,爹爹,你们来了。”林沐合如释重负地高声叫道。
  许海风从座椅之上抬起头来,对着张晋中微微抱拳,道:“下官许海风拜见张大人。”
  张晋中眼皮微微一跳,一种奇异的感觉自他心中油然升起。
  无论是以官位而论,还是以年岁而论,许海风都应起身行礼才是。然而,他此刻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坐在原地,这个礼数更是明显的敷衍了事。
  只是,张晋中的心中却根本就无法生出任何忿怒之气。
  因为,许海风尚有另一个身份,另一个名震天下的身份。
  宗师,这是何等荣耀的一个称谓。
  自古以来,高居庙堂的一品高手比比皆是,但是,以宗师之身尚且担任官职的,许海风却是开此先例的第一人。
  是以,纵然他的礼数不周,张晋中也决不敢因此见责。
  他踌躇了一下,对于如何称呼这位新晋宗师倒是颇觉为难,数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咳嗽了一声,道:“许将军别来无恙。”
  既然许海风主动以官职相称,他也就顺水推舟,省却许多麻烦了。
  相比之下,他身边的那人可就显得恭敬了许多。
  “在下林沂星,见过许大宗师。”
  自从他与利智约定战期之后,这个消息就像风一般的吹过了大汉和草原。
  二大宗师,这二位代表了大汉和匈奴的二个新一代的顶尖高手,就像他们的前辈一样,注定要敌对一生。他们之间的胜负甚至于比得上一场战役,唯一的区别就是参加这场战役的仅有二个人而已。
  许海风此时的声望之高,在江湖之上,已是不下于三大宗师。
  虽然林沂星与他处于敌对的立场,年纪也要远比他为大,但此时相见,亦是心甘情愿的低首拜服。
  “林庄主客气了。”许海风遥遥的还了一礼。
  张晋中的目光在许海风的身上停留了片刻,看向蒋孔明,问道:“不知蒋先生打算如何玩法。”
  蒋孔明探手伸进衣领,变戏法般掏出了他仗以成名的招牌白羽扇,随手扇动,笑道:“这个骰子么,学生虽然没有玩过,但总也看过的。我们就玩最简单的好了,一个骰子,谁的点子大谁赢如何?”
  张晋中来到厅中那张最为醒目的大桌子边,道:“好,就依蒋先生了,你先请。”
  蒋孔明笑哈哈的走到桌子边,抓过上面的骰子,看也不看,就这样抛了下去。
  这只骰子在光滑平整的桌面上滴溜溜地滚了数圈,终于停了下来。众人一见,不由愕然。
  二个红灿灿的圆点,表明他只抛出了二点这个可怜的几乎到了家的点数。
  看到众人的目光齐齐地向他向行注目礼,蒋孔明略显尴尬的笑了起来:“手误……手误……一时手误而已。”
  他随手捻起另一枚骰子,向前面一抛,划出一条半圆的弧线飞向张晋中。
  张晋中大手一抄,接过骰子,正要抛出,却听蒋孔明道:“张大统领,恺撒人已经兵压卧龙城,我等此来是向天鹰军团求援的,还请几位上将军念在同为汉人的份上,三思而行啊。”
  这句话不温不火,张晋中面不改色,也不知是否听清了。只是他的手却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随后毫不犹豫的抛了下去。
  与蒋孔明随手而抛明显不同,这粒骰子仿佛被一股奇异的力道所掌握,在桌面上急速旋转,似乎永远不会停止。
  众人的目光随着这粒骰子的转动而不断变化,半响之后,终于停顿下来。
  一点,硕大的一个红点显得如此鲜艳刺目。
  林家徽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松弛下来,不知怎地,看到张大统领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他竟然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我输了。”张晋中平淡的声音在厅中响起:“尔栋诚的银子我会为他垫上,若是蒋先生意犹未尽,大可再来一局。”
