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只差一口气
作者:无罪|发布时间:2024-06-28 17:17:05|字数:37093
张二爷在漆黑的井水中。
他听到了身后隆隆的水声,看着后方的光线彻底的黑暗下来,他便知道六角井的井口已经被那名胖子商贾彻底堵住。
井水刺骨的冰冷,在这种冰冷深水之中睁开双眼会极其难过,但是他还是尽量的保持自己的眼睛睁着。
在第一块大石坠落在井中时,他便已经钻入了井底的一个窟窿之中。
此刻身后仅有的光线都彻底黑暗,他一时根本看不清,不停地用手摸索着,用最快的速度沿着这个井下的窟窿往前游着。
他的手在冰冷的井水之中摸到了两条仅容一个人堪堪通过的岔道,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的人像一条游鱼,从左侧的岔道中穿了进去。
若是有东西可以照亮这水底,便可以看到张二爷此刻在里面又艰难,又迅速的不停往前游着的通道,是一个崎岖的水底洞穴。
这是水流腐蚀岩石自然产生的水底溶洞,曲曲折折,而且除了他方才通过的那一个地方之外,还有好几处都是狭小得仅容一个人通过。
张二爷的眼睛终于略微适应了黑暗,可以略微看得清前方岩石的形状,于是他在水中游动的速度更加惊人。
他的整个人都像是没有骨头一般,从头到尾以奇异的韵律摆动着,双手还时不时在周围的岩石上用力按上一下,因为速度快,他的身外甚至形成了一条条白色的激流,真像是一条江中的白龙在前行。
在陆上,要想跑得快,大多还是取决于持续的爆发力,但在水中,除了力量之外,要想游得快,还需要特别的技巧。
即便是战力数倍于张二爷的修行者,若是看到他在水中竟然有这样的速度,恐怕也会感到由衷的赞叹。
然而张二爷的脸上,却是已然开始浮现出一丝绝望和不甘的苦意。
东港镇的这口老井叫做六角井。
按东港镇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的说法,这口老井底下是通着息子江底的。
这种说法的由来,大约是因为这口老井的水位会随着息子江江水的涨落而涨落。
他知道这说法是真的。
因为在他年轻时,他便真的潜入过这井底,然后凭着他的水性和修行者的屏息能力,他的确发现了有一条可以通往息子江江底的水下岩洞。
这名军中修行者以为不让他这条江龙王近水,击杀他便是万无一失,却没有想到,这东港镇里面,还有这样一处可以让他这条病龙王逃生的水路。
这便是真正的智者千虑,却终有一失。
然而这名脸上始终挂着“和蔼”笑意的胖子商贾对于他身体状况的判断却是极其准确。
这两年来,他闭户不出,魂力修为大有增长,然而因为伤势严重,对于肺部永久性的损伤,他却是日夜难眠,连长时间剧烈动作都难以为继。
在十年之前,他便可以万无一失的游过这长而曲折的水下岩洞,游到江中。
他现在的身体,却是真的不成了。
此刻他知道大约还有三分之一的路途,他一直都在尽力的睁着眼,以尽量看清前路,尽量游得最快,但他的眼睛虽然睁着,此刻的视线却是越来越模糊,那些嶙峋岩石的黑影渐渐的变得扭曲,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他的胸口撕裂般的剧痛,似乎那里已经被利刃完全割开,肺中憋着的气越来越为滚烫,就像一团火焰要炸开来,似乎无法给他身体提供任何的帮助,反而让他的思维变得越来越不清晰,反应越来越为迟钝。
他只是下意识的要往前,往前,要游出这个和江底连通着的水下岩洞。
突然之间,他的身体猛地一颤,左手捂向自己的嘴,右手扼向了喉咙。
他肺部的一口浊气,已经不可遏制的要从他的口鼻之中冲出。虽然此刻他的脑袋已经不甚清醒,但他残存的意识却是近乎本能般提醒着他,这一口气要是冲出,他便绝对不可能从这岩洞中游出去。
这一口气,便是他的命。
“噗!”
他的手捂住了口鼻,但一条条血液却是从他的手缝之中涌了出来,融入了他面前漆黑的江水之中。
他硬生生的憋住了这一口气,却是喷出了一口血。
他疾进的身体在水中停了下来。
这一瞬间他的身体彻底冰冷,被黑暗冰冷的江水包裹,感到孤单绝望……他知道自己已经撑不下去了,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他不甘。
这个胖子商贾让他这几年日夜难眠,处于始终无法呼吸的痛苦之中,然而他今日还是无法逃得出去,要死在这人的手中。
他开始不甘的想着如何在自己的身上留下些什么东西,好让林夕知道,有这样的一名强大修行者,正准备要对付他,然而他的尸身在这里面,又什么时候会浮到江中,林夕会看到他么?
“噗!”
一口鲜血随着他已然无法憋得住的一口浊气从他口中喷出。
忽然,他听到身前似乎有一股强劲的水流带着异样的响动冲来。
他努力地睁着眼,惘然的看到两条很大的黑影到了他的身前。
这是一前一后两条大鱼,两条凶猛的食肉岩鱼,大约是闻到了水中的血腥,让他当成了猎物而来。
他已然黯淡的眼中瞬间充满了亮光。
他已然垂下的右手伸了出去,两指并指如剑,直接刺入了前方那条大鱼的腹中。
一个白色的大鱼鳔被他从鱼腹中扯了出来,贴到了他的鼻子上。
似是一声轻哼,这个鱼鳔贴着他鼻子的一侧被他的呼吸冲破。他呼出了一些浊气,这个被他单手捏着的鱼鳔便鼓胀得更加厉害,似要厉害,但瞬间,在他的一吸之下,这个鱼鳔便憋了下去,内里原本的气体被他吸得七七八八。
后方的那条大鱼直到此刻才反应过来这并不是它们的猎物,但是它却发现,它已经游不动了。
张二爷的单掌在水中猛烈地拍了出去,一股强烈的震荡使得这条已经逃出他身侧的鱼瞬间在水中呈现出了僵硬的姿态。
他的人好像注入了新鲜的活力,瞬间到了这条大鱼的身旁,再次扯出了白色的大鱼鳔。
人的生死,只差一口气。
对于他这样的修行者而言,此时的两口气,便已经可以改变他的生死。
……
……
林夕和姜笑依平躺在山坡上,看着夜空中的星星。
因为事情暂时告一段落,还要等着上面的消息,再加上姜笑依明天便要回惠古镇,所以这夜在江水之中修行耗光了体力之后,林夕便没有再像往常一样冥想修行,而是和姜笑依聊聊天。
换上干净清爽的衣服,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和好友聊聊天,对于他来说,也是很快乐的事情。
然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很快打断了这种平静。
一名身穿黑绸衫、头发用草绳扎着的粗犷汉子在夜色之中以一种极其仓促的姿态赶来,对着站起的林夕躬身行了一礼之后,在林夕耳畔飞快低声说了数句,然后又转身走到了一边远处,在黑夜之中等着。
“怎么?”
姜笑依顿时感觉又有不寻常的事发生。
夜色之中,林夕的眉头已然紧蹙了起来。
他似乎在反复思索,权衡着某个问题,足足考虑了十几息的时间过后,他才抬起了头来,看着姜笑依,轻声解释道:“张二爷今日在东港镇遇刺……这是朴峰,是专门帮张二爷办事的人,他还不知道你和我的到底是何等的关系,大约是生怕把你也拖下水,因事情紧急,又不知道方不方便对你说,所以刚刚才对我一个人说了。”
姜笑依的眉头顿时也皱了起来,道:“现在情形如何?”
“张二爷逃脱了,现在在江上。”林夕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漆黑的江面,道:“对方和军方有关系,如果我没有算错,应该是魏贤武请来的。魏贤武被李西平调去了边军,自己不能来,便让这个人来对付我。”
“对方修为如何?现在可有踪迹?”姜笑依的脸色凝重了起来。
林夕呼出了一口气,他心中终于下定了某个决心,而且他觉得张龙王遇到这样的危险,却还是逃脱了过去,因为他将张龙王视为真正的朋友,所以他心中自然觉得这是值得庆幸和开心的事,他脸上的神色也轻松了起来。
“你不能走了。待会我派人给周年山陈述一下情形,让他帮你延几天假期。”
他看了姜笑依一眼,先说了这一句之后,才随口闲谈般慢慢解释道:“典狱的那把火也是那人放的……几年前在江上打伤张二爷的也是那人,应该就是徐乘风他们觉得江上有这样一名修行者对于他们行事很不方便。张二爷是高阶魂师修为,修为比我们都高。按他的判断,对方在那时就应该已经到了大魂师修为。”
姜笑依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林夕,道:“那我们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
林夕知道自己的这个朋友说这句话并不是贪生怕死,他拍了拍姜笑依的肩膀,道:“以他的修为,只是想要杀我的话,那这几日之间随时都可以动手。但他却是去烧典狱,去杀张二爷。”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我们在青鸾学院也听过不少有关对手心理的分析……这人弄这么多手段,很显然这是一个变态的对手。”
“他想一步步看着我绝望,一个个杀死我在意的人,如同猫捉耗子一般折磨我。”
林夕的眉头皱紧着,声音也清冷了些。
十分熟悉林夕脾气的姜笑依知道,林夕的心中实际已经极其的愤怒。
“所以你要是离开,他极有可能在路上刺杀你。”林夕似乎也不想掩饰心中的愤怒,他恼火的在空中挥了挥拳头,用力道:“我很生气,我真的很生气。”
姜笑依几乎没有看到林夕会这样,所以他觉得有些好笑,但是又有些笑不出来。
“张二爷是在东港镇跳了一口和江通着的井才跑掉,那口井离江很远。”林夕恼火的接着说了下去,“那人的脑袋不会蠢,所以他此刻应该想得明白张二爷还是通过水路逃,但他对张二爷的身体和修为十分了解,所以他现在应该很纠结,左右摇摆,不知道张二爷到底死了没有。他会等等看,看看张二爷是不是死了,看看我的反应。”
“不过既然怀疑张二爷可能活,我觉得他的耐心维持不了多久。发现连连失手,我又知道了他的存在之后,他应该就会直接来对付我。所以要必须马上对付他。”
林夕气鼓鼓地说道:“原本我就有一个肯定对付得了魏贤武的方法,只是我心中不愿意动用。所以我之前才和你说过,想请你和边凌涵过来。我们三个人联手,就足以对付得了魏贤武……但这人的修为已经到了大魂师的话,我们三个联手也未必能对付,再加上我真的很生气,所以我只能用这个方法来对付他。”
“他会死得很难看。”
第二百零一章 回家
“你准备怎么做?”
夜色中,姜笑依看着气鼓鼓的林夕,还是笑了起来。
他知道林夕也只有在他们这种好友的面前,才会显露出这么孩子气的一面。而且他知道林夕应该是极有把握,这种恼火的挥着拳头,气鼓鼓的鼓着腮帮子恶狠狠说话的表现,只是林夕发泄的一种手段。
在青鸾学院之时,若是看不惯还可以直接去试炼山谷决斗,但这是云秦疆域,这是帝国,是人世间,对于他们这种强大武力的修行者,便会有更多的规矩和限制。姜笑依知道林夕的心境虽然一直都十分淡泊,但这段时间他肯定也是十分窝火。
不过他看得出林夕虽然真的生气,但因为张二爷无事,所以林夕并没有到最最生气的地步……他忍不住有些好奇,像林夕这种平时平静随和性子的人,若是到最最生气发狂的时候,将会是什么样子。
姜笑依没来由的觉得,像林夕这种平时对于大多数事情都不看重的人,若是真的到生气发狂的地步,那一定会很可怕。
“我要回家。”
说出一句“他会死得很难看”之后,林夕又发泄似的用手在空中划了几下,似乎正在将那名胖子商贾砍上几道,他的气消了些,嘀咕道:“只有上阵父子兵,让我老爹老娘老妹帮忙对付他了。”
“什么?”姜笑依大吃了一惊,不可置信:“林夕,你们全家都是修行者?”
“噗!”
