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暴政


  七八零年春季的远东全境,一片祥和。战争已经结束了,早在三月,远东种族军的战士开始从军队里回家了,他们扔下了杀人的武器,拿起生了锈的犁地家什,在田地里满头大汗地干起农活来。在那些被战火摧毁的村镇和城市,重新冒出了炊烟袅袅,出现了人烟。人们开始重建家园,日子过得相当的平静,从前方归来的半兽人开始躺在妻子身边享起福来,吃得胖胖的。
  五月份,魔族远东占领司令部(后来改名为远东总督府)派遣大批魔族部队进驻远东各行省的省会城市,在各行省设立政府,开始了对远东的统治,所有人的噩梦开始了。
  司令部发布的第一个命令是:远东各种族,无论哪个种族必须在一个月之内按人头每人交纳一百公斤谷子。魔族的地方官员解释说:“这是当军粮用的,是用来犒赏劳苦功高的远东解放者,伟大的神族大军。”其实早在帕伊围城时候魔族就有过从远东当地征收粮食的念头,只是当时的魔族军统帅云浅雪顾忌这样会激怒远东联合军的士兵,当时他们的助力还是不可缺少的。到了现在,形势已经变了,新任的远东总督鲁帝公爵不怕天,不怕地,尤其不怕人民,他全无顾忌。
  这个命令引起了远东各种族一片怨声。远东本来就不是粮食产地,往常这里的粮食都是依靠家族内地输入的,再加上连续两年摧残极大的毁灭战争,青壮年都被抽调了当兵,土地荒芜,导致粮食生产大幅度减产,很多家庭都已经揭不开锅了,这个时候要拿出这么大一笔粮食,实在很困难。远东各种族一片怨声,都说:“就连紫川家执政时候也不会在这个青黄不接的时节收粮的。我们浴血奋战,赶走了紫川家的统治者,却换来了更坏的!我们牺牲了那么多的小伙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民众的反应是如此激奋,以至于魔族的征粮队不得不用棍子乱敲,将老幼妇孺的半兽人、蛇族打得嗷嗷直叫,交出了他们最后一条裤子。到了六月初,好不容易才勉强地完成了一半的征粮任务,面对部下们(也就是远东各行省的分管总督们)的叫苦连天,鲁帝不屑地说:“你们就是不够干练。”
  他亲自在杜莎行省做示范给大家看,魔族军在每个家庭都抓一个人当人质,如果在两个星期之内这个家庭还交不满粮食定额的,就把人质给杀了。
  两个星期过去了,杜莎行省基本上完成了征粮任务。
  远东各地的总督们纷纷仿效上司的做法,但不知什么原因,效果却不是那么的理想,砍了几万人质的脑袋,任务才不过完成了七八成。
  七八零年的春夏之交,整个远东地区千里饥荒,饿死四十七万人。
  挣扎于生死一线的饥民不甘心全家妻儿老小跟着自己一起饿死,纷纷起来打劫魔族的运粮车队。整个远东盗贼遍地,秩序大乱,魔族守备部队则回报以最残酷的镇压手段,一旦抓到抢粮的,全部活活剥皮。一时间,从最东边的沙加行省到最西边的伏名克行省,道路边的几乎每一棵树上都吊着剥了皮或者烧焦的尸体,魔族驻军每天来回奔走,忙得不亦乐乎。
  严峻的形势到了八月底逐渐又缓和了下来,又到了每年的粮食收割时节了,恰好今年远东的粮食收成不错,随着一批批新粮的收割,抢粮的强盗渐渐少了起来,最后几乎没了。大家也都松了一口气,以为苦难的日子终于熬过去了,将来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他们还是高兴得太早了,完全没有感觉到,比起他们在战争和刚过去的饥荒中所经历的,更加深重的灾难和痛苦正在家门口等着他呢。
  九月初,远东大总督府又发布了今年的第二次征粮任务,每人征收粮食四百公斤,同时下令每户出一名青壮年劳力服劳役。
  后世往往认为,是魔族的远东大总督鲁帝过度的急功见利导致了魔族远东政权的夭折,他们都说,如果魔族委任的远东总督不是鲁帝的话,比如说,换成仁厚点的叶尔马,或者手段更温和点的云浅雪,那么魔族在远东的统治是应该能维持更长时间的。毕竟魔族刚进远东的时候,当时的远东民众甚至是欢声雷动夹道欢迎魔族大军进来的,那热烈的情形,让人想起了两百多年前,紫川家首任总长紫川云进军远东的一幕。
  但青年史学家唐川独持己见,他认为:“历史不会因为偶然而改变,无论是谁担任远东的总督,出现那个结局都是必然的。虽然远东地区已经划入了魔族地区的版图,但是魔族王国却并不把远东的民众和自己的臣民同等看待。”贫瘠的远东地区被魔族当成他们与人类战争的后勤补给地和殖民地,在魔族看来,不过是为了实现他们征服紫川家与人类世界的目标所需要的一块垫子罢了——谁会对一块‘垫子’有任何的怜悯和同情呢?
  “有很可靠的证据表明,七八零年的夏秋时节的第二次征粮任务,完全是出于魔族上层对鲁帝的授意和命令。由于战争,当年魔族国内误过了春耕时机,粮食欠收,有出现饥荒的可能。
  根据我们手头的御前会议记录可以证实,当谈到如何应对这个问题的时候,魔族的二皇子卡兰提议:‘我们可以从远东的那群乡巴佬身上捞一些。’——他甚至没有费心劳神把他们称为‘远东友军’。御前会议以全票通过了这个提议。
  由此就可见魔族王国对于远东究竟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态度了,鲁帝的横征暴敛,不过是执行他们上层的命令罢了,只不过他选择了一种他认为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方式,也就是最残酷、最野蛮的方式。”
  乡乡镇镇,到处响起了魔族守备军的马蹄声响,他们大声地吆喝着,宣布着最新的征粮命令:“每人四百公斤粮食,马上交出来!”虽然来自国内的命令只要求每人征收两百公斤,但是鲁帝也长了点私心,他想为自己的部队积攒点军粮,将征粮额度提高到了三百,而他麾下的总督和驻军头目则有样学样,层层加码,最后达到了这么一个令人震惊的数字:四百公斤,足够一个成年半兽人吃一年的口粮。
  一片鸡飞狗跳之中,魔族士兵挨家挨户地搜查,将那些交不出粮食的人家搜了个底朝天,砸碎了所有的米缸锅炉,茅草的房屋被一把火点着了,熊熊烈焰中,冉冉上升的黑烟熏黑了黄昏的天际。老幼妇孺的半兽人、蛇族、精灵怪和龙人被吊了起来用棍子乱打,村子的上空回荡着一片鬼哭狼嚎的惨叫之声。
  整个远东大地都在占领军的铁蹄下流血,呻吟……
  为了粮草的征集已经搞得怨声四起了,但魔族的索取并不局限于粮草。在上次战争中他们已经发现了,虽然骁勇的魔族军在平地上打起野战来称得上所向无敌,但在对帕伊城的攻击中,近百万的魔族大军居然拿不下坚守孤城的少量人类守军,这暴露了魔族军队作战能力上的薄弱环节,不善于攻城。而魔族如果打算继续西进的话,所要遭遇的第一仗就是坚不可摧的瓦伦要塞,这可是比帕伊要强上数百倍的坚城。
  魔族最高统帅部认为,攻城能力的薄弱,主要是因为武器装备的缺乏造成的。在魔族军中,云梯、冲车、登城车、攻城车、铁甲盾等攻城武器数量远远少于人类的,技术上也远比人类的要落后,这是限制魔族军队作战能力的一个瓶颈。
  另外,上次的战争中,斯特林在帕伊城下横冲直撞的铁甲骑兵也给魔族的参谋总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魔族迫切地想拥有同样的战略性特种兵种,以图在即将到来的与人类大规模野战中取得优势。
  所有这些新式工具和武器的制造,需要大量的金属和煤。
  大批大批的远东种族青壮年平民在魔族兵皮鞭的驱赶下进入了新开辟的矿井去进行高强度、高危险的开采作业。在魔族开挖的矿井中——这些矿井比以前迄今为止挖的任何矿井更深——人们挣扎着,成群地病倒、死去。在不见天日的黑暗地下,成千上万的矿工因为塌方、冒顶的灾难事故而送命,他们的躯体被上亿吨的石头压成齑粉,深埋地下。
  由于把一切的生产能力都集中到了另外一个国家的军事力量上去,造成了远东几乎彻底的经济崩溃。为了躲避劳役和征粮队,村民们背井离乡,丢下了刚播种的粮田,种了一半的土地开始荒芜,长满了野草,人们回忆起刚过去不久的饥荒,开始了极大的恐慌。
  七八零年的十月,远东五大种族,也就是半兽人、蛇族、精灵怪、矮人、龙人各自推举自己的代表,联合向远东大总督请愿。代表们来到总督府,流着泪哀求鲁帝大人给久经苦难的远东人民一点点喘息的时间,请求能够减少征粮的任务数额(起码把能活命的最低限度的粮食和来年的稻种给留下来),能够把一部份抓走的青壮年壮丁放回家,哪怕就让他们回家几个月,到了冬季的农闲时节再过去也是好的。
  鲁帝非常诧异。说远东的这群贱民,居然不想着如何回报远东各民族的解放者——我们伟大的神皇陛下和他忠实的臣子鲁帝大人,不想想有多少勇敢的神族战士为了解放你们献出了生命和热血,而是斤斤计较,说什么任务太重了承受不了!这完全是胡说八道!目前的任务已经是神皇陛下的优惠恩典了,是陛下对远东民众的最大关怀了!你们明明是企图蛊惑人心扰乱秩序!幸好,我火眼金睛的鲁帝大人一眼就识破了你们的企图,你们的阴谋是绝对不会得逞的,远东民众对神族的忠诚和热爱,你们是绝对动摇不了的!
  至于你们,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罪大恶极的家伙,哼,杀了你们还真是便宜了你们呢。鲁帝将军边说边动手把他们给杀了。
  同日,总督府发布命令,宣布过几天就是伟大的神皇陛下的诞辰,每人再征收一百公斤粮食,以表示远东民众对伟大的神皇陛下的热爱和忠诚。
  一般来说,远东的民众是淳朴的、忍耐的,他们可以忍受贫穷,忍受饥饿,忍受家徒四壁、一无所有,他们忍受了上千年的苦难,像骆驼一样的驯顺,又如老黄牛一样的忍耐,但是,这所有的一切忍耐都得有个最起码的底线:只要可以活下去,一旦这个底线也不能保障的时候,那他们就会变得非常的狂暴和桀骜不驯,也就是这个原因,他们可以忍受了紫川家长达两百年的统治,但如今面对魔族的暴政,他们却一年也受不了。
  远东的沙罗行省的民众素以民风彪悍和热爱自由而闻名,当年,就是他们第一个起来反抗紫川家的暴政,如今,又是他们再一次给整个远东做出了光辉的榜样。为了抗议魔族的横征暴敛,行省的首府珑克市爆发了大规模的骚动,几万衣裳褴褛大叫大喊的半兽人和蛇族占领了这个城市长达两天之久。他们大声地讥讽和嘲笑当地的魔族总督,喊叫声淹没了魔族一位正规军的团队长的威胁喊话,愤怒的骚动群众向全副武装的魔族军队投掷泥块和发起冲击。
  被激怒的当地总督要求驻军出兵镇压,冷静的驻军首领不得不给他指出,眼前这一片愤怒的人山人海足足有十几万人,而罄尽魔族在当地的全部武装力量也不到六千余人,一旦激怒了他们,胜负姑且不说,他们随时可以冲垮总督府门口那道薄弱的卫兵人墙,那后果,大人您可以自己想像。
  明白以后,魔族总督浑身哆嗦着躲进了总督府总部的地下室里,自作囚徒。
  远东总督府的反应是非常强烈的,紫川家因为疏忽和反应迟钝而导致小小的叛乱蔓延,发展成为席卷整个远东的大灾难,最终失去了整个远东。鲁帝决心不犯与自己前任同样的错误,二十个团队的魔族正规军迅速地被派往叛乱地区,通往那里的每一条道路、每一条小路都被封锁了,整个叛乱地区成为了一个与外界隔绝的真空地带,那里所发生的一切将永远不被世人所知。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位于沙罗行省下游的明斯克行省的村民发现,实在无法再饮用蓝河的河水了,往日清澈见底的整条河流都变成了淡淡的粉红色,还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凡是见到这一情形的远东民众,无不吓得脸色发白,噤若寒蝉。
  魔族官员对此的解释说是上游正在进行大规模的水利修建工程,那种红色是一种特别的红泥溶解于水中造成的,但在民间的有些地方,特别是在一些与沙罗行省相邻的地区,那里的半兽人村民耳朵听力相当地好,视力也不怎么差,却流行着另外一种说法:魔族在沙罗行省实施了惨绝人寰的大屠杀,这种说法迅速地传遍了整个远东。
  如果说对于先前鲁帝的横征暴敛,远东民众还提出了诸多抗议和不满的话,而对于这次的沙罗行省事件,他们则回报以沉默,压抑的、死一般的沉默。那是因为他们已经觉悟了,自己所面临的对手,不是可以用语言和道理来说服的。
  一片沉默之中,仇恨的种子在一天天地生根、发芽……
  帝国历七八零年的十一月,酷热难当的炎热天气渐渐地消逝,虽然第一场雪的踪迹还迟迟不见,但浓浓的秋意却已经清楚地表现在凋零的落叶和光秃秃的枝头上。
  落日在西边的天际发出最后无力的光芒,映照在马蹄踏过的枯黄野草,骑兵侦察队迎着落日方向疾驰而过,落日的余辉在骑兵们跳跃的身影上镀了金亮的一层。
  队列前头指挥的军官突然一举手:“停下!”勒紧了战马,马匹长长地一声嘶鸣,后面的骑兵也跟着一个接一个地停下,不羁的马蹄踢打着枯草,胡乱地原地兜着圈。后面的另一个骑手赶上来问:“白川,干嘛停下?”
  白川没有回答,偏着脑袋侧过头去仿佛在倾听着什么,鼻子使劲地吸着气:“明羽,你闻一下,这里的味道有点不对?”
  明羽使劲地吸了一下,空气中弥漫着草原特有的土地和干草的芳香,晚风吹过,他却感觉到了另外一种不协调的味道。他很快反应过来,迟疑地说:“有点血腥味?”
  白川点头,指着位于他们南方的一个小树林子:“是从那传过来的,我们过去看看。”
  明羽有点犹豫,白川已经掉转了马头直奔而去,骑兵们已经跟在她的身后了。他无奈何地叹口气,暗暗祈祷那不要是魔族的大部队才好。
  越接近林子,血腥的味道就越浓烈。在林子的边上,白川发现了他们要找的东西,一道天然形成的浅沟里横着被砍死的魔族兵尸体,横七竖八的,足有十几具,可以看到黝黑的、嘴唇上血迹斑斑的脸,蓝棉裤外面黑呼呼的赤脚。在尸首的旁边没有武器,连身上的铁甲也给剥掉了,伤口里血还没有干,在不断地往外涌滴,显然死亡的时间并不长,凶手,无论他是谁,一定并没有走远,很有可能就是听到了马蹄声才匆忙走开的。
  明羽皱着眉头,吩咐部下们:“挖个坑,把他们埋了。”骑兵们一片叫苦连天地埋怨,要收拾这么恶心的死尸,长官实在太多事了。明羽倒也不是具有菩萨慈悲心肠才替魔族兵收尸,他只是担心若是让魔族发现尸体,肯定会对这一带的居民进行报复的,说不定也会连累到秀字营的藏身之处。
  侦察兵来向白川报告:“从血迹看,对方有几个负了伤,血迹一路滴进了林子里,血迹都是湿的,他们一定没有走远,脚印很杂乱。”白川点点头,里面很有可能是自己人,她挥手招呼一队骑兵:“跟我进去。”
  这是一片桦树林,树木稀疏,在这深秋时节叶子都快掉光了,很适合追踪。骑兵们沿着林间的小路跟着血迹而去,秋天深深的一层落叶在马蹄底下咯吱咯吱的发着声响。
  “他们就在那儿!”前面的骑兵叫喊道。
  白川也看到了,浅白色的桦树林间有一堆活动着的异样颜色,非常地显眼。她精神一振,给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加快速度赶上去。马蹄响彻林间的小路,栖息的小鸟给惊得飞起。
  知道自己绝对跑不过战马的速度了,对方不再躲藏,反倒朝着白川等人迎了上来。白川生怕有埋伏,下令骑兵们减慢速度,小踏步地前进。相隔不到二十步,已经互相可以看清楚了,双方警惕地相互接近,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对方。
  这是一群衣裳褴褛的人类士兵,装束各异,有的人穿着军大衣,有的人穿着紫川家的士兵制服,胸腹之间处绑着一块残缺不全的护身甲,还有的人甚至就穿着魔族兵的战甲,上面沾着血。士兵们面目黝黑、精瘦、肮脏、饥饿,有几个身上还带着伤,连站都站不直了。他们手上都有武器,刀、剑、弓箭、魔族兵特制的勾式刺枪、钉了钉子的木棒、磨尖的铁片……
  白川目光炯炯,她已经隐约猜到了面前这群人的身份了。她跳下马,把腰上挂的马刀放在地上,然后举起手,拍拍自己身上,示意自己是没有武器的,缓缓向他们走近,脸上带着微笑。
  “站住!”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高大汉子大喝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我们?再走近我们就放箭了!”这个汉子显然是这一伙人的头,他话音刚落。“咯吱咯吱”的声音就响起了,几个弓箭手已经把箭上了弦。
  白川身后的骑兵一阵骚动,血气方刚的骑兵们齐齐拔出了马刀,一片蓝色的刀光闪烁。队长凶狠地叫骂道:“你们敢动我们大人一下,我把你们全部砍成肉浆!”
  “别闹!”白川回过头,严厉地压制骑兵们。她又转过头,停住了脚步,把手摊得开开的,轻声说:“我没有武器的,只是想跟你们谈谈,能让我再走近点吗?”
  或许是被白川温柔的语气打动了,更有可能是因为后面闪亮的马刀的效果,络腮胡子的语气柔和了些:“你过来,慢慢地。”弓箭手也把装上了箭矢的弓垂下,指着地面。
  白川走了过去站到他们面前,双方已经可以随意地交谈了。白川干咳一声,问:“外面的那些魔族兵,是你们杀的吧?”
  络腮胡子犹豫一下,点了点头:“是我们干的。”否认是没有用处的,身后很多人的兵器上还沾着血迹,还有人身上穿的就是魔族兵的盔甲。
  白川点点头,带着赞许的神色问:“有没有人受伤?”
  “有几个兄弟挂彩了……”
  白川立即说:“稍等一下。”掉头往自己队伍方向走去,吩咐骑兵队长两句。骑兵队长从塞得鼓鼓的马鞍袋里面找出点东西交给白川,她又走了回来,将一瓶伤药和几卷干净的绷带交给队长:“赶紧给弟兄们处理伤口,不然等下就发炎了。”
  络腮胡子连忙接过,这正是他们最缺少的东西。他转头把药交给一个披着魔族盔甲的小伙子,低声吩咐他去包扎伤口,转过头对白川由衷地说:“十分感激。”
  几个伤员被扶到一边倚在树下进行包扎,他们也呻吟着七嘴八舌地表达了谢意。双方之间那种绷得紧紧的气氛已经松懈下来了,大家都长松了口气,松开了捏在武器上的手。
  白川微笑着说:“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请问您的身份?”
  “我叫杜克,是紫川家远东军第三十一师团第五大队小旗武士。”络腮胡子苦笑一下:“曾经是。”
  周围的军官和士兵都沉默着,神色颇为尴尬。白川不解,随即恍然:“三十一师团?那不是原来驻扎在格洛克行省的……”
  在两年前的远东动乱中,驻扎在格洛克行省的二十五个家族师团奉雷洪之命叛变,三十一师团也是其中之一。这批叛乱队伍加入了远东种族军,成为远东叛军中的中坚力量,后来在魔族入侵时候,他们成为了魔族侵略人类的帮凶和爪牙,同胞手足相残,这是紫川家历史上最为惨痛的一页了。
  白川沉默了,好半天了才轻声说:“原来是这样。”那就是说,眼前站的人也是叛军的一员了。
  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杜克轻声说:“是的,你想的没错,我们是叛徒。”他挥一下手,指着后面沉默不语的众人:“现在站在你面前的,都是叛徒——雷洪起兵时候,凡是忠于家族不肯叛变的官兵,全部给他杀了,现在活下来的,全部都是叛徒,紫川家的叛徒,也是人类的叛徒。”他面无表情,语调中却有难以掩饰的苍凉和无奈。
  白川看着眼前这群人,憔悴、精瘦,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们,被人污蔑为叛徒时候的悲哀,自己也曾深深体会过。其实就是现在,自己和秀字营一行人也依旧背负着背叛者的污名,只是自己一行人是无辜的,而眼前的这些人则真的是货真价实的背叛者了,他们的感受又是怎样的呢?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问:“那些魔族兵,外面的那些魔族兵死尸,又是怎么回事呢?”
  “雷洪死了,魔族派鲁帝来做了远东种族军的首领,鲁帝对待部下太残暴了,我们不想再干了,开了小差。外面的那些人,是魔族派来追杀我们的执法队。结果。”杜克自嘲地一笑:“你都看到了,我们把他们给做掉了。”
  白川有点惊讶。魔族执法队是魔族军中的督战队,往往都是由魔族军中的精锐部队担任,眼前的这一伙疲惫不堪的逃兵居然能反过来把对方给消灭掉,那么,眼前这群人战斗力就要比他们看起来的要强上很多了。久经沙场富有经验的战士,再加上优秀的作战指挥官,这些都是秀字营目前很需要的人才。她问:“你们下一步打算去哪里呢?有没有打算过返回紫川家呢?”
  杜克摇头:“我们手上染过自己人的血,家族不会宽恕我们的。下一步怎么办,我们走一步算一步好了,哪天被魔族追上了,我们拼了也就算了。小姑娘,谢谢你的药,你们还有没有多余的药品和食物?我们用金币跟你买。”出于自愧形秽的心理,他不想与眼前的人类有太多的纠葛,大家虽然同为人类,却不是同路人。
  白川叫住了他:“我们这里没有,但是我们基地有,食物和药品都很充足。既然你们没什么地方去了,你们愿意跟我们一起走吗?”
  杜克十分惊讶,眼前的人类明知道自己的身份,还肯接纳自己?他反问:“你们是什么人?”
  事实上,他们早就有这个疑惑了。魔族已经开始胜利进驻远东各地,许久以来已经见不到曾经统治远东的紫川家军队了。而眼前的这个年轻女军官身着紫川家特有的呢子蓝色军大衣和高筒皮靴的军官制服,她身后的部下也通通身穿黑色的骑兵制服和披风,肩膀上缝有部队番号的红色肩章,一言一行流露出那种受过严格训练的军人举止,身手矫健,气质沉稳,很显然这是某支正规部队的一部份。
  白川看出了他的疑惑,笑说:“你放心,咱们是同路人,我们也是叛军。我们是秀字营的。”
  “啊!”“哦!”叛军士兵齐齐发出了惊讶的呼声。杜克颤抖着问:“你们是秀字营的……那紫川秀是你们什么人?”
  “紫川秀是我们上司。”白川奇怪对方的反应,问:“怎么了?”
  杜克激动地说:“他是个大英雄!他的事情,我们军营里都传遍了——魔族最初想封锁消息,但是死了那么多的高级军官,他们实在无法解释,消息最终还是泄露了出来。听到他的名字,魔族连从睡梦里都会吓得哭起来呢!因为他,连我们都沾光,跟着扬眉吐气了好一阵子,我们都把他当偶像来崇拜呢!他是我们紫川家族的光荣!”激动之下,他忘记了自己的叛逆身份,脱口而出“我们紫川家族”。
  另外一个叛军士兵补充说:“整个人类世界的光荣!”
  白川和秀字营的骑兵们面面相觑,他们没想到自己的上司在家族内地臭名昭著,在远东却是这么的名声显赫。有人小声说:“英雄……有赌输了就赖帐的英雄吗?”话没说完,有人已经把他的嘴给堵上了。
  “我跟你们走!”杜克毫不犹豫地说,“跟着秀大人,哪怕死我们也干了!”
  他回过头去,急速而响亮的一个口令:“敬礼!”
  衣裳褴褛的汉子们齐齐向白川行军礼,杜克嘶哑而响亮地对白川喊话:“原远东军第三十一师团第五大队,全员请求归队!请长官指示!”
  白川缓缓回礼,说:“杜克小旗武士,欢迎你和你的部下归队。我是秀字营旗本白川。你说这是第五大队全员?其它的人在哪里?”
  “报告长官,我们整个大队全部都在这里了!”
  白川倒吸口冷气。按照紫川家的正规军队编制来说,一个大队应该有五百多人的,而眼前的人最多不过五十来人,而且几乎个个带伤,可见这队人经历的战斗是多么的残酷。她也不多说什么了,带着他们与明羽等人会合,一起撤退。
  队伍一直往西走,由于路上耽搁了些时间,等队伍离开草原进入山区的时候,已经是深夜里。
  这种森林是一般人难以想像的,那密匝匝的荆棘和枝条,交错纠结,钻在里面就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那望不到边的灌木丛,就像一个城市,没有比这更僻静、更幽深、更阴森的地方了。
  在黑暗的丛林里经过一夜的跋涉,新加入的士兵被不见天日的黝黑树林弄得昏天暗地、不辨方向。他们不能理解,秀字营士兵怎么能在黑暗中这么准确地辨认方向和道路呢?
  到第二天的上午时分,队伍脱离了丛林,进入一个险要的山谷,那谷口狭窄到只能容纳两骑并行。谷口处修建有一个简单的石头堡垒,一个嘹望的弓箭手在堡垒顶上看见了过来的队伍,远远就中气十足地大喊:“站住,什么人?”
  白川停下了马步,她知道这时候应对得只要稍有不善,谷口两边的伏兵会立即对他们放箭的。她扬声回答道:“口令:三河旗本,我是直属师团长官白川,奉大人命令,刚刚执行完侦察任务归来,请放行。”
  弓箭手的身影消失了,骑兵们耐心地在原地等待。过了一阵他又出现了,大声说:“欢迎归来,白旗本,您辛苦了!”
  队伍接着前进,通过了谷口,走了大概半个小时,眼前豁然开朗。杜克等新加入的官兵被眼前的景物惊得目瞪口呆,眼前出现了一座小小的城镇和军营,他们如同梦游般慢慢走进了小镇子里面。道路的两旁是新搭建的木房子,街上非常热闹,道路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商人在路边卖力地叫卖着,两旁的店铺琳琅满目,商品十分丰富。在其中,杜克等人看到了产自家族内地帝都地区的红花薯、狼果等水果特产,这些产品甚至还保持着新鲜呢。
  人群中有军人,更多的是不穿军服的平民,其中有不少的老人、妇女和孩子,有人类的,也有半兽人的,这令杜克等人十分惊讶。人类和半兽人竟然在同一个城镇中和睦地居住、交流和买卖?在目前的远东,这种景象是让人难以想像的。半兽人历来是魔族军团中的主力,在先前的远东叛乱战争中,他们对紫川家、对人类怀有最深切的仇恨,历来是见人类就杀,怎么可能这么和睦地相处呢?还有另外一件事情也给杜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里的人,无论是半兽人也好,人类也好,通通面色红润,神态中流露出一种富足平和的味道。相比于外面的千里饥荒、饿殍遍野,杜克不禁感叹:“这里真是个天堂了!”
  白川轻描淡写地跟杜克解释说:“这地方本来没有这么多人的,自从我们在这里定居以后,收留了很多在远东战争中流离失所的人类难民,渐渐地就聚集成了这么多人了。后来,大人又大力发展商业,用我们的粮食与远东各种族贸易矿产,又用矿产与人类交换粮食和武器,渐渐的,跟我们做生意的人就多了起来,这里就繁华了起来——当然了,我们发展的时间还不长,半年不到,所以这里的设施都还很简陋的。”
  队伍从城镇繁荣的街道上通过,引起了路边小贩们一片卖力的叫卖。队伍没有在城镇中停留,直接进入了军营。军营就建在城镇的边上,几百间外墙粉刷成浅绿色的木房子排列整齐,一行接着一行。房子盖得跟城镇中的建筑一样的规格,只是比起城镇建筑的杂乱无章,军营的设计就显得比较整齐。一批批身穿浅褐色制服的士兵在列队出操,有的在进行空手格斗训练,喊“杀”之声轰鸣天际;有的在跑步;有的在空地上进行马术训练。校场上,整齐的队列一行接着一行,看也看不到尽头。
  杜克等人看得精神一振,许久已经不见紫川家的军队了,今日能重见如此军容鼎盛的兵马,他们实在感到非常兴奋。
  周围的人看到白川回来了,态度也非常友善,不时有人过来跟白川打招呼:“白川长官,这次出去有什么好收获回来?”白川微笑地一一响应。
  杜克身边的一个士兵小声地跟他说:“长官,不知怎么的,一站到这里的人身边,我就像矮了一个头似的,怎样都不自在,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杜克小声地“嘘”了一声,示意他不要再说了。他本身武功虽然不是很高,但眼光却很不错,他早发现了,在这里他所见到的无论军官或者士兵,都有一身不弱的武功。特别看到有些人步履沉稳,行起路来片尘不起,眼中神光含而不露,这分明是已经到了宗师等级的高手境界了,但看他身上的标志,不过是小队长的军衔。杜克暗暗心惊,这里的一个普通士兵,放到紫川家任何一支别的部队去的话,起码都可以担任军官了。
  刚见到白川等人的时候,他已经发现对方骑兵无一是庸手,远远强于其它的部队,这固然很难得,但想到一般来说斥候部队都会挑选军队中最精锐的好手担任,所以也可以理解的,但是到了他们的大本营一看,更是高手如云。
  路上,他看到了一个洗马的士兵举起水缸就往马身上淋水,马匹受凉水一浇,惊得要跳起来,另外一个士兵马上一手按住马身,硬是把一匹高大的军马压得动弹不得,一个劲地长嘶不停,蹄子胡乱地踢打着地面,浮土飞扬。大家一个个吓得目瞪口呆,看那装得满满的缸子,怕不有个百十来斤吧?还有另外一个能力压惊马,这是多可怕的力量?可是看他们那举重若轻的轻松样子,就像是捻着根稻草似的,一边干活还一边哼着小调。
  杜克一个劲地拉着白川的袖子:“白长官,白长官,快看,快看哪!”
  白川转过头去,漫不经心地望了下,又转过头来:“洗马有什么好看的,我们每天都洗的。”
  “啊,洗马?啊,长官,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
  白川已经走得远了。
  杜克等人站在那里发呆,他们暗暗心惊,如果这么一支部队每个人都有这样近似的武学水准的话,再加上训练有素的默契配合,这么几千人的战阵组合起来的威力,将会以几何级数增长的。印象中,这样可怕的部队,在人类军队中是没有第二支的。即使在魔族这边,恐怕也只有它们最强悍的精锐部队,宫廷近卫旅(装甲兽军团)可以与之抗衡了。
  在营地前,白川跳下了马,叫来军需官吩咐道:“今天有五十几个新加入的,给他们每人准备衣服和武器,有伤的先去医务室,其它人可以进营地,先洗个澡,然后休息。杜克,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见大人。”
  杜克连忙应是,统御如此强悍军队的将领、单枪匹马杀入魔族大营、视千军万马如无物的英雄人物,应该是怎么样一种相貌的呢?他已经在头脑里勾画出他的样貌了,魁梧高大的中年人,不苟言笑,严肃的眉头总是蹙得很紧,不怒而威,目光锐利得连墙壁的背后都能看穿,说起话来声音洪亮浑厚能震得整个屋子嗡嗡回响,口口声声:“小鬼,不错嘛!”并用力拍打部下肩膀表示鼓励,部下们过后要去看骨科医生涂跌打药水,身体弱一点的还有可能当场内伤吐血而亡,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信心十足能给全人类指示前进方向的领袖人物。
  想到就要见到自己心目中的偶像,不知怎的,杜克紧张得心脏怦怦直跳。他挺直了腰板,整理下已经破旧不堪的旧军装,努力想第一眼就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
  “快来人啊,有流氓又在偷窥女更衣室了!”
  远远地传来惊呼声音,中间夹杂着女子的尖叫,杜克还没反应过来时,“呼啦啦”一大群镇民就拿着菜刀拐棍杀气腾腾从面前冲了过去。
  望着镇民过去的方向,白川旗本的脸色立即变得十分古怪,咬牙切齿地小声骂道:“这个混蛋,趁我不在……”
  杜克没听清楚,问她:“长官,您说什么?”
  “没什么,你跟我来就是了。”
  白川在前面带路,方向跟镇民的方向相同。走不到一百米,前面人声鼎沸,一大群镇民围聚在一起,中间是一个样子很清秀、带一脸贼笑的小伙子,正很镇定地跟大家说:“各位父老乡亲,你们误会了,我并不是在偷窥。”
  “那你趴在女更衣室的通风窗台上干什么?”
  “哦,这个是因为更衣室的玻璃坏了,我正在修理,顺便考察一下我们隆乳技术的最新成就罢了……”
  群众一拥而上,将偷窥的淫贼打翻在地,一群人将他围住使劲地拳打脚踢。
  “该死的淫贼,这次我们总算抓住你了!”
  “这个月我女儿丢了三件内衣,一定是他干的!”
  “好好地教训他!”
  “打!我打!我踢!我踢!”
  连经过的杜克也顺便走过去踢了这个流氓几脚。
  流氓发出了惨叫:“各位父老乡亲,不要误会……救命啊……哎哟,白川,是你啊,快来救我,白川!你这个死婆娘,居然见死不救……”
  杜克有点惊奇:“长官,他好像在叫你啊!”
  白川头也不回:“那是错觉,不过你不应该那样子打他的。”
  “啊!对不起,长官,我是一时忍不住……”
  白川猛地拔出马刀递给杜克:“用这个砍了他!”语调中杀气腾腾。
  杜克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愣愣地看着马刀。
  白川忍不住一笑,收回马刀,把杜克带进军营中间的一个很普通的房屋:“这是大人的会客室,你在这里先等着,我去看看大人回来了没有——那种程度的打击应该还搞不死他的。”
  杜克不明白她的意思,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是,长官。”
  白川点点头,从房间的后门走了出去。杜克在椅子上坐下,环顾下四周,房间并不是很大,墙壁刷得很白,带有新房子的那种特有的木头味道,房间中的家具却不多,只有简单的一张茶几和十几张椅子,还有一张大桌子,样子都很简陋,连油漆都没有刷,露出了木材本身的淡白色。屋子里唯一的摆设是墙壁正中挂的龙飞凤舞的一幅字了,杜克看了半天才明白,原来这是:“制霸天下”四个大字,但挂反了。
  等了一阵,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正在接近,杜克立即站起肃立恭候。白川领着一个人进了屋,介绍说:“这就是我们部队指挥官,紫川秀大人——杜克,杜克,你怎么了?”
  她过去探探鼻息,抬起头来:“他昏过去了。”
  “奇怪了,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说昏就昏呢?”紫川秀滋滋地吸着冷气,面上青一块肿一块的,满是伤痕。
  清醒过来的杜克眼神直勾勾的,白川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安慰他说:“偶像破灭的感觉很难受吧?慢慢你就习惯了。”
  白川吩咐他说:“把你知道的情况都给大人说一下吧,我们现在很缺魔族方面的情报。有一件事我就很奇怪,你们部队的伤亡率怎么就那么高,一个大队就剩你们几个人了?”
  “是!大人,白长官,一直以来,魔族的军队都分成几个等级,其中,塞内亚部族的军队是最受优待的,他们待遇最好,武器装备最精良,供给也最充足,饷银最优惠。而魔族其它种族的军队就被分为第二等级,待遇次了一点,但也远远比远东种族军的好;在远东种族军里面,魔族最看重的是半兽人和龙人军队,前者的人数最多,后者的战斗力最强,其次是蛇族的军队。”
  杜克语带悲愤,接着说:“而最受歧视的军队,就是我们人类了,哪里危险哪里伤亡大,他们就派我们哪里去。像上次攻击帕伊的时候,我们被派在第一攻击轮波,后面跟着魔族的督战队,很多弟兄连受伤了都不许后退,只能活生生地被后续部队踩死了,他们成心是想用我们的尸体帮他们铺路的!我们的待遇,说起来连军中做仆役的精灵怪都不如,不但饷银经常被克扣,他们发给我们的都是发霉的粮食,我们连吃都吃不饱……
  长官,魔族军成心不把我们当人看。其实不光是我们,种族军里的所有人类官兵没有一个不希望能返回的,就是没有机会。雷洪死了以后,我们大批大批地逃亡,魔族派出执法队来追杀,他们抓到逃兵要吊在树上活生生烧死的!在杜莎行省一带,到处都是烧焦的死尸味道。我们以牙还牙,你要我们的命,我就先杀你!那天我们设下了埋伏,把追来的执法队杀得一个不剩,出了一口气。”
  紫川秀点点头,赞许地说:“干得好!问你个事情,杜克,现在在魔族军中,像你们一样的人类士兵还有多少呢?”
  杜克非常健谈,问一答十:“大人,当初雷洪起兵叛变的时候,一共是二十五个师团的兵力,其中十个是骑兵师团,大概有二十万人的兵力,但是打了这么久的仗,各部队伤亡都很大,特别是雷洪死后,又有很多士兵自己偷偷开了小差的——现在魔族军中大概也只有个十万左右的人类傀儡军了,但编制上依旧保留着二十五个师团的编制,实质上一个师团连以前的一半兵力都不到了。各部队军心极其不稳,管理混乱,纪律极差,经常有士兵逃亡的,军官们往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做没看到算了,甚至有的军官干脆就带了自己的部下一起走的,比如说像我这样的。”
  紫川秀满意地点着头,与白川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在对方眼中的喜悦。躲藏于瓦格的深山密林之中虽然相对来说比较安全,但也有不足之处,就是比较缺乏外界的信息,现在他们最缺的就是关于魔族军队的情报了。正如紫川秀开始预料的那样,高峰过后是低谷,在征服了远东的狂喜以后,魔族这部庞大的战争机器也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士气的低落。
  “现在魔族在远东各地的兵力分布情况,你可清楚吗?”
  杜克有些为难,皱着眉头想了一下,犹豫地回答:“这个,大人,在魔族军中我们人类的地位是很低的,很多重要的情报我们都接触不到的。只是我倒是听到了许多传闻,也不知是真是假……”
  “你说就是了,我们不会怪你的。”
  “是。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魔族现在的兵力已经不比刚开战时候了。在远东战争中他们虽然赢了我们,但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特别是斯特林大人在帕伊城的那一仗,大家都说,魔族军的伤亡一定很大,不然魔神皇是不会那么轻易答应和谈的。据说损失了好几万的精锐军队,还逼得不得不阵前换将,将皇太子也撤了。
  战争结束以后,他们国内的农业生产需要人力,魔族又将大批的军队抽调回去复员。魔神皇的行宫撤消了,战斗力最强的宫廷近卫旅回国了,王国各主力军团也都跟着离开了,比如说像卡顿、卡兰、云浅雪、叶尔马、罗斯等重将,听说都已不在远东了。
  现在魔族在远东留下的主要力量只剩下鲁帝军团和凌步虚军团了。鲁帝是新任命的远东大总督,他的部队大多已经分散进驻远东各地了,而凌步虚军团则部署在西部的瓦伦要塞周边,专门负责监视和防御瓦伦要塞里的人类守军。除了他们以外,魔族手头上的兵力就只剩下远东的种族联合军了。”
  紫川秀吃惊地说:“鲁帝已经任了远东大总督?不是云浅雪?”
  “这个是有原因的,当初开战以前,魔神皇就与部下诸将约定,谁杀敌最多,谁就是新任的远东大总督。结果到战争结束以后,大家一比较,发现虽然在帕伊城下有战败的经历,杀敌最多的还是鲁帝军团,光是在月亮湾一战他就全歼了十几万家族民军,光凭这个他就远远超过了别的将军。所以,魔神皇也遵守诺言,让他当了总督。”


第二章
  紫川秀沉吟,当初在魔族军中的时候,他就听过鲁帝的许多传闻,明白他的作风。白川先领着杜克下去休息了。等候在外面的明羽进来报告,紫川秀问他:“这次出去,外面的情况如何?”
  “大人,我们这次出去看了几个行省,情况都差不多,干旱、饥荒、灾难。我们一路过去,田庄都给抛空了,没人耕种,路边到处都有饿死的尸体,老百姓都躲进了深山老林里不敢出来,既怕魔族军拉壮丁征粮款,又怕盗贼洗劫村庄,到处都是盗贼,我们一路过去,少说也碰上了百来起打劫的。在我们瓦格行省还算好一点,因为这一带的人有我们周济,总算可以过得下去吧。”
  “有没有碰到了魔族的巡逻队?”
  明羽不自然地笑出声来:“巡逻队?您要说是整团整队的魔族正规军,那还差不多。在远东大公路沿线的几个行省,那里挤满了魔族的军队。我们至少碰到了他们五十次!有十几次都是靠快马加鞭又杀又砍我们才闯了出来,至于他们是否在后面跟踪我们,我没有把握。”
  紫川秀吃了一惊:“不是说魔族军主力都集中在西南大营和杜莎吗?”
  明羽回答得很肯定:“是的,大人。看来魔族确实是在策划着什么行动,他们在沙罗、明斯克一带集结了重兵,兵力至少在三十个团队以上。我怀疑有可能是针对我们的。”
  紫川秀摇头:“不可能的。他们并不清楚我们的实力,如果是要对付我们,他们不会这么大动干戈,最多派几个讨伐团队过来就是了。你有没有进入云省?”
  “是的,大人。我进入了云省,但未能见到长老,真是十分抱歉,我未能完成任务。”
  紫川秀皱起眉头:“为什么?你没跟他们联系上?你没出示德伦等十几个村落的半兽人给长老的联名推荐信吗?”
  “大人,刚到那里我就向当地的人表明了身份和来意,但他们长老拒绝见我。弟兄们恼坏了,都喊说:‘屠了这个村子!’但那里的半兽人还真有种,刀子已经在眼前了,他们连眼皮都不耷拉一下。”
  “千万不要在那里见血,那里是圣地。如果在那里杀人的话,全远东都会站起来反对我们的。”
  明羽显得有点窘迫:“是的,大人,您说得完全正确。当时我马上制止了弟兄们,跟他们说声‘抱歉’就走了。真的很抱歉,我未能完成任务。”
  “你有没有把德伦的信给他们看?”
  “大人,我给了,他们完全知道我们身份的,可就是故意不理睬我们,真让人生气。他们说了:‘要见我们村的长老,让你们的光明秀自己过来。’”明羽忿忿不平地骂了句脏话,又说:“什么狗屁了不起的长老,不就是一个破村子里的乡巴佬吗?”
  紫川秀轻笑下,却不出声。这不奇怪,因为明羽不清楚云省圣庙在远东民众心目中的地位,他也没有听说过圣庙长老布丹的名字,他是远东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也是半兽人精神上的领袖。当年,就是他,率领还处于劣势的叛乱民众,设下埋伏将李科红衣旗本率领的三万紫川讨伐军全歼,从而使得叛乱得以在远东全面蔓延。后来不知为了什么原因,当种族军发展壮大起来以后,他却突然离开了远东种族军的领导核心,退隐回到了圣庙。据说,这是因为当时远东种族军的大多数首领都赞成与魔族军结盟,而布丹一个人独持异议,认为与魔族结盟无疑是与狼为伴,但无人支持他,他愤而辞职。后来,形势的发展也确实证明了他的先见之明,现在,他在远东民众心目中的地位高得无以复加,半兽人的十三部落都尊他为长老,他掌管着远东的圣庙。
  与自己熟悉的德伦、德昆、德布等半兽人都说,如果在远东欲图谋大事,就必须要取得布丹长老的支持。自己听从了他们的说法,才派白川和明羽两人带了礼物前去与他结识——
  他不敢派罗杰过去,是害怕罗杰的火爆脾气会坏了事。不料自己部下最高级的两名干部过去,还带着附近十几个村庄的村长联名引荐信件,却依旧是吃了一个闭门羹。果然就如传闻中的一样,布丹长老孤傲得很,但幸好在回来的路途中他们遇到了杜克等逃亡的叛军,才不算完全地空手而归。
  紫川秀想想,说:“好吧。明天我过去一趟吧。”
  “啊,大人,去那里?”
  紫川秀淡淡说:“他们不是说要我自己过去吗?那我就过去好了。”
  明羽十分震惊:“大人,那不过几个乡下土包子,不值得您亲自劳驾。不如这样,我再跑一趟,带着弟兄们过去请他过来,他要是不肯,我屠了那个村子!”明羽说得咬牙切齿的,显然对上次受到的冷遇还怀恨在心。
  紫川秀摇头说:“不行的,我需要他的合作,不能用强。再说,长久不走动了,我也想出去见见外面的世界了。”
  这时候白川推门进来,听到紫川秀的话惊讶地说:“大人您要亲自过去吗?可是您的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
  说到这里几个人都沉默了,紫川秀因为身受内伤、外伤,逃亡路途中恶劣的环境加重了对身体的伤害,他的病情一直没能痊愈。经过村子里半兽人的土医用秘方救治,外伤倒是很快就收口了,只是那两种内伤掌力缠绵不去,对经脉和丹田的伤害很大。现在,紫川秀根本就没法运气提力,等于是完全不会武功的一个废人。
  紫川秀嘿嘿一笑:“不要紧的,不是还有你们吗?”笑容中带了几分无奈的惨淡。
  白川看得心头发酸。曾经敢单枪匹马独闯魔族大营的好汉,如今变成了这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竟然得依靠部下的保护才敢出门,英雄末路气短,看得着实让人心酸。几个部下私下里都为他难过,亏得他自己却一点不在乎,整天乐呵呵就忙着偷窥女更衣间。
  她赶紧低下头,不让紫川秀看到自己眼中的怜悯之意:“是的,那我们就下去准备护卫队了。”两人出来低声商议了一阵,再去找罗杰把事情说了。
  白川对他二人说:“我们一定要保证大人在路途上的安全。你们把手头上最好的高手都给我调过来。罗杰,你亲自跟我走一趟吧!”
  两人都是二话不说就满口答应了,明羽说:“我的部队里,你看中哪个随便挑就是了。大人安全要紧,要不我也跟你走一趟?”
  白川犹豫一下,还是说:“算了,我们几个都出去了,家里得留个坐镇的,可以应付突发的事件。”
  接下来的半天,白川都在忙着为紫川秀挑选护卫队的事情。她的要求很高,既要身手好,要近身格斗、白刃对杀、轻功、骑射……样样技术都要全面,又要头脑好,反应敏捷,还得绝对地忠心耿耿,要有那种在关键时刻以身体为长官挡箭的勇气。满足这些条件的人确实不多,但幸好如今的秀字营人才济济,经过一番挑选,她最终还是把人找齐了。一共五十名护卫,他们不但是技术全面的高手,而且都有自己的特长的。比如有的人特别擅长马刀格斗,有的人是空手搏击的好手,还有十几个百步穿杨的神箭手,这样就构成了一张攻守兼备的防御网。特别有几个是外练功夫的内家高手,一身硬功夫刀枪不入,白川的计划中,他们将作为紫川秀最贴身的护卫,专门防备那些铤而走险的亡命之徒的。
  在坐骑方面,白川想办法挑选了一群辛加行省的战马出来给紫川秀以及护卫们装备。辛加行省素来以出产骏马而闻名,他们的马,能负重,善于冲刺,耐力坚韧,比起魔族的战马,无论在速度还是耐力上都要强上很多,紫川家的铁甲军团历来都是到辛加地区去选购战马的。
  这样如果遭遇上了魔族的大部队,大家起码还可以逃走。
  第二天,队伍开始起程出山。队伍将近百人,除了带队的紫川秀和罗杰、白川三人以外,队伍里还有将近五十名护卫,三十来个半兽人,他们有的是跟随紫川秀一起到云省去的,有的则是出去做生意的,用粮食来交换矿产。在这种秩序丧失、盗贼遍行的年代,如果没有充足的武力,没有人敢出门的,而紫川秀这么一行人,人数虽然不是很多,但战斗力却很强,除了紫川秀以外,队伍里无一是庸手。紫川秀曾戏称:“他们组合起来,战斗力顶得上半个魔族团队了。”
  队伍一路过来得相当顺利。由那些熟悉道路的半兽人们指引,他们避开了大路,专门走那些偏僻的小路。这样的好处是可以避开了魔族的巡逻队,坏处却是要不时和另外一批好汉不期而遇了。常常路上走着走着,“噌”的一声响,林子里杀出一群半兽人或蛇族的好汉来——远东的半兽人种族是很有自尊的,就算是打劫,他们也是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在抢劫。有的羞答答地捧出一个箱子,自称是为了募捐,目的是救助那些贫困的孩子上小学接受教育,同时他又声明自己是绝对不贪污;有的声称这条路是他家的风水宝地,里面埋有他尊贵的祖先,现在你们这群外乡人在这里踩过,侮辱了他神圣的祖先,还坏了本地的风水,断了他们的财路,实在是罪大恶极;有的捧着地上的一只蟑螂嚎啕大哭:“小强,小强!是谁这么狠心踩死了你!”
  相比之下,蛇族就坦率得多了,通常是一声大喝:“想活命的,交出钱来!”
  而龙人族更直接,他们只是在路中间一站,手中握着刀枪,阴沉着脸看着你,什么都不必说,你马上就明白了。
  每次碰到这种事情,紫川秀总是笑着打趣白川和明羽:“瞧,你们的老同行又来了!”
  两位旗本脸红得像苹果一样,下令驱赶。秀字营士兵稍微显示下实力,比如说罗杰一声大喝,赤手空拳打断了一棵大树;白川刀光一闪,盗贼们手中的武器全部给削断了;几个弓箭手哧哧几下,射掉了半兽人们耳朵边上的耳环,把他们吓得面无人色,等明白眼前这一行人并非好惹的了,他们会跑得飞快。
  德伦在队伍里唉声叹气:“他们丢光了我们佐伊族的脸。佐伊族的战士传统是宁可死,不后退的。”
  “得啦。”紫川秀微笑着安慰他,“难道你们佐伊族战士的传统里有喜欢抢劫的吗?怪不得他们的,只能怪这个坏世道,好人都被逼得去做贼了。”
  这个安慰使得德伦好受了一点。
  刚出瓦格行省地界,派在队伍前面的侦察兵就报告说,前面几公路处,来了魔族的征粮队,队伍在三百人上下,六十多辆粮车。这等于是送上门的肥羊了,附近的盗贼出于对魔族军的忌惮不敢打这队伍的主意,而紫川秀一行人却是百无忌惮的。紫川秀和几个带兵旗本一商议,很快就决定下手劫了这粮车。紫川秀的目的倒不是为那几车粮草,主要是想看一下经过那么久的训练,自己部下的实力到底到了什么程度了,反正这里离家已经很远了,也不用担心魔族会追查到自己的基地。
  战斗打得非常顺利,先是突如其来的一阵箭雨,使得魔族征粮队的队列大乱。那些箭矢的准头高得惊人,例无虚发,每一箭射出都带来一个魔族兵的惨叫倒地。光是这一轮攻击就要了三十来个魔族兵的性命了,惊魂未定的魔族押解兵纷纷跳下马车,企图隐蔽起来,但是那些暗中弓箭手埋伏的角度实在刁钻,居高临下,无论魔族兵躲哪里也逃不掉他们的射击线路。
  林子中响起了劝降的喊话声:“投降不杀!”是紫川秀用魔族语喊的。
  眼看对方弓箭实在太犀利了,魔族兵们失去了冲锋的勇气,一个接一个纷纷丢下了武器,举起了手嚷嚷道:“特模!古林丹穆!(不要放箭!我们投降!)”
  几个首领面面相觑,他们早就预想到会胜利的,却不料胜利来得这般容易,甚至连白刃格斗也没有经过,光是弓箭攻击就迫使了人数是自己三、四倍的魔族军队投降了。
  罗杰兴奋地嚷嚷说:“原来我们真的很强!这么看来,魔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在队伍接收俘虏和粮车的时候,紫川秀陷入了沉思。一直以来,他都没把魔族给搞懂过。
  今天的情形,与其说是自己很强,倒不如说是遇到的这一批魔族太弱了,居然没经过白刃格斗就投降了。这在以前来说,那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帕伊保卫战的时候,他曾遭遇过另外一种魔族士兵,那种蛮勇、狂妄、年轻的亡命之徒,在冲锋时候很勇猛,踩着同伴的尸体向前冲;肉搏时候很顽强,赤手空拳也要用牙齿去咬人;而追击时候,他们就像狼狗一样咬住不放——不,如果他们是之前那种交过手的魔族,早在第一支箭射到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像闪电一样隐蔽起了自己,会马上判断出箭是从哪里射来的,直接对着箭射来的方面猛扑过去,不管付出多大的伤亡,他们都会猛扑向前,直到投入近身格斗。在厮杀中,他们要么胜利,要么被全数消灭,但绝不会后退。
  是的,就连斯特林统领当初也对他们的这种气概十分佩服,要是今天碰到的是那种魔族兵,自己应该还是会赢的,只是不可能赢得这么干脆利索,竟然连丁点伤亡都没有。
  白川过来报告:“大人,他们一共是二百一十三人,全部已经捆绑起来了。请示大人,下一步该怎么办。”
  紫川秀站起了身子,吩咐说:“询问他们的口供,问问他们是哪里来的,什么部队的。”
  白川犹豫了一下,说:“大人,这个恐怕还是得您自己来。我们都不懂魔族语。”
  紫川秀哑然失笑,刚才思考得太投入了,居然忘记了这一条。
  俘虏们被聚集成一群蹲了下来,全部被反手捆绑起来,眼睛里透露出恐惧和不解,可怜巴巴地望着周围全副武装的人类士兵。他们实在搞不明白,眼前的这一群人类究竟是哪里来的。
  紫川秀看了下俘虏的队伍,用魔族语大声问话:“谁是队长和军官的,站起来。”
  俘虏的队伍里一片寂静,没人出声,也没人站起来。
  紫川秀把话再重复了一遍,但还是没有人响应。他冷笑着点点头:“很好。”指点着队伍里前排几个肩头上有彩羽的魔族,那是军官的标志,用很纯正的魔族语说:“你!你!还有你们几个,给我出来。”
  几个魔族军官明白他的意思,失魂落魄地站了起来,却没有出来。一边的人类士兵如狼似虎地冲进去,像抓小鸡似的把紫川秀指点到的几个给提了出来,一把摔在地上。紫川秀做个手势,人类士兵手起刀落,当即在众人面前将那几个魔族军官乱刀砍死,鲜血飞溅,惨叫连连。
  俘虏群中响起了一片鼓噪之声,有人叫道:“你们不守信用!明明说好了投降不杀的!”很多魔族兵开始骚动起来。看守的秀字营士兵恐吓道:“谁在乱叫!”动手用马鞭乱抽,将边上几个不安份的魔族俘虏打得哭爹喊娘的。
  等骚乱给镇压下来了,紫川秀才重新冷冷地开口了:“信用?你们守过信用吗?单在得亚行省,你们的卡顿亲王就屠杀了四万放下武器的紫川军!何况,我已经警告过他们的了,是他们企图隐瞒身份才自己找死的!现在,我再说一次,谁是队长和军官的,给我自己站出来!”
  魔族兵们给唬住了,不敢出声。紫川秀清楚魔族的特性,他们对弱者残酷无情,但却敬畏强者。从本质上说,他们是一个欺软怕硬的民族,光是跟他们讲道理是不行的,想要他们畏惧的话,自己就必须得狠,得显示出自己不怕杀人而且也有杀人的能力。从这点来说,帝林做得非常成功,他的手段残忍得叫人发指,但是不可置疑地非常有效,魔族军怕帝林怕得像鬼一样。虽然同为紫川家的一流名将,无论战绩和功勋都不比帝林差,但是魔族对斯特林就并不怎么害怕,原因无他,就因为他不够残忍。
  稀稀落落地,俘虏队伍里站起来了十几个魔族,都是身上有彩羽的。他们早发现了,那个会说魔族语言的人类,一直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自己如果再不主动站出来的话,恐怕下一个挨刀子的就轮到自己了。
  白川吩咐将这些人与普通的魔族士兵隔离起来,紫川秀向他们问话:“谁是队长和副队长?快说,不然我又要杀人了。”
  一个绿皮的魔族举起了手,嘶哑着声音回答说:“我是队长。我有两个副手,但他们已经死了,一个是被箭射死了,一个是刚才被您杀了。”
  紫川秀走近,二话不说就把他的腿给砍断了。在魔族滚在地上撕裂般的惨叫声音中,紫川秀冷冷地对其余的魔族说:“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想对我撒谎的只有死路一条。他自称队长,可是身上的羽毛却是黑色的,而这里就有好几个羽毛是青色的,他的等级比你们还不如,怎么可能是负责人?不要欺负我不清楚你们的底细!我再问一次,谁是队长?”
  魔族军衔以肩头上的彩羽颜色鉴别,其实哪个是队长,看看彩羽和盔甲的样式,紫川秀就心里有数了,只是他故意给眼前这群俘虏来个下马威,让他们回答问题时候不敢耍花样。
  果然,那个级别最高的,戴着白色羽毛的老魔族举起了手:“我是队长。”他悲哀地叹了口气,又说:“人类的将军大人,请不要再屠杀我的部下了,您要什么,我都会跟您合作的。如果您发现我说谎了,您也可以杀了我,但请您不要为难我的部下了。”
  这个老军官的气度倒是让紫川秀很惊讶,他不觉多看了他两眼,开始问口供了:“姓名?官衔?”
  “刚瓦,百人中队长。”
  “部队番号?”
  “加来军区第三团队第六中队。”
  “你们部队长官是谁?”
  “苏地爵士,他是刚刚新任的团队长。”
  “加来军区一共有多少兵力?多少个团队?马上回答!”
  “一万三千多人,四个团队。”
  “你们部队的任务是什么?”
  “大人,我们是征粮兵。我们刚刚从附近的几个村庄征收粮草回来,命令要我们把粮食从加来地区送到明斯克省份的驻军地。”
  “为什么明斯克军区不在当地自己解决粮食供给?你们魔族的各军区不是一向自己解决的吗?”
  “最近在明斯克行省聚集了很多不同番号的部队,他们的粮食供应开始不足了,要从别的地方抽调。”
  “你们的军队聚集在明斯克省份打算做什么?”
  “大人,我不知道。”
  紫川秀问得很快,对方刚回答完,新的问题毫不停顿地又来了。那个老魔族回答得不敢有丝毫犹豫,因为害怕紫川秀会怀疑他在说谎,何况问题一个接一个,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了,也根本没时间思考来撒谎。
  说着说着,魔族老军官开始哆嗦起来,他隐约明白自己以及部下们的下场了。眼前的这支人类部队行踪诡秘,显然是要隐蔽踪迹,他们是不会留下活口来暴露自己的。他回答的话语声中带了哭腔,如哭如诉,呜呜咽咽说不出话来,他把两只颤抖不已的手伸了出来,合在胸口做乞求状,眼中泪水汪汪的。
  他对紫川秀说,他们的身份并非士兵,其实只是王国征调来的民夫——这给了罗杰和白川很大的打击,他们一直还以为自己刚刚击溃的是魔族王国某支赫赫有名的精锐部队呢——从来没有参加过实际作战,所以,他们手上也从来没有沾染过人类的血。
  他解释给紫川秀说,半年前攻打帕伊要塞的是第一、第七、第十一、第十三等塞内亚军团,他们是魔神皇的同族人,另外还有羽林军团和皇家近卫旅,他们塞内亚种族才是王国的真正作战力量。而自己一伙人并非塞内亚族的,是来自一个叫叶塞的小部族的,自己原来是部族里一个盟的长老,家里还有三个未成年的孩子,自己和自己的族人都是被强行征调来的。因为魔神皇已经下了命令,敢不参战的话,整个叶塞族都会面临灭顶之灾,但是自己和族人们并不好战,也没有杀过人类。
  老魔族忽然嘤嘤啜泣起来,身子缩成一团哆嗦得厉害,又哇啦哇啦说得很快,连紫川秀都不怎么听得懂他的话意了,只知道他在反覆强调一件事情,并不是自己愿意来参战的,而且自己手上也没有沾过血。从他们临战时候那笨拙的反应上来看,紫川秀相信那个老魔族军官说的完全是真的,他们真的是没有参加过实战的。
  虽然不懂魔族语,旁听的白川也看出来了,这个老魔族吓坏了,他正在求饶。
  紫川秀简略地把魔族军官的话翻译给大家听。
  该怎么处置他们呢?紫川秀心头沉重:诚然,这个魔族军官和他的部下们并不想打仗,不是自己乐意离开三个孩子从大老远的家里来到远东的,来到这个可怕的、充满了呻吟、血腥味的战场上的,他的族人们也不是自己乐意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具具冰冷的、躺在血泊中的尸体的,自己完全明白这一点,但依旧要无情地完成自己的职责。
  他眼睛抬也没抬地说:“劳驾你们了。我们不能带着他们上路,但是放走他们是很危险的,他们已经见过我们了,让魔族司令部知道有我们这么一支部队存在是非常危险的。罗杰,白川,你们两个谁去?”
  没有人出声,大家心里都充满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与战场上跃马扬鞭快意杀人完全不同的一种感觉。如果刚才他们不肯投降死战到底结果被全部消灭的话,大家根本就不会有那种感觉了,因为刚才消灭的只是抽象的一个符号“敌人”,一群罪恶的侵略者,自己完全可以做到问心无愧。而现在,要杀的就是一个非常具体、非常形象的人物:三个孩子的父亲,一群不愿意打仗却来到了战场的可怜平民。
  过了好久,罗杰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站了出来:“我去吧。白川,你和大人在这里等着,我等一下就回来。”
  “不。”白川也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白川,你是女孩子,这是……”
  “我知道。”白川固执地说,“我跟你一起去。”
  罗杰望了她一眼,心头充满了感激。白川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她跟着来,是为了分担自己完成任务后的内疚和痛苦。他向紫川秀报告说:“大人,那我们过去了。”
  紫川秀点点头。
  罗杰开始指挥秀字营的士兵们把魔族的俘虏们驱赶进路边的一个树林里,被反绑着手的魔族兵们脸色煞白,拖着沉重的两腿走着,东歪西扭的,身子颤抖得厉害。
  那个老军官明白了,在前方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样的命运。他站着,摇摇晃晃的,目光呆滞地凝视着自己前方。一个秀字营士兵过来在他背后抽了一鞭,吆喝道:“走!”他的背被汗水湿透了,出现逐渐扩大的汗斑,踉踉跄跄地向前走,一直没入了那一片茂密的丛林中。
  秋风轻轻地吹拂着树林,树叶发出轻微的沙沙摩擦声,紫川秀静静地站在原地等着,等着那马上会响起的密集惨呼声和哭天抢地的哀号声,然而声音迟迟没有传来。
  树林处传来沙沙的枝叶响声,紫川秀抬起头,看到罗杰和白川带着秀字营的士兵又出来了。
  罗杰低着头走近来,说:“大人,您处分我吧,我没完成任务,因为实在下不了手。”
  看着他们的神态紫川秀就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他问道:“他们已经走了吗?”