  满意的微笑着,蒋孔明道:“张大统领气度非凡,此事就此一笔勾销,尔将军那里自有学生担待。”
  张晋中点头,深深一揖,道:“如此多谢蒋先生了。”
  “不必客气。大家同是汉人一脉,平日里有些摩擦也是难免,但际此国家危难之际,若是还不能抛弃个人恩怨,彼此勾心斗角,那么就只能是一个民族罪人,势必遗臭万年。”
  蒋孔明的笑意愈发浓烈,然而落在张晋中的眼中,却让他不由自主的起了一阵寒栗。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笑道:“蒋先生说得好,本因如此。”只是他笑声却带着些勉强,带着些无奈。
  陡然间,蒋孔明收住了笑容,满面正色。
  厅中的气氛顿时凝实起来,他甚至于尚未说话,只是靠面部的表情和肢体的动作就已经给人以强烈之极的影响力,将旁观者的心高高地吊了起来。
  “二月之后,我家主公即将与匈奴利智决战于北疆大营,统领可曾知否?”蒋孔明高声问道。
  张晋中深吸了一口气,他看不出蒋孔明的意图何在,只好随着他的话道:“此事天下人尽皆知,本将军自然不会例外。”
  “好,我为统领大人介绍一人。”蒋孔明转身拉过吕阳名,郑重的道:“各位可知这位是谁?”
  “吕门主,别来无恙。”林沂星见蒋孔明如此慎重其事介绍的竟然是自己的老对头,心中顿时极为不满,眼中也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丝不屑之色。
  “不错,这位正是我们大汉北地六绝中的快剑王吕门主,以一手无人能及的快剑享誉江湖的真英雄。”蒋孔明高声说道。
  “吕门主的快剑确实了得,但是若说无人能及,林某却是不敢苟同。至于是否真英雄么?嘿嘿……”林沂星双眉一挑,踏前一步,朗声说道。
  吕阳名怒哼一声,正要上前,却见蒋孔明将手一栏,顿时止步不前。他早已过了好勇斗狠的年龄,深知为人处世之道,既然已经依附于许海风,自然是不敢得罪这位蒋大军师的了。
  蒋孔明看着林沂星,淡淡的道:“数日之前,吕门主偶遇我家主公,得知他即将远赴北疆,应战匈奴人之事,立即自告奋勇,举家西迁,以明心志,愿追随于许大宗师前往北疆,请问林庄主,这……可当得起英雄二字?”
  林沂星一怔,难以置信的看着吕阳名,他们是多年的对头,对于彼此的熟悉已然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以吕阳名的为人,竟然会做出此等决定,那真是打死他都不敢相信的一回事。
  吕阳名嘴角之上挂着一缕嘲弄之笑,然而他的那张老脸却不自由主的起了一丝红晕。纵然他的脸皮再厚,突然被蒋孔明如此颠倒黑白的一捧,仍旧觉得有些不自在。
  若非在途中遇到许海风,他早就举家南迁了,但得蒙蒋大军师如此煞有其事的一宣传,他日后的名声势必不可同日而语了。
  “北方,向来就是大汉英雄辈出之地,纵然是一介武夫,也知道尽忠报国,他们背井离乡,就是为了抵抗外辱,扬我国威。”蒋孔明的语气陡然一转,说道:“比起南方的那些安于享乐,临敌畏缩的所谓的高手有骨气多了。”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虽然是抬眼望天,但那不屑一顾的语气任谁也能听出他那话中之意。
  林沂星眼中怒色一闪,但顾忌蒋孔明的身份,却又不敢当场翻脸,只是脸色铁青,勉强挤出了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道:“蒋先生说笑了。”
  “谁说南方人没骨气……”林沐合大怒,他毕竟年纪尚轻,受不得激,大喝一声,就要上前理论。
  突然右手一紧,已被人牢牢拽住,他回首一看,竟是师兄林家徽,只见他对着自己微微摇首。
  他们二人虽然并无血缘关系,但从小一起长大,胜似亲生兄弟。林沐合看到他双颊微鼓,眼中更有着一丝浓重的压抑,顿时知道在他的心中亦是极为不甘和恼火。