这下林夕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走吧,刚才我没想好,所以让朴峰先等着。现在我已经想好了,便不要再让他等着了。”
林夕拍了拍自己这个好友的肩膀,笑着点了点远处的朴峰,道:“等下我让他帮忙准备船,先和张二爷会合,我们和张二爷一起回去……我想让张二爷亲眼见到这个修行者倒霉,他的一口闷气也会出得比较爽快。”
……
……
清晨,一名身穿干净清爽的蓝衫少年骑着马在鹿林镇东的风调雨顺牌楼下停了下来。
他打量了这座石缝里都是长满了长长短短杂草的牌楼片刻,便径直驱马朝着镇北而行。
马蹄声略微惊扰了这个小镇的平静。
因为平时少有陌生人来,所以沿途的很多人都好奇地打量着这名不认识的蓝衫少年。
这名蓝衫少年却是并没有问路,一直驱马跑到了一个门口摆着两个石狮子的白墙小院前,才停了下来,下了马,在这个小院虚掩的朱漆大门上敲了敲,清声而有礼的出声问道:“有人在家么?”
种着些疏竹和花草的小院里先响起了些好听的鸟鸣声,随后咯吱一声,朱漆大门便打了开来,一名兜着碎花围裙的老妇人手里提着一把水芹菜,好奇地打量着蓝衫少年,发现并不是什么熟人,这名老妇人便有些拘谨和不好意思地开口道:“请问您是?”
“我是林夕的朋友。”蓝衫少年微笑行礼道:“受他所托有事求见伯父伯母。”
院子并不大,人声可闻。
蓝衫少年这句话一出口,老妇人还没说话,内里便啊的一声轻呼,跑出了一个白白净净,面容和林夕有几分相像,梳着羊角小辫的可爱女孩儿。
“是不是有我哥哥的信?”
在看到蓝衫少年的一瞬间,这可爱女孩儿便已欢呼雀跃的叫了起来。
蓝衫少年顿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一定是林夕的妹妹林芊了。”
可爱女孩儿马上点了点头,再次兴奋地问道,“是不是有我哥哥的信啊。”
“芊芊,对客人要有礼貌。”
就在此时,一名衣着朴素的妇人从内院走了出来,低声训斥了林芊一句,又马上对着蓝衫少年行了一礼,歉然道:“先请屋里坐吧,不知道如何称呼?”
蓝衫少年马上面容一整,认真的回了一礼,道:“姜笑依见过伯母。”
回了一礼之后,蓝衫少年看着有些可怜巴巴的垂手站在前面等着的林芊,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真是带了一封你哥哥的信……不过,你马上就可以见到你哥哥了。”
女孩儿马上一呆。面容好看的妇人却是怔了怔,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夕儿他?”
“伯母。”姜笑依将袖中的一封信取出,递给了妇人,正色道:“伯父呢?恐怕要他马上回来。”
妇人十分有礼,先将姜笑依迎进了院内,这才展开了信,回答道:“他在镇上的铺子里……”,然而还不及问过姜笑依是否用过早饭,就在林芊在她身旁伸长了脖子想要看信的内容时,只是扫了一眼展开信笺的她却是一下子不可置信的惊呼出声,“小林大人……就是夕儿?”
看到林夕的母亲,姜笑依便明白了为什么林夕待人总是温文有礼,而看到这名应该是出身于书香门第的女子不可置信的神色,姜笑依便忍不住笑了笑,知道“小林大人”的名声应该在鹿东陵都传了开来,只是这母亲怎么都没有将小林大人和自己的爱儿联系在一起。
“他是怕你们担心,便没有先告诉你们,原本他准备在任职之后便告假回来的,只是出了不少事情,不过你们放心,他现在十分安全。”姜笑依知道作为母亲最为担心的是什么,马上又飞快的说了这一句。
面容和林夕也有几分相像的妇人纤细的手指颤抖着,她飞快地看着信纸上的内容,只是看到第三句,她便将信纸抬高了一些,不让林芊看到其中内容。
这是她所熟悉的林夕的字迹……林夕对一些事的述说也十分详细,并没有丝毫的隐瞒。
其中的一些阴谋和厮杀对于她这种普通女子来说已经完全是另外的一个世界,分外的惊心动魄,然而身为一个母亲,对于儿女的担心却是远超出了惊恐,她很快就抬起了头,用严厉的眼光制止了想要抢她手中信纸的林芊,镇定的对着那名老妇人道:“吴妈,不用洗菜了,帮忙喊老爷回来,让老爷准备一辆马车。”
……
……
山丘间的一片小湖畔有一个幽静竹篱小院。
湖中种着莲藕,湖面层层叠叠的荷叶间已经冒出了许多花骨朵,虽然还没有开放,但景色已然如同一幅好看的水粉画。
竹篱小院里是几间纯粹用湖石堆砌起来的石屋,里面有些一些简单的乌木家私。
因为久无人住,院里的杂草已经长得很高。
面色蜡黄的张二爷披着一条薄毯坐在院中的石椅上,石椅上也铺着一张薄毛毯。
看着竹篱墙外的小湖,看着刚刚才将各屋中打扫了一遍,又提着小炭炉帮他熬药汤的林夕,他轻声地咳嗽着,忍不住问道:“林夕,想不到你就是鹿林镇人,但此处离鹿林镇不近,附近没有什么人家,你们当初怎么会在这里购置了这小院?”
听到张二爷的这句话,林夕没有马上回答,他的目光落在了山间小湖上,又落在了这个小院的很多处地方,眼中开始多了很多特别的情绪。
“几年前我生了场大病,差点死掉。”
沉默片刻后,林夕提着小炭炉在张二爷的身旁坐了下来,安静的解释道:“在生病前我应该在这里来玩过,大约当时很喜欢这里,便缠着父母要把这里买下来。当时我父母未允,但后来我知道,在我病重时,我父母把这个小院买了下来。”
“我家只是有些铺子,算是小富而安,并不阔绰。当时要买下这处地方也并不容易,而且这里住起来的确很不方便。我父母知道偶尔来这里小憩一下是不错,但即便买下来,应该也不可能久住的。后来的确一年也没几次住这里。”林夕看着张二爷,笑了笑,道:“可他们还是花了许多积蓄,把这里买了下来。”
张二爷轻轻咳嗽着,他很能明白林夕此刻的情绪,道:“天下绝大多数父母对儿女都是倾注了无数的爱心,只是有些人明白,有些人不明白。”
“因为我病重,我父亲为我在一间据说很灵的老庙里跪了两天两夜,后来他的两条腿肿得好几天都没办法走。我母亲为了我喜欢,还在我衣服上刺绣了许多荷花。”林夕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的呼了出来,道:“所以我虽然知道这种方法能行,但我之前还是不想做任何打扰他们平静的事,不愿意让他们置身任何一丝危险之中。只是这人太强,我想不出其它办法。”
“你在东港和燕来做出了这么多事,距离鹿林又不算太远,就算你不说,你父母他们也迟早会知道,总会为你担心。”
张二爷微笑着安慰道:“人生在世,一些事总是避免不了的。”
林夕点了点头。
蓦的,他猛地站了起来,朝着马蹄声传来的地方看去。
一辆马车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
他脸上的神色不由自主的激动了起来。
事实上当初喜欢这个小院的并不是他这个林夕,他在到了这个世界,有意识之时,病已经快好了。
但是这个世界的老爹老娘,为他做的事情却是真的,对他的爱,却是无比真实。
他们是他真正的家人。
家人,便是任何世界上最宝贵,最值得珍惜的人。
第二百零二章 月色如霜
林夕整了整衣衫,朝着竹篱墙外走去。
他穿着的是绯红色的衣衫,在青鸾学院那些金勺看来肯定有些俗气,但这是他鹿林镇的老娘亲手帮他缝出来的。
领口和袖口都有她绣的五个蝙蝠和长生果的刺绣。
这是鹿林镇这边认为吉利的图案,五福临门和长生。
因为觉着他会喜欢,所以在衣襟后摆上,还绣上了几片莲花。
车轮辘辘,姜笑依驾着的马车距离竹篱墙尚远,但车帘子却是已经被里面的人拉开。
“老哥!”
一声喜极而泣的声音从马车中迸发出来。
欸乃一声山水绿。
就如寂静江面上突然飘来一叶扁舟,突然响起一声渔谣声,让寂静江面骤然充满了色彩一般,这一声大叫声骤然让林夕觉得眼中的一切更加鲜活,更加有了说不出的光彩。
林夕跑了起来,迎着马车跑了起来。
马车停住了。
“啊!”
梳着羊角辫的女孩儿尖叫着从马车里跑了出来,冲入了他的怀里,一时抱着他蹦着,不肯放手。
“老妹……”
林夕笑着拍着尖叫不止的女孩儿的背,突然鼻子微酸,身子微躬:“老爸、老妈。”
矮胖的中年人和相貌姣好的妇人从马车中走了出来。
因为这次相见太过突然,他们眼中什么都不懂,需要照顾,需要担心的儿子的身份转变也太过突然,所以两人看着林夕,一时却都有些顿在当地。
听到林夕的呼喊,看着的确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儿子,妇人的眼睛霎时模糊了,而面相普通,甚至看上去有些市侩般精明的矮胖中年男人的眼角也是抽搐了一下,轻声骂道:“小兔崽子,告诉你……”
“不要说胡话,对吧。”林夕索性把自己的老妹整个抱了起来,朝着马车前行,引得林芊又是一阵幸福的尖叫,他直接打断了他老爸林福的话,轻笑道:“没关系的,都是自己人。”
“小兔崽子。”林福又笑骂了一句,却是觉得自己的脸孔有些发僵。
他有些眼涩的看着朝着自己走来,已经长高了不少的林夕,看着林夕脸上自信的微笑,他终于又忍不住摇了摇头,唏嘘的叹气道:“你终于长大些了。”
林夕没有停下脚步,他抱着挂在他身上幸福尖叫的林芊,抱住林福,抱住了平时对他严厉,但却连打都舍不得打他的母亲。
一家四人抱在一起。
他知道,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在他这父母的眼中,他都是永远长不大,永远需要担心的孩子。
“老哥!看看我们的鸟!”
林芊的幸福尖叫声又有些不和谐的响了起来。
只见她挣脱了林夕的怀抱,用她最快的速度跑回了马车,她手舞足蹈奔跑的样子,看得缓缓走出竹篱墙的张二爷都笑得剧烈咳嗽了起来。
她从马车车厢中提出了一个大鸟笼,然后直接把鸟笼打开了。
“看,它们不会乱飞的,飞一会都会听我的话飞回来的。”
“哥,大的那只叫林夕,小的那只叫林芊。”
看着笼中飞出,在林芊头顶上方盘旋而飞的两只黄鹂,林夕顿时苦了脸,“老妹,不是告诉你不要起和我们一模一样的名字么?”
……
……
入夜。
林芊将一个林夕带给她的装满了许多云秦各地特产小点和糖果蜜饯的大铁盒盖上,洗漱过后,钻进了林夕帮她铺好的被褥里面,却还是不满足的拽着林夕说话,不肯睡。
“乖,不然我要给你讲鬼娃娃花子的故事了。”
“啊,臭老哥。”
女孩儿怕了,飞快钻进薄毯里,连头都盖了起来。
林夕笑了笑,吹熄了油灯。
如霜般的月色和星光从窗棂间洒落进来。
“老哥,你别忘记明天带我去骑马,还有,你答应我的,明天再给我讲指环王的故事。”
林夕笑了笑,拍了拍她蒙在薄毯里的脑袋,知道自己在这里她绝对不可能睡得着。“好,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说了这一句之后,他便走出了门,在门外听到里面的林芊在又打开铁盒子吃了点什么东西之后终于安静,他便轻笑着走到了旁边父母居住的门前,敲了敲门,然后推开虚掩着的门走了进去。
虽然一直有信笺往来,但信笺之中许多事都不可能说得很清楚,再加上青鸾学院的许多秘密在信笺之中都有限制,所以必定有许多事要像双亲交待。
在可以解释的范围内,林夕和双亲慢慢地交谈着,交待清楚了青鸾学院在云秦帝国大致是什么地位,和张院长及云秦先皇又是什么关系,说清楚了自己到东港镇任职只是青鸾学院的入职修行。
对于这次要设法对付那名修行者的事,有关宇化家在云秦是什么地位,拥有什么样的实力,他也轻声地说了一遍。
因为他很清楚有些事完全说清楚明白了,反而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担心。
……
“小兔崽子,我听你的点子,在肥皂里面加香料,前段时间的生意好的出奇,倒是积蓄了不少银两,你说接下来做什么好?……因为有家大商行也跟着在皂里加香料,接下来的生意便不太好做。”
“他们加了颜色没有?”