  白川抢着回答:“大人,是我下令放的他们。你处分我吧,大人,不关罗杰事。”
  紫川秀没有出声,他只是扭头看了下那什么也看不见的丛林,又看看那公路上一片狼籍的粮车队列和丧身于弓箭下面的魔族兵的尸体,还在汩汩地流着血。他沉默了好久,说:“大家继续赶路吧。”
  他们把失去主人的粮车留在原地,附近村落的灾民会过来收拾它的,其余的人上马,队伍无声地继续前进了。有人听到了,紫川秀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如释重负的样子。
  经过加来行省向东南方向,就是远东中部的大省明斯克行省。在这里,大家都感觉到了,魔族的戒备明显地严厉了很多了。道路上出现了盘查行人的岗哨,手持刺枪的魔族骑兵在大路上来回梭巡着,日夜不停。紫川秀一行人不得不采用昼伏夜出的方式,一路走小道前进,经过七天的跋涉,他们终于进入了云省的地界。
  云省地面多为山林地带,其中有远东最大的森林:维斯杜森林。这种地形与紫川秀藏身的瓦格行省布卢村一带很相像,只是这里的山脉更加延绵广阔,几乎整个行省都处于山地地形,道路崎岖难走。亲眼看到了这么险峻的山势和茂密的丛林,紫川秀才明白,为什么平叛时候斯特林所向无敌的铁军几乎踏平了整个远东,却唯独不能征服云省。
  在云省,魔族的统治比别的省区薄弱得多了,紫川秀一行人走了几天,竟然还没有遇见过一个魔族的巡逻队,至于本地村落的武装自卫队倒是碰见了不少,他们对这支过境的人类小分队颇有敌意。幸好德伦他们在队伍里帮忙交涉,一路倒也平安无事地过来了。紫川秀观察下,发现当地居民的生活比起远东其它省份的居民来,好了不知多少。他非常惊讶,一路过来,他看到了贫穷这个恶魔在远东即使以最富裕闻名的省份都留下了罪恶的痕迹,贫苦的人们被逼得铤而走险打家劫舍,而在云省这个以土地贫瘠而出了名的省份内,人们却还能吃饱安居。
  德伦给紫川秀解释说:“魔族的征粮队不怎么来云省的。一来这里的民风彪悍,为了五公斤麦子,这里的半兽人可以拼命的;二来这里的土地贫瘠,确实也没什么捞头,与其在这里费那么大的力气,不如去别的富裕省份搜刮。”
  一路上,众人经过了著名的战场赤水滩。那场空前惨烈的大战役已经过去一年多了,战场已经被掩埋过了,但是在那个被无数河丘所分割的平原上,落日下,荒草萧瑟,迎风卷动,众人依旧能感觉当时的肃杀气氛,感觉到那悲壮的一幕。
  秋风中,他们仿佛亲眼看到了,紫川家的忠诚军队是如何前赴后继地倒下,勇猛的铁甲骑兵如何视死如归地冲向叛军的队列,冲向死亡;旗手是如何声嘶力竭地宣布着最后的进攻命令;当看到雷洪叛军明亮的刺枪尖反光出现在地平线上的时候,那些筋疲力尽的人类士兵们爆发出的绝望和恐怖……
  苍凉的秋风吹过,仿佛正是那些不屈的亡魂们的不甘和无奈,那些祖国的健儿,他们的名字,不会见诸于史册,他们长眠在远离家乡的异乡他国,尽管他们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却没能阻止祖国的衰落。赤水滩,一个强大帝国梦想终止的地方。
  曾参加过赤水滩会战的半兽人德伦也由衷地赞扬他当时的对手:“他们非常有种。”
  众人默默肃立了三分钟,摘下了头顶的帽子,为了那些曾英勇战斗过,但却最终失败的勇士们默哀,也在心里暗暗祈祷,自己不要落得和他们一样的下场。
  第二天下午,队伍到达了哥达村。这个村就是圣庙的所在地,在村前半里处,紫川秀就吩咐众人下马,大家步行前进,以显示对圣庙的尊重。一行人的到来惊动了村中耕种的农民,村口处已经有人在守候他们的到来。一见面,白川就认出了他来了,上次就是这个半兽人来接待他们的。
  白川小声跟紫川秀说:“他就是哥达村的村长布森,就是他最可恶了!上次没少给我们坏脸色看,怎么说他们都不肯让我见布丹长老,上次我们恨不得揍他一顿!”
  紫川秀轻笑,看那个布森村长体形彪悍,四肢孔武有力,两眼炯炯有神,显然一身本领不凡。他料想明羽和白川定是在他手上吃了点亏,不然怎么这么好说话就自己乖乖离开了,所谓“恨不得揍他一顿”,想来不过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而已。这里是人家的地头,看看人家身后那几十个威武的壮年半兽人,如果明羽他们当时再出言不逊的话,不被人家揍一顿就算是幸运的了。
  布森村长脸色不善,远远地就叫了:“怎么你们又来了?上次不是说了吗,要见我们长老,让你们光明秀自己过来!”
  紫川秀大感尴尬,幸好队伍里还有个同为半兽人的德伦赶紧出来介绍:“布森大人,这就是我们的光明秀。”他指着紫川秀介绍说。
  白川小声问紫川秀:“德伦怎么叫他大人?”
  紫川秀小声回答:“不奇怪。在远东联合军的时候,布森曾做过德伦所在团队的团队长,后来他跟着布丹长老一起脱离了远东联合军,但是德伦他们依旧称呼他为大人。”
  布森低头把紫川秀浑身打量了一番,仿佛要在他身上找到一处能叫他特别蔑视的地方似的,然后说:“德伦,别开玩笑了,这个病恹恹的小子就是传说中那个了不起的好汉光明秀?这样的人我一只手就能抓起三个!”
  紫川秀身后的部下们纷纷叫骂:“混蛋,说话小心点!”
  “再敢胡说八道,我们把你这个狗屁村子给一把火烧光!”
  有人摩拳擦掌地就要上前去动手,特别是罗杰,想到为了见这个长老要他走了这么上千里的路,更是一肚气,在人群中不住地煽风点火:“这群乡巴佬竟然敢看不起我们!”有人一边骂一边拔出了刀剑,半兽人一方眼看如此也连忙戒备。
  紫川秀轻轻举起右手,所有人立即闭嘴,骂声戛然而止。紫川秀走前一步,按照半兽人的礼节拱手行礼说:“在下确实是光明秀。在下有要事相商要见布丹长老,麻烦村长您通报一下。”
  布森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以他这样经验丰富的老手,一眼就看出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类脸色苍白,脚步虚浮,身子孱弱,身上确实是不带武功的。但他的部下们——布森已经看出来了,跟在这个年轻人后面的那些随从,全部是难得一见的好手,特别是那个一直没有出声的年轻女孩子,目光明澈,眼神锐利得让人不敢与之对视,她已经到了罕见的练实还虚的宗师境界了。就连这样的高手也不过是眼前这个人类的随从和部下而已?他只是轻轻做个手势,所有人就立即停下了说话,显得对他绝对地听命和服从,这个人类的来头还真是不小呢!
  他不由得多看了紫川秀两下,均匀的身材略显瘦高,脊梁挺拔,肤色白得有点病态了,随和的笑容,清秀的面容,淡淡的眉毛——不知怎么的,看着他,布森竟然感觉到一种无名的压迫感觉,在这个年轻人类身上,有一种让人不敢忽视的凛然气质。曾上过战场的布森认出来了,这是那种多次经历过出生入死的险境才能培养出来的独特气质。
  难道他真是传说中那个单人杀入魔族大营的无人能敌的魔族克星?
  他不动声色地说:“请稍等。”转身吩咐自己身后的村民,几个半兽人小伙子听话后,朝村子中的方向跑去。
  布森又转过来跟紫川秀一行人说:“各位请跟我进村去喝杯茶吧。”
  紫川秀很有礼貌地点头说:“麻烦村长了。”他吩咐白川等人将随身带的礼品奉送上,一行人来到村中的一间屋子中,布森介绍说这是自己的家。外间的待客室的布置倒也简陋,只有三张席子,一张小几子。由于人太多了,待客室坐不下这么多的人,跟紫川秀一起来的秀字营士兵都呆在路口下的树阴下乘凉,只有紫川秀和白川、罗杰和德伦几个头呆在待客室里。德伦向布森介绍了紫川秀一行人以后,大家就不知道谈什么的好了。屋子里只听见德伦和布森两个老半兽人在高谈阔论,谈论在当年的叛乱战争中是如何的意气风发,如何将“可恶的紫川家鬼子”打得落花流水,出身家族军官的罗杰和白川略通半兽人语言,两人听得好不难堪,不时偷看紫川秀表情,却看到他好像没听见似的,端着手上的茶杯在出神。
  但幸好难堪的时候并没有持续多久,紫川秀第二杯茶还没喝完,那几个半兽人小伙子已经“呼哧呼哧”地跑了进来,跟布森说:“村长,长老他老人家说想见见远道来的光明秀,他在圣庙等候。”
  “那太好了!”罗杰兴奋地站了起来,“那我们走吧!”
  一个小伙子摇头:“对不起,长老要见的只是光明秀一人,其他人不用跟来。”
  “什么?”罗杰和白川异口同声地叫了起来。
  “不行!”白川毫不妥协地说,“我要对大人的安全负责,我不能让大人身边一个护卫也没有地过去。”
  “对!”罗杰也说,“这不但是安全问题,也是面子问题。德伦,你帮忙解释一下,秀大人在我们这里是很重要的人物,如果他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见一个从没见过的陌生人,身边居然没有一个护卫,那太失体统了。”
  德伦把话翻译过去,几个半兽人叽里咕噜讨论了一番,最后还是布森说:“对不起,但是长老的命令是不可违背的,只见光明秀一人,如果你们担心安全的话,其实这是完全不必要的,我们允许他携带武器。如果你们不肯遵守这个条件的话,那就请回吧。”
  白川和罗杰都脸上变色。紫川秀现在的身体状况他们都很清楚,严重的内伤已经腐蚀了他的体力,现在的他,连个普通的士兵都不如,即使携带了武器也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如果对方有敌意的话,他没有丝毫抗拒的力量的。他们正要出声拒绝,却见到紫川秀已经站了起来,轻松地拍拍手,笑说:“很好的茶,谢了。圣庙在哪里?谁给我带个路?”
  白川着急说:“大人!”
  “放心。”紫川秀微笑地说,语调说不出的安详,他望向白川,“放心,不会有事的。”
  与其说是被他的话语,不如说是被他眼中的自信给折服,白川低下了头:“明白了,大人。我们在这里等你回来,一直等到你回来!”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对着布森示威似的握了下马刀的把柄,暗示他:如果紫川秀不能安全回来,那各位的末日也就到了!
  布森对白川的威胁视而不见,站起来对紫川秀说:“光明阁下,我给你带路。”
  沿着村中的主干道,布森在前面带路,紫川秀跟在后面,两人不紧不慢地走着。正是黄昏时候,一路经过的村庄茅屋中已经燃起了炊烟袅袅,在路边玩耍的半兽人小孩睁大了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人类,却不敢过来说话。紫川秀注意到了,除了在村口处看到的那些,一路上看到的大多是老人、小孩,还有妇女,很少见到有壮年的男子。
  一路过去,两旁的房屋逐渐稀落起来,最后完全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未经过整理的灌木丛和挺立的白桦树。夕阳下,白桦树拖着长长的影子,道路荒芜又漫长,长满了野草,越来越显得荒凉,荒草在风中不住地摇摆着。
  在紫川秀印象中,全远东景仰的圣庙应该是一个金碧辉煌,布置得庄严肃穆的地方,与眼前的这个荒无人烟的野地根本没一点重合的地方。他不禁问布森:“圣庙不在村中吗?”话一出口他才发现,原来这么长长的一路过来,两人竟没有交谈过一句话。
  布森头也不回,简单地回答说:“就在前面。”
  紫川秀不出声了,跟着他默不作声地前进。转过一个树林,他看到在道路的两边有许多高大的石碑,这些石碑隐藏在荒草中,若隐若现,远远的一路过去,密密麻麻,仿佛一排排忠实的哨兵在尽忠职守地看守着这条荒芜的道路。
  紫川秀有点好奇,问布森:“这些是什么?我可以看看吗?”
  布森没有出声,紫川秀把这看作是同意的表示。他走近一块石碑,轻轻拂开上面的杂草,发现这块不起眼的一人高的白色石碑竟然是用很名贵的玉质大理石做的。他暗暗吐舌,如果全部石碑都是由同样的材料制造的话,那这就是一桩很浩大的工程了。
  石碑的上面刻着半兽人的文字,借着夕阳的余辉,紫川秀一字一句地读出了上面的句子:“一三一二年,为了抵御人类对圣庙的侵略,佐伊第二十一自卫团全数战死于此。”
  紫川秀轻轻吸口冷气,他知道与人类喜欢采用光明帝国的历法不一样,远东种族习惯采用的是他们自己的历法——传说中历史上曾有过一个强大的远东帝国存在,但现在已经无从考证了——一三一二年,折换成光明帝国历法就应该是帝国历二零七年。
  虽然紫川秀历史学得并不是很好,但他至少也学到一点:帝国历二零七年,那时候的光明帝国国势正处在强盛如云的巅峰时期,历任的帝国皇帝勇猛如狮。鼎盛时期的光明帝国为了显示其强大,曾多次对远东发动了战争。紫川秀记得,帝国的每任新皇帝上台的时候,照例都要对远东发动一次战争——这种战争通常是没有任何意义和成就的,即使抢来了领土,但因为有魔族王国这个可怕的大敌在侧,也是绝对守不住的,发动战争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在新皇帝的成就上添上漂亮的一笔罢了。史官大笔一挥:“帝国历二零七年,吾皇神武,遣师征伐远东蛮夷之地,四方蛮夷惧。王师斩首八万,凯旋而归。圣朝威名,响彻四方!”
  紫川秀看了下布森,发现这个半兽人已经回过了身子,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紫川秀轻轻地对这块石碑鞠了个躬,然后又去看下一块:
  “一六八二年,魔族龙骑兵进犯圣庙,哥达村自卫队将其击退,一千八百九十一人牺牲在此。”
  “一七八九年,英勇的佐伊族英雄德宁在抵抗紫川家对圣庙的侵略中不幸身亡。他的子民永远怀念他。”
  “一六三六年,为保卫圣庙,远东佐伊第一团全部战死于此。魔族没能进入圣庙。”
  石碑一块接着一块,密密麻麻,数不胜数,上面记载的都是为了保卫这座远东圣庙而牺牲的佐伊族战士和平民。紫川秀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他明白了,他所看到的,不单是人名和事迹,这里记载的是一个民族千年的沉重和抗争。这是一个饱受苦难的民族,一千多年来,东、西两方——魔族也好,人类也好——对他们进行了太多的欺凌和侵犯。同时,他们也是个性格倔强、意志坚定的民族,面对强敌绝不弯腰,不屈不挠。在那碑林之间,草丛之中,他依旧能感觉到当年那些眼看着自己家园被侵略者所蹂躏的战士的悲愤和无奈,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拿起自己的武器,以死还死。
  不知怎么的,站在这一片碑林之中,紫川秀想到的却是来路上看到的飘扬在赤水滩战场上的那一面残缺的紫川家战旗,想起的是那些同样顽强同样英勇地战斗过的紫川家骑兵,他们已经化成了荒原上的白骨。一个为了自己的生存和自由权而用全部力量去捍卫、殊死战斗的民族,还有一个是决心维护和延续自己的统治而不惜一切的民族,在未来历史公正的审判面前,究竟谁站在了正义一方?他实在无法评价,一时间,他有了许多的感触,却无法具体地说出来。


第三章
  秋风无语,夕阳西下,紫川秀萧瑟的背影被拖得长长的,映照在如同波浪般摇缀的荒草之间。
  经过那一片碑林,再过一座小山坡,紫川秀远远地看到了坐落在半山腰的圣庙。虽然并没有像他想像中那么金碧辉煌,但是这座全部由两米长、半米宽高的巨石垒砌而成的方形巨大建筑还是深深地震撼了他。他难以想像,以半兽人那落后的技术,他们是如何将那些上吨重的巨石从深山开采出来,通过狭窄的小路运上山腰,再将它们一块块地堆砌起来的?
  在圣庙前大概半里路,山路上铺上了青石的台阶。两人踏着台阶上去,眼前已经看到了圣庙那巨大的红色大门和石头围柱了。布森对紫川秀说:“长老就在庙中的大殿里,你等一下进去就看到了。这一千多年来,你还是第一个进入圣庙的非佐伊族人。”声音很郑重。
  如果没经过山下的那一片碑林,此刻紫川秀可能就要对布森的话嗤之以鼻了:“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乡下的一间破庙吗?比起我们帝都紫川家的议事大厅差远了。”但现在,他明白,圣庙对于远东半兽人的意义确实是十分地重大,就为了捍卫它,千百年来佐伊族的战士死伤无数。他严肃地点头说:“谢谢。”想了一下觉得不够恳切,又补充说:“我感到十分荣幸。”
  布森满意地点头,他在前面领先带路,两人进入了大门。紫川秀看到了,圣庙的结构与人类所经常供奉的庙宇差不多,正中是大殿,估计是供奉半兽人景仰的神灵的,两边各有侧房,里面是什么情形却无法得知。
  他们进入大殿,布森先恭敬地对大殿正中供奉的神像行跪拜礼。一见之下,紫川秀几乎笑出声来了,在人类通常摆放佛像、观音像的大殿正中位置,现在摆了一个三米多高的半兽人雕像。雕像做得很惟妙惟肖,连那个半兽人祥和的表情都表现出来了,想来这就是半兽人们所信奉的神灵了——这本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每个民族都有自己崇拜的偶像,只是紫川秀在平时习惯了摆人类神像的位置却看到了一个浑身是毛的大神,这让他一时很有点难以接受。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跟着布森跪下去,只是对着神像恭敬地施了一礼。
  “你为什么不跪呢?”
  忽然背后传来了低沉的说话声,紫川秀吓了一跳。他现在虽然武功不行了,但是以前那敏锐的感觉本领还是保留下来了。竟然有人可以无声无息地潜到他身后极近的地方而自己没有发现!
  他猛然转身,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年轻半兽人正站在他面前,凝望着紫川秀。定过神来,紫川秀打量了对方一番,这个半兽人的个头不高,瘦削,眉目开朗,肤色白皙,一身的毛发梳理得干净平整,身上的衣服整洁得过了份,一尘不染,年纪似乎也不大,像个少年,但气质举止却给人很沉稳的感觉。
  紫川秀觉得,这个半兽人与他以前所见的半兽人似乎有点不一样,但是哪里不一样自己又说不出来。比起那些披着兽皮、扛着血淋淋的狼牙棒、脏兮兮的同族兄弟们来说,他太整洁太斯文了,与一般半兽人那种晦暗的眼神不同,他的眼睛相当的明亮。另外,他的皮肤白得仿佛是透明的,仿佛隐隐可以看见血脉在流动似的,这给了紫川秀一种异样的感觉。
  看到紫川秀发愣,布森走上来介绍说:“光明阁下,这就是我们的布丹长老。长老,这就是德伦他们联名推荐介绍给我们的光明秀。”
  虽然先前已经有了预感,但是等布森证实的时候,紫川秀还是吃了一惊:眼前这个年轻得几乎带了稚气的半兽人,真的是全远东闻名遐迩的天才战术指挥家,同时又是几百万半兽人的精神领袖吗?
  紫川秀深呼吸一口气,镇定说:“布丹长老,久仰大名了。您年轻得超出了我的想像。”
  布丹淡淡一笑:“请放心,年轻不会传染。光明阁下,您不也是很年轻吗?请跟我来吧。”
  布丹用的是人类的语言说话,而且说得非常地流利,但不知怎的,看在紫川秀眼里,他的笑容中带有种少年不该有的感伤。跟在他的后面,紫川秀往大殿的侧房走去,他注意到,布森村长留在了大殿,并没有跟着过来。
  两人进了大殿旁边的一间小屋,里面的陈设很简单,有一张茶几和半兽人习惯的那种会客时候用的坐席。紫川秀轻松地松了口气,刚才的那个大殿实在太宽阔高大了,给人一种压抑的感觉,现在换成这种比较随和的小客厅,他感觉好了很多。
  两人分宾主席坐下,布丹微笑说:“光明秀,刚才您还没回答我呢,您为什么不对我们佐伊族的守护神——奥迪大神的雕像行礼?难道您怀疑他的神力和存在?”
  紫川秀沉吟了一下,选择了个不至于触怒对方的温和回答:“我尊重贵族所信奉的奥迪大神,但是很抱歉,一直以来,我都有自己信奉的宗教,而且目前我还不打算改变信仰。”说到这里紫川秀才想起,其实一直以来,自己并没有一个信奉的宗教。
  布丹轻轻点头,说:“我们都坚信,是奥迪大神开辟了天与地,创造了世界上万物,也创造了世间的诸种族,对于我们佐伊族来说,奥迪大神是至高无上的。”语气中并没有多少责备的意思,倒像是在为自己解释。
  紫川秀微笑,他知道了对方是个很文明的人,因为他懂得尊重别人的信仰。
  “那么光明阁下,前阵子您的部下来过,现在您又亲自大驾光临,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呢?”
  布丹语气温和,问得却很直接。紫川秀觉得非常地难以回答,他总不能直接就说:“我是来找你合伙一起造反的!”
  他沉吟了下,说:“长老,您居于深山之中,对于外界如今的局势,您了解吗?”
  “我不敢说全部知道,但您说的是哪件事情呢?”
  “魔族在远东开始大肆横征暴敛,远东民众如今千里饥荒,饿殍遍野,苦不堪言。”
  “我知道的。”布丹平静地说。
  “在明斯克、沙加、杜莎等七个省区,魔族征召了大批的远东民工从事高度危险的矿业开采工作,每天因为事故死的不下千人。”
  “我知道的。”
  “在杜莎的远东总督府门前,魔族总督鲁帝用最残忍的手段杀了前来请愿的佐伊族代表,将他们曝尸闹市。”
  “我知道的。”
  “在沙罗行省,魔族军队进行了骇人听闻的大屠杀,滥杀平民,鲜血将蓝河都给染红了,行省的首府几乎成了一个无人区。”
  “我知道的。”
  从头到尾,布丹的语调都是那么的平静,仿佛他们谈论的不过是日常的琐碎小事罢了。紫川秀诧异地看着他,不禁问:“长老,这些您都知道吗?您认为这些事是正常的吗?作为佐伊族人的领袖,有人对佐伊族进行这样的侵害,您怎么能这样无动于衷呢?”
  布丹轻轻叹息:“我并非无动于衷,但是,您想让我怎么办呢?”
  紫川秀犹豫了一下,决定直接跟他摊牌讲重点:“长老,作为远东佐伊族的领袖人物,您在民众中有极大的威望。在这个时候,当佐伊族的子民受到这么残忍的对待、当你们种族的尊严被这么粗暴地践踏时候,您是不是应该履行您的义务,带领您的子民起来反抗魔族的暴政——就如同不久以前,您带领他们反抗紫川家的统治一样?”说完,紫川秀定定地看着布丹,观察他的反应。
  布丹平静地说:“光明阁下,如果我没弄错您的意思的话,您是想劝我谋反?”
  “并不是谋反,因为魔族并非远东的合法政权,自由而光荣的佐伊族也并没有主人,这怎么叫谋反?你们只是推翻一个强加于你们头上的、用野蛮和暴力来维系自己统治的残暴政权而已。”
  布丹浮起一丝讽刺的笑容:“鼓舞他们手无寸铁地起来,然后大批大批地被屠杀?你想让一路上看到的那些孱弱的老人、小孩、妇女们,让他们跟魔族的装甲兽进行巷战肉搏,战斗到最后的一兵一卒?”
  紫川秀笑笑:“布丹长老,据我所知的,您手中的力量并非仅仅是那些孱弱的老人和妇女。远东联合军中,起码有五六十个团队的军队是直接听从您的命令的,而且您在几百万佐伊族平民中也拥有崇高的威望,只要您一声召唤,他们随时可以加入,成为您源源不断的预备军。再加上我手中的力量,我们并非没有战胜的希望。”
  布丹摇头:“光明阁下,对您和您所掌握的力量,我已经略有所闻了。但是光凭这些,小部份残余的人类部队和一群没经过训练的老百姓,就想要战胜强大的魔族王国,那是不现实的,他们还很强大——”布丹眼中流露出恐惧的神色:“光明阁下,您见过魔族的皇帝没有?”
  “没有。”
  “我见过。在他们刚进入远东的时候,魔神皇召见了我和种族军的其它领导人物,我亲眼见到了他。我第一次看到,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可怕的人,他拥有神鬼一般的力量,我们是无法反抗他的。还有魔族的军队,他们人数众多而且强悍无比,足可以毁灭天空与大地!”
  紫川秀正容说:“紫川家的中央统领斯特林以微薄兵力,在小小的帕伊城重创了魔族的大军,坚守不降,魔族举国之兵围攻两个多月不能下!紫川家的帝林曾单枪匹马进入魔族大营,面对面与魔神皇谈判,逼得他答应给中央军解围——世界上从没有不可反抗的力量,魔族也并非不可战胜,关键是看我们的决心!”
  紫川秀的话语铿锵有力,其中流露强大的自信。他看到了,布丹平静的表情第一次动容变色。没等布丹回答,紫川秀接着说:“在来的路上,我看到了一排排的碑林,上面记载着佐伊族千年来为了保卫圣庙而付出的牺牲和代价,这令我非常地敬佩,敬佩你们祖先的勇敢和顽强,他们无所畏惧,但是,在长老您身上,请原谅,我感觉不到那种无畏的勇气。如果说,这就是你们远东佐伊族的气概的话,那我就要说,你们已经丧失了那种骄傲的勇气和尊严,你们的祖先在九泉之下也会为你们的胆怯蒙羞!”
  布丹脸带愠色:“光明阁下,你是我们的客人,但你无权来羞辱我们!这情况根本不同,现在骑在我们头上的统治者,比起以前的来,强大得太多太多!而且现在也并没有人进犯圣庙,如果一旦魔族敢对圣庙下手,那我们也会像我们的祖先曾做过的那样,殊死抵抗!”
  “那时候已经太迟太迟了!”紫川秀立即说,“长老,恕我直言,看来您并不很懂圣庙的意义。”
  布丹一瞬间激动起来:“你说什么?光明阁下,我身为圣庙的守护者,在圣庙修行十多年,我清楚它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我敢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对这圣庙更了解!”
  “抱歉,但我还是要说,您不怎么懂圣庙。”没等布丹开始反驳,紫川秀自顾自地说下去了,“为什么圣庙在远东民众的心目中的地位那么高?为什么你们的祖先,曾经那么舍生忘死地保卫它?为什么呢?”
  布丹一愣,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他马上回答:“圣庙是我们供奉奥迪大神的圣地,我们当然要崇拜它,保卫它了!”
  “您错了,长老,并不仅仅是这个原因。圣庙在远东民族心目的地位是如此神圣,因为他们所捍卫的,并不是仅仅是一座庙宇,更是他们民族的自尊和光荣,是他们自由和传统的象征,是所有值得他们所珍惜、所不能割舍的一切美好事物的象征。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埋葬着你们祖先的遗骨,浸透了他们的鲜血!正是因为他们的勇气和辉煌,使得圣庙之所以神圣!
  您身为圣庙的守护者,如果因为无知、懦弱、胆怯,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对外面千百万佐伊族人民正在遭受的苦难和摧残不闻不问,视若不见。那么,等到整个远东都已经变成了魔族的奴役场和奴隶工厂的时候,所有佐伊族都变成了魔族的奴隶,或者死人之后,即使您还守护着圣庙,那还有什么意义呢?信奉圣庙的人民已经不复存在了。”
  布丹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当初那种平静自若的风度已经荡然无存了,紫川秀词锋犀利得超出了他的想像,让他完全无法反驳。
  想了好一阵子,他才说:“我承认,光明阁下,您是一流的演说家,但现实的情形是,魔族还很强大,即使我们把整个远东全部动员起来,我们也还是无法与魔族王国进行整体抗衡的。不到一个星期,他们就摧毁了紫川家的所有军队,如果我们起来反抗,那是自取灭亡。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佐伊族战士,我当然可以说‘不自由,毋宁死’,但问题是,我的一举一动牵涉到上百万人的性命,我不能光凭自己的意气用事。如果因为我的莽撞而导致整个佐伊族遭受灭顶之灾的话,那我就将成为整个种族的罪人了。”
  “魔族并非你想像的那么强大,正是因为你们的恐惧和退缩,使得魔族更加地嚣张和跋扈。你们再退让和忍耐下去,他们会把你们逼得无路可退,直到跌进深渊的,那时候再进行反抗已经为时太晚了。再说了,我并没有说我们一定要击败整个魔族王国,争取一定限度的独立和自治权利还是有可能的。”
  布丹奇怪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光明阁下?”
  “长老,您见过水中的蝌蚪吗?这是种很弱小的动物,身上既没有坚硬的外壳,又没什么尖锐的刺,任何一条大鱼都可以把它们轻易吃下——但实际上,大鱼却是从来不吃蝌蚪的,就因为蝌蚪身体里含有一种毒素,大鱼如果吃了它,会被毒死的。现在的情形,我们远东就好比一只蝌蚪,而魔族就是那条大鱼了。蝌蚪想要击败大鱼,那确实是很难,但如果只是想从大鱼的嘴边保全自己,那并非没有可能。
  我在魔族军中呆过,我知道,魔族并不是很在乎远东的土地,他们垂涎的是古奇山脉以西,那片辽阔而肥沃的人类领土。向西、向西、不断向西,那就是魔族亘古不变的渴望。为了从人类手中夺取土地,他们势必要与人类有一场大决战的,而在这之前,他们是不会愿意消耗他们的军事力量的,特别是为远东这块不毛之地。
  只要我们表现出足够强烈的反抗意志和强硬的实力,让魔族意识到,远东并非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如果他们做得过份了,比如说,就像现在的这种情形,我们也会狗急跳墙的,即使他们最后能消灭我们,他们自身也一定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我想,在权衡过利弊以后,魔族上层也有不少的明智之士,他们会懂得如何取舍的。”
  布丹沉吟:“光明阁下,您所谓的‘足够强烈的反抗意志’,是不是指战争呢?”
  “对!发动一场全远东规模的大起义,在正面战场上消灭三十到五十个魔族团队,那时候魔神皇就会考虑我们的实力,很有可能他会同意与我们谈判,妥协答应给我们远东有限自主权,毕竟他的主要目标并不是我们而是人类。”
  “但是没有了远东这个跳板,他是无法攻击瓦伦和人类的。”布丹心平气和地说。
  “我们可以答应让魔族的军队借道经过我们的土地,我们甚至可以向魔族保证他们后方粮草线的线路安全,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地进行与人类的战争。而我们,看着他们双方的实力在战场上一天天地消耗、一天天地衰弱,我们则赢得了时间,一天一天地积累起来我们的实力。然后,等我们的实力足够强大以后——”紫川秀深深地吸了口气:“一个强大的远东政权将建立,所有的种族,不论是佐伊族、人类、蛇族、龙人、精灵怪、矮人,甚至还有魔族,一律平等。远东,将成为远东人的远东。”
  布丹听得眼睛一亮,却不出声,静静地沉思了好一阵子,他才重新开口:“光明阁下,您说得很动听,但这是不可能实现的。我们被夹在魔族与紫川家两个巨人之间,他们无论哪一个都可以轻易将我们压成齑粉。要对两条防线进行防守,我们手上的实力不够,但如果我们只防卫一个的话,另外一个会马上从背后捅我们一刀。再说了,没有外来输入的话,我们是很难以独立生存的。远东缺乏工业,我们的土地也很贫瘠,粮食刚刚能勉强自足。”
  “但我们有矿产,无比丰富的矿产!长老,我并不是主张说远东闭关自守地与外界隔绝,为了弥补我们那规模不大的粮食缺口,还有别的什么东西,我们可以向紫川家购买,用我们铁矿和煤,用我们宝贵的钻石和晶体。在家族内地,商人们对这些东西渴望得很呢,而在那些粮食产地行省里,他们富余的粮食堆积如山,完全可以解决我们不多的需要。
  而为了解除东西两面的威胁,我们要善于利用魔族与人类之间势均力敌的平衡,新生的远东政权可以宣布不参与魔族与紫川家的战争,保持中立的地位——这是表面上,但实质上,我们是偏向紫川家一边的。因为在目前的情形下,对我们威胁最大的,是魔族而并非紫川家。
  当然,也有可能魔族不能容忍我们的存在前来攻打我们。一旦这种情形出现,我们将会得到紫川家从瓦伦输送过来的源源不断的粮食和精良的武器装备,有了这个,再加上佐伊族战士的勇猛,我们可以组建自己的国防军体系了,完全可以抵御魔族的进攻了!”
  “可是。”紫川秀话说得太快了,布丹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了,“您所说的只是一厢情愿而已,紫川家为什么要援助我们呢?对他们而言,我们是叛军,是死敌。”
  “在政治利益中没有永恒的敌人和朋友,紫川家一定会乐意看到在他们东边出现一个强大的远东政权的,这对他们而言,这比起一个附庸于魔族的远东来要好得太多了,不但对他们构不成威胁,还会成为他们与魔族势力之间的一个缓冲和战略掩护区。紫川家的上层不是傻子,这么明显的好处,他们是看得到的,为了这个,他们会不遗余力地支持、扶持我们的,甚至还有可能以自愿兵方式前来援助我们。”
  布丹无话可说了,紫川秀说的完全是实情。他再想了一阵,问:“可是这样做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呢?我们挣脱了魔族的控制,又重新成了紫川家的附庸?这样先前我们的一切努力和牺牲不是成为荒谬了吗?”
  “长老,好处是显而易见的。我们可以摆脱政治上外来势力对我们的一切控制,紫川家和魔族都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对待我们了,或者表面上,为了满足他们的自尊心,我们可以同意将他们称为宗主国,但实质上,我们将恢复远东地区被奴役以前实行的自由传统,建立一个完全自主的地方自治政府。”
  “但是我们被夹在两大势力的夹缝中间,这种平衡能维持多久?五年,或者十年以后,谁来保证我们的政权不被紫川家或者魔族轻易地把持呢?”
  “长老,远东今天的贫穷和衰弱,多数是由于历代统治者,紫川家或者是魔族对你们的残酷剥削造成的。我们拥有无比丰富的资源,我们有贯穿东西的大陆交通线,我们的粮食生产可以自足——我们缺什么呢?我们什么也不缺!
  只要我们在政治上一获得独立,只要我们能熬过独立之初那最困难的几年,在五年以内,通过从外界输入工业的方法,我们就可以大大提高我们的经济,我们会比今天富饶十倍的。
  我们将拥有由佐伊族战士和龙人军团组成的、最强大的、能征善战的陆军,那时候不要说紫川家,就是魔族也不敢侵犯我们的领土,我们将成为大陆的第四大势力,与魔族、紫川、流风三家鼎足而立!”
  布丹不出声了,他眨巴眨巴着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紫川秀的背后,那里除了素白的墙壁外,什么也没有,他却盯得入神,脸上表情十分丰富,眉头一会紧皱,一会又开朗起来,仿佛那面素白的墙壁上正在上演着十分精彩的故事。
  紫川秀也不出声了,他自顾端起了茶杯喝茶。现在,需要陈说的一切理由都说完了,就看对方如何决定了。庙宇中一片寂静,外面已经入夜,一片漆黑,可以听到,晚蝉在树梢上的轻声鸣唱。
  过了好久,布丹长长舒了口气,对紫川秀说:“对不起,光明阁下,对您的建议,我只能拒绝了。”
  紫川秀感到意外,在刚才的那一番劝说过程中,他看得出对方是很感兴趣的,他不失礼节地问:“如果不冒昧的话,我能不能问,为什么呢?这是解放佐伊族的战争啊,对你们来说,这是挣脱压制于你们身上锁链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光明阁下,两百年前,紫川云与您说过同样的话,他也说要从魔族的爪子下面解放我们。
  就为了这个承诺,我们的士兵与人类士兵并肩作战,为了反抗魔族,我们毫无怨言地奉献了我们士兵的血肉和灵魂,奉献了我们种族最纯正最宝贵的血液,但结果呢?我们的奉献,换来了紫川家贵族两百年的统治。
  两百年后,又有一个人类跑来跟我们说:‘相信我,我给你们远东的独立!’那个人也是你们紫川家的高级将领,他的名字叫雷洪。我们相信了他,我们再次崛起反抗,殊死奋战。
  一年前,就在距离这里不到三百公里的赤水滩,为了阻止紫川家军队向圣庙的推进,手持棍棒、锄头的各族农民与装备精良的紫川家军队激战十八个小时,三十一万人战死。
  我们的士兵被斯特林的铁甲骑兵踩成肉泥,我们的老幼妇孺被你们崇拜的偶像帝林烧成焦炭,整个村子、整个城市地被屠杀。
  我们付出了这么巨大而惨重的代价,但我们并没有放弃,一个民族为了赢得解放所能做的一切,我们都做到了,谁都不能指责说我们不够勇敢、不够坚强、牺牲得不够彻底。
  但历史惊人地相似,我们再次被自己的人类盟友所出卖,雷洪把整个远东双手奉献给了魔族,作为魔族为了他加官进爵的回报。
  数十万将士的生命与鲜血,几百万人的努力,一千年来对自由的渴望和期待,一切的一切,我们浴血奋战的成果又被魔族轻而易举地接收,我们敲锣打鼓地迎来了自己的毁灭者。”
  叙述那段惨痛的历史时候,布丹的声量不见丝毫提高和激动,依旧是那么平淡和从容,但他端坐的姿势、他平静的神情、他颤抖的话语、他黝黑的眼神,无不笼罩着沉重的痛苦和悔恨,千言万语无声地汇成一句话:“我们被你们人类出卖了太多次了!”
  布丹彬彬有礼,对紫川秀并没有任何的恶语相加,紫川秀还是感到十分难堪。生平第一次,他为自己身为人类感到了羞耻。他想不出什么为自己辩护的,在这种血淋淋的历史事实面前,无论用任何言辞来表白自己的真诚都是苍白无力的。
  布丹继续说下去,面带微笑:“现在,光明阁下您又再次来劝说我们继续奋战,用我们士兵的肉体和鲜血,去充当人类与魔族战争的前锋,来为紫川家的强大开疆拓土吗?光明阁下,您刚才曾把我们远东比做一只蝌蚪,我倒更愿意把它比做一块骨头,而你们紫川家和魔族——”布丹停顿沉吟一下,忽然问紫川秀:“光明阁下,您看过两条狗为了抢一块骨头打架吗?”
  紫川秀明白他的意思,还是老实地回答:“是的,我见过。”
  “那么。”布丹悠然说,“那块骨头,它参战了吗?”
  紫川秀哑口无言。
  布丹叹气说:“光明阁下,我们也累了,需要休息。”这句话一语双关,既表示他不愿意介入人类与魔族的战争之中,也在巧妙地下了逐客令。
  紫川秀站起了身子,施了一礼,说:“今天很高兴能见到长老,实在非常荣幸,在下深受教益。长老,您如果什么时候改变主意的话,我是随时欢迎您的。”
  布丹也站了起来,微笑说:“彼此彼此,今天我也是受教颇深。很抱歉没能答应您的要求。光明阁下,您是个很有思想的人,日后如果有空的话,还请多来,我也很想与您多交流的。”他起身拿起油灯送紫川秀到庙宇门口。
  在门口,布森村长带着几个半兽人正在等候紫川秀出来。紫川秀向布丹说:“您不必再客气了,到这里就行了。长老,我有一句话想说。”
  布丹微笑说:“请赐教。”
  紫川秀低沉了声量:“一个民族要走向自由的话,总要付出代价的。”说完,他向着布丹深深地一鞠躬,转身跟着那几个带路的半兽人离开。布丹整个人一震,随即镇定下来,呆立在原地,定定地看着紫川秀消瘦的身影消逝在夜幕中的小路上。
  在回去的路上,紫川秀的心情很坏,他满怀希望地千里跋涉过来,结果却被对方拒绝了。
  紫川秀一路闷闷不乐,那些带路的当地半兽人小伙子却用一种很崇拜的眼神看着他,让他很惊讶:“你们怎么了?”
  “大人,您不知道,我们接送过很多人去见长老,长老从没有送谁送到大门口的,就连上次我们佐伊族的十三部族首领会议的首领们去参拜圣庙,长老也只是把他们送到殿门就是了。大人,您是第一个被长老送到大门口的,您一定是个大人物吧?”
  紫川秀笑而不答。虽然提议被拒绝了,但在那位眼高于顶的布丹长老心目中,自己还是有一定份量的,这让他那受创的自尊心得到了一点安慰。
  在村头,白川等人早就举着火把在等着他了。看到他回来,不但他的部下们大大安心了,就连村子里的村民也安心了不少。他去了这么久不见回来,他的部下们早就急得冒火,一个个凶神恶煞地对村民发出各种各样的威胁。这些威胁如果通通实现的话,就是整整一个军团的魔族也应付不来,这给村里的半兽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们纷纷祈祷这个素不相识的光明秀千万不要在自己的地盘上“掉下一根毛”来,不然,整个村子就很麻烦了。
  白川迎上来问:“大人,谈判进行得怎样了?”
  紫川秀摇摇头,说:“布丹长老没能答应我们的请求。”
  白川很乐观地说:“没关系的,以前没有他们的协助,我们不是一直干得很好吗?我们总归会一直干下去的,直到把魔族打倒为止!”
  紫川秀含笑说:“对,我们一样会干下去的。”他嘴上说得响亮,心里却明白,如果没有那位布丹长老的协助,没有大规模的远东全民起义,没有那些迄今为止还停留在魔族阵营中的远东种族联合军的反戈一击,如果单靠自己所统帅的少数人类部队想击败魔族王国的话,那将是不可能的。
  罗杰上来询问说:“大人,天已经很黑了,我们是今晚走还是明早走?”
  紫川秀想了一下说:“我们就在村外宿营好了。明天早上再启程。”
  夜晚,人类士兵纷纷在村外的林子边上的空地上搭建起了帐篷,准备露宿。深夜,当众人都已经进入了甜蜜的梦乡时候,紫川秀却难以入睡。在厚厚的行军毯上,他辗转难眠,第一次,他对自己一直为之努力的事业是否能取得成功产生了怀疑。
  自己是不是高估了魔族的残暴,也低估了远东种族对暴政的忍耐力?他们能忍受人类贵族长达两百多年的压迫,为什么就不能再忍受魔族一两百年呢?魔族的统治才刚刚开始了,远东民族已经习惯了忍耐,比起揭竿而起,他们更愿意的是等待和观望,他们抱有希望,期待着统治者明天会不会比今天更仁慈点,为了这个希望,他们可以忍受着目前的一切痛苦和灾难。如果远东民族普遍是抱有这种心态的话,紫川秀明白,自己完全没有机会的。
  在他的战略考虑中,半兽人、蛇族、龙人等善战的远东种族占有很重要的地位,一旦和魔族正面交锋,他们将成为自己最可靠的后方支持和战略兵员补给,同时也对魔族的后方造成极大的威胁。但他们如果站在魔族那边的话,自己必败无疑,跟随自己一边的所有战士都将会以战死告终,自己是不是该现在就把这场闹剧结束了呢?
  一时间,紫川秀心里想了很多很多,再也难以入睡。他披起了衣服出去,惨白的月亮悬挂在黑黝黝的林子树梢上,夜静如水。部队的营地宿营在林子边上,一边是沉睡中的村子,一边是静悄悄的树林,一边是旷野荒凉,还有一边,月色下的小路通往今天去过的圣庙。
  看着那一轮皎洁的圆月,紫川秀想到的却是紫川宁,想起了她秀丽的容貌,心里一阵阵地郁闷,一阵阵地惆怅。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多愁善感的翩翩少年了,苦难的阅历和崎岖的命运,已经把自己年轻的心灵锻练得如同岁暮老人一样的平静无波。他以为自己早已经把紫川宁忘记了,但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他无法抵御情感的诱惑,只是在戎马倥偬的白日,那份思念一直被深深地埋藏在内心的最深处。在这个人静月圆的夜晚,感情却突然强烈到无法压抑,让他回忆起那些遥远的初春和仲夏来……
  阿宁啊,这个时候,千里之外,你是否也对着这一轮明月出神呢?
  这个时候,所有的宏图大业全给他抛弃在脑外,他唯一想的是抛开一切,赶回帝都去见上自己心爱的姑娘最后一面。他暗中已经下定了决心,明天一早起程,回到布卢村以后,发给大家遣散费,将部队解散,带领大家从小路返回紫川家内地。自己呢,潜回帝都见上紫川宁最后一面,与斯特林和帝林告别,然后离开帝都,在家族境内找个偏僻的省份隐姓埋名地平淡过一生算了。反正自己武功已失,已经不再适合战场厮杀了,积累下来的财富也足够自己一辈子生活无忧了。
  打定了这个主意后,他顿时轻松了下来,像放下了心头上的一块大石头。是啊,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既然远东民族自己愿意被魔族压迫,那就让他们去吧!自己不是救世主,没必要为他们操这个心。
  他放心地回帐篷中呼呼大睡了,鼾声大作。
  第二天早上,队伍开始起程返回。由于放下了心头的大事,紫川秀一路非常地轻松,骑在马上指点着一路的景色,显得兴致勃勃。部下们看到长官如此好心情,自然也有所猜测,都认为定是与圣庙的谈判中,紫川秀取得了很大的收获。
  队伍走在崎岖的山路上,由于这一带不必担心魔族的巡逻队,不必掩藏自己的踪迹,所以大家走得很安心,一个个兴高采烈的。忽然,队伍后面响起了清脆的马蹄声,担任后卫的骑兵上来报告:“一个半兽人骑马朝我们这边过来了!”
  紫川秀心念一动,吩咐队伍停了下来。清晨的晨光中,一个半兽人骑兵出现在小路的尽头。远远地,他就在叫:“光明阁下,请留步。”士兵们让开了一条路,让他纵马直冲到了紫川秀面前几步。紫川秀认出来了,这就是昨天那个给自己带路的小伙子。他翻身下马,朝紫川秀快步走过去,行了一礼说:“光明大人,我们的布丹长老请您回去,有要紧的事情商量。”
  紫川秀奇怪道:“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半兽人骑兵不知道,他只是十分执拗又可怜巴巴地请求紫川秀跟着他回去,说长老吩咐了,有很要紧的事情,求求光明大人您了。紫川秀正犹豫着,队伍里面的半兽人德伦也上来说:“既然长老这样说了,光明秀我们还是回去一下吧,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
  德伦是紫川秀的救命恩人,紫川秀不能不给他面子,点头说:“好吧。”吩咐大家掉头回去。
  一行人回到村口,也不进村了,只在村口停留了一下就直接往圣庙方向去了,吓得村里的半兽人纷纷出来阻拦,说是不能让这么多的武装士兵进入圣庙。
  这时候白川告诉他们:“是你们布丹长老请我们光明大人过去的,我们是大人的随从,如果不让我们跟着去的话,那我们大人就不去了——你们看着办吧!”说完看着对方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样子,她十分地得意,这是前一天村里的村长布森所说的原话,现在她几乎原封不动地回敬给了这群乡巴佬,那种扬眉吐气的快意真是无法形容。
  结果再没有人阻挡,紫川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圣庙,但是为了表示对圣庙的尊重,在经过那片碑林的时候,紫川秀吩咐所有人通通下马步行过去。在进庙时候,他也只带了白川、罗杰还有德伦三人,其它人都在山下等候。
  布丹长老、布森村长都在庙门口迎接他们。紫川秀注意到了,那位年青的远东半兽人领袖脸色十分凝重,至于那位急性子的布森村长,更是一副急得仿佛身上满身皮毛已经着火了。
  于是紫川秀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他故意装着没看出来的样子,慢条斯理地向他介绍了罗杰和白川二人的身份,至于德伦,早在远东联合军时候,大家就是认识的了,自然也有一番寒暄。大家一阵“久仰久仰、失敬失敬、您的大名我如雷贯耳”、纷纷谦让座位(您先请,请上座。不不,还是您先请)、分宾主席坐下、上茶……
  在紫川秀刻意的客气下,这套程序进行得分外悠长。紫川秀看到布森村长急得眼珠子都要冒出来了,一张黑黝黝的大脸胀得通红,额头上汗珠不断地滴落,他几次急着想说什么,但都给旁边的布丹用眼神给制止了。
  等到大家客气的话讲得差不多了,其实是紫川秀觉得将他们戏弄得也差不多了,他才慢悠悠地问:“长老召我等前来,不知有何指教呢?”
  没等布丹回答,急性子的布森已经脱口而出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魔族崽子要对我们圣庙下手了!”
  布丹责备地看了他一眼,说:“布森,贵客面前,你太失礼了。”人高马大的布森竟然像十分畏惧这个小个子的年轻半兽人似的,喏喏地不敢出声了。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早上,我们刚刚接到附近村子的佐伊族人通知,魔族驻明斯克行省的七十三团队已经朝我们这边过来了。根据一路上他们的表现和行动的方向来看,他们很有可能是冲着我们圣庙过来的。”
  紫川秀皱眉说:“这很没有理由的。魔族不是傻子,应该知道他们如果对圣庙下手的话,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就算魔族利欲熏心吧,虽说圣庙是远东的圣地,但是根据我所看到的,恕我冒昧了,庙中并没有什么值得他们远途跋涉来下手的珍贵东西啊!”
  布丹和布森对视一下,最后还是布丹开口了:“光明阁下,您有所不知了。圣庙中不但供奉着奥迪大神的佛像和我们历代英烈祖先的骨灰,它还收藏着一些远古时候众神留给我们佐伊族的圣物,自我们的先祖一直流传下来给我们的,它们具有不可思议的神秘魔力,价值不可估量。这本来应该是我们佐伊族的最高机密的,但不知怎么的,魔族显然已经知道了。”
  紫川秀惊讶道:“远古时代?您是不是说,一直到……”
  “对,就是众神时代!”布丹一字一句说,语言中带有无比的骄傲,“奥迪大神将宝物赐予我们佐伊族,我们一直妥善地保管着,这是大神赐予我们佐伊族全体的无上光荣!”
  大陆上,分处各地的各种族都有一个共同的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的远古时代,曾经存在过一个神话般的年代。在那个时代,大地上存在着众神,他们在大地上修建了高耸入云的建筑,他们可以飞上蔚蓝的天空,可以下到漆黑的海底,甚至可以瞬间千里,到达天上闪烁的群星。他们神通广大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拥有极其可怕的武器,那种炽热的光芒和火焰可以瞬间毁灭大地和天空。
  在如今的人们看来,这当然是极其荒诞不经的神话了,但是,让当今的历史学家们完全无法解释的是,为什么每个种族,不单是半兽人族、人类、龙人族、蛇族、矮人,就连一向自视甚高的魔族也拥有几乎相同的传说,只是在细节上有稍微的差异。比如说,每个种族都坚持说自己才是众神的正统子民,而魔族干脆就毫不惭愧地自称“神族”,而传说中那个神奇的时代,就被称为众神时代或者神话时代了。
  几个人类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讶。他们不但吃惊在圣庙中有来自众神时代的宝物,更加惊讶的是布森肯将这个惊人的秘密告知自己。紫川秀隐隐然已经猜到了原因,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或者用紫川秀的话说的:“没事笑眯眯,非奸即盗。”
  他问道:“那么,长老,您叫我们回来,是为了什么?”
  布丹叹口气:“这实在很难出口的。魔族部队来得太突然了,他们现在距离圣庙已经不到五天的路程了,而最近的远东本土部队:明斯克第一、第三和第七团队都在五百多公里以外,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他们了,但他们肯定来不及在魔族到来之前赶回来了。
  为了坚持到我们的军队回来,我已经向周边的村庄下达了集结动员令。但情况您也看到了,可怕的毁灭战争使得我们男丁稀少,我们壮年男子大多数已经参加了远东联合军了,村子只剩下了老人、妇女和孩子,还有一些是没有军事经验的嫩小伙。凭他们,是无法阻止魔族对圣庙的推进的。现在,方圆数百里以内,唯一有战斗力的正规军队就是光明阁下您所统带的卫队了。
  光明阁下,值此圣庙处于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我恳求您和您的部下,助我等一臂之力,共同保卫圣庙。整个远东都会感谢您的行为的!”说完,布丹起身对紫川秀深深地一鞠躬。在他身后,布森跟着起身,同样九十度隆重鞠躬。
  紫川秀急忙起身还礼,却不做声。眼前是收服人心的极好机会,但是,紫川秀却不敢马上答应:这个任务实在太过艰险。根据通常估计,魔族士兵的单兵作战能力比人类要强得多,一个魔族团队的战斗力就几乎等于一个五千人的人类师团的战斗力了。单靠自己那五十人的卫队,再加上一群只懂得敲锣打鼓虚张声势的老幼妇孺,自己真的一点把握没有。
  仿佛看出了他的顾虑,布丹出声说:“光明阁下,我们并不是要跟魔族正面强拼。我们所需要做的,只是迟缓、阻挠他们的行动,为我们的军队赶来赢得时间——我们不会强人所难要求您去跟魔族拼到最后一兵一卒。您只要做到力所能及的地步就行了,如果您觉得有危险,也可以先行撤退,我们也不会怪您的,毕竟您不是我们佐伊族的人,没有义务为我们冒这么大的风险的。”
  紫川秀问:“长老,您既然知道魔族的目标是圣庙中的宝物,何不马上带着宝物转移呢?”
  布森立即拒绝了:“圣庙周围的每一寸土地,都埋满了我们祖先的遗骨,他们为了保卫这里,宁死不屈。我绝不允许魔族兵的蹄子亵渎他们神圣的陵墓!何况,作为当代圣庙的守护者,如果我就这样走了,我将无颜面对我的先辈们,如果保卫行动最后失败的话,那我将与圣庙共存亡。”他的语气中显出不容置疑的固执。
  紫川秀目瞪口呆,他没想到布丹长老,这个看似理智、开明的远东佐伊族领导人思维中也存在着这么固执、僵硬的一面。作为一个军事指挥员来说,每一个决策都应该是出自深思熟虑的理智选择,而不应该被盲目的狂热感情所左右。“我与圣庙共存亡”之类的豪言壮语,出自一个普通士兵口中那诚然可以说是勇气可嘉,但如果是出自一名身负重任的高级将领的话,那就不值得称赞了,他的思维应该更灵活,更积极一点。实力上本来就已经处于劣势的佐伊族,如果在今后的作战中,还是死抱着这种死板僵化的思维模式的话,那他们要吃大亏的。
  紫川秀收回了自己的思想,比起将来的事情,目前有更迫切的问题要解决。屋子里没有人说话,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着他,等待着他做出决定。他看到白川和罗杰两人目光中的茫然,很明显,无论自己怎么决定,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去执行的,他也感觉到了,布森和布丹两人焦切的眼神,他最后看到的是自己的老朋友德伦,他一直没有出声,眼神无声地流露出乞求。
  紫川秀明白了,身为佐伊族的一员,德伦对于圣庙的命运同样非常地关心,但他却一言不发,他不愿意利用自己救命恩人的身份来干预自己的决策,让自己完全自由地做出选择,这份体贴使得紫川秀非常地感动。
  “长老,我们愿意与您并肩作战,为保卫圣庙贡献自己一点菲薄的力量。”
  布丹长老喜形于色,开颜道:“太好了!感谢您,光明阁下。有了您和您勇敢的部下加入,我们就有信心击退魔族的进犯了!”
  “我可没什么信心……”紫川秀心里嘀咕,嘴上却道:“那么,长老,关于如何打好这么一仗,您可有什么计划了吗?”
  “是的,请稍等。”布丹起身出去,一阵子回来时候,他的手上已经多了一幅白布,待他将白布摊开时候,紫川秀才看见白布上面用颜料画有一些粗粗细细的线条,这原来是一幅土制的地图。布丹在地图上面指点着:“光明阁下您请看,这个粗黑的圆点就是圣庙位置。今天来的情报已经报告了,现在的魔族军前锋已经出现在了多马村周围,您看,多马村就是这里,红点的这里。”
  紫川秀眯起了眼睛,他习惯了专门的军用地图,一时还不能习惯这种半兽人手绘的、没有标记出比例和地名,只有一堆线条和各种标记点子的土地图。看了好一阵子,几个人类军官这才反应了过来,罗杰惊呼说:“那他们不是距离圣庙很近了?恐怕不用两天就到了!”
  布森解释说:“这只是平面上的距离,实际上,因为我们这里的道路比较曲折又崎岖,多是山路,得经过维斯杜的丛林地带,很多地方根本是不能通行的,他们要绕过龙牙山的后腰,再得绕一个大圈才能找到可以过河的渡口,所以,我们是有三、四天的准备时间的。”
  紫川秀在地图上审视良久,抬起头来:“那么,长老,您的计划是怎样的呢?”
  “光明秀,还是用我们佐伊族的老办法,分进合击。”布丹开始向紫川秀等人介绍了他的计划。
  第一阶段、将手头所有能够集结到的几百名半兽人战士,分成几队分头自由出击,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对魔族开展游击骚扰袭击,尽量削弱魔族的士气,拖延他们前进的步伐。
  第二阶段、若第一阶段的骚扰行动没能阻止魔族军队的前进的话,等待魔族进入了千尺崖一带的险要地形,将所有出击的游击力量集中起来在那里坚守,正面狙击魔族的前进,直到自己增援部队的赶到。
  布丹补充说:“当然,在第一阶段,若魔族受到我们打击以后就自动离去,那就更好了。”
  大家点点头,却都知道这个可能实在不大。
  “我明白了。”布丹没说完紫川秀就明白了,他想起了斯特林在进入云省时候受到的日夜不断的骚扰袭击,想来也是出自眼前这个布丹长老的手笔了。这种作战的重点不在于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而在于通过不断的袭击来使得对方疲于奔命,摧毁对方的士气和作战意志。
  好处是既可以发挥分散作战的灵活,在必要的时候又能形成坚强的合力,是适合目前敌强我弱的实际的。紫川秀心想,布丹虽然在战略的思想上僵化了一点,但在具体的战术安排上还是很灵活主动的。
  大家又讨论了一下人员的安排、武器和指挥、联系的方法等作战中的具体细节。紫川秀凝视着布丹,问了最后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长老,就如您刚才所说的,我们的武装村民,或者是应命前来增援的远东军队,他们一旦与魔族正式开始交战,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布丹脸上肌肉痛苦地抽搐了一下,语调却很平静:“光明阁下,昨晚你走了后,我一直没能睡,想了很多,今天就算是没有发生魔族入侵圣庙这件事情,我也会请您回来的。您说的是对的,一个民族要走向解放和自由,必须要付出代价。
  我们不能等待神仙和救世主前来拯救我们,要自由,就必须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就必须要有牺牲。如果今天我们吝啬于牺牲,那明天,我们的子孙就要为我们的懦弱付出百倍的代价。
  所以,不单为了保卫我们的圣庙,也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为了我们的土地和自由,更为了我们佐伊族从今天起直到一千年后的命运……”他沉默了下来,开始找一个恰当的词语来表达心中那股已经沸腾的热血和激情。
  我们不惜一战!”半兽人布丹很洪亮地说。
  大家都沉默了,在这沉默中蕴藏着一种不为苟且偷生而低下头颅的人们严峻的骄傲。在一阵令人肃然起敬的寂静中,只听到紫川秀不高却很清晰的声音说:“那就战斗吧!”


第四章
  中午时分,来自周边村庄的助战民兵一群群地来到了哥达村,村中的主要干道上到处可见那些扛着大棒和禾叉的半兽人农民。为了躲避正午的烈日,他们零散地分散在村中的屋檐和树林下面拿着大叶子扇风乘凉,哥达村的妇女给他们送上了清凉的茶水。当看到人类骑兵从村子中的街道上经过时候,半兽人们怒吼一声,纷纷抄起放在手边的武器霍然站起就要扑上来动手,这时候跟随在紫川秀身边的布森村长一声呵斥:“不得无礼,这些是布丹长老请回来的贵客!”
  听到布丹长老的名字,那些看似气势汹汹的半兽人汉子们顿时软了下来,一个个讪讪地吐着舌头退下。布森给紫川秀道歉并解释说:“这里很少有骑兵的,他们以为你们是魔族的先遣队。”
  紫川秀微笑,算是接受了布森的解释。他知道这根本不是原因,一路上他们已经感觉到了,这一带的半兽人本来就对紫川家和人类怀有极其深刻的敌意,正如布丹长老所说的,单在云省赤水滩一战,战死的远东联合军士兵有三十一万人之多,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男丁死于与人类的战争中的。紫川秀注意到了,集结前来的半兽人很多都是那些稚气未脱的少年,还有的是年迈的老人,壮年男子的比例并不高,其中还要除去不少身上残疾的。
  紫川秀深感忧虑,这样的老弱残疾,如何跟魔族的狼虎之兵拼杀?心头隐隐地,他感到了自己的卑鄙,竟然想利用这么一个已经饱经苦难的民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随即他又安慰自己说,魔族欺压各族,前来侵扰圣庙,远东种族早已经忍无可忍,就算没有自己的出现,半兽人与魔族之间的战争仍旧是迟早不可避免的,自己不过是在其中推了一把罢了,但良知并没有得到多少安慰。
  在路过村口的大树时候,他看到人们围聚在树阴下,一个老半兽人正在给那些已经集结好的队伍交代任务。那个披着粗布衣裳的老半兽人说话既果断又凶狠:“……到时候跟着我冲,千万不要停顿,什么也别想,冲上去,消灭他们!任务清楚了吗?”
  “清楚啦!”初出茅庐的年轻半兽人们战士精神抖擞地回答。
  “可是用什么去消灭呢?”一个还带着稚气的年轻士兵皱紧了眉头问,他不像别人那样身上随便裹一块兽皮就算了,他的身上披着一件手工很精致的兽皮外衣。紫川秀猜测很有可能是某个慈爱的母亲给初上阵的儿子缝制的:“我手上只有这条木棍,连根尖铁条都没有,不然我就可以做把刺枪了!可是村长不肯给我发铁条……”他不无遗憾地摇着头。
  “用牙齿去咬!”老战士大声地说:“那不是吗?抓起那块石头!为什么要提这么愚蠢的问题?谁手里没有武器的,那就用木棍、石头、尖瓦片——随便什么武装起来,用力照着他们头上砸,同样能砸烂魔族崽子的脑袋!打了第一仗,我们就什么武器都有了……”
  紫川秀等人已经走远了,听不到那个老半兽人战士后面的说话。紫川秀想了一下,拔出了自己的匕首递给布森:“村长,麻烦你把这个交给刚才的小伙子,跟他说,我祝愿他首战胜利。”
  布森惊奇地看了紫川秀一眼。这把匕首做工精良,刀刃锋利,隐隐露出蓝光,显然是一件价值不菲的武器。他的目光中露出一丝赞赏,不多说什么,跑步过去那个队伍中。半晌,在半兽人队伍中爆发出一阵惊讶的欢呼,布森又回来了,后面跟着那个捧着匕首的年轻士兵。
  布森给紫川秀说:“光明大人,那个孩子非常高兴,他十分地感谢。他说,他一定会勇敢地战斗,绝不辜负光明大人您的期望!大人,他很想您亲口跟他说点什么。”
  望着那个激动得胀红了脸的年轻士兵,看着他那稚气的眼睛,紫川秀沉默良久,慢慢的、低沉地说:“活下去。”
  战斗在二十一日的凌晨开始了,在此之前,当的半兽人的代表曾前往魔族宿营地,请求魔族军队停止向圣庙的前进,但这个请求被魔族第七十三团队的指挥官马克团队长傲慢地拒绝了。其实魔族对圣庙的这次进犯并非出于远东总督府的命令,完全只是马克团队长的个人行为,通过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得知圣庙中藏有无数的奇珍异宝。
  半个小时后,三个在宿营地外散步的魔族士兵被草丛中突如其来戳来的刺枪给射穿了,当他的同伴们赶到时候,凶手已经消失在莽莽的丛林中了。在这之后半个小时,又有一名值勤的哨兵被人用匕首杀死了,凶手留下了一溜血迹通往密林的深处。一个中队的塞内亚步兵跟踪血迹而去,但超过了集合的时间,他们没有回来,黝黑纵深的丛林仿佛一张不见口的大嘴,将他们一下吞噬了。当时已经深夜了,魔族不敢冒着遭受狙击的风险进入密林,直到第二天的清晨,由五个武装中队组成的一支搜索队伍才开始进去寻找他们的同伴。在距离宿营地大概五里处,他们找到了他们的全部同伴,在树林间一片开阔的空地上,五十一名塞内亚官兵横尸处处。有经验的魔族军官当场就确认了,从现场那凌乱的脚印和绝大部份尸体上那种狼牙棒和刺枪留下的可怕伤痕都可以看出,凶手绝对是附近的半兽人居民。
  直到这个时候,魔族方面才开始确认了,这一连串的事件并非那种出于一时之愤的意外冲突,而是一场有组织、处心积虑的冷血谋杀,或者说是,这已经是一场已经准备就绪的叛变。
  团队长马克很快就做出了决定: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当天中午,魔族军队冲进了半兽人和蛇族聚居的多马村,村子里早已经空无一人,村民不知所向,这更加坚定了魔族的怀疑,这确实是一场有组织的叛乱。魔族军队反覆搜索后,找不到一个活人,无奈何之下,他们把整个村庄都给一把火烧掉了。
  但当滚滚浓烟升腾于多马村的上空之时,一个浑身血污的魔族辎重兵跑来跟马克团队长报告:“大人!我们的粮草车队让人给烧了!”