  “嘿嘿,是么?”蒋孔明似笑非笑的望着林沐合,那种表情透着说不出的轻睨。
  这一次,纵然连站在一旁的张晋中亦是面现怒色,所谓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揭了短处,从此怨恨就结的深了,再也难以化解。
  而如今,蒋孔明竟然明目张胆的做出了这等举动,与公然挑衅又有何异。


第二百零八章 敌人
  方盈英小嘴微张,正要开口劝解,却被夏雅君拉着小手扯动了一下,顿时收声。
  “嘶……”一声轻响,众人却听得清清楚楚。
  林沐合大步上前,他走到林沂星的面前,重重的跪下,道:“孩儿愿追随许大宗师前往北疆。”
  他的右手衣袖缺了一截,此时正握在其兄之手,方才他用力猛挣,林家徽一时不查,被他挣脱,但却留下了一片袖口。
  林家徽满面尴尬的看着弟弟,手上的那截衣袖特别碍眼。
  “你……你这个笨蛋。”林沂星大怒道:“你以为这样就显得英雄了么?那是蒋孔明的激将计啊。”
  他暴怒之下,干脆直呼其名,好在他对于许海风极为顾忌,总算没有破口大骂。
  “孩儿知道。”林沐合朗声道。
  “你知道?”林沂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满腔的怒气瞬间消了一半,他诧异的问道:“既然你知道,又为何如此沉不住气。”
  林沐合跪在地上,抬起了头,他的双眼清澈而坚定:“孩儿知道,但匈奴人是我们大汉的敌人,所以孩儿要去打他。”
  静。
  在这一瞬间,大厅中静至极点。
  只余下清晰可闻的鼻息和喘气之声在厅中此起彼伏,这一句话就像是一枚重重的钢锤敲打在所有人的心头。
  匈奴人是我们大汉的敌人,所以孩儿要去打他。
  林沐合说的平平淡淡,仿佛发自于本能的选择,仿佛天经地义,但却铿锵有力,震撼人心。
  匈奴人是我们大汉的敌人,所以孩儿要去打他。
  这朴实无华的几个字,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一个民族发自于内心最单纯,最原始的呐喊。
  不知何时,许海风等人已经从椅中站起,就连张晋中到来之时也未曾起来的众人在此刻却自动的站了起来,他们看向林沐合的目光已是迥然不同。
  那跪在地上的青年,他是南方人,并不强壮。此时矮了半截,更是毫不起眼。但就是此刻,他却显得无比高大。
  顶天立地,大好男儿。
  林家徽的目光聚焦在地上那矮小却又挺直的身影,他的手在颤抖,那一片几无份量的半截衣袖在这一刻重如泰山。
  他的眼光复杂,看向乃弟的目光带了几许的敬佩,几许的陌生和几许的欣慰,他仿佛徘徊在人生岔口的迷途浪子,终于决定了前进的道路。
  霍然间,他大步上前,跪在林沐合身侧,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弟子愿往。”
  他的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
  “弟子愿往……”
  厅中众弟子跪倒一片,纵是那断手跛脚的受伤之人亦是强忍疼痛,跪倒在地。
  看着眼前的一幕,许海风的眼睛有了一丝湿润。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无论是时代的变迁,还是朝代的替换,在一次次的动荡之中,始终能够谱写出悲壮事迹的,往往就是那些三大五粗,豪迈直爽的热血汉子。
  爱国,这二个神圣的字眼,高官门阀的世家子弟可以将它修饰的美仑美奂,可以将它宣扬的天花乱坠,可以将它书写的千古不朽。
  而那些江湖汉子呢?他们之中,有些甚至于连这二个字是怎么写的,都不知道。
  但是,当匈奴人攻陷京师,入侵中原之际,又有多少世家子弟选择了如同汉贤帝和三大世家家主的那般做为呢?