“颜色?”
“你可以在里面加花汁、草汁之类的调色。做成各种好看的颜色。宣扬一下不同色彩的有什么不同的功效,应该能够卖火一阵的吧。”
交谈清楚了一些严肃地问题之后,林夕和这鹿林镇的老爸老妈又谈了一些家中和生意的琐事。
这些年林夕家里的生意一直做得不错,不缺银两,外面都觉得林福有本事,不过林福自己很清楚,大多数点子都是自己的儿子林夕想出来的。
对于和张院长一样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林夕来说,虽然这个世界已经被张院长改变了许多,但是依旧有许多点子可以用来做生意赚银两。不过在离开鹿林镇之前,他一直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平静,很好,所以他也从来没有过要利用这些点子大展拳脚,开一个大大的林家商行的想法。
说到底,他见惯了比这个世界最繁华之地还要繁华许多倍的地方,他知道自己缺的是什么,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所以他便自然淡泊。
“夕儿。”
夜深了,连家中琐事都说了许多的林福不再开口,一时静默了片刻之后,林夕的母亲出声。
很熟悉家中最为重要的交待都是这心软面厉的老妈来说的林夕知道今日的谈话到了最后,也是最为关键的时候,于是他便和以往一样,安静的听着。
“你大病一场之后,已经像换了个人,变得懂事了许多。但你这次回来,却是真的长大了。”
面容姣好的妇人饱含感情的看着林夕,说道:“但不管你是何等出色的学院的学生,不管你将来要做什么,你终究是我的儿子,而且你是我们唯一的儿子。我只是一个妇人,没有太多的见识,我只想我的儿子能够平平安安。就算我们自私一些……今后你若是一定要做些选择的时候,我们希望你不要选择太危险的地方。”
“孩儿明白。”
林夕应了声。常言道,知子莫若父,父母对孩子的脾性比世上任何人恐怕都要了解,同样,只要肯用心体会的,也同样会很明白,很理解父母的用心。他知道在来这里的路上,父母便肯定已经反复权衡和考虑了许久,现在这句话,包含着的意思,其实就是说林夕将来如果能不去边关,就不要去边关。像他们还未必知道边军驻扎之地是何等的凶险,但他们却也是知道,许多人去了边关,便再也难以回来。这对于普通的父母而言,已经是最大的让步。
……
再次说过让父母不要担心的话,让父母好生安歇之后,林夕带上房门,走入了张二爷和姜笑依在的石屋。
三人没有点灯,都安静的歇息着。
白霜般的月光和星光从打开的窗户之中洒在他们三人的身上。
并未过很久,微微咳嗽着的张二爷张开了眼睛,他艰难的深吸了一口气,对着也因为他的异动而在黑夜中张开眼睛的林夕和姜笑依点了点头。
三个人都站了起来,轻手轻脚的打开了门,走入了院内,走出了竹篱墙。
湖边的一条小径上,走来了一名胖胖的商贾,脸上带着微笑,手中提着一根青红相间的短杖。
“月色如霜,人都到齐,我很喜欢。”
看着远远迎上来的林夕等人,这名胖子商贾又是习惯性的擦了擦衣袖,眯着眼睛笑道:“张龙王,是你的命太大,还是那口井太短?”
林夕和姜笑依、张二爷都没有说话。
他们没有说话,是因为他们看到,这名胖子商贾身后远处的山林间,有一个还远的看不清面目和衣着的人正在走出来。
胖子商贾屁股上没有眼睛,他此时没有看到有另外的人出现,所以他看着林夕等人不说话,便自然觉着林夕等人是因为心惊和害怕,于是他更加得意,笑得越发开心,“林夕,你很聪明,想到我是在对付你身边的人,所以想着先将你的亲人好友都藏起来。可是你以为连夜在江中走一段,赶到这里,我就找不到你们了么?”
微微顿了顿之后,胖子商贾更加满意地笑道:“谢谢你的安排,我想当着你的面先将你在意的这些人杀光,会让我更喜欢一些。而且这里没有别的人会来打扰,我做什么都会更加方便一些。”
“我们应该打不过你。”林夕突然说了这一句。
胖子商贾笑了笑,道:“要不你们以为?”
林夕呵呵的笑了起来:“因为我们打不过,所以今天我们三个都只是打酱油的。”
就连姜笑依和张二爷都不知道林夕说的“打酱油”是什么意思。
林夕笑得很人畜无害,但是一直笑着的胖子商贾却是有些笑不出来,他也感觉到了什么,猛的转过了身。
“这一湖荷花真好。”
有人赞叹。
第二百零三章 心比水寒
月光如霜,已然可以看清这人的面目。
这是个身穿黄衫,文士打扮的男子。
他的面目清瘦,看上去只有四十几岁,但是满头秋霜,头发都已经花白。
他的眼眶凹陷,紧闭的眼皮都是如同枯萎的花瓣,是个瞎子。
此刻他沿着小径慢慢的朝着胖子商贾和林夕等人走来,却是发出了“这一湖荷花真好”的赞叹。
白月光下,走来的人竟然是一个瞎子。
但林夕的心情却没有因为这人是个瞎子而变得有些紧张。
因为这是宇化家的人。
在青鸾学院之中,他已经见过了这世上绝大多数修行者一生都不可能见到的许多大人物。
一般地方上和军中的修行者,只能算是大江大河之中的大鱼,而光是青鸾学院的那些讲师,就已经是高山雪原之中的秃鹫、苍鹰。
林夕十分明白,像他这种级别的修行者,哪怕是比他厉害不少的普通修行者,和青鸾学院以及朝堂之中一些真正的厉害的高高在上的人物相比,还是有着天与地的差别。
很多修行者都不知道这种差别到底有多大。
因为他们一生都未必能够见到那种高高在上的修行者,见到这个世上顶尖的存在。
然而林夕和姜笑依都亲身经历过,所以他们非常清楚。
宇化家有人能够坐在中州皇城之内的重重帷幕之后,就像当今皇帝面对夏副院长,也不得不保持尊敬和必要的退让一样,即便是皇帝,面对宇化家和其余那八个端坐在重重帷幕之后的元老和背后的势力,也必须保持足够的尊敬和让步。
这是支起整个云秦帝国的擎天巨柱之一。
信仰和诺言,对于祭司而言,本来就是最为重要的东西,这本身就是宇化家立足的根本,所以至少在云秦,都根本不会有比宇化家更重承诺的家族存在。
所以别说是来了个瞎子,即便来的是个坐在轮椅上的瘫子,他都不会怀疑会敌不过眼前这个提着短杖的胖子。
胖子商贾转身,看着这个缓慢走来的瞎子,微微地眯起了眼睛:“瞎子也能看得见荷花?”
他虽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这名瞎子看上去也没有丝毫可怖之处,只是平静走来,但是月光落在对方如霜的头发上,却是有一股说不出的孤独萧索之意散发出来,有一股凉沁沁的意味从他的心中不停的泛出,朝着他每一个毛细孔弥漫。
“很多东西不一定要靠眼睛看的。”满头秋霜的黄衫瞎子淡淡地回答。
胖子商贾依旧笑着,嘴角却是有些微微的僵硬,“整个鹿东陵,甚至整个知鹿郡,都从来没有听说过你这么一号人物?你从哪里来?”
黄衫瞎子摇了摇头,“你也不是这里的人,你又从哪里来,你手里的风火杖,又从哪里来?”
胖子商贾自然不喜欢这种谈话方式,但是这次他却是也没有过多的废话,微微沉吟了一下之后,道:“若是我现在马上就走,大家能不能井水不犯河水?”
“不能。”黄衫瞎子再次摇头,道:“按云秦律,刺杀朝廷命官,已是大罪。而且我想你在之前不会没有做过些别的事。”
“那我就看看你这个瞎子有什么本事。”
胖子商贾冷笑了起来,从来都只有他猫捉耗子一般玩弄对手,但是自从这名瞎子出来,他就知道林夕将父母接到此处,本身便已经是一个引他出来的陷阱。猫被耗子算计,他心中已经隐怒到了极点,只是忌惮这个不知什么路数的瞎子,而此刻,他却是再也忍受不住了。
冷笑声中,他肥胖的身体好像瞬间充了气一般,像皮球一般弹了起来。
他双脚下的地面无声的凹陷了下去,他手中的短杖上却是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风声和火声。
他的身上有淡淡的黄光在闪耀着,短杖上发出了耀眼的青光和红光。
短杖在空中搅动,青光似乎化成了一条条飓风,而红光却是化成了一条条真正的火焰,如同一条条红绫在空中飞舞。
狞笑着的胖子商贾在空中如同魔煞。
林夕等人都看得出他的用意,他手中的短杖在空中四处搅动,他的身体在弹动跳跃之时不停的变幻方位,发出如此巨大的响声,便是要让黄衫瞎子听不清他具体的方位。
然而黄衫瞎子却只是伸出了右手。
不管席卷而来的声音如何的巨大,他只是平稳、笔直的伸出了右手。
他这右手一伸出来,整条右手手臂便好像变成了一杆枪。
一杆霸气绝伦,横扫一切的长枪。
黄衫瞎子一步跨出,以他为中心,一股气旋瞬间震荡开来,他的整个人也似乎化成了一柄枪,一股霸道至极的气力,由他的脚下和体内同时迸发出来,汇成了一股,准确无误的朝着胖子商贾狠狠的扎去。
“霸王枪!你是张家的人!”
胖子商贾骤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惊呼声方起,黄衫瞎子如枪的手臂已经狠狠的扎在了他朝着黄衫瞎子砸下的短杖上。
短杖上缠绕着的风和火呼的一声炸开,形成了一个灯笼般的火团。
黄衫瞎子的手和短杖撞击在一起,他的衣袖裂了开来,燃烧起了火焰,但他的整个人却是一步未退,还像一杆刺出的枪一般,依旧保持着前进之势。
胖子商贾的虎口却是裂了开来,他的整个身体都往后弹飞出去,“蓬”的一声,重重跌落于湖水之中。
湖岸附近的湖水不深,只至胖子商贾的腰间。
一蓬巨大的水花溅了起来,胖子商贾手中的短杖和水接触,发出了烧红的铁条一般的嗤的一声。
黄衫瞎子左手一拂,右手上燃烧着的布条直接被他扯断,飘洒落地,他的手上,却是没有任何的伤痕。
胖子商贾在水中站起,极其的惊恐。
直到此时,他才看清黄衫瞎子背上背着一个用布裹着的长方形状物体,此刻那块布已经被黄衫瞎子不慌不忙的解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里面是一具银色的古琴。
黄衫瞎子也一步跨到了湖边浅水之中,他双手反手弹动了琴弦。
银色古琴还在他的背上,然而只是他的双手十指一触,一股强大无匹的气息,便瞬间从那银色古琴上喷薄而出。
银色古琴上一些玄奥难言的星星点点符文全部发光,如同无数霞光升腾。
强大无匹的气息在黄衫瞎子的背上形成了一个漩涡。
胖子商贾的浑身瞬间冷汗如雨,比荷叶间的湖水还冷。
“你是秦家的人!……你是宇化家的人!”