  大惊之下,马克团队长马上率领部队赶去,现场混乱而血腥,只看到熊熊的冲天大火,一百多辆满载着军中急需粮食的车辆在火中化为了灰烬,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魔族押解兵的尸体,血流汩汩,强烈的血腥味呛鼻子。
  马克狂暴地咆哮:“把古博林(魔族辎重队的押解队长)给我找来!他在哪里?我要亲手宰了他!”
  没有人敢接近盛怒下的马克团队长,最后还是那个混身是血的魔族押解兵战战兢兢地领着他过去,用脚尖指点着已经熄灭的火堆边的一具尸体:“大人,您要见的古博林……就在这里了。”
  尸体的后脑被人用重兵器砸了个大裂口,看到伤口那里猩红的血中混杂着白色脑浆的惨状,马克一阵难以抑制地恶心,呕吐不已。他不能相信,自己那一百多名勇敢的部下,虽然他们只是押解兵,但他们毕竟也是魔族王国的正规战士啊,居然给一群半兽人的乡巴佬给打败了,几乎全歼。
  经过询问为数不多的几个幸存者,魔族大概了解了事情发生时候的情形。中午时分,落后在大队后面大概五里的辎重队为了躲避炽热的正午太阳,在树阴下面乘凉瞌睡时候,敌人突如其来地出现了。不知他们是从哪里来的,四面八方都是他们的人,漫天都是射来的箭矢和半兽人那锋利的投枪!一队骑兵猛烈地突击,冲破了车队外围的哨兵仓促结成的防线,顺着缺口,大批的半兽人突了进来。有很多魔族士兵甚至还没从午睡中醒来就受了重重的一击殒命,剩下的士兵拼命抵抗,想结阵抵抗,但是已经太迟了,半兽人战士已经冲进了车队里将他们分割包围,魔族的士兵一个个只能各自为战了,结果更是寡不敌众。有几个机灵的魔族兵眼见不妙,偷偷地从树林里逃跑了,不然就连报信的人也没有了。
  总的来说,这是一份破绽百出的报告,马克认为,这很有可能是那些残余士兵为了逃避惩罚而编造的。先不说半兽人方面如何能集结到这么多的战士,也不说他们怎么能情报如此准确,能如此神出鬼没地出现在魔族军队的后方,作战后又能丝毫不露踪迹地逃脱,单只是说口供的一个细节:“一队骑兵猛然突破了哨兵们仓促间组成的人墙防线。”根据一般的常识,半兽人最擅长和喜欢的兵种是步兵,他们的军队中一般很少骑兵,因为供养一个骑兵的耗费要远远地大于供养一个步兵,而半兽人一般又是比较穷的,这些穷乡僻野的穷苦山村居然有能力拥有一支训练有素的骑兵军队?
  但是魔族残兵们的解释就更加让人觉得是天方夜谭了:“这些骑兵并非是半兽人骑兵,他们都是人类!”他们甚至指天誓日地发誓,他们亲眼看到了人类骑兵通通身着黑色骑兵披风,肩膀佩带着紫川家族的红色肩章,使用的武器都是锋利的制式马刀,还看到了一个女骑兵军官冲杀在队伍的最前面!有一个参与过与人类战争的魔族老兵甚至很有把握地断定,从他们那种骑马的姿势和控马技术就看出来了,这些人类骑兵肯定受过紫川家的正统训练。
  这些报告通通被马克团队长一律斥为荒诞不经。人类已经在远东战败了,紫川家军队正龟缩在瓦伦不敢出来,即使他们真的有胆子过来,驻扎在瓦伦前方的西南大营和凌步虚大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不可能通过。
  最后没办法之下,魔族只能以集体幻觉来解释这件事情了,为避免在士兵中产生不必要的恐慌,马克在军队中严密封锁消息,严禁大家谈论。至于那支不幸的辎重队,马克以“车队在经过山崖时候碰上了泥石流,全体人员不幸遇难”来向大家公布。
  但是不幸的,这样的“不幸意外”却越来越多了。十二个塞内亚侦察兵在林子里也遇上了“泥石流”,“泥石流”非常“碰巧”地将他们的脑袋给冲不见了,只剩下了血肉模糊的身子和一摊鲜血。一个行军中的魔族列兵不识趣,非要跟一支过路的箭矢过不去,硬要拿脑袋去挡,结果一命呜呼;一个小分队在状况很好、也没有岔道的山路上行军时候,忽然莫名其妙地“迷路失踪”了,同伴们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们……
  五花八门的“意外”层出不穷,三天之内,有七十一人死于“泥石流”,有四十三人死于“公路塌方”,有五十三人死于“山路失足”,有二十五人被“沼泽地”吞噬了……团队里的文书参谋痛苦得像狗一样呻吟,他已经绞尽脑汁,可以用的理由都用光了。走投无路之下,他只能宣布十几名浑身箭孔的魔族士兵是死于“流行感冒”。
  事情的真相越来越难以掩饰了,魔族军队开始惊慌不安,各种流言蜚语开始在军中流传,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他们已经意识到了,在维斯杜那黑暗的丛林中,隐藏着可怕的敌人。
  这些敌人并不与魔族军正面交手,也没有出来拦截,但却越跟越近,人数也越来越多,打击越来越频繁,不分昼夜,不管天气阴晴。在魔族军队的前面,桥梁被破坏,粮草被弄得空空如洗,一切村庄都被坚壁清野——半兽人的态度非常坚决,不用魔族军队动手,他们自己就把自己的家园给烧掉了,让魔族想找一处可以遮风挡雨舒坦睡觉的地方都没办法。几百公路的山路,魔族军连个活影都看不到,士兵们犹如行进于荒漠之中,无处休息,无物充饥,没法休整,没法恢复体力。
  但也正是因为绝望,魔族越加地残暴,每找到一处有人烟的村庄,他们烧杀,他们掠夺,穷凶极恶,让无辜的各族平民血流成河。一旦抓到俘虏,他们总要施尽酷刑,将长长的一串俘虏用绳子吊在树上火烤,谁都别想活命。他们战斗起来也越加地凶悍,因为知道对方也是绝对不会宽恕自己的。尽管受到了一连串的打击,魔族军队的士气受到了重创,但是他们军队的主力依旧保持完好,这给了他们信心。他们相信,敌人的实力有限,不敢跟自己正面交手。为了对付神出鬼没的游击队,他们开始紧密地收缩队伍,取消了小部队的单独出击,行动都以五百人的整个大队为基本单位,认为这样就可以让那些游击队束手无策了。尽管受到了重大的打击,但在贪婪心的支撑下,魔族军队仍旧不顾一切地顽强前进。
  深夜,队伍已经进入了阵地了,在密林的上面,风在盘旋,树林中冷雾弥漫,马匹已经放置在了林子的深处,士兵们都徒步沿着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树叶的山林坡地前进,风卷起阵阵的秋叶。尽管只是深秋时节,在这片不见天日的树林里却已经有了阵阵寒意,侵入骨髓。
  布森带领的半兽人战士陆续地在对面的丛林间出现,当紫川秀部队到达的时候,他们正散开来或躺或坐地歇息。看到人类的士兵加入他们的行列,半兽人眼睛里露出了厌恶和蔑视,却没有人出声,想来事先他们已经得到了布森的警告。
  漆黑中,一个肮脏的半兽人拦住了他们,费了一番劲紫川秀才认出了,原来眼前的这个肮脏的家伙正是他们一直在找的布森。他的头上包扎着一块血污斑斑的土布绷带,身上散发出一股血腥和汗酸混杂的难以形容的味道,有洁癖的白川退后了一步,屏住了呼吸。
  “是光明秀吗?”布森原先洪亮的嗓子现在已经变得沙哑而疲惫。
  紫川秀走上来:“我在这里,您受伤了吗?”
  “我看不见了!”布森严厉而委屈地喊道,“我为什么会看不见的?为什么?魔族兵不过只是朝我脑袋上敲了一下,又没打着我的眼睛,结果我就看不见了,为什么?”
  就着树林间渗下来的星光下,紫川秀呆呆地看着对方那圆睁的双眼,看上去毫无异状,只是瞳孔呆滞。虽然紫川秀不是医学方面的专家,却也明白了,很有可能是因为对脑袋的强烈一击导致视膜受损出现失明。他轻声地安慰布森说:“不要紧的,不要紧的,只是暂时的,你会好的。”
  布森漠然地点点头:“光明秀,我们尽力了,但没能阻止魔族,他们仍旧在前进,我们伤亡惨重。”
  就是不用布森说,紫川秀也可以看出了,他们确实伤亡惨重。在林子中间的草堆里,躺着奄奄一息的重伤员们,肚皮被魔族兵刺枪挑破流出了肠子的、断胳膊少腿的、脑袋开花的……传入耳朵中的嘶哑呻吟声缠绵不绝。几个瘦骨嶙峋的半兽人妇女正在伤员附近忙碌着,用烧酒给伤员们清洗伤口,这引起了伤员一阵可怕的吼叫,用土布做成的绷带和半兽人惯用的草药给他们包扎伤口。更远地,躺着的是那些已经不会动也不会叫的人,尸体整整齐齐地排成一片,一片白茫茫的草席盖住了那些战死士兵的脸。
  “魔族仍在前进……”布森喃喃地说,他伸出手在面前舞动着,仿佛想抓着什么并不存在的东西,紫川秀连忙抓住这双颤抖而慌乱的手,感受出对方的焦虑。布森用力地反握住紫川秀的手,突然平静了下来:“绝对不能让他们到达圣庙!绝对不能!”
  “是的,他们不可能到达圣庙的。”紫川秀安慰布森说:“这几天,我们给了他们很大的打击,我们烧了他们粮草车队,我们杀了他们的一百七十三个士兵,他们现在前进得越来越慢了、越来越小心了,他们已经在害怕了!只要我们坚持住,援军会很快赶来的。”
  布森侧着脑袋倾听着,他长舒缓了一口气:“你们干得很漂亮,光明秀,比我们这组干得好多了。我们只杀了不到一百个魔族兵,却死了六十多个弟兄,伤了七十多个——光明秀,现在我看不见了,你领着我的人继续干吧。”
  紫川秀习惯地点点头,马上想起来对方现在已经看不到了,他用力地捏紧了对方的手,表示同意。布森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旁边的半兽人士兵搀扶着他下去了。
  “准备听候您的指示,光明大人。”
  紫川秀回头看了下,一个年青的半兽人士兵站在后面。紫川秀认出来了,他就是前几天当紫川秀从圣庙回来时候给紫川秀领路的。紫川秀点点头,问:“你们队伍还有多少人?”
  “报告大人,我们队伍里保持有作战能力的还有二百一十七人。”
  “叫上他们跟我走,三里外的龙牙山下有魔族的一个大队,我们把它端掉。你们的人,编入我的队伍中。”
  “是的,大人。”那个半兽人小伙子毫不犹豫地执行了紫川秀的命令,从树下把那些睡着的士兵一一叫醒了起来。半兽人士兵们沉默地加入了紫川秀的行列。相比于紫川秀这边清一色地佩带马刀,他们的武器就显得五花八门了,有刀刃上锈迹斑斑的马刀,有手工打磨的标枪,有的是狼牙棒,有的只是一根铁棍,但无论谁都不敢小看他们,半兽人那魁梧的身躯和漫溢的战意弥补了他们兵器上的不足。看得出来,他们对自己的指挥官突然变成了人类有点不情不愿的,但还好,没有人出声抗议。
  白川在小声地清点人数,过了一阵子,她小声地凑过来跟紫川秀说:“大人,我们一共是两百七十人,其中有五十三人是人类的,其余的都是半兽人的。”
  紫川秀点点头,可以说,保卫圣庙的武装力量中最强大的一支已经掌握在自己手上了,因此责任也首先落在自己身上了,他盘算着用这么一支不大不小的部队可以干些什么。魔族已经加强了警戒,现在他们行动都是以整个大队为单位的,再想像前几天那样找到那些落单的中队下手已经不可能了,可是,对整整一个大队五百多人的魔族军下手,自己啃得下吗?
  紫川秀没有把握,但是现在魔族距离最后防线千尺崖已经不到一天的路程了,如果今天晚上还不能给魔族军以重创的话,那按照布丹原先的安排,全部的游击队将收缩回去严密防守千尺崖一带,再也没有出击的机会了。
  他走到队伍的前面,扬声问:“有熟悉这一带地形的吗?”
  参差不齐的几只手举了起来,几个当地的半兽人士兵出列,面无表情地看着紫川秀。紫川秀把他们叫过来,打开地图指点他们看:“三里外,魔族军的一个大队正背靠着龙牙山歇息,他们正面防范得很严密,但是背面——靠悬崖的那边,却是根本不加防备的,你们谁知道上龙牙山的路吗?”
  半兽人们都不出声,面面相觑,最后只有一个穿着狼皮背心的半兽人举起了手:“光明大人,我是多马村的采药人,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上去,但是这条路非常危险的。”
  “再危险我们也不怕!”那个先前给紫川秀带路的半兽人小伙子抢着说:“大人,你让我们去吧!”其它的士兵也纷纷表态:“为了保卫圣庙,我们不怕危险!”
  紫川秀默默地看着士兵们激动的表态,一个个群情汹涌,他忽然觉得布丹实在很可恶,为什么要这么愚蠢,牺牲活的生命去守护一座死的庙宇呢?在他原来的设想中,宝贵的兵力不应该这样浪费的,应该在一个更大、更广阔的范围内与魔族运动作战,伺机消灭魔族的有生力量,而不应该这样毫无回旋余地的跟魔族死拼烂打。战略上的错误定位局限了自己战术上的选择空间,现在,只有依靠破釜沉舟的一战来阻止魔族的前进了。
  “那好吧,我们出发。”
  星星在头顶上闪烁着光芒,长长的一行人攀爬在陡峭的山壁上。这是条非常险窄的小路,一边紧靠山壁,只有不到几寸的地方可以落脚,如果踏空了,另外一边就是万丈深渊。害怕引起魔族的注意,队伍里没有点火把,只有依靠头上那片依稀的星光照明。士兵们扶着山壁,战战兢兢地前进,生怕重心不稳失足,先前已经有一个半兽人士兵因为一脚踩在松动的浮土上一下子失去了平衡,身子突然向外倾斜,他的手无力地在空中舞动了一阵,却抓不到什么可以稳住的。他后面的士兵也不敢伸手去救他,因为害怕会被他一起拉下去的。整个队伍都看到了,当这个士兵倾斜着身子掉下去的时候,脸上那绝望的表情,但令紫川秀佩服的是,在整个过程中,自始到终,他一声都没出,就这样默不作声地掉了下去,就像一块石头似的沉默。
  望着他掉下去的深渊,紫川秀默默致敬,这个不知名的半兽人士兵,表现了他所理解的英雄气概。
  在危险的山路上攀爬了大概两个小时,当部队到达山顶那块比较平坦而安全的区域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了。紫川秀担忧地看了下东边的天空,害怕清晨的到来会让他们一夜的辛苦成为白费。不知为何,到了山顶上才发觉,天上的星星反而显得比平地时候更高了。
  那个领路的半兽人走近来说:“从这里下去,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到魔族背后的悬崖去。”
  他首先在前面领路,带着大家从另外一个方向下山。在黑暗中,下山比上山更为困难,幸好今天的运气都还不错,下山的一路上没有人摔倒。
  到了龙牙山悬崖的顶端,在前面引路的半兽人举起一只手,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举起手来,把噤声的信号传递下去。其实就是不用信号,大家也可以看到前方悬崖下面密林尽头跳跃的那一丛光亮,那是魔族部队休息营地的篝火。
  紫川秀看了下天色,一片黑黑的乌云,压得很低,黑暗更加浓重了,估计是凌晨四点多了,正是夜袭的好时机。他喃喃:“正是时候。”挥一下手,秀字营士兵开始解开缠在腰间的长绳,一头牢牢地绑在悬崖顶的大石上。十几条绳子紧贴着山崖,同时悄无声息地放了下去,绳子的落点正在魔族营地的后部,悬崖下面的那片黑暗密林中。
  几个当地的半兽人上来向紫川秀请战:“大人,让我们先下去吧!”
  紫川秀摇摇头,这种特种作战正是秀字营的特长,正好让秀字营展示下特训的成果,他小声地问:“罗杰,白川,你们两个谁先上?”
  “我来!”两人几乎同时回答。
  紫川秀点头:“是白川先说的,白川,带你的小队上。”
  “明白了,大人!”白川非常兴奋,她轻声招呼十几个秀字营士兵,带着他们顺着绳子爬了下去。那种轻盈的动作和快捷的速度让半兽人士兵看得呆了,他们的动作比猴子还要灵活敏捷,十多米悬崖,不到几秒钟就下了,而且没发出一点声响。
  落地的秀字营士兵立即擎出了随身的弓箭,半蹲着身子。他们形成了一个半包围圈散布在落地点周围警戒保护,一双双警惕的眼神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第二组!”随着紫川秀的一声轻声命令,罗杰迅速带着第二批人类战士同样迅速地攀爬而下,这组和第一组会合后,士兵一下子向四面散开,伏倒在厚厚的树叶层中,遥遥围住了那一片闪烁的、跳跃着的火光和影绰的营帐。
  接着又是第三组秀字营士兵,紫川秀就在这一组中。他刚下来,白川对他做了个手势,意思是:“第一组侦察完毕,没有发现敌人有潜伏哨。”
  紫川秀点点头,虚切一下,意思是:“动手吧!”
  白川有点惊讶,用手指比出个问号来,意思是:“不等半兽人部队下来吗?”
  紫川秀坚决地摇头,等半兽人部队下来虽然可以人多点,但是他们没受过这种专门的训练,肯定会弄出声音来的,如果让魔族有了警戒,那就失去了战术上的突然性了。他再重复了一下先前的动作:“杀!”
  白川用目光示意:“收到!”起身一挥手,队伍分散成一字的散兵线,秀字营的士兵们弯着腰快步前进,不时拨开挡在他们面前的树梢和枝叶。出了林子以后,队伍步子变成了小跑,只听见靴子踩在地上密集的沙沙轻响声。由罗杰带领着,第一道散兵线如同幽灵般闪入了帐篷之间,他们行动非常地轻,一点也没有惊动熟睡中的魔族士兵。
  虽然只是临时的宿营地,但是魔族军的军营布置得非常规范,帐篷摆得整整齐齐,行与行之间,列与列之间都有一米的距离。这给紫川秀计划中的火攻造成了一定的困难,距离太远了,火势难以蔓延,而且没等火焰蔓延起来,魔族士兵就会被惊醒了。罗杰一时间有点难以抉择,他从帐篷之间探出个脑袋打手势向紫川秀请示。
  紫川秀一挥手,示意按照原来计划干,他心里有数,虽然不能靠火来大量地杀伤敌人,但是熊熊的烈火会给刚从睡梦中惊醒的魔族兵心理上以巨大的恐慌。他计划的就是在魔族军从被惊醒到恢复秩序之前的那一段短暂的时间内,给予魔族尽量大的打击和杀伤,尽可能地削弱他们的实力和抵抗意志以后,再将半兽人的军队投入作战,期待一举能将敌人击溃。这是冒了一定的风险的,敌人数目是自己的两倍,魔族正规军的战斗力也不是仓促组合的乡民所能比拟的,如果自己不能在第一个回合打垮敌人,如果敌人能稳住阵脚转为相持战的话,那就要轮到自己这边挨揍了,更不要说附近的魔族部队得知消息后会马上赶来增援,那自己真的想逃都没地方逃了。
  所以,第一轮打击必须要罄尽全力,要狠,要重,要将敌人打得回不过神来。紫川秀想了一下,最后把跟在自己身边的弓箭队也给派了过去。二十几名弓箭手抢占了营中的制高点和要害的有利位置,箭头瞄准了一个个帐篷黑洞洞的出口,里面隐隐传出了魔族兵呼呼的鼾声。
  罗杰的部下开始点火,把篝火堆中燃烧的木炭一块块地挑到帆布的帐篷上去,帐篷的外布上冒出了青烟袅袅,赤红的火苗一点点地大了起来。
  “度莎拉?(怎么回事?)”营地的另外一边传来叫声,一个在外围值勤的魔族哨兵看到了冒起的青烟,大步地走了过来。弓箭兵马上闪入帐篷背后隐蔽起来,来不及找帐篷的士兵则闪电般就地卧倒在帐篷中间的阴影里。
  魔族哨兵单手提着刺枪,一边接近一边不满地埋怨着:“度诺西!(该死!)”他还以为是自己的同伴不小心烧了帐篷。走着走着,他突然一下子警惕地停住了脚步,双手端起了刺枪,朝埋伏的地方大声地喝道:“瓦度沙亚里?(什么人?)”营帐后一个人类弓箭手的影子被他身后的火堆清清楚楚地映在了地上,响亮的喊话在夜色中远远地传了开来。
  埋伏在营帐之间的人类战士大叫不妙,虽然他们不懂魔族语,但也可以看出这个魔族哨兵喊话声中敌意十足,还有他那握枪的姿势紧绷绷的,全身充满了戒备的味道。没等紫川秀发令,白川已经低声下令了:“杀了他!”
  “嗖!”的一声弓弦脆响,魔族哨兵痛苦地呻吟一声,倒在地上滚来滚去的,身子痛楚地缩成一团,他的喉咙上中了一箭了,再也喊不出声来了。
  但是损失已经造成了,远处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其余的哨兵已经听到了动静,成群结队地朝这边过来了。全盘计划都给打乱了,紫川秀顾不得隐蔽了,大叫一声:“快动手!”
  弓箭手们纷纷从躲藏的地方放箭,“飕飕飕飕!”第一轮弓箭准得非常惊人,几名赶来的哨兵一个接一个栽倒尘土,惨叫和呼号撕破了夜空的寂静。
  沉睡中的魔族士兵听到声响,一个个睡眼惺忪地从帐篷里探头出来:“度莎拉?(怎么回事?)”看到的却是一片弥漫的烟幕和熊熊的火光,刺鼻的浓烟熏得他们睁不开眼睛也喘不过气来。眼看着四面八方到处都是一片跳跃的火光,魔族士兵大叫:“失火了!失火了!”
  连盔甲和武器也来不及拿,连滚带爬地就从帐篷里滚了出来。早就虎视眈眈埋伏在一边的秀字营士兵马上就凶狠地扑了上去,一阵凶狠的钢刀劈砍,还没怎么清醒的魔族士兵被杀得惨呼连连,有人惊呼:“敌人袭营了!”
  “是人类的军队!紫川家来了!”
  “救命啊!着火啦!”
  魔族大营一片喧哗,人群中,大队长举着火把高声呼喊着:“弟兄们,弟兄们,不要怕,镇定,向我靠拢!向我靠拢!”结果慌乱的人群纷纷向他涌过去,活生生地把他踩死了。还有一个责任心很强的魔族百人队长举着火把在人流中跑来跑去地安慰大家:“这里是很安全的,弟兄们,不要惊慌!”话音没落,他的眉头就中了一箭,现身说法地教育了大家这里有多“安全”。等到几个举着火把的魔族,其中有军官也有士兵接连不断地中箭倒地后,魔族兵也明白了对方的目标选择,他们哇哇怪叫着像被烫着了似的,一下子丢下了手中的火把。火把一个接一个地消失,更加增加了人群的恐慌。
  秀字营的士兵抓住了魔族慌乱的机会,对着魔族人众大声呐喊着发起了冲锋,他们埋伏在一边蓄势已久,锐气正旺,猛扑上前,又砍又劈的。碰到了他们,睡眼惺忪的魔族兵马人数虽多,却如同一群肥羊碰到了恶狼,根本无从抵挡,一个个遇刀刀下死,碰剑剑下亡。最可怕的是领头的罗杰,他提着一把足足有两米长的斩马刀,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仿佛在漫无目的地闲逛,但一有哪个惊惶失措的倒霉鬼进入他身周的三米范围内,那把斩马刀马上就像有生命似的动了起来,仿佛就似天上的雷打下来一样不可躲闪,将敌人连人带武器地斩成了两截,非死即伤。看着他手中滴着血的刀刃,没有人敢阻挡他的去路,一见到他走近,魔族兵立即自动地分开一条路来。
  混乱中,惊惶的情绪是可以传染的,不知是谁大叫一声:“哇,逃命啊!”魔族的人群立即溃散,刚从睡梦中醒来的魔族士兵昏头昏脑的,心头只有一个念头:“跑到人多的地方去,那里最安全!”于是他们从东头涌到西头,又从西头涌到东头,方向相反的人潮互相冲撞着,到处是人碰人,士兵们拥挤成一团,挤得哭爹喊娘的。在骚乱的中心地带,几十个帐篷被大群大群逃难的士兵踩平了,有一些没能及时爬出来的士兵被帐篷压在底下,又被大群人从他身上踩过,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聚成一群的魔族兵马被这么小小的一撮人类兵马杀得四分五裂,四散逃走。溃散的人群中,魔族军官尽力地整队,他想反攻,但他实在没法办到。士兵刚刚停脚聚拢,那群如狼似虎的人类马上就扑了上来,毫无斗志的魔族败兵一击即溃,狼狈到了极点,他们乱成一团,惊惶、恐惧、拼命地躲开后面追杀的人类,直往两边黑暗的林子里钻。趁这时候的混乱,隐藏在黑暗中的人类弓箭手乘机大肆放箭偷袭,那些奔跑中的魔族士兵常常忽然惨叫一声就一头栽倒地上,慌乱中,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后面的魔族兵就毫不犹豫地将他踩在脚下。
  营帐的中间部份,魔族兵人数虽然多,却因为措手不及和惊惶失措,给只有几十人的秀字营杀得落花流水。但魔族兵营的左翼并没有受到袭击,他们的军官和士兵被中间传来的巨大的喧嚣吵醒后,只愣了一下,马上回过神来,袭营的敌人并不是很多。他们迅速地武装起来,在他们军官的指挥下,这批魔族兵避开了逃跑的人群势头,从左边包抄了上来,正好遭遇上了正在追杀溃兵的秀字营部队。
  混乱的冲突中,双方都没能形成有组织的阵形,此时,中军营帐的火势已经蔓延了,火亮通明。燃烧的一片营帐之间,双方展开了激烈的厮杀,叫骂声、清脆的兵器碰撞声、战马嘶鸣声连续不断,大家在捉对搏杀,进行着一对一的单挑和白刃战场面。这正是魔族所期待的,人类兵的单兵作战能力一般弱于魔族,特别是在短兵相接的肉搏时候,一般是人类吃亏的。
  有些想拣便宜的魔族兵更是猛扑向弓箭手,近在咫尺的弓箭手却没有步兵保护,真是再好不过的目标了。
  但魔族很快发现,眼前的这批人类比起他们以前遭遇的,强得太多了。那些近身战的刀手,一个个身法灵活,刀技娴熟,而且力道大得异乎寻常,双方兵器刚一格,魔族兵的手立即出奇地打了个抖,整个手臂连同胳膊都麻了。就连那些通常被认为是害怕近身战的弓箭手们,他们也同样的不好对付,干脆利索地把弓箭往背上一挂,赤手空拳就能迎战。
  激战中,秀字营士兵使出了自己的奇门绝技:一掌十二成功力的降龙十八掌打过去,十个八个魔族兵齐齐倒下,内伤呕血不止;有的士兵使化骨绵掌的,把敌人打得全身骨骼尽碎,连身上的披甲和厚厚的盾牌都挡不住那可怕的掌力;有士兵修练的是九阴白骨爪加大力金刚指,直勾勾的一爪摧枯拉朽似的击穿了敌人的盾牌和披甲,直接挖出了魔族兵的心脏;还有几个修练的是金刚罩铁布衫一类外练功夫的,任凭几个魔族围着他刀削剑劈,他只当是挠痒……一对一的交手下,魔族兵完全不是对手,不到三两个回合,几十个魔族兵有的七窍流血死,有的全身骨骼断裂死,有的吐血不止死,有的被挖去了心脏,有的脑壳上被人用手指活生生地抓出几个洞来……死得千奇百怪,惨不堪言。
  第一次见识人类高深武学的魔族兵们吓得直叫:“有鬼!”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士,并不是没见过战斗和死人,但是眼前所发生的事情实在是超越了他们的认识范围。一向被认为弱小的人类竟然有这么可怕的本领,血肉之躯可以刀砍不进、枪刺不入,随便一拳一爪可以碎钢破铁,一掌能将人打得全身骨骼粉碎,软得像条布口袋似的瘫在地上却又偏偏不死,叫声凄惨得哪怕老虎听了也掉眼泪。有一个魔族兵心脏被挖去了,他整个人痛楚得蜷成一团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却一声也喊不出来,还有一个的后脑头骨被九阴白骨爪抓了五个洞,他整个身子缩了起来,双手死死地抱住后脑,仿佛是想把流出来的白色脑浆塞回去似的……
  这一幕场景实在太可怕太诡异了,在魔族兵的眼里,这群黑夜中突然出现的人类仿佛是传说中的恶灵降世,不可以人力对抗。剩下的魔族兵不敢恋战,赶紧退入了那一片黑暗中。
  魔族军官大声地呵斥着败退下来的魔族士兵:“怕什么,他们只有那么一点人,我们再上!”
  士兵们一个个语带颤抖地哭诉:“长官,他们不是人类啊!人类不可能有这么可怕的!”
  “他们是魔!他们是妖!我们怎么能跟妖魔打啊?”
  魔族军官勃然大怒,挥手一刀把那个倒霉的家伙砍了:“混蛋!他们明明是人类,哪里是什么妖魔?即使他们真的是妖魔,我们有无比英明睿智的神皇陛下庇佑,正气护身,不畏惧任何恶灵!再有胡言乱语动摇军心、临阵逃脱的,这个就是下场!”
  想起了最尊敬的神皇陛下,魔族士兵们的勇气大增,恰好在这个时候,宿营地右翼没受到损伤的四个魔族中队完成了集结,他们大声呐喊着,朝占据着大营中间的人类部队冲来,杀声震天。看到这幕情形,受到鼓舞的左翼魔族兵顿时忘记了刚才的惨败经历,军官趁机高呼一声:“瓦格拉!杀光人类!”
  “瓦格拉!杀光人类!”魔族兵们一条声地应和,有人第一个冲了出去,接着,所有的魔族兵跟随在后,全部重又杀了上去。这次他们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教训,不再急躁和冒进,黑暗中,魔族军官熟练地发布着各种口令:“刺枪手,第一排!”“盾牌手,第二排!”
  随着急促的口令声,刚才还乱成一团的魔族士兵立即肃然无声,只听到军靴在奔跑的声音。顷刻间,一个又一个队列排列完毕,各种武器很快地完成了组合,显示出训练有素的魔族正规军与草创民军的极大不同。大群的刺枪手在前面开路,魔族已经发现了,与眼前这群人拼近身白刃战是最愚蠢不过的事情,他们改用长刺枪,目的是用刺枪的长度来克制人类的武功,而近身战刀手跟随身后,一排又一排,行与行之间丝毫不乱,相互接应,各种兵器配合有素。
  眼见刚才失败的魔族重又卷土重来,秀字营的士兵一个个大笑:“那群废物又回来了!”
  刚才的胜利弄昏了他们的头脑,为了显示自己的勇敢,他们一个个比赛似地冲了过去,口中大呼小叫:“看老子的!”、“来吧,哈哈!”尽管白川在一个劲地高声命令:“回来!我命令你回来!”但士兵们犹如不闻。
  他们很快就后悔了,等到秀字营的士兵冲到面前,魔族的队列突又一变,正面的魔族兵且战且退,吸引人类的士兵深深地突进。这时候魔族军官一声呼喝:“包抄!”立即的,魔族的两翼快速地分出几个小队穿插了上来,将冲进来的人类分割包围在中间。
  一时间,秀字营的情形十分不妙,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尽管一对一的厮杀中魔族并非秀字营的对手,但现在他们占了人数上的优势,往往是几个甚至上十个魔族兵来围攻一个人类。
  一时间,无数的枪林箭雨一齐朝中间的被包围的人类士兵倾泻而来。
  这时候大家才明白过来,拥有绝世武功并不是就等于战场无敌了,战场拼杀与江湖争斗完全不同,前者讲究的是效率,招数要干脆、直截、凶狠,要一击致命,不能有一丝的拖沓和花招。相比之下,他们所修练的武功里有太多不必要的虚招,招式也太过繁琐太过复杂了。
  一个秀字营士兵刚使了个“白鹤亮翅”的虚招,火候十足,立即成功地达到了诱敌的目的,十几把刀同时“呼呼”地斩了下来,将这位未来的武学大师劈得血肉模糊。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不瞑目:“不是我武艺没学好,只是敌人不按照秘笈上说的来打,我有什么办法?”
  而且,战场厮杀更重要的一点是同伴之间的配合默契,你进我退,互相之间要相为呼应,不然,纵然是一流的好手,如果单身在乱军之中,最后也只有落得力竭身死的下场。
  这些,缺乏实战经验的秀字营官兵都不懂,紫川秀、罗杰等有沙场经验的军官事先也忘记跟他们说了,为此,他们付出了血的代价。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到处都是武器,被围在中间的人类士兵凭着过人的身手可以躲开一把砍刀,挡住一支刺来的长矛,躲开几支射过来的箭矢,但他却躲不过从不同方向同时戳过来的十几支刺枪再加无数的刀削剑劈,而且在这种被围攻的情况下,只要受一点伤,那就等于死亡。
  一个被包围了的人类士兵惨叫:“罗杰大人,救我!”
  可是罗杰正被魔族的刺枪手们纠缠着,数次冲击都被对方远远地挺刺逼了回来,面对着配合默契的几把刺枪,罗杰空有一身好武功却无从发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受伤的士兵被魔族刺枪手活生生地刺穿,然后魔族刀手猛扑上来,将他砍成肉浆。
  罗杰看得血脉贲张,怒不可遏,却又绝望地无能为力。不到几分钟时间里,人类士兵伤亡惨重,队伍被一点点地压缩、分割,人数在不停地减少,得手后的魔族越战越勇,已经占据了全面上风。白川见势不好,一边周旋一边呼叫:“向我集合!杀过来,向我集合!”
  罗杰猛烈地向前一冲,“飕飕”风声响动,四把刺枪同时凶狠地直戳过来。罗杰闷哼一声,忽然一侧身一移,刺向面目、胸口的那两枪通通落空,刺向下腹的那枪斜斜擦着他的腰过去了,“哧”的一声,左肩头中枪,鲜血喷涌,但拼着受伤,罗杰已经逼近了对手,大吼一声:“去死!”斩马刀奋力一挥,面前的两个魔族刺枪手被一起拦腰砍断,惨叫声中,猩红的鲜血喷了罗杰一身一脸。其它几个魔族怪叫一声,被罗杰那不要命的气势所慑,也为了重新拉开距离好发挥长兵器的威力,他们齐齐后退了几大步。
  得到自由的罗杰立即脱身,转而向白川冲去。看到他那满身鲜血、杀气腾腾的狰狞样子,一路上的魔族竟不敢阻拦,让他毫无阻碍地冲了过去。两人背靠背地并肩作战,有了罗杰护住后方,白川精神大振,刀光一闪,魔族兵只感手上一轻,四把刺枪同时被削掉了枪头。没等他们回过神来,白川已经猱身而上,逼近了魔族的刺枪手做近身搏斗。她的动作并不大,就如水银泻地般,手上的刀光时而翻舞如浪,无孔不入的透入魔族的枪阵内,时而忽然大开大阖,势若雷霆,十几个魔族刺枪手竟然抵挡不住这么一个看似柔弱的女性!不一阵,就有五人被一个接一个地砍翻在地,啃了个满嘴泥土,其他人竟然看不出他们是如何被杀的!虽然是多人围攻,但是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受攻击的主要目标,对方的每一招每一式似乎都是对着自己而发的,自己万分危险,他们被这细腻而犀利的刀法逼得立不住脚,步步后退。
  两人一步步地艰难前进,将分散在四处战斗的人类士兵一点点地聚拢起来,众人背靠背的围成了一个小圈子,将伤兵保护在中间。但因为人类的集结,魔族方面的攻击也随之集中了起来,他们将人类包围在了中间。


第五章
  白川一眼望去,到处都是锋利的刺枪、砍刀和魔族兵狰狞的脸,一阵呐喊声响彻在魔族人群密集的人头上方:“不要让他们跑了!”
  大群大群的魔族刺枪手、刀手猛扑而来,一时间,那刺过来的长枪密密麻麻,简直就如林子里的树木一样密集。大群魔族兵不断地呐喊、冲锋、拼杀,鲜血飞溅,倒地,新的又冲上去,厮杀……可怕的攻击一波接着一波,就像那大海涨潮时候的汹涌浪头一样连续不断,不但没有丝毫减退,反而越来越凶狠,魔族军巨大的压力将人类的圈子压得越来越小,越来越收缩。
  但秀字营仍旧在坚持抵抗,没有一人投降的,因为知道魔族绝对不会宽恕自己的。
  在人类拼死抵抗的圈子周围,双方遗尸累累,一层又一层,双方伤亡如此之重,尸体竟如同在平地上垒起了一堵墙,甚至可以让人类士兵以这尸体堆来做遮挡的胸墙了,而猛冲而上的魔族便跳上了尸堆上居高临下地攻击,直到他自己被砍倒,成为了这尸堆新的一部份。魔族猛攻不止,人类死战不歇,双方杀得血流成渠。在这次战斗中,初出茅庐的秀字营士兵非常地勇猛,他们的双手累得麻木了,马刀卷了刃,可是依旧鼓起余勇,亡命地向进攻者猛砍猛劈。有的人已经到了死前的弥留状态了,眼前已经变得一片黝黑,有人已经站都站不起来了,只能屈膝于地,即使这样,他们仍旧做拼死搏斗,没有后撤,因为也无处可撤了,身后就是同伴的背脊。
  白川奋力地抵抗,这时候什么见招拆招、后发制人通通派不上用场了,面对着那一片扑面而来的刺枪、砍刀,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舞动着手中的马刀,与敌人的武器相格,发出了连续不断的“叮叮当当”响动声。谁也不知道,这一瞬间究竟有多少致人死地的攻击给挡了回去,但新的马上又来了,一波又一波……白川累得气喘吁吁,汗水淋漓。繁忙之中,她抽空看了下身后,看到了罗杰脸上那绝望的表情,能战斗的士兵已经不多了,于是她明白了,自己的死期就在眼前。
  忽然,从魔族兵的后方,传来了可怕的吼叫,这吼声越来越响亮。魔族兵人群里出现了骚动,士兵们停止了攻击,脸上现出奇怪的狐疑表情,互相询问:“那是怎么回事?”
  一个赤手空拳的魔族兵面无人色地跑了过来,嚷嚷道:“不好啦,半兽人杀过来了!”
  在他身后,可以看见大群大群的魔族兵狼奔兔突地涌过来,他们昏头昏脑不辨方向地撞了过来,将围攻白川等人的魔族圈子给冲散了,一边跑还一边嚷嚷道:“半兽人!足有好几千哪!他们杀来了!”
  仿佛是为了证实他们说法似的,营帐边缘外的那一片黑暗中传来了半兽人低沉有力的战号声:“呼——卓——拉——”战号越来越响,第一批手持镰刀、刺枪的半兽人战士已经出现在营地的边缘了,正大步地冲近。
  顿时,魔族人群乱成一团,没有人再去理会那群还能勉强站立的人类士兵了,现在要紧的是如何应付那批新来的、更可怕的敌人。军官大声地号令:“不要慌,不要慌!”疲惫的魔族兵掉转了枪头,勉强地列阵,准备迎击新的入侵者,但机灵的却已经偷偷地脚底抹油了,他们看出来了,今晚魔族军连续被挫,锐气已丧,士卒疲惫。而眼前的这群半兽人养精蓄锐,以逸待劳,看他们那种如狮如虎般的可怕气势,今晚的战斗魔族肯定凶多吉少。
  紫川秀苏醒过来以后,已经摸不到自己的刀了,他扶着一棵树艰难地爬起来,站也站不稳,马上又坐下。他吐出了嘴边的血,阵阵恶心泛上喉头,头像是要炸开似的疼痛如裂,胸口很闷。他慢慢地意识到,自己似乎还活着,一点一点的,他努力的回忆,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刚才的混乱中,一个魔族兵跑进了悬崖边的那片黑暗的树林中,正好碰到了在那观察战场的紫川秀。这次遭遇把双方都吓了一跳,紫川秀猛的向后跳跃了一步,魔族兵停住了急速奔跑的脚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上浮出了困惑的表情,究竟该怎么办?
  两人相隔几步,警惕地对峙着,恐惧又敌视。紫川秀心头叫苦,他身边最后的护卫兵已经给派了上去,现在只能靠自己一个人奋战了。他表面不露半点恐惧,双手握空拳,低伏了腰,逼视着对方蓝湛湛的眼睛。为了避免刺激对方,他的手并没有向腰间的马刀伸去,一动也不动。
  这个魔族兵上身歪歪扭扭地挂着件军服,身体壮实,手上没有武器,显示他醒来得非常惊慌。盯着比他高了一个头的紫川秀,他咧下嘴,伸出舌头来舔下厚厚的嘴唇,神情漠然。
  两人对峙了好一阵子,汗水不断的从紫川秀的额头上往下流,迷糊了他的眼睛,他不敢眨眼,眼睛睁得大大地逼视着对方。
  突然地,眼前的魔族嘴唇扯动狞笑了一下,呆滞的蓝眼露出凶光,肩头不安地动了下。依靠着丰富的战斗经验,紫川秀马上就知道:要糟!他立即摸袖中的匕首,却摸了个空,才想起来了,匕首已经赠送给了一个不知名的半兽人少年了。
  就在这稍稍的耽搁时间,那个长着浑身绿毛的魔族兵怪叫一声“呀!”“蹬蹬蹬”几步冲上来,侧身用肩膀死命地往紫川秀胸口一顶,巨大的冲力将紫川秀一下子撞翻在地。没等他爬起来,魔族兵已经紧扑了上来,狠狠的一脚踹向紫川秀的脸,紫川秀急忙在地上身子一滚,躲过了。他立即还以颜色,在地上使个绊脚一扫,失去平衡的魔族兵立足不稳,一下子摔了下来,但他也是十分凶悍,倒地后立即就伸手去掐紫川秀的脖子。
  两人滚在地上扭打起来,用尽全力,气喘吁吁。滚动中,紫川秀的马刀被压在了身下,拔不出来,他冲这个魔族兵的脸上打了几拳,还用膝盖使劲地顶他的肚子。那个魔族兵的嘴角被打得鲜血直流,但他的反应只是咧咧嘴,满不在意地就承受了这几下打击,那神情,仿佛他不过挨蚊子叮了几下。仗着力气大,魔族兵很快占了上风,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膝盖顶着紫川秀的胸口,半蹲着压在紫川秀的身上,双手掐着紫川秀的喉咙,不时用力地摇着紫川秀的头去撞身后的树干,发出了“砰砰砰”的响声。
  紫川秀拧直了脖子,脸胀得通红,他能感觉到,对方喘气时候那热乎乎的潮湿气息一阵阵地喷到自己脸上,他两手使劲的扳着对方的手指,却无力撼动那强壮得犹如铜浇铁铸似的毛茸茸的大手。渐渐地,渐渐地,紫川秀越来越喘不过气了,胸口憋得发痛,头脑晕乎乎的,眼睛的全部视野都给面前魔族兵那硕大的鼻孔所占据,越来越逼近,耳朵里充满了“咿——呀、咿——呀”的怪叫声……眩晕中,他起了个奇怪的想法,自己曾一人尽挫魔族王国顶尖高手,却死在个不知名的普通魔族兵手上,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吗?紫川秀坐在树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费力而默然地回忆着,力图想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记忆里的最后一幕是自己被一个强壮的魔族兵掐得几乎窒息了,现在自己怎么还活着呢?他再次努力地想站起来,脚边却碰到了什么东西,软绵绵的。他俯身探头,看到了一张血肉模糊的大脸,本来是眼睛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两个血糊糊的黑洞,还在往外冒着血水,被砸裂的下巴骨上晃悠着几颗残缺的牙齿、血红的口水和吐出的肿胀的舌头。紫川秀打了个寒战,他已经认出来了,这就是刚才那个与自己打斗的、企图掐死自己的魔族兵,想起了刚才生死搏斗的一幕,他仍旧心有余惧。昏迷中,是谁杀了他救了自己?紫川秀张望四周,黑沉沉的树林中空无一人。
  然而紫川秀没时间多想这个问题,现在还有更紧迫的事情要考虑:自己一方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隐隐地,他有个不敢去想的恐惧,自己的战士是不是已经全部被消灭了?不过这个看起来还不怎么可能,因为远远近近的还在不断的传来交战声。
  他小心地观察了下四周,挣扎着走了几步,站在树林的边缘上,远远地往宿营的方向,也就是刚才激战的中心看过去。火焰冲天,在那片飞扬的火焰边上,一场残酷的肉搏战正在进行着,在一片黑暗与赤红的火光交织下的空间里,无数活动的身影在你进我退地对击。士兵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暴怒地对骂着,扭打厮杀着,刚才黑暗树林中发生在紫川秀所经历的搏斗成百倍地大规模重演了,扭打中的双方士兵掐喉咙、挖眼睛、撕嘴巴、用枪捅、用刀砍、用石头砸,用牙齿咬……一片可怕的叫骂哭号声,有人在呼喊什么,但没有人听得到,奄奄一息的伤兵躺在地上无力动弹,他发出了野兽般的哭号和吼叫,火焰已经烧到他身上了。
  紫川秀揉揉自己的眼睛,把战场看得再清楚一点。透过那纷扰的零星厮杀和满眼的血腥,他已经确认了,是自己的人占了上风了,半兽人正在节节推进,魔族正在一步步后退,他们还坚持战斗和抵抗的人已经不多了,只要稍微加重一点打击——紫川秀看得跺脚痛惜,只要他手上再有二十个士兵,从侧翼方向突入魔族的薄弱处的话,马上就能让魔族已经岌岌可危的战线崩溃。但问题是,他手上一兵一卒没有,而这样拖延下去,对自己是不利的,这么大的火光,附近的魔族部队肯定已经看到了,他们一定正在赶来。
  紫川秀想了一下,又藏到了大树后面,将手盘在嘴边,模仿起半兽人冲锋时候的低沉而有力的喊声:“呼——卓——拉!呼——卓——拉!”
  同时他马上又改变了腔调,用惟妙惟肖的魔族语喊道:“不好啦!他们又来了!”
  “呼——卓——拉!呼——卓——拉——!”
  “救命啊!啊!(惨叫)”(魔族语)这阵精彩的口技表演产生了立竿见影的效果,那些筋疲力尽的魔族士兵听到声音,以为侧面出现了一支新的半兽人军队,就像那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似的,魔族士兵们所剩不多的战斗意志终于坚持不住了。由第一个人领头,接着所有人都跟着,士兵们丢下了受伤的伙伴,撒开了腿就跑,钻进了黑黝黝的林子里。犹如风卷残云一般,整路魔族部队顷刻间崩溃,队伍里的军官连续杀了几个人都不管用,他只好也跟着跑了。
  筋疲力尽的半兽人战士并没有去追击,他们惊疑地停下了手,望着树林的方向,他们不明白,哪里来的第二支半兽人军队在最关键的时候来帮忙了?
  几个半兽人快步上前走进树林里,探头探脑地想迎接友军,林子里却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排排树木静悄悄地矗立在黑暗中。
  “你们在找什么呢?”
  从树后突然出现的紫川秀吓了半兽人士兵们一跳,等他们认出了这个就是他们失踪已久的长官时候,大家纷纷激动地报告:“大人,我们赢了!”
  “我们打得魔族兔崽子们落花流水!”
  一向沉默寡言的半兽人士兵忍耐不住胜利的喜悦,开始喋喋不休。大家拥着紫川秀说啊说啊说个不停,最后他们才想起了自己进来的目的,一个个奇怪地向四周张望:“嘿嘿,奇怪了,刚才我还听到的,这里有俺们的弟兄的,怎么一个都看不见了?”
  “就是,我都听到了,起码有上千人的大队伍的!”
  紫川秀微微一笑,将手盘在嘴边再次模仿:“呼——卓——拉!呼——卓——拉!”
  半兽人们张大了嘴巴,一个个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他们才终于明白过来,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几个激动的半兽人小伙子上前将无力抗拒的紫川秀一下子扛上肩头,抬出了树林。外面地人看着从树林里出来的这又唱又跳欢呼雀跃的一大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几个半兽人抢着向大伙把事情说了,骄傲地宣告说:“是他,光明秀大人,拯救了我们大伙,也拯救了圣庙!他是我们的英雄!”许多条嗓门在嚷嚷着:“今天,他的功劳最大!”
  半兽人们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欢呼声:“光明大人,万岁!”
  顿时,喝彩声响应成一片,那股热烈的劲头,仿佛又要开始一场新的战斗似的。大家把紫川秀使劲的往天上抛得高高的,然后又一下子把他接住,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紫川秀被抛得晕头转向,他知道,对那些淳朴而粗鲁的汉子来说,只有这种方法才能表达他们内心的激动和喜悦。他苦笑,曾经听德伦说过的,以前有一个很出名的半兽人好汉,他平生有过无数的英雄事迹,上山就打虎,下海能擒龙,破阵杀敌如入无人之境,一根毫毛没损,可就在他回来时候接受族人的欢呼祝贺时,给大家抛得高高的,结果一下子没接住,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的,这么位英雄好汉就这样挂了。紫川秀不由暗暗祈祷,只希望那群热情冲动的家伙把自己抛上去以后,不要忘记接住。
  欢呼过后,接着是清理战场,汗水淋淋的老半兽人德伦骄傲地把缴获的魔族旗帜抛到紫川秀脚下,就那么仰着脸站着,一手叉着腰,鼻孔朝天,一声不吭,那气概,仿佛对他老人家来说,这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罢了,可他脸上那期待的表情和眨巴眨巴着的眼睛,分明就在说:“表扬我吧!快表扬我吧!”
  紫川秀没有让他失望,忍住笑,用力地拍着德伦肩膀,着实夸了他一通。老半兽人竖起了耳朵,把那赞扬的话语听得一字不漏,一边还装出很不在意的样子说:“啥啊!这算啥啊!看咱年轻那头,这点芝麻绿豆大的事情,那还值得一说!俺年轻那时候,这事情根本不值一提……”不过看他那快活的样子,这事情还是很值得一提的,至于他年轻时候究竟如何的呼风唤雨英雄了得,他老人家就有点语焉不详了,所以紫川秀也就不得而知。
  其它的半兽人士兵们也不甘落后,拖着一具具血肉模糊的魔族军官尸体来到紫川秀面前,展示着他们缴获的军官彩羽和缎带,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光明大人,我是多马村的德列!我杀了一个魔族军官!”
  “大人,我杀了他们一个,打伤两个,活抓一个!大人,我是哥达村的布乔!”
  “大人,我杀了三个魔族兵!我一个人就杀了他们三个!大人,我是哥达村的布殴!我一个人就杀了他们三个!大人,记得我的名字啊,我是哥达村的布欧!”
  士兵们围拢在紫川秀的周围,说啊说啊说个不停,一个个有点兴奋得忘乎所以,紫川秀开始时候奇怪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后来恍然大悟,是了!他们之所以这样,说明他们是真正承认了自己是他们的长官,打完胜仗后,理所当然的要到长官面前请功表现一番的了。
  一种难以形容的狂热在那些汗水淋淋的胜利者们之间蔓延,两百多名仓促组合的半兽人民众,击垮了一个五百多人的魔族大队,夺得了旗帜,将对方杀伤无数,杀了对方的十七名军官,开战以来,这是最大的一场胜仗了!
  激战后的战场,呈现着的是一副残酷、凄惨的景象,魔族军、半兽人还有人类的遗尸多达三百多,散布各处。他们就像铺石似的,个挨个躺在地上,那些同归于尽的敌我士兵尸体,常常是一个伏在另一个的身上,互相用牙齿咬着,用指甲抓掐着,抓得是那么的紧,以致收尸的半兽人竟然没办法把他们分开。
  那些没办法逃跑的魔族伤员纷纷举起了手表示投降,也有的负隅顽抗的,很快被收拾战场的半兽人一刀一个地收拾了。那一片燃烧的营帐中间,现在来回的只剩下半兽人士兵的身影,他们在地上的尸体堆中寻找还活着的同伴,那些年轻的小伙子则忙着收集那丢弃满地的兵器。
  紫川秀在战场上来回梭巡,心急如焚,在那些欢呼的半兽人中间,他一直没能看到罗杰和白川等人的身影。他特别注意在刚才激战最激烈的地方寻找,那里尸体堆得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在尸体堆里他找到了几个血肉模糊的人类士兵的尸体,这个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在心里责怪了自己多少遍了,当初不应该那么莽撞,让兵力单薄的秀字营孤军深入,以致给魔族包围了。他不住的询问附近的半兽人士兵:“有没有看到我的同伴们?”
  回答都是千篇一律的:“没有,大人。”几个半兽人士兵也跟着紫川秀一块寻找,他们不时在尸体堆中发现几具人类的,让紫川秀来一一辨认。这时候紫川秀的心就一下紧紧地绷了起来,等到后来又发现并非罗杰和白川二人时候,又一下放了下来。
  “大人,我们在这里。”
  听到罗杰那熟悉的声音,紫川秀猛的转身,在一座烧了一半的帐篷旁边,几个人类官兵正在互相扶持着。紫川秀猛地冲了过去,一下子冲到了罗杰的身前,紧紧抓住他壮实而宽厚的肩膀,“太好了!你在这里!白川呢?”紫川秀的声音中竟然已经带了哭腔。
  白川的声音疲惫又憔悴:“大人,我在这里。”
  紫川秀惊讶地看着罗杰身边那浑身血污的人,费了好大工夫,他才总算认出来了:“你是白川?天,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白川无力地苦笑一下,指着周围那一层又一层的魔族兵尸体,什么也不用说了,一侧身就瘫坐了下来。紫川秀这才发现,除了这几个站着的人类士兵,地上还有几个或坐或蹲的人类士兵,个个身上负伤。他望向罗杰,罗杰明白他的意思,回答说:“都在这儿了,大人。活着的人都在这儿了。”
  紫川秀的脸阴沉了下来,当初跟自己一起出发的五十多名秀字营的精锐好手,现在死得不剩十人。在维斯杜丛林中击垮魔族的一个大队,就为了丛林中这场既无战略意义又无战术价值的交战,为了这个微不足道的胜利,跟随自己一起出战的部下们几乎伤亡殆尽。
  望着欢欣雀跃的半兽人士兵,一时间,紫川秀只觉得一阵无力的空虚疲惫感。在一次偷袭战中杀伤了几百名魔族士兵——这么个小小的打击,对拥有百万之师的魔族大军来说,这不过是在它那庞大的身躯上挠挠痒,对方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他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念头:“我们费尽全力地做了件毫无意义的事情。”
  “有没有人受伤的?”紫川秀环视众人问,问了下又觉得不妥,眼前几个人哪个不是身上大伤小伤处处的,赶紧更正说:“我是说受重伤的?”
  大家一个个地检视自身,都说没有,都只是皮肉伤,还有太累了,并不严重。白川眼细,惊呼一声:“大人,你的手!”大家这才发现紫川秀的手上血淋淋的,两只手从手腕到手指都是猩红而粘稠的鲜血,在火光映照下,血一滴滴地流下,看上去竟然是黑色的。
  紫川秀也吓了一跳,赶紧也检查起自己来,却没发现身上哪里有伤口和疼痛的。大家放下心来,白川问:“大人,您是不是与敌人交过手了?”
  紫川秀记起来林子里碰到的那个魔族兵,点点头,心头却仍旧难以释然,记得当时与他搏斗时候,两人都没有见血啊。他闭上眼睛,突然又清晰地看到了那张血肉模糊的大脸,露出的几颗牙齿和那碎裂的下巴上滴着的血红的口水。他身子摇晃一下,心头却突然有了种很恐惧的感觉,却难以具体说清楚那是什么。
  他也没有时间来细想,几个半兽人头领跑来请示,战场收拾得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撤退了?还有,抓到的魔族俘虏怎么处置?
  紫川秀一一做了指示,命令他们把战场再细心地搜索一遍,特别注意那些受伤的己方战士,他们有的只是昏过去了还没死,要把他们带走。战死同胞的尸首,就着这一片大火将他们就地火化了,至于那些魔族俘虏,还能走路的将他们带走,重伤不能行走的……
  紫川秀犹豫了一下,脑中浮现出那些死去的同伴,咬咬牙说:“杀了。”
  黎明时分,完成了战场打扫后,半兽人的队伍开始撤退进了山林中。整个袭击过程不到两个钟头,远远地,可以看见山下的公路上长长的一串火把连绵,那是魔族的增援部队闻讯正在彻夜赶来。紫川秀冷笑一下,留给他们的,只有那一片大火肆虐后的焦黑营房和满地的魔族士兵尸首,他们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帮他们的同伴挖坟立碑了。
  虽然打败了敌人,但是半兽人的队伍也同样的损失惨重,六十多人战死,受伤的有近百人,这还不包括一同行动的人类部队的伤亡,五十多名精锐的人类好手,能活着回来的只剩九人了。这是秀字营出战以来的第一次惨重挫折,一下子失去了那么多的同伴,队伍里的人类非常地郁闷,情绪低落。
  参加这一次战斗的战士身体都十分的疲惫,考虑到这一点,紫川秀直接把队伍带回了圣庙附近的哥达村,给了大家两天的休整时间。刚一解散部队,他自己就先跑到村长半兽人布森家中,把刚刚经历的那场血腥杀戮,还有保卫圣庙的伟大责任……通通往脑后一抛,鞋也不脱的爬上床去把被子一盖,马上就呼噜呼噜地睡着了——他实在是太累了,身心疲惫。
  这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糊中,他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可是眼皮沉重得像有几千公斤重,睁都睁不开,他翻身过去用被子捂住脑袋把身子缩成一团,可是声音依旧固执地直往他耳朵里钻,断断续续的,却不明白什么意思。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个半兽人小伙子的笑脸,他嘴巴张合了下,紫川秀却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脑子里一片昏沉,迷迷糊糊的。有人端过来盆水和毛巾给他擦了下脸,又有人递给他一杯漱口的水,他机械地做了下简单的洗漱,清醒了一些,问那个始终是笑容满面的半兽人小伙子:“你刚才说什么了?”
  那个小伙子恭敬地回答:“光明大人,布丹长老和布森村长都来了,就在外面客厅等您。”
  紫川秀“哦”了一下,看看窗外的天色,已经是黄昏了。依稀里,他还记得自己是快晌午的时候入睡的,喃喃说:“原来我才睡了四五个钟头罢了。”
  可是那个半兽人的一句话吓坏了他:“大人,您是前天上午开始入睡的,昨天晚上长老已经来过一次了,可是我们叫不醒您,没办法,他又回去了。”
  紫川秀大吃一惊,自己竟然一口气睡了三天两夜五十多个小时?这是从没有过的事情。他还没来得及想这是什么缘由,那个半兽人已经在催促了:“光明大人,我们长老一直在等您,已经等了很久了……”
  “知道了,我就出去。”紫川秀整理下衣裳,衣服都还是睡觉前穿的,几天没换了,发出股难闻的馊味来。照一下镜子,面庞已经长出了黑黑的胡子茬,头发乱得像鸟巢,他也懒得理会了,随便梳理了一下就出去。
  客厅里,布丹与布森正临襟正坐,紫川秀走出来,施了一礼抱歉说:“不知怎么的竟睡得这么死,有劳长老您多次枉驾,真是失礼了。”他暗暗揣测面前这两人的来意,莫非是不满自己把部队带离开了前线,要求自己再次去作战?若真是这样的话,自己可真的要跟他们说“他妈的”的了。自己带来的部队已经几乎伤亡殆尽了,他们还想怎么样?为了保卫这座该死的“圣庙”,他们莫非是想把整个远东都拉来陪葬吗?
  出乎他预料地,对着紫川秀,布丹端坐着深深地一鞠躬,额头都几乎碰到地板上了,布森跟着做了同样的动作。
  紫川秀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他吓得跳了起来:“长老,村长,你们这是干什么?这般大礼,我怎么受得起?”他赶紧上前去搀扶起两人。
  布丹长老却不肯起来,沉声说:“光明阁下,在最危急的时刻,您拯救了我们的圣庙,我代表全体佐伊族人向您致谢。今后,但凡光明阁下您有所差遣,远东佐伊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完他才慢慢地挺起身,端坐起来。
  紫川秀赶紧说:“长老您言重了。”自己前来的目的总算是达到了,但付出的代价是否太过昂贵了呢?又问:“魔族前进到哪里了?到千尺崖了吗?”他猜这恐怕就是对方前来的目的了,肯定是魔族已经逼近了,需要有人去指挥作战,不然这两个骄傲的老小子怎么会跑过来对自己又跪又拜的。
  布森的回答很让他吃惊:“光明大人,魔族已经撤退了。”
  紫川秀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撤退了?”
  “是的,那天晚上您给了他们沉重的一击,打垮了他们的两个大队……”
  紫川秀打断布森:“我们只打垮了一个大队,七十三团的第五大队,不是吗?”
  布丹干咳一声:“光明阁下,这件事情说起来真是很抱歉的。魔族七十三团队的第五大队后面还跟着第六大队,但是行军时候,第六大队并没有把旗帜打出来,所以我们的探子弄错了,以为那支队伍只有一个大队的兵力。因为时间比较紧迫,他也没去仔细验证细数,报上来的消息就说只有一个大队五百多人的兵力。但实质上,足足有上千人——这个是后来我们拷问俘虏得到的情报。”
  紫川秀明白过来,按照魔族军的编制,一个团队一般有七个大队的兵力,现在一下子给自己击垮了两个大队,而且粮草辎重队也给烧毁了,魔族搞不清楚半兽人到底有多少兵力,自然是非撤退不可的了。也难怪那天晚上的战斗会如此的激烈和残酷,魔族的抵抗比自己预想中要强得多,自己一方占了出其不意的优势,还有五十多名秀字营的特种兵助阵,却依旧只是个惨胜的局面,原来是对方的兵力比预料中多了一倍。
  这是个小小的误会,但是我们却差点死于这个误会,他想起了那些死去的同伴,叹了口气,不知说什么的好。
  布森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低声说:“光明大人,在那晚的战斗中,一共有四十三位人类的弟兄战死。今天,我们已经找到了他们的尸骨。他们是为了捍卫我们的圣庙而牺牲的,我们想把他们下葬在圣庙的陵园里供后人怀念,希望您能同意。”
  紫川秀点头:“谢谢了。”他知道这对于半兽人来说,能下葬在圣庙是一种崇高的荣誉,这次他们破例让非佐伊族的人类士兵进入,确实是非常有诚意的,也算是种变相的道歉了吧。
  他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村长,你的眼睛……能看见了吗?”