  舍生取义,又有几何?
  在得到了匈奴人降者不杀的允诺之后,大汉北方就像是推骨牌般,一个接一个的村镇都高高地举起了投降的旗帜。
  然而,在这个时候,一股反抗的暗流却正在民间悄然升起,他们的领头者,不是门阀子弟,不是朝廷命官,而是那些被某些人视为天下祸乱根源的江湖人士。
  在这些粗豪的汉子身上,有着一种朴素的自然的,已经融化在他们的血液,骨骼和灵魂之中的爱国的思想。
  爱国,为什么爱国?他们会用行动来告诉你,爱国是不需要理由的。
  林沐合的脸上一片真挚,他的声音不大,却穿透了那重重防护,直接触摸到了那颗跳动着的心灵:“孩儿不悔。”
  一张嘴唇抖动的厉害,林沂星的理智告诉他要拒绝,但是,那不住颤动的牙关里就是说不出一个“不”字。
  过了片刻,他扭头看向张晋中,那眼中有着浓厚的歉意。
  “贤弟,对不起。老夫还是一个江湖人。”
  西线,在营帐中阿布索伦半倚半靠在长长的厚垫之上,在他的面前是出产于卧龙城的精致白酒。
  这个充满了女人味道的妖异男子最喜爱的竟然是如此的烈酒。
  “殿下,阿贝尔马大公爵送来文书了。”一名侍者小心翼翼的来到了他的面前,轻声的禀告着。
  阿布索伦伸出了修长的手指,从侍者双手捧着的托盘中取过文书,他的眼睛在上面瞄了几眼,那原本散漫的好似没有焦点的目光豁然凝实起来。
  他的嘴唇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一双妩媚的大眼睛紧紧地盯着那张薄薄的文书,似乎想要透过这几行字而看出其背后的含意。
  过了片刻,他的眼神逐渐凛厉,嘴角的那一抹冷笑也是愈加浓厚。
  侍者紧紧的俯下身去,他的眼光始终注视着自己的脚尖,不敢随意张望。因为他知道,在他之前的那几位侍者就是因为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而从这个世界上无声地消失的。
  “班克罗夫特……”阿布索伦的口中喃喃的重复着这个在恺撒帝国中响当当的名字。
  “给我去把阿图索叫来。”
  “是……殿下。”
  片刻之后,雄壮的阿图索大步走了进来,向阿布索伦行了个连自己也感到不满意的军礼。
  他出身于军人世家,原本规行矩步,只是与这位懒怠的王子殿下在一起久了,不知不觉中也染上了一点散漫,这种变化日积月累,就连他本人都未曾发觉。
  “殿下。”
  “啊……亲爱的阿图索将军,你来了,请坐。”仿佛才发觉这位军团长大人的到来,阿布索伦微笑着招呼道。
  等阿图索坐定,接过侍者递上的美酒狂饮之时,阿布索伦轻轻的,漫不经心地道:“班克罗夫特军团长来了。”
  “噗……”一口酒呛进了气管,阿图索剧烈地咳嗽起来。
  阿布索伦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将军的狼狈模样,他的眼中有着压抑不住的笑意,但口中却连声道:“啊,将军,您没事吧?神啊,怎么会这样啊。”
  阿图索愤怒的目光注视着这张充满了无辜表情的完美无瑕的脸庞,与他相交那么久了,如果再不知道他这是故意为止,那自己也就实在是太笨了。
  “请不要提这个人好么?”阿图索恨得牙齿痒痒,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股怒气究竟是冲着班克罗夫特仰或是阿布索伦所发。
  “哦,为什么呢?他不是与您同为我恺撒帝国的军团长么?”阿布索伦的一双漂亮大眼睛里有着明目张胆的调侃。