他惊恐至极的睁大着双眼,看着这个瞎子,看着那具古琴。
他终于明白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惹到了什么样的对手,然而这一瞬间,他却是再也看不见了。
因他刚刚的重重落水,溅起了许多水珠。
有数颗水珠落在了黄衫瞎子背上古琴上绽放出的强大无匹的气息之中。
在黄衫瞎子的双手轻动之间,古琴上的霞光和漩涡消失了,这几颗水珠却是弹了出去,蕴含着惊人的力量,弹在了胖子商贾的面上,炸开成了水雾。
胖子商贾的眼睛上出现了许多细微的孔洞,鲜血、痛苦和黑暗,瞬间占据了他的眼眶和所有意识。
“张家……秦家……宇化家……”在这交手的一瞬间之中,他接连喊出了这三个称呼,然而最后指向的,却都是同一点,宇化家。
霸王枪是张家的强大武技,但张家是效忠于宇化家的,武技也并非绝不外传。
但秦家的霞光琴却是从不外传,唯有秦家的人才能用独特的魂力激发方法配合这种独特而偏门的魂兵。
秦家的人很少,而且秦家的人,受过宇化家的大恩,只对宇化家效忠。
这是一名修行了霸王枪的秦家人,也是宇化家的人。
……
林夕和姜笑依还好,张二爷却是震惊难言。
他从未见过这样强大的修行者。
从胖子商贾一出手,他便知道自己所料不错……这数年过后,这名胖子商贾的修为已经有了更大的进步,已经到了中阶大魂师的水准。
他手中的风火杖,同样也已经是一件十分难得的魂兵。
然而他没有想到,只是一个照面,这名胖子商贾就被凄惨的像一个皮球一般弹飞了出去。
只是水花溅起,洒落,这名刚刚在湖中站起的胖子商贾,就已经变成了一个瞎子。
“宇化家的人就是宇化家的人啊。”
林夕在月色中感叹的摇了摇头,在心中轻叹了一句。
黄衫瞎子却是没有停手,一曲轻柔的琴声化成了无数的水声,在湖畔响起。
胖子商贾放佛听到了四面八方有无尽的滚滚湖水铺天盖地而来,他的感知之中完全失去了对手的踪迹。
然后,他便感到有一杆枪,狠狠的扎中了他的丹田。
他丹田内的魂力和经脉瞬间被刺得寸寸尽断,知道自己修为尽毁的胖子商贾身体像虾一样弓了起来,要发出一声绝望惊恐的嚎叫。
但是他的这一声嚎叫却是被一团冷水硬生生的堵了回去。
方才平静的跨入湖水之中的黄衫瞎子提着他的后颈,像是抓着一头待宰的猪一般,从湖中走了出来,将胖子商贾丢在了湖边。
然后湿了半截身子的他也不说什么,慢慢的转身离开。
“多谢先生出手。”看着这名离开的黄衫瞎子,林夕躬身行礼,出声问道:“不知先生姓名?”
黄衫瞎子微微的顿了一顿,但还是回道:“秦潇雨。”
第二百零四章 谋士与权术
深夜,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湖畔,魏贤武寄予厚望的胖子商贾被极其凄惨的击瞎了双眼,废了魂力,像草袋一般被丢在了草地上。
和帝国的擎天巨柱宇化家相比,三镇连营将、魏贤武之流,只是挡在车轮下的螳螂。
但想要对付林夕的,却并不止是这些人。
早在前一夜,白玉楼和洪神武因为夜断林夕奖罚的决裂,在这一夜过去,日出之时,消息便已经传到了很多人的手上。
这些人里面,包括柳子羽。
因为人心不同,所要的东西不同,所以即便是同一个学院,同一个系出来的学生,在朝堂之中也有许多会变成势同水火的对手。
云秦立国这几十年来一直都是如此。
即便在学院里只是一些小的争端,但是林夕已经成为柳子羽注定的对手。
因为双方都不喜对方,这种基于心中最直接感情因素的立场,便使得这条路从一开始走出一步之后,便几乎不存在什么回头的可能。
之前传来的消息,林夕就要被削职查办,但是只是一夜的时间,他的这个对手就彻底的咸鱼翻身,反而立了惊天大功,要升至正九品,代燕来镇督,还要授一枚光辉勋章!
这代表着什么?
除了圣上钦点之外,云秦一共还有天耀、将星、神鸳、荆棘、坠星、无畏、无私、大义、丹心九级十六种勋章。
这“光辉”已经是丹心级之上的大义级的勋章!
这种光辉勋章,是用来奖励正直、光明磊落、仗义执言、当机决断并有重大立功的官员。
这种级别的徽章所代表的军功,足以让正九品升任到从八品。
柳子羽是金勺,而且他父亲很快就要升任省督,成为权重一方的地方大员,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之所以颁发这样的勋章,是因为林夕此次的功劳实在太大了,知鹿郡本意足够让林夕直接由从九品升任从八品,但因为林夕之前才刚刚破格提拔,升了一阶,这种提升在云秦地方上不合规矩,没有先例,只能按照吏司常用的方法,先将功劳记着,到接下来一年吏司考核之时,再将这功劳转成正式的提升。
这就是说,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哪怕林夕接下来没有任何的优异表现,一年之后吏司考核时,他也会升到从八品。
一年从正十品就升迁到从八品,这是何等的升迁速度?!
而且即便林夕现在只有正九品,但他是代镇督!相当于已经先坐了正八品的位置!而且燕来镇那些和他敌对的官员,都被洪水清空了,燕来镇还有谁对他不服?他接下来要做不出什么事情,才叫不正常。
他柳子羽呢?
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户司十品税官,这一年之内都恐怕没有任何升迁的可能。
柳子羽的失落和愤怒无法排解,所以他撕碎了刚刚到手的小卷,拍碎了案上的茶盏。
“为什么?”
他俊秀的脸孔扭曲着看着将记着这些消息的小卷递给自己的苏仲文,低声咆哮道:“父亲为什么要让我选这个户司的官位,为什么不让我去正武司边关!”
苏仲文是一名清癯的四十余岁文士,白面长须。
金勺对于土包来说,便有许多来自家中的资源可以动用。苏仲文便是柳子羽那名即将升任省督的父亲派到他身边的老师。
看着面前因为失落、嫉妒等原因而面孔扭曲的年轻人,他却是抚须淡然的一笑,道:“我这些日不主动提,你便也不主动去想青鸾学院派你们出来,以及你父亲让你来这里的真正用意,在我看来这应该是你自己想明白的事情,但你今日却反而问我。”
他原本心中还有一句,若是你连这都做不到,这一生都恐怕赶不上那林夕,但想到自己的这句恐怕会引起这名年轻人的反弹和逆反心理,他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淡而直接地看着柳子羽的眼眸。
柳子羽微微一呆,沉声道:“学生愚钝,请老师直言。”
苏仲文也不想浪费什么时间,直接淡然地说道:“任何修行者都是要面对庞大的帝国,尤其对于你们而言,归根结底都是要在云秦制下和人斗。青鸾学院把你们放出来,就是要让你们学习和人斗的各种能力。你父亲始终觉得权术比纯粹的修为更为重要,因为这世上,还从来没有能够以一人之力抗衡云秦一支军队的修行者存在,即便是当年的张院长,坠星湖一战,也是有那些青鸾学院的强手,也是有三千军士,有天险才能获胜。在朝堂之中,一人的能力再强,也是渺小的,所以最为关键的,便是要懂得用势,懂得借势。”
看着沉默下来的柳子羽,他接着平淡的陈述道:“户司的税官虽然不起眼,没什么可以积累功劳,很快升迁的机会,但你要明白,这是最多机会接触商行,给人恩惠,笼络这些商行,建立交情的官职。你父亲之所以能够崛起,在位功绩显著,并非是和其余那些竞争者一样,想在军中多有几个支持者,很多时候都是靠的商行朋友的支持。”
柳子羽微愕,如有所悟。
苏仲文淡然一笑,道:“人人都想多些军权,在正武司和吏司多培植些支持力量,但那块饼只有那么大,那么多人盯着,还不如多抢些容易抢的下九流。”
“父亲大人原来有这样深的用意。”柳子羽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尽量平复下来,他阴沉着脸想了想,又抬头看着苏仲文问道:“白玉楼一向怀柔,洪神武在军方有不少支持,为什么这次白玉楼敢如此和洪神武决裂,而且最终还争赢了?”
“你能静下心来去想这些事便好。无论是我,还是我父亲,都不会阻止你去和人斗,因为对手越是难缠,越是要想方设法动用许多东西,对于你今后便越是有好处,越是会在这朝堂之争和人争。”柳子羽笑了笑,先行说了这一句,才慢慢地解释教导道:“你先前对于两人的看法的确没有问题。很多时候朝堂之中的争斗都会最终导致为朋党、学派之争。白玉楼是韬光养晦的隐忍怀柔派,这些人是以冷家的人为首,但一直在军方和言官这两派之中两边不讨好。所以白玉楼和洪神武之争本来就没有任何优势可言,哪怕是数年前出了和现在一模一样的事,白玉楼爆发,也应该争不赢,更不可能把洪神武调到边军去。”
“但是白玉楼这韬光养晦的一派最懂得把握时机,最懂借势,一到好机会,要咬你的时候,你便很难抵挡得住。他等到了这样的大势……现在龙蛇边关方面战事吃紧,震动皇城,正要抽调许多修行者过去。这次息子江中撞的又是衡荣昌和卢福记两大商行,他嘉奖林夕,必然会得到两个大商行的一些支持。而且一般官员还不知道,那吏司刘学青已经受到上面人的赏识,明年绩考过后,肯定会调任律政司给事中,又将是名言官!刘学青此次和洪神武水火不容,白玉楼和洪神武决裂,还可以得到皇城中和宁折不弯的言官这一派的支持。”
苏仲文捋须看着柳子羽嘿嘿冷笑道:“这就是叫大势所趋,洪神武再强,他又怎么挡得住白玉楼隐忍了数年,蓄了这么多势的一拳?而且如果我所知的消息不差,当日堤坝溃之时,白玉楼最疼爱的一个外甥和门客,也正好在息子江游玩,性命都是被林夕亲手救下的。因为下面正武司一些官员和林夕的意气之争,害得他的外甥和谋士门客都差点死掉,这一口气,便是连他心中任何一丝的犹豫和疑虑都彻底磨掉了。他这样决烈的出击,不胜才奇怪。”
“权术……”柳子羽皱眉思索着,片刻过后,他认真地看着苏仲文道:“多谢先生点明,以先生看,现在如何借势对付林夕最为可行?”
“只要你肯想,肯学,我便肯教,将来便有希望能继承你父亲的位置。”苏仲文淡然一笑道:“我们也可以学白玉楼一样等待……林夕要再升迁不难,甚至都可以替他创造一些升迁的机会。他就在龙蛇方面,到时设法将他升到龙蛇方面去。”
柳子羽的眼睛顿时亮了,“先生好计策,学院中看不惯他的人许多……我也可以借他们的一些势,知道哪些位置最为危险。”
“为国捐躯的修行者,最为配得上那些勋章。”苏仲文点了点头,看着柳子羽,又很有深意地说道:“据说银钩坊徐乘风的那件案子,马上就要判了。”
柳子羽微微一怔。
苏仲文淡然道:“不出意外,应该会判当众枭首,但若是判千刀凌迟,再削去徐宁申的三镇连营将,不知道这名军中枭雄会不会忍得住。”
柳子羽的眼睛又顿时亮了,笑了起来,“先生果然运筹帷幄,既然如此,那就让徐乘风当众千刀凌迟,而且就在东港镇临刑,看看徐宁申会不会发疯。”
第二百零五章 压在胸口的大石
苏仲文看着欣喜不已的柳子羽,点了点头,心中却是叹了口气。
无论是在云秦、唐藏还是大莽,任何一名枭雄的背后,总会有许多看得见或看不见的谋士、门客。
苏仲文在这些人里面,无疑是十分出色的人物,否则柳子羽的父亲不会这么快能直升省督,他也不会被派来单独教导柳子羽。
然而苏仲文十分清楚,这个世上枭雄太多,像他这样的人也太多,所以谋划的任何事,到最后定论之前,谁也不会知道胜负到底如何。
所以这真的不值得欣喜。
对于他而言,柳子羽还太过幼稚,需要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
……
林福和面容姣好的妇人坐在湖边,看着湖中央林夕和林芊划船。
听着林芊不时的发出一声声兴奋的大叫,两人也是都忍不住相视一笑。
昨日两人并没有怎么睡着,但秦潇雨出现,将胖子商贾击瞎了眼睛,废了魂力丢下之后,林夕便来到了两人的房前,轻声告诉了两人已经没事了。
所以两人现在十分安心。
陪着妹妹玩闹了一阵,和双亲在这湖边竹篱小院之中用过简单的午餐,又哄得妹妹睡了午觉之后,林夕提着两个大大的食盒翻过了一条山岗,走入了一片林间。
这山岗林间有个小池塘。
张二爷正在用一根自制的小竹鱼竿钓鱼。
姜笑依正在一些树下挖洞。
这些树下的泥地里面有很多蝉蛹,用来烤了吃非常香脆,而且很有营养。
一边林间的空地上,燃着一个小小的火堆。
火堆旁边平躺着那名胖子商贾,胸口上面压着十几块石头,脸孔涨得紫红。
看到林夕走进来,张二爷和姜笑依点头一笑,都停了手中的活,坐到了火堆旁不远处。
吃光了食盒里的饭菜之后,姜笑依将已经挖到的六十七个蝉蛹用细树枝穿了起来,架在火上烤着,然后才将压在胖子商贾胸口的十几块石头扫到了一边。
胖子商贾像条离了水的鱼一样拼命的张嘴呼吸着,喉咙里不停发出荷荷的声音。
林夕和姜笑依、张二爷也不说什么只是笑笑,等到胖子商贾终于喘匀了气,姜笑依便又起身去搬石头,准备重新压回胖子商贾的身上。
“你们到底有没有人性的……问也不问我,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啊!”