  “前天就能看见了。村里的医生说了,这是因为脑子被震了一下引起的失明,慢慢地就自然恢复了,只是现在看东西还有点模糊。”
  紫川秀“哦”了一声,说:“那太好了。”接着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天色已经黄昏,黑云在西边的天际涌起,这些黑云边上镶了一带紫色的霞光,透过竹排的纱窗,西斜的阳光照进了客厅来,在地上映出一块模糊的光斑,变幻不停。一瞬间,紫川秀一阵莫名的轻松,仿佛一直背负着的重担突然地被卸了下来,身体竟一时间难以适应这种轻松。
  “魔族已经撤退了。”紫川秀仿佛是在自言自语:“那么说,一切都结束了?”
  “不。”布丹轻轻摇头,“这只是个开始,一切才刚刚开始。”
  他开始解释,就在紫川秀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外界的形势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魔族对远东圣庙的侵犯引起了远东各地民众的极大愤怒,消息传出,得亚、伊里亚、古迪撒、伏伦、伏名克……等十一个远东行省,甚至包括了远东总督府所在地杜莎行省,相继爆发了大规模的民众骚乱,魔族驻军正在罄尽全力地残酷镇压。而接到圣庙增援请求的明斯克远东第一团队、第三团队和第七团队,还有别的远东部队,他们已经发动了兵变摆脱了魔族军官的控制,正从四面八方全速赶来拯救圣庙,但是魔族在接到七十三团的报告后,也派遣了增援兵力向云省赶来。双方的军队在路上遭遇,已经纠缠起来,从小的碰撞和斗殴,现在发展成为大规模的混战。
  从云省边缘的维斯杜森林到明斯克行省、瓦格行省、伊里亚等几个行省的区域内,叛变的各路远东军队正分散几处与魔族在进行着犬牙交错的混战。但现在的情形并不容乐观,远东的军队是在行进中匆忙投入作战的,他们缺乏统一的指挥和组织,各个部队分散各自为战,一旦魔族反应过来,他们可以很快地从这种混战状态中抽身出来,轻易将他们击垮、消灭的。
  紫川秀不敢相信:“已经开战了?”
  布丹肯定地点头:“是的,战争已经开始了。”
  紫川秀拍拍自己的脑袋,非常吃惊,没想到自己只睡了一觉,外面的世界就发生了这么天翻地覆的变化。
  “光明大人,情形非常危急,魔族正从四面八方调集军队,企图将我们的起义扼杀在萌芽中。陷入混战中的那批远东军队,不但是圣庙最坚定、最忠诚的子弟兵,也是远东民族的中坚和精锐。这些部队,也是我们能掌握的精锐有生力量。一旦这批嫡系部队被消灭,损失将会是巨大的。”布丹停顿了一下,神色中透出焦虑:“——是我们难以承受的。”
  紫川秀默默地点了下头,表示理解他的意思。他当然明白,无论在战场上或者政治斗争中,拥有一支忠于自己的军队,哪怕是最小不过的一支武装力量,与手无寸铁那是大不一样的。特别是现在这种情形,如果能将那批组织完好、训练有素的子弟兵保存下来,那就等于为了即将到来的远东大起义准备了燎原的火种。没有了他们,要在魔族严密的统治和监视下重新组建一支民族军队的话,困难度会大到几乎是不可能的,不过,他还是不怎么明白,布丹长老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
  “那么长老,您的意思是……”
  “我们什么都不缺,我们有军队,我们有充足的粮食,我们有支持我们的人民,我们唯一缺少的,是一位果敢的统帅。昨天,各个团队联合派来的信使已经到了,团队长们要求我们给他们派去一位统帅全军的领袖。”
  紫川秀扬扬眉头:“难道在起义的各团队中,竟然找不到一位合适的军官来担任首领吗?”
  布丹轻笑起来:“光明阁下,您也应该知道的,我们军队前身就是为反抗紫川家而仓促组建起来的,成员几乎全部是各个乡村的农民,而军官往往是各个村的村长和长老。在他们中间,并不缺少斩将夺旗的英雄好汉,也不缺冲锋陷阵的猛将——是的,这样的人,我们不缺。
  我们缺的是那种统帅人物,他该受过专业、正规化的军事教育,懂得韬略,懂得如何张罗后勤和补给,能从全局着想,冷静地审时度势,而且要意志坚定,冷酷无情,总的来说,要一个全才!这种人,在我们队伍里恐怕是很难找到的。
  跟你说吧,光明阁下,起义的那几个团队长,我全部认识。贝特罗是废物一个,他当原来的村长,跟乡亲们在村口晒晒太阳,聊聊天,那是挺好的,可当职业军人,他不适合。
  维拉是一个优秀的下级军官,但不适合担任全军统帅,他没有什么头脑,整天就等着别人给他下命令,如果要他自己思考的话,他压根就弄不清楚太阳是从哪里升起来的。
  布兰,顺便说一下,他是我的侄子,英雄气概十足,就是心慈手软,愚蠢之极,他还没搞清楚现在我们面临的是一场什么样的战争。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没有道义可言,越残酷越好,必须大开杀戒,绝不宽恕,绝不怜悯——他不懂这个,脑子里塞满了那种决斗之前先扔敌人一个白手套的骑士礼仪,如果让他来当指挥,我们会死得很惨的。
  而且,还有另外一点是很重要的,三位团队长之间也是互不服气,谁也不会甘心本来是平级的同僚忽然成为了自己的上司。要成为他们首领的人,必须是一位更有威望的、见识更广博的、比他们都要优秀得很多的人,这样他们才会服气。”
  紫川秀微笑,他又一次领略了布丹言辞的犀利,他品评各人特点时候话语不多,但却一针见血,毫不容情。
  “我明白了,如果要满足这些条件的话,我看,也只有长老您亲自去才行。您以前就是种族联合军的首脑,是他们的旧上级,您去,他们应该是都会服气的。”
  布丹长叹一声,没有出声。布森在一边解释说:“光明大人,您可能还不知道,我们长老的身体状况……并不是很好,而且在以前与紫川家的战争中,他受过很多伤,再让他过那种戎马劳顿的生活的话,他的身体和精力都无法支撑的。正是为了这个原因,不然,他以前也不会离开种族联合军了。”
  紫川秀吃惊地望着布丹白皙的肤色,他的脸色毫无血色,苍白得吓人。他这才发现,比起几天前第一次见面时候,布丹的肤色好像更加苍白了,皮肤下似乎隐隐可以看见血液在血管里流动,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吓人的名词:白血病。紫川秀隐约明白过来了,作为曾领军击败紫川讨伐军的名将,原来是身有痼疾,难怪在魔族进犯的危急关头,他也没有亲自领兵,只能拜托布森和自己出战。
  紫川秀茫然地点了点头:“明白了。长老,那您来找我的意思是……”隐隐的,他已经猜到了,可是不敢相信。
  布丹与布森对视一眼,布丹开口了:“我们希望光明阁下您能帮助我们,担任西北战区和中部战区,包括明斯克、瓦格、得亚、伊里亚等九个行省的统帅,全权指挥那里的佐伊族军队,抗击魔族的暴政!”
  “可我并非佐伊族的族人啊!”
  “光明阁下,您的为人,我们是略有所闻的,德伦等十几个村的村长和长老也向我们推荐过您,担保说您是我们佐伊族人的好朋友。在这次的圣庙保卫战中,您与您的部下,不为任何利益,浴血奋战,勇敢地捍卫了我们的圣庙,这证明了您是我们佐伊族的真正朋友,我们信任你。
  而且,在这次作战中,您表现了出色的军事才能,以极少的兵力击败魔族大队。我们知道您的过去,您曾担任过紫川家的军团统帅,有丰富的军事经验,而且战绩非常显赫;您刺杀平靖侯,证明您与魔族势不两立;同时您又是被紫川家通缉的悬赏犯人,那您与紫川家也没有任何纠葛了,像您这样的出色人才,正是我们所需要的统帅。”
  紫川秀深呼吸一口气,把所有的想法都排出脑袋外。他平静地说:“长老,我很感谢您的器重,可有几个问题,不知您是否考虑过了?第一,我并非佐伊族的族人,担任主要由佐伊族士兵组成的军队的统帅,这合适吗?第二,正如您刚才所说的,我是魔族的深仇大敌,魔族恨我入骨,一心一意想要我的命,一旦知道我是统帅的话,他们会不惜一切地全力绞杀我们,绝对不会同意与我谈判和妥协的。第三,同样的,因为我也是紫川家的叛徒,家族这边也会敌视我们的,这样两面受敌,对我们的壮大和发展是很不利的。”
  布丹轻轻咳嗽一声:“光明秀,老实说,您所说的这些,我们都考虑过了。远东佐伊族十三部族的首领联合会议曾授权给我,在紧急状态下,我可以代表整个联合会议,有便宜行事的权力。现在正是这种紧急状况,我任命您担任军队的统帅,您就是军队的合法统帅,程序上完全合法。而且让外族人来担任军队统帅,这种事情以前也有过先例的,就如……”说到这里,布丹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没什么不合适的。”
  紫川秀和布森都明白了,他所说的“先例”,实际上就是指雷洪曾以人类之身曾担任远东种族军的领袖,只是这个“先例”也太让人难堪,他故意省略了不说。
  “如果军官或者是士兵中有不服从您命令的,您不妨就按照军法处置他好了,不必客气的。忘记跟你说了,布森也会跟您一起上任,他将担任您的副手,他会支持你,全力维护您的威信的,这个您不必担心。”
  布森向紫川秀点头致意,紫川秀微笑回礼,心下明白,布丹虽然口口声声说“绝对信任”,但还是特意把亲信布森安排过来制衡和监视自己。不过让一个认识不到几天的异族人来担任这么重要的职务,多多少少有点不放心,这倒也是人之常情,这么一想,紫川秀马上就心平气和了。
  “另外,您所说的另外一个问题,光明秀,您的名声确实是太响亮了,魔族把您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紫川家也通缉您,这样确实不大好。我们想了一个解决的办法,把您的名字改动一下,对您的来历,我们将作为最高机密保存,除了很少的几个人以外,谁也不知道,这样怎样?”
  紫川秀一愣:“改名?这倒是个好办法,不知改成什么名字好呢?”
  “改动得不多,德伦他们称您为‘光明秀’,我只改动一个字,今后,我们就称呼您为‘光明王’,对外,我们则称呼您为‘光明殿下’,这样也符合您作为全军统帅的身份,好处是可以迷惑魔族,也利于号召民众,您看如何呢?”
  “光明王,光明王……”紫川秀暗暗把这名字念叨了几遍。他想起了三百年前,那面以金堇花为标志的旗帜曾经覆盖了大陆上所有的蓝天与大地,广袤无边的领土,四海一统,脑海中出现了蓝河平原的尘嚣,皇家骑士那破碎的战甲,凋零的战旗,血汗战马的悲鸣,传说中风华绝代的美人冰消玉陨,雄伟宫殿上空的熊熊烈火和滚滚浓烟吞噬了华丽的长街,西边天空,一轮鲜红的壮丽落日,缓缓落下。
  一个已消逝的强盛国度,五百年的光荣和梦想……一瞬间,历史上最辉煌的那些瞬间,如同流星般掠过紫川秀的脑海。
  紫川秀微笑:“光明王?这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第八集 烽火燎原


第一章
  “警报!”后面的哨兵蹬蹬地甩开步子从大路上追上队伍来,可以很清楚地听到他肺部吸着空气的响亮的呼哧声,他张开了大嘴喊道:“魔族骑兵来了!”
  半兽人的行军队列顿时混乱,天空雨雪朦胧,笼罩着一层柳絮似的薄雾,大路后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模糊的、迅速扩大的黑线,耳边传来了隐隐的马蹄敲打地面发出的声音。
  这是一支落伍的半兽人分队,看着逐渐逼近的魔族骑兵群,他们慌乱起来,士兵们声音发颤地互相询问:“该怎么办?”“我们会没命的!”
  队伍的指挥官,一名年老的半兽人军官在犹豫不决,他还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该立即抵抗,还是赶紧把队伍分散,各自逃生?自己该怎样跟长官交代呢?一个分队一百多人的队伍就这样不见了?他咳嗽了一声,终于下定了决心:“小伙子们,拿起武器,保卫我们的圣庙!”
  “保卫我们的圣庙!”士兵们鼓舞起了勇气,回音似的响应他。他们占据了道路的两边,弓箭兵张弓挽箭,列阵准备迎击魔族的追击骑兵。
  敌人骑兵越来越接近了,朦胧的雨雪中,兵马成千成千地席涌而来,他们仿佛从地狱中出现地面的魔灵,扑杀而来,毁灭一切。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众人仿佛已经可以看见魔族兵那狰狞的嘴脸和听到他们恐怖的呐喊了!
  这时候队长改变了主意,敌人太多了,不要让小伙子们无谓的牺牲!他发一声大喊:“撤!我们快撤!快,我们走!”
  队伍“哗”的一下散开了,恐惧控制了士兵们的心灵,众人甩开步子,向大路的前方狂奔,企图躲开背后那群可怕的死神。魔族骑兵的阵头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有人狂吼:“瓦格拉!(杀!)”
  “瓦格拉!”骑兵们的叫声惊天动地,他们毫不费力地追上了溃逃的半兽人队伍,狂笑着用马刀将逃跑的半兽人士兵一个个从背后砍倒,惨叫声接连不断,殷红的鲜血飞溅在皑皑的积雪上。队长眼看逃跑已经无望了,带着几个最忠心的士兵挡在大路中央,企图狙击魔族骑兵掩护其他人的撤退。但只一个冲击,几个半兽人便被那黑色的狂潮所吞噬,铺天盖地的马蹄将他们践踏,他们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微不可闻。骑兵继续追击,互相炫耀似的使出各种各样漂亮的刀式,将逃跑的半兽人溃兵们一个个砍得血流殷然。
  有时候他们故意压低马速,看着半兽人出于恐惧感的驱使,使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狂奔、在泥泞的大路上踉踉跄跄地跌倒、一身泥水狼狈不堪、回头张望时候那种由于恐惧而扭曲了的面部表情……这些都让嗜杀如命的魔族骑兵们感到快活无比,一直到半兽人实在再也跑不动了只能趴在地上一点点地爬行,或者魔族兵对这个“玩具”感到了厌倦,于是他们就很干脆地上去砍断了对方的四肢,然后纵马在上面反覆践踏将他踩成一团肉泥。
  往大路两边的原野中逃跑的半兽人也没能逃脱厄运,在草木凋零的初冬时节,原野中根本藏不住人。魔族的各路小分队追踪而去,将他们一个个抓了回来,用绳子绑住他们,毫无怜悯地用马拖着他们在布满尖利石头和荆棘的道路上飞奔,经过了一座座城市和乡村。
  魔族骑兵走村串户地宣告:“这些叛徒辜负了神皇陛下的重恩,背叛了伟大的神族,这就是他们的下场!”他指点着马后面那一团团血肉模糊、已经看不出原样的起义军俘虏宣称。
  各族平民侧目观看,妇女们眼中含着泪水,却不敢流下来,男人们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中喷出了怒火。在七八零年的年末,热血志士的殷红热血,汩汩地流遍了整个远东,由圣庙发动的起义,在魔族的残酷镇压下,遭受了惨重的打击。
  早在七八零年的五六月间,魔族在远东的统治已经出现了不稳的趋势,因为他们的横征暴敛,各族民众一片怨声载道。由于饥荒,各地相继爆发了规模不等的民变和骚动,但很快被强大的魔族军队迅速平定了,但魔族的刀剑却没能平定人们心中的愤怒,特别在十月的沙罗行省屠杀事件以后,各地民众放弃了对魔族统治者的最后一丝幻想。
  人们开始怀念当年紫川家的统治来,发现那时候的日子倒也没想像中那么坏,走村串户的卖唱老人唱起了歌颂斯特林大将军的歌曲,歌颂他在帕伊与魔族大战的丰功伟绩。人们记起来,那位年轻的紫川名将,不但战绩如神,而且风纪严明,虽然当年就是他把各路远东军队打得嗷嗷直叫的,但他统御下的军队,对各族平民却是秋毫无犯。
  一句神秘的预言在各地暗暗流行:“驱除黑暗的王者,普照天下的光明,我们的王即将降临大地……”没有人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是来自云省的圣庙,这就足够了,人们窃窃私语,一个传一个地把这句话传了下去,很快流传整个远东。茶馆里,饭馆中,道路的树阴下,互不认识的人们聚在一起畅谈,悲叹当前魔族残酷、时事艰难。当谈话即将告一段落的时候,总会有人出来压低声量说出那句著名的预言:“驱除黑暗的王者,普照天下的光明……”这时候他的表情变得十分地耐人寻味。
  所有人都心领神会地点头:“当我们的王降临!”大家交换个眼神,纷纷散开。
  没有任何根据,但大家都确信,这样的日子绝对不会长久,很快会有一个变化来的。各个村庄、田舍、城镇出现了神秘的各种组织,乡乡镇镇刚解散的自卫队重新又自发地组织了起来,大家把埋藏好的武器又挖了出来,磨光上油。
  城市、乡镇、村舍中充满了一种异乎寻常的气氛,在那些平常的清晨和黄昏,人们外表平静,就如往日一般外出工作,回家歇息,内心却是波涛汹涌,骚动不安。在那些平常的日日夜夜,人们焦急地等待着,却不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什么,他们只是在等待着任何可以打破平常的事件。在等待中,紧张的乌云笼罩在整个远东的上空,越来越浓,越来越黑,从中部行省吹来的秋风中,已经带有了战争的味道。
  尽管人们一直在专心地等待,但是当他们等待的事物真的来到了他们面前的时候,却往往被等待的人们所忽视。十一月,由圣庙发动并指挥的明斯克各个远东团队的兵变,起初并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魔族还很强大,它拥有百万大军,谁也不敢希望远东能从窒息她的魔爪下那么快地解放出来。在民众的眼里,魔族是不可能以人力打败的,只有依靠超现实的神力或者身披金甲手持利剑的救世主从天而降,就如歌谣里传诵似的:“当我们的王降临……”
  七八零年的十一月十七日,驻扎在明斯克行省重镇下罗的远东第一团和第三团,知道魔族对圣庙侵扰的消息后,愤怒的半兽人士兵当晚就发动了兵变,将魔族委派来的团队长和队伍里为数不多的魔族军官全部杀掉了,推举出了新的军官。远东第一团的新团队长维拉,他历来在士兵中享有一定的声望。第三团的团队长是贝特罗,他原来是云省一个大村的村长兼酒铺老板,他之所以被选举为团队长,是因为团队里百分之八十的士兵都是不可救药的酒鬼。
  起义的团队当晚就开拔,直奔云省的圣庙方面而去。
  第二天,驻扎在得亚行省巴格拉的加凌沙团队兵变,兵变队伍斩杀了守城的一个魔族步兵分队,冲出了巴格拉城,直接奔云省方向去了。
  同天下午,在明斯克的瓦林城城郊,远东佐伊第七团发动兵变,在半兽人军官布兰的指挥下,兵变队伍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守城的瓦林城魔族驻军发动进攻,将一个魔族步兵大队击溃,占领了瓦林城。在魔族的增援部队闻讯赶来之前,兵变部队已经秩序井然地撤出了城区,开始向云省转移。
  民间的情绪十分激涨,在城镇和乡村的墙壁上到处可见愤怒的、粉笔书写的语句:“绿毛贼,滚出圣庙!”“还我圣庙,还我远东!”“打倒绿毛贼!”
  明斯克的首府明斯克安的城墙门口,在青色的城墙砖上,有人用白色石灰写了一行字:“绿毛贼,敲落你们门牙、砍断你们右手的时候到了!”每个字都有斗大,写得高高的,离地足有七八米,正在城门口的正上方,白天里,就是瞎子也能看得清清楚楚。明斯克安的地方官员吓得连忙组织人手把标语洗刷掉,但这句话很快传遍了全城。
  十一月二十日,在明斯克行省的首府爆发了大规模的游行和示威活动,游行的半兽人当众焚烧了魔族王国的国旗:黄金狮子旗帜。这引发了魔族警察与示威群众的激烈冲突,双方发生斗殴,一千多名武装警察被四万多愤怒的游行群众打得落花流水,五十多人死亡。随后,示威群众冲破了由魔族警察组成的人墙,冲进了明斯克行省的魔族总督府,将官府里所有设备捣毁一空,魔族总督只是因为躲进了衣柜里才幸免一死。
  在持续五个小时的冲突中,距离城市不到三里的魔族驻军没有出动,尽管求救的信使一批又一批地来回于军营与城市之间,军队却冷冷地、默默地在一边旁观了骚动的整个过程,始终按兵不动。
  比起民间的群情激涌,魔族驻军中的气氛表面显得平静,暗地里却更加的波澜汹涌,就像个装满了炸药的火药桶似的,一触即发。在魔族正规军中,魔族兵对于半兽人士兵的态度历来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而半兽人士兵只有默默忍受的份,但圣庙事件爆发之后,仿佛是一夜之间,一向驯服的半兽人士兵开始变得难以琢磨,眼神闪烁。他们不再唯命是从,脾气变得很坏,为了鸡毛蒜皮大的事情,他们甚至敢向魔族的军官破口大骂,这令得魔族官兵上下极其震怒,在很短的时间内,争吵、打架、斗殴频频发生,紧张的对立情绪不断地升级。
  十一月的十五日,就为了用餐排队先后顺序的争吵,几个魔族士兵与半兽人士兵在食堂中大打出手,混乱中,一个半兽人士兵被人用餐刀捅死了,剩余的半兽人们大叫:“同伴们,过来啊!”
  午睡中被叫醒的半兽人士兵大批大批地加入了战团。开始时候不过三五人的干架,最后竟然演变成几千上万人的规模,群殴中,军用食堂被夷为一片碎砖烂瓦。就在这片废墟的上面,几千半兽人士兵和同样数目的魔族士兵相隔着几米面对面的对峙,鼻孔里呼哧呼哧地冒着怒火,那副情形,像是如果一言不合,立即就要开始一场真正的火并似的。
  幸好魔族司令卡拉军团长还有几分理智,他赶到后,命令所有在场的魔族士兵立即退回兵营去,于是自尊心得到满足的半兽人士兵也答应了收队。
  尽管卡拉司令在最后关头阻止了一场迫在眉睫的兵变当场爆发,但是军中的形势没能得到任何好转,魔族跟半兽人之间,那是真正的视若仇寇了。双方开始相互隔离,互相之间不搭话,不理睬,吃饭的时候,他们也不在一个食堂进食,哪怕是在路上见到了,双方的唯一的反应就是那恶狠狠的目光,再加上挑衅地吹胡子瞪眼。除此以外,凡魔族士兵单独离开大营的,都会莫名其妙地失踪,尸体几天后漂浮在了营地边上的河流里,嫌疑只能落在各个半兽人团队上,哪怕是胆子再大的魔族士兵都不敢在日落以后靠近半兽人的驻地。而魔族军也发出了禁令,严禁半兽人士兵进入魔族的军营,两军兵马靠边扎营,可俨如不共戴天的仇敌,仿佛就在等待时机放手一战了。
  情形已经很明显了,各个半兽人团队虽然还停留在魔族军的军营里,但是他们已经不再受魔族的控制,对于他们,卡拉现在是小心翼翼地侍候着。他下令增加半兽人士兵和军官的军饷,下令改善他们的伙食,发给他们新的衣裳和装备……他们说什么卡拉就办什么。为了避免激怒他们,他甚至不敢下令魔族驻军出去镇压明斯克安城中的骚动,安抚他们还来不及,怎么敢下令他们出动去镇压他们的同族兄弟?那些本来就不稳的军队,要是受到示威群众的宣传蛊惑的话,说不定会当场倒戈向民众那边的。
  军区司令卡拉一边进行着安抚工作,一边紧急向设立在杜莎行省的远东大总督府报告了目前的紧张形势,希望能派来增援。他十分担心,他自己的队伍里,纯粹的魔族军队并不是很多,很大一部份的军队都是由远东当地的土著和投降魔族的人类组成的。在远东民族反抗情绪逐渐高涨的这个时候,连续不断地出现的兵变和叛乱证明,远东本土军队已经明显地不可信任了,而人类士兵所组成的军队,虽然他们一向是最被瞧不起的,这时候倒显得比较可靠了。他们是不会因为“圣庙”、“佐伊族的伟大传统”、“自由”或者别的什么莫名其妙的鬼东西而感动的,那场远东本土化的暴动根本与他们无关。
  卡拉正在考虑,把那些靠不住的远东本土部队加以改编,或者用比较坚强的、可靠的部队加以包围,使他们与外界隔离,但是这个命令还没等执行下去就遭到了幕僚们的反对。他们说,在这个危急的时刻,应该把为数不多的魔族部队集结起来,紧紧的捏成一个拳头,将军大人您却把他们分散到那些不稳定的部队中去,一旦事发突然,这简直是自取灭亡。面对着言之成理的反对意见,卡拉司令迟迟下不了决心,犹豫不决。
  但在另一方面,他却是相当坚决的,已经参与叛乱的各路兵变部队,必须立即消灭!恰好在这个时候,从沙罗行省执行镇压任务返回杜莎行省的十三个团队的正规魔族军正好途经明斯克行省,他们集结在明斯克行省的帕罗平原一带。远东大总督府明告给卡拉,新的增援是不会来的,因为远东总督府本身已经被杜莎行省境内皮索军团的叛乱闹得焦头烂额了,但卡拉可以动员这批过路的生力军队,用于“扑灭已经迫在眉睫的可耻叛乱”。
  得到授权后,卡拉迅速地行动了起来。在明斯克行省的蓝河河段岸边,魔族轻骑兵追上了叛乱的远东半兽人第三团,用马刀将叛乱的半兽人士兵砍得落花流水,尸体摆满了整个沙滩,被潮水冲刷,一具具地漂浮在水面上。半兽人的队伍完全溃不成军,士兵们争先恐后地逃跑,但却跑不过四条腿的马匹,身后那片蓝色的马刀在日光下面闪闪发光。就在远东第三团即将面临全军覆没的危急关头,前面的半兽人第一团回头增援了他们,他们以密集的队列拦截了魔族的骑兵,击退了魔族的第一轮攻势。
  魔族骑兵大吃一惊,为了追赶叛乱的半兽人团队,他们已经连续赶路一天一夜了,人马疲惫,而且主力尚未到来。眼看敌人摆出这么一副拼死作战的架势,他们也不敢恋战,骑兵们掉头收队,退后三里等待增援的到来。
  激烈的战斗中,双方都没有发现,在蓝河边上的那一片小山丘上,几个不速之客已经悄然而至。
  “太可惜了。”紫川秀轻轻松开了手掌,掌心里全是汗。
  刚才他们远远地看了激战的整个过程,半兽人错失了大好的机会。当魔族击溃第三团以后,他们自己的队列也已经分散混乱,骑兵战马的体力已经不能支撑了,追击的速度慢了下来,如果回来增援的第一团在正面狙击的同时,能分出部份兵力从河岸的右侧来个迂回包抄的话,那就形成个非常完美的伏击包围圈了。因为另外一边就是蓝河,人马疲惫的魔族骑兵根本无处可逃的。
  但是第一团并没有这样,他们摆开了一字阵势,以密集的坚强人墙阻挡魔族骑兵的前进,挽救了即将覆没的第三团,仿佛他们的指挥官仅仅满足于将魔族的骑兵驱赶走,这就足够了。
  紫川秀想起了离别时候圣庙布丹长老对第一团指挥官维拉的评价:“他是个优秀的下级军官,但却缺乏自己的脑子。”紫川秀想,他更缺乏的是一种主动进取的积极性。
  跟在紫川秀后面的半兽人布森轻轻咳嗽一声:“光明殿下,情况不妙,我们要抓紧时间。”
  紫川秀回答说:“好的。”
  他从行李囊中取出了一张青铜打造的鬼怪面具,戴在头上,整个人一下子青面獠牙的狰狞起来。这张面具是临行前布丹长老的赠物,手工非常的精巧,戴上去感觉很舒服,呼吸和视野都没有受阻。据说这是出自历史上某个很有名的矮人族大师的手艺,只是紫川秀一直没能想明白,矮人族的大师做这个面具干什么?莫非他也同样的仇家遍布天下,被魔族追杀、被紫川家通缉吗?
  戴上了面具,紫川秀再披上了一条很宽大的黑袍子,于是他给人的整个感觉就变了,狰狞的面目,黑袍飘飘,诡异又狰狞,充满了神秘气息,白川和罗杰差点笑破了肚皮。
  山脚下的战场,两军都已退兵,收拾完战场后,半兽人开始继续向东,也就是向云省方向继续前进。追着他们队伍的方向,紫川秀一行人策马前进,入夜,他们追上了第一团的后卫部队。后卫部队的官兵被突然响起的蹄声弄得紧张兮兮的,他们以为是魔族的骑兵又回来了,一个个弓箭上弦、刀剑出鞘,如临大敌的做好了战斗准备。
  半兽人布森向后卫的官兵出示了圣庙标记的令牌后,半兽人士兵们发出一片惊讶的欢呼:“圣庙来人啦!”
  士兵们从四面八方围拢上来,询问圣庙的安危,询问魔族是不是已经进入了圣庙。布森做了坚决的否定回答:“圣庙安然无恙,魔族已经被击退!”
  霎时间,响亮的欢呼声响彻林间,在夜晚里远远地传了出去。布森向后卫部队询问团队指挥部所在地,几个士兵抢着给他们带了路,顺着道路走了大概不到五百米,在稀疏的树林中出现了星罗棋布的用树枝盖成的窝棚和平地上张起的帆布帐篷。
  一个穿着魔族发的褐色军服、光着脑袋的中年半兽人军官站在中间一个帐篷门口冲黑暗中迎面过来的来人喊:“是谁?”
  带路的士兵抢着回答:“圣庙的使者到了!”
  布森走前一步,把令牌往面前一亮:“我是布丹长老派来的,我叫布森。”
  军官的声音很疲惫,眼睛下面有深深的黑圈:“是的,我认识你,布森团队长。”
  “我想找你们的团队长维拉。”
  “我就是。”军官低沉地回答,掀起了帐篷的门帘,“请进来吧,各位。”
  就像所有的行军帐篷一样,里面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味道,那是种帆布、汗酸还有泥土混杂成的味道,让人很不舒服。大家围坐在昏黄的蜡烛周围,维拉团队长警惕地看了一下戴着面具穿着黑袍的紫川秀,目光中流露出惊讶,却没有出声问。他也是首先向布森询问了圣庙的情况:“圣庙是否安然无恙?”
  布森肯定地点点头:“依靠奥迪大神的庇护,我们将魔族给打退了。”
  维拉长舒一口气,低声说:“感谢奥迪大神,绝不能让魔族蹂躏我们的圣地!”他口中低声喃喃有词,像是在念叨什么祷告文。紫川秀看得很不舒服,心想厮杀的时候,我可没看到一个叫奥迪的家伙出来跟魔族拼马刀对砍的。
  仿佛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布森马上就向维拉介绍:“团队长,这就是我们的光明王殿下,他在捍卫圣庙的战斗中立下了最大的功劳!”
  维拉望望紫川秀,望着他那发光的青铜面具和诡秘的黑袍,迟疑地打了个招呼:“光明王殿下?”然后平静地对紫川秀说:“愿奥迪大神的荣光庇佑着你,勇敢的人类战士。”
  紫川秀点头示意,却没有出声。看在罗杰和白川眼里,紫川秀这副故做神秘的样子实在很可笑,他像是恨不得在自己的胸口写上:“我是一个神秘的蒙面男人。”
  “部队目前的情况如何?”
  “不是很好,今天我们与魔族交战了一次……”
  罗杰插口说:“我们看到了。”
  维拉冷漠地瞟了罗杰一眼,自顾说下去:“第三团几乎给打垮了,他们的团队长贝特罗已经失踪,很可能——不是战死,就是被俘了。他们团剩下的已经加入我们团了,部队现在在清点人数。”
  布森严肃地点着头:“我们看到了交战的过程,贝特罗和他的部队,真的很不走运,几乎给砍个精光。”
  维拉低着头,呆呆地重复着:“是的,他们真的不走运,但幸好,第一团的主力还保持着完好。”
  紫川秀观察着这个初识的团队长,他显得疲倦、悲观,整个人仿佛都蒙在一层蒙蒙的阴影里似的,心事重重。
  布森干咳一声:“团队长,我带来了布丹长老的命令,圣庙方面已经确定了起义军司令的人选。”
  维拉眼中一亮,谦逊地低下头说:“我服从来自圣庙的命令。请问,新的司令长官是谁?”
  他的语调平淡,但脸上忽然出现的红晕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并不像表现得那么平静,眼睛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长老已经指定了光明王殿下担任中部战区的军事统帅。今后,你和布兰、贝特罗——哦,不,他已经死了——今后,你和布兰的部队,以及明斯克地区的所有佐伊族军队,全部归光明王殿下统管,他是你们的新上司。”布森慢慢地说,“布丹长老认定,他就是预言中驱除黑暗的王者,光明王。”
  紫川秀诧异地望着他,光明王的名字是布丹根据自己的外号“光明秀”改编而来的,跟什么“预言中的王者”有什么关系?他隐隐觉得,那个半兽人长老布丹好像有很多事情瞒着自己,自己有种落入圈套,一脚踩到了牛屎的感觉。
  维拉有黑圈的疲惫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望向紫川秀,又望向布森,嘴巴张合两下,却没能说出声来。帐篷中紧张的肃静好像是某种不祥之兆,昏黄的灯光不安地跳跃了一下。
  维拉平静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布森团队长,我有话想跟你说。”希望的火焰早已经从他眼中消失了,现在他的脸色一片死灰。
  布森明白他的意思:“请说吧,维拉团队长。”
  维拉看了下面无表情的紫川秀和表情冷漠的两个人类,犹豫了一下:“我想单独跟你说,团队长。”
  布森立即拒绝了:“不行。”
  维拉深呼吸一口气,转向紫川秀:“请问光明殿下,您的真实身份是?”
  紫川秀还没出声,布森已经抢着回答了:“殿下的身份是机密,你不能知道。”
  维拉胀红了脸:“可是我怎么能让一个身份不明的人类来担任军队的统帅?就算我答应了,我们佐伊族的勇敢战士们能答应吗?布森,你忘了吗?长老说过的,所有的人类都是骗子和叛徒!他们会再次出卖我们的!”
  布森皱着眉:“维拉,你太无礼了!当初也是你们说需要一个长官来统帅全局的,现在长老给你们指定了一个,你却……你打算违背长老的命令吗?”
  “可是布森团队长,他明明是人类啊!人类怎么能当我们佐伊族军队的首领呢?而且他还这么鬼鬼祟祟……”
  “放肆!”布森低沉地咆哮道。
  “鬼鬼祟祟,不敢公布身份,甚至不敢以真面目见人!谁知道他是从哪个老鼠洞里钻出来的?布森,你让我怎么放心把军队交给他?”
  “维拉,你要明白,光明殿下是长老任命的军事统帅,而长老的命令是代表着十三部族的首领联合会的……”
  “我并没有恶意,我也不是想违抗长老,只是……”
  “以下犯上,你是叛逆行径!”
  “我的一切想法都是为了佐伊族的大局着想……”
  “两位,安静一下好吗?”紫川秀磁性的安详声音在两个越嚷越高的激动嗓门中间显得特别的突兀,两人一下子住了嘴,惊讶地看着那个一直没有开过口的铜面人。
  “罗杰,从包裹里拿出行军地图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紫川秀在桌子上缓缓摊开了行军地图,他抬起头来,面具中露出的两只眼睛,如同鬼火一样发着光:“今晚魔族会对我们发动突然袭击。”
  他的声量并不高,但所有人都给震撼得说不出话来。维拉脱口而出:“你……你怎么知道的?”
  紫川秀没有回答,冷漠的青铜面具全无表情,有一半处于烛光下,另一半则处于阴影中,那种半明半暗的狰狞面孔透出了一种奇异的诡异气氛。于是大家都明白了,这位“神秘的黑衣蒙面人”不屑于回答这么浅显的问题,那种了不起的成竹在胸从气势上就压倒了维拉。
  维拉立即自觉惭愧,仿佛他刚才问了个很幼稚的问题,他不敢再问了,喃喃地说:“夜间偷袭,那正是魔族军一贯爱用的伎俩。今天白天他们没能打垮我们,晚上他们确实很有可能过来的。”
  “我们必须马上做好准备,阻止魔族的阴谋得逞!”布森坚决地对维拉说。三个人类在肚子里面齐声嘀咕:“废话。”布森仿佛已经忘记了刚刚的争吵了,这么多人当中,他是对紫川秀最有信心的人了,在圣庙保卫战期间,他已经领教了紫川秀这个人类的厉害了。他带领二百多民众击败了一千魔族正规军,正如布丹长老对他的赞许那样:“这是一个能够创造奇迹的男人。”因此,无论紫川秀做出任何事情他都不会感到惊奇的。
  “我出去准备下。”维拉起身正要出去,紫川秀又在身后说,“第一攻击点是在营地的西侧。”
  维拉猛地转身,眼睛瞪得圆滚滚的:“你……”他吞了口口水,喉结上下蠕动下,却没有发出声音。他深深望了紫川秀一眼,掀开门帘出去了。
  外面响起了维拉沙哑的喊话:“传令兵,通知各部队立即集合,警戒!”接着是一阵可以刺破耳膜的尖锐哨声,远处有人大叫:“传令兵!传令兵!快过来!”一阵忙乱的脚步声,被吵醒的半兽人士兵的小声抱怨就像蚊子在鸣叫似的汇成嗡嗡一片,不知哪里传来的铁桶碰撞的“匡当匡当”响声,有人在“哎哟哎哟”地大声呻吟着……
  帐篷中一片寂静,摇晃的烛光将紫川秀脸上的青铜面具映得半明半暗,高深莫测,夜风吹动门帘“哗哗”作响。忍受不住这种沉默的压力,布森也站了起来:“光明殿下,我出去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紫川秀点头,布森也出去了。
  罗杰和白川两人对视一眼,罗杰急切地问:“大人,您怎么这么肯定魔族今晚会来偷袭?”
  面具下面传来紫川秀懒洋洋的声音:“我猜的。”
  两人差点从椅子上跌倒,白川气急败坏地跳了起来:“大人,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你断言说魔族今晚一定会偷袭我们,将从营地的西边杀进来——这些,难道全部是你自己猜想的?”
  紫川秀老实地承认:“全部是我想像的。”
  “大人!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你这么谎报军情,如果让维拉他们白忙活一夜,等天一亮,那些半兽人空等一夜,以为我们是在故意作弄他们……”
  罗杰:“他根本就是故意在作弄他们!”
  白川:“他们又累又气,会一脚把我们踢得飞过古奇山的!”
  紫川秀很爽朗地“呵呵”笑着:“不会的,我是他们的统帅啊!部下怎么能打上司呢?”
  “你这个白痴!”罗杰和白川异口同声地痛骂道:“现在谁承认你是上司啊?你都看到了,那个半兽人维拉本来就不信任你,你再这么乱搞的话……”
  两人开始快手快脚地收拾行李:“快点,再慢就跑不掉了。谎报军情,这可是大罪!”
  “真的,迟早给这个小白痴害死。”
  “哎,我们能不能去跟维拉说,刚才大人是开玩笑的,叫他不要当真?”
  “对啊!现在还来得及,部队还没集结完毕,让士兵回去睡觉就行了。罗杰,这个光荣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你去跟他们道歉,说这个小白痴三岁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脑子有点不灵光……”
  “为什么非得要我去道歉?那些半兽人脾气都很暴躁的,去道歉的人不是很危险?”
  “正是这样才要你去啊!”白川很干脆地回答。
  没等两人讨论出个究竟,忽然觉得周围安静得出奇,不知什么时候,刚才集合时候外面那大片的嘈杂已经停息下来了。门帘响动,维拉那粗壮的身躯已经出现在帐篷的门口:“光明殿下,队伍已经集结完毕了,做好了战斗准备!”
  “匡当”一声,罗杰手中的杯子一下子跌在地上,摔个粉碎。
  按照紫川秀的意见,半兽人的队伍全部从宿营地里撤了出来,里面只留下少数的兵力来迷惑敌人,而团队的主力将埋伏在营地四周的林子里,特别是在营地西侧的道路——那里是紫川秀预计的敌人进攻方向,半兽人将保存最完好的四个大队埋伏在那里,准备一举将魔族的主力击溃。至于攻击的时机,维拉主张等敌人的主力一到,趁他们立足未稳马上发起冲击,而布森则主张说,敌人刚到时候锐气正盛,不如等敌人进入营地后发现上当了,那时他们肯定会慌张的,这才是进攻的好时机。两人起了点小小的争议,最后还是布森说服了维拉,将攻击的时间押后了。
  “光明王殿下”一言不发,眼睛在面具下面骨碌骨碌打着转,没有人知道这位神秘莫测的客人在想着什么,大家望向他的目光里全是敬畏。
  埋伏的队伍伏在林子里的草丛中,不知为什么,除了罗杰和白川外,几乎所有人都对紫川秀的预言深信不疑。半兽人士兵懒洋洋地四散各处,或坐或卧,有的已经发出了轻轻的鼾声,有人用沉重的低音哼起了小调:“我出生的故乡,我再也见不到……玛丽啊玛丽,美丽又善良的姑娘……”
  罗杰和白川缩在一个角落里尽量不引起别人注意,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想到这群血气方刚的半兽人大兵守了一夜发现上当之后的愤怒,两人发冷似的打着颤。
  紫川秀轻笑一声,他忽然发现,从背后看去,半兽人那粗壮的、毛茸茸的身躯,看起来跟一头站起来的熊非常地相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唏唏簌簌的草丛声响起,一个大步跑来的半兽人斥候兵出现在草丛外面,他径直跑到团队长维拉的身边报告:“他们来了!”声量并不高,却像一道掠过天际的闪电似的,瞬间传遍所有人的耳朵。士兵们都紧张起来,一个个赶紧伏低身子趴下,睡着的士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清醒了过来,两只碧绿得发亮的眼睛在草丛中眨巴眨巴着。
  “他们来了!”罗杰和白川惊讶得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一下子站了起来。后面一个很高的半兽人兵压低了声量,但却很凶地对他们嚷道:“干什么?干什么!蹲下隐蔽,快!快,该死的,你会暴露我们的!”
  两人又伏了下来,趴在软绵绵的草丛中,尖利而柔软的草尖隔着衣服刺了进来,浑身发痒。
  罗杰恍如在梦游似的,傻傻地对白川说:“他们来了?”
  “他们来了……”白川不明所以地把话重复了一遍,忽然问:“谁来了?”
  “嗤!”伏在旁边的一个半兽人士兵笑出声来了:“当然是魔族来了!”他俏皮地说:“难不成,你以为是——老妈妈来了吗?”
  “魔族真的来了!”两人心中震撼,这怎么可能?紫川秀竟然有了未卜先知的本领?或者只是完全的凑巧罢了?他怎么能这么有把握,简直就是指挥着魔族行动似的?
  大概四百米外道路的转弯处,出现了第一个魔族轻骑兵。黑暗中,看得并不是很清楚,完全听不到马蹄声响,只看到他模糊的身影在越来越接近,可以看清楚了,他并不高大,戴着尖顶的头盔,披一件深色的不知什么质地的大披风,裹住了身上的盔甲,应该是害怕盔甲的金属反光会让人察觉吧,腰间挂着一把没有出鞘的马刀,身子伏低在马背上,一摇一晃的。
  从他后面,影影绰绰的出现了好些模糊的身影,三三两两的魔族轻骑兵从黑暗中现身,汇成一队。这显然只是一个侦察的前哨队伍,他们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前面林子中亮着篝火的半兽人营地,对路边黑黝黝的林子没有任何兴趣,就这样从埋伏的半兽人身边奔了过去。
  侦察的前哨过去以后,大概过了六七分钟,从前哨部队出现的那个方位,大队的骑兵人马跟着出现了。魔族轻骑兵偷偷摸摸地接近,刀子叼在嘴上,挎着长长的刺枪,一队过完又来了一队,长长地看不到头,足足走了十几分钟才走完。这就是魔族骑兵的主力了,令维拉吃惊的是,面前这队骑兵前进的时候,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马蹄已经用软布包了起来。
  整个队伍简直就像没有实体的幽灵在前进,只有战马在摇颠马嚼,发出轻微的铁质的声响。
  半兽人团队长维拉在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如果不是那个神秘的蒙面人提醒,在熟睡中遭到敌人优势兵力突袭,今晚自己的队伍非全军覆没不可。
  魔族骑兵的前锋在距离营地大概三百米的一块开阔地上停止了前进,后面的部队跟着最前面的骑兵看齐,面对着半兽人营地的方向扎下了阵。这时候,半兽人大营处留守的部队也发现了魔族军的到来,有人惊恐地嚷着什么,声音在寂静的深夜远远地传开了。营地的光亮处,影影绰绰的无数人影在来回奔跑着,叫嚷着,像是惊慌失措地在准备防御,于是魔族更加相信半兽人一方对自己的到来是完全没有准备的。
  指挥官尖锐的嗓门刺破夜空:“塞穆黑林!(吾皇万岁!)”
  魔族骑兵高呼:“塞穆黑林!”巨大的声浪将黝黑的林子震得簌簌作响,无数被惊醒的夜鸟从林中“呀呀”怪叫着扑哧扑哧飞上天去。
  魔族骑兵催刺战马,跃马扬鞭,大批人马排成了密集的散兵线开始冲击,千千万万的裹了布的马蹄敲打着地面,汇成一片沉闷巨响,就如同地震前从地下发出的轰鸣。马匹速度之快,像在地面上飞行一样,他们要以这可怕的冲击力量,将半兽人的大营一下子踹平。三百米的短暂冲刺距离对于他们而言,不过一闪而过,骑兵的前锋一下子杀进了树林中,有人在空中晃动着马刀,兴奋地叫嚷:“瓦格拉!瓦格拉!(杀!杀!)”
  突然,冲在前面的十几个骑兵同时“哎哟”一声怪叫,连人带马跌倒,重重地栽到地面上。
  有人在惨叫:“小心!有绊马绳!”在说的同时,“扑通”“扑通”又有十几骑倒地,折断了前腿的战马在悲哀地长嘶,骑手被跌得头破血流,昏头昏脑的站不起来。更糟糕的是,后续的骑兵已经刹不住自己的势头了,他们大群大群、势若雷霆地冲杀进林子中,结果一个个被绊马绳绊倒、被地上自己的同伴给绊倒、被草丛中的沟沟坎坎绊倒、长长的枪杆“砰”的一下绊在树林的树干上,将人从马上拉下来、被树木的横枝所打倒……林子中的一切自然条件都在和他们作对,魔族方面一片人仰马翻。
  大片受伤的魔族士兵躺在地上一边“哎哟哎哟”地呻吟着,一边痛苦爬行着,结果他们后续的同伴就毫不容情地——事实上也无法留情,速度太快了,林子中又很暗——纵马从他们身上踩过。被同伴马蹄践踏的士兵们发出了一片凄惨的痛苦叫声,听着让人心寒。接二连三的,还是有不少骑兵倒地,半兽人的绊马绳防御布置得十分纵深而密集,从林子的边上一直到宿营地这整整的五百米距离都布置满了,让魔族是防不胜防,骑兵们叫苦不迭。
  魔族的指挥官这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惊人的错误,在黑暗的密林中使用骑兵密集冲锋,那简直是叫自杀军队。军官们呼叫:“下马!快,下马!步行前进!”骑兵们将缰绳勒得死紧,战马一个劲的嘶鸣,蹄子猛烈地踢打着地面,扬起了一片尘土。他们纷纷下马,拔出了马刀,端着长枪向林子中央光亮的半兽人宿营地冲杀而去。营中留守的半兽人军队已经和他们交上手了,接着左右两边的伏兵也和魔族遭遇上了,战斗全线在黑黝黝的林子中展开了。
  看着刚才惊心动魄的那一幕,维拉紧张得呼吸都喘不过来了。这时候旁边有人捅捅他的胳膊,他猛地转头,看到了那张发光的青铜面具,他吞了口口水:“光明殿下……”声音压得很低。
  “该出击了。”面具下面传来模糊不清的几个词。
  维拉立即醒悟,现在出击,可以断掉魔族主力的退路,将他们逼进树林里面打缠斗战,如果让他们好整以暇地退了出来,在开阔地上交手,以半兽人的步兵对魔族的骑兵是很吃亏的。
  他立即向身边的军官下令:“叫大家做好准备!”士兵们一个传一个低声地将命令传了下去。没等命令传递下去,那个铜面人几次不耐烦地用手乱捅维拉,催促他快一点。
  维拉猛地从草丛中站起了身子:“弟兄们,为了圣庙,为了远东!冲啊!”
  “为了远东!”半兽人士兵雷霆般地怒吼:“呼——卓——拉——”一下子,刚才还空无一人的草丛中冒出了无数的半兽人士兵,他们平端着刺枪,大跨步地跑步前进,涌到了魔族兵们发起攻击的开阔地上,那里放置着骑兵们的战马。守卫战马的一小群魔族兵看到后路出现了大队的半兽人,拔腿就跑,半兽人士兵没有理会那群无主的战马,直扑进了树林中,猛攻魔族军的后路。措手不及的魔族后卫部队被杀得步步后退,魔族军在惊呼:“我们上当了!”
  同时,四面埋伏的其他部队也纷纷开始发动,从四面八方朝中间的魔族军队开始了猛攻。
  魔族军恐惧地叫嚷起来了:“我们被包围了!”魔族被打懵了,敌人一股又一股地从四面八方不断出现,他们到底有多少兵力?
  半兽人布森领着一支精锐的队伍,不顾一切地死命直往魔族队列的中间切入,魔族队伍乱成一团,到处都是一片乱哄哄的,人声鼎沸,厮杀刺耳,黑黝黝的森林中,目不见人。在这样的混乱状态中,魔族方面的指挥官没办法掌握情况,没能及时对那支切入自己队伍中的敢死队展开反冲锋。那支精锐的敢死队在魔族军的队列里横冲直撞,把魔族本来就混乱的队伍搞得一团糟,士兵看不到自己的长官,长官也找不到自己的部下,在漆黑的密林中,双方混战成一团。魔族兵看不到同伴,也看不到长官,不知道敌人在哪里,不知道他们有多少,四面八方都是他们的杀声,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影,他们人多得仿佛把整个林子都给塞得密密实实。惨叫声就在身边近在咫尺地响起,又有一个同伴完蛋了,半兽人已经杀到了身边!偷袭者反而被偷袭,从充满信心的巅峰一下子跌到谷底,承受不住这个巨大的反差,魔族兵心胆俱寒,战意全失。
  比起魔族方面的混乱惊恐,半兽人方面却是养精蓄锐,早有准备,两军的气势截然不同。
  维拉集中了兵力,对着混乱的魔族左翼猛打猛杀,将他们彻底包抄,然后扑上前去,用钢刀砍杀,用长矛捅戳,将他们一一驱散。面对气势如虹冲杀而来的半兽人军队,这部份魔族首先动摇了,他们眼见落入了伏击,今晚取胜已经无望了,死亡的恐惧压迫着他们,吓得发疯的魔族兵丢下了武器,撞断了灌木,连滚带爬地往林子外的开阔地跑。跑不掉的就只有往地上一躺,往同伴的尸体上抹了点血涂自己脸上,一动不动地扮死尸。还有的眼看已经被包围了,只得举起了手,把武器举过头顶,嘴巴里嚷嚷着:“我投降!我投降!”大咧咧的半兽人步兵拿起了他的武器,一脚就把他踹倒,魔族兵毫不反抗地顺势跪倒地上……
  从很近的方向,在树木丛生的陡坡方向,传来一阵又一阵震耳欲聋的杀声,还有大片大片的惨叫声、连续不断的金属铿锵碰撞声。空地上无人理会的战马被战场上传来的巨大声响惊得焦躁不安,不断地发出一声声长嘶,鼻孔里呼哧呼哧地喷着气,却因为被马绳拴住了不能逃走。距离战场大概五百米的草丛中,当起义的半兽人与魔族的军队正在进行着殊死搏斗的时候,几个人类趴在那看得目不转睛,小声议论着:
  “好像是半兽人占了上风?”
  “他们正在进攻呢!开始肉搏战了!”
  “维拉是个笨蛋,他不应该包得那么紧,该给魔族一条逃生的路——你看你看,左边的那里故意放开一个缺口了!魔族开始钻树林逃跑了!”
  “嗯,他们开始完蛋了,要崩溃了……”
  这时候一群逃跑的魔族兵光着脑袋、浑身血污、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从草丛前面的道路上跑过,连战马也来不及取,就这样赤着脚跑过去。草丛中的议论声音一下子停止了下来,等这伙溃败的魔族兵跑得远了,又重新响了起来:
  “这是一场大胜仗啊!”
  “大人,你是怎么知道魔族今晚一定会来的?”
  “我猜的……哎哎,白川,你不要那么粗鲁嘛,我说我说——我真的只是猜的,不骗你们……哎呀,救命!”
  紫川秀无奈地苦笑,他有件事情一直没跟白川和罗杰他们说,经历过云省的那次生死搏斗和莫名其妙的长时间昏睡以后,他发现自己的武功开始恢复了。损伤的丹田和经脉里,又开始出现真气流转了,受损的经脉正在一点点地复原,而且恢复的速度相当地惊人。自己的武艺正在一点点地恢复,他惊讶,按照这样的速度,要不了两年,自己的武功不但能完全恢复旧观,或者还有很大的长进呢!至于为什么会这样,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原因。
  而且,他发现自己身体的变化不只武功的恢复那么简单,自己的感觉越发地灵敏了,刚才一路过来,他感觉后背上像是有根针刺着似的,鼻子里仿佛闻到了低阶魔族身上那股特有的腥臊味和马汗的味道,不用回头他就知道了,是魔族骑兵在暗中跟踪着自己。灵光一闪,他忽然也知道了,魔族将会在今晚发动夜袭。
  自己究竟是怎么知道的……紫川秀痛苦地挠挠头,或许是某种直觉或者灵机一动吧?夜间偷袭作战是魔族的特长,今天白天他们没能将半兽人的队伍打垮,如果自己是魔族的指挥官的话,晚上肯定会过来的。如果要过来,半兽人营地的三面都是密林,只有西面有一块开阔地,利于骑兵运动,那他们肯定会从这里杀进来——不过这些都是事后才想到的理由,就像小学生抄来了正确的答案再去编造几步运算过程一样。当时那个念头来得那么突然,就像闪电划过长空,毫无来由:“今晚魔族会来,而且他们会从树林西面过来。”虽然没有任何根据支持,自己却对它确信无疑,就像确信一加一等于二一样。
  事到如今,看着众人吃惊得目瞪口呆的表情,紫川秀也无法改口了,他只能摆出一副胸有成竹、自信十足的架势,反正没有人看得到他面具下的惊惶表情。如果到时候预测失误的话,自己这个“光明王殿下”可真没脸见人了,唯一的出路就是夹着尾巴连夜逃走了,剩下的这副烂摊子交给布森去收拾好了。
  战场方向的巨大喧嚣已经停息,半兽人锁定了胜局,魔族军队吹响了撤军的号子,但是他们已经失去了有组织的撤退的时机。急于逃生的魔族队伍在军官的带领下突破了一处包围圈,从那里灰溜溜地逃了出来,队伍溃不成军。来时军容整齐威风凛凛的魔族骑兵团队,转眼之间化成了乌合之众,他们丢弃了战马,乱七八糟地在溜在逃,慌不择路地钻林子躲草堆。
  有组织的抵抗已经宣告结束,还有些逃不掉的魔族兵,三三五五地分散在各处做困兽之斗,但更多的却是举起了武器投降,毕竟,并不是所有的魔族士兵都具有宁死不屈的精神,既然长官可以丢下自己逃命,那为了活命,投降也并非一件很可耻的事情。
  半兽人们欣喜若狂,他们缴获了大批完好的战马,对起义军而言,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了。
  紫川秀正倚靠着一棵大树闭目养神,维拉大步走过来,血迹斑斑,神采奕奕,胜利使得他的疲倦一扫而去。布森跟在他的后面,两个半兽人军官径直地走到了紫川秀的面前,布森嗓门很响亮地嚷嚷道:“光明殿下,我们赢了!”
  “嗯,我看到了。”紫川秀头也不抬,心想这个布森不知是怎么回事,老是说废话,明明是众人皆知的事实,他非要出来煞有介事地再说一遍不可。
  “大人,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呢?”布森“嘿嘿”一笑,盘腿坐下。
  维拉犹豫了一下,也跟着坐下。
  紫川秀也“嘿嘿”一笑,却不出声,他并不是气量狭窄的人,只是维拉对自己的态度,实在太伤自尊心了。
  半兽人虽然耿直,却并不蠢,两个军官都明白了紫川秀的意思了。布森望向维拉,目光带着催促。维拉扭动下身子,犹豫地开口了:“光明殿下,这次实在多亏了您的提醒,不然,我们的部队会吃大亏的,我十分感谢。”
  紫川秀“嗯”了一声,声音像是鼻孔里面发出来的。
  维拉更加局促不安:“光明大人,我为先前的态度,感到十分抱歉,我太无礼了……”他边说边习惯地探望着对方的脸色,但是看到的只有那张发光的面具,完全无法知道紫川秀的心理,结果他越说越慌,脑袋低得几乎磕在了胸口上。
  布森在旁边打圆场:“好啦好啦,维拉,光明殿下不会跟你一般计较的。”
  “布森团队长,我道歉是为我的态度,但并不是为我的看法。”维拉抬起了头,小声但是说得很坚决,“光明殿下,我不知道其他的兵变部队现在状况如何了,但照我们这边的情形看,贝特罗的团队已经垮了,布兰的团队已经与我们失去了联系,凶多吉少了。这样,我手中的这支部队很可能就是圣庙所剩的最后一支武装力量,我不能不慎重行事。布森团队长,我并不是贪恋权位。我们需要一个统帅,是为了统筹全局,率领全军,如果长老打算任命布兰或者死鬼贝特罗——愿奥迪大神保佑他的灵魂——或者别的佐伊族人担任我们的统帅的话,诚然说,作为将才,我不认为自己比他们差到哪里去,但我会服从长老的命令,毫无怨言,但是说,长老让我把军队交给一个——”他犹豫了一下:“交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类,我实在无法受命。光明殿下,我不是在侮辱您,对您的军事才华,我非常地敬佩。您预计了魔族的袭击,指定了作战计划,今晚的胜利,您是最大的功臣,但是,在我知道您的真实身份以前,或者说,确认您是值得我们信任的人以前……请原谅,我是不能承认您的指挥官职务的。否则的话,我无法向我的战士们交代,也无法向家乡的父老交代。”
  开始时候紫川秀还有些恼怒,但越听越是悚然,最后竟然对眼前的这个半兽人有点肃然起敬了。他开始理解了,维拉并不是眷恋权位,他的抗命,完全是出于公心,出于一种对自己种族高度负责的可敬态度。
  紫川秀想了一下,缓缓地摘下了面具,露出清秀的面容。维拉“啊”的一声惊呼,他没想到紫川秀竟然如此年轻。旁边的白川善解人意,递过去一块湿毛巾。紫川秀擦了擦脸,满意地吐口气,面具下闷了这么久,滋味真是难受。
  “维拉团队长,你是对的。我的真实身份,确实是应该让你知道的。”
  旁边的布森插口说:“光明殿下,您……”
  “不要担心,我相信维拉团队长是不会泄露的。我叫林河,原来是紫川家族的军官,后来为了些事情与家族闹翻了,流亡远东。在圣庙保卫战中,我与你们的布丹长老结识,他对我很信任,请我代他领兵作战。布森可以为我作证的,我说的都是真话。”
  维拉一脸的茫然,现在他虽然知道了紫川秀的“姓名”和真实面目,可是自己对“林河”这个名字照旧是一无所知。紫川秀看出了他的为难,笑笑:“我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但是现在紫川家族禁止我使用了,所以我刚才没说,我叫紫川秀。”
  “呀!”的一声惊呼,维拉整个人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紫川秀!杀了平靖侯的那个紫川秀?和斯特林大将军一同坚守帕伊的那个紫川秀?被紫川家通缉的那个紫川秀?”
  白川小声地嘀咕:“多么多姿多彩的人生啊!”
  罗杰酸溜溜的:“欠我们赌债半年不还的紫川秀。”
  紫川秀苦笑地摸摸自己鼻子:“好像都是我吧?不过你可以坐下来吗?”
  维拉慢慢地坐下,脸上带着不敢相信的表情,敬畏地看着紫川秀,忽然说:“我明白你为什么不能以真面目见人了,知道你还活着的话,魔族会疯狂的,他们恨你恨得入骨,怕你又怕得要死。”
  “你的许多事,我们都听说了。内战期间,你待我们的俘虏很好,周济我们的难民,大家都说你是我们佐伊族的朋友,难怪长老会信任一个人类。”维拉说着,忽然笑了起来,神情一下子豁然开朗:“既然是你,紫川阁下,没说的,你与魔族势不两立,我是白担心了。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请说。”
  “你曾经是紫川家的将军,现在带领我们佐伊族的军队,但是若有一天,我们佐伊族与紫川家开战,你会站在哪一边?”
  众人面色大变,这个问题实在太尖锐了,布森想阻止,犹豫一下却没出声,他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紫川秀若无其事笑笑:“这是不可能的。紫川家与佐伊族都有共同的敌人魔族,是盟友,不可能开战的。”
  维拉追问不休:“我只是说‘如果’!假如开战了,你怎么办?”
  紫川秀沉吟下,回答:“我会尽一切努力,不让这种事情发生。但若真有那么一天……紫川家是我的出身地,佐伊族于我有救命恩情,我最多只能两不相帮。”
  维拉很干脆地拍一下巴掌,满意地说:“这话实在。”紫川秀很理解半兽人的性格,他们豪爽、耿直、热情,最厌恶的是叛徒与欺诈。若刚才自己回答说帮助佐伊族一方打人类,且不说对方会不会相信,单是说自己身为人类一员却掉头打人类,背叛了自己的种族,半兽人是绝对不会欣赏这样的行径的,当然,若是说站在人类一边打半兽人那更是会激怒众人的。
  “紫川阁下,你能保证,除非是碰上与人类的战争,你都能忠于我们佐伊族,不会背叛吗?”
  “不能!”紫川秀很干脆俐落地回答。所有人一愣,紫川秀微笑:“我发誓忠于远东的解放事业,直到将魔族的军队驱出远东,建立一个所有种族平等的远东国度!”
  半兽人们对视一眼,目光中出现欣喜。维拉站起了身,庄重地以右手按在胸前:“紫川大人——哦,不,光明王殿下!我将听从您的指挥!在解放远东的战争中,请允许我们,远东第一团的全体官兵跟随于您!在您的领导下,我们一定会奋勇作战,绝不后退!”