  强行压抑了自己的怒气,做为一个合格的军人,阿图索平日里是一个冷静自觉的人。但是,自从三年前,他的部队被恺撒大帝指派给了这位毫无一点王子架子和自觉的阿布索伦之后,他的脾气就开始变得暴躁了,好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面对其他人的时候,他还能保持一贯的沉着理智。
  “殿下,请您不要明知故问好么?我与那个疯子可是没有任何的共同语言。”
  “疯子么?”阿布索伦意味深长的道:“你眼中的疯子,可是教皇大人与大王子眼中的无价之宝啊。”
  班克罗夫特,教廷的虔诚信徒,出身于恺撒最古老的世家之一,统帅威名显赫的第四军团,为恺撒大帝和教廷开疆扩土,功不可没。若是单以战功而论,就连恺撒大帝麾下第一智囊兼最信任的阿贝尔马大公爵都要为之逊色三分。
  只是,这个第四军团在名扬恺撒的同时亦是臭名昭著。
  班克罗夫特每攻下一个城池,就会大肆掠夺,不刮地三尺,决不罢休。他的性格更是古怪之极,为人鲁莽暴燥,睚眦必报,动辄杀人。
  当然,他所掠夺的财物会有三分之一进贡给教廷,三分之一上缴给恺撒大帝,而他自己所余留的三分之一则尽数分发给麾下士卒,以此博得众军士的忠心拥戴。
  第四军团虽然未必是恺撒八大军团中战斗力最强的,但三甲之中必然有着他们的番号。
  他的这般做为给帝国日后的统治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只是他在教皇陛下和恺撒大帝的面前极为受宠,打的又是掠夺异教徒的旗号,是以一直以来,我行我素,毫不收敛。
  “大公爵阁下怎么会下达了这么一个命令?还要我们后退三十里,想把所有的战功都送给那个疯子么?”阿图索忿忿不平的道。
  “战功?那就要看他有没有这条命去拿了。”
  阿布索伦的脸上挂着一丝淡然的笑容,他笑得是那么的潇洒,仿佛一切都不曾放在心中。只是看在阿图索的眼中,却在心中起了一丝突如其来的寒意。


第二百零九章 西北第一家(上)
  风和日丽,春风凉爽。校场之上,旌旗招展,擂鼓轰鸣。数万人分成了无数的小队,在各自的长官带领下进行晨运。
  他们铠甲鲜明,气势高昂,正是大汉天鹰军团。
  许海风携蒋孔明二人在尔栋杰的带领下向帅府而去,一路上,看到军中无数大好男儿的挺拔英姿,心中感慨。
  无论是古道髯还是张晋中都是带兵的能手,天鹰军团在他们的手中,无愧于精兵二字。
  他们来此的目标确是张晋中,但张晋中何许人也,他手下十万精兵强将,又岂是易于之辈。若是有尔栋杰为内应,在其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二大宗师同时出手,确有可能将其生擒活捉。
  只是,一旦成擒,又有何后果。
  按照蒋孔明的说法,灌血酒是最后的手段,因为任谁也无法保证他能够成为一个成长型的血酒战士。
  一旦天鹰军团的大统领变成了一个整日里浑浑噩噩,只知道惟命是从的木头人,天知道会引起什么后果。到时候,血酒的秘密势必难以保全,起码难以再瞒得过夏雅君这位新晋宗师了。
  是以,若非万不得已,这一杯血酒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手的。在蒋孔明的计划中,若是非灌不可,那么在发觉他不是成长型的那一刻,等待他的将是断头一刀,绝无幸免之理。
  昨日赌馆相遇,却是一个契机,林沐合的一番肺腑之言,使得双方的关系有了一定程度的改善。虽然远远谈不上和睦二字,但已没有了初时的那种剑拔弩张之势。
  蒋孔明纵然再厉害,也不可能预知未来,他只能凭借自己那好似超级计算机的大脑来推演事态的变化。
  他所知晓的历史与这里迥然不同,就连地形也有了极大的改变。否则,纵然恺撒大帝再英武百倍,也无法在冷兵器时代横跨欧亚大陆,侵犯大汉领土。