胖子商贾终于崩溃了,脸上招牌的笑容也早就不见,全部变成了哭意,双手无力地在地上捶着,号啕大叫。
时值初夏,天气本身已经有些闷热,可是他却被放在了火堆旁不远处,胸口被压大石。
等到他觉得快要死去之时,对方却又搬开大石让他喘些气,然后又压上石,周而复始。
他的双眼虽然已经看不见东西,但是从周围的声音以及此刻烤蝉蛹的香气,他还是可以轻易的判断出,姜笑依之前是在无聊的做什么。
此时并不是需要野外求生的时候,一名修行者挖蝉蛹烤了吃,当然是极无聊的事……但对方竟然宁愿做这么无聊的事,也根本不开口问他什么话。
“要不要吃个烤蝉蛹?味道很好的。”
而更让他崩溃的是,林夕此时却是又轻笑了一声,说了一句让他更崩溃的话。
“我吃你祖宗!”胖子商贾癫狂了,捶地破口大骂,但才脱口骂出一句,胸口一闷,又被压了一块石头。
“你们到底想要知道什么?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
胖子商贾的身体一僵,终于歇斯底里般叫出了这一句。
姜笑依和林夕相视一笑,姜笑依放下了手中的石头,却是没有将压在胖子商贾胸口的第一块石头搬开。
青鸾学院是云秦的修行圣地,而且经过张院长的改变,相对于另外两大学院纯粹追求个人战力,青鸾学院还涵盖了除了战力之外的很多方面。其中止戈系和内相系都有专门研究对手心理的教授,在平时授课之时,一些讲师也给他们灌输了不少此方面的经验。
其中关于逼供的最简单一条,那便是如果对手有自尽的能力,但被擒时不第一时间自尽,接下来的表现不管如何硬气,事实心中便总是有贪生怕死的侥幸,便总可以逼供出来。
“关键不在于我们想要知道什么,在于你能告诉我们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林夕看着意志已然崩溃的胖子商贾,也不着急,缓缓道:“你昨日被打入湖中,眼睛未瞎之前,便明白了你惹上的是什么样的人。若是你不能说出对于我有价值的东西,那对于我又有什么用。那我便也只能让你和张二爷一样,受上几年不能畅快呼吸的苦。”
林夕自然不是宇化家的人,但胖子商贾经过昨夜的事,却已经认定林夕是宇化家的人,此刻又听到这句,这名胖子商贾在浑身被熏烤得浑身热汗的同时,浑身又是出了一层冷汗。
“我了解徐宁申,他不会放过你的!你留着我做证人,足够帮你扳倒徐宁申!还有……我可以交出我的修行之法……”胸口压着一块大石的他剧烈地喘息着,终于再次发出了一声大喊。
大约是想到对方“宇化家”的身份,想到自己败得如此凄惨,生怕对方对自己所说的“修行之法”的讥笑和不屑,这名胖子商贾马上又用尽全身气力般,喊道:“我会大莽千魔窟的魔体决!”
张二爷还不觉如何,林夕和姜笑依却是顿时一齐怔了怔。
张二爷只是通过一些书籍领悟了一些魂力修行之法,加上长年累月修行的毅力,才跨入了修行者行列,所以对于这世上的一些强大修行之地,他并不了解。
林夕和姜笑依了解的虽然不多,但这千魔窟,他们却都是听过。
云秦三大学院毕业出来的学生,在坠星湖和千霞山一带,和大莽的厮杀之中,主要的对手,便是来自炼狱山和千魔窟的修行者。
炼狱山在大莽,是和青鸾学院一样的修行圣地,而且几乎是完全独立在朝堂之外,比起青鸾学院对于中州皇城还要神秘。
出来的弟子有些自愿进入大莽朝堂,绝大多数却是自由在千霞山一带,猎杀云秦边军中的强者和修行者来修行。
从炼狱山出来的修行者不仅神秘,而且修行方式和云秦的修行者也有很大不同,而且真正得了炼狱山传承的内山弟子,败亡之前,都会有一些诡奇的自杀性招数。“魔变”便是其中最为厉害的一种。
炼狱山的真正修行者将死视为轮回,体内都有毒液流淌,所以败者绝对没有生者,没有活口。
至于千魔窟的修行者,虽然不像炼狱山的修行者一样神秘诡异,修行方式和云秦的修行者十分接近,但出战之前,齿内和体内都会藏有毒药,一旦不敌,便也是马上自杀。
所以这么多年下来,云秦对于炼狱山和千魔窟的修行者还是所知极少,只是对于一些武技和战斗方式有所了解。
唐藏一方的修行者,也是因隔着沙漠,隔着西夷十五部,更是了解甚少。
至于云秦的修行者,三大学院,走的却都是光明大道,依靠是纯粹的力量、军队的协助以及强大的魂兵、甲衣。
所以对于大莽和唐藏的人来说,最有用,也是最想知道的,反而是学院对于符文、丹药的研究。
正是因为双方对于对方不了解,想要得到对方的一些东西,所以这些年,一些混入对方朝堂和修行之地的潜隐,才大行其道。
能够成为潜隐的,都并非普通人,很多更是儿时开始便担负了重任,便已在别国内有了身份,所以这些年云秦、唐藏和大莽的朝堂之中都不可避免的有对方潜隐的存在,然而因为修行之地的强大、小心,绝世的人才更多,而且最为重要的是云秦、唐藏和大莽的正式纠缠也便只有二三十年,时间尚短,所以即便是许多惊才绝艳的潜隐,在这些修行之地,也都是被发觉而悲剧收场。
青鸾学院的一些普通修行之法,技艺,都要靠积累的学分换取,一些独特的修行之法,更是由学院特别讲师自行选定继承者传承,便是基于这方面的考虑。
因青鸾学院那些独特的讲师、教授的不凡,就如佟韦挑选林夕和边凌涵,罗侯渊挑选艾绮兰一样,光是因这些讲师和教授挑选的人的品行,便已经能够保证这些人即便是死,也不会透露出学院的秘密。
即便因一些意外有失,青鸾学院也一向有自己的行事方式……失去的,学院一定会自己找回来。
正是因为知道千魔窟是这世间强大的修行之地,眼下这胖子商贾却是知晓一些对于学院而言属于未知的东西,林夕和姜笑依心中自然无法平静。
和姜笑依互望了一眼之后,林夕没有说什么,只是神色严肃的俯下了身来,将压在胖子商贾身上的石块扫飞了出去。
……
……
就在林夕和姜笑依从胖子商贾口中听到千魔窟三个字时,身穿便服的三镇连营将徐宁申走入了一片竹林之中。
竹林里面,有一个头戴斗笠,看不到面目的人在等着他。
第二百零六章 一潭深水
竹林中。
头戴斗笠的人身穿普通粗布麻衣,并不高大,但却偏偏给人一种高大如岳的感觉。
他的背上有一长一短两条长形布条,有森冷的气息透露出来,应是两件兵刃,只是有布包着,看不出来。
“你这么急着找我做什么?”
斗笠微微抬起,下方的面目竟然也蒙着黑色的方巾,只是一双明亮的双目闪着一些微讽的冷光,语音居高临下:“若是为你儿子,那就不必开口了……自始至终,这件事都是你自己想往上爬,都根本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微微一顿之后,这人又微讥的补充了一句,“也幸亏我正好有事回来,否则你要急着找我,也没有办法这么快和我碰面。”
“马红俊失手了,以对方的实力,他怎么都不可能失手的。”
看上去比起前些时日已经明显老了许多,憔悴了许多的徐宁申看了这人一眼,有些怨毒道:“他落在了对方的手里,这才是我急着找你的真正原因。”
“马红俊失手?”
头戴斗笠的这人微微的一怔,明显也是十分意外。他沉吟了起来,但只是数息的时间,他便摇了摇头,道:“抱歉,既然如此,你便只能跑去龙蛇做流寇了。”
徐宁申霍然抬头,脸上骤寒,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却是明白你的意思。”头戴斗笠的人摆了摆手,示意徐宁申不要激动,冷淡地说道:“你是想告诉我,既然连马红俊都失手,那对方肯定不是翻不出什么浪花的小鱼,但越是如此,我便越不能做什么,因为对于我现在身负的大事而言,这件事太小,不容我有任何闪失。而且马红俊也只知道你,根本不会牵连出我出来。”
“即便我能帮你把林夕和所有知情人全部杀光,以他现在牵动的人,震动会有多大?”
头戴斗笠的人看着徐宁申,沉冷的眸子里陡然开始充满狂热的火焰,“所以你现在不要想着要挟我如何保全你,你只有选择和我站在一边。我可以保证让你逃到龙蛇山脉之中,有人会接应你,我也可以透露给你一些消息,上面也已经有人要动林夕……现在马红俊落在他手里,只要说出些什么,他自然又是大功一件,所以不出意外,我也会让他到龙蛇山脉,可以给你亲手为你儿子报仇的机会。”
徐宁申浑身一震,一时脸上阴晴变幻,看不出心中具体所想。
头戴斗笠的人看着徐宁申依旧在犹豫不决,他眼中狂热的神色更浓,“你根本不需要为你云秦小小的官阶而不舍,我要去西边……只要我们这件大事做成,只要你和我站在一边,将来的功业,恐怕是你根本无法想象!”