  紫川秀也站了起来,同样的以手抚胸:“谢谢!我发誓,绝不会辜负各位的信任。”


第二章
  在帝国历七八零年的十一月二十五日之前,形势的发展对魔族是很有利的。往圣庙方向移动的远东各路叛变部队,在各条道路上拉成很长的距离,支离破碎的叛变团队彼此间已经失去了联系,不知道友军在哪里,甚至就连下属的各个队伍也不知道在哪里。士兵们沿着远东大公路成群结队地前进,像蝗虫似的把公路沿线的城市掠夺一空,吃光了找得到的食物,悄悄地偷平民的东西,抢劫粮食仓库,招致了沿途居民的厌恶。
  起义军的军官们习惯了唯命是从,在没有上级命令的情形,他们茫然不知所措,频繁地发出一些互不妥协、甚至是相互矛盾的命令,使得本来已经相当紧张的气氛变得更加惶惶不可终日。部队只是按照惯性的作用,还在持续地向云省方向运动,但是这种运动已经毫无意义了,因为魔族对圣庙的威胁已经结束了,而且,他们的行动已经被魔族完全看破了。在通往云省的所有道路和关卡,各地的魔族守备队在严阵以待,准备阻止他们,在他们的后面,魔族的野战团队正在日夜兼程地猛扑而来,已经有两支起义的队伍在途中被打得全军覆没了。
  在魔族看来,他们已经完全控制了局势,声势浩大的叛乱已经接近了尾声,就像腾起的烟火似的自由火花,已经熄灭了。
  鲁帝将军已经开始向魔神堡起草奏章,得意洋洋地宣称:“接连三个星期在远东地区内发生的反抗神族的可耻叛乱,已经被我神勇的神族大军扑灭。”
  但在魔族完全无法觉察到的情况下,在十一月二十五日的深夜,形势开始悄悄转变了。在蓝河岸边的一个连正式名字都没有的树林中,因为一个人的缘故,时代开始了变化……
  傍晚,飘起了初雪,寒凝的大地上,雪花飞舞。漫天的风雪中,一支半兽人的步兵队伍正在冰天雪地里艰难地跋涉,在雪地上留下了一行歪歪扭扭的足迹。入夜时分,队伍进入了位于远东大公路侧边的一个叫切尔诺的小村子。村民们站得远远的,敬畏地看着士兵们粗壮的胳膊和大腿,锋利的刀枪,嘴里啧啧称赞。
  紫川秀裹在厚实的军大衣里,原来削瘦的身材变得臃肿起来了。不知什么时候起,那套神秘的青铜面具和黑袍早被他压到了行李的最下面。天天这么装模作样地扮酷,他实在无法忍受,干脆就直接以真面目见人了,但是他的真实身份还是保密的,维拉向士兵这样介绍他:
  “这位是光明王殿下,是圣庙派来指挥我们的,以后大家要听从他的命令。”
  半兽人士兵们抓着身上毛发里的虱子,乱哄哄地嚷嚷道:“光明王好!”
  紫川秀失望地发现,对他们而言,这个伟大的名字根本毫无意义,就跟人类的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差不多。
  他走在队伍的后面,望着疲惫又饥饿的士兵们,心情忧虑。维拉前来请示队伍是否可以在这里休息一夜,紫川秀细细计算了一下自己部队和追兵之间的距离,同意了。队伍开始散开,士兵们一家一家地拍响了村民的房门要求借宿,当然,看到了他们肩上的刀枪,聪明的村民们立即知道,最好还是同意的好。值勤军官在村口处安排值日的哨岗。
  村长是个矮个子的蛇族老头,喜欢用斜斜的眼睛望人,军官们就住在他的家中。他殷勤地招呼军官们,无论紫川秀说什么,他都一口一个:“老爷,是,开水马上就来!老爷,遵命,饭马上就好!”但等了很久,饭也不见来,开水也没有,连那个蛇族村长也不见了。大家饿得饥肠辘辘,只能就着炉火把冰冻的行军水壶烤开,开水拌着硬梆梆的干粮吃。
  维拉走到紫川秀的身边坐下,“光明大人,您的那个部下回去了吗?”
  这个时候紫川秀正使出了吃奶的劲在撕咬一块老得坚韧无比的牛肉,含含糊糊地回答:“罗杰昨天上午就走了,白川留下来陪我。”
  一向以来,紫川秀都是非常器重白川的,这次为什么派罗杰回去指挥军队行动而不派白川呢?这其中是否有什么深意呢?
  后世的战史研究家对此有长篇累牍的论述:“在七八零年末与七八一年初的这段时间里,由于承担起了统帅半兽人军队的任务,光明王殿下不得不推迟了自己的返程,这样,他离开的时间就比预先估计的要多得多。历史早已证明了,当一个指挥官长期离开军队的时候,就会有失去对军队控制的潜在危险,这个危险的程度大小往往与他离开的时间成正比。
  而这个时候,帝国的三重臣中只有明羽阁下一人在军中——虽然事实已经证明了,明羽阁下对殿下的忠诚是无可挑剔的——但这种副手独自长期掌握的军队的局面中蕴含着一定程度的危险。光明王殿下也非常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个危险,为此,他采取了措施,派遣军务统领罗杰大人立即返回军中,而不是派遣一向更器重的白川统领回去。”
  “在此,我们不得不敬佩光明王大人的用心巧妙之极,假如他派回去的是帝国三重臣中的另一位白川统领大人的话,如果白川阁下有不臣之心——请白统领原谅我的不敬之词——由于她在军中的威望和对另外两位重臣的感召力,一旦她回到军中,她能很容易地说服明羽,两人联手控制军队而排斥光明王殿下。”
  “而光明王殿下对这个潜在的可能威胁也非常地清楚,他将威胁消灭在没形成,紧急派罗杰统领归回军中,而他是和明羽统领一向不和的,两人绝对没有勾结的危险,只会互相起牵制和监督作用。这样,光明王可以很放心地在外面领着他那支新组建的半兽人军队征城伐地,不用担心后院起火。”
  “这么轻描淡写就预防了如此重大的危机,由此可见,光明王的权术手腕高明之处,比他同时代玩弄权术出名的紫川参星和杨明华二人高明得不知到哪里去,而且表面上显得那么的自然,不露丝毫斧凿痕迹。”
  但当有人就这件事情问白川统领的意见时候,她对此说法嗤之以鼻:“你们太高估那个小白痴了!我保证,当时他绝对想不到那去!你想想,根据你对紫川秀的了解,你想他会愿意身边带着一个美女还是一个臭男人?”
  维拉茫然地点点头,问:“大人,这两天,我们好像走错了路?云省是往东北方向去的,而我们却往西偏南的方向去了。”
  紫川秀丢下了手中的牛肉干,抬起头来,眼睛里满是惊讶:“走错了路?不会吧,我们不是正要往西南方向去吗?”
  “啊,大人,我们不是去救援圣庙的吗?”
  “问题是,圣庙根本用不着我们救援。”紫川秀一边擦着手上的油渍一边说,“侵犯圣庙的魔族军队已经被击退了,现在圣庙自个好好的,如果我们再往那里过去,只会把新的魔族给引过去,给圣庙造成威胁,明白了吗?”
  维拉耷拉着脑袋,目光里满是失望。紫川秀理解他的心情,兵变的半兽人官兵怀着激情和理想,想去拯救佐伊族的伟大圣地,却被告知“如果你们不来,圣地会更安全的。”这对他们的豪情壮志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
  白川在走道里“铛铛铛”地敲打着一个破桶,示意学习班又要开讲了。一听到这个声音,那些刚才还是精神抖擞的半兽人军官们,一个个吓得鸡飞狗跳钻桌子爬床底,来不及跑的就赶紧躺地上装出一副累得快奄奄一息的样子:“大人,我不行了……这是我的遗书,这是我的全部遗产(一双破了两个洞的臭袜子),我把它捐献给反抗魔族、拯救我们种族的伟大事业……战友们,努力啊……”结果这些装神弄鬼全无用处,铁石心肠的白川一个个揪着他们的耳朵把他们抓到一个房间里,紫川秀正贼笑兮兮地在那里等着。
  “人都来齐了吗?”
  “报告大人,都来齐了!”
  “很好!”紫川秀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分给半兽人们纸和笔:“现在,各位把上节课讲授的内容:‘步兵运动之十二要点及其六细则’默写一次,限时十五分钟。没完成任务的,今晚守夜!”
  一片哀鸿遍野,半兽人军官们那欲哭无泪的悲哀表情,像是在怀念他们的母亲。
  自从紫川秀接管以来,他发布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强制地在军队中开展学习班。紫川秀认为,时代已经变了,半兽人要真的自立自强的话,不但需要骁勇的战士,也必须要在自己种族中有一批懂得思考的栋梁之才。如果不能在本族中产生这样一批有头脑的人才的话,所谓独立只是一句空话。徒具体力的半兽人迟早会沦落为那些更狡猾的种族所利用,成为他们的雇佣军团,而人才的储备要从现在开始准备。为此,他专门在军官和士兵中挑选了一部份比较有头脑的进行培训,在行军途中的休息时间,他与白川两人分别教授他们一些军事和科学上的常识,对他们进行文化培训,这就是后世被称为“光明王军校”的来由了。从第一期培训班中出去的二十四名半兽人军官,有七人在那场残酷的远东自由战争中阵亡,活下来的,全部成为了后来远东军团的骨干将领,是紫川秀在远东民族中培养的第一批亲信大将,但是在目前来说,他们对紫川秀可有点……
  紫川秀老师说:“一个人知道得越多,他的力量就越大!”
  半兽人们说:“俺们疙瘩村,有个不识字的村妇生了五个儿子,个个人高马大,傻憨憨不懂法律不识事理,霸道又横蛮,结果全村人都怕他们,他们做什么都占便宜!”
  紫川秀老师说:“我们的将领应该博览兵书,懂得韬略,懂得战略,懂得布阵,懂得审时度势,文武双全!”
  半兽人们说:“这些跟咱们都不相干!咱们只知道猛冲向前,扑向敌阵,举起大棒,猛砍猛杀——不一样将魔族崽子们打得屁滚尿流吗?”
  每节课光是应付半兽人那些似是而非的谬论就让紫川秀大伤脑筋,最后,他不得不大喝一声:“上课不准说话!不准搞小动作!不准跟老师顶嘴!”于是,满个世界清净了,济济一堂的汉子们,规规矩矩地把手放在膝盖上,小眼睛眨巴眨巴着,听着紫川秀老师在那满嘴胡侃什么“骑兵运动战术的精要”和“番茄的十二种做法”。他们不敢不专心,因为等下如果提问和作业答不出来的话,会被罚去守夜站岗的。
  但是今晚的课程只进行了一半就被打断了,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呼啸,声音是如此之大,如此尖锐,以致众人都吓了一跳。过了好几秒,军官们才反应过来:“警报!是哨兵在发警报!”值班军官也是学习班的学员之一,他第一个面色惨白地站起身扑了出去。
  紧接着,所有的人都跟着一涌而出,赶往自己的部队。
  警报就像雷响电闪,动荡了整个村庄,士兵们从各自歇息的房间里扑出来,面带惧色。他们简直不能按照序列列队、扎阵,军官们忙着大声吆喝着、踢打着,整肃军纪。
  紫川秀冲出去,迎面就见到了匆匆跑回来的值班军官,大声问他:“怎么回事?”
  “敌人袭营了!”军官大口喘息着,一脸的张惶失措,大声地说:“敌人袭营了!”他的声音引起了周围一阵恐慌,很多人的目光都往这里望过来。紫川秀恨不得将他痛打一顿,一把就揪住他的棉衣领子,把他拉扯到偏僻的一个角落:“有多少敌人?从哪个方向过来?他们属于哪个部队的?”
  但这些,值班军官都说不上来,他所知道的只是刚才一个哨兵惊惶地向他报告:“敌人袭营了!”他马上回来原封不动地把话报告给紫川秀。
  紫川秀朝军官的屁股上狠狠踹了一脚,叫道:“把那个哨兵给我找出来!”
  给踢了一脚后,这个军官反而镇定了许多,连连地敬礼:“是,大人!是,大人!”转身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过了一阵,他带来了那个哨兵,可那个哨兵向紫川秀报告说,他是听另外一个哨兵说的,而那另一个哨兵说,他是听另另另外一个哨兵说的……
  就在这里折腾得一塌糊涂的时候,白川已经跑了过来报告:“大人,后卫的侦察骑兵报告,一路兵马正在接近我们!”
  紫川秀转头:“人数?距离?方位?”
  “西北方位,大概还有三里路,步兵,数目不明!”白川极其干脆利索地回答。紫川秀发现,毕竟还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部下干练好使,他松了口气,还有三里路,无论是打是跑,自己都还来得及。
  他开始发号施令,让维拉团队长前去指挥士兵们集队,白川带了侦察队前去警戒,问布森:“先前不是说,这一带没有魔族的守备队驻扎吗?”
  布森也很纳闷:“是啊!我们问了十几个佐伊族的族人,他们都说这带是安全的,没有魔族军队驻扎……他们没有理由欺骗我们的。”
  紫川秀抬头望天,没出声。过了一阵子,又一个侦察兵回来报告:“已经可以看见过来的兵马了。”
  “做好作战准备!”紫川秀锐着嗓子喊。士兵们借助着村头的各种村舍和房屋布防,弓箭手们爬上了村头的屋顶,居高临下地瞄准,步兵们隐藏在茅舍的后面,做好了投入战斗的准备。
  远方飘雪的地平线上,一道蠕动着变化的黑线正在接近,正是一路好大的兵马。紫川秀皱起了眉头,对方的数目超过了自己,如果怀有敌意的话,自己恐怕是很麻烦的。
  “滴答滴答”的马蹄声响动,二十名新训练的半兽人骑兵上马,朝对方迎了过去。他们的任务是尽量地接近对方,看清楚一切,然后立即回来报告。旁边的几个半兽人军官显得心神不定,布森一个劲地啃咬着自己的指甲,维拉使劲地握着拳头,眼睛不安地左右张望。
  过了一阵,他们听到了一阵喧嚣,有人在叫嚷着什么,但是声音中没有惊惶,倒似乎是很惊喜的样子。接着,派出去的几路侦察兵纷纷回头报告着同一个消息:来的是佐伊族的兵马,并非魔族的军队。密集的蹄声响起,侦察的骑兵们已经回头了,他们扑进村头来,呼嚷着:“远东第七团到了!是友军到了!”
  村口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半兽人士兵们举起了刀剑,迎天挥舞,嘴里吓人地嚷嚷着:“万岁!万岁!”几个半兽人军官齐齐松了口气,维拉抢着说:“布兰的人马到了!大人,我们马上组成仪仗队,列队欢迎他们吧!”
  紫川秀瞟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说:“等一下。”
  对着那些欢呼雀跃的士兵们,白川厉声喝令了:“回自己岗位去,在警报没解除以前,不得擅离!”
  半兽人军官们面面相觑,布森问:“大人,您莫非认为有诈?”
  紫川秀笑笑:“不,我也相信来的确实是第七团的兵马,但是还没能得到确认以前,小心点总没有错的。”他没有把自己真实的忧虑说出来,如果说是一个团队的话,那眼前的兵马未免多了一点。
  一会工夫,第七团的前锋兵马已经在村口停住了脚步,他们以嘹亮的小号向主人致敬,第一团的官兵则回以巨大的欢呼声:“万岁!万岁!”接着,中军的队列也到了,团队里带头的军官们出现在村口。
  紫川秀第一眼就看见了布兰,他的个头很高,即使在普遍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半兽人中间也算是鹤立鸡群的,肤色很白,面部轮廓酷似自己曾见过的布丹长老,但与孱弱而忧郁的长老不同,他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股青春的热烈活力,走起路来步步生风,神情爽朗,身上充满了阳光的气息,让人一见就觉得充满了信心。紫川秀不禁赞叹,这正是那种天生的领袖人物,一看到他,他就想起了斯特林,没想到在蒙昧的半兽人中间,也有这样的人才。
  布兰和跟随而来的军官们远远地就行礼,神情非常恭谨:“光明王殿下吗?我是第七团的布兰。”他说话简洁而有力,让紫川秀顿生好感。
  紫川秀还礼,微笑:“你好!”转身向他介绍了自己身边的高级军官们。布兰与布森、维拉等军官原本就是熟识,一见面就亲热地拥抱,相互打趣问候:“兄弟,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在一个点着暖炉的小屋子里面,起义军的首领们济济一堂。布兰向紫川秀通报了自己一路的战况:“我部自从十一月十八日从瓦林起兵,一路朝云省方向杀去,十天之内与魔族军队交战十六次,击溃魔族军三个大队,外加无数的小队零星兵马。另外,我团队还收编了加凌沙团队的余部,他们的主力已经被魔族军队所击溃。”
  布兰的神情中不无矜持,毕竟,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还能将起义军队的主力保持完整,这并非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证明这个叫布兰的青年将领自有其过人的才能。
  紫川秀微微一笑,他发现第一团的遭遇与第七团的遭遇惊人地相似,第一团本身也是收编了第三团的残部。他点头示意,维拉领会,也出声介绍了自己一路来的战况。布兰倾听得十分用心,得知紫川秀所统帅部队曾击败了整整一个魔族野战骑兵团队的时候,他毫不掩饰地表示了艳羡之意:“光明殿下,幸运女神是跟着您走的,她向您露出了笑脸。向您恭喜,这是一场大胜仗啊,殿下!”神情间十分地爽朗。
  紫川秀摇头,微笑着说:“这是全体佐伊族战士的光荣。”不知怎么的,这个光明磊落的青年半兽人将领言谈之中有点什么很对紫川秀的味道,虽然是初见面,紫川秀对他却有一股亲切的感觉。
  两人各自通报了自己方面的敌情:追在紫川秀后面的是魔族的第五十一野战团队、第五十三野战团队,兵力强大,足是紫川秀部队的两倍。但幸好,他们都是步兵团队,而紫川秀本身就是追击战的老行家了,数次设下埋伏,几次将对方贸然追近的先锋打得落花流水。现在,他们已经不敢追得那么近前了,总是全军拧成一团似的前进,给紫川秀几次急行军,将他们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而追在布兰团队后面的是魔族的第六十五团队和第七十一团队,数目不详,他们贴得就比较近了,前队几次冲击了布兰的后队。布兰说得很无奈:“光明殿下,我们给魔族崽子们追得实在没办法了,只得来投靠您了。有他们这群勾魂的家伙吊在身后,日夜骚扰不停,我们哪怕停下来喝一口水都得提心吊胆的,什么都没法子做啊!”
  紫川秀问:“你如何能知道我军的行踪?像我军,对贵军的行踪就一无所知。”
  “这是圣庙告知我们的。”看到了众人惊讶的神情,布兰解释说,“大概一个星期前,圣庙的使者来到我们军中,告知我们光明王殿下已经被长老任命为首领,统帅全军,通知我们马上转向西南方向前进,以图与贵军会合。我们得知以后日夜兼程赶路,终于碰到了你们。”
  “哦!”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没有人再追问了。只有紫川秀听得手心出汗,改变行军方向的事情,是自己在接手军队以后临时决定的,事先并没有向圣庙报告,而这个布兰却说是一个星期前就已经知道了,那说明在自己改变行军路线之前,圣庙已经预先知道了自己的行动?他们是怎么知道的?推测出来的?他们有未卜先知的神奇本领?
  紫川秀想起了布丹长老那双漆黑的眸子,心头泛起一阵难以形容的恐惧感。尽管他对长老并无任何成见,但是他的一举一动被万里之外的人如此了如指掌地掌握着,让他感觉到相当地不舒服。
  布兰对众人开始讲述自己一路过来的见闻:“当部队经过沙罗行省时候,上百里的地方,看不到一个活人,呈现在战士们眼前的只有焦土、白骨、荒野、废墟,而这个行省,三年前还可以算是远东最富裕最繁华的行省之一呢!
  路上碰到了几个衣裳褴褛的各族民众,都是大屠杀的幸存者,他们说起魔族残暴杀戮时的情形,连那些最久经沙场的老战士都听得心胆发寒,不敢相信人世间竟然有如此惨事。
  七八零年的十月二十一日,魔族的骑兵包围了行省的首府咙克市,从东门冲进去,见人就杀……”
  “见人就杀?”团队长维拉惊呼一声,急切地问:“难道他们连妇女、小孩都没放过?”
  布兰做了肯定的回答:“正是!他们见人就杀,没留一个活命。”
  他继续讲述:“屠杀整整进行了三天三夜,根据幸存者的交代,尸体在广场上堆成了一座山,鲜血浸得淹没了脚脖子。最后为了掩盖罪状,魔族军放火将整座城市一焚而空,曾经拥有近三十万人口的这座远东名城,最后只剩下了一堆焦土废墟。”
  “这群畜牲!”
  “禽兽不如的东西!”
  佐伊族的军官们听得屏息窒气,一起愤怒地破口大骂。团队长维拉阴沉着不出声,脸上肌肉一动一动地抽搐着。有人告诉布兰,维拉的祖籍就是沙罗行省的,他的妻子、两个孩子还有老母亲都在咙克市居住,沙罗事件过后,他已经与他们失去了联系。
  布兰团队长猛然醒悟,大声说:“家仇国恨,我们与魔族不共戴天!”说到这里,他已经声带哽咽,挥刀猛然砍在桌子上:“不灭魔族,我们誓不罢休!”
  维拉团队长抽刀猛砍,一刀就将桌子劈成了两半,眼中泪水长流,每个字仿佛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不灭魔族,我们誓不罢休!”
  布兰收起了刀子,站到紫川秀的面前,以那种军人特有的嘹亮嗓门出声道:“光明王殿下,奉圣庙指示,远东第七团,现在听候您的命令!殿下,追在我们后面的魔族第六十五和第七十一团队,他们都是刚从沙罗行省调回来的野战部队,参与了那次大屠杀,他们手上沾满了我们同胞的鲜血!让我们立即杀回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为我们的兄弟同胞报仇啊!只要您一声令下,我们第七团甘愿当前锋!”
  “第一团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维拉阴沉地说,“光明王殿下,我们不要再躲了,跟魔族拼个痛快吧!只要能杀魔族,哪怕您就是把我铺路上给大军当垫脚的石头,我也心甘情愿!”
  众军官纷纷表态:“是啊!我们不要再躲藏了,我们已经厌倦不断地逃跑、躲避了。现在两军会合,我们兵强马壮了,让我们一次跟魔族追兵干个痛快吧!”
  紫川秀手托着下巴,“嗯嗯”出声,耷拉着眼皮,神情很是庄重,看在其他人眼里,仿佛了不起的光明王殿下正在思考着如何解决远东的“家国大事”,只有放在熟悉他的白川眼里,立即就知道这家伙又走神了。她在后面捅了紫川秀一下,紫川秀这才回过神来,恰好听到了布兰最后半句话。听到众人的请战,他只是眼皮耷拉了一下,很干脆地说:“不行。”起身出了屋子,身后丢下一句话:“早点休息,明天我们还要赶路。”
  屋子中的众人惊得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紫川秀出了屋子。沉默了一秒钟,半兽人愤怒地嚷嚷起来,低沉的咆哮像风暴似的几乎把屋顶给掀翻了。白川苦笑,她知道这个时候,安抚这些愤怒军官们的任务,只有留给她了。
  半个小时后,紫川秀的房间。
  “进来吧,白川。”正要入睡的紫川秀听到敲门声,扬声说,“门没锁。”
  白川推门进来,惊讶:“大人您怎么知道是我?”
  紫川秀沉吟:“像我这种程度的高手,三十步内飞花落叶,没有什么瞒得过我的耳目。”
  白川张大了嘴巴:“真的?”
  紫川秀:“假的。”他叹气:“维拉他们见我,哪次不是用脚来开的门?特别是今晚,他们怒气冲冲的,怎么会有这么好的礼貌?”
  想起刚才的那一幕,白川仍旧心有余悸,十几个怒气冲冲的半兽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眼睛喷着火,一起吓人的大吵大嚷,手臂用力地在空中挥来挥去的,那副凶神恶煞的神情,白川觉得自己没有当场被他们撕了下菜还真是奇迹了。
  “他们已经回去睡觉了,还有几个不服气的,明天估计还得有一顿吵。”
  紫川秀边铺着被子边说:“不要跟他们吵,明天,不按命令出发的,通知布森军法处置他们。”
  白川立正:“是。”欲言又止。紫川秀停下了手,扬扬眉头:“你有话要说?”
  “是的,大人,我也有点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一直要逃呢?先前我们还可以说是因为兵力不足,躲避他们,现在我们两路军队会合,兵力已经与哪一路追兵都不相上下了。我们完全可以利用时间差,对他们来个逐个击破……”
  “兵力几乎相同——那我们能赢吗?”紫川秀问。
  白川沉吟着回答:“如果是别人指挥,我不敢说,但是大人您来,我想是可以的!您不止一次以少胜多地打败敌人,我对您有信心。”
  紫川秀安详地说:“如果要开战的话,凭着手上的兵力,我可以应付五个,甚至十个魔族团队,如果再给我一点运气的话,纵然敌人兵力是我的两倍、三倍、四倍,凭着我军的这股悲愤之气,我都有信心将他们一举击溃、歼灭!”
  “啊,啊。”白川发出疑问,“那为什么……”
  “你没搞清楚呢,白川。我们现在面临的,不是一场战斗、一场大战的胜负问题,不是关于某个城市、某个行省的得失问题,这是一场种族战争。佐伊族与魔族两个种族之间的生死存亡问题。这是一场死战,没有谈判、没有缓和,直到一方无情地把另一方消灭。”
  “现在,形势对我们是相当不利的。这里地处偏僻,人丁稀少,纵然我可以在这里打败两个、四个、五个,甚至十个魔族团队,那也只是局部的胜利,对全局毫无影响,魔族可以不断地派遣新的生力团队过来围剿我们,直到将我们这一批孤军弱旅彻底粉碎。在这里赢得再多,那也只是战术上的胜利,意气用事,于全局无济。”
  “我们现在最急迫的任务,不是如何与魔族交战,而是如何尽快到达人口稠密的明斯克平原地带。那里位于远东的中部,辐射整个远东,哪怕我们兵力损折过半,哪怕就是有一个中队的起义军出现在那里,只要他们亮出旗号,形势立即会发生转变,整个明斯克行省都会立即暴动起来,整个远东都会飞奔过来与我们会合的!在那里,只要我们愿意,一个小时内我们就可以招募上万的新兵,一个礼拜之内,我可以让明斯克全境之内再无一个活着的魔族兵。”
  “现在的远东,就如一个晒得干干的柴堆似的,而我们这支孤军弱旅,就是燃烧的火种,如何才能让宝贵的火种不被狂风吹灭,让整个柴堆燃烧起来,点燃光明?”凝视着白川的双眼,紫川秀一字一句地说:“我们身负重任啊,白川!”
  白川沉默地听完了紫川秀的话,一言不发,当她抬起头时,目光中满是敬意。她不出声地后退一步,拉开了房门,紫川秀顿时愣住了,门口挤满了个子高大的半兽人军官们,一个个扭捏不安的。
  紫川秀张大了嘴巴:“你们……”
  军官们推推攘攘的,布森以葬礼上致悼词似的调子高声说:“多么明智的真知灼见啊!光明王殿下,您的睿智洞彻未来,简直就如奥迪大神亲自降临一般,天降我族以伟才,有了您的领导,我们定能将魔族一扫而空,恢复我远东山河!”布森一边说一边偷偷翻着手上的小本子,这些文绉绉的恭维话是从奥迪大神的祈祷文里刚刚盗窃出来的。
  “正是,正是!”军官们一条声地应和着,仿佛他们全然忘记了刚才是谁在那里喊打喊杀地嚷嚷:“把那个蠢蛋司令干掉!”
  布兰走出一步,站到紫川秀面前,声音很响亮:“光明殿下,我们都只是粗鲁的军人,只知道战场杀敌,什么政治、策谋、战略,怎样才能打败魔族,怎样才能拯救我们的祖国,这些家国大事,我们是不懂的。我们只知道一条,既然光明殿下您是长老信任的人,我们就信任您!下一步怎么走,我们第七团全体官兵,唯光明大人您马首是瞻!只要您一声令下,哪怕天涯海角,哪怕就是打到魔神堡,我们也跟您一条心!”
  “跟大人您生死同心!”维拉急冲冲地应和着,他依旧是阴沉着脸,眼皮耷拉着,想了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来,只有那双可怜巴巴的眼睛瞅着紫川秀,目光就像那做错事的小孩子在老师面前一般。那副狼狈的样子,让紫川秀觉得好笑,显然,这是个不善于表白自己内心感情的人。
  他走过去拍拍维拉的肩膀,用安慰的语调说:“兄弟,节哀顺变!我向你保证,参加了沙罗屠杀事件的凶手们,他们一个都跑不掉!我们现在暂时回避他们,只是为了将来更好地收拾他们!”他抬起了头望向众人:“我宣布,我们不接受魔族第六十五团队和七十一团队的投降,对这两个团队的魔族士兵,我们不必留俘虏!对他们,哪怕就是追到魔神堡,我们也要来个聚而歼之,报仇雪耻!”
  维拉点点头,伸出肮脏的袖子擦着红红的眼睛,眼泪已经大滴大滴地流下了。
  “光明王殿下万岁!远东万岁!”军官们欢呼雀跃,那股热烈的劲头,放在白川眼里实在有点好笑。现在给人追得东躲西藏,如同丧家之犬般的一小股叛乱军队,现在居然开始大言不惭地谈论起“不留俘虏”的问题,那副了不起的气概,仿佛他们已经拿下了魔神堡,将整个魔族王国已经踏在脚下了。
  第二天,起义军队伍继续前进。清晨,他们取道远东大公路,从切尔诺出发,目标是远东中部的明斯克平原地带,然而,没等队伍走上一百里,前方已经传来了紧急的警报:前方出现了相当强大的魔族军队。
  原来,当日明斯克军区的魔族司令卡拉曾经传令诸路魔族野战团队追击向圣庙方向前进的叛乱半兽人军团,可是紫川秀接手军队以后,半兽人军团数次莫名其妙地转向,让魔族的团队长们措手不及,通通追错了方向。从紫川秀那看似杂乱无章的行进路线中,卡拉推测出,叛乱军团的目得很可能是远东中部的人口稠密地区。他认为,与其让部队被紫川秀牵着鼻子满世界地乱跑,倒不如按兵不动,先行占据了各处战略要道,以逸待劳地等待他们送上门来。在切尔诺的西南方向,侧靠灰水河与蓝河,背依奥伦山脉的三角洲地带,这正是明斯克平原的门户。明斯克军区司令卡拉亲自统帅该路魔族兵马。他是鲁帝麾下一员很受宠信的将领,也是能征善战的猛士,其气概武艺,在远东的诸路魔族将领中无有其匹。为了严密防止叛乱军团进入明斯克平原,他将明斯克军区的主力全部布置在此,拥有三万魔族步兵,一万魔族骑兵,在远东大公路的沿途广撒兵马,编织罗网,自信这样严密的防御能吓退任何来犯之敌,至于敌人退了以后往哪里跑?那是其他行省的魔族将军们该操心的事情,只要自己镇守的明斯克行省没事,卡拉大人就不管那么多了。
  但紫川秀却偏偏挥师疾行,一头就插入了这个罗网中,因为后面追击而来的魔族已经越来越近,时间紧迫,他不得不兵行险着,抄这条最近的路线走,即使自己落入了罗网中,紫川秀对于这种游击的战术却是最拿手不过的。敌人虽然看似气势汹汹,号称四万之众,但是要严密地防守如此广阔的区域,他们还是力有不及。敌人的撒网过广了,网眼间的间距自然就很大,由于当地人都支持起义军,热诚地为他们领路,通过各种小道的迂回穿插,他不但可以一插而过,甚至可以在里面海阔天空呢,甚至可以反过来围捕敌人呢!
  他突然强渡了蓝河,切入了三角洲地带,沿河岸进军,于十二月六日的黄昏抵达了小镇尤道尔,半兽人步兵不声不响地包围了镇子,先声夺人地把驻扎在镇里的三百名魔族骑兵全部来个聚而歼之,全部砍成了碎片,没放走一个活口。
  这下好了,就像马蜂窝被人捅了似的,魔族军抓狂了,各地守备队从四面八方向小镇尤道尔涌来,卡拉甚至亲自统带着一万精锐步骑前来,目的是想寻觅半兽人主力,来一场正面决战。可是当大军过来以后,却没能发现半兽人的军队,村民们信誓旦旦地向魔族军报告,半兽人军队袭击了魔族以后,已经连夜渡河逃窜了。由留下的痕迹和足迹,卡拉推测他们很有可能又到了蓝河的那一边,他立即下令征集渡船过河追击。没料到,就在大军已经过去大半的时候,半兽人步兵又突然从尤道尔方向出现,猛袭依旧停留在河东岸的魔族后卫,魔族全军惊恐万状,乱成一团,殿后的五百多名魔族后卫被打得落花流水,半兽人顺手还把魔族的辎重队和粮草车队掠夺一空。
  从地平线那里,河的对岸,魔族军即使凭肉眼都能把半兽人军队看在眼里,但若是想接近求战,却没有那么多的渡船,若分批过去,只能给敌人来个逐个击破。勇猛的魔族兵将一筹莫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将自己的后卫们砍杀得干干净净,把自己的辎重大把大把地掠夺,卡拉将军已经把自己的嘴唇都咬得出了血。
  就在卡拉还呆呆地在河边候船呢,半兽人军团已经悄然消失在黄昏的河岸边,向三角洲的纵深推进,一路将那些落单的守备队、斥候兵马揍得落花流水。卡拉过河后猛然急追,却不料半兽人军队像是会了什么魔法似的,时隐时现,明明自己一路不停地追赶着他们,他们却能神秘地消失,仿佛溶化在空气中了,时而又能同时在几个地方出现。
  清早传来消息,说半兽人军队在那里猛攻魔族的守备队,魔族大军立即出发增援,中午时分到达,却哪怕挖地三尺都找不到一个半兽人士兵了。魔族兵忙活了半天,正要休息,却又传来消息,半兽人大军已经到了某某地,于是又得马上出发……魔族的骄兵悍将都给磨蹭得快累死了,却硬是连个影子也摸不着,而半兽人却偏能时时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让他们叫苦连天。
  对于紫川秀来说,跟魔族在眼皮底下做迷藏,看似惊险万分,实质上安全得很,因为这里的百姓,对于起义军的到来热情得要命。他们自愿为自家的子弟兵通风报信,掩盖消息,甚至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帮起义军传达假军情糊弄魔族,因此,魔族即使最小的斥候分队,或者哪怕每个步兵分队的去向,紫川秀都是了如指掌。
  由于双方信息的高度不对称,这简直不是打仗,简直就是紫川秀在耍弄着魔族的大军似的。
  有一次,半兽人们甚至就是趴在草丛里睡觉,而魔族的上万大军从草丛前面不到二十米远的公路上从东到西跑,正急如星火地赶去增援某某“被围攻的城市”。半兽人们一觉睡醒来了,又看到魔族大军从西到东地跑回头去剿灭某地“神秘出现的叛乱军团”,汗水淋淋。一个小时后,还是同一支魔族部队又出现了,这次他们往南跑,接着又跑回头,又跑过去……那样子,像是整路魔族军队都发了疯,彻夜不眠地练习长跑。半兽人们看得津津有味,兴高采烈地议论道:“光明王殿下把他们耍弄得真是够戗,他们连舌头都跑得吐出来了……”
  就这样且战且躲的,紫川秀越来越深入敌境,一路将敌人玩耍得疲惫不堪。这时,他突然出人意料地转向,离开了平坦的远东大公路,进入了奥伦山脉地带。这一着,让追击而来的魔族军队措手不及,卡拉只有望着奥伦连绵的群山兴叹了。虽然说魔族已经征服了整个远东,但是那只限于平原地带,山地高原对于魔族来说,那是十分陌生的地域,离开平原地区,冒险进入山地地带,他是不怎么敢的。自从沙罗行省事件和圣庙事件之后,山地百姓就恨透了魔族的兵马,那些半野半蛮的山民,秉性彪悍粗犷,一见到魔族军经过,他们不管人数悬殊,哪怕就是一个人他们也敢抡起柴斧朝整个中队人马杀过去,然后借着茂密的丛林,崎岖的山势,转眼走得无影无踪。在这些地段,魔族一旦进入了,便很容易遭害,某些小规模的分遣队,一旦进入人迹少至的深山迷宫,马上他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果他真的统帅大军追着紫川秀进去的话,那不要一个星期,自己的军队马上会变得冰消雪融,问题就会从“怎样才能追得上叛军”变成“怎样才不被叛军追上”。何况,奥伦山脉连接明斯克、得亚、加来、云省等六行省,既然敌人进去了,他们的目标未必就是自己的辖地,那卡拉大人自然也就睁一眼闭一眼,暗暗盼望这群该死的流寇最好是往别的行省去,不要再在自己的地段捣乱了。
  起义军进山后,紫川秀所统帅的队伍,开始不断地遇到山地民众,他们穿着麻布衣裳,或者披着狼皮、狐皮,或者熊皮的衣着。起义军曾不止一次在狭窄的山路上被这些人拦住,被他们盘问:“你们是些什么人?你们是不是魔族派来的?”
  “不是!我们是杀魔族的!”队伍里的军官总是这样回答说。
  “愿奥迪大神庇佑着你们!”
  山民们立即欣然欢迎他们,要粮食给粮食,要向导给向导,有了他们的带领,哪怕是雪封大山,哪怕悬崖峭壁,哪怕是号称连“鸟都飞不过”的禁区,起义军照旧进出无阻。
  一见到这些长期在森林中居住的人们,队伍里的人类不免好奇地把他们打量着,他们的脸因为很少接触太阳,白得跟帝都的贵族一般,表面上看去,衣裳褴褛,然而你若是用心看的话,会发现裹住他们的衣裳都是极其难得的上等毛皮。那些半兽人,个个都是高大的个子,极其彪悍,活像某种食肉的猛兽,胆大无比。以一个沙场老手的眼光,紫川秀极其欣赏这样的兵员,他一路上极力招募他们加入,劝说他们直接下山揍魔族去。但可惜,成果并不是很大,山地人秉着他们多疑的性格,对一切外来的人和事抱有天然的戒心,他们并不十分信任外乡人的军队,即使在同为佐伊族人的布兰、维拉等军官的极力劝说之下,只有一百多血气方刚的山地小伙子加入了起义军的行列。
  在他们的带领下,起义军忽而攀山入云,甚至云雾环绕于他们脚下,在那里,他们极目远眺,所见的只是无边无际的雪野,广袤阔远,仿佛那就是蓝天的尽头,而在某些密林遮天的山路上,即使是白天,也一片漆黑,不见天日,只有雪光在回照。这些地段,从来恐怕都是只有野兽在出没,而在山间的那些小屋,居住着各式各样的山民。在外界看来,他们是些粗莽野蛮的化外之民,但他们却非常热情地款待了过路的远东子弟兵。


第三章
  队伍在山地里跋涉,白天行军休息的时候,紫川秀总爱跟各个中队的士兵走在一起,跟士兵们一起闲聊、玩笑,一边留意听取士兵们意见,把队伍里的每一个细节牢记在心。半兽人的军队编制与人类的不同,紫川家军队以师为最大作战单位,而半兽人则以团队为最大单位,团队下面设立联队,联队下面再设中队、小队。比起人类的来,这种结构更近似于魔族的军队编制。由于半兽人军队本身就是由反抗紫川家的起义军转化而来的,队伍中还保持着创建之初的那种自由风格,比起紫川家那种上下阶级等级森严的制度来,半兽人军队中就大大宽松得多了。军官都是由士兵们自由推选出来的,士兵和军官之间的等级差别非常小,军官一样要从事各种沉重、烦琐的勤务和劳役,没有什么特殊的待遇,唯一的好处就是战斗时候可以冲在最前面。相比之下,紫川家的军队是远远不如了,紫川秀还记得自己以前在紫川家当旗本时候,身边可以拥有私人的侍卫和卫兵的。那些高级军官们,几乎堕落成军队贵族了,军官过得太舒服了,就缺乏一种质朴的血气,缺乏那种敢于跟敌人眼瞪眼拼白刃的勇气,于是整个队伍的士气也跟着萎靡不振。紫川秀也观察过魔族的队伍,他们的士兵骁勇善战,但是他们的军队制度同样不行,上层多是由那些屁事不懂的皇族在指挥,低阶魔族能得到提拔的很少。远东战争胜利以后,一下子拿下了偌大的地区,搜刮来的财富堆积如山,本来坚忍刚毅的魔族军官在享乐中也沾染了奢华糜烂之风,越来越丧失那种尚武精神了。
  紫川秀在观察,顺便也在整顿着队伍。在维拉的团队里,因为闲聊时候士兵们的检举,紫川秀把两个贪污的司务长给撤了,士兵们另外选举了值得信任的司务长。在布兰的团队里,他又撤换了喜欢对士兵们滥施暴力的两个中队长——虽然他自己倒是常常喜欢对军官们拳打脚踢的。他设立了申诉和控告的制度,让士兵们可以向他揭发那些粗暴的、不称职的下级军官们。对于军队中发生的各种纠纷、摩擦事件,他总能及时地公正调解,让纠纷双方和旁观的众人都无话可说,士兵们都感慨地说:“有事情请找光明殿下!”
  不到两个星期,他对这支军队已经熟悉到了这个程度,不但对各个半兽人军官们的生活习惯、工作能力和特长了如指掌,可以一见面就把队伍里随便一个士兵的名字叫出来,甚至可以一口叫出他的父母或者妻儿的小名,对于这份超人的记忆力,队伍里的军官们无不骇然。
  这一点,即使是那些在军中多年的老军官也未必能做到的呢!士兵们从没见过这样的长官,能这样平等地对待他们,而且治军公正,办事公道,他们都从心底里欢迎他,爱戴他呢。
  说来也奇怪,尽管紫川秀和蔼可亲,并无任何架子,但却没有一个士兵敢在他面前放肆胡为的。队伍里那些最顽皮捣蛋的兵痞子,他们曾出生入死多次,生死早看得淡了,一般军官的话,他们压根就不放在眼里,可哪怕是他们,一到了紫川秀面前,只需紫川秀用那双黑不见底的眸子一扫,不用说话,他立马就吃不消那份量了,结结巴巴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乖得像小绵羊见了狮子一般。
  这个时候,白川总要围住紫川秀左看右看,愣是看不出这小白痴有什么过人之处,能让士兵们这么的敬畏。士兵们跟她说:“光明王殿下不是一般人哪!他身上有股虎气,不用说话都能让人害怕!”
  就连那些近身的高级军官们也常常感到:“光明王殿下仿佛是深不见底的潭水,他平易近人,谁都可以接触他,却谁都不能接近他。他和蔼可亲,哪怕跟最低级的食堂伙夫,他都能坐下攀谈半天,聊天气,聊庄稼,赤着膀子跟大家一起用火炉烤红薯,亲热得跟自家人似的,却没人敢对他有半点的轻视。”在他身上,有一股凛然的气质,士兵们爱他有多少,对他敬也就有多少,就连当初对紫川秀接任心有疑惑的团队长维拉也赞赏他说:“长老给我们选了一个再好不过的领头人。”
  另外一个团队长布兰心服口服地承认:“天降我族以伟才,这正是那种天生的统帅人物!我们佐伊族中兴有望了!”
  行军路上,每到晚上,紫川秀召集军官们进行会议,商讨对策。由于目前的紧迫形势,第一团和第七团的军官们都认为,两支部队的合并势在必行,合并后的新军被命名为:“远东自由军团”。众位军官都一致推举紫川秀担任军团长官,但他很谦虚,不肯担任军队的司令,只当了个参谋长,却主管着军事作战指挥、后勤、人事任免等重要实务——他不想太抛头露面引起魔族的注意,而军团长职务就留给了布森担任,专门主管清洁卫生工作。军团下设两个团队,分别为远东自由军的第一团和第二团,第一团团长为维拉,第二团的团长为布兰,而队伍里的基层军官,都是由士兵们推选的。
  紫川秀下的第一个命令是所有半兽人士兵都必须尽快学会骑马。在蓝河河浜的那一仗中,半兽人军队缴获了大量的战马,深知骑兵的强机动性在游击战争中的重要性,紫川秀用这批战马把第一团都给装备了起来,成立了远东本土的第一支骑兵部队。
  这支部队的训练场地就在那崎岖山地的小路上,高大魁梧的半兽人士兵看着面前分配到手的战马,一个个兴奋得要命,没听白川教官的指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爬了上去。结果不到三分钟,他们一个个坐在地上“哎哟哎哟”地捂着屁股直叫唤了,引起旁边围观步兵们的一阵哄堂大笑,寂寥的山路上充满了欢声笑语。
  历来半兽人士兵并不擅长骑术,他们的传统兵种是步兵,而军人往往又是最怀旧的种族,就像世界上任何事情一样,凡是有改革,总会有人出来拦阻的。这次改变引起了队伍里一些顽固份子们的怨言:“这有背于我们佐伊族光荣的传统战法。”
  紫川秀听到以后,什么也没说,第二天他就吩咐已经学会骑马的士兵骑上战马全速前进,让那些不肯学的顽固份子们在后面步行追赶。不到十几分钟,那群“甩开蹄子大步前进”的步兵已经从骑兵身后的视野中消失了,骑兵队伍一口气奔跑了五个钟头,黄昏时分,紫川秀吩咐骑兵们停止前进,在树阴下歇马扎营,悠哉游哉地休息等候。这一等等到了月上柳梢头,直到第二天的黎明,那群家伙才扛着沉重的行李和武器赶到,脚步蹒跚,气喘吁吁,汗湿重甲,面无人色。
  紫川秀很和蔼地对他们说:“你们来得太好了,我们正要出发呢,走吧!”
  从那天起,再也没有人敢提什么“我们佐伊族光荣的传统战法了”。
  紫川秀所做的第二件事情,是扩大了自己军官培训班的参加人数,招募了大批有志于此的佐伊族官兵参加。紫川秀发现了,虽然说组成了军队,但是半兽人的战术意识和水平仍旧停留在原始的氏族社会里。他们作战时候从来是没有什么阵形和队列的,更不要说什么战术和韬略,进攻时候,他们就只会一群人“轰”地扑上去,披烟带火地和敌人砍杀,如果砍杀不下,那就他们给敌人砍杀。紫川秀不得不改变半兽人们的这种观念,教育他们,并不是一看到敌人就得马上杀上去作战的,在情形对己方不利的时候,暂时回避敌人的强大军队也并不是可耻的事情。
  他教授给半兽人军官和士兵们各种先进的阵形和战术,如何进攻,如何防御,各兵种之间如何衔接配合,该如何布阵,如何隐藏部队,如何用疑兵去引诱敌人分散兵力,而自身又能集结最大的兵力投入会战,进攻时候如何集结兵力进攻敌人的一处,在部份地段实现自身的兵力优势,如何击溃敌人的侧翼,情形不利时候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撤退,防守时候如何挖掘壕沟布置陷阱,如何将骑兵、刺枪兵、弓箭兵、盾牌手、近身战刀手等各兵种最有效地配置,如何去有效地打击敌人侧翼,在作战时候准备一支生力预备部队的重要性,而且投入预备队的最恰当的时机是什么时候——紫川秀高度重视预备队的作用,他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一场百万人规模的大会战中,在最恰当的时候将最后一个中队投入关键地段,就能决定战争的胜负。”
  半兽人军官们听得一个个眼睛发亮,他们接触到了先进的战术思想,面前打开了一个以前完全想像不到的世界。“原来仗还可以这样打!”他们的眼界顿时开阔起来,开始对紫川秀崇拜得五体投地,就连以前那些对人类抱有偏见的军官们也发现了紫川秀的可贵之处,开始对紫川秀言听计从。自愿报名参加紫川秀学习培训班的军官也越来越多了,最后场地容纳不下了,很多人就站在窗口那里旁听着,一站就是几个小时。那些蒙昧了上千年的人们,一旦接受到知识的海洋,就像渴得快死的人嘴唇上沾了一点水滴,马上如饥似渴地吮吸起来,那焦虑的眼神对知识的渴望是无穷无尽的。无论紫川秀说什么,他们都聚精会神地用手中的小本子一字一句地记录下来,当讲课结束后,大家又把各自记得的汇总起来,把遗漏的补全,交头接耳地讨论,直到深夜,他们依旧谈论不休。
  白川对此心有顾虑,一个如此强悍勇敢又人数众多的民族,如果让他们与先进的军事思想结合起来,他们会很快地强大起来,对人类的种族安全会不会造成威胁呢?私下里,她找紫川秀说了这个顾虑。
  紫川秀想了一下:“我们是别无选择。在目前来说,如果不提高半兽人的战力,他们就无法与魔族相对抗。即使半兽人种族很快地强大起来的话,由于他们不喜侵略的特性,他们也会只是为人类防御魔族的最坚强的壁垒。”
  紫川秀也发现了半兽人军队一个明显的弱点,自由宽松的上下关系是半兽人军队的特点,但是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这也导致了半兽人的军队缺乏严格的纪律。这可能与他们的种族性有关,半兽人大多是那种大咧咧的性格,个性温和,凡事无可无不可的。他们很容易热血沸腾地冲动起来,这个时候,他们杀得相当地凶狠,一鼓作气,往往能与那些最精锐的部队杀得平分秋色,但是战斗时间一长,那股冲动劲一过,他们就泄气了,只要有人大喊一声:“走啊!”整个军团会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团散沙,接着溜得无影无踪。
  他们强大的爆发力远远超过了其他种族,但是他们在持久力和坚韧性方面却大为不如。
  紫川家名将斯特林往日都是用这样的方法对付他们的:列阵坚守,等到半兽人军队的锐气已挫,再派遣铁甲骑兵从侧翼猛烈出击,很轻易的就能将他们击溃。如果不改变这个特性,那无论如何传授给他们什么样的先进战术,最后也只能沦为他们逃跑的遮羞布。
  为了摆脱半兽人这种民军习气,紫川秀参谋下的第三个命令是整顿军纪,对士兵们进行正规的军事训练。他制订了严厉的军规,召集士兵们宣读,对他们说:“你们为什么而作战?不是为了你们的长官,不是为了你们的薪水,而是为了保卫你们的祖国!不要说你们没有祖国,你们的祖国就是远东,就是圣庙,就是你的家乡,你的庄稼,你的父母妻儿!你们之所以作战,是为了保卫你家中财产不受魔族横行剥夺,是为了你家中的父母不被魔族杀戮,是为了你的妻儿不受异族欺凌!
  记住,今天的你与昨天的你,已经截然不同了!你们不再是充当魔族爪牙的辅助军士兵,更非那种散兵游勇的乌合之众的民军,今天的你们,是远东的第一批正规军队,是远东民族的希望!祖国的劫难,从没有过像今天这样深重。除掉云省以外,远东的二十二个行省,无处不在受魔族所虐害,整个远东都在睁大了眼睛,对我们翘首以待。祖国的期望,就在你们身上!”
  一席简短的演说下来,半兽人士兵们沉默良久,继而欢呼雀跃,掌声如雷,有人感动得热泪盈眶:“祖国!我们也是有祖国的!”长期受异族统治和压迫的远东人,已经一千年没有听说过这个词语了,有生以来第一次,他们感受到了那种崇高的民族自豪感,感觉自己确实身负重任。有了这种觉悟的士兵,那无论什么样的苦难都能承受,对于紫川秀所下的严厉到几乎是冷酷的训练命令,他们毫无怨言地执行了,一丝不苟。他们忍受着紫川秀有意识的高强度训练,一天之内在崎岖山路上强行军四十公里,也可以忍饥挨饿,披着单薄的毯子在没膝盖的雪地中行军,连续数天不见人烟,只能睡露天吃野草野果,这些,他们都毫无怨言,甘愿承受。这种英雄的男儿气概,令白川也深深地感动:“有这样的军队,这样的士兵,半兽人种族必然能崛起!”
  经过一个多月的特训,队伍整个变了个样子,他们所呈现出来的精神面貌截然不同于入山之前了,士兵们变得强壮骠悍,意志坚韧如铁。
  在奥伦的群山峻岭间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跋涉,队伍前面的向导带着庄重的神情向紫川秀报告说:“这是最后一个山头了,大人,过了这里,前面就是平原地带了!”
  队伍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万岁!”在寂寞的奥伦山脉里跌跌爬爬了那么久,马上就可以回到山下平原地带的花花世界中,士兵们无不兴奋万分。
  在山头的顶峰,紫川秀极目远眺,看到了反光的雪原广袤无涯,仿佛见到了整个天际的尽头,在雪原上面星罗密布着一个个芝麻般的小黑点,那就是无数的城市、乡镇、村舍,这就是远东最大的平原,也是最繁华的地区:明斯克平原。此时,正落日西下,眼睛所望到的一切景色,都被深沉的暮色所笼罩,大地的尽头,一轮红日正在慢慢落下,落日最后的余辉将整个雪原洒满红光。
  六千多起义军官兵站在山峰上,满怀希望地望着这壮丽的一幕,鸦雀无声。
  “我们终于来到了。”紫川秀努力使得自己的话听起来不动声色:“我军面前,已是一马平川。”
  身后的将领们一起点头,有的已经落下了泪水。
  在帝国历七八一年一月二十七日的下午,紫川秀率领半兽人军团通过了明斯克东南部的奥伦山脉,摆脱了魔族的追兵,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明斯克平原上。
  天空下着鹅毛大雪,万里雪原一片皑皑,在奥伦山的山脚下,起义军在一处已经落光叶子的树林子里宿营了。
  巡视完营地,回到点着火炉的指挥帐篷中,几个半兽人军官已经在那里守候着了。布兰向紫川秀报告,队伍中有十几个士兵已经被冻伤了,维拉则报告说,尽管已经采取措施限制伙食了,但是这么久没有补充,队伍里储备的粮食快完了,他还补充说,连取暖的柴火和焦炭都开始短缺了。
  紫川秀安静地听着,火苗的闪光映在他脸上,映得他的俊脸红扑扑的。这些情况刚才巡视营地的时候他已经发觉了,战士们疲惫又憔悴,这样冰天雪地的寒冷天气还要露宿野外,士兵们一个个缩在营帐里裹着行军毯子靠着篝火瑟瑟发抖。远东的严寒滴水成冰,再这样下去,没等到与魔族交战,队伍就要先垮掉了。
  “我们必须找一个御寒的过冬基地。”紫川秀不知不觉地说了出来。
  几个半兽人军官对视一眼,心有疑虑。依照起义军现在薄弱的兵力,不要说强攻那些大城重镇,即使是想吃掉那些村里面的魔族守备队都有困难,但现在,起义军确实是迫在眉睫地需要一个地方熬过寒冬。
  维拉介绍说:“我知道这附近有几个村子,比较偏远,里面魔族的守备队也不是很多。”
  紫川秀连连摇头,否决了维拉的提议。起义军唯一的优势是魔族目前还不知道自己的到来,如果自己跑去袭击那些路边的乡村魔族守备队,那等于是向魔族报告:“我们来了!快做防备啊!”
  布兰开玩笑地笑说:“是啊,维拉,你那些穷乡僻野,殿下当然看不上眼了。殿下,我知道这附近有几个小城,听说防御力并不是很强,城墙也不高,我们可以试试?”
  紫川秀还是摇头,他很清楚,战术上的突然性和出其不意是自己唯一的优势了,如果以这优势去换取那些贫瘠的小城小镇,那实在是划不过来。他问:“附近有没有大一点的城市?那种城墙坚固、储粮丰富,可以跟帕伊那样当堡垒坚守的?”
  几个半兽人军官面面相觑,他们都搞不清楚紫川秀想干什么了,依靠起义军区区两个团队的单薄兵力却想动那些大规模城池的主意,岂不是痴人说梦?
  维拉介绍说:“明斯克东南部最大的城池就是科尔尼城,该城城墙高八米,有护城河,城内驻守有魔族的三个步兵守备团队。”看到众人不以为然的样子,他赶紧补充了一句:“科尔尼城还是魔族在远东中部最大的粮食储存仓库!”他绘声绘色地向众人描述:“科尔尼城内,一个又一个高大的粮仓耸立,每个粮仓里新鲜的粮食堆积如山,那都是魔族从各个行省掠夺而来的,足以供应整个明斯克行省魔族驻军半年的用粮!”
  众人悚然动容,粮食!这正是起义军当前最需要的东西。
  布兰也介绍说:“瓦林,也是远东大城,里面驻扎有一个魔族团队,城墙并不是很高,哪怕正面强攻,我们也有机会夺取它。还有亚加诺城,里面驻有两个魔族团队,如果偷袭的话,我们有机会的……都兰城也不错,是魔族的后勤军需仓库,防御也很松懈,但问题是它距离明斯克安太近了,只有五十公里,魔族一个反扑我们就顶不住了……”
  “我觉得达鲁城也不错,只是里面驻守的魔族兵多了点……”维拉也很认真地和他讨论着,他与布兰以前都曾经在魔族军中干过,对魔族在明斯克行省的驻军情况比较熟悉。
  紫川秀静静地听着两位团队长的讨论,心中苦笑。现在情形,众人就像一群穷光蛋,却垂涎着橱窗里那些五光闪烁的珠宝。他出声打断了讨论,问:“距离我们最近的是哪座城?”
  “禀告殿下,是科尔尼城。”
  “那我们就要科尔尼城。”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维拉结结巴巴地说:“但……但是,殿下,科尔尼的驻军很多,多得超过了我们的军队!要强攻倚靠坚墙防卫的三个魔族团队,我们的兵力起码得要多一倍……不,哪怕五倍也不行啊!”
  “我有个想法。”紫川秀微笑着把计划说了一遍。
  众人几乎绝倒,齐声狂吼:“这简直是儿戏!打仗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试试看,如果不成,那也没什么损失嘛!”光明王漫不经心地说。
  帝国历七八一年的一月三十日,破晓时分,天光方明,天际已经被浓云所布,稠密的雪花纷飞而落。明斯克东南重镇科尔尼的城头上,正懒洋洋值班的魔族哨兵忽然站直了身子,揉了揉发困的眼睛,在那辽远的天地相接处,升起了一片蓝青难辨的雾霭,里面有什么东西在闪动、在接近,人影影绰,这分明是一路军队过来了!哨兵脑袋一阵发晕,莫非自己昨晚喝多了,余醉未醒?但他很快清醒起来了,跑着步向值班的小队长报告了情况,“当当当”的警钟响遍了城头。
  魔族在科尔尼的驻军司令一头雾水,最近并没有什么大规模流寇在附近出没,看来这路兵马是敌人的可能并不大,而且兵马是从西北方向过来的,那里正是明斯克行省的首府明斯克安的方向,但若是从首府派来增援部队的话,为何自己并没有得到预先的通知?
  他迷惑不解,亲自爬上了城头观望。队伍滚滚前来,变成了一条奇长无比的长蛇阵,蜿蜒曲折,越来越接近。逐渐地逐渐地,魔族可以在城头上把这兵马看得清楚了,前锋逼近的是近千名骑兵,接着前进的是大队的步兵,在队伍的上空,如云般耸立的矛刺,在冬日的阳光下,发出淡淡的反光。
  驻军司令长长地松了口气,很明显的,来的是一路正规军,流寇行军时绝没有这般凝重的气势。等队伍再接近点了,他发现,队伍里全部是半兽人的士兵,通通身着魔族的军服,这是一路半兽人的魔族辅助军,但是他仍旧有点不能释怀,从行省首府派增援到此,为什么没有事先通知他呢?
  他吩咐身边的部下:“不用关城门。”在友军面前关闭城门,这是相当粗鲁的行为,他不想激怒这些半兽人援军,但也留了个心眼,下令守备队的弓箭兵上城墙警戒,并且派了三个魔族军官到城门吊闸处监督警戒,只要形势稍有不对,警报一响,马上砍绳关门。
  半兽人的队伍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在城门前五十米自动停下了脚步。一个小号手站出队列来,向着洞开的城门吹响了致敬的号子。驻军司令微笑,对左右说:“那群野蛮人还是很懂礼貌的,至少他们在我们面前装出懂的样子。”
  城头的号手回敬,一队魔族骑兵从城门处奔出,迎着队列前头的旗帜而来,他们远远地就朝队列里喊话了:“古昔遮卡!”
  几个半兽人军官面露惊惶,紫川秀小声地安慰他们:“不要怕!他们在问你们的部队番号和来意。”懂得魔族语言的老半兽人德伦迎着骑兵们上去,对着那几个魔族骑兵唧唧歪歪地说个不停。不用听紫川秀也知道,他一定又在贩卖“远东联合军五七一团队”的老把戏了,这次不知他又换了个什么花样来骗人。在前几次的假冒行动中,德伦似乎从这种危险的行径中找到了什么乐趣,一有机会,他马上就自告奋勇,乐此不彼,这个老家伙的演技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了。
  一个神色傲慢的魔族骑兵军官在检查了德伦的各种证明以后,感觉很奇怪。这支半兽人军队虽然各种身份证明都无懈可击,但他们既然自称是受行省军区派遣而来的,却缺少一道由卡拉将军签署的书面派遣命令,这使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他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德伦,想从这个老半兽人从容不迫的神情中看出什么东西来。
  德伦漫不经心地打着呵欠,说派遣命令在自己的副官身上,而他在后面的辎重队伍里,过一天才能赶到,现在要紧的是赶紧让部队进城歇息下,急行军走了一个通宵,士兵们都累坏了,又冷又饿。
  魔族军官犹豫了一下,说自己不能同意放一支身份不明的部队进科尔尼城来的,请你们在原地宿营歇息,等你们的副官带着命令赶到后,经我们检查过才能进城。
  参与交涉的半兽人们像是听到了一个秘密的命令一样,全部在原地跳了起来,大吵大闹,吵得那个凶啊,哪怕二十天没吃饭的饿汉都没这么厉害。团队长德伦大人冷哼一声,一副懒得跟你说似的样子,大步就往城门走去。几十名半兽人吵吵嚷嚷地跟在他的身后,吓人地抖擞着身上的长毛,叮叮当当地在摆弄着刀剑,那副凶狠的样子,像是如果有哪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敢阻拦他们进城的话,那些刀剑马上就要落到他的头上。
  那个魔族军官吓坏了,当前魔族与半兽人之间的关系本来已经够紧张的了,如果在这里引起一场火拼的话,谁也承受不起这个责任的。他赶紧跑到德伦身边,好言相劝,向他保证,让劳累了一晚的士兵们又累又饿地在冰天雪地里扎营,那确实是不合理的,他本人是充份理解五七一团队的处境的,但是要让他的上司,也就是该城的魔族驻守司令明白这一点的话,得花点时间。
  德伦老大不耐烦地摸着手上的刀柄,斜睨着眼前的魔族军官。洞开的城门离自己不到十米,他完全可以一刀把这个啰嗦的家伙砍了,再领着身边的四十多人立即冲进去,有可能来得及抢在敌人关门之前把城门给控制住,然后大军源源涌入,这确实是个很大的诱惑。
  这时候他看到在队伍里的紫川秀拼命地对他摇头,于是德伦很不耐烦地说:“去去去,快去!给你两分钟,不然我们哪怕攻城也要进去了!”半兽人士兵们都明白,这句话真是再真不过了。
  魔族军官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娘,微笑着赶紧掉转马头回去请示了。
  紫川秀顺手把钢盔的帽檐压得低低的,用带头罩的风衣掩住了自己的头脸,借着半兽人士兵那魁梧的身躯隐蔽自己瘦削的身影。飞扬的雪花轻轻地落在战士们的身上,战马在不耐烦地打着响鼻,蹄子踢打着地面。他打量着眼前高达五米坚固的青灰色城墙,心有忧虑,在这样寒冷的天气,如果事情演变到不得不发起强攻的话,那将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旁边的半兽人维拉忧虑地问:“殿下,如果他拒绝让我们进入的话,那可怎么办啊?”紫川秀发现维拉实在是个无可救药的悲观主义者,一有问题,他马上会想到最坏的可能,哪怕得了个感冒,他都会预先把遗嘱给写好了。
  “那我们就甩开蹄子开步走,去别的城池碰碰运气,直到找到一座肯上当的城池为止。”
  维拉惊疑地望着紫川秀,不知道他是说真话还是开玩笑的,这样的作战计划,近似于儿戏了。
  足足过了五分钟,那个魔族军官才重新姗姗出现,远远就喊开了:“德伦团队长,欢迎你进城歇息。”
  德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这么容易就成功了?紫川秀那个家伙,这么简单的计谋,还真的管用啊。他还有点怀疑,闷哼一声:“那我的部队呢?”