  那么长的战线,在那种社会生产力之下,没有任何国家能够负担的起。
  何况,在政治和军事等领域上各领风骚的并非那些流芳千古,耳熟能详的人物。
  粉墨登场,指点江山的是一些陌生的人名,就是这些站在权力巅峰的古人,在知识之上无法与蒋孔明相提并论,但是若论心思稠密,临机应变,阴谋诡计,运筹帷幄却是决不在其之下。
  蒋孔明能够无往不利,一是靠那无人能及的丰厚学识,多少让无数智者头疼愈裂之事,在他手上都会迎刃而解。相比于这个时代的人,他所通晓的知识和看待事物的角度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此外,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就是那独一无二的读心术了。
  不得不说,蒋孔明的读心术确实是一种强大至极点的变态技能。有时候,这个能力所起到的作用甚至于不在许海风的血酒之下。
  多少隐私机密,都无法瞒得过他的那双能够透视人心的神目。若非如此,方老太太又怎会惧之如虎。
  帅府之中,数十位高级将领分席而坐。当尔栋杰进来之时,所有人的目光一致向他的身后看来。
  许海风对那数十道或灼热,或惊疑,或畏惧的目光毫不在意,他的脸上始终挂着一缕淡淡的笑容,只是,这丝毫不含杀机与煞气的目光,却让人不敢逼视,凡是与他目光相对之人,无不自惭形秽,低下头去。
  蒋孔明暗中冷笑,这群将领的心中已是先入为主,既然知道了许海风的宗师身份,又还有何人胆敢不自量力,与他对峙呢。
  “张统领。”许海风施礼道。
  张晋中不敢怠慢,站了起来,还礼道:“许大宗师远来,幸苦了。”
  二人客套一番,许海风等人分宾主落座。
  张晋中看看尔栋杰的脸色,依旧是喜怒不形于色,仿佛自己设局之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我等一路行来,所到之处,军容鼎盛,张统领所统之兵真是我大汉第一强军啊。”蒋孔明走到帅帐正中,做了个团团的四方揖,正容道。
  张晋中的眼睛向许海风一瞥,只见他端坐椅中,面上似笑非笑,看不出心中所思。
  帐中众将听蒋孔明如此推崇天鹰军团,无不露出古怪之色。这些人都参加过昔日的临安战役,亲眼目睹过黑旗军那非人般的战斗力。如果要论大汉第一强军,那是非其莫属。更何况,一旦想到哲别的开天弓和秦勇的铜狮子,他们的喉头和脑门便不自由主的有些发凉。
  “蒋先生谬赞了,天鹰军团不过是大汉五大军团之一,纵是兵精将勇,但也不敢妄称第一。”张晋中眉头略皱,这个蒋孔明也不知是否故意为之,真是其心可诛。
  “咳……”尔栋杰一声咳嗽,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说道:“本将军带许宗师前来,皆因有要事相商。”
  “请讲。”
  蒋孔明微微一笑,道:“二月之后,许宗师将远赴北疆,与利智决战,此事想必众位已不是首次得闻了吧。”
  一旦想到二位宗师级数的高手即将代表二大帝国一决雌雄,众将心中顿起波澜。
  “不错,就让老朽在此预祝许大宗师旗开得胜,斩利智于马前。”
  一道苍老之极的声音从厅外传来,众人转头望去,一位老者偻行而至。
  “路老将军。”
  一阵见礼之声不断响起,就连身为上将军的张晋中和尔栋杰亦同时站起身来,尔栋杰更是上前数步,搀住老人的肩膀。他的这番近乎于拍马屁的动作,却无一人露出嘲弄之色,仿佛此乃理所当然一般,这位老人在众人心目中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
  许海风与蒋孔明交换了一个眼神,此人的身份已是不言可喻。