“西边?”听到这两个字,徐宁申陡然想到某些传言,呼吸不由得为之一顿,张了张口,一时却是说不出什么话来。
头戴斗笠的人看着徐宁申,缓慢而重重地说道:“你自己想想,以你现在的处境,是跟着那个有着变态嗜好的老阉人好,还是铁定了心跟着我好,你是聪明人,我想你不会想不明白……但你需要马上做出选择。因为我不想有任何的意外……我要马上送你去龙蛇山脉。”
徐宁申沉默了片刻。
他的脸色变得更加青白了些,陡然,他的身体一动,单膝跪地,对着这名头戴斗笠的人跪了下来。
他没有说什么,但是这一跪,便已经彻底表明了他的态度。
“好……我答应你的,自然也会全部做到。”
头戴斗笠的人点了点头。
从龙蛇山脉到现在,徐宁申要挟他做了不少的事,此刻徐宁申彻底跪倒在他身下,但他却并没有多少舒畅之意,因为这和他正在做着的大事相比,已经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他的头颅,不由自主的侧转,对着西方。
……
……
林夕的额头微微的鼓了起来,泛着一股奇异的黄色,好像额头上贴了一块淡黄色的硬甲。
数息的时间过后,他的额头恢复如常,整个脖子却是又微微的鼓了起来,整个脖子上好像又贴了一圈淡黄色硬甲。
林夕有些僵硬的摇了摇头,奇异的黄色全部慢慢消散了,他整个人恢复如常,但神色却是变得越来越为严肃。
姜笑依和张二爷看着已经坐起来的胖子商贾,神色也是十分的紧张和严肃。
他们三个刚刚听到了一个有些匪夷所思的故事。
魏贤武、石三、马红俊三人的父母都是龙蛇边关庶务,是帮边军服务的一些杂役人员。和所有在边关长大的孩童一样,三人很自然的成了边军杂役。
就在一次从一个营地运送一些军械至另外一个营地的打杂途中,三人和当时唯一的一名正式军士却是正好撞见了两名修行者的厮杀。
那名唯一的正式军士便是徐宁申。
两名修行者的厮杀十分惨烈,一死一重伤。
且那名死去的修行者在重伤将死之前,便已经对他们这正好路过的四人大喝过,说对方是混在军中的奸细,是大莽的修行者。
而当时那名重伤者也已奄奄一息。
马红俊等三人当时都只是十几岁的杂役小厮,还根本没有见过真正的血腥厮杀,在这样的场面之下,当然都是吓得六神无主,自然都是靠当时的军士徐宁申做主。
徐宁申当时便说为防意外,杀了了事,让三人害怕就不要看。
三人当时怕得要死,听到这样的话顿时躲得远远的,但三人正好都是聪明人,跑出多远之后一想便觉得不太对劲。
能够擒到一名修行者,那是多大的功劳,徐宁申既然有敢杀的胆量,怎么可能会怕意外,要杀了了事,而不选择赶紧带回营地呢?因为距离营地已然不远,而且三人当时好歹也听说过,大莽的修行者要是活不下去,一般都会自我了断,而当时那名大莽修行者虽然伤重,却是并没有自我了断的意思。
越想越不对劲之后,三人好歹想了个主意,让魏贤武先行跑回了营地,说好若是另外两人回不来,便肯定是徐宁申下的毒手。
另外两人等了片刻之后,看到徐宁申回来,马上就说魏贤武已然回了营地,直说怀疑,要让徐宁申带他们去看那人的尸首。
和三人料想的一样,徐宁申果然是暗中和那名重伤的修行者谈好了交易。
无奈之下,徐宁申便也只能和他们谈好交易,以得到的修行之法交换。
当时三人威胁徐宁申,说已然将秘密告知了其余人,若是三人之中有任何一人出意外,便会直接有人将秘密抖搂出来。
徐宁申在那时只是普通军士,要对付三人本身没那么容易,再加上对那名修行者本身也有忌惮,怕那名修行者灭口,也不敢妄动,接下来三人生怕徐宁申在和他们交易的修行之法上做手脚,便日夜跟着徐宁申。
时日一长,经过一些行军打仗凶险之事,四人之间的关系倒是反而变得错综微妙,互为依靠。
马红俊的修炼天赋在四人之中最高,修为反而在四人之中最为厉害,但行事最为无法无天,一次竟然因为一件小事暗杀了一名同僚,被判处决。
徐宁申等人动用了关系,设法调换了一名替死鬼,从此马红俊便隐于暗处,因为都熟知他的性情,所以即便是魏贤武等人一般轻易也不敢动用他做事,生怕惹出什么大麻烦出来。
……
姜笑依伸出了手,他的整个手掌也慢慢的有些鼓了起来,好像也长出了一层微黄色的厚甲。
“此种手段只是魂力的运用之法,恐怕只有搏命的时候才有用。”
感觉着自己手掌的变化,姜笑依转过头,又凝重的看着林夕道:“林夕,你觉得他说的话可信么?”
林夕微微蹙起了眉头,没有马上回答姜笑依的话,却是看着坐在地上,浑身微微发颤的马红俊,问道:“你们为什么不弄清楚那名修行者的身份?”
“当时是想知道,徐宁申却不说,说是那人生怕知道的人越多,越容易出问题,而且我们三人当时太过年幼。”马红俊双手依旧习惯性的擦着衣袖,道:“后来我在边军被判处决,被救了下来,我们便知道那人的地位和能力恐怕非同小可,便觉得知道的越少,安心做事,反而更为安全。”
林夕点了点头,却是转过身看着姜笑依点了点头:“他这故事听上去虽然荒诞不经,然而越是荒诞不经的故事,便越有可能是真的,因为若是有心要编故事,完全可以编个听上去十分真实的故事……而且要证明这是否是大莽千魔窟的手段,恐怕也不难,边军之中,应该有不少和千魔窟的修行者交过手的人。”
“噗”的一声轻响,却是坐在地上的马红俊往后软绵绵的栽倒了下去。
他修为尽毁,一夜一日之间又受了太大折磨,此刻就像是审讯终于审完,他心神一松,便是支持不住,昏死了过去。
“你准备怎么办?”姜笑依面色沉重的皱了皱眉头,出声问道。因为他也感觉马红俊说的这个荒诞不经的故事极有可能是真的……而他说的若是真的,那东林行省或是龙蛇军方之中,便有一名大人物,是大莽的潜隐!
“找周年山报上去便是。”林夕看着姜笑依道:“这些事已经远超出我们现时的职权范围了。”
姜笑依点了点头,苦笑了一下。
原本以为只是一场江湖义气般的刺杀,没想到背后竟然隐着这样的一潭深水。
大莽潜隐这样的人物对于他和林夕这种青鸾一年的新生来说,还的确太过遥远。
第二百零七章 逃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入了东港镇督府内。
听到传报声的周年山和江问鹤刚刚跨出府衙门槛,便看到身穿黑甲的铁涵青迎面走来。
“铁大人来得好快。”
周年山拱了拱手,苦笑着行礼。
“周大人。”铁涵青躬身回了一礼,讥讽微笑道:“这事关许多人的颜面,自然来得快。”
周年山叹了口气,道:“如何?”
铁涵青看了一眼周年山身旁的江问鹤,又是一笑,道:“恭喜江大人正式升任镇督。”看着江问鹤笑说之间,他打开了手中的铁筒,从中取出了一卷文书和一个金色的小盒。
一眼看到金色小盒,周年山顿时微微一怔。
“林夕升任正九品,暂代燕来镇督,授光辉勋章。”铁涵青自然知道周年山主要问的是谁,将文书和金色小盒递上的同时,轻笑道。
“果然如此。”周年山接过铁涵青手中的东西,却是将一直捏在手中的小卷递到了铁涵青的手上,感叹般摇了摇头,“只是不知道这次又要记什么功劳了。”
“嗯?”
铁涵青至此才发现周年山神情不对,展开手中小卷一看之下,却是微微变了脸色。
“你也见过林夕,以他的为人,应该不会因私怨而行栽赃嫁祸之事。”周年山看着铁涵青,道:“而且事关修行之事,你比我更加清楚,想要栽赃嫁祸也嫁祸不了。”
铁涵青脸上再也没有半分笑意,沉声道:“什么时候传来的消息?”
周年山苦笑道:“就在方才。”
“此事事关重大,我要马上回去安排。那名证人案犯的押解,便劳烦周大人了!”
一句话说完,铁涵青便已转身疾走,如雷般的马蹄声很快在镇督府外响起,片刻远去。
……
此时林夕也在骑马,林芊坐在他的身前,不停的兴奋尖叫着。
对于徐宁申和大莽潜隐的事,他并没有太多牵记,因为对于他而言,这个世上还到处都是不可知的强者,到处都是不可知之地。
他还只是息子江中渐长的小鱼……所要考虑的只有自己身边的事,只有自己修行的事。
……
唐藏古国。
一个对于林夕而言更加遥远得不可触摸的不可知之地,即便是云秦的顶尖强者,都没有几个人踏入过的帝国。
皇宫之中,一盏酥油灯长明不灭。
一名身穿禅衣的中年宫女正在帮一名男子梳理头发,将这名男子有些微枯的黑色长发结成辫子。
中年宫女是名不弱的修行者,眉心微微鼓起,呼吸悠长,迥异常人,然她的面色虽然镇定,双手却是微微有些颤抖。
因为她知道这名男子的身份。
她知道这名男子虽然看似文弱,然而当年是足足付出了数十名强大修行者和五百金吾卫的代价,才将此人重创,打入水牢之中。
正是因为这名男子,唐藏的许多修行者,才知道青鸾学院的可怕。
和从水牢中刚刚走出相比,这名男子的形容已经判若两人。
他浑身的烂疮和腐烂裂开的伤口都已经愈合,脸上纠结如水草的胡子已经全部刮干净,显出了一张带着些骄傲的瘦削面容,只是面色依旧有些过于苍白,显得下巴的胡茬显得特别青黑,这使得他看上去有些凶。
在宫女帮他梳理头发,结辫之时,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那盏酥油长明灯。
他的对面,坐着唐藏古国的皇帝,凤轩。
“你觉得这酥油灯好看么?”蓦的,男子的目光从那盏长明灯上移到了凤轩皇帝的身上,问道。
神容十分疲惫的凤轩皇帝轻声道:“谷先生既然看了这么久,自然有好看之处。至于问我……我自然觉得这灯是好看的。”
“这灯并不好看,我只是要看看你对你母后的真实态度,以及她将你到底教到了何种程度。说实话我的确很佩服她。”男子微微的叹了口气,看着凤轩皇帝,却是又很突然地说道:“你不怕我杀了你么?”
“不怕。”
凤轩皇帝还没开口,从他身后的帷帐流苏之间,却是突然钻出了一个双眼乌亮的白衣光头小僧,他打量着男子,一脸童真的合什笑道:“我师兄说了,谷先生不会杀皇上,想杀的话……也杀不了。”
男子想要摇头,但反应过来有人在帮自己梳理,脑袋便微僵,但此时他身后的宫女却是已站了起来,对他行了一礼之后便离开,却是已经帮他梳理好了。他便接着摇头,看着白衣光头小僧道:“你们般若寺出来了几个人?”
“我和我师兄,两个人。”白衣光头小僧扳着手指头,又多嘴自我介绍道:“我叫云海。”
男子难得的一笑,道:“云海,你很有趣。”
白衣光头小僧云海却是骤然苦了脸,可怜巴巴道:“谷先生……既然你觉得我有趣,那能不能把我们般若寺的东西还给我们。”
男子摇了摇头,道:“怎么还?那东西你们又不是没有,我都学到了,又不能劈开脑袋洗掉。”
云海张了张口,原本似乎还要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这间殿外一个声若洪钟的喝声却是骤然响起,“云海,多嘴!”
云海便嘟了嘴不出声。
“既然你师兄来了,他为什么不进来?”男子听了听,看着云海问道。
云海道:“因为师兄古板,不喜欢多和人说话……不过他人是极好的。”
听到这光头小僧一本正经地问答,男子又是笑了笑,接着转头看着凤轩皇帝:“既然般若寺都出来了两个人,你们又巴不得早些送我回去,为什么还要将我留在这里?”
“因为为了先生的绝对安全,我必须先设法将皇叔的神象军调走。这需要花费不少的时间。”凤轩皇帝看着男子道:“我原本已经派出两批人想和你们青鸾学院的人先行接头,但是我派出的那两批人却都是消失在了戈壁之中。我对皇叔在无尽戈壁之中的部署还不清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比我更不惜代价。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只能等先生的身体略微调理好一些再说。”
“这些时日,我听到的消息都是你们给我的。”男子冷笑道:“既然闻人苍月是如此人物,谁也保不准他会和你皇叔有什么交易。时间越是拖得久,便越是于形势不利。”
凤轩皇帝点了点头,声音微寒道:“不是保不准,而是恐怕已经有所交易,因为碧落陵方面已有大动,现时就连你们青鸾学院的消息都难以传到唐藏。我派出的一批人,极有可能是死在了天狼卫的手里。”
男子皱起了眉头,明显也是出乎意料:“竟然封锁到连青鸾学院的消息都传不过来,想不到这么多年下来,云秦竟然出了这样一名不得了的人物。”
“因为他的身份在,他控制的碧落区域之后,和我们唐藏古国之间还有飞鸟难渡的无尽戈壁……”
“厉害就是厉害,不用替我们青鸾学院说话。”男子直接打断了凤轩皇帝的话,道:“现在我唯一要重新权衡的便只有他的实力和西边的局势,以及要知道你到底想怎么做?”
凤轩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垂首诚恳请求道:“我想请先生配合演一出戏。”
……
……
东港镇轰动了。
燕来镇轰动了。
整个鹿东陵都轰动了。
东港镇镇警局林夕雨夜接报,直上东港江坝,不在自己职责范围之内而全力担当,日夜奔忙,调度固坝,不在燕来镇任职而连夜赶至燕来镇力谏,被回绝之后依旧至江坝,将近三千村民连夜疏散,燕来江坝溃两船相撞,山体滑坡,乱石如雨而第一时间不顾安危身先士卒救援,连救百余人。
功绩惊人,升至正九品,代燕来镇督,授光辉勋章。
江问鹤固坝有功,升任正八品,任东港镇督。
惠古镇工司督造姜笑依在假依旧身先士卒,亦有重大立功表现,升任从九品,任三镇监匠。
林夕的所作所为可以说已经全在民众眼中,只等着上面表态,此刻正式嘉奖公文一发出,各镇民众顿时一片欢腾。
而陵内各司官员听到这个消息却是都咋舌不已,这才多少天,便已从十品官员升任至正九品,而且还有一枚光辉勋章……这就相当于是欠着到从八品,这是什么样的升迁速度?