  魔族军官板着脸,很不情愿地回答道:“可以一同进去。”
  队伍开始进城,看到旁边的半兽人一个个喜形于色的样子,紫川秀也在微笑,心却一下紧紧地揪紧了。他没想到魔族竟然这么轻易地就让一支来历不明的半兽人部队进城,是他们太过麻痹了?还是他们有恃无恐,有着什么诡计?望着那黝黑深长的城门道,那沉重的闸门,紫川秀想起了斯特林的亲身经历:在远东战争时期,中央军曾假扮为魔族的帕伊守备队,诱骗一支远道而来的魔族部队进城,等魔族的军队进了一半的时候,那道沉重的城闸门突然落下,将下面魔族队列截成两段,首尾不能相应,然后人类的伏兵突然杀出……
  紫川秀望望城头上森严的魔族军队列,看看城垛后面那些密密麻麻的面色冷峻的魔族弓箭手,手心不禁出汗了。在这种无遮无掩的开阔地,如果对方突然翻面的话,光是弓箭就足以将半兽人给全部消灭掉。
  但是,现在自己已经别无选择,只能冒险孤掷一注。
  部队安全地进得城中,走在白雪皑皑的长街上,紫川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城市西边的粮仓,那高大的圆形储粮仓每个足有五六米高,一个接一个地耸立着,密密麻麻,一时间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这些粮仓远远的高出城中的民房建筑,非常地显眼。城市的街道边上,人烟稀少,三三两两地散布着围观的魔族士兵,也有些是本地的土著居民,回头望去,高高的城墙上面,军官正在响亮地喊着口令,魔族的弓箭队正在解除警戒,收队从城墙的走道上下来。他们的队伍从半兽人的队伍身边经过,与半兽人同方向前进,都是去城中的魔族军驻地。
  半兽人的士兵们打量着近在咫尺的魔族弓箭手,像是一群狼在打量着羊群似的,几个高级军官不断地给紫川秀使眼色,示意现在正是下手的好机会。紫川秀也感觉现在确实机会不错,但他忍住了自己:在队伍的末尾,自己还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人马没有进城,动起手来如果魔族突然关闭了城门,那自己就变得首尾不能呼应。他观察了下,城墙周围的魔族弓箭手大概也就是三四个大队的样子,并非魔族军队的主力,他们的主力很可能还在驻地里没出来呢。
  他低声咳嗽一声,小声说:“留意周围地形。”众军官们立即会意,巷战将起,熟悉地形和环境的一方往往可以大占便宜的。按照紫川秀原来的计划,两个半兽人士兵为了二十年前一个铜板的赌债吵了起来了,一大群人在旁边劝架,但那两个愤怒的士兵怎么劝也劝不听,越骂越激烈,最后居然动手打了起来,又有一大群士兵在旁边围观、评论,路上的土著平民都过来看热闹了。整个街道给堵住了,连正要回营地的魔族弓箭队都不能通过,本来整齐的队列变得凌乱起来。
  魔族弓箭队领头的军官跑向德伦:“咳!你!你的部下挡了我们的路!快整队,乱糟糟的成什么样?”
  德伦装模作样地吆喝几声,根本没起到什么效果。他走近去指手画脚地下着命令,大声地嚷嚷着,骂得口沫横飞,吸引了全场所有人的注意。魔族的弓箭手们瞪大了湛蓝色的眼睛,用一种傻乎乎的、几乎称得上是可爱的表情看着他,却没注意到,就在眼前这个老半兽人军官指手画脚、精力十足地进行着这番表演的时候,其他的半兽人早就不声不响地散布在了各处,占据了路口和各处要害的地点,隐隐对魔族的弓箭队形成了包围之势。
  而紫川秀则带着一队人,有意无意地蹩到了城墙的楼梯口处,一个小队的魔族步兵正在那守卫着,为首的一个魔族士兵冲他们喊:“你们在这干什么?”
  “看太阳。”紫川秀随口回答。
  头脑简单的魔族士兵不由抬头望天,天空彤云密布,阴沉沉的,他不由自主地问:“哪里有太阳了?”
  “所以我们在找嘛!”紫川秀很不耐烦地说,仿佛那个魔族兵问了个老大的愚蠢问题,干扰了他专心致志的工作。
  迟钝的魔族兵一时不知道如何答话,眼睛眨巴眨巴的,愣是反应不过来。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看太阳,而且看太阳非要在警戒区内看?可是看眼前这个“半兽人”这么理直气壮的样子,想来是一定有他道理的吧?既然他们不是想上城楼的话,那让他们在这里“看看太阳”,似乎也没什么妨碍吧?他不出声了。


第四章
  紫川秀望望城门方向,自己的队伍已经全部进城了,再看看街上,喧嚷越来越大,一大团人堵住了街道,这里,几个半兽人在打架,几百个城中的闲人在围观着,挤得水泄不通。一辆城中的马车轻轻擦了一个半兽人士兵的衣服,那个士兵立即一声不吭地“晕倒了”,他的伙伴们立即不答应了,扯着车主吵吵嚷嚷地声称:“俺朋友的身体很脆弱的,给你撞了一下,起码也要四十万两银子的赔偿!”结果马车给停在了街道的最中心,又给堵住了后面的马车,堵了长长的一串,混乱的程度比刚才还要加甚。
  几个半兽人军官在人群中大声地吆喝着,指手画脚地发出各种前后矛盾的命令:“一半人到左边,一半人到右边,还有一半人留在中间!”他们手忙脚乱地想整队,却像是一个能力不足的新手军官一样,老是把事情弄砸,那种笨拙的程度让旁边的魔族军官看得恨不得过来杀了他。结果队伍越整越混乱,越来越散,局面被搞得一塌糊涂,魔族的带队军官小声地咒骂着,命令弓箭队往街道的一边压缩,好腾出地方给那个“笨蛋军官”整队用。
  “是时候了。”紫川秀向周围的半兽人们使个眼神,士兵们一声不吭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眼睛瞟着那几个浑然不知大祸将至的魔族守卫士兵。
  一声尖锐的呼哨压倒了街上所有的混乱,一瞬间,长街沸腾了,半兽人的队列中,“噌——”的一声长长的清响,四千把砍刀同时出鞘,密密麻麻的刺枪林在空中反射着阳光。
  “杀!”一声雷霆般的怒吼,正是布兰在大吼,“为我们的骨肉同胞报仇,不要手软!”
  一瞬间,血肉的风暴被掀起了,半兽人士兵怒吼一声,猛然扑向近在咫尺的魔族弓箭手们。
  魔族弓箭手们连武器都没来得及拿出来,恐惧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扑来的敌人,面色煞白,有人在惊叫:“这是怎么回事?”没等得到回答,一把刺枪已经从胸口捅入,将他刺个对穿。
  有人徒劳地举起了手上的木弓想格挡,半兽人那仿佛无穷的巨力挥舞着砍刀连人带弓地将他砍成了两截。有的人颤抖着开始挽弓搭箭,可是双手直发抖,只射出了一两箭,已经被扑近身来的半兽人一刀了结了。有的人吓得两脚发软地瘫坐地上,面色发白,眼睛发直,反应不过来。少数配备有近身战武器的魔族兵试图自卫,但下一秒钟他们就被上千半兽人的海洋所吞没了,就像风暴之下的一朵小浪花消失在巨涛中,他们连个泡泡都没发出来。
  因为双方的距离本来就不到数米,混战一起,不利近战的弓箭手大大地吃亏,在半兽人势如狂飙的砍杀下,弓箭手们一个接一个地发出惨叫倒地,受伤的跌倒在冰雪泥泞的街道上,于是进攻的半兽人毫不怜悯地将粗重的大脚从他身上踩过,继续砍杀下一个。半兽人那惊心动魄的喊杀声中,夹杂着魔族弓箭手的呼嚷声,响亮的呼救声,他们长长的队列已经被压缩到了长街的一角,突然受到攻击,连躲避和布阵的地方都没有,一群人挤在一起施展不开,半兽人那沉重的狼牙棒一棍敲下去,总能打死四五个。
  在发出呼哨的同时,紫川秀手起刀落,一刀就砍下了一个魔族士兵的脑袋,接着猛扑向城墙的阶梯方向。刚才的那个魔族兵头脑有点不大灵光,看着面前血花飞溅的一幕,他发出了惊恐的呼叫:“你们在干什么?”
  “看太阳!”紫川秀依旧是那种漫不经心的腔调,身法却迅猛如虎,一瞬间已经扑到了他的面前,一刀就刺进了魔族兵的胸口。那个魔族兵不敢相信似的看看胸口的伤口,带着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慢慢地软倒了下去,口角喷着血沫,喃喃地发出了最后的疑问:“哪里有太阳啦?”
  “所以我们在找嘛!”紫川秀抽出了刀子,看着魔族兵那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的眼睛,不知怎么回事,他突然有了种愧疚的感觉,似乎欺骗这个老实人实在是件很不应该的事情。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是一片杂乱的刀光剑影,自己所带领的分队正向城墙上的魔族守卫猛攻。
  台阶上方,十几个魔族弓箭手还在不断地放箭,刺枪手正在做最后的殊死抵抗,企图等到自己的援军赶到。但很显然的,他们快顶不住了,成百上千的半兽人沿着台阶猛攻而上,不顾伤亡,不顾头顶箭如雨下,一个中箭倒下另一个立即替上,只是一个劲的往上冲,这股彪悍的杀劲,看得着实让人心寒。城头的攻克,就在瞬间。
  “大人。”紫川秀转过头,这才发现,白川一直在自己的身后,以手按刀,在刚才混战的人群中默默地护卫着自己。这时候,她的眼神里满是疑惑:“您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吗?”
  “啊?”紫川秀这才想到这个问题,自己的武功已经恢复了一部份,却一直没有告诉白川他们,在刚才的激动之下,他自然而然地使出了自己惯用的招式,难怪白川有疑惑了。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白川一声惊呼:“小心!”一支流矢正从上面斜斜地往这个方向飞来。
  紫川秀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伸手拔刀,“叮”的一下,流矢却已经被白川抢先一刀击飞了。
  但就这一下出手,白川已经看出了,紫川秀武功确实已经在恢复了,但是却还没达到往日的水平,甚至就连与现在的白川也有一定的距离,但他毕竟是在恢复了,只要假以时日,总有一天可以恢复往日的水平。
  “这真是太好了,大人!”白川凝视着紫川秀,眼睛中充满了喜悦。
  紫川秀心念一动,就在这个时候,城头上响起了一声巨大的呐喊:“万岁!”半兽人战士已经攻下了城头,魔族的黄金狮子旗帜已经从城头上被抛了下来,成千的半兽人在城头上面欢呼雀跃,挥舞着手中的刀枪,叫啊,喊啊!
  紫川秀大叫不好,这群头脑简单的家伙,以为占据了城头就等于是万事大吉了,魔族的主力尚没有出动,他们已经在大庆胜利了。胜利之心往往使人骄堕,士兵们肯定没有了刚才拼杀时候那种一往无前的锐气了。紫川秀立即把布兰给叫来:“在城头上留下一百个弓箭手,其余的,下来准备巷战!让他们不要叫了,我们还没赢呢!”
  布兰立即执行了紫川秀的命令,他还没把部队从城头拉下来,街道的对面已经传来了轰隆的马蹄声,魔族在城中的主力已经到来了。大路的尽头一片喧嚣,在那雪屑与尘土的灰蒙蒙中,出现了成千的魔族骑兵,出现了漫天的刀光,他们正在呼啸着接近了,铿锵的马蹄、铁器碰撞声震耳欲聋。
  两千名魔族骑兵在前面为先导,其后是三千多名魔族步兵跟随其后,这样的军队气势本来也是极其盛大的,只是因为被拘束于狭窄的街道上,兵力没办法展开。
  这时的长街,已经是一片空荡荡的,刚才激烈的厮杀一起,所有围观的平民和街上的行人、小贩都在一秒钟内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刚刚获得胜利的半兽人士兵们呆呆地站在长街上,听到那轰隆的马蹄声,看到那扑杀而来的魔族狂潮,他们心脏怦怦直跳,手用力捏紧了手中的武器,眼神中透出茫然。
  站在城楼上,紫川秀的面色凝重。长街上狭路相逢,双方实力相当,这是无可避免的一场恶战,赢了,就能一举拿下整个城市,输了,起义军那点微薄的家当就得全部赔光出去了。
  白川在旁边小声地出着主意:“大人,命令部队密集收缩,在城门地段与魔族决战。这里我们占据了城楼,弓箭手可以掩护下面的弟兄。”
  “不能退!”紫川秀摇头说,“狭路相逢勇者胜,我们一退,士气就堕了,魔族的骑兵得了气势会一口气冲过来,弓箭手挡不住他们的。”
  他“噔噔噔”走下城楼,跃上战马,来到长街的半兽人队列中,大喝一声,声音如雷鸣般回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士兵们,祖国的命运,尽在你我手中!今日的一战,将决定远东从现在乃至一千年后的远东的命运!是身为自由人而死,还是作为魔族的奴隶而生?”说到这里,他把钢盔制帽抡落地面,接着拔刀在手,刀锋前指着那一片滚滚而来的魔族骑兵:“谁忠于远东,忠于圣庙,忠于祖国的,通通跟我杀过去!”
  说罢,他猛刺战马,高举马刀,挺身而前,白川立即尖叫:“保卫殿下!”带着七名人类高手护卫纵马跟随紫川秀。这小小的一撮人冲杀向魔族汹涌的阵列,就如同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向巨人挑战一样,周围的半兽人士兵无不给他们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
  一声尖锐的喊叫打破了全军的寂静,半兽人布兰急躁得像是鼻孔都在喷火了:“保卫我们的远东,却让人类的女人冲在前面!佐伊族的战士们,你们都是一群没种的懦夫!”接着,他跟着冲了上去。
  “佐伊的儿郎,跟我上啊!”半兽人布森狂吼,“奥迪大神会保佑最勇敢的人!”
  一瞬间,人群沸腾了,半兽人骑兵义无返顾,冲杀向前,步兵紧跟其后,人潮汹涌,气势比起魔族的骑兵来,毫不逊色。
  就在这个时候,紫川秀已经与敌人的骑兵先锋遭遇上了。魔族骑兵的领队军官眼看几个人类的骑兵向自己冲来,他没想到这是敌人,哪怕再狂妄的疯子也不敢做这样疯狂举动,敢以不到十人的数目冲击多达两千的魔族骑兵。
  “你们是什么人?”他盯着这接近而来的青年人类,以魔族语问话。
  紫川秀不作回话,只是一个劲地策马前奔,他与魔族最前面的一个骑兵已经近得马头相碰了,他直截了当地手起刀落,“唰”的一刀砍下了这个骑兵的脑袋。“哇!”魔族骑兵阵头爆发出一阵恐怖的鼓噪,冲在最前面的十多名魔族骑兵齐齐向他围来,五六把马刀从半空劈下,直砍他的脑袋,却只见人影一晃,紫川秀身子一拧,已经消失在了马鞍之上,藏身于马腹之下,所有的攻击通通落空了。
  就在这稍微的耽搁时候,白川已经杀进来了,七名人类骑兵也跟着杀进,与魔族的骑兵们相斗。这些骑兵都是秀字营的精锐好手,是千中挑一专门出来护卫紫川秀的,个个身手不凡。小小的人类骑兵如同一阵可怕的旋风,转眼间杀入了魔族的阵列,护住了紫川秀。
  这阵旋风所到之处,只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的激烈金属敲击响声,那是马刀砍在魔族的铁甲、盔帽上面,溅出了点点火花。前面的魔族毫无准备之下,给杀乱了阵脚,士兵们寒了心,失魂落魄地仓皇后退,后面的魔族却在一条声地喊:“瓦格拉!瓦格拉!(杀!杀!)”由于长街狭窄,他们的兵力施展不开,没办法增援他们的前军,人马拥挤,互相推拥,战马跟战马厮咬,互相踹踢,那场面,混乱之极。
  后面响起雷霆般的巨大响声,半兽人的骑兵已经杀来了!紫川秀立即面色煞白,他知道骑兵的高速冲击时候的破坏力极其的可怕,自己与部下们身处魔族与半兽人军队之间,地方狭窄无可回避,如果自己这几个人类首当其冲地受到上千骑兵的冲击的话,连骨头都不会剩下几根的。就在这一瞬间,他已经拿定了主意,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哨:“弃马,上房顶!”
  部下陡然听到这个命令,都是一愣,没等他们明白过来,紫川秀已经身先士卒地为他们做了示范。他从马鞍上一个翻身下来,轻轻一跃,人已经上了路边平房的屋顶,回头朝下面喊:“快上来啊!”
  白川等部下们恍然大悟,纷纷跟着做。他们都是精选出来的好手,跃上这么一间低矮的平房顶,那是不费吹灰之力。只是当最后一个护卫跳上去的时候,魔族已经反应了过来,几个弓箭手立即放箭,把身在空中无从遮挡的他射成了靶子,他惨叫一声,真气一泄,立即坠了下去,摔倒在雪地上。正在这时,雷霆般的马蹄轰然响起,上千半兽人骑兵狂冲而来,向魔族军发起了攻击,那气势,犹如山洪海啸,无可抵挡,被紫川秀他们所丢弃的战马被这种可怕的声势所吓倒,发出绝望的嘶鸣,却是无处可躲藏。那个坠落下去的护卫顷刻间被一片赫色的狂潮和巨大的马蹄轰鸣声音所淹没。
  趴在屋顶上,所有的人类都闭上了眼睛,不忍心看面前发生的惨祸,心里却已经想像出那人被几千只马蹄践踏时候血肉横飞的惨剧。
  下方传来了巨大的喧嚣与叮叮当当的兵器交战声音,震耳欲聋,两军已经交上手了。半兽人凭借一开始的猛攻占据了上风,他们的前锋深深地杀入了敌阵,只听见一片哀号和呻吟声,半兽人舞动着狼牙棒,以可怕的力量,迎头劈下,砸得魔族兵脑浆崩裂,魔族骑兵一排接一排地仆倒在地,被马蹄践踏。这番声势犹如雷霆摧毁小树,所向披靡,但魔族军的抵抗仍旧相当激烈,他们慢慢地立住阵脚了,开始反攻。
  双方军队都有强烈的求战意志,但是客观的环境却限制了他们投入更大的兵力。上万人规模的大战,却因为两边街道的房屋的限制,只能拥挤在一条狭窄得只能让十人并行的街道进行,交战面非常地狭窄。在那条交战线上,金属武器的密集程度到了可怕的地步,几乎每一个空隙都插进了无数的武器:尖锐的长矛,锋利的砍刀,漆黑的标枪,横飞的箭矢……武器密集到这般的程度,竟然遮蔽了双方士兵的视线,人们都看不到对面的敌人了,唯一知道的就是不断地向前刺出手中的长矛,挥下手中的砍刀,用力,接着就感觉到枪刺入肉体的触感,利刃砍削骨头“咯吱咯吱”的摩擦声音。同一时候,自己也被对面的武器同样砍倒、捅穿、劈裂,头顶上箭如雨下。大道上交战面上的尸体已经堆积了好几层,一蓬蓬的血雨喷洒。
  惨叫声接连不断,一片密集的金属反光,密密麻麻犹如树林一般的长矛群,人们难以想像,有任何的血肉之躯体能在这样的恐怖的金属风暴中幸存下来。每一秒钟,都有一个魔族士兵惨叫着仆倒,同时也有一个半兽人呻吟一声,无力地躺倒。由于地形的限制,双方谁都没有办法更大的展开打击,只能把全部力量都倾注在狭窄的接触面上,双方阵形同样的厚实,谁都不可能对对方进行突破,白雪皑皑的长街像一个可怕的搅肉机,无情地吸纳着双方士兵的鲜血。
  半兽人团队长维拉首先发现事情不妙,如果照这样的速度拼下去,等消灭了魔族,自己的部队也就要完蛋了,根本没有力量去应付魔族的增援力量,但是现在的局面,已经不可能撤退了。哪方如果首先后退,另外一方肯定会乘胜追杀的,慌乱之下,肯定会全军崩溃的。
  正在这时,紫川秀在屋顶上探出个脑袋,朝他叫嚷:“上来!我们的步兵,快上来!”维拉立即如梦初醒,高声嚷道:“弓箭手大队,刺枪大队,爬上屋顶去!快,占领制高点!”
  没能挤上去参战的半兽人士兵们纷纷响应命令,有的找梯子,有的找行李包垫脚,有的搭人梯,踩在战友的肩膀上,匆匆忙忙地爬了上去。在半兽人那笨重的身子重压下,那些简陋的平房屋顶“咯吱咯吱”作响,躲在里面的居民听到外面那巨大的惨叫和交战喧嚣,不禁瑟瑟发抖,祈祷自己的房子千万不要在下一刻钟给塌了下来,但现在,长街上的战斗者们谁也顾不上这个了。
  “快!到魔族的头顶上去,狠狠地打!”对着那些爬上来的将近三百多名半兽人士兵,紫川秀明快地下着命令。士兵们轰然响应,他们刚才一直被挤在队伍的后面,没能参加战斗,早就憋着一股杀气了,现在得到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一个个咬牙切齿的摩拳擦掌。由于城市规划方面的原因,科尔尼街道边上的房屋是同样规格,同样大小的,而且一间间房屋之间是相连着的,那就是说,如果爬上了一个屋顶,那所有的屋顶都可以畅通无阻。在紫川秀的带领下,这支特遣队在魔族完全毫无知觉的情形下来到了魔族的那一边的屋顶上。
  当队列中段的魔族军队正在等候着上阵杀敌的时候,猝然间,他们的头顶传来了咯吱咯吱的响声。一个好奇的魔族步兵抬起头张望,一声大叫:“啊!看上面!”魔族的步、骑兵们纷纷抬头张望,面前出现了一幕令他们目瞪口呆的景象:正对着正午的太阳,阳光耀眼,头顶的屋檐上突然出现了无数的半兽人弓箭手、刺枪手,在屋檐上密密麻麻地排成了几行,几百张拉得满满的强弓正对着他们!
  在错愕的沉默之后,魔族士兵发出轻轻的惊叹:“杜那极!(天哪!)”双方距离不到十米,对方是居高临下的角度,而且己方的兵马完全拥挤在狭窄的毫无隐蔽的街道上动弹不得,那将是最好的弓箭杀伤靶子了!
  蓦然间,一声恐怖的呼号撕破了寂静:“塞特那拉!(救命啊。)”魔族兵群顿时乱成一团,大家拼了命你推我拥,都想向别人的身后躲藏,引起了整个队伍的极大骚乱,那种狼狈样,是从没有过的。与此同时,只听到一声清叱:“放!”漫天的利箭犹如一阵暴雨倾泻到了毫无掩盖的魔族士兵头顶。由于双方距离如此之近,目标又如此地拥挤密集,这阵暴雨的几乎每一个“雨点”都没有落空,每次落下都会引起不停的惨叫和鲜血。半兽人弓箭手不间断地轮番射击,不到几分钟时间,这几十米地段内的魔族军队已经溃不成军,地上遗留下了一大片的尸体和呻吟的伤员。剩下的一些魔族兵只是拼命地往后挤,想借着别人的身体来掩护自己,但是其他魔族也不是傻子,人同此心的结果是这个地段的所有魔族兵都拼命向后退,冲撞了后面部队的秩序。
  但是半兽人的攻击仍旧没有停止,大批的刺枪手从屋顶居高临下地投掷标枪,那凶狠的标枪带着可怕的力道轻而易举地穿透了魔族兵的身体。魔族兵马于是战栗着、呻吟着、失魂落魄地乱作一团,溃不成军。突然袭击的杀伤并不是很重,百来个魔族丧生,但造成的影响和后果却是可怕的,整个队伍开始骚动起来了,其他地段的魔族眼看这里的混乱不明所以,有人第一个嚷嚷着:“不好啦!半兽人断我们后路了!”
  不到十分钟,所有的魔族都在嚷嚷着:“我们被包围了!”
  魔族的后方出现混乱,波动立即影响到前线,听到半兽人已经包抄了后路,在前线拼杀的魔族兵们士气不禁一衰,开始微微向后一退。在第一线督战的布兰立即发现了魔族兵的衰弱,他立即乘机发动猛攻,鼓劲大叫:“我军已胜!魔族正在败退!弟兄们,上啊!”
  此消彼长之下,半兽人士气大旺,狂攻不已,步步前进,魔族则是节节后退,一步,两步,三步……在半兽人凌厉的攻势下,他们站不住脚了,阵脚已经开始松动,开始时候后退还是有意识的,后来却是身不由己了。当所有人都在向后退的时候,退得最慢一个自然就成为了对方所有的武器的攻击目标,于是他们越退越快,从且战且退变成了背对着敌人的落荒而逃,有组织的后退终于变成了彻底的溃败。成千的魔族士卒发出一声大喊:“走啊!”溃败的军队犹如风卷残云,从长街上一泻而空。
  半兽人的骑兵们紧追不舍,呼啸着追赶上前,激扬的马蹄将路面上的薄冰踏得粉碎,冰沫飞溅,犹如长街上忽然刮起了一阵旋风,闪亮的马刀在正午的太阳底下一片耀眼。他们凶狠地从后面砍杀那些逃跑的魔族士卒,弓箭手则在街道的屋顶上不断地发箭射杀魔族的溃兵。
  魔族兵马的溃败已经是不可避免了。
  太阳从彤云里面探出头来,阳光淡淡的,紫川秀骑着马,在军官们的陪同下,纵马奔驰长街。迎面一路路传令兵纷纷飞驰而来报告:“殿下,维拉团队长报告,第一团已经拿下了魔族军的大营!”
  “殿下,第一团已经拿下了粮仓!所有粮食完好无损!”
  “殿下,第二团追击魔族溃败军队,已经将他们包围在了西城门方向!我军已经控制了西门,他们无处可逃了!布兰团队长要求增援!”
  “殿下,魔族在本地的最高军官已经被发现,他已经自尽了!”
  捷报频传,望着马蹄边一路狼籍的魔族兵尸首,那成堆的人马尸骸,紫川秀心头充满了一种征服者的昂扬感觉:庞大的都市在我脚下,这是属于我的第一座城市!所到之处,浴血获胜的半兽人士兵纷纷对他举起了武器欢呼:“光明王殿下,万岁!”士兵们都清楚,今天的战斗,是谁的功劳最为显著。尽管紫川秀是圣庙任命的司令,但是通过这一场大胜仗,他在半兽人军中的地位才得到了真正的确认。一行人意气飞扬,快马捷蹄,践踏冰雪,溅得雪团四飞,纷纷如冰雹骤落。
  “白川!”
  “是!”紧随紫川秀身后一步的白川应声而出。
  “持我令箭,通知布兰,打开西门,放魔族残军一条生路。困兽死斗,魔族兵无路可逃,必然做拼死反扑,那时我军伤亡必重。我军目的本就是占领本城,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不必无谓牺牲我们战士的性命。”
  白川面上现出为难的神色,紫川秀的声音略显严厉:“还不马上执行命令?”白川叹了口气,凑近紫川秀轻声说:“大人,我们哪来的令箭啊?”
  紫川秀:“……”
  两人忙活找了半天,最后白川不由分说地把紫川秀的外套给剥了下来:“我用这个当信物!”
  紫川秀愤怒:“这么多魔族兵死尸,怎么不剥他们的?”
  白川:“我呸!让女孩子拿死尸的衣裳,亏你说得出口!”
  紫川秀:“那还有这么多的佐伊族战士……”
  白川:“我跟他们又没仇。”
  有人找来墨水,紫川秀歪歪扭扭地在外套上面写了个“秀”字,签上日期。白川挟着外套,一阵风的奔去传令了,剩下紫川秀在马背上直哆嗦。这时又有军官前来报告,有进城的半兽人士兵对当地的居民正在入屋抢劫。紫川秀一听,勃然大怒:“我们是起义军,不是土匪!布森,你去整顿军纪!把那些下流痞子好好地杀上一批!”
  “没问题!”半兽人一口答应了下来,眼睛贼兮兮的,“殿下,我也需要一个‘令箭’!”
  他把紫川秀的靴子给扒走了,喃喃说:“这靴子料子还真是不错,上好的狼皮,捎回去给家里婆娘穿是最合适了!就是有股臭咸鱼的味道,晒几天就好……”看着紫川秀对他怒目以视,他立即改口正容道:“殿下,您忘记在上面签名了!”
  接下来,德伦拿走了紫川秀的钱包,他自称是为了去封存粮仓,但紫川秀看到他刚走出两步,就打开了钱包使劲地瞅里面——紫川秀恶意地冷笑着,里面当然是空的。
  布兰听得消息,立即闻风而回,过来抢走了紫川秀的手表。维拉来迟了一步,他到的时候,紫川秀几乎已经给扒了个精光,他眼睛眨巴眨巴地盯着在冰天雪地中哆嗦着的光明王,眼中闪着不怀好意的光芒。
  紫川秀哆嗦着:“你,你……你想干什么?”
  维拉狞笑着:“我要这个!”他把紫川秀的熊皮帽子拿走了。
  尸骸狼籍的长街上,胜利者发出了沉痛的嚎叫:“这真是一次惨胜啊!”
  这后来成为了远东军团的一大传统,每次打了胜仗以后,那些立了大功的半兽人将士总是兴高采烈地跑来向他们的光明王要求各种各样的随身物品奖赏,并逼着他在上面签名留念。
  后世的历史学家往往说这是光明王大人又一英明举措,目的是增进远东军团的团结力凝聚力,上下同心,所以远东军团才能保持这么旺盛的士气和斗志,长胜不败云云。
  “胡说八道!”紫川秀含着泪水说,“都是白川那个臭婆娘害的!我损失惨重啊!”
  午后时分,魔族在城内有组织的抵抗基本已经肃清了,但中间仍有不少勇敢的士兵尚没放弃抵抗,从城市的东门一直战到城西门,长街上一团一团的,到处是混战的人群。落单的魔族士兵,尽管被过十上百的敌人包围,仍旧奋战不息,背靠着墙壁挥着武器对半兽人做最后的抗击。更有几十魔族士兵负隅顽抗,占据了居民的房间,凭借狭窄的出口,做最后的抗击,在门口处,进攻的半兽人死尸狼籍。魔族士兵的顽强和耐战令半兽人十分惊讶,他们纷纷感叹魔族军队之所以能纵横大陆,自然有其过人之处,无愧大陆最强军队之美称。但他们的首领紫川秀可并没有多少的武者尊严,不懂得去尊重这种令人肃然起敬的玉碎精神,他下令放了一把火,把那伙宁死不屈的魔族兵通通烧死在里面了。
  下午,城市中的战斗已经平息下来了,但是街道上仍旧空荡荡的,居民们以为是哪路来历不明的流寇占领了本市,不敢出门,但是看到起义军秩序良好地入驻魔族的驻地,清扫街道上的尸骸,并没有骚扰平民的举动,居民们稍微放下了心。有胆大的,扯住了起义军的士兵问身份,士兵们回答:“我们是光明王统帅的圣庙军队!”
  回答闪电般传遍了整个城市,居民们从躲藏的家中涌了出来,街道两边夹道欢迎起义军的队伍,一时间,“圣庙万岁!”、“光明王万岁”的欢呼声此起彼落。此地居民大多是远东本土的半兽人、蛇族,还有少量的矮人、精灵怪等弱小种族,他们受魔族的压迫已久,早就等待着一个解脱的良机。特别是半兽人,自从魔族对圣庙进犯以后,他们早就在心中对魔族压着一股火了,现在,压在他们身上的锁链终于被粉碎了,各族民众无不欢呼“万岁”!
  入夜,上十万民众齐聚广场,庆祝自己城市的解放。篝火点点,仿佛漫天星光都已经移到了地面上,各族民众载歌载舞,庆贺自己的解放日。晚会会场上,半兽人们、蛇族、龙人族、矮人、精灵怪等各族居民忘记了往日的隔阂,亲和得简直如同一家人似的。为了款待自己子弟兵,他们从自己不多的口粮里面挤出了部份,煮熟的鸡蛋、猪肉、馒头如同流水般地上来,慰劳起义军的官兵,更有的民众为了慰劳劳苦功高的起义军的首领们,给他们送来了美女。
  那群半兽人军官们快乐得简直要忘记自己姓什么了,比起一天前在冰天雪地里流浪的凄凉,现在的世界简直是天堂了,但是他们还记得把最漂亮的一个姑娘留给了紫川秀,跟紫川秀说:“殿下,今天辛苦了,进帐篷去歇息下吧!”
  紫川秀很义正词严地推辞着:“我身为义军的首领,远东尚未光复,魔族尚在肆虐于我们国土之上,千万同胞尚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岂能沉浸于美色之中,玩物丧志?万万不能!诸位不必再说了……德伦,你不要拉着我,你怎么拉我也不会进这个帐篷的!我坚决不进!”
  德伦:“我没拉你,是你抓住我的手不放的。”
  德伦把手一甩,今天早上还能上阵杀敌欢蹦乱跳的紫川秀现在虚弱得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地“摔”了下来,刚好“摔”进了帐篷里面,嘴里还在嚷嚷着:“你们不要这样啦……真是受不了你们,你们这么坚决的话,再拒绝就伤害民众对我们起义军的一片殷切之心了,我就只好勉为其难地……”
  白川表情古怪,似笑非笑地看着紫川秀的表演。
  “勉为其难地……”紫川秀的笑容僵住了。
  帐篷中,红烛燃烧,充满了温馨的浪漫气氛,一个大红衣裳打扮的姑娘正坐在床边面对里面。听到紫川秀进来,她转过身子,超过一百五十公斤的体重压得床板“咯吱咯吱”直响,面上毛茸茸的,分不清是毛发还是胡子。她冲紫川秀嫣然一笑,露出雪白的大板牙,牙缝中夹着几条肉丝和青菜叶。
  “大人,夜已经很深了,我们还是趁早歇息吧!”美丽的半兽人姑娘很温柔地对紫川秀说,她是远近闻名的半兽人“第一美女”。
  她开口说话的时候,紫川秀屏住呼吸,大滴大滴的汗滚了下来。
  白川轻轻地敲敲帐篷的帆布:“大人,春宵一夜值千金,今晚您就好好地‘勉为其难’吧!”她冷笑着走了。
  “不要啊!”紫川秀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白川,救我啊!”
  半兽人军官们望着紧闭的帐篷门口,一个个羡慕得啧啧有声:“要我是光明王殿下的话,这时候不晓得多快活呢!听,他又在叫了!准是快活过度了!我宁愿少活十年去换这个晚上!”
  当晚,城中不少平民纷纷找到起义军的军官们,报名要求参军,军官说,想参加起义军必须得经过考核,我们只需要那些健壮的男子,年龄也有限制。那些小伙子们当场就急了,为了表示自己身强力壮,他们当场就扛来了斗大的一个石磨,每个人轮流把它举了起来,经过那里的白川当场就拍板了:“要了!”
  后来,这个石磨就一直摆那里,想参加起义军的,只要把它举起来就算体检合格了,来应试的人络绎不竭,甚至一些头发、胡子都已经银白的老头也来了,军官赶紧把他请出了队列,老头子们愤懑不平,一个劲地分辩着:“其实俺也举得起那个石磨的……不信让俺试试……真的,俺年轻时候,这样的石磨,一只手俺能举起三个!”他们一个劲地磨蹭,白川没办法,只得说:“那等你年轻了再来吧!”
  到第二天的日落时分,已经有五千多平民新加入了军队,其中大部份是佐伊族的,也有少量的蛇族和龙人族。在攻克城市的战斗中,起义军亦是伤亡惨重,各部队缺员都是非常严重,新加入的士兵被紫川秀安插、补充到各个战斗部队里,因为现在是非常时期,没有时间和空隙来慢慢训练新兵,只能通过实战让他们慢慢成熟起来了。
  占据了科尔尼城,这对于起义军而言是一次巨大的转折和胜利,这标志着起义军摆脱了那种东躲西藏的游击战阶段,不但拥有了一个牢固的城池作为基地,而且解决了迫在眉睫的粮食危机。就在攻克城市的第二天,紫川秀迅速成立了“远东自治政府”。
  后世往往笑话说:“七八一年时候,远东自治政府简陋到什么程度?政府的印章是拿红薯刻的,光明王饿了就把它给烤了吃了半个,剩下的拿去盖章。”
  政府的行政首脑由布森担任,照旧主管全民卫生工作,另外也管理妇女和儿童的保健工作,下面设立各个部、司的机构。国防部长由布兰担任,兼任第一军团的司令,军队的总参谋长由维拉担任,兼任第二军团的司令。
  老半兽人德伦闲得发慌,紫川秀认为,依照他的年纪,冲锋陷阵已经不再适合他了,于是请了一群街道上同样闲得无聊的半兽人老头子回来一起喝茶聊天,结果紫川秀干脆就成立了一个议会,德伦为议长(兼任科尔尼市的市长),其他的老头子通通封他们做议员,每个月领工资,主要任务就是在紫川秀讲话时候鼓掌和举手投赞成票,也可以欢呼,叫:“说得好啊!”、“好样的!”但不能投反对票,否则工资没了。于是光明王每次提案都得到了议会的迅速“全票通过”,一直到后来,紫川秀都非常得意自己的举措:“有了这个议会,我们就是民主政府啦!顺便也把建养老院的经费给省了下来,划得来!”
  新成立的远东政权当天就对外发动了战争,在魔族尚未从科尔尼城市失陷的消息中反应过来以前,紫川秀迅速地向城市的周边乡镇派遣各路分遣队,攻打驻守那里的魔族守备队,同时把起义军已经到达的消息广为公布。
  直到这个时候,紫川秀才真正地感觉到圣庙布丹长老的高瞻远瞩。魔族的残暴已经失去了民心,而圣庙事件,正是压垮他们统治的最后一根稻草。紫川秀发现,自己先前的估计完全错误了,圣庙事件不能以军事的角度来衡量,这完全是一个政治事件。
  这并非关系区区一座庙宇的得失,也不是一场小规模丛林战争的胜负问题,魔族对圣庙的进犯,激怒了远东民众最敏感的宗教信仰。紫川秀到现在才算真正理解到布丹长老的用意良苦了,他懂得自己的使命,拼死抗战,巍然傲立,给远东的上千万民众做出了光辉的榜样,在黑暗中为沉沦的大地点燃复国的火焰,目的在于唤醒了沉睡中的民众。这样一来,他的目的就达到了,至于圣庙或者他本人的存与亡,那场阻击战的胜利与否,生也罢,死也罢,哪怕圣庙的守卫者全部阵亡,圣庙最后失陷于敌手,这些都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圣庙的抗战终于唤醒了民众的精神,长久以来蕴藏于远东民族心中的愤怒终于爆发了。圣庙抗战的喊杀之声,回荡在远东的每一个乡村、城市、乡镇、田野、森林,在每个活着的人心中激起了回响。于是,从最西边的古奇山脉之巅到碧波荡漾的蓝河之滨,到处都听见了恐怖的杀声,巨人在沉睡中崛起了!
  那些沉默不语、耐心很足的半兽人居民,仿佛是一夜之间被唤醒了,一人变成两人,两人变成一群,群体又与群体会合变成了队伍,抡起了镰刀和大棒,横刀立马,奋不顾身地扑向就近的魔族守备队。如果他们胜利,他们就将整个守备队砍成肉浆,如果他们失败,他们就马上躲藏上山,直到汇集了更多的兵马,他们重又下山。
  “他们完全变成了另一种人了!”驻守各地的魔族将领们被吓坏了,他们已经习惯了面对那些驯从的、温良的、逆来顺受的民众了,而现在,他们忽然感觉到脚下的大地正在崩溃,人民突然间变得如此的骁勇,泯不畏死,他们怕得要死!魔族的各路守备队给打得心胆俱寒,不敢露面,于是忙不迭地收兵,会合到那些大的城市中,于是更多的地区开始得以自由,更多的民军兵马开始聚集。既然起义队伍散布四野,那紫川秀要集结义勇军团,那绝对不是难事。
  风声传开,听说有一支反叛魔族的远东军队正驻扎在科尔尼,甚至还成立了一个“政府”,人们立即增添了信心,有志之士闻风而动,从四面八方星夜兼程地赶来科尔尼投靠远东政府。在行省西南部的几个村庄里,三个小时内有八百人要求参加起义军。在科尔尼城市周边的一个城镇里,当紫川秀和白川率领的先遣队到达时候,当地的半兽人村长敲起了村头的大钟,振臂一呼:“我们的小伙子们快过来啊!”仿佛是从地里面突然冒出来似的,无数手持镰刀、刺枪的半兽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当场就拉起了两千多人的民兵队伍。民众的热情竟然到达了如此的地步,当闻知起义军先遣队到达时候,整个乡村的民众都从数百里外跨郡跨县地赶来,当他们到达时候,先遣队早已经开拔了,于是他们就顺着先遣队前进的方向追赶而去,一路懊悔自己消息知道得太迟了。
  人头涌涌,犹如小渠汇成河流,江河流入大海,由于来者不拒地吸收他们,紫川秀的队伍日益庞大。原来的两个团队的编制已经不能容纳如此多的新兵了,紫川秀不得不扩充部队的编制,团队从两个变成了四个、八个、十个……不到一个月时间,紫川秀部下的数目已经超过了七万,足足二十个团队。紫川秀当然知道,虽然一个团队人数是三千五百名士兵,但是三千五百士兵却绝不等于是一个团队。作为一个战斗单位来说,要求的不单只是人数,虽然这么多的部队都是仓促成军新组建的团队,但是远东民族素来骁勇善战,新加入的大多参加过对紫川家那场战争,有过从军和作战的经验,其中不乏经验丰富的老兵。这些有经验的老兵往往被提拔为士官,充当部队的战斗核心,而本来最难以解决的问题,缺少有经验的团队级别指挥官现在也很容易地得到了解决,光明王军校的学员中已经储备了大量的后备高级军官。紫川秀非常果断地从学员中大量提拔年轻指挥官,甚至在一天之内,他就任命了五个团队长。
  起义军一路打打走走,一路攻城掠地,紫川秀有意让那些新组建的部队迅速地投入战场,借着和沿途魔族的小股守备部队的作战,训练部队熟悉各种阵形和队列,让各个部队轮流上阵练兵,“磨合”队伍的凝聚力和协调能力,用实战来提高他们的战斗力。原本是平民的新加入士兵,本来并不是很熟悉战斗的,可现在,面对着无穷无尽的魔族正规军、守备队、城防军、辅助队,经历了数也数不清的埋伏战、遭遇战、野战、攻城战,在不间断的鏖战中,他们锻练了厮杀的本领,很快地去掉了那种原来的民军习气,士兵们一个个变得彪悍整齐起来。
  起义军出现在了要害的明斯克平原上了!这个消息令整个远东的魔族将军们都在震惊发抖,他们不会忘记,当年正是明斯克平原上,反叛紫川家的几支小分队如何迅速地成长成为可怕的强师劲旅。此地物产丰富,拥有广袤的粮田,有远东粮仓之美称,同时也是整个远东人口密度最大的地区。想到当前魔族与远东种族之间的紧张对立形势,将军们不禁心寒,起义军若占领了明斯克行省的话,他们可以在此轻而易举地招募三十万强悍的生力军!
  将军们的担忧很快被事实所证实,一名可怕的敌人,一个自称“光明王”的疯子(或者英雄,二者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差别)率领下,反叛军队自二月一号从科尔尼城市出发,挥师北上,迅疾如虎,直扑行省首府明斯克安。
  起义军一路西来,旌旗所至,万民景仰,响应如云。
  在达鲁城,突然出现的半兽人军队犹如山洪海啸一般冲入,与魔族的达鲁守备队展开巷战,半个小时过去了,所有的魔族兵马都被砍成了碎片。在亚加诺城外,两个团队的魔族骑兵被杀得溃不成军,残部慌慌张张地弃城而逃,被一支半兽人骑兵追杀三百余里,沿途又被各地的游击队袭击,遗尸累累。半兽人的军队强大如斯,不但足以攻城,还足以打援,前来增援亚加诺的魔族步兵团队在距离城池四十里外的森林边被杀得片甲不留,整整一个团队只有十三人逃生。
  而在距离明斯克安不到五十里的都兰城,就在明斯克安整整二万的魔族军队的眼皮底下,佩带着光明王红色火焰标志的半兽人骑兵洗劫了魔族的后营仓库,将一个团队的魔族守备军队全歼,扬长而去。那激烈的攻城交战喧嚣声音,甚至连明斯克安城内都可以隐约听闻,拥有两万多步、骑兵的魔族驻守司令卡拉竟然不敢出城救援,他害怕会落入起义军的埋伏圈。
  他的担忧是对的,那一晚,环窥包围在明斯克安城池周边的半兽人军队足足有五万,还不包括跟随其后的民军、游击队兵马。他们隐藏在茂密的森林中,安静而耐心地等待着,一直等到了次日太阳升起。眼见魔族始终紧闭着城门不肯出战,紫川秀叹了口气,下令撤军。
  从科尔尼到达鲁,从达鲁到亚加诺,又从亚加诺进兵都兰……一路又一路的魔族守备队在起义军强势军力之下崩溃,一个又一个城池在起义军强攻之下陷落。起义军一路过去,势如破竹,大军锋芒所指,各路小股魔族守备队被杀得如风卷残云,大军所经过郡县,无不响起了警钟,求援信雪花般飞往行省首府。魔族守备队龟缩于城墙之内,不敢出战,但这也没有用,只要起义军在城门口喊话:“起来吧,同胞们!”声音刚落,城中早已经躁动的各族百姓立即蜂起而涌,群起而攻,用砖瓦、石块将魔族的守卫兵打得头破血流、狼狈逃窜,从里面打开了城门,欢天喜地的迎接起义军队入城。
  而在那些起义军尚未到达的城镇,民众则在翘首以待,期待着他们的到来,只需要一声号令、一声呼叫,他们立即揭竿而起。在曼诺城,一个在做菜的精灵怪厨师隐约听到有人叫了一声:“他们来了!”他当即抄起了菜刀冲到街上,大叫一声:“他们来了!”
  “他们来了?”蛇族裁缝听到叫声,赶紧也拿着剪刀出来了。
  “他们来了!”半兽人屠夫挥舞着杀猪刀,满身油汗地过来了。
  “他们真的来了!”矮人铁匠拿着铁锤和钳子,气喘吁吁地摆动着小短腿过来了。
  龙人瞅瞅这个,瞅瞅那个,眨巴眨巴着扁平的眼睛,拿着砍柴用的斧头跟着出来了,一声不吭。
  “他们来了!”声音汇成了一片声浪,城镇的人都涌到了街上,乡下的农民听到消息,随手丢下了手中的犁耙,抄起了禾叉直往城里奔,道路上人流川流不息,大街上人山人海。居民们激动得满头大汗,大家翘首张望,望东又望西,互相打探:“在哪里?在哪里?我们的人在哪里了?”
  魔族的守备队眼见大群人集会,列队前来驱赶,骑兵们扬起马鞭,亮出了马刀,马队朝着示威的人群直冲过去,马蹄将他们一排排地踹倒。往日这招是百试百灵的,只要一看到军队的影子,那些示威的人群跑得比受惊的兔子还快。
  但今天,他们可大大打错了主意了,起义军即将到来了,民众已经不再害怕魔族。
  愤怒的人群发一声喊,一阵可怕的风暴爆发了。半个城市的居民怒吼着,“轰”地一涌而上,一下子扑到魔族兵的身上。几百人的魔族守备队在这片人海中就像那风暴中的一片树叶一样,队列顷刻间给打得粉碎。傲慢的军官被从马上拉下来,士兵们狼狈逃窜,几十个人甚至上百人围住一个魔族兵打,往日骄横跋扈的魔族兵被打得嗷嗷直叫,打得不敢还手,哭泣着喊饶命,但没有谁被饶恕的,愤怒的人群当即将他们撕得粉碎,踩成肉浆。
  激动过后,双手鲜血淋淋的刽子手们气喘吁吁地喷着粗气,相互询问:“他们来了!在哪里呢?在哪里呢?”
  几个送外卖的餐店工人怯生生地举起了手中的盒饭:“在这呢。叉烧饭,五个铜币一份,谁要的?”
  光明王大军以风卷残云之势,迅速席卷整个明斯克行省的全境。面对日胜一日的普遍起义浪潮,魔族势力日弱,他们现在能控制的区域只剩下首府明斯克安等少数几个重镇。一出城外,那就是各种星罗密布的游击队和土匪的天下,除非有整团整团的大军出去,否则那就是送死。如果说由紫川秀所率领的起义军还有点人道可言的话——他们允许投降,不杀战俘,那些游击队的手段则是极端的残酷和野蛮了。因为游击队的队员都是有家人丧生于魔族手中的,他们对魔族的仇恨最为深刻,一旦落到他们手里,魔族兵唯一的指望就是能早一分钟断气。
  至于行省的西南区域,以科尔尼城为中心的广大平原地带,那更是起义军的兵威鼎盛之地。尽管来自杜莎行省远东大总督府的军令匆匆,命令卡拉迅速“收复失地,扑灭叛乱”,魔族却是不敢逾越雷池一步了。在那里,起义军军队日夜筹划,已经组建起了相当强大的军队,足以与魔族的正规兵马一决高低了,或者还更有强之。魔族驻扎明斯克行省的兵马惶惶不可终日,他们的驻军司令卡拉已经绝望了,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如何去“扑灭叛乱,收复失地”了,而是如何才能不被叛乱所“扑灭”了。一旦起义大军扑杀而来的话,即使借助明斯克安的坚墙厚壁,恐怕也是难以守住的。弃城而逃吗?卡拉将军想起了魔族残酷无情的军法,不寒而栗,绝望之下,他甚至想到了率领自己的部下投降起义军算了。
  但是,十二月二十三日,以骑兵装备的半兽人团队出其不意地强袭并占领了加来行省的重镇喀斯特,这一着大大出乎了魔族的意料。喀斯特是联结明斯克行省与加来行省的要地,起义军打下此地,说明他们有心向西南方向的加来行省发展,那对明斯克行省首府的压力就大大地减弱了。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里,大股的起义军部队不断地扑向加来省区。不像明斯克那样的大省,加来行省的驻军兵力相当薄弱,在行省首府总共也只有三两个团队的驻军,如果没有外来增援的话,起义军要拿下整个行省,不费吹灰之力。起义军一路过来,沿途各郡县少有抵抗的,魔族守备队纷纷弃城而逃,各地各族居民纷纷加入了起义军队,大军兵力日盛,兵锋直逼行省首府,加来行省的首府发出了一片哭泣般的哀号。
  杜莎的远东总督府严厉地谴责明斯克行省这种不负责任的放任祸水东流的态度,命令明斯克驻军立即出击,痛击叛军后路,牵制叛军向加来行省的攻击,和命令一同到来的还有总督府给明斯克行省派来的增援部队:四个不满编的人类师团。这证明了,杜莎行省的鲁帝爵爷本身也是兵力日蹙,为了应付如此大规模的叛乱,他竟然派不出一个纯粹的魔族部队。
  卡拉坚决抗命,回复鲁帝公爵说,如果就这点兵力去主动出击,等于是给那些反叛的半兽人送货上门,而且还是免费的。
  鲁帝没奈何之下,只得从明斯克周边的几个“相对安定一点”的行省抽调增援。从得亚行省军区抽调两个步兵团队(其中一个是半兽人的),一个骑兵团队,从塔杰行省抽调两个步兵团队(一个是蛇族的团队),从伊里亚行省抽调三个魔族团队——这个命令让行省总督们拔牙似的惨叫,他们行省内也是逢星期二就叛乱,逢星期五就暴动,自身也是兵力奇缺,他们向鲁帝一把泪一把鼻涕地哭诉,说抽调了那么多的兵力,行省军区已经再无防御能力了,明天早上一觉醒来,那些暴民准已经杀到自己床前了,那可怎么办好啊!
  鲁帝爵爷的回答是:“今晚临睡前在枕头底下放把刀子。”
  带着这批浩浩荡荡的增援部队,鲁帝亲自来到了明斯克行省的首府。听了行省军区长官卡拉的汇报,鲁帝勃然大怒,破口大骂:“卡拉你这个没用的东西给敌人吓破胆了!堂堂魔神王国的将军,居然给一群扛土制标枪披兽皮的半兽人吓得闭门不敢出战!”
  “可是他们的人数确实太多了,而且周围的百姓都盲目地支持他们……”卡拉鼓足了勇气,小声地分辩着。
  “我呸!”鲁帝很响亮地吐了一口浓痰,大声地嚷嚷着,“想当年,在月亮湾的紫川军多不多?足足有五十万!而我们只有十万人,结果怎么样?还不是给我们不到一仗把他们打得全军覆没!那天……”
  部下们无奈地互打眼色。月亮湾一战是鲁帝生平最为得意的战绩,一有机会,鲁帝总爱把话题往这上面引,而且一说起来就没完。月亮湾一战,紫川家参战人数才十来万,到了鲁帝大人口中,立马就变成了五十万了。
  “那天,我亲身上阵,一个人就杀了七十六个紫川家士兵!杀得刀都卷刃了,老子换把刀继续杀!后来嘛,我一直盯着紫川家的那个骑兵军官,一直追出了六七里,跟他拼杀三百余招式才砍了他脑袋,打得真是爽快,你们猜,他是谁?”
  “紫川家统领方劲。”卡拉在心里说,表面却是十分急切地问:“爵爷,那军官是谁呢?”
  “紫川家统领方劲!”鲁帝一拍大腿,呵呵大笑,“你们都没想到吧?是我亲手杀的!”
  “才怪!”所有人都在心里嘀咕着,方劲根本不是你杀的,你编的这个故事都已经说过一百遍了,每一个情节大家都已经熟记于心,现在还要我们装出一副十分惊讶、赞叹、羡慕、佩服、感动、景仰、崇拜、激动……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有点为难了。
  但幸好,所有人都做到了。
  “没想到啊!”一员魔族将领夸张地大叫,“方劲居然是爵爷杀的?那厮可是人类世界的第一高手啊!”(左加明王在千里外黯然哭泣。)鲁帝爵爷谦逊地低着头:“我这个人比较谦虚,一直都不怎么想宣扬这件事情……”
  “鲁帝爵爷神勇无匹,宇内少有敌手,杀个小小方劲还不是跟捏死只蚂蚁似的,不费吹灰之力!”
  “我神族高手虽然多,但若论沙场厮杀的真本领,恐怕还得数我们鲁爵爷!”
  鲁帝爵爷连连摆手:“话不能这么说……人家听了会不高兴的。我这人,不怎么习惯跟人家争这类虚名,没什么意思。”
  “鲁帝爵爷是我们神族的第二高手!”有人高声嚷嚷着,大家骇异地望着他,心里转着同一个念头:“你疯了吗?”
  鲁帝笑容可掬的脸立即阴沉了下来,那人不慌不忙地添上一句:“第一高手当然就是吾皇陛下了!除了陛下,谁配排在我们爵爷面前的?什么云浅雪、凌步虚,全部是浪得虚名之辈!有本事,叫他们来跟我们爵爷一对一,单挑!”
  大家立即附和:“对对对,没错!陛下第一,爵爷第二!”颂声如潮。
  鲁帝呵呵大笑,乐得昏了头。他不敢相信,凭自己百战百胜的显赫军威,竟然有任何的肉体凡胎敢于揭竿反抗这样的半神人物?他当即就下令:“明天出发,我亲自统军,一个星期内平定叛乱!”
  卡拉长叹一声,只得着手准备征讨叛军的队伍。他手上的兵力总计有:七个团队的魔族守备队、七个团队的魔族野战部队(他们原来是去追击叛乱的半兽人军队的,由于半兽人的突然掉头向西南,结果他们通通追错了方向,只得无功而返)、十个团队的远东军队(其中六个是半兽人团队,三个蛇族团队,一个龙人团队),另外还有四个不整编的人类师团。这么一合计起来,卡拉忽然发现,自己手上的兵力还是相当可观的,即使在扣除了必要的应付游击队的留守部队以外,自己还能以超过十万的大军去征讨叛军。
  他对前程感到稍微光明了一点。


第五章
  征讨行动进行得相当的顺利,浩浩荡荡的魔族平叛军队从明斯克行省首府的明斯克安出发,直扑行省的西南部起义军的根据地。那些零零散散的小游击队不敢与魔族军的主力交手,一见到魔族军的旗帜就跑得飞快。没经过什么战斗,魔族军迅速收复了达鲁、瓦林、考萨、亚加诺、戈利等十五座城市(这些城市大多只剩下一座空城了,得知魔族要来反扑,居民们跑得精光),几乎将起义军从整个明斯克行省的西南部全部驱除了,掌握在起义军手中的城市只剩下最后一座科尔尼城。意气昂扬的魔族大军迅速向科尔尼挺进,魔族军队从上到下喜气洋洋,无不以为自己胜券在握。
  军队已经宿营下来了,但喧嚣却仍旧那么巨大,脚步声、说话声、车声辘辘……根本没法睡觉。紫川秀躺在床上睁着眼睛发呆,在科尔尼城的郊外,已经集中了起义军的全部主力,另外还附加无数的民军队伍。此刻,在理论上来说,自己统帅下的军队,单凭人数上是远远地超过了魔族的讨伐军,但是质量上……紫川秀苦笑。
  他今天下午接见了一支来投靠的民军队伍,他们的武器是绑在竹竿上的菜刀,成员从八岁一直到八十岁,而且完全没有军事经验的。队伍的后面还跟着一大串的马车,上面有他们的全部家产:脸盘、床板、大锅、一头哼哼直叫唤的母猪,五串腊肉,还有红着眼睛的半兽人女人和哇哇大哭的小孩……
  那些半兽人民军跟紫川秀解释说:“把他们丢在家里俺实在不放心。”
  “可是把他们放在这里我更不放心。”紫川秀忍住了这句话没说,他怀疑,当战局稍有不利的时候,这些英雄好汉们是先顾着自己的衣服、床头柜、马车、母猪、老婆、孩子……还是先顾着胜利呢?
  “殿下。”一个半兽人传令兵走了进来:“会议时间已经到了。”
  “嗯。”紫川秀爬起身来,整理一下衣裳,跟着传令兵走了过去。
  根据一个星期前的统计,自己麾下的正规军马一共是四十个团队,将近十五万人,跟随正规军后面的民军数量估计也在二十万上下。而每天都有大量的民军投靠自己的部队,自己的兵力与日俱增,山坡下,那五颜六色的土布帐篷,漫天的篝火,一直蔓延到大地的尽头,这就是远东军队的主力了。虽然已经是深夜两点了,但是营间的嘈杂声仍旧是那么响亮,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小孩子的哭声,士兵们在营帐间的小道上川流不息,道上有兜售食品、武器生意的小贩在吃力地叫卖,远处又响起了车声辘辘、马匹的嘶鸣声和大片的喧哗,又有新加入的队伍到来了。
  紫川秀苦笑,这与其说是军营,倒不如说是集市更合适点。
  穿过密集的帐篷群落,紫川秀进了中军的大帐篷。随着远东军团实力的扩充,参加到自己军中的各种族居民越来越多,自己在军中的地位却日见低落。除了半兽人外,还有成千上万的蛇族、矮人族、精灵怪、龙人族也加入了自己军队,比起半兽人来,他们算是少数种族,但是他们却迫切地寻求在军中的发言权,认为远东联军这种由半兽人一家(其实是紫川秀)独享指挥大权的局面不正常,也不符合民主的原则。
  紫川秀冷笑着,他想起了斯特林的名言:“军队一旦有了思想,那就是亡国的预兆。”军队本来就不是适用民主原则的地方,但为了谋求全军的团结,紫川秀最终还是做出了让步,说服半兽人们成立了“远东联军军事委员会”,作为全军的最高领导机构,由各种族按人数比例选派代表参加。
  现在,这个新成立的委员会为了显示其存在,要开工干活了。
  空气中散发着皮甲的潮湿味道,与会人员围坐在一个红红的火炉前面:自己的助手白川,半兽人头领布森、布兰、维拉,另外还有新加入的蛇族的代表索斯,龙人族的代表门罗,矮人族的代表鲁佐,精灵怪的代表——紫川秀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反正那个矮个子一直都缩在角落里没有出声,紫川秀也懒得记他的名字了。
  当他走进去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他,所有人都把注意集中到正在发生的争吵中,他意识到气氛并不是很友善。
  “懦夫!”蛇族头子索斯正在咆哮着,他的声音又尖又刺:“军队居然不战而逃,连续丢弃了十六座重要的城市!是谁下的命令?我们要追究他的责任!”
  索斯的声音刚落,白川清亮的声音立即响起:“我们并非逃跑!这是主动的战略撤退!”
  “见到敌人不战而退,这就是逃跑!”索斯愤怒地咆哮,“我们哈特族(蛇族的自称)里面绝对没有这样的懦夫!现在,民众都管我们叫胆小鬼了!”
  “他们叫得一点没错。”紫川秀小声嘟囔着。
  “这是为了消耗敌人实力!”白川的声音很镇定,可是紫川秀看到她的额头上已经涔出了汗,孤独一个人应付这么多人的指责,她的压力非常地沉重:“大家可以算算,魔族每占领一个城市,他都要留下必要的军队来驻守。假如魔族在每一个城市都留下最低限度的驻守兵力——比如说,一个大队五百人,那要守卫十六座城市,他们要从主力军队里面去掉整整八千人!这样就大大减轻了我们跟他们决战时候的压力……”
  “可是这样做有必要吗?我们的军队要比敌人强大得多呢。”矮人族的代表鲁佐也出声来质问白川,他的声音又沉又闷,像是从地窖里传来的地震的前兆,语气比索斯温和了些,但是那种咄咄逼人的味道并没有减少多少。
  白川抬手拭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略带疲惫地说:“就现阶段实力来说,我们并不比魔族强……”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加入了辩论,是那个一直没有出声的精灵怪代表:“根据统计结果,到昨天为止,我们的总兵力大概在四十万左右,而魔族的兵力只有十万。”
  “谁强谁弱,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那个蛇族头子索斯由于得到了那么多人的支持,显得得意洋洋:“那个人类的光明王,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他到底是为了打败魔族,还是另有什么目的?”
  矮人族的头子用力地一捶桌子,发出沉闷的回响:“我们远东人,为什么要听一个人类的使唤?嗯,佐伊族的各位,你们要好好地想一下!指挥远东军队的,只应该是我们光荣的远东人!”
  紫川秀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一场针对自己指挥权的争斗。龙人族一直一言不发,但瞧他们的神情,恐怕不会是站在自己这边的。那些新加入的种族和士兵,并不是圣庙的信徒,也没有经过起义军创建之初的那些艰难岁月,并不知道紫川秀的功劳。自己以外来人身份指挥远东人的军队,队伍里始终有一股反对自己的声音,只是自己一直连战连捷,这些声音都给压制了下去。但现在,由于自己连续放弃了十六座城池,队伍里很多人不能理解,就连那些曾跟随自己一起征战的老部下们,现在也开始在窃窃私语了。
  紫川秀只觉得一阵悲凉,听得这么明显的挑衅,只有布森出来息事宁人地出来劝说几句:“大家不要吵啦,都是战友,这样成什么话……”但没人听他的,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半兽人战友们,维拉、布兰等人垂下了眼帘,一言不吭,任凭白川一个人在那孤军奋战。
  紫川秀感觉一阵痛心,虽然自己为他们尽心尽力,出生入死,但对方并不把自己当成自己人。老德伦如果在这里的话,他肯定是不会袖手旁观的,早就卷起袖子痛揍那个可恶的索斯了,但可惜,老德伦并不是军事委员会的成员,这种级别的会议他还没资格参与……
  心神恍惚之下,接下来的争吵他没有听得很仔细,只是感觉到白川与那几个种族的头领争吵得越来越激烈,双方语气越来越尖锐。他定一定神,听到那个蛇族头领在尖锐地叫嚷:“我们光是吐口水也把魔族军给淹死了!”