  路鼎盛,这位年过八旬的老者,出身于西北第一世家,曾任天鹰军团副统领之职长达四十年之久,是历代五大军团之中唯一的一位以副统领之职却授上将军衔的传奇人物。
  虽然因为年事已高,早已处于半退隐的状态,但纵然昔日的古道髯,亦不敢对他有半分怠慢之心。
  “多谢路老将军。”许海风深深一揖。
  “对于许宗师的大名,老朽是早有耳闻,可惜一直以来缘吝一面。”路鼎盛扶住尔栋杰的手,那好似风烛残年的身体却是站得极稳。
  “晚辈出身西线,论理是您老的后辈,若非怕扰了您老的清静,早就上门求见了。”
  许海风这番话一语双关,路鼎盛又如何听不出来。
  路鼎盛虽然仅是副统领,但却有着西线无冕之王的绰号,而许海风擅改城名之后,反意渐露,若是他们这二个敏感的人物聚集在一起,恐怕要惹起无数有心人的猜忌和关心吧。
  他微微一笑,因为苍老而显得皮包骨头的面容上有着一份自信和傲气:“数十年来,老朽虽是洁身自好,不惹是非,但却从也未曾怕过谁来,许宗师尽可安心。”
  张晋中的眉头微微的皱了一下,今日里不知为何,这位老将军尽然一反常态,似乎对自己颇有成见,相见至今,除了微微点头之外,再无半句言语,反倒是与许海风絮叨个不停。而且在他的口气中,尚隐隐有偏袒许海风之意。
  “不知许宗师来此有何贵干?”张晋中生怕他们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干脆率先询问道。
  许海风闻言向蒋孔明点了下头,后者心领神会,上前一步,挺直了身躯,说道:“各位将军,如今国难当头,不但匈奴人攻陷京师,就连恺撒人的五万大军都已然兵压卧龙城,后续大军更是源源不绝?此事,张统领可否知道?”
  众人一惊,纷纷小声询问,厅中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张晋中一怔,恺撒人的大军确实动了,但是在距离卧龙城数十里之外安营扎寨,至今毫无动作,什么后续大军更是无稽之谈。但那已经是三天前的情报了,莫非在这三日之中,竟有了什么变化不成。
  蒋孔明的目光象二道锐利的光剑直射进张晋中的心头,他的嘴角勉强抽搐一下,道:“略知一二。”
  “如今恺撒人兵临城下,我家主公又要远行,卧龙城中唯有方向鸣将军一人,麾下军马不足三万,试问如何能挡,京师惨剧,莫非又要重演?是以,蒋某人恳请上将军发兵救援。”蒋孔明恭恭敬敬的向他行了一礼,任谁也能感受到他那诚恳之极的态度。
  “这……”张晋中此时方才明白他的意图,打得竟是天鹰军团的主意。
  蒋孔明的音量豁然拔高,响亮高昂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不已:“卧龙城,汉之领土,岂能有失,所谓国家有难,匹夫有责,何况我等军人乎。将军若是执意见死不救,那我等即刻回返卧龙城,据城死守,以身殉国就是。”
  所有人的目光同时集中到张晋中的脸上,除了他的几名心腹之外,大多数将领的眼中都充满了渴望。
  张晋中暗暗叫苦,好厉害的一副伶牙俐齿,短短的几句话就将自己逼的进退两难。
  “啪啪啪……”一阵断断续续的鼓掌声从二只布满了老年斑的手上传出,路鼎盛起身,施礼,道:“好一个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老朽不才,愿率本部兵马,前往卧龙城,望统领应允。”
  苍老的声音久久的回响在这座历史悠久的帅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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