但这日对于东港数镇民众来说的喜事却不止这一件。
就在这份来自郡守府吏司的文书到达东港镇后不久,一份来自郡守府刑司的文书也正式到达。
银钩坊首犯徐乘风,判千刀凌迟,三日后临刑!
这消息一传出,顿时又是大快人心,东港数镇更是家家户户张灯结彩,更是将“小林大人”四字时时挂在口边。
也就在这日日暮之时,数百铁骑疾驰至清河镇,将一处私宅围得水泄不通,然而为首的铁涵青彻查之后,却是一无所获,黑沉着脸在夜色中率队朝着鹿东陵府疾驰。
三镇连营之内,徐宁申数处住所之内,已经全无徐宁申的踪迹。
徐宁申已经逃了。
第二百零八章 求贤
一名黑身汉子驾船,带着林夕一家和张二爷、姜笑依沿江顺流而下。
代燕来镇督的任命已经正式下达,林夕虽然很享受荷花湖畔的安逸,然而他知道燕来那拦江坝后被冲毁了房屋和良田的村民不安逸,在等着自己回去。
所以他便又不得安歇。
江水平缓宁静,蓝天白云倒映于水中。
张二爷的咳嗽声又响了起来,驾船的黑身汉子面上又有担忧之色,手中船桨有些纷乱,惊了水草里的游鱼。
“张兄弟,你这病听上去可不轻,要好好请个大夫调理,静养一阵了。”
林福听着张二爷咳嗽时胸内抽风般的声音,也是觉得揪心,忍不出出声全劝说道。
“无妨……咳着咳着也就习惯了。”张二爷说了一句让林夕忍不住嘴角上翘的妙语,又是咳嗽了数声,却是看着林夕和姜笑依道:“因祸得福,再静养个一年,应该便能养得好了。”
林夕和姜笑依微微的一怔,看着张二爷蜡黄却是微笑着的脸,两人便是彻底明白了张二爷为何心情会如此轻松,明白了他此刻话中的真正含义,便真正开心的笑了起来。
徐宁申逃亡的消息早已传来,马红俊也已经被周年山派人接走,然而马红俊得自大莽千魔窟的魂力修行之法和一些独特的手段,三人却都是已经知道。
一些有关冥想,魂力震体的修行方法,对于林夕和姜笑依来说自然无用。
因为青鸾学院修行各阶段的修行之法要比这些更为完善。
对于两人来说有些用处的便只有魔体术。
云秦的许多学院,修行流派,包括青鸾学院在内都有聚气术,所谓聚气术,便是一下把大量魂力迸发出来,增强出手一击威力的拼命手段。因为修行者的身体对于魂力而言就是一个容器,超出身体平时正常能够容纳的魂力爆发,自然也会对身体造成不小的损伤。
千魔窟的魔体术也是一种可以大量调集魂力的手段,但却是将魂力聚集和渗透在身体的某一处肌肤血肉之中。
这种手段,能够使得修行者的身体某一部分变得特别坚硬紧实,就像是肉体变成了一块硬甲。
但这种手段同样不会是千魔窟的最高秘术,因为林夕和姜笑依都已试过,聚集魂力至少要四五息的时间,而施展此术,身体某一个部位变得异常坚韧的同时,身体其它部位却是变得比以往更加脆弱一些。这便只是相当于将原本弥漫于体内的魂力调集到那一处,做盾牌而已。
所以当日马红俊和秦潇雨对敌之时,也根本来不及施展此术,双眼被一下子击瞎,所以此术也只能在面对强敌拼命,暗中计算好的时候使用,暗中聚魂力于一处,硬生生承受对方一击的同时,反击对手。
但张二爷只是普通的民间修行者,千魔窟的这些冥想、魂力震体的修行方法,却是让他得到了更多的感悟。
他的胸肺之伤,药石已经难起作用,唯有修为再有进步,自身生机再为壮大,魂力震荡的力量更强,才能慢慢恢复。
现在张二爷既然这么说,便代表着他的修为应该也是只要用一年的时间,便能正式突破到大魂师的修为了。
他的伤势也是因马红俊而起,而此刻修行所得的好处也是从马红俊身上得到,这可真是一报还一报了。
轻舟缓过万重山。
……
东港桑榆围。
一身孝服的陈浩之正在忙着给几头小猪崽喂食。
割的猪草拌着麸皮,几头小猪崽的长势很好。
突然,几人像强盗般冲进了他的院子,抢下了他手里的猪食盆。
“小林大人来了……他要见你,还喂什么猪。”
这几个有老有少的乡邻说的话,顿时让这名原本脑袋不甚灵活的木讷庄稼汉子猛的一呆,但在下一刻,他也马上将手中的木盆直接一丢,快步抢了出去。
林夕在桑榆围无数人的包裹之中。
“小林大人!”
“小林大人……”
一声声激动和亲切地喊声将他紧紧地包裹着。
他微笑着和周围的人交谈着,看到陈浩之挤了进来。
“陈浩之。”
林夕主动和这名木讷的庄稼汉子打起了招呼。
“小林大人!”
这名木讷的庄稼汉子不知道说什么,便要直接跪下磕头,却是被林夕伸手稳稳的扶住。
拍了拍这名庄稼汉子宽厚的肩膀,林夕很直接地问道:“你爷爷是筑坝的老匠师,先前他说将所会的东西都传给了你,若是我让你帮忙重新修建一条江坝,你能么?”
周围的人都听出林夕是要谈重修燕来拦江坝的大事,声音顿时安静了下来。
陈浩之不太会说话,此刻这么多人目光聚集在他身上,他越发紧张,但此时也不需要他多说什么,看着林夕期待的目光,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吐出了一个字,“能。”
“疏导筑渠对于拦江坝而言应该比较简单一些,你也应该懂的吧?”林夕温和一笑,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浩之用力地点头,道:“懂的。”
“桑榆围我们是保住了,但燕来坝我们没有能够保住,我想你爷爷在天之灵,也想看着那条坝重新起来。”林夕却是反而对陈浩之躬身行了一礼,道:“我想请你先任燕来镇工司生员,帮我筹备筑坝之事,不知你可愿意?”
陈浩之心头瞬间充斥难言情绪,他当然想要出口说愿意,但他本性太过木讷,心情又太过激动复杂,一时张了张口,却是硬生生的说不出话来。
“陈家小子,快答应啊!”
他说不出话来,周围的桑榆围的人却是都已然急了,纷纷发出大喊。
“不用着急。若是答应,点头便可以了。”林夕很清楚陈浩之的性子,微微一笑道。
陈浩之张开了嘴,依旧发不出声音,却是平生最为用力的重重点头,眼中有泪光滚落。
……
……
桐木镇。
一间普通的四合小院书房内。
一名穿着绣有青竹的薄纱衫的中年文士正在查看一些账簿。
这些账簿都是用染成蓝色的牛皮做封,上面用黑线绣着“百川通”三字。
中年文士头发稀疏,有些微微的秃顶,但面目清秀,双目明亮,却是别有一番不怒自威的气势。
“哚……哚……”
书房门轻响。
听到这敲门声,中年文士略微抬头,放下手中账簿,端起了茶盏,喝了一口,道:“进来。”
一名略显富态的五十余岁红面老人推门而进,对这名中年文士微微颔首行礼,道:“东家,燕来代镇督林夕来书。”
中年文士眉头微皱,道:“是重修江坝要银两……衡荣昌和卢福记是欠了他的大情,但我百川通一没有欠他的情,二也没有衡荣昌和卢福记那么大的财力,而且这一条拦江坝要多少银两,后面重恳良田,安置那么多人,又要多少银两?若是此次便出了许多银两,那接下来便又如无底洞一般。而且我们的商船不在燕来、东港停靠,又没有什么好处。宁掌柜,你也应该不会不明白这些,用数百两银子打发了事,为何还要来问我?”
“这小林大人很有意思,要银两是要银两,但和别人要银两却不同。”
息子江上排名第三的商号百川通大掌柜宁百鸣微微一笑,说话间将手中的文书递上了前去。
中年文士一眼看清递上来的文书,却是马上一怔,不由得轻读出声:“计划书?”
这递到他手中的文书,却是一本小册子,封皮上便写着:计划书,落款是林夕。
……
就在百川通的东家渠本翘接到林夕的来书时,大德祥的东家刑德荣正在端详着三块皂膏。
这皂膏就是用皂角制成的膏,用来清洗身体或是衣物所用。
整个云秦称这东西都是皂膏,只有林夕一直都是习惯称这东西为肥皂。
大德祥在整个鹿东陵都不出名,一直都不算什么大的商号,不过这两年来,在所有鹿东陵的大商号没有注意的情形下,大德祥却是以惊人的速度赚得钵满盆肥。
以能够拿得出的现银来计,大德祥未必能排得进整个鹿东陵商行的前二十,但是在两年之前,大德祥却是根本连前一百都排不上,恐怕连一次性拿五百两白银出来,都会导致难以为继。
这种发展速度是惊人的,若是突然有大商号注意到大德祥这样不显山露水的飞速壮大,也必定会大吃一惊。
刑德荣已经年届五十,虽然他遗传了祖上的精明,早年又跟着一些马队走南闯北了不少年,眼界要比一般商号东家高出许多,但小商行的财力有限,一般而言,没有贵人相助,绝对不可能很快翻起大的水花。
大德祥主营的一直都是贩卖蜂蜜,商行所在的云英镇出产的蜂蜜品质极高。但这两年让大德祥飞速壮大的,却是另外两支生意,灯油罩,还有这皂膏。
云秦寻常人家夜间都是点火油灯,火油价廉,只是烟味熏眼刺鼻。
大德祥制的灯罩,用的是数层竹纤滤纸,中间夹了两层细细竹炭,烟气熏上去,几乎都被滤掉。
这皂膏原本就有,但是大德祥出产的,却是都在里面加了香料。只此一点小小改动,便是大受欢迎。
现时云秦这东边几个行省,大多数人家都已经用上了大德祥的灯罩和皂膏,只是东西比较细小,平时不为人注意而已。
但身为大德祥东家的刑德荣心中却是十分清楚,这两样让大德祥赚得钵满盆肥的东西,却是一家林家铺子的点子。
眼下,他面前的这三块皂膏一块是淡青色,一块是好看的绯红色,一块是淡金色。
只是在里面加入了艾草、金银花等药汁,使得这皂膏看上去色彩好看了许多,多了些许不足道的功效,只是极小的改动,就又使得这皂膏引起了哄抢。
而这又是那林家铺子的点子!
这林家铺子的东家,未必是如何利用银两生银两的行家,但绝对是对人的喜好和商机有着最敏锐察觉的大家。
现在他这大德祥虽然做出了些成绩,但只要这样的一个人的点子被大商行所用,便轻易的能够压轧得大德祥打回原形。
刑德荣看着这三块皂膏,有些焦急地等着。
蓦的,他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不等来人敲门,他便已经迫不及待的出声道:“进来!”
进来的便是他的儿子,大德祥的少东家刑天养。
“父亲。”这名大德祥的少东家教养极好,进门后先行躬身行了一礼,只是神容却是十分古怪。
刑德荣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来,马上问道:“怎么?”
“那是小林大人家的产业。”
“小林大人?”
刑天养有些钦佩的点头,又有些难以置信的解释:“便是破了银钩坊案,燕来镇江坝立了奇功的小林大人,林家铺子的东家便是他的父亲。”
“什么?!”刑德荣大吃一惊,“这小林大人……是鹿林镇人?”
“这是林家铺子的东家林福亲口说的,他人此刻便在燕来镇。”刑天养看着刑德荣,呼出了一口气,道:“而且他听说我们的意思之后,便拒绝说了他无法做我们的大掌柜,不是因为其它,而是因为那些点子都是小林大人出的,他说要是做了我们的大掌柜,恐怕就会误了我们大德祥。”
刑德荣张了张嘴,一时有些惊讶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最近小林大人正在安顿数千村民和组织修坝,他还给各大商行出了份计划书。”刑天养意味难名的摇了摇头,道:“大概是我们大德祥太不起眼,我们便没有收到。”
“计划书?”