  “如果我们处于猿猴袭击人类的地位,数字上的优势有什么意义?”紫川秀冷冷地出声,大步地走进门来。
  几个半兽人军官首先跳了起来行礼:“殿下!”神情间有点狼狈。
  紫川秀点点头,目光又扫向蛇族和矮人族的头子,他们虽然桀骜不驯,但在紫川秀那锐利的目光逼视下,他们吃不消了,就连沉默的龙族仿佛也感到了巨大的不安,一个接一个慢慢地站起来,勉强地问好:“光明王殿下。”
  紫川秀轻蔑地笑笑,淡淡地回答:“各位好,刚才在讨论什么呢?继续说吧。”
  没有人出声,几个半兽人军官坐立不安,刚才还在大吵大嚷的蛇族与矮人代表,现在已经乖乖的不出声了,目光中透露出惶恐,龙人的代表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紫川秀,不作声。
  白川轻轻松了口气。紫川秀终于来了,即使他一言不发,刚才大吵大嚷的那些委员们,现在连个屁都不敢放。这毕竟是他一手创建的军队,任何人都无法忽略他的存在,这就是实力的差距。她想起了一句古老的谚语:“猫上了屋顶也是猫,老虎饿得再瘦也是虎。”
  最后,军队的司令,半兽人布森微微欠身:“殿下,我们在讨论明天的决战,他们——”他把下巴往蛇族头子索斯的方向微微一点,这个动作充份地显示了他对其的蔑视:“他们认为,您的作战提案难以接受。”
  紫川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早在魔族开始进攻之初,紫川秀已经制出了一个完整的作战计划:放弃沿线防守薄弱的城市,引诱魔族分散兵力,在科尔尼城中由布森和白川两人组织防御坚守,自己亲率主力大军在外窥候。他估计,一旦发现科尔尼城中有起义军的部队,急躁的鲁帝肯定会全力攻击的,但科尔尼城墙坚固,粮食充足,留守部队应该不难坚守上十天半月。同时自己亲率精锐的主力军队在外截断魔族粮草和后路,等待魔族在城墙下碰得头破血流又无粮草和增援,时间一长,魔族必然支持不下去,而自己就打算在魔族后撤时候士气低落的机会来与之决战。这个计划,紫川秀认为起码有个七八分把握,但现在,将近十万的魔族讨伐军距离此地不到一百公里,明天就要开始遭遇并决战,这群混蛋竟然在临战前要求变换方案?
  他压抑了自己怒气,尽量平静地问索斯:“嗯,怎么说呢?”
  索斯吞了口口水,不知怎么的,一看到紫川秀那黑黑的眸子,他就感到莫名地恐惧,特别是现在跟他作对的时候。他怕得要死,但他还是壮着胆子说:“情报已经过来了,敌人最终能够投入决战的兵力,不会超过十万,其中还包括了四万多远东的军队,真正的魔族军不到六万。而我们这里,光是正规军就有十五万了。我们完全不必那么躲躲闪闪地与魔族打游击战,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上前去迎击他们,这将是一场压倒性的胜利!”
  “压倒性的胜利吗?”紫川秀嘴角浮着一丝冷笑:“谁对谁的压倒性胜利呢?”
  “毫无疑问,胜利是属于我们伟大的远东联军的!”索斯出声再次强调说,“我军四十万,敌人只有不到六万的魔族军,谁比较强,一眼就看出来了!”
  “敌人有十万军队,就算除去四万远东本土军队,他们起码还有六万是坚定的魔族士兵。这支军队的前身是魔族王国的精锐军团鲁帝军团,他们曾在月亮湾一地以少胜多,一举击溃了十几万的人类军队,士兵们全部是老兵,训练有素,纪律严明,骠悍善战,一式精良的装备,尤其是他们拥有若干骑兵团队,战力之强,甚至超过人类的骑兵。
  而我们呢?我们的军队少训练,少装备,少武器,缺有训练的弓箭兵、缺战马……凡是说得出来的,我们什么都缺。各单位匆忙组建的,士兵们仓促组合,绝大部份没有作战经验,彼此间也缺乏默契与信赖。军官匆匆上任,连自己部队里的人数都不清楚,部队秩序与纪律奇差,和土匪没有什么两样。我们甚至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骑兵团队,而在平原上作战,骑兵的冲击力是至关重要的。
  至于那些民军——那些自行其事的乌合之众,他们是带着老婆孩子和外祖母一块上阵打仗的,随便从地上拣块石头就是他们的武器了。”
  紫川秀静静地瞟了索斯一眼,平和地说:“你说得对,谁比较强,一眼就看出来了。明天,大家准备靠吐口水来淹死魔族吧。”
  索斯满脸通红,一片沉默,一会儿,矮人族的鲁佐出声说:“人类的军队怎么能跟我们光荣的远东联军比呢?何况我们有四十万!四五个打一个,难道还会输吗?”
  紫川秀一阵厌倦,战争绝非数学,这正是那种军事门外汉最爱犯的低级错误。在战争中,双方的力量对比并不是简单的人数对比,四十万比十万绝对不能简单地除公约数看成四个打一个。随着人数的增加,数字上的优势却是越来越不明显,人多的一方只能说是占有一定的优势,但胜利却是取决于多种因素的共同作用:双方战士的士气对比、武器的对比、训练水平、情报的完整、信息传递的速度、将领的统御能力、后勤补给的完备。
  “究竟该采取哪个方案,让我们来投票表决。”蛇族头子索斯提议说,脸上一副自以为得计的样子。
  紫川秀理都不理他,他这样说,肯定是有把握自己一定能拿到多数的选票了。
  “有组织的百分之五,可以轻易压制无组织的百分之九十五。”紫川秀尽量耐心地给他们讲解说,“即使统合魔族在远东的全部兵马,总共也不过三十五万左右,而超过一千万的远东人却被他们压制了整整一年不敢反抗。当年斯特林带领的骑兵军不到三万人,照样把六十万的远东军队打得鸡飞狗跳,一败如水。人数不是问题,关键是看整个组织的威力。我们的军队人数虽然多,但大多是民军和游击队匆匆组合而来的,但并不适合打正规的会战。与魔族正面决战,那正是鲁帝所一直期望我们做的。”
  维拉团队长干咳了一声:“光明殿下,我们也知道明天的一仗绝不轻松,我们要面临巨大的挑战,可是我们保卫我们的家园,反抗魔族的欺压,乃正义之师,奥迪大神会庇佑我们的战士的,义军必胜!”
  “正义必胜!”众人异口同声地赞颂道:“我们定能取胜!”
  紫川秀非常诧异,深深地凝视着维拉。他没想到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伙伴,忠厚的维拉也站在了他们那边。维拉避开了他的目光,低下了头。紫川秀一阵失望,随即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他懒洋洋地起身,径直大步出了营帐,身后丢下一句:“随便你们了。”
  背后有几个声音同时在叫:“大人!”、“殿下!”但他没有回头,心里冷笑:正义必胜?
  这句话一般是这么理解的,胜利的就是正义。
  星夜满天,躺在山坡的草坪上,仰望着深黑色的星空,紫川秀在出神。那深邃的宇宙,总能让他忘却一切的烦恼。三百年前,当光明帝国的军队纵横天下之时,覆盖在他们头顶的,是同样的一个星空。人世间的沧桑变幻,不过星光的一眨眼,紫川秀产出种感觉,仿佛自己一直所从事的,都是虚幻,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名君英主,圣贤英豪,元奸大恶,百年以后,莫不有死,唯一能保持永恒的,只有此刻头顶上的星光而已。
  人类一直期待永恒,这是人类的潜在欲望,或许,正是意识到了自己的短暂,人类才企望能造出身后能流传下去的事业吧!名君英主缔造了传承数百年的辉煌王朝,英雄好汉们做下了留名丹青的宏图伟业,而那些没有能力和幸运成为名君和英雄的人(通常管他们叫恶棍和败类)也下定了不能流芳千古便要遗臭万年的坚定决心。最不济的是那些芸芸众生,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使劲多生几个孩子,让子孙后代绵延不绝了。
  紫川秀正在胡思乱想,白川已经进来了,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布森和布兰两个半兽人。
  “殿下。”
  紫川秀没有起身,淡淡问:“投票结果已经出来了?”
  白川轻声地回答:“是的。五票对两票,决定明天正面迎击鲁帝军团,我不是委员会成员,没能参加投票。”
  布森则小声地说:“我投了反对票,我侄子布兰也投了反对票,但是维拉……”他摇摇头不知该怎么说,自己的同族人干出了这种几乎等于背信弃义的事情,他也感到面上无光。
  紫川秀没有出声,蛇族、精灵怪、龙人、矮人四个种族的代表都反对他,这本来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他没想到的是在半兽人中间也有人反对自己,而且是一直对自己言听计从的重臣维拉。他是起义军资格最高的元老,在军队中的威望和份量,可不是那些新来乍到的代表能比拟的。
  布兰出声说:“殿下,维拉跟其他那些人不同。参与沙罗大屠杀的魔族六十五和七十一团队都在鲁帝的军中。他托我来向你解释,他并不是反对你,他只是急着要复仇,希望你能原谅他……”
  紫川秀心下恍然,却撇撇嘴角:“他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我原谅?”语气很是平和,但放在熟悉他的半兽人眼里,却知道紫川秀说话越是平静,他的愤怒就越大。
  布森和布兰对视一眼,有点不知所措。紫川秀忽然问:“布森,我还记得第一次见维拉时候,你曾介绍说我是圣庙预言中的王者,那个预言是怎么回事?”
  布森诧异:“殿下,长老没跟您说吗?”
  紫川秀缓缓摇头:“没有。”
  “那……”布森犹豫了一下,看到紫川秀的脸色越来越坏,他知道现在的紫川秀是绝对没有工夫考验耐性的,慌忙说:“我也只是知道一点点。在圣庙中相传了一千五百多年的预言诗中,预告在这个时代将有一位‘我们的王’出现,他将给我们佐伊族带来光明,领导我们获得自由脱离黑暗。在你去见长老的那个晚上,你回去以后,长老一整夜都在研究着那本预言书,彻夜不眠,结果第二天早上就传来了魔族进犯圣庙的消息。长老大吃一惊跟我说:‘天意,难道那个人类就是我们的王?’当时我也不敢相信,但长老也没跟我多说。一直到你带兵击退魔族的进攻,长老才叹气说:‘天意,当真是他!’虽然他没跟我明说,但是长老给您起名‘光明王殿下’,我想他肯定就是这个意思,认定您是传说中的王者了吧?”
  白川大感兴趣:“哦,那句预言诗是怎样写的呢?”
  布森低声念道:“驱除黑暗的王者,普照天下的光明。当我们的王降临,一千年的强壮奴隶,挣脱了身上的枷锁,见到撕破黑暗的曙光。”
  白川呆了呆:“这不是那些小孩子们唱的民谣吗?我早听过了。”
  布森“嘿嘿”笑说:“圣庙故意泄露了一点出去,好让大家知道光明王即将降临。这只是预言诗的一部份,长老曾给我看过那小节的全部内容呢!预言诗嘛,不可能说得那么清楚的。其实也已经够明显了嘛,殿下号称光明王,正好吻合了‘驱除黑暗的王者,普照天下的光明’这句话。”
  紫川秀还是不说话,眼睛眨巴眨巴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白川好奇地问:“那一小节的全部内容,你还记得吗?”
  布森想了下,低声吟唱着:“东方的绿色乌云,遮住了蓝色的天空。年轻的猛虎,在灰河岸边发出不屈的咆哮。崇拜狮子的将军们,在蓝河两岸的废墟寻找传说中的财富,当我们的王降临,驱除黑暗的王者,普照天下的光明。一千年的强壮奴隶,挣脱了身上的枷锁,见到撕破黑暗的曙光。”
  他的声音低沉而悲壮,曲调苍凉,听起来有一股特殊的韵味,几个人都听得入神了。
  “还有呢?”
  “没有了!”布森丧气地说,“长老只唱了这么多给我听,其他的内容,只有长老知道,那本预言书也是长老一个人保管的。”
  那些歌词白川听得似懂非懂,正要向布森仔细询问意思,紫川秀静静地出声了:“我很困了,需要休息,你们去吧!”
  两个半兽人一愣,不知道说得好好的,紫川秀为什么突然下逐客令。最后还是白川对他们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先下去,由她来劝说。两个半兽人点点头,用眼神向白川致谢,小心翼翼地告辞:“那殿下,我们先下去了?”
  “嗯,好好休息,明天加油干吧!”
  半兽人面面相觑,紫川秀平板的声音不带一丝喜怒,搞不清楚他是否在说反话。他们赶紧走了,草坪上只剩下了白川和紫川秀。白川嫣然一笑,在躺着的紫川秀身边坐下,问:“大人,你怎么不让他说下去呢?我很想听听呢!”
  紫川秀淡淡地笑笑:“你相信这些东西吗?”
  “嗯……我有些搞不懂,想让布森帮我解释下。”
  “‘东方的绿色乌云,遮住了蓝色的天空。’这预言了魔族对远东的进攻,紫川家战败。因为魔族的皮肤是绿色的,而我们紫川家的军官制服和旗帜都是蓝色的。
  ‘年轻的猛虎,在灰河岸边发出不屈的咆哮。’很明显了,这说的是斯特林在帕伊对魔族的顽强抗击。
  第三句:‘崇拜狮子的将军们,在蓝河两岸的废墟寻找传说中的财富。’这就是说魔族军队在远东的横征暴敛了,魔族军旗上有一只金色的狮子。
  最后一句:‘当我们的王降临,驱除黑暗的王者,普照天下的光明。一千年的强壮奴隶,将挣脱了身上的枷锁,见到撕破黑暗的曙光。’其实前面三句都是铺垫,都是为了这句来的,就像卖假药之前先在柜台上摆点真货一样,这根本是个骗局。”
  白川很诧异:“骗局?”
  “你想想,‘预言书珍藏在圣庙中,只有长老一个人看过全文。’那预言是真是假,灵验与否,也只有长老一个人知道了,说什么全由他,这很明显就带有骗局的味道。我从来不相信世界上真有什么预知未来的蠢事,如果布丹真有那么了不起能未卜先知,那他当初就不应该同意与魔族合作,以致引狼入室。”
  白川呆了呆:“大人,我记得先前布丹好像就是反对与魔族结盟的啊!”
  紫川秀一愣,才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他把手一挥:“那不是重点,关键是,这预言书根本就是心理战武器!我记得当年我在远东时候,还根本没有这样的预言诗流传。既然是一千五百年前的预言诗,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宣布出来,非得等事情发生以后才能公布?还记得五十年前的边防军的集体叛乱事件吗?当时那些叛乱头目不也是用什么‘日落东方,天命归西’之类的歌谣来煽动边防军叛乱的吗?说什么天意注定他们一定成功的!结果呢,还不是照样给当时的远东统领云山河杀得血流成河。那布丹长老太狡猾了,他懂得人的心理了,故意说得含含糊糊、似通非通,让人得费劲思考一番才能理解他的意思,于是大家就对此深信不疑,正好糊弄那群头脑简单的蠢蛋!”
  紫川秀的语气尖酸又刻薄,白川笑了:“大人,你今天的火气好大啊!好久没见你这么生气了!”
  “哼!我哪里有生气!为这群傻瓜生气,不值得!他们爱怎么玩怎么玩吧,照他们那样打法,如果说天意注定他们胜利的,除非天上掉下块大石头把魔族军全部砸死了!”
  白川“噗嗤”一笑,不出声了。等了一阵子,紫川秀看白川没有出声,倒先忍不住出声问:“谁担任明天会战的总指挥?”
  白川忍住笑:“他们都希望最好您能担任指挥官……”
  紫川秀摇头:“我没兴趣。”
  白川微微一顿:“如果大人您不肯的话,很有可能是维拉阁下。他一意主战,积极性最高,而且,他在士兵中间有威望,人们都把他当成一名精通韬略、战术精良的猛士。”
  “维拉,精通韬略,战术精良……”紫川秀苦笑着,维拉那两下子还不是从自己那里偷师来的。他苦笑着:“他不是坏人,只是……”他停住了没说,想:“历史上,那些‘好心人’无意造成的祸害往往比恶棍们有意的破坏还要惨重。”
  “明天,远东军团如果正面强撼鲁帝军团的话,必遭惨败。”
  白川安慰紫川秀说:“管他呢,大人,我们已经尽力了,是吗?”
  紫川秀闷哼一声:“谁说不是呢!”
  “日后您的朋友和救命恩人德伦他们问起来:‘为什么我们要眼睁睁地看着佐伊族的军队覆没?’我们也完全可以理直气壮,问心无愧,不是吗?”她的嘴角含笑,表情很是古怪。
  紫川秀不看她,闷头闷脑说:“太正确了!”
  “我们完全对得起布丹长老对我们的重托和信任,还有那成千上万把性命托付于我们的各族将士,还有他们家中的妻子、母亲、孩子了,我们问心无愧了,不是吗?”白川的语气温柔,双眸明亮如星,深深地凝视着紫川秀。
  “受不了你啊!”紫川秀抱着脑袋在草地上痛苦地滚来滚去地呻吟,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白川,我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是!”白川一阵欣喜。
  七八一年的三月五日,远东军团与魔族军队的第一次大对决,科尔尼会战开始拉开了序幕。
  中午,两军的主力开始遭遇,天空下着小雪,千军万马在雪雾中,飘荡似的若隐若现,战线如同长蛇般蜿蜒动荡。
  下午四点,起义军的主力阵容出战,起义军的队伍如同乌云般缓缓逼近,他们的队伍覆盖了整个大地,黑压压的两翼长长地伸展开来,一眼望不到尽头,扬起的尘嚣遮天盖日,“沙沙沙”的脚步声就如同行走在魔族士兵的心头上似的,魔族官兵开始脸色发白了。
  鲁帝冷笑着:“跳梁小丑,也敢出来嚣张!”虽然叛军数目众多,但他毫不畏惧,叛军如果躲躲藏藏跟自己打游击的话还真的难以对付,但是如果要打起野战来,他们不配。叛军里面的正规军并不多,绝大部份是仓促成军的老百姓和民军,而自己部下的魔族都是纪律严明、久经战火的战士,骁勇无比,全都是最有经验的老兵,他们曾参加过与人类的战争,经历过无数次的沙场鏖战。鲁帝相信,光凭这支虎豹之师,自己就足以将叛军一扫而空了,何况自己还有着数目极其庞大的辅助军队呢!
  鲁帝发表了慷慨激昂的临战演说,宣称:“一个下午结束会战!”而布森则向军事委员会保证:“日落前把魔族军打垮!”这是一场奇特的会战,双方的指挥官都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起义军方面首先发动了猛攻,冒着迎面的风雪,十五万半兽人、蛇族联军开始缓慢地向前沿移动,无数披着兽皮喘着粗气的半兽人高举着狼牙棒、刺枪,蛇族兵“吱吱”地吐着红舌头,他们一边挥舞着武器,一边嚷嚷着:“佐伊族必胜!”、“哈特族必胜!”声音惊天动地。黑压压的队列如同潮水似的涌向魔族的阵头,鼓声滚动,号角齐鸣,士兵们兴高采烈,仿佛是去参加免费午餐。
  魔族军阵势巍然不动,相比于远东联军的喧嚣,魔族军的阵营一片森然,如山的长矛林高高地朝天竖起,风吹卷旗帜,发出猎猎的声响,嗒嗒的马蹄声接连不断,骑马的传令兵奔走于各个方阵之间的通道,高声地发布着口令:“扎稳阵脚!”、“做好准备!”前排的魔族步兵听命地蹲下,将盾牌和长矛托深深地插进泥里,组成一字摆开的防御阵势,在阵势的后面,八千弓箭兵分成六列纵队,正在给自己的强弓上箭,表情冷峻。
  两军接近到一百步距离的时候,沉不住气的蛇族弓箭手首先放箭了。空中密布飞舞的箭矢,落入了魔族军密集的队列中,溅起了一片血花和呻吟,中箭的魔族兵一声不吭地倒下,后排的士兵不出声地站前一步,补上了队列中的空缺。指挥官一声号令:“盾牌!”刷的一下子,盾牌手们纷纷把盾牌举向天空遮挡,从上空望去,整个魔族军阵营的前排呈现一片金属的反光,仿佛他们突然间多了个金属的屋顶。一下子,蛇族的箭矢叮叮当当地射满了那一面盾墙,却造不成什么伤害。
  “弟兄们,为了远东,冲啊!”半兽人的前阵指挥官一声大喝。
  “呼——卓——拉!”远东士兵们如雷鸣般怒吼,发起了冲锋。他们大跨步地跑步前进,以排山倒海的汹涌气势冲向敌阵,灰色的人群海浪般的奔腾、扩展开来,喊杀声惊天动地。
  整个队列漫天扑向魔族军的阵头,气势惊人,等他们冲到了五十步左右距离时候,魔族的指挥官一挥手:“放!”第一排弓箭队应声站起放箭,那密集的箭雨,就如同一阵扑面的暴雨打向远东军的阵列。在这种距离遭遇强弓射击,造成的损伤十分可怕,一阵惊人的喧嚣,“啊、啊……”惨叫声接连不断,冲在最前面的几百名勇士当即就倒下了一半。后继者奋勇向前,但此时魔族的第一排箭手已经蹲下为自己弓箭上弦,第二排弓箭手又开始了射击,又是一阵可怕的金属风暴卷入半兽人中间,接着是第三排、第四排……由于起义军方面缺乏盾牌和披甲等防御装备,遭受弓箭袭击时候伤亡尤其惨重。虽然在出战前起义军的指挥官们曾建议士兵们尽量找一些可以遮蔽要害的防具,比如说门板啊、锅盖之类挡在胸前,但是狂热的半兽人士兵们为图杀得痛快,大多把护具抛弃了。就在魔族军阵前那五十步距离,起义军伤亡惨重,那些最勇敢的士兵还没能靠近魔族的方阵就已经倒地。
  “冲啊!”迎面被弓箭射倒下了一大片,前锋的人潮已经变得稀稀落落了,但顽强的半兽人仍在前进,高举着狼牙棒、标枪、土矛等各式武器,他们接近了魔族的阵头,投入了近身战。魔族的前排刺枪手们扬声吐气,齐声大喝:“哈!”盾牌一侧,无数的刺枪同时向前攒刺,将冲在最前面的上百名半兽人刺个对穿。第二排半兽人怒扑上来,却被一阵箭雨扑头袭来,浑身被射得刺猬似的,惨叫倒地。远东军士兵们一排又一排地倒地,冲锋的半兽人团队一个又一个上去,却一个又一个地给打退,在魔族的阵前,空中散发着刺鼻的血腥,红雾迷漫,那是半兽人士兵的鲜血被太阳灼晒蒸发了形成的雾气。他们的血,在白白地流淌。
  魔族的方阵简直是一个攻守兼备的高效率杀人机器,尽管半兽人有满腔的战意,但是武器和实力上的差距却是相当无情的,比起训练有素和装备精良的魔族正规军,民军实在是差得太远,连一个方阵都没攻破,半兽人就已经伤亡了最前沿的四个团队。在魔族阵前,他们遗尸累累,伤亡惨重,半兽人汹涌的攻击浪潮就像海浪扑到了礁石上,通通给打个粉碎。
  起义军的指挥部也发现了这个情形,指挥官下令撤退,号手“呜呜”的吹响了撤军号,伤亡惨重的各路进攻部队也无心再战,队伍像退潮似的从前线向后涌了下来。但就在这个时候,魔族军阵头也响起了雷鸣般的呼声:“塞穆黑林!(吾皇万岁!)”魔族开始进攻了!
  布置在左翼的两万魔族骑兵开始出阵,他们猛然突进,扑向后撤中的半兽人各路团队的侧翼,三个团队的蛇族步兵被匆忙调集,企图前去拦截这路魔族骑兵,为撤退的半兽人赢得时间,但是蛇族的步兵实在不经打,稍一接触,他们就被打得四分五散,溃不成军,魔族骑兵毫不耽搁地追上了正在仓皇后撤的半兽人军团。
  前沿指挥官下令士兵们停止撤退就地抵抗,他期望能坚持到援军到来,但半兽人强攻不下,士气已衰。魔族骑兵声势惊人,一片马刀的闪光灼眼,整个队列黑压压的,只听见刀剑的撞击之声和铁甲的摩擦声,杀气逼人。那铺天盖地的马蹄要把半兽人整路大军踩扁似的,忽然,两万张狰狞的面孔齐声喊道:“吾皇万岁!”天崩地裂!
  魔族骑兵已经杀至,他们悍不畏死,以密集队列猛攻防御阵势的一处,势头凌厉如火,势如破竹地切入了半兽人的阵营中,狂暴地旋转着,迅速向左右扩散,半兽人阵势队列顿时溃乱。失去了阵势掩护的半兽人步兵惊慌失措,纷纷向后方逃跑,却大片大片地给魔族骑兵砍杀,就像那秋风扫落叶,势不可挡。魔族骑兵进行了可怕的突破,十几万名半兽人、蛇族步兵给打得散乱如水,溃兵将后面的起义军军队给冲得大乱。魔族的骑兵就像一阵暴风,在他们的铁蹄下,就像平静的海洋被旋风卷起波涛一般,庞大的远东军队全无抵抗能力,那些密密麻麻的方阵一个接一个地崩溃,队列开始混乱,士卒惊慌失措地逃命。特别是那些民军士兵,魔族兵还没冲到,他们就吓得呼天抢地的大叫:“绿毛鬼好凶!大宝,收拾衣服快走啊!”
  “谁看见我的被子啦?”
  “妈,你在哪呢?快跑啊!”
  “二毛他爹!二毛他爹!你死哪去了?还不快走,绿毛鬼杀来啦!”
  魔族军骑兵击垮了半兽人的前锋方阵,直扑中军,半兽人阵头响彻一片鬼哭狼嚎的惨叫声,魔族骑兵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这简直就像两万头狼群冲入了十万只绵羊中间!
  看着魔族骑兵那势若雷霆的冲击,起义军的将领们一个个脸色如土。他们一直以来都只是与魔族的那些地方守备部队打打闹闹,何时能得见魔族皇牌正规军的可怕威风,这时才算明白了,为什么魔族军队能够纵横大陆,从无敌手。魔族士兵的凶悍是从血液里面带出来的,他们以战斗为乐趣,天生的嗜血好杀,凶残野蛮,而远东民族,无论半兽人也好,蛇族也好,龙人也好,他们的本性都是温和的,每次战斗都是迫不得已的。这就像食草动物与食肉动物的对抗一样,魔族兵这种如狼似虎的可怕凶性是温和的半兽人怎么训练也训练不出来的。
  维拉站在高处看着,指甲已经深深地掐入了手心,眼前,传令兵一个接一个地奔来报告:“维拉大人,佐伊第六团已经被全灭了!”
  “大人,第十一团已经被击溃!团队长阵亡!”
  “大人,第一军团的布兰阁下请求允许后撤!他们顶不住了!”
  维拉下令说:“布兰军团绝不可以后退!哪怕战死到最后一个人!”布兰军团是起义军的中军主力,如果他一退,别的部队也会跟着退后,接着就是兵败如山倒,势无可挽,但是形势已经非常严峻,虽然布兰还在前线尽量地整顿兵力想进行反冲锋,但是他们就像碰到了一块铁板上似的,每次都给打回,每次都给打得十损其一,只能留下遗尸累累。布兰军团中,已经有士兵开始不顾命令开始向后跑了。
  蛇族代表索斯奔过来狂吼:“快调增援上去!我的孩儿们快顶不住了!我们还有预备队!”
  维拉匆忙挥舞着旗帜,后方的预备队里,一个又一个的新团队加入了战线,但都是没用。
  前方尽管起义军的人数占了绝对优势,人多得到了拥挤的地步,却总是落在下风,魔族兵照样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他们冲到哪里,哪里就是溃乱,那些看上去很有几分气势的方阵队列,一碰到魔族狂暴的骑兵暴风,简直像泥捏纸糊的一样,不堪一击。联军阵头一片混乱,士兵们不听号令,不再抵抗,狼奔兔突。蛇族丢下了武器,半兽人发出了绝望的嚎叫,矮人兵已经在慌慌张张地往后跑了,溃逃的士兵是如此之多,相互竟然拥挤得水泄不通,到处是一片惨呼:“不好啦!”“跑啊!”在溃逃部队的后面,魔族的骑兵已经在大马金刀地砍杀溃败的半兽人步兵,已经可以听得到魔族那刺耳的喊杀了,他们距离指挥阵已经近在咫尺!
  维拉呆住了,索斯呆住了,门罗呆住了,起义军的将领们一个个傻了眼睛,这样混乱的局面,即使调来任何新的生力军,卷入这漩涡之中也会被搞垮的。这时候他们才后悔,自己先前为什么没有听紫川秀的话。
  布森急得大叫:“光明王殿下在哪里?现在能救我们的,只有他了!”
  没有人能反驳他的话,维拉阴沉的脸上,已经深深地刻上了“痛苦”两个字。有人回答布森:“殿下今天没有出战……”
  “快回城去请他过来!”几个传令兵翻身上马,正要出发,紫川秀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不用了,我来了。”
  他瘦削的身影出现在指挥帐门口,维拉大步迎上去,一把抓住了他:“殿下,我……”他的脸上满是痛苦的神色。
  “现在什么都不要说。”紫川秀打断了他的忏悔,“维拉,你手上有没有一个团的预备队?”
  “有!”维拉毫不犹豫地回答。他不明白紫川秀要一个团队干什么,自己已经投入了十六个团队上去,却一点效果没有,形势仍在恶化。
  “前方并不缺部队!”紫川秀一字一句地说:“他们缺的是死战的精神!”随即下命令:“维拉,布置督战队,你当督战队长!前面敢退回来的,杀无赦!”
  维拉一震,凝视着紫川秀平静的面容,心头一阵说不出的滋味,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犹豫着:“殿下……”
  “快去!”紫川秀神色平静,但他的心里也是心潮翻滚,深深地厌恶自己的行为。
  维拉匆匆敬了个礼,下去布置督战队了。三千名蛇族弓箭手和一千名半兽人刺枪手匆匆站到了阵列的后面——这个举动的象征意义要远大于实际的意义,一旦第一线的上十万主力军队溃散下来,这么一点督战队是决计镇压不住的,但是在射杀了几十上百个逃兵以后,效果已经出来了,眼看着自己的后面已经被布置上了督战队,无路可退的士兵们只得发一声怒吼,转身迎战魔族的骑兵。魔族骑兵们大吃一惊,没想到这群土包子还能打呢!
  同时,紫川秀下令左翼没有受到冲击的蛇人族军队立即出击,直捣魔族的大本营。三万蛇族兵拖着长长的刺枪,呼哧呼哧地吐着舌头,一路喊杀而去。他们遭到了一万魔族步兵的猛烈抗击,双方开始了缠斗,但是蛇族同样顶不住魔族的攻势,左翼阵势同样一点、一点地后退。但趁着蛇人族与魔族步兵缠斗不休的时候,右翼的一支半兽人骑兵突然出击,切入了出击的魔族骑兵与大本营之间的空隙,随即从后方向魔族骑兵发起了攻击。
  后路被切断了!一瞬间,魔族的骑兵阵列处于十分不利的位置,自身已经深深地切入了半兽人的队列中,唯一的后路又被对方的骑兵切断了,好像被包围了!士兵们出现了慌乱。这个慌乱被敏锐的前线指挥官布兰捕捉到了,他立即指挥手上还能控制的为数不多的部队,发起了一次反冲击,虽然不十分成功,却把魔族的攻势被暂时地遏制住了。
  但是魔族骑兵的指挥官十分有经验:半兽人是不可能对自己形成包围的,虽然他们成功地切入了后路,但是他们的前线却十分混乱,无法形成有效的打击。他当即下令全军掉转马头,向后猛攻,生疏的半兽人骑兵无法与久经沙场的魔族骑兵争锋,队列硬生生被撕开了一个裂口,从中间被截断。魔族骑兵杀开一条血路,从容地回到了自己阵地上。
  远东军队也在缓缓地后退,但在紫川秀和各级前沿指挥官的努力下,队伍总算保持着一定的阵形,防止魔族军的追杀,幸好疲惫的魔族军似乎已经满足于这样的战果了,并没有发动新的猛攻。
  头顶上,日头开始西落,黄昏已经到来了,两军都开始脱离接触,人群就像潮水般的渐渐离开了战场,遗留下满地的尸骸。
  站在战场的高处,望着下面自己灰褐色的一败如水、垂头丧气的军队,紫川秀想起了在帕伊城被斯特林的铁甲军打得狼狈不堪的魔族军。他苦笑:风水轮流转,自己也有今天啊!
  旁边的将军们连笑都笑不出来了,魔族军的强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作为盟军时候感觉似乎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一旦与之为敌,魔族军队就立即显示出其可怕的实力,他们与远东的民军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军队。这支军队曾击败过人类的六十万大军,纵横整个远东,而他们的目标是整个大陆。单只一支普通的讨伐队就有如此可怕的实力,鲁帝在魔族的将军群中也并非十分杰出的将领,若有一天要面对魔族的诸路名将:凌步虚、云浅雪、卡顿亲王、叶尔马、雷欧、卡兰,还有他们所统帅的那些声名显赫的精锐军队:皇家近卫旅、塞内亚军团、羽林军团……他们简直不能想像那是一副什么样的情形。
  远东人要建立自己的国家,这是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啊!
  前线的将领们一个个回来了,血染征袍,伤痕累累,落日的余辉照在他们脸上,昏黄死灰。
  谁都没有预料到,会战第一天的结果会是这样的惨败,魔族军只出动了一半的军队,远东军团就一败如水了。他们围聚在紫川秀的周围,茫然不知所措,所有的目光都望向紫川秀,这个时候,保持镇定的紫川秀是他们唯一的期望。他们望着紫川秀,目光殷切,就像幼儿园的小朋友等着阿姨分苹果似的。
  紫川秀暗暗痛骂:“这群家伙的脑子像是给魔族的马蹄踩过似的,呆成这副样子!”他比其他人镇定,是因为他早就预料到了第一天的战局会是不利的,但也没想到远东军队竟然如此的不经打,败得如此彻底。但在这个时候,炫耀自己的先见之明毫无用处,喋喋不休地声称:“我早就说了……”更是惹人讨厌,历史上,预言不祥的巫师都是要被绑到柱子上烧死的。
  他大声地吆喝着,下着各种指示:“回到自己的部队去,统计伤亡的情况,赶紧报上来。”
  “各部队的长官今晚连夜召集自己的部队!召唤队伍里失散的士兵回来。有其它部队的散兵在自己队伍里的,可以将他编入自己队伍里。”
  “各部队长官可以便宜行事,从民军队伍里面挑选合适的士兵加入,补充队伍里的伤亡空缺。”
  “精灵族的医疗兵,给伤员们最好的救治,连夜将伤员送进科尔尼城的后方医治。”
  将领们听到紫川秀的命令,仿佛得到了什么依靠似的,一个个如梦初醒地行动了起来。大概在午夜时分,根据各部队送上来的情报,白川把伤亡报告大概地统计出来了。
  伤亡最重的是布兰的第一军团,今天白天的战斗中,该军团承受了魔族骑兵的主要攻势,二十个团队中,最前线的四个半兽人团队几乎全灭,队伍连建制都没法保持了,紫川秀只得下令撤消该部队的番号,残部编入预备队中。剩下的十六个团队大多也是伤亡过半,只得命令一部份部队合编成新的部队,二十个团队长中,六个阵亡,九个重伤,该军团的阵亡人数大概在二万上下,受伤的更多,还没统计出来。两翼的蛇族和矮人族的军队伤亡比较轻,也达到了六千多。
  营帐中,昏黄的灯光下,望着这个伤亡报告,远东的将领们脸色发白。自己煞费苦心建立起来的这么一点家当,一天之内就几乎败得精光,那么,一切就这么完结了吗?远东的崛起和胜利,难道只是水中花月吗?如此众多的兵马,一千年的对自由的期望,那么多的豪杰猛士的牺牲,难道都变得像烟尘似的荡然无存了吗?脾气急躁的半兽人们急得撕扯自己的头发,其他的种族代表们一个个面面相觑,矮人族的鲁佐和蛇族的索斯正在互相埋怨:“都是你想出的这个鬼主意,把我们害成这样!”
  “闭嘴吧,你们两个!”损失惨重的军团长布兰怒气冲冲:“最好是你们两个互相害死算了!都是你们惹的事,若是听光明王殿下的话,那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他们两个不敢出声了。但过了一阵子,索斯小心翼翼地反驳说:“其实我们的主意是很好的,只是今天的指挥官(维拉)指挥失当,把事情给搞糟了……”
  布森和布兰两个半兽人霍然起立,扑上去痛揍这个无耻的家伙,蛇族的索斯发出了尖利的惨叫:“我是委员会成员,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哎哟!”
  白川一边上去劝架,一边用高跟鞋狂踩索斯的手指。索斯惨叫不绝:“哎哟!哎哟!救命啊!”看着这副情形,兔死狐悲的矮人鲁佐自觉危险,很识羞耻地想躲在帐篷的角落头,却发现那个安全的位置早给精灵怪的代表给捷足先登了。
  当营帐中混乱一片时候,紫川秀走了进来,所有人都看着他,目光殷切。现在,这位年轻的人类将领是大家唯一的希望了。紫川秀刚去视察伤兵救护营地回来,眉头紧蹙。面对众人的注目礼,他轻轻向大家点点头示意,坐了下来,奇怪说:“维拉没来参加会议?”
  布森和布兰对视一下,战斗结束之后,维拉把自己反锁在营帐里面一直没见人,大家理解他的心情,也没什么人去打扰他。布森掀开门帘吩咐站在门外的卫兵:“快通知维拉军团长过来!”卫兵领命跑去。
  布森还没坐下,索斯仿佛是害怕紫川秀责备他似的,抢着发言了:“光明王殿下,我们都认为,您的战略是正确的!我们的军队立即撤退,不要与魔族军正面交锋。”
  “迟了,我们与魔族军已经正面顶上了。”紫川秀一边翻看着伤亡记录,面无表情地回答说:“现在,已经没有逃跑的可能了。若我们撤退,魔族势必衔尾追击,我军非全军覆灭不可。”他合上了本子,抬起头来,眼神中满是深深的倦意。
  众人都不说话了,门外,急速的脚步声响起,卫兵掀开门帘冲了进来:“大人!”
  布森叱骂道:“你不懂规矩吗!进来要先请示,你……”
  “大人,维拉大人自杀了!”卫兵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紫川秀霍然起立。


第九集 帝都奇遇


第一章
  维拉用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心口,一刀致命,尸体侧卧在地上,地上流了一大摊的血,已经凝固了,尸身冰冷。桌上有他的遗书,只有三个字:“我有罪。”
  看着死者安详的面容,紫川秀沉默不语。他想起与维拉几个月来的相处,那些点点滴滴的往事,一下子忽然从记忆深处浮现。维拉是个毫无野心的人,当时任军队首领的他,毫无怨言地将指挥权交给了自己。
  即使自己是布丹长老亲自任命的司令,若没有他的鼎力支持,自己是不可能这么轻松地拿到远东军队的指挥权的。当自己提出要建立一个远东国家的时候,他竟然欢喜得像个孩子似的,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芒。
  他也是个尽忠职守的军人,当自己在全军面前威风凛凛地演说,慷慨激扬地挥手高呼:“前进!”时候,不出声地从事那些烦琐、杂乱的基层事务,给大军张罗粮草,布置岗哨,寻找向导,训练士卒,招募新兵的人是他。紫川秀还记得,在那段艰苦的行军逃亡路程上,每天晚上坚持巡营全军,最后一个入睡的人而第二天最早起来查岗的人,也是他。
  这个沉默寡言的半兽人军官,是起义军资格最老的元老功臣,更是起义军的中流砥柱,是他坚韧的脊梁,默默地支撑着起义军度过了创造最初的那些艰难日子。而在他在世的时候,自己却对他没有什么好感,认为他孤僻、悲观。自己更赏识的是性情开朗的布兰,或者是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布森,很讨厌悲观的维拉,有意无意地疏远他,而他,却没有任何怨言,一个人默默地完成自己的职责……
  紫川秀的眼角湿润了,为什么一样东西只有当失去以后,才能发现它的珍贵呢?维拉不该死的,乌合之众的民军不敌魔族的精锐军团,并不是他指挥上有过错,而做出正面迎战魔族军队的决定的,是整个军事委员会而不是他一个人,他却一个人背起了这个责任,以死赎罪。
  紫川秀心潮起伏,自己曾对白川说:“我们已经尽力了。”但自己是否真的尽了力吗?当布森指挥着半兽人军团在苦战的时候,冷眼旁观的自己,心里难道就没有想过:“活该!让你们吃点苦头才知道我的厉害。”这种等着看好戏的幸灾乐祸心理,难道自己就一点没有吗?
  如果说做出错误决定的军事委员们是败战的主要责任者,那意气用事袖手旁观的自己,是否也该担负上自己的责任?现在,维拉已经以一死向全军将士们交代了,自己又将如何承担自己的那份责任呢?
  旁观的将领们一声不吭,紫川秀望向布森,问:“通知他的家属没有?”
  布森和布兰对视一下,布森回答说:“殿下,维拉的家眷已经全部在沙罗大屠杀中遇害了,他孤独一人。”
  紫川秀听得心头一震,他几乎都忘记了,亲人惨遭杀害,看到仇人就在眼前,自己却只能一再让他忍耐、忍耐、再忍耐——维拉的感受怎样,自己有没有体谅过呢?
  他缓缓地开口了:“各位,维拉军团长是在与魔族的战争中英勇阵亡的。这件事情,大家要记清楚。”
  “是!”将领们响亮地回答,一阵轻松。紫川秀这么说,即是说不打算计较众人先前的不服了。
  “第二,从现在起,军事委员会立即解散。”紫川秀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仿佛都重若千钧:“军队只能有一个声音,一个指挥,一个权威,所有命令都只能由军团司令部发出,任何组织和人不能违抗。”
  众将领呆若木鸡,蛇族的头子索斯壮着胆子叫道:“这侵害了俺们的民主和自由权力……”
  “军队不是讲自由的地方!”紫川秀立即回了他一句,“你不妨向魔族申请下你们的民主权力看看?不服的话,你现在马上带你的部下走,我们不需要不服从命令的士兵。”
  蛇族索斯立即软了下来,嘀咕着:“俺又没说走,俺只是商量下而已……何必那么凶……你说不行就不行好了……”声音越来越低。他心里明白,软弱的蛇族军如果给驱出了远东联军,没有了其他种族的支撑,非被魔族给立即灭了,以前几次他都是吓唬而已,只是紫川秀不跟他计较。现在,看紫川秀生气了态度坚决,他立即软了下来。
  “有什么问题吗?”压制了牢骚最多的蛇族代表,紫川秀斜睨着其他的将领们。
  代表们赶紧一条声地回答:“没有!我们唯光明殿下您马首是瞻!”
  当晚,伤亡惨重的布兰军团悄悄地从前线撤了下来,调换到后方,换上了在第二线待命的原属维拉的第二军团,布森接替维拉担任该军团的长官。阵地上的调驻一直忙碌到了第二天清晨,黎明的到来带给了疲惫的远东士兵一丝希望,今天我们应该比昨天走运一点吧?
  事实证明,这完全是幻想。第二天从中午开始,两军在左、右两翼、中间地带同时陷入了一场无秩序的混战,而这场混战一直持续到太阳下山,以魔族军的胜利告终,远东联军从原来战线上被打退了足足五公里。
  第三天开战,一场混战,魔族一边照旧大获全胜,远东联军又退了三公里。
  第四天开战,混战,魔族获胜。
  第五天开战,再次是近身混战,魔族胜,他们再次对远东军进行了一次成功的中央突破。
  第六天开战,魔族再次获胜,他们打得远东军士兵丢盔弃甲,全线后退十多公里。
  但此刻,魔族军中已经再无第一天那样的气势了,所有人都在奇怪,明明魔族军占据了全面的上风,每天都在打胜仗,却始终没办法将远东叛军彻底击垮,不要说彻底击溃,就是像第一天那样消灭一个整装的团队都没有了。魔族军一上去,正面的敌人稍加抵挡,立即后撤,正当魔族军要全力剿杀后撤的部队时候,侧后和两翼马上就出现了新的叛军部队,魔族军队不得不掉头,而当魔族军将他们打退后,刚才溃散的正面之敌人又集合起来掉转头攻上来,于是魔族军不得不再次掉头……
  这样几次掉头、跑来追去的,魔族军士卒开始疲惫,锐气已丧,阵列变得混乱,两军队列往往由一开始的壁垒分明变得乱成一团,两军在混乱中打得烟尘滚滚,鸡飞狗跳,一直到太阳下山。魔族军往往都能依靠他们士兵的凶悍在混战中取得胜利,但此时他们的体力已经消耗得太多,无力再去追赶落荒而逃的远东叛军——远东种族打仗虽然不行,但逃跑的本领简直是天生的,追都追不上。
  一连五天都是这样,魔族已经意识到,这种胶水般混战的局面并非出自偶然,完全是起义军方面指挥官有意造成的。起义军部队之间有着某种神秘的连动联系,每个新部队出现的时间都那么恰到好处,恰好可以威胁魔族阵营的薄弱处,逼得魔族不得不掉头应战。
  鲁帝恼火万分。在这种毫无秩序的混战中,魔族正规军配合默契的优势得不到发挥,只能依靠魔族士兵的单兵作战能力上的优势来打“跑”敌人,却不能彻底地消灭敌人,这么几次下来,黄昏已经到了,士兵的体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只能怏怏地收兵。
  他破口大骂:“没见过这么无赖的战术!简直就是成心磨时间似的!”这就好比两个高手正在比武,其中一个跑来跑去就是不站住,让对手到处追,浑身本领无法施展,就这样一直捱到比赛结束。起义军虽然每次都败得狼狈不堪,但根本实力却没有多少损伤,第二天早上再见,他们又精神抖擞地施展了他们的逃跑、骚扰、缠斗战术,让魔族阵头一片叫骂:“混帐!”、“胆小鬼!”
  紫川秀也有不得已的苦衷,草草成军的起义军在阵列、配合、组合的威力等团体战方面,再怎么训练也不可能是魔族正规军的对手,他逆向思维,既然不能提高自己的水准,那就干脆把敌人拖到和自己同一水准算了。他放弃了与魔族的正面交战,改用这种牛皮糖似的“缠斗”战术来消磨魔族的兵力。鲁帝不知道的是,这种看似混乱无章的战斗,其实都是出于紫川秀和将领们每天晚上研究到深夜的结果。
  这种看似耍赖皮的战术并不是人人能玩的,需要极其高超的指挥艺术,需要研究地形,揣摩魔族指挥官的心理,料敌机先,预测魔族突击动向,安排伏兵,又要以极其快的速度重整溃散的部队将他们重新投入战场。这是玩火,稍微不慎,那就等于是引火自焚,比起第一天那种大喊一声“冲啊!”然后全军向前涌的场面,这种战术的难度不知要高多少倍。虽然起义军每次都败得狼狈不堪,但根本实力却没有多少损伤,就像猫从高处往下掉一样,无论怎么狼狈,它总能安全地四脚着陆。
  在两军开始进入长期战以后,起义军后勤方面的优势开始凸现出来了。一到晚上,在阵地的后方响起了巨大的喧嚣和车水马龙声音,大片大片的火把一直蔓延到大地的尽头,伤员被转送往大后方,无数的新兵又加入了他们的军队。
  第二天清晨,出现在魔族军面前的那黑压压的阵头,人数不见丝毫减少,而魔族虽然是获胜,但几百上千的伤亡总是有的,比起第一天那种好几万起义军阵亡而魔族军方面只伤亡不到两千人的噩梦,现在双方的伤亡比例已经大大地接近了。从鲁帝一直到下面最低级的士兵都开始感觉到惶惶不安了:敌人仿佛有无穷无尽的补充力量,虽然他们屡战屡败,但无论受到多么沉重的打击,只要有一个晚上的休息,他们马上能恢复元气,而且力量大增。就像传说中的怪物一样,无论受到多么重的创伤,但一到晚上,这个怪物都能将所有的伤口抚平,自行痊愈,这样的“胜利法”何时是个尽头?
  而且远东军方面还有一个优势:他们兵马众多,可以养精蓄锐地轮番上阵,现在,会战进行了整整一个星期,得不到休息的魔族士兵越打越疲惫,士气开始衰退。尽管魔族军每天都还是威风八面地横冲直撞,所向披靡,但是他们的攻势却是日见衰落,而起义军这边,无数的新兵在实战中得到了经验,他们在最残酷的环境下学习,已经渐渐习惯了如何“打败仗”了。紫川秀的镇静感染了大家,就连开始时候最悲观的人也相信了,形势正在一点点地转变,在这位不动声色的将领统帅下,最后的胜利一定是属于自己的!
  夜晚,又是一天血战的结束,今天的战役,照旧以起义军的失败而告终。两个蛇族团队被击溃,一千五百名魔族士兵陈尸沙场,远东军团又从战场上向后撤了近两公里。
  双方军队已经开始脱离了接触,举着白旗的双方救护队进入了激战后的战场,开始搜寻各自的伤员,虽然没有过任何协议,但是双方军队都很有默契地对对方的救护队不加攻击。
  夜幕降临时候,大批远东军团的伤员被用担架送了回来,低沉的呻吟声音在营帐中间回荡着,精灵怪的土医师正对他们进行着尽可能的救治,但是,同时出现了几千的伤员,这会让再高明的医生也措手不及。这里面,很多人是等不到医生的到来就会死去的,他们将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紫川秀从伤员的帐篷里出来,心情沉重,魔族的攻势依旧那么凌厉,属下的各个军团都已经伤亡过半,自己的军队,真的能坚持到最后吗?
  “殿下!”
  紫川秀抬起头来,看到半兽人军团长布兰正站在面前。
  “怎么了?”
  “殿下。”布兰神情难过,“今天,我又损失了半个团队,全部是那些最坚定的小伙子。”
  紫川秀点点头:“伤亡情况,刚才白川已经跟我报告了。部队的缺员,你今晚就可以从预备队——”紫川秀指指大营后面那一片明亮的火把和无边的营地:“民军中补齐。你的部队有一天时间的休整,明天轮到布森上阵了。”
  “殿下,补充的新兵,怎么样也没法跟那些有经验的老兵比的。虽然部队的人数还能保持一定的数字,但我们的士兵素质和实际战斗力却在每天下降。殿下,这些您应该是知道的。”
  紫川秀点点头,承认:“我知道,但是魔族也付出了代价。他们的攻势已经开始衰弱了,我们现在是在跟魔族比拼坚韧与耐力。”
  “但是殿下,这样下去,军队恐怕坚持不下去了……”
  “他们必须坚持下去。”紫川秀打断了他的说话,“必须坚持下去!除此以外,别无途径。”
  他转身向中军营帐走去。
  望着紫川秀疲惫又憔悴的背影,布兰突然抬高声量问:“殿下,什么时候才可以转机呢?”
  紫川秀头也不回:“明天!”
  “但昨天你就这样说了!”
  “那就后天——不,大后天!”紫川秀很不负责任地说,躲开了后边扔过来的一把四十公斤重的狼牙棒。
  七八一年的三月十七日,科尔尼会战的第十二天。
  天空下着今年最后一场雪,土地泥泞,冬天即将过去。
  “呜呜呜——”凄凉的战号吹响,起义军出战列阵,整个阵营一字摆开,中间布置的是六个强悍的半兽人团队,都是起义军的正规军部队,以著名的远东第一团为整个中路方阵的核心。这个团队与第七团的官兵都是起义之初的班底,是紫川秀手中最精锐的部队了,这么多天来,遭遇上魔族部队,别的部队往往都是一击即溃,唯有坚强的远东第一团能在败军潮中坚定如磐,稳住了整个阵脚,掩护全军撤退。
  左翼布置的是蛇族与半兽人的混合军队,布置了六个正规军的团队。蛇族军队这么多天的表现是有目共睹的,令整个远东民族丢丑。蛇族代表索斯辩解说:“我们的哈特族不是害怕魔族!我们是为了表达我们对魔族军队的轻蔑,转身用屁股对着他们,大步开走!”左翼军队的部队装备比较简陋,即使在正规军里,大多也是用那种土制的标枪,有的甚至在大棒上钉几根钉子就算武器了,很少有人有正规的制式马刀和长矛。将领们都很担心,如果魔族要打开缺口的话,那左翼是他们的最佳突破口,他们只能寄希望于左边阵营中那部份的半兽人士兵能够发挥奇迹。
  右翼布置的是矮人族和龙人族的混合军队。矮人族的军队在步兵对战中由于他们的个头矮小,他们是很吃亏的,但是实战中,紫川秀意外地发现了矮人族军队倒是魔族骑兵的克星。
  你想想,要从高头大马上弯腰去砍一个身高只有七十公分的小人,那是多费劲的事情啊!很多魔族兵为此失去了平衡从马上摔了下来,更有很多人为了做这个高难度的动作扭了腰,最后发现自己砍的只是矮人头顶上戴的尖顶高帽子罢了,而矮人们却能很轻易地挥舞着巨斧砍下魔族战马的蹄子,让他跌个人仰马翻。
  而龙人军队,这是紫川秀最为得意的兵种。这是一个沉默而强悍的兵种,他们不用训练,天生就是战士了,而且非常团结,战斗之间的默契非常好,常常不出一声地卷杀过去,秩序丝毫不乱,让紫川秀怀疑他们是不是有心灵感应的功能。他们力量强悍,是紫川秀统帅下唯一能在个人战斗力上超越魔族的种族。令人遗憾的是,他们的数量不多,总共只有两千来人,而且,他们的自尊心很强,很有那种我行我素的作风,对于外种族指挥官紫川秀的命令常常爱睬不睬的,这令紫川秀非常地头痛。
  同一时刻,魔族阵头也响起了凄厉的号角声,接着,锣鼓喧嚣,一个又一个魔族步、骑兵团队开出大营,在两军之间的空地上展开队列。魔族军中的辅助军团,六个团队的半兽人军队和蛇族军队按兵不动——这么多天来,魔族一直都只出动了纯种的魔族部队,而远东种族的军队一直被布置在后方没有出动过。紫川秀至今还没有搞明白对方指挥官的主意:他是想把这一批生力军留下来当成充当决定胜负的预备队呢,还是不放心半兽人士兵的忠诚度,害怕他们会阵前叛变?
  魔族军出战的阵列中清一色都是纯种的塞内亚士兵,这是魔族王国的统治种族。塞内亚兵通常是绿皮肤的,虽然个子不高,却是相当地凶狠、坚韧、残忍,充满了侵略性。五万多名塞内亚士兵在金黄色狮子旗帜下整齐地展开队列,多个部队同时展开,人马众多却不混乱,一切井井有条。魔族士兵奔来奔去,安静,肃杀,士兵们表现出的那种准确、训练有素、干脆利索的劲头,简直可以称得上赏心悦目。
  持续了十天的会战,双方军队都已疲倦不堪,因为起义军兵马众多,他们还可以轮番上阵和休整,而在兵力方面处以劣势的魔族军队却没有这个福份,只能全师以动,他们的精力消耗更为严重。持续了十天的激战以后还能保持这样鼎盛的军容和士气,不显得丝毫疲怠,诸路远东联军将领都不由为魔族军队的顽强而变色。
  布森首先开始了动摇:“期待依靠长期战斗来消耗魔族军的体力和士气,这恐怕不怎么可能。魔族军队坚韧耐战,恐怕就是再打上十天他们也照样顶得住。”
  他忧虑的目光望向被将领们环围在中间的紫川秀,今天的紫川秀,穿一副银色披甲,腰上挂着配刀叮当叮当地敲在马刺上。他仰头西望,站起来又坐下来,等一下又站了起来,反反覆覆多次,不像往日的平和镇静,今天的紫川秀显得有点浮躁不安。
  布森深感不安:全军统帅在开战前这么没底气,这是个不祥之兆。
  一声巨大的呼喝打破了战场上空的乌云:“塞姆黑林!(吾皇万岁!)”魔族军又开始进攻了,照旧是中央突破战术,六个步兵团队在中央列阵前进,在魔族兵那整齐的步伐下,大地仿佛在下沉。紧接着,轰雷般的马蹄声响起,布置在右翼(就是起义军的左翼)的魔族骑兵军也开始了前进,由开始的小跑一点点地加速,最后变成了飞驰,魔族的骑兵很快地超越了步兵的前沿,铺天盖地的马蹄震耳欲聋,大片的马刀在太阳底下闪光耀眼,他们直扑起义军的左翼而来。
  魔族开始进攻了!一时间,战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个宏大的场面所吸引了,布森也收回了注视紫川秀的目光投入战场中。他没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从几天前就一直失踪不见踪影的白川不知什么时候从外面进来,凑近紫川秀跟前轻声地说了几句。霎时间,紫川秀的犹豫神情一扫而光,他低声和白川交谈了大概一分钟,白川点头,又往外边走,消失在了那片人山人海的半兽人步兵阵列中。
  看着白川的身影消失,紫川秀轻轻松开了拳头,就在魔族骑兵与前沿的半兽人、蛇族前锋开始接近的时候,他叫来了布兰、布森、索斯、门罗等诸路指挥官。
  “全军总动员!”紫川秀尽可能平静地说:“这是最后一天,我们决死一战,绝不后退!”
  诸位将领一愣,随即大声应道:“遵命!”他们立即回到自己部队,兴奋地将这个命令传达下去。窃窃私语声音在阵列中响起,士兵们交头接耳,所有人都在传递着这句话:“决死一战,绝不后退!”没人知道为什么,躲避了那么久的光明王终于下定了决心,但是大家却都是精神一振,会战足足打了十天,自己一直躲躲闪闪地挨打了那么久,今天终于可以杀个痛快,扬眉吐气!
  但是这个命令来得太迟了,还没等布置在左翼的蛇族团队接到命令,他们的方阵已经给魔族骑兵的马蹄给踩平了,被打垮的蛇族士兵慌张地四散逃跑。魔族骑兵乘胜追击,又与半兽人方阵冲杀了起来,战斗进行得相当激烈。魔族意外地发现,今天敌人的抵抗相当地顽强,叛军部队居然没有像往日那样很快地逃散,然后来那种你进我退的骚扰战术,今天叛军的各路部队都牢牢地守住阵地,摆出副要跟魔族军一决高低的气概。这令得魔族军从上到下一阵莫名的狂喜,这群兔崽子终于肯打了!想到结束战斗后马上就可以回家了,魔族军团迸发出巨大的战斗力。
  “塞姆黑林!”“塞姆黑林!”狂呼滥吼声接连不断,魔族军队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大步地前进。尽管远东起义军已经在尽力抵抗,做出了最大的努力,战斗得非常勇敢,但是不行,他们的武器简陋,力量孱弱,上十万半兽人、蛇族、矮人、龙人联军挡不住魔族骑兵尖刀似的切入。魔族骑兵狰狞着、狂笑着,挥舞着马刀狂砍滥杀,他们的冲击箭头已经深深的切入起义军的中路,势头就像那烧红的刀子切入奶油蛋糕一样。在魔族骑兵的来回冲杀下,起义军的兵马一排接一排地倒伏下来,就像那秋天的麦浪被农夫收割。
  “大人!”布森冲到紫川秀的身前,“绿毛鬼太凶猛了!快下令撤吧!”
  眺望着喧嚣杂乱的战场,紫川秀摇头。
  “殿下,您在自杀我们远东的兵马!”
  “坚持住,我们的增援就要到来,胜利就在眼前。”
  将领们面面相觑,整个明斯克地区的起义军力量都已经在这里了,哪里还有增援?如果来的是那些匆忙拼凑的民军,那实在不堪魔族的一击,来了也没有用。
  没等他们的疑问出口,魔族军的侧右后方的西北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淡淡的黑影,伴随着隐隐约约如同天边传来的闷雷似的低沉响声,这是大片马蹄的声音。那片阴影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大,正急速地扩大,已经很明显了,这是一路新的参战军队,数目足有好几千,而且都是高速的骑兵!
  一时间,两军都在骚动不安,这是谁的增援?鲁帝跑到了高岗上,搭起了眼帘,使劲眺望。
  这是一路大军,太远了,他看不清楚对方的人影,只是看到了在对方队列的上空飘着一面黑色的旗帜,没办法看清楚旗帜的图案。但他觉得这肯定是自己一边的,理由很明显:那群穷光蛋叛军哪有钱筹建一支骑兵部队啊?他心头欢喜,自己的部队已经取得了全面上风,加上这支生力军,击败叛军那是易如反掌了。
  突然,一个视力比较好的魔族兵喊出了声:“是人类!他们是人类!”
  “胡说八道!”鲁帝叱骂道,“哪里来的人类部队?”
  部下们不敢作声了,看着那路军队越奔越近,大概十几分钟,他们距离已经不到五百米了,士兵们叫嚷起来了:“真的是人类!”
  “好像是紫川家的军队!”
  鲁帝一阵无名火起,真想把那几个叫嚷的士兵宰了,但他自己也愣住了:战马上的人影看得清清楚楚,正是人类的军队!那熟悉的控马方式,那迎风招展犹如一团黑云在平地上飞舞似的黑色大披风,还有那种斜举马刀过肩的预备砍杀姿势,确实无疑的,这正是紫川家远东军的标准冲击队列!在黄昏日光的映照下,他们成千上万地汹涌而至,以密集的队列卷杀而来,兵马奔涌向前,势如风暴。
  “这怎么可能!”鲁帝咆哮一声:“紫川家已经战败了!他们是怎么混过西南大营过来的?”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军官们慌成一团,几个传令兵匆忙上马迎着来敌扑上去,远远地就扯开了嗓门叫话:“是哪一路军队?鲁帝爵爷在此清剿叛军,请贵军马上停步,报上番号和来意!”他们一共叫喊了三次,尖锐的声音甚至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也听得清清楚楚,但骑兵军恍若不闻,直扑向前,传令兵匆匆忙忙地掉转马头逃跑。
  至此,这路军队的敌意表露无遗,鲁帝下令:“拦截他们!”一个团队的魔族轻骑兵被从与叛军作战的阵列中抽调了出来,匆忙掉头准备迎战。魔族的骑兵们呐喊作势,挥舞着无数的刀枪剑戟,鼓噪不断为自己鼓劲加油,倒也有几分气势。但放在众人眼里,总觉得这带有点虚张声势的味道,比起来敌那种不发一言只管卷杀向前的如虎气势,立即就给比了下去,仿佛一只哈巴小狗对着沉默的老虎鸣吠似的。
  两军人马交错而过,互相砍杀,进入近战。两路骑兵挤在一起厮杀,风驰电掣,全线刀光闪灼,犹如天上闪电,凶狠的刀锋砍劈,砍在胸甲上,砍在头盔上,叮叮当当地响彻整个战场。魔族兵震撼地发现,眼前这批人类骑兵的单兵作战能力十分惊人,他们身披黑色披风,养精蓄锐,以不可思议的敏捷,猛砍猛劈。士卒们刀术娴熟,装备精良,用的都是那种精工锻火制造的马刀,刀法快得简直不可思议,只见刀光闪过,接着就是血花和呻吟,又一员魔族骑兵栽倒尘嚣。旁边的魔族兵骇异,他连对方是如何出刀和收招的都看不清楚!没等他回过神来,眼前只见一片白光闪烁,他只来得及叫一声:“哎呀!”血花喷涌,脑袋就已经飞上了天空。
  在凶狠的对杀中,魔族兵的冲击势头被完全的遏制,人类一阵可怕的马刀劈削之下,前排的魔族兵全无还手之力,一个接一个的落马倒地,接着,成千上万的马蹄将他们践踏,惨叫声完全淹没在那片喧嚣之下,而人类方面,竟然连一个落马的都没有。
  给人类骑兵头一个冲击,鏖杀的战线开始扭曲,变成了弧月形,魔族被打得步步后退,站不住脚。敌人虽然是轻骑兵,但他们那扑杀的势头,比那重甲骑兵还要凌厉,即使以魔族兵那坚固的护身甲、锁字甲也挡不住对方的砍削,被连人带甲砍成了两截。
  被激起凶性的魔族兵拼命反扑,高举重矛、马刀,扑杀向前,可是没用,人类骑兵连看都不看就随手一刀,后发却先至,连胳膊带刀的卸下了他的手臂。被砍掉胳膊的魔族骑兵傻傻地坐在马上,眼睛发直地看着人类骑兵潮水般从身边涌过,没人有兴趣补给他一刀。好半天,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回事,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滚落马底。
  人类士兵默不作声,只管砍杀,收拾魔族兵就像那庄稼汉收拾田里的禾苗似的,并不显得匆忙。战线上到处一片白刃如雪,魔族的前军给一个个的砍落尘嚣,在敌人那看似漫不经心的攻击之下,他们根本发挥不出他们强悍的战斗力,看起来就像一地凋零的落叶,被可怕的狂风席卷,身不由己。
  魔族兵矛折刀断,那清脆的金属断裂响声,刺耳可闻,在人类的攻击之下,他们顶不住了,整个队列“哗”的一下,给人类军队从中路冲破,两翼骑兵慌慌张张掉头,向步兵们会合。人类骑兵立即追杀,追击人马竟然近到如此程度,在后面的魔族步兵看来,人类的骑兵仿佛是扑在他们的骑兵背脊上又砍又杀似的!没等魔族骑兵逃回步兵的掩护之中,他们已经被打得四分五裂,溃不成军。
  两军人马看得凝神屏气,士兵们甚至停止了交手,远东军团瞠目结舌:这是何等可怕的战斗力?在这群人类的面前,强悍的魔族兵如同婴儿一般的脆弱,这是哪里来的可怕军队?