“他并非是直接要各大商行扶持银两,而是列出了一份完整的计划。”刑天养深吸了一口气,仔细的解释道:“他并不准备重新筑坝后再和以前一样重新垦田,而是准备在原先江坝后深挖,做一个极大的蓄水库。然后用沟渠引着,这样平时非但能让燕来的许多旱田地变成水田地,而且若是遇冬季江面水浅,大船难行之时,还可以开闸放水。提升几处难行之处的水位。”
“他计划书中说陵督府已然表态,会出计划书上所需的一半银两,免除那些灾民三年赋税。他计划书中还列了详细的水库养鱼、变旱田为水田的计划,那些灾民在修建水库和开渠期间便配合用工,生计便不成问题。计划书中还列明了水库蓄水量,按他请的匠师和工司的官员核算,各大商行冬季浅水时,若是略微凑时,大船都能多行二十余次。这对于那些依赖水运的大商行来说,恐怕只要两三年便能收回这支持水库修建的银两。”
微微一顿之后,刑天养感叹道,“而且小林大人还在计划书中提出了分期支付,即各大商行只要报出一个总数,接下来可以每月支付一定数额的银两,足够支持这江坝的持续建造便可。有确切好处,而且每月支付的银两对于这些商号又不算多,所以据说只是一日之内,在息子江内有水运的各大商行都是已经允了。这筹银速度,真是百年难得一见。”
刑德荣呆了半晌,陡然,他对着刑天养喝道:“备马!”
刑天养一愣:“父亲……难道你想请小林大人做大掌柜?”
第二百零九章 做东家
几天未下雨,鹿东陵府里面尘土就有些多了。
关着门可以让厅堂内的空气洁净些,只是便显得有些阴暗,必须要点着烛火,看文书起来才不牢神伤目。
习惯性一身灰色便袍的李西平坐在案前,看了一卷公文许久,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头,对着无人的厅堂发出了一声感叹,“真是奇才……怪不得长公主会推荐你去青鸾学院。”
他这一声感叹,是为林夕由心而发。
大修水利,是一笔巨款,没有先前的预算,即便整个鹿东陵各司节衣缩食,也根本凑不出来,只有层层报批,留待上方来年多拨库银。林夕计划书中建巨大水库,挖渠引流、筑闸,工程比起单纯的筑一条江坝耗时更长,所需银两也更巨。
然而只是因能解决各商行浅水期的航运问题,再用每月支出银两的方式,便使得各商行在一两日之内便都首肯,这种能力,实在是和是否修行者根本无关,只来源于本身的见识与才干。
修库蓄水、定时开闸提高水位,以便航船通过等手段,李西平还是有所耳闻,但以工赈灾、每月供银等方式,对于林夕来说太寻常不过,可对这个世界的人而言却是太过惊艳。而且林夕的计划书里面,还提出了一个买卖“航水”的约定。
这个约定是指,每个出资的大商行,按照出资的份额多少,便都可以成为到时修建成的水库的大小东家。
若到时冬季浅水期水库开闸放水,自己商行没有商船同行时,亦可以将这段原本难以通行的时期内的通行权卖给其他想要通船的商号。
这真是相当于买卖通行用的水。
这样一来,现时经营不错,手中有现银的商行,出资了不少之后,哪怕将来运营不善,商行不景气了,也可以通过这一项盈利,因为谁也说不准这息子江上的起起落落,谁也说不准将来又有大商行冒出来,但是到那冬季时却没有航行权,要问别人购买。
这个“航水”买卖最为让李西平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便是根本不妨碍渔民和小商行的利益,因为小商行的出货量小,原本就没有浅水时无法走的大商船通行。
以往大商行在冬季浅水时要出货,也都是大量租用小商船,这比起平时养着许多条小商船,养着许多人还要节省许多,但那两个月的时间,也是一大笔惊人的运输费用。
这份计划书里的不少手段,根本就是前人名臣都没有运用过,无前例可循的手段。
李西平不知林夕怎么会有这样惊人的见识和才能,所以他忍不住在这无人时也发出惊叹。
……
“你想请我做掌柜?”
东港镇一家僻静酒肆之中,林夕看着大德祥的东家刑德荣,问道。
他现在已然是燕来镇代镇督,在东港镇他也没有什么家私要带走,但刑司对于徐乘风的判决文书已下,而调任过来的新任镇警局还未到任,所以他还要做完在东港镇警局最后一件事,明日监斩徐乘风。
在一个时辰之前,林夕刚刚接待了刑司派来行刑的一批人员,又刚刚和借调来的一些工司人员谈定了江坝开工前的一些前期工序。
云秦朝堂编制里边,各镇是没有行刑部门,处决犯人都是陵阶刑司有刽子手和相应官员过来,而地方上镇督和镇警局、提捕房、典狱官员都要到场,验明正身无误之后执行,执行之后还得再次验明,签署文书才算完成。
燕来镇拦江坝的开工日期也已经初步定了,除了之前上书要求的一些配合的工司人员已经到位之外,他让衡荣昌等数个商行帮忙召集的一些匠师也已经在陆续赶来的途中。
陡然有商行的东家急吼吼的前来求见,林夕初时还以为是对方也急着想要“航水”,要投银两进来。
他十分清楚预算是一回事,实际花销又是一回事,银两当然是多多益善,他自然不会拒绝,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找他却并非是为了“航水”,而是为了他鹿林镇老爹现时卖得最好的“皂膏”。
在刚刚和家人在湖畔那竹篱小院见面,和父母夜谈的第一夜,谈及家中琐事和生意之时,他便听他老爹说过,有家商行一直紧跟着他的铺子,大赚银两,没想到便是今日这主动找上门来的大德祥。
而且对方表达出的意思,更是让他有些意想不到。
“不是掌柜。”此刻听到林夕的这句话,刑德荣谦恭的摇头,道:“以小林大人的身份和声誉,我怎敢开口说聘小林大人为我这一个小商行的掌柜。”
林夕微怔,道:“那你到底是什么用意?”
“我想让林家和我大德祥合营,一起做东家。”刑德荣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林夕,认真地说道。
此刻刑天养正坐在刑德荣的下首恭敬的垂首听着,听到这句,他也是浑身一震,忍不住猛的抬起了头来。就连他都根本没有想到他的父亲竟然会石破天惊的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林夕看着极其认真的刑德荣和震惊莫名的刑天养,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刑德荣道:“你不是开玩笑?”
刑德荣正色道:“哪里敢和小林大人您开玩笑,若是大人不信,可当场立下正式合同文书。”
林夕笑道:“如何合营法?”
刑德荣决然道:“双方都是大东家,不分上下。”
微微一顿之后,他生怕林夕不甚了解,还解释了一句:“东林行省最大的商行荣沈记,便是荣家和沈家两个不分上下的大东家。”
“你不怕吃亏?”林夕看了更加震惊,但显然还是极其尊重父亲决定的刑天养一眼,又转头看着刑德荣问道。
刑德荣感叹道:“先前还有些犹豫,但又看过那份计划书,我便肯定,小林大人您是天生奇才。只要小林大人答应,我绝不后悔。”
“好啊。”林夕笑着,端起了身前一碗温度刚好的红汤白菜大肉面片,自然的吃了起来。
刑德荣一呆,旋即他有些回过了神来,有些不可置信的颤声道:“林大人同意了?”
他根本没有想到,林夕答应得会如此自然,如此随意。
“是啊。”林夕对着刑德荣和刑天养的面前点了点,示意两个人也可以随便点,不要饿着肚子说事情。
看到刑德荣欣喜若狂的也端起面碗,敬酒般大喝了一口面汤,他便又在心中轻笑了一声,“可以试试看啊。”
“备文书。”刑德荣转头对着刑天养吩咐道。
“不用着急,既然合营,双方自然要互为信任,难道你还怕我反悔么?”林夕拿筷子敲了敲碗,道:“吃完东西再说。”
“林大人说的是。”刑德荣大喜,放下心来,吃了几口,却是忍不住直接请教起了生意场上的事,“林大人你的主意是绝妙,这皂膏生意接下来肯定能大赚一笔,但我只怕太过红火,而且照做又不难,反而引起了别的大商行注意,不知大人有没有些应对的主意。”
林夕随口道:“也简单……任何东西用得惯了,总有些先入为主的概念。你可以将这皂膏做得精致一些,皂膏上拓印大德祥的商号标记,弄些精美的图案,等到别的商行发觉,想要这么做时,大家都已经用惯了大德祥的。而且大德祥也可以做一些特别雅致,用料和花式特别好的赠与一些名士,到时候那些名士都是用大德祥的,大德祥的皂膏已然深入人心,别的商行想要跟着做恐怕也难以卖得过大德祥。而且这皂膏又是利薄之物,想纯粹靠压价来竞争也不现实。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是一些大商行垄断原料,所以大德祥要是有能力,自己便出产自己的原料。”
微微一顿之后,林夕又补充道:“反正这皂膏用得很快,又几乎家家户户要用,是长久不衰的生意。接下来只要一直领先些,在花式和效用上不停做些改进推出便是。”
刑德荣和刑天养两人早就听得有些呆了,只觉得林夕这随口说来的主意简直是绝妙至极。
“我们大德祥原先主营的是蜂蜜生意,不知林大人有没有什么主意。”刑德荣呆了片刻之后,又是忍不住声音微颤的开口问道。
“我在鹿林镇时经常吃你们云英镇附近山林出产的金柚。”林夕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却是问道:“据说金柚运送到东林行省外,价格就已经极高?只有达官贵人家才购买得起?”
“林大人是想要大德祥做金柚生意?”刑德荣又是呆了呆,惊疑道:“金柚出省贵如金,是因整个云秦都只有我们鹿东陵这一带才产此种甜柚,即便移植别处,结出的柚子都是个小不说,且苦涩难言。但金柚又不耐久运,十日不到边变色干瘪,果肉也都失去原先味道。以车队运送至行省外,就要超过十天。只有用快马连夜兼程,送量不大,所以价格才是如此金贵。”
“可以制成金柚蜜茶。”林夕却是笑了笑,道:“将金柚切片蒸熟冷晾之后放入蜜中,然后装罐用蜡封,极难会坏,这几年我家常制。若是送至东林行省外,应该会卖得很好,利润应该也会不低。”
刑德荣略微有些怀疑,“这主意是极好,只是不知大家接不接受……”
“试试便知道了。”林夕自信的摆了摆手,想到这个世界没有的柚子茶即将登场,他就又忍不住灿烂的笑了起来。
他对于这个世界的荣华富贵并不看重,所以见到刑德荣认真,便不管对方是二流还是三流小商行便随性的答应了。
他也并没有有什么大德祥做成如何如何的大商行的想法,只是想着试试也不错,这个世上多些有意思的东西也不错。
但对于他的这些点子,他自然也有绝对的自信。
因为作为商家,最重要的不是自己的商品品质如何,而是人们接不接受,需不需要。
他是和张院长一样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他的这些点子,都是不知道多少年的验证下来,验证大众需要的东西。肥皂、香皂之类,他之前熟悉的世界用了不知道多少年还在好好地用着,自然是可以长期做下去的好生意,至于柚子茶,喜欢的人自然也不少,所以这东西才会长久地存在着,而对于云秦来说,就更是新奇,因为只有鹿东陵产柚,云秦那么多其它行省的人,恐怕也至少会想尝尝这柚子是什么味道吧?
云秦正式立国才数十年,大半国土都是后打下来,绝大多数商品都只是满足最基本所需,又哪里有林夕熟悉的那个世界那么多的花样?
现时许多一心想对付林夕的人之中,柳子羽所在的柳家,便是从和一些商行的交往之中得到了很大的好处,在柳家的厉害谋士苏仲文的教导之下,他更是开始注重这个方面。
只可惜柳子羽和苏仲文却不知道,在这方面,柳子羽和林夕,天生就有着如同天与地,根本无法触及的差距。
……
就在林夕和刑德荣谈事情时,姜笑依正在不远处的江上看捕鱼。
许笙和一些渔户在一个接一个的起笼,看有没有捕到铁头狗鱼。
“轰!”
一阵欢呼响了起来,江面上一阵喜气,起到的第二个钢笼之中便响起了巨大的水声,撞得整个钢笼不停地晃动,内里便有一条硕大的铁头狗鱼。
在欢呼声中,也在随之欢呼的姜笑依正好看到江岸边的一人,顿时一呆,旋即惊喜的大叫起来,“你怎么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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