  这个时候,战场上的局势十分复杂,魔族军队的前锋冲入了半兽人的阵营之中,正面临半兽人的强烈抵抗,而他们的后路,却被突然出现的人类部队给切断了。一时间,魔族的处境十分不妙,面临前后夹击,有被陷入全部包围的可能,魔族军队正慌慌张张地掉头。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战场的总指挥:紫川秀,他微笑着,走到全军都看得到的高岗上,姿势优雅地对着如同潮水般撤退的魔族军队深深地一鞠躬。
  一瞬间,所有人都理解了紫川秀这个动作的意思:魔族军的败亡就在眼前!远东军团沸腾了!只听见一声号令,起义军方面全线掩杀过去,各路民军战团,犹如泛滥的江潮,汹涌地扑向魔族的阵列,喊杀声惊天动地,连大地都在轻微地颤抖着。起义军最先突进的是魔族军的左翼,两翼包抄回来,对魔族形成了合围。
  魔族兵战斗得十分英勇,眼看形势忽然逆转,他们立即转攻为守,排成了对付骑兵的密集防守方阵,盾牌兵和长矛手在前面,弓箭手在后,坚决地阻挡。那如同铜墙铁壁似的坚强盾牌阵,从阵势的空隙间伸出的无数雪亮的长矛,密集犹如树林,弓箭手在盾牌的后面以猛烈的强弓射击,箭雨倾泻有如冰雹。
  谁都没有看见过,世间竟有如此可怕的攻击!给人类军队的胜利所激励,一连十二天的忍耐终于爆发,半兽人战士的决死拼杀,可谓史无前例,他们不在乎箭如雨下,不在乎锋利的长矛就在眼前,数以万计的狼牙棒、战斧、刺枪、镰刀,相互推拥着、挤压着,一起涌向敌阵。无数赤膊怒吼的战士,拼命地冲上去,人踩人,人推人,拼命挤,拼命冲,仿佛他们都是在故意找死似的。浑身插满了箭矢的战士,怒吼着用胸膛对着尖利的长矛直直地撞了过去,用身体为盾牌,死死卡住了魔族兵的长矛。后续的兵马马上填补了他的空档,猛扑上前,用刺枪从盾牌的空隙中朝魔族弓箭手又刺又戳,他们杀红了眼,挥舞起狼牙棒、战斧劈砍阻挡他们前进的盾牌,甚至狂暴得用脚踢、用肩头顶、用脑袋去猛撞魔族的盾牌阵势。在这样巨大的重压下,几面巨大的木盾牌“哗啦”一声被撞倒了,连在后面支撑的魔族兵都给压在底下,魔族方阵的缺口出现了!
  巨大的喊声响彻战场上空,半兽人们狂热地欢呼:“呼卓拉!”魔族在惊惶地叫喊:“堵上缺口!”立即的,从缺口处冒出了无数闪光的矛尖,密集如林。但半兽人仿佛得了不死的祝福似的,猛冲直上,人潮汹涌,就像那冲决一切的洪波巨浪,一往无前。他们喝嚷着:“佐伊族必胜!”的口号,高举战斧,一下子杀进了魔族的方阵内。魔族从四面八方猛烈地攻击,刺枪、马刀、飞箭所有的武器通通涌来,势如骤雨。几乎是一瞬间,冲在最前面的上百名半兽人勇士倒地殒命,但后续的部队已经汹涌跟进。
  与此同时,人类骑兵也穿透了魔族军的后卫部队,杀入了魔族的主力阵营之中。
  在数十平方公里内的科尔尼平原上,半兽人、人类、魔族三族杀成一团,双方的距离是如此地贴近,混成一个密集的人群。这个人群在蠕动、在抽搐、在流血,魔族兵黑色的盔甲,半兽人褐色的兽皮,蛇族灰色的军服,人类骑兵黑色的披风,现在已经混成一团,再难以分清谁是谁。场面简直如同地狱般的狰狞,到处是凶狠的拼杀,头顶上箭雨横飞,眼前是一片明亮的金属反光,无数的刀剑砍劈、长矛戳刺,脚下鲜血淌流满地,深深地渗进了泥土中,血腥扑鼻。士兵们的喊杀声、死者的惨叫声,伤者的呻吟声,魔族兵粗鲁的叫骂,半兽人愤怒的咆哮,钢刀劈骨的响声,兵器撞击的铿锵声,格斗者的气喘吁吁,战马的嘶鸣,所有声音混成一团,巨大的声浪直到十几里外也听得清清楚楚。
  形势已经十分危急了,由于人类军队突然参战,魔族军队已经丧失了所有的优势,陷入了混战中不得脱身。
  “呜呜呜!”凄厉的战号回荡在魔族阵营的上空,鲁帝紧急下令布置在左翼的六个半兽人辅助团队出击,从侧面突击半兽人的阵营,掩护军团主力撤退。尽管鲁帝自己也知道半兽人的军队并不是很靠得住的,但是现在已经到最危急的时刻了,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十几分钟过去了,半兽人的阵形纹丝不动。
  鲁帝下令第二次鸣号,并且派传令兵过去催促他们出动,但一阵子以后,传令兵慌张地跑了回来报告说,半兽人团队拒绝与自己的同胞兄弟作战。
  鲁帝勃然大怒,扭着由于长久不运动已经臃肿起来的身子,亲自来到了半兽人的军营中,召集了半兽人的军官们谈话。对着表面上还算恭敬的半兽人军官们,他高谈阔论,大谈魔神皇陛下对佐伊族战士的恩宠和信任、魔神王国和佐伊族的战士曾经并肩浴血奋战的壮举、佐伊族与魔神王国历史悠久的传统友谊等等,等等。他气喘吁吁地讲着,口沫飞溅。
  半兽人的军官们只是微笑着,没有人出来打断和反驳他的说话,但是一提到进攻,军官们脸上的表情立即变了,低垂的眼皮下面流露不安和阴森的敌意。最后直到鲁帝许下重酬,并以出动执法队相威胁的情况下,半兽人的部队才勉强的、不情不愿地出动了。
  半兽人的散兵线慢吞吞地向前移动了,士兵们拖拉着脚步,长矛懒洋洋地搁在肩上,刀子甚至根本就没拔出来,一步一张望,三步一回头,摇摇晃晃,无精打采地朝对面走过去。若不是凶神恶煞的魔族执法队在后面拿着鞭子乱抽催促,恐怕两军之间这短短的距离够他们走上一年的。
  紫川秀下令德伦率领一支半兽人的民军部队拦截他们,吩咐德伦:“不要第一个动手。”
  遵照这个命令,德伦带领的半兽人军队没有放箭,他们在辅助军的进攻方向布置了三路散兵防线。在防线的身后,魔族军正与远东军团厮杀得如火如荼,战团的喧嚣声震耳欲聋,而这里,两军的阵营都是一片寂静,这些步履蹒跚的进攻者,一点点的缓慢地接近了对面的防御者:同样毫无战意的半兽人队伍。
  走在最前面一个进攻的半兽人士兵慢吞吞来到了起义军的前面,他耷拉下眼皮,看着面前表情严肃的起义军半兽人,脸上笼罩着一种悲哀的表情。
  大家都没有把武器指向对方。
  终于,他仿佛是下定了决心,慢条斯理地拿出了一支土制的卷烟,叼在嘴里向前凑:“兄弟,借个火。”
  他面前的起义军士兵莞尔一笑,从腰间的布兜里掏出火石,帮他点着了卷烟。两人同时张开臂膀,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四面像敲大鼓一样轰然响起一片热烈的欢呼声,掌声,响彻云霄。千万佐伊族士兵在一起高呼:“我们是同胞兄弟!我们不打自己人!佐伊族绝不互相残杀!”哗啦的一下子,进攻的半兽人一下子涌入了起义军的行列,与起义的同胞兄弟在亲热地拥抱。无数人在欢呼,在鼓掌,“万岁!万岁!”无数顶帽子被抛上了天际,人们扬起了手中武器,高举欢呼,高举的手臂就像海洋一样,一眼望不到尽头。
  看到这副情形,魔族心都凉了。执法队的骑兵们举起了刀子,开始斩杀那些落在后面的半兽人士兵。顷刻间,数十人尸横就地,被激怒的各个半兽人团队“噌”的一下子掉转了枪头,对着魔族执法队亮起了武器。有人高呼一声:“打倒魔族!”哗变的部队立即响应,上万人雷霆般怒吼:“打倒魔族!”
  哗变的半兽人军队以与刚才完全不同的气势,猛攻魔族的执法队,对于这支一直在身后压迫自己上去送死、放冷箭的督战部队,半兽人早就积怨已久,现在他们将积累已久的怨气一下子爆发出来,拼得特别凶,杀得特别狠,骁勇异常。魔族的执法队被打得溃不成军,仓皇向阵地的中央逃窜,哗变的半兽人军队紧追不舍,又和阻拦的各个魔族团队发生了激战,一时间,魔族的战线乱成一团。
  因为半兽人的阵前哗变,魔族战线上空出了老大一个缺口,汹涌的浪潮直接地就向蛇族的辅助军杀来,眼看着气势汹汹的半兽人大军,蛇族军队又一次发挥了他们墙头草的优良传统,高呼:“远东人不要自相残杀!我们起义了!”将魔族的旗帜一下子撕下,哗地掉转枪头,领头向魔族的军队杀去。
  人类四个师团早就从右翼撤下,远远地避开了战场,没有参战。他们对魔族平时的严厉压迫早就心怀不满,对魔族军队的忠诚心——如果有的话——加起来不到一个调羹的份量,没人有兴趣陪着魔族一起“战斗到最后一滴血”,而蛇族和半兽人所说的“解放远东”也引不起他们共鸣:关我屁事。总的来说,这是场与自己无关的战争,不值得自己去流血,他们找了个凉快的山坡,站得高高的在那看下面两军厮杀,一边抽着旱烟。
  太阳已经落下山冈,战斗已经接近了尾声。其实早在各个半兽人团队哗变的那一刻,被包围的魔族军败亡已经是确定了,只是由于魔族士兵的骁勇和坚韧,才把战线坚持了那么久。
  但现在,他们再也无能为力了,后面,人类骑兵军仿佛一把尖刀,刺向了魔族那些最薄弱的防御环节,锐不可挡,前面,半兽人军团俨如滚滚洪涛,汹涌推进,在前沿的七个魔族步兵团队通通被砍成了碎片。魔族军的中军已经给贯穿了,他们的主力阵营已经给切成了两块。
  眼看着事情已经不可能以人力挽回了,魔族军的统帅鲁帝带着布置在后面的半个骑兵团队,丢下了陷入混战中的部队,拼命杀出了一条血路,向东方可耻地逃窜了,半兽人骑兵随即追上,一路追击,将他们砍杀得七零八落。
  魔族军溃退的情形十分凄惨,激战到了晚上七点,在战线的各个方面上苦苦坚守了五个多小时的军队,不知哪个地段首先响起了魔族语的呼叫:“叛徒!”接着,所有的士兵都叫嚷着:“叛徒!叛徒!”有人高呼:“赶紧逃命吧!”于是,军队溃败,犹如江河解冻,一切都摧折、瓦解、崩溃、倒塌了,士兵们互相冲撞,相互拥挤,忙乱慌张。
  鲁帝的失踪是魔族军队丧失斗志的直接原因。身后的黄金狮子的战旗消失了,自己的长官已经逃跑了!觉察到这个事实的魔族兵,发出了绝望而愤怒的嘶叫:“不!”支持他们在被包围情形下仍旧坚持苦战、绝不后退的唯一原因,魔族王国战士的荣耀与忠诚,现在已经遭到了无耻的亵渎和背叛。他们再无斗志,望着围过来的半兽人战士,一个魔族兵茫然地抛下了武器,蹲下身抱头痛哭,毫不理会头顶就要落下的血淋淋的斧头。仿佛有传染性似的,“当当”、“当当”的声音连续响起,魔族士兵的武器一件接一件地跌落尘埃,他们放弃了抵抗,眼巴巴地望着胜利者们响入云霄的欢呼,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在不停地淌着血。
  部份军队做了战俘,部份军队却在死命逃生,败兵呼号着,丢弃了武器和装甲,互相践踏,互相拥挤,踩着同伴的身体争相后退。魔族兵已经失去了理性,大路,小道,山冈,原野,谷地,树林,全部给那上万的魔族败兵给塞满了。魔族的辎重队给丢在了路边,辎重兵解下了车子,骑上马匹逃命了,无数的粮车四轮朝天地拦在路上堵住了败兵们的去路,只留得很小的通道。这造成了惨剧,为了争得一个逃生的机会,魔族士兵不惜动刀子砍杀在前面阻住自己的同伴,踩着他们的尸首过去。
  在溃败军队的后面,人类的军队正在衔尾追击,骑兵们飞也似的追来,一个劲的杀、砍、削,见魔族就杀。各地的农民游击队、村庄自卫团也来帮忙围剿,他们在各处的村落、山林、草丛中痛打落水狗,将落单的魔族逃兵一个个活生生地吊到树上剥了皮,杀了个淋漓痛快,魔族军的尸体从战场一直散布到十多公里外的原野上。
  魔族王国的功勋部队,月亮湾、帕伊、蓝河等地的胜利者,气势嚣张不可一世的鲁帝军团,现在已经尽数躺在那片浸透了雪水和血液的科尔尼城前的开阔平原上。
  远东军团本来是不杀战俘的,但为了报复魔族对沙罗行省平民的屠杀,光明王下令,对鲁帝军团中第六十五和七十一团队的士兵,一个不留。但一连十二天的残酷战争已经扭曲了人性,因为战友的牺牲而满腔怒火的半兽人和人类士兵都充份利用了这个命令。一见到魔族的伤兵和俘虏,他们就冷笑着问:“你是不是第六十五团?是不是七十一团的?”
  魔族听不懂人类和半兽人的语言,茫然地望着他们,嘴里在可怜巴巴地哀求着,眼中流露出惊惶,但是心硬如铁的士兵不管那么多,上去几刀就把他砍死,提着血淋淋的脑袋向军官报告说:“长官,他自己承认是六十五团的!”
  军官说:“杀得好!”
  直到当晚的午夜,紫川秀才觉察抓到的魔族俘虏少得惊人。统计各部队报告上来的数字,属于魔族第六十五团和七十一团的战俘竟有近两万人,即使是一个整编的魔族团队也不过三千多人,何况经过这么十二天的激战,魔族已经大大地被削弱了。他立即下令禁止这种滥杀的屠戮,但在此之前,已经有一万多魔族兵在被俘后遭残杀。


第二章
  在七八零年一月五日这天,鲁帝军团在月亮湾会战中屠杀了上十万的紫川家军队,在一年后的三月十七日,他们为此得到了报应。
  此战,六万五千多魔族军参战,五万三千人阵亡,八千人被生俘,四千多溃逃,魔族军团总司令鲁帝逃亡,明斯克驻军首脑卡拉战死,得亚总督乐云战死,杜莎总督叶尔柯战死。经过此战,魔族在远东中部省区最大的军事力量被彻底摧毁了,这宣告了起义军在远东中部的六个行省从此再无可以抗衡的敌手。起义军取得了巨大的胜利,但他们也付出了血的代价,八万多名远东各族战士英勇地献出了生命。
  科尔尼城外的荒野上,战场上一片可怕的尸山血海,尸体堆积如山,空气中散发着强烈的血腥味道。在血流成渠的战场上,黑衣骑兵军团安静地列队站立着,钢铁般的队列,沉寂一片,只听见晚风吹拂大旗的猎猎呼声。
  那些蛇族士兵、半兽人士兵、龙人族敬畏地望着他们,今天会战胜利的最大功臣,口中喃喃赞叹,心里却在狐疑:这是哪里来的军队?
  他们不敢上前去问话,在这些人类的身上,有种与平常人类不一样的气质,冰冷、坚强,沉默,那种如同刀锋般的冰冷的锐利感觉,让人一见生寒。铸造他们的仿佛不是血肉之躯,而是真正的铁与钢,不用动手对战,单只是这样面对面站着,也能让人感觉到他们的可怕实力。见到了他们,远东的将领们才醒悟:由血肉之躯组成的军队,竟然可以强大到这般地步!与之相比,自己先前光是拼凑人数而组成的军队,那根本是天差地远了!
  远东的将领们窃窃私语:“怎么办?谁上去与他们交涉?”大家互相推脱着,万一这群来意不明的人类突然翻脸把自己动手宰了,死得就太冤枉了。
  紫川秀笑笑,领着众人来到黑衣骑兵军阵列的面前。一声呼哨,“噌”的一声清脆响声,一万多骑兵同时拔刀出鞘,高举过头,一片蓝色的刀光耀眼。
  蛇族头子索斯拔腿就跑,矮人族头子鲁佐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精灵怪的代表白眼一翻,很干脆地昏了过去。几个半兽人将领立即环身护在紫川秀身前,布兰站前一步叱道:“你们想干什么?”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骑兵齐刷刷地下马,向着他们单膝下跪行了个礼,又翻身上马,举刀过头,犹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参见大人!”骑兵们如同雷鸣般地齐声高呼。
  紫川秀越众而出,面对着那黑压压的阵列,高声回答:“弟兄们,干得漂亮!辛苦了!”
  “大人辛苦了!”骑兵们齐声回应,同时结束礼节收刀,动作整齐得赏心悦目。
  “不必担心。”紫川秀向远东的将领们介绍说,“这是我的部下。”他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指点着队列上空迎风飘扬的旗帜:“这是我的军队,秀字营——旗帜上明明写着的了,你们没看到吗?”
  看着旗帜上鬼画符似的字迹,远东将领们嘀咕着:“谁看得懂啊!”
  看着各族将领们目瞪口呆的吃惊表情,紫川秀偷偷发笑,却高声发问:“带队长官何在?”
  骑兵队列中,三员将领纵马出列,一个接一个地行礼:“第一师团长官罗杰,参见秀川大人!”
  “第二师团长官明羽,参见秀川大人!”
  “直属师团长官白川,参见秀川大人!”
  “禀告大人,秀字营前来增援,请指示!”罗杰浑厚的男低音像敲大鼓似的,传得远远的。
  紫川秀骑在马上,带着满意的表情审视着排列整齐的骑兵阵列,心中充满喜悦。这是自己一手建造的精锐军团,不是当年那种乌合之众,更不是那些仓促组合的民军,而是身手不凡,经历严格训练和考验而锤炼出的雄师劲旅,在整个世界上都可以称得上是一流的铁军骠骑,即使比起流风霜的铁军恐怕也毫不逊色。十年磨一剑,他们的坚强实力,通过了今天的实战,已经得到了可怕的验证,而今后,不用怀疑的,他将倚靠他们南征北战,与魔族争霸天下!
  他再看看目瞪口呆的远东将领们,心中窃笑。半兽人士兵虽然强悍,但终究不是自己的亲卫部队,要打天下,必须还得自己拥有一支绝对忠诚于自己的军队。否则,不管自己付出了多少努力,有着怎样好听的官职和称号,在全部是远东种族的起义军中,自己的身份始终是个“客卿”而已。既然布丹长老可以任命自己,那远在云省的他,只需要轻轻一纸文书,同样也可以免去自己的职位。这种寄人篱下的滋味,往日在紫川家时候,自己已经尝得太多了,要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远东势力,因人成事是绝对不可能的,必须有属于自己的真正实力,有了秀字营的到来,自己才算取得了对远东军队的真正控制权。
  当下半夜,月亮西垂时候,各路军团已经完成了战场的打扫。平原上不时地响起马嘶人声,各路新凯旋的兵马,纷纷从各处返回营地,大群大群被解除了武装的魔族俘虏,正被布拉统帅的半兽人战士们看守着。
  “殿下!”布拉过来向紫川秀请示:“请问殿下,这批魔族俘虏我们如何处理好呢?数量太多了,足有上万!”
  紫川秀一愣,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呢。他想了一下说:“先关押起来,派一个团队过去看守他们,或许将来我们要建一个专门的战俘营了。哎,让战士们不要乱杀,魔族的奴隶很值钱的。”
  旁边的将领们中有人提议:“殿下,我们不如把整个魔族王国都建成战俘营吧!”
  血染征衣的将领们一起哄堂大笑,紫川秀也笑。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笑容敛了起来,对布拉说:“吩咐下去,我们不接受魔族王国六十五和七十一野战步兵团队的投降,交代战士们,凡是碰到这两支部队的士兵,杀无赦!”心里在暗暗感慨:“维拉,太可惜了,你没能亲手复仇……”
  布拉神情肃然,立正应命:“是,殿下!”他犹豫了下,轻声说:“这样,维拉兄弟可以瞑目了,愿奥迪大神庇佑他的英灵。”
  “殿下。”半兽人布森前来报告,“魔族军中没有参战的人类辅助军的代表请求觐见我们的最高首领。”他压低了声量:“他们的军队现在还保持着武装。”
  紫川秀抬起头,眺望着南边山冈上那一片明晃晃的火把,那是魔族军中人类辅助军的方阵。
  在今天的大战中,他们没有参战,看来是想观察时机,看看哪一边比较强,从个人感情上,紫川秀很鄙视这种卑劣的墙头草的行径,但也为此庆幸。今天的大战,胜负只是一线之差,如果他们不顾死活地站在魔族一边,那魔族军中的半兽人辅助军也不会那么坚决地叛变,那时候鹿死谁手,就很难说了。
  他问布森:“他们有些什么要求?”
  布森摇头:“他们没说,只是提出想见我们的首领。”
  紫川秀点点头,布森退下。紫川秀挥手招来白川,小声跟她说了几句,白川领命而去。
  一会儿,几个穿着魔族制服的人类军官在布森带领下,来到了紫川秀面前。旁边是举着火把站得钉子般笔直的长长两列秀字营卫兵,被这般威严所震慑,那几个军官的神情有点惊惶。他们刚才亲眼看到了整个的作战过程,亲眼目睹了强大的魔族军团是如何崩溃在这支神秘的骑兵部队的狂砍滥杀之下的。如果对方翻脸的话,光是一个冲击就足以让自己那人心惶惶的辅助军全军覆没了,不用提旁边还有几十万的半兽人军队呢。他们左右张望,看着环在周边的那一群虎视眈眈的半兽人和人类武士,不知道到底谁是起义军的领袖。
  所有的人都站着,只有一个身着轻甲的人类盘膝坐在地上,低着头,对他们的到来毫无感觉。他的身后,是远东军团迎风飘扬的旗海,他的面前,是一堆堆血迹斑斑的魔族旗帜,正是今天的战利品。那些铠甲鲜明的人类卫兵,魁梧高大的半兽人护卫,神情凶狠的蛇族战士,沉默刚毅的龙人兵士,威风凛凛的各族将军们,如同众星环月地把那个坐着的人类拥在中间,神情恭敬。
  军官们如同梦游似的目瞪口呆。几十万远东军队的统帅,鲁帝军团的终结者,威名显赫的起义领袖光明王,竟然是这么一位斯文、削瘦的青年?第一眼,他们同时有了种感觉,这个人的气质,非同一般,他虽是坐着,腰身笔挺,却给人种疲倦的感觉,身形萧瑟而落寞。
  不知怎么的,在杀戮而血腥的战场上,看到这么个人,就像在炎炎烈日下徐徐拂过身边的一阵清风,让沉浸在血腥之中的心灵突然平和了下来。
  紫川秀抬起头来,望着他们,目光明澈,笑笑:“辛苦了,各位。”
  军官们讷讷的,脸上一红,说不出话来。整整一天,人类辅助军连支箭都没放过,一直在旁边看热闹,何来辛苦之说?但他们又不能肯定对方是在讥讽,因为他脸上的笑容是那么亲切,语调温和。虽然他很不礼貌地盘膝坐着对客人讲话,却没有人觉得他的态度倨傲,反而觉得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他的凛然气质,仿佛天生就该立于众人之上的。
  半兽人布森在旁边提醒:“这位就是光明王殿下,我军的最高领袖。”
  人类军官们如梦初醒,纷纷敬礼,紫川秀只是轻轻一点头,就算还礼了。他故意表现得傲慢点,先在气势上压住这帮摇摆不定的墙头草,这样才方便跟他们交涉。
  人类军官纷纷介绍自己的身份,他们一共是三个人,都是师团长的级别,一个叫李勒,一个叫梅罗,还有一个叫杜亚风。紫川秀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三位的职务是师团长,那在紫川家时候,各位的级别都应该是旗本吧?”
  三人面色一变,紫川秀的话,触到了他们心底深处最痛的伤口,一朝身为叛逆,永世不得翻身。
  杜亚风师团长含糊其词:“我们是远东事变以后才任职的,原来并不是旗本……”
  “哦?那是谁提拔的各位?雷洪副统领?还是各位的魔族主子?”紫川秀微笑着,但他的话语却像是针一样深深刺入几个军官的心头,连旁听的秀字营军官都面上变色。罗杰向着白川打眼色:“大人频频挑衅他们,看来是打算要跟他们翻脸了,我们要做好动手的准备。”
  几个军官的面色变幻,青一阵白一阵的。梅罗阴沉着脸,李勒气鼓鼓地嚷嚷着:“龟儿子才想为魔族做事!不要以为我们日子过得舒服!”杜亚风在后面连连扯他衣裳,但李勒还是一个劲地说下去:“有本事,把我们全部杀了算了,何必这么羞辱人呢!走到这一步,我们也是迫不得已的!魔族瞧不起我们,家族要杀我们,现在连远东的乡巴佬都瞧不起我们了!我们的苦衷,谁知道啊?”
  紫川秀淡眉一轩:“有什么苦衷?说来听听。”
  “呸!”那个李勒一口痰吐了出来,“老子才不跟你这小鬼说!你懂个屁啊!”
  “噌”的一片轻响,周围的秀字营卫兵同时拔刀出鞘,整齐得像是只有一声响,一片刀光耀眼,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紫川秀:只要他一个点头,一个眼神,他们马上扑上去把这个无礼的家伙乱刀砍成肉浆。
  紫川秀微笑着摇摇头。
  士兵一起收刀,杜亚风松了口气,只觉得汗水已经浸透了后背的衣裳,他赶紧出来打圆场:“光明殿下,您大人大量,不要跟这粗人计较。如果殿下对这事有兴趣的话,让我来说好了。
  事情还得从七七九年的事变时候说起,那时候,我们几个都还只是小旗武士的职务,各自带领一个大队,隶属于雷洪部下。七七九年的三月份,帝都旗本级以上高级军官会议召开,哥应星统领大人应命前去帝都,临走前命令三位副统领坚守岗位,准备兵马随时应变不测。那三位副统领分别是远东军团的副司令雷洪,参谋长罗波,还有瓦伦要塞的镇守司令林冰大人……”
  紫川秀打断了他的说话:“你不必从头说起,接下来的就是帝都事件吧?这些我都知道了,我只是想知道,你们为什么敢对自己的上司哥应星下毒手?当时是怎么回事?”
  白川和罗杰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想到,那个已经逝世的远东统领对紫川秀影响之深,竟然到了这种程度。事情已经过去两年多了,世事变幻天翻地覆了,人事已经全非了,但紫川秀依旧在孜孜不倦地追查哥应星之死的真相。白川看着那几个人类军官,不禁为他们捏一把汗,如果他们几个有份参与当年的事件,想活着出去恐怕是很难的了。
  李勒忿忿地吵嚷着:“当时谁想过对哥大人下毒手,谁就是母狗养的!我们根本不……”
  杜亚风一把把他扯了下去:“够了!让我来说!”他面向紫川秀,缓和了语气:“光明殿下,您不是紫川家的人,我们也不必骗你,我们今天活到这种地步,算是够无耻的了,但是当年我们也算是堂堂的家族军官,再怎么说也不敢举逆手犯上,更不要说对哥应星大人了。
  那天半夜里,忽然吹响了紧急军号,我们昏头昏脑地被召集起来。雷洪副统领给我们训话,说是帝都发生叛乱,哥应星大人正紧急召集我们,秘密前往帝都勤王救国!当时的情形非常紧张,到处都在传说杨明华要谋位叛乱,而且又是我们的直属长官,哥应星大人的副手雷洪大人跟我们亲口说的,大家哪里有什么怀疑?我们当晚紧急出发,三万人偷偷地出了瓦伦。
  行到黄石山一带时候,上面又传来命令,说有一队杨明华的叛军,穿着我们远东军队的制服,打着哥应星大人的旗帜,冒充哥应星大人的亲卫队要前去偷袭瓦伦要塞。
  我们听了都很生气,该死的叛军,居然用这么无耻的手段!雷洪跟大家说:不要冲动,我们埋伏起来,杀他们个出其不意。
  我们全部埋伏在山崖周边,一看,那路兵马果然都打着我们哥应星大人的旗帜,穿着远东军的制服,没等他们出了山崖地带,雷洪一声令下,我们就拼命地放箭,结果……”
  他黯然摇头,李勒“砰”的一拳打在了地上,烟尘飞扬,另外一个一直没出声的梅罗,眼中泪光闪动。
  “后来,我们知道大错酿成后,有四个旗本军官当场就自杀了,整个营地哭成一片。该死的,那个雷洪,他也在哭,他说自己也是被人陷害了,人家用假消息骗了他,而陷害他的人,就是林冰和罗波两个副统领。他哭得那个伤心啊,连老虎见了都会掉眼泪的。结果我们又一次相信了他,起兵与林冰和罗波两位大人对抗。当然,也有人不信的,指着雷洪大骂:‘叛贼!’但那些人后来都给雷洪和他的亲信杀了。
  我们这些中下级的军官懵懵懂懂的,到很久以后,我们才知道了真相,但那个时候已经晚了。雷洪跟我们说,你们手上有了自己人的血,家族已经不可能饶恕你们了。回头是死路一条,倒不如跟我一起干吧,说不定还能寻条活路呢!我们也是贪生怕死,那时候也没别的路走了,就只好这样一直错下去了……”他低下了头,说不下去了。
  全场一片沉默,直觉地,紫川秀知道他们说的是真话,长久以来藏在心头的谜团终于解开了。由一个亲身参与者口中,他知道了当年的叛行到底是怎样发生的,心中波涛汹涌,表面却是依旧平静。
  “那么,各位要来见我,有何指教呢?”
  几个军官对视一眼,最后还是杜亚风出声:“殿下,我们是想来向您请求几件事情。第一,今天我们的军队并没有与您作对,希望您能允许我们安全离开。”
  紫川秀诧异道:“你们当然可以走啊!没有人拦住你们啊!”
  “谢谢殿下宏恩,只是您麾下的各路军团正在追击魔族的溃兵,还有游击队也在拦截魔族的败兵,我们担心一旦碰上他们,会发生什么误会和冲突。想请求殿下您的是,给我们颁发一个手令或者路条,让我们可以向您部下的各路军队、游击队做证明。”
  紫川秀点头:“这个没问题。”
  杜亚风面露欣喜之色:“谢谢殿下!第二件事情是,在殿下缴获的辎重车队中,有一部份装备和物资是属于我们部队的,想请殿下开恩还给我们。”
  紫川秀沉吟了一下:“车队里的物资,都是魔族从各地搜刮来的财富,是属于远东民众的,不能给你们,但我可以从里面拨出部份粮食给你们,省点的话,足够你们路上吃的。”
  虽然要求没能完全满足,但是几个人类军官已经十分满足了,感觉这个光明王虽然有点尖酸刻薄,但总还算通情达理的。杜亚风鞠躬如也:“谢谢殿下,我们谢谢殿下!”连那个一直忿忿不平的李勒也说了几个“谢谢”。
  “但是。”紫川秀问,“你们打算去哪里呢?”
  几个军官对视一眼,杜亚风苦笑着:“殿下,我们这两万多人,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只有回魔族那边了。请放心,如果下次与您遭遇上,我们一样不会与您为敌的,魔族不值得我们卖命。”
  紫川秀淡淡地笑笑:“不会有下次了。你们知道魔族是怎样对付逃兵的吗?包在麻袋里,用马蹄活生生踩死的。你们袖手旁观鲁帝军团战败,他们不会放过你们的。”
  几个军官面露惊惶之色,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紫川秀温和地问:“如果你们没有别的地方去了,到我这里来怎么样?”
  几个人有点犹豫,杜亚风问:“殿下,我们这种身份,贵军肯接收我们吗?”
  紫川秀笑笑,扬声:“杜克!”
  杜克从众卫兵中出列,站到紫川秀面前:“殿下!”
  那三人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杜克,你没死?”
  紫川秀微笑:“杜克,你跟他们说一下。”
  “是,殿下!”杜克转向那三人,把自己走投无路后被光明王收留的事情简略说了下,他还兴奋地告诉自己的旧上司:“在光明王军中,自己不但没有被歧视,还由于作战勇敢,已经当上军官了!”
  “但是。”三人都被说动了,不过还有点犹豫,杜亚风说:“但,我们都还不知道殿下的真实身份呢?”
  杜克回转头望向紫川秀,紫川秀向他点点头,示意批准。于是杜克凑近那几个人的耳朵,小声地说了一句话,那三个人吃惊得在原地上跳了起来。他们立即下定了决心,杜亚风激动地说:“殿下,请允许我们加入!”
  紫川秀静静地站起来,缓缓说:“欢迎你们加入秀字营。如果真相真的如你们所说的那样,只要你们在今后对魔族的战争中,奋勇作战,以双手洗清罪孽,有朝一日,我保证会让你们堂堂正正地重返紫川家!但是,你们如敢有任何不轨之心,无论追到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你们,雷洪就是榜样!”他语调森严,冷峻得犹如巅峰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三人一下子拜服在地:“秀……不,光明王殿下,以后我们的性命,就都交给殿下您了!”
  对于紫川家族来说,七八一年是个动荡不安的年份,远东战败了,但是灾难并没有结束。
  七八一年的九月,伏名克行省的一支半兽人游击队遭受凌步虚军团的追捕,走投无路的半兽人士兵向人类的瓦伦要塞方向逃跑,想在那求得庇护。但城墙上的人类守军看着一大群半兽人突然跑过来说:“救命!”后面烟尘滚滚大队的魔族骑兵正赶来,他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敢开门。
  转眼间,魔族骑兵杀过来了,就在要塞前不到两百米的地方,就在人类军队的面前,他们慢条斯理地将半兽人游击队砍成了肉浆,根本就没把近在咫尺的人类军队放在眼里,一片惨叫和哀鸣响彻瓦伦城头。
  近万人类官兵看得怒火中烧,血脉贲张。虽然死的只是远东的居民,而远东全境已经划给了魔族,哪怕魔族把整个远东的居民都杀光,严格来说,这也只是魔族王国的内政,但人类官兵们眼看这血淋淋的一幕,看着敌人对自己竟然如此轻蔑,官兵们长久以来对魔族的愤怒此刻终于再也无法压抑。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射死那些绿皮杂种!”有人射出了第一箭,士兵们纷纷响应,顷刻间,城头上箭如雨下,暴露在射程以内的魔族骑兵张大了愕然的嘴巴,一个个中箭从马背上栽倒。
  热血沸腾的少壮派军官甚至打开了城门,冲杀而出,与魔族骑兵激战成一团。
  魔族军队目的只是追剿半兽人游击队,并没有想到会与要塞的人类军队冲突,人数并不是很多。遭受人类军队的突然打击,他们睁大了眼睛,乱成一团,在丢下了三十来具尸体后,就像人类官兵得意洋洋宣称的那样:“他们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跑了!”霎时间,城头上人类的欢呼响彻云霄。
  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从开始到结束不到十几分钟,当要塞的镇守司令林冰得到消息:“我军与魔族发生冲突。”而匆忙赶往现场时候,事情早已结束了。参与作战的官兵们争先恐后地向她报告:“大人,看,我们打了个大胜仗!”更有的官兵高兴地向林冰开玩笑:“大人,什么时候为我们庆功啊?”
  林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阴沉,她突然大喝一声:“庆你个头啊!”在场的官兵顿时都呆住了。
  林冰也不多说,转身就走,一边吩咐下去:“有份参与事件的,自己到军法官那里报到。这次你们闯的祸太大了,我保不住你们了!”她想,我连自己都保不住了。现在,流风霜的四十万大军正聚集在习冰城对紫川家虎视眈眈,光是来自西部的压力就让人喘不过气来。为了防御西部,连家族的头号名将斯特林都到了西部边境的重陲城镇亚特城亲自坐镇,如果因为这次事件挑起家族与魔族之间的战衅,在流风霜大举进攻的同时,魔族也兵逼瓦伦要塞,那紫川家铁定完蛋了。
  瓦伦的驻守军法处代表卢真详细报告了事情发生的始末,并在报告的最后请求帝都监察厅追究林冰以及其部下在这次事件中的责任。帝林面无表情地把报告最后浏览了一遍,把目光投向马车的窗外,他的马车夫拼命地想在拥挤的游行人群中间辟出一条路来。游行的人群正向通往总长府广场的其他路上涌来,反对魔族的口号声响成一片。
  卢真的报告来得太迟了,魔族已经采取了报复行动,瓦伦要塞的一个巡逻分队遭到了魔族的包围伏击,一个小旗武士和七十多名士兵被俘,他们经受残忍的折磨后,已经不成人样的尸首被抛在瓦伦要塞的城墙下。
  这件事情被报纸报道了出去,惹起了轩然大波。记者们很聪明地对先前远东军首先攻击魔族的事件只字不提,整件事情在他们笔下看起来就像魔族蛮横又不守信用地首先破坏了二月停战协议,“残忍地杀害了家族的优秀战士。”报道中最煽情的一段是记者对阵亡的小旗武士的母亲的采访录,在他们笔下,这位不幸的军官拥全世界美德于一身,忠、孝、礼、义、娣兼具,是个完美无缺的圣人。
  九月事件在民间激起了滔天大波,民众愤怒了:“魔族崽子占了我们的远东不说,还不讲信义,卑鄙的杀害了我们的战士!”要求对魔族开战的游行和示威在各地接连举行,连帝都都受到了这股好战风潮的影响,元老会连续三天都在讨论这件事情。
  “因为死了一个小旗武士,于是紫川家遭受了重大而不可修复的创伤?”帝林微笑着跟哥普拉说,嘴角轻轻下撇。
  哥普拉也笑了,很委婉地说:“他死的时机太对了,恰好是在节骨眼上。”
  帝林望着窗外激奋的人群,轻轻地感叹说:“是啊!现在,群众的情绪就像一个炸药包似的,他恰好就是那根导火线。你看,卢真报告的这件事情,我们怎么批复好?”
  哥普拉想揣摩帝林问话的真正意图,却发现上司英俊的脸上全无表情。他只好放弃了揣摩帝林意图的打算,斟字酌句地说:“如果单从事件本身来说,尽管不是出自林冰的命令,但她御下不严,导致轻启战衅,身为瓦伦要塞的负责人,她是有责任的。”说完他偷偷瞄了帝林一眼,发现这位上司微笑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一点线索,他只好自己说下去了:“单从案子本身来说,这事情并不难处理,按照纪律对林冰撤职、训诫,或者军事法庭查办都可以,但结合当前的形势……这就有点难了。”
  帝林转过头来,叹气说:“是啊!如果我们对林冰的违规不加理会,那罗明海会大叫大嚷:‘监察厅失职啊!’但如果我们对林冰加以处罚,罗明海也会煽动元老会来找我麻烦:‘魔族是我们紫川家的最大敌人,林冰副统领杀敌何罪之有?监察厅究竟站在哪边的?’无论我们怎么做,都是错。”
  哥普拉不出声了,过了一阵子,他小声地建议:“或许我们可以报告总长,让殿下裁决?关于这件事情,殿下是什么意思?”
  帝林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总长的意思是没意思。”
  哥普拉顿时明白过来,紫川参星那只老狐狸老奸巨滑得很,这件事情如果照规定处置的话,肯定会激怒元老会和民众,他才不想惹这种麻烦上身。相反的,他恨不得帝林跟罗明海斗个你死我活,他好在一边乐享其成。
  到了总长府门前下了车,帝林径直走向大门,大群的保镖护在他身边挤开人群为他开路。
  那里,示威的人群密集在总长府门前的大广场上,人山人海将总长府大门围得水泄不通,人们举着手呼喊着口号:“打倒魔族,报仇雪恨!”“出兵远东,拯救我们的同胞!”
  帝林暗暗好笑,远东的半兽人什么时候又成了他们的同胞了?记得大概一年前,远东叛乱刚起的时候,也是同样的这么一批人喊着口号:“将远东的贱民斩尽杀绝!”
  又一阵口号声传进帝林的耳朵里,令他全身一震:“军队开到远东去!”“军队无能,辱权丧国!”帝林的眼皮不由自主地跳动了一下,现在,民众愤怒的矛头已经指向了军队。
  帝林开始为斯特林担心,他太忠直了,不懂应付,到时候元老会若要平息民愤的话,肯定要找一个够份量的人来当替罪羊的,而现在军方的负责人正是斯特林,他的位置很危险的。
  大批禁卫军如临大敌地排成人墙挡在大门口,帝林向带队的禁卫副旗本出示了证件,禁卫军士兵让开了一条路,等帝林一走过,他们立即又合上了缺口,仿佛生怕群众中藏有无数的亡命之徒。
  在总长府门前的候见厅里,帝林意外地见到一个人,他惊喜地喊出声来了:“斯特林!”
  斯特林独自站在一个角落里,听到帝林的喊声,他转过了身来,面上露出了惊喜:“大哥,你怎么来了?”
  “这是我要问你的话!”帝林一把揽住斯特林的肩头:“你不是在亚特镇的吗?什么时候回帝都的?怎么样,那个女魔头(流风霜)没把你吃掉吧?”
  “我今天早上才回来的。”斯特林微笑着,紧紧握住帝林的双手:“殿下吩咐我回来准备参加新年的阅兵仪式,到时候你也要参加的。”
  “我是没什么问题的。”帝林仔细地端详着斯特林,比起出发前,他瘦黑了很多,神情更稳重沉静了,才二十六岁的人,隐然已经有了种让人安心的大将风度。帝林笑着说:“反正监察厅是个闲职,我闲着也是闲着,倒是我们的斯特林统领大人,您一身负国之重任,没有你坐镇西部,明辉恐怕应付不了那个女魔头吧?”
  斯特林淡淡地笑着:“监察厅是闲职?恐怕没有这个说法吧?”他环顾一下左右,看看并没有人在身边,才压低了声量跟帝林小声地说:“我们得到确切的消息,流风霜并不在军中,我们暂时不用担心她。”
  帝林把眼睛眯得只剩一条小缝,也压低了声量:“哪里来的消息,不会是她故意放出来的烟幕吧?”
  “应该不是,我们在风霜团中也有人的,通过几个渠道核实的了。流风霜确确实实不在军中,连大督军流风路都不见了。据说流风西山的儿子间出了点问题,他们回远京调解了。”
  帝林轻轻“哦”了一声,放下心来,连流风西山的弟弟,大督军流风路都不在军中了,这确实不像是故作玄虚。流风路并不是以能征善战闻名的名将,他的才能是在政治领域,擅长折衷调解,在流风家内很有威望,自从流风西山重病不能理事以来,他在流风家的实权派人物中排名第二。如果流风霜要耍什么花样的话,没必要连流风路也要一起失踪,看来流风家内部确实是出问题了。帝林心中窃喜,敌人的不幸就是我们的幸福,流风家迟一天进攻,紫川家就多一天时间准备,力量就增强一分。
  看到帝林欣喜的样子,斯特林心里一阵苦涩。显赫一时的紫川家竟然沦落到这么可怜的地步了?整个帝都都被流风霜那巨大的阴影笼罩着,压得喘不过气来,从家族总长一直到军务统领、总监察长,就为了一个女人的动向而战战兢兢,惶恐不安?实在太讽刺了。两年前,家族还是处在强盛如云的巅峰时期,五大主力军团齐全,兵力鼎盛,要换在那个时候,自己早豪气十足地放声了:“流风霜有胆尽管放马过来!”但现在,唉。
  “你要来见总长吗?怎么不进去?”
  斯特林撇撇嘴:“罗明海在里面。”帝林吐吐舌头,做个鬼脸。两人低声讪笑起来,感觉又回到了军校时代,两个军校生正在背后谈论自己讨厌的教官似的。
  一阵巨大的声浪传进候见室里把他们带回现实中来,那是示威群众的口号:“军队无能,辱权丧国!”
  斯特林就像突然挨了一个耳光似的,面色一下子变得铁青。在他的思想里,对军队怀有坚定不移的信念,正是因为他对军队的热爱,他非常厌恶这些狂呼乱叫的群众,更对军队如今蒙受的屈辱非常愤怒。但这个愤怒却没有一个可以宣泄的具体目标:怪谁呢?怪元老会?怪总长紫川参星?总统领罗明海?或者,怪自己?好像谁都没错,但是军队却被置于这样束手无策的屈辱境地,无法摆脱。
  他对帝林说:“你看到国内发生的事态了吧?”
  帝林点点头:“我看到了高喊着反对军队口号的群众游行。”
  斯特林难受而烦恼地回答道:“还不止,整个国家都处于极其动荡的局面。我巡视了西部几个行省,各地的官兵纷纷要求发给他们武器,出兵远东,洗雪耻辱。有的地方,正规军的士兵甚至参加了群众的游行,参与演说。在洛克辛威行省,驻军的武器库被游行的群众哄抢一空,几千官兵眼睁睁地在旁边看着,没有人加以阻挡。在都灵行省,一个驻军旗本被暴民殴打成重伤,他的住宅被焚烧了,所有这一切就因为他劝说游行的群众们保持克制和冷静。地方政府和警察竟然在一边袖手旁观,不加干涉,这样下去,局势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帝林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局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自己竟然一无所知?监察厅分驻各地的军法处也负有监视当地政府和维持社会秩序的职能,局势已经发展到几乎要丧失统治秩序的地步了,各行省的各个军法处却没一个向帝都报告的,可见就连一直以来被视为如磐石般坚定可靠的军法官们也自觉或者不自觉地靠向了群众一边,他感觉到了一种深切的危机。
  斯特林非常愤怒:“他们搞得太过份了,并不是动机良好就可以为所欲为的,不能说因为我爱国,我就可以去打劫银行。”
  帝林阴沉地笑笑:“可能他们感觉正是这样的。这样下去,不用等魔族或者流风霜过来,家族就先毁在这群爱国者手中的。还记得七七九年年末的那场骚乱吗?这次事件如果不赶紧平息下去的话,后果将会比七七九年的那次骚乱严重一百倍。既然地方治安警察已经不能控制局势了,那就应该出动纪律部队了!”
  “不行。”斯特林幽幽地说,“总长不会同意的。”
  帝林原想问“为什么”,但略一思索,他也明白了。自从远东战争失利以后,紫川参星在民众中间的威望就降到了最低点,元老会几次传出风声要弹劾他。虽然最后还是让他过关了,但是现在的他已经是惊弓之鸟,绝对不敢去招惹元老会的,更不要说出动正规军去镇压他们了,天知道到时候他们会不会举着血衣在元老会大堂里诉说自己受到了残忍的迫害,声泪俱下。
  斯特林望望左右,压低了声量:“其实我有点事不明白,总长何必那么在乎元老会呢?我紫川家人丁稀少,如果撤换了参星大人,那元老会想让谁来当总长呢?宁小姐年纪还小,驾御不了局面的。”
  帝林冷冷一笑:“斯特林你就太天真了,元老会并不是想找一个能驾御局面的,他们只是想找一个听话的傀儡。像宁小姐这种年纪轻轻不懂事的正好,到时候元老会说什么她还不是照办什么?你千万不要小看元老会的势力,他们把持着家族的经济和政治命脉,在地方拥有莫大的权力。如果总长与元老会决裂的话,我敢打赌,家族的五十六个行省中,跟总长走的不会到十个。”
  “但军队会坚定地……”
  “军队方面更惨,家族的正规军已经在远东伤亡殆尽了,在正规军重建之前,我们只能依靠各地的地方贵族武装和民兵来支撑局面。那些部队是受谁控制的?元老会。”帝林压低了声量:“何况,我们家族虽然姓紫川的少,但拥有紫川血统的可不止参星殿下与宁小姐二人啊!你忘记了,我们还有那几位公爵呢!”
  斯特林一惊,小声问:“我不在帝都期间,那几位公爵有什么异动吗?”
  “呵呵,何止异动啊,简直上窜下跳了!天天跑到元老会发表演说抨击当任总长无能辱权丧国,又到街头哭天抢地,大叫大嚷说是要发动民众,弄得从河丘过来的商贸代表团问我:‘监察长大人,请问帝都怎么这么多疯子?’好像天底下爱国的只有他们几个,看他们那忙活样子,像是总长府下个月就轮到他们住了。”
  斯特林皱紧了眉头,缓缓说:“我不认为参星殿下是完美的统治者,但在这种风雨飘零的危急关头,也只有他才能驾御得了局面。那几个公爵恐怕只是在痴心妄想,他们没有这个魄力与才干。”
  “嗯,这个你知我也知,但元老会怎么知道呢?他们只知道看谁叫得大声,谁骂魔族骂得狠,谁的演说精彩,谁的燕尾服漂亮,谁给他们许诺得多,他们就支持谁,至于紫川家的死与活、存与亡——去你妈的,谁有空想那些东西啊!”
  学着元老会马克议会长的西部方言,帝林俏皮地骂了一句,神态语调惟妙惟肖。
  斯特林不禁失笑,随即愤慨,为什么权力总是在那些不配拥有的人手上?一时间,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两人之间沉默了下来。“咯吱”一声,候见室的门打开了,一位身材高大、服饰漂亮的禁卫军军官进来了:“监察长大人,统领大人,总长殿下在等你们,请跟我来。”
  两人跟着他穿过了一个走廊,走向紫川参星的办公室。到的时候,罗明海刚好从里面出来,后面跟着哥珊幕僚长。斯特林对他们微笑点头问好,罗明海有点生硬地点了下头,哥珊则很友好地还以微笑,小声说:“总长在里面等你。”两人大步地走开了,对帝林视若不见,帝林则连正眼都没瞧罗明海一下,只当一团空气在面前走过。
  斯特林暗自叹息,帝林也好,罗明海也好,能够坐上今天的位置,他们都绝非无能之辈,但这些英明神武的政治人物,一牵涉到个人恩怨,立马变回原形,跟幼儿园小朋友争糖果没什么两样。
  帝林先进去汇报,在紫川参星面前,他简单地把瓦伦要塞的九月事件讲了一下,把正式的报告递了上去,然后一言不发,不加任何评论。紫川参星不得不出声问:“这件事,你们监察厅是个什么态度呢?”
  帝林很严肃地说:“林冰阁下确有违纪之处,然当时情况特殊,似乎也情有可原。究竟该如何处置,还得请总长殿下圣心默断。”他外表一本正经,话却说得很滑头,你紫川参星不是想置身事外吗?那我就把这个皮球踢还给你好了。
  紫川参星不出声了,两人都保持沉默,房间中的尴尬气氛像是在考验他们的耐力似的。最后,还是紫川参星长叹一声说:“你把报告放这里吧。”
  帝林肃容回答:“是。”接着起身告辞,他心里有数,林冰的九月事件就到此为止了。
  出来时候,他向候在门边的斯特林扮个鬼脸,斯特林笑笑,接着推门进去。紫川参星从宽大的桌子后面站起来欢迎他:“斯特林,还好吧?”
  斯特林端正地行了个礼,不出声地端详着总长。与自己三个月前离开帝都时候相比,紫川参星的精神好了很多,见到部下得力的大将,他的兴致很高,很详细地问了斯特林一路的见闻,感慨说:“斯特林,看你,又黑又瘦,这一次西部巡游把你累得够戗吧?”
  斯特林起身轻轻一躬身又坐下:“臣不过尽自己的一点微薄之力而已。”
  客套完了以后,他马上进入正题:“回禀殿下,我们先前所得到的情报可能有误,西部边境一带目前风平浪静,流风霜所部并没有异常动向,流风家并没有进行战争动员,边境部队也没有大规模集结的迹象。根据明辉大人的报告和我的实地考察,流风家近期进行大规模入侵的可能性不大。”
  紫川参星神情为之一振:“好!这是个好消息!如今对我们来说,和平的时间比什么都可贵!”他又自言自语道:“那先前的情报又是怎么回事呢?哥珊并不是喜欢大惊小怪的人啊!”看到斯特林迷惑的表情,紫川参星笑笑:“说起来有点好笑,你知道是谁向我提出流风家有可能大规模入侵的吗?不是边防军,也不是军务处的情报科,反而是统领处的后勤部。”
  斯特林微微惊讶:“哥珊阁下?她是怎么得来的情报?”
  “她是推测的。她发现,在九月份,正是秋粮丰收的时节,市场上的米价不但未降,反而比五六月份升了二十五个百分点,而黄金的价格比往年的同期下降六个百分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斯特林不假思索地回答:“有人在用黄金暗中收购秋粮!”
  “嗯,哥珊她还有点不敢相信,又调查了几个行省今年以来的物价数据,结果发现了些很反常的现象:自从远东沦陷以来,我们的矿材、稀有金属等原料因为少了来自远东产地的供应,价格一直居高不下。同样因为少了远东这个大的消费市场,我们的粮价自七八零年的三月份起就一直低落。
  但从七八零年的六月起,这种局面开始改变了。粮价开始回升,普遍上涨百分之十七到二十七,在有的月份甚至超过了战前。而且价格上扬的不单是粮食,连武器、战马、布料、药品、日用等与军事相关的产品价格都开始大幅度上扬,达玛行省的兵器产业一片兴旺,大小工厂和作坊忙不过来,连哥珊去采购后勤装备都被告知脱货了。
  同时煤、铁等原料和黄金的价格却开始了下落,这并不是个别行省的情况,东部的二十七个行省和西部的二十九行省都出现了同样的情况,只是有的地区比较明显,而有的地区比较隐蔽,甚至连中立的河丘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各行省的长官对此都没加留意。”
  斯特林震惊:“殿下,您的意思是说,有人一直在暗中囤积战争物资?”
  “是的。”紫川参星很肯定地说:“最有可能的是流风霜。她通过地下交易,暗中从我们家族处收购粮食。如果哥珊的说法是真的话,她从去年六月起就开始准备了,用心险恶啊!昨天,我已经让罗明海向元老会递交了提案,建议实行战略物资禁止自由流通,元老会如今正在讨论中,估计通过是没问题的。”
  斯特林强忍住笑,紫川参星不懂经济,哥珊是军事上的外行,他们都不懂,虽然自己也不懂经济,但对军事后勤方面却非常熟悉。根据自己的情报,流风家至今还没有动员预备军,那他们要那么多的武器装备根本就没有用,因为他们的正规军团都是装备齐全了的,而且以流风家的军事工业能力,似乎也没必要从紫川家进口。紫川家今年粮食丰收了,但流风家同样也丰收了,而且,从六月份就开始囤积粮食,但到了第二年的一月底都还没有开战的迹象,这就有点不可思议了,等到部队集结完毕,那粮食早霉了。
  如果说像紫川参星所说的,流风霜用黄金、铁和煤矿来购买紫川家的战略物资,那斯特林只能说,她发疯了。战争一起,纸币贬值,只有黄金是硬通货,征集军队也好,维持经济也好,稳定物价也好,都要依靠黄金。而铁和煤更是工业原料,流风霜把工业原料送给紫川家,换去的却是制成品,又给了家族大半年的准备时间,那只会造成一个后果:紫川家的军事工业越来越发达,生产的武器会越来越多。
  实行这种禁止物资流通的法律,对经济损伤极大,而且,还没调查清楚,贸然凭几个价格数据就下了决定,紫川参星和哥珊太冒失了点,但斯特林没有出声,因为这不是他分管的领域,不好开口。
  他没想到的是,在远东的某人,开始大吐苦水了……


第三章
  发生在远东地区的大叛乱以及七八一年三月科尔尼会战中的魔族军队的惨败,快一年过去了,一直都被远东总督鲁帝牢牢地封锁着消息,不让国内得知。他惶恐不安,神皇陛下对于败军之将是从不留情的,特别是先前自己已经拍胸膛保证说起义已经完全被平息了,不到几个月时间又屁滚尿流地改口说:“大事不好了!我们不行了,快派增援来啊!”想想被欺骗的陛下会有什么反应?鲁帝打了个寒战。宽恕从不是神皇陛下的特点,神族对于失败者是残酷无情的,特别是自己在科尔尼会战中偷偷丢下部队逃跑的这件事情,如果陛下知道了真情,自己的脑袋如果还能保住那就可真是奇迹了。
  他封锁了远东与魔族王国之间的边境,检查来往信件,断绝消息。为了掩盖事实,他甚至暗中派出杀手,暗杀了西南大营司令凌步虚派往国内的信使,反正兵荒马乱的,这笔帐就赖在了叛军游击队的头上好了。卡顿亲王几次表示想来远东巡视,也都被他以各种理由回绝了:“大雪封道,道路不通。”“殿下,远东如今正流行瘟疫,您千金之躯,不宜涉险。”
  但快一年过去了,真相越来越难以掩盖了,云浅雪那个家伙已经有点怀疑了,开始和卡兰在嘀嘀咕咕,随时可能上报陛下请求对远东进行巡查。现在摆在他面前唯一的出路就是以自己的实力,迅速将叛乱镇压下来,纵然将来事情败露,但毕竟是赢了,在陛下面前也比较好说话。
  但事与愿违,不到几个月时间,光明王的军队已经拿下了十多个行省,军队发展到了数十万。而自从科尔尼一战之后,魔族军的几次反攻通通宣告失败,魔族在远东的驻军屡战屡败,实力大受重创。鲁帝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单靠自己的力量,已经不可能对起义军进行任何行之有效的镇压了。现在,分散各地的魔族驻军连担心自己的皮毛都来不及了,要镇压叛乱,需要更加强大的力量,这也就意味着要向国内请求增援,但这样势必再也难隐瞒自己败战的事实。
  鲁帝左右为难,焦头烂额,痛苦不堪。凶猛的罗杰军团正在如同山洪海啸般猛攻特兰要塞,试图打开通往远东东部行省的通道,魔族的军队正苦苦坚守着最后一条防线,苦不堪言。
  一旦这条防线失守,魔族王国的本土就将毫无遮掩地暴露在远东叛军的面前。上一次游击队对王国本土的骚扰被自己以“盗贼闹事”的名义搪塞过去了,但既然几百个扛着土制标枪、大刀的半兽人都敢冲进王国本土烧杀掠夺一番,那在击败自己的军队之后,面对着赤裸裸毫无遮掩的魔族王国本土,复仇心切的光明王军队有什么理由不杀进去?一旦由光明王的军队发动大规模攻击,战火烧到王国的本土,那事情的真相将再也无法隐瞒了,无论输还是赢,自己的脑袋却是先掉定了。
  绝望之下,鲁帝曾做了最后的努力,他还有最后一个希望:除了自己的守备军团以外,魔族在远东还有另外一支强大的力量,那就是驻扎在伏名克行省的凌步虚军团。这支军团并没有与叛军正面交战过,是一支可怕的力量,二十八个团队近十万的王国正规军保持完好。现在,叛军主力已经被自己吸引到东部的特兰要塞周边,只要凌步虚从西部的伏名克行省出兵,直捣叛军的老巢明斯克行省,那局势肯定立即改观!因为叛军的主力,那几十万的半兽人军队大多是从明斯克行省招募的,当那些半兽人士兵得知家乡已经被魔族给重新占领以后,担心家中的亲人,他们的军心必然动荡,一定从特兰要塞城下撤退的。那时候,局势肯定就会大大好转了,但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凌步虚与鲁帝是多年的夙敌,凌步虚肯帮这个大忙吗?
  凌步虚不肯,派往伏名克行省的信使已经回来了(为了防备一路上的叛军和游击队,鲁帝一共派出了持自己亲笔书的五路信使,结果只有一个人回来了。)使者的话断绝鲁帝爵爷最后的希望。尽管使者已经哀求得几乎涕泪交加了,而凌步虚的反应只是冷冷地说:“下官的任务是防御来自瓦伦要塞的人类威胁,而维护远东的秩序与安定,那是鲁帝爵爷的职责,下官不敢越俎代庖。何况,在没有神皇陛下旨意之前,部队更不能擅离防区。”
  听到这个消息,鲁帝彻底地绝望了,虽然他本来也没在凌步虚身上抱多大的希望。当晚他准备好了毒酒和匕首准备自尽,但他怕痛更怕死,怎么样也鼓不起勇气来喝下那杯酒,就这样犹豫着拿起杯子又放下,反覆无数次,长吁短叹地呻吟了一晚,最后竟模模糊糊地睡着了。
  但天色才蒙蒙亮,近卫军官冲进来兴奋地叫醒了他:“爵爷,好消息!特兰解围了!”
  鲁帝一下子整个人跳了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黎明时分,特兰要塞派来信使,向鲁帝报告说:围攻特兰要塞多达数十天铺天盖地的叛军部队,已经于昨晚入夜以后潮水般退去,去向不明,原因不明。但鲁帝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特兰保住了,东部六行省就保住了,王国的本土就保住了,自己的脑袋也保住了!他欣喜得简直想放声高歌。不过,鲁帝和他残余的部下们怎么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眼看胜利已经在握了,光明王的军队为何突然撤离了战场?
  七八二年一月,远东,科尔尼城。
  天空灰蒙蒙的,寒风凛冽,白川和她的随身卫队兵马从西门进的城。穿着崭新制服的半兽人城门卫兵很认真地看了她的证件以后,对她肃然一个敬礼:“大人!”
  白川点头还礼,看到那个半兽人眼中闪烁的惊讶与敬佩,她心中隐然升起一阵自豪。这一年来,白川旗本作为北路军司令,一路征城伐地,所向披靡,作为光明王麾下最能征善战的三大重将之一,她的名声随着光明王的神奇传说一同流传于远东大地,广为远东各族所知晓。
  但很少人知道,这么多神奇传说的主角,远东义军中屡建奇功的北路集团统帅,竟然是这么一个二十多岁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姑娘。
  白川一路策马慢步行走,虽然是寒冬腊月,但是街面依旧繁荣。道路扫得干干净净,连一点积雪都没有,街道上人流往来熙熙攘攘,拥挤得几乎水泄不通。旁边大小店铺林立,建筑华丽,整个景象洋溢着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息。白川不禁佩服明羽的能耐,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将一个本来饱受战火摧残的城市恢复得如此迅速,已经超过了战前水平。看着现在这么和平繁华的景象,谁能想像新生的远东政权还是处于与魔族王国的战争之中?就为了捍卫这个脆弱的政权,几十万远东军队还在边境上与魔族军队征战不休。
  迎面跑来一队人马,白川远远地就认出来了,最前面的那个骑兵就是罗杰,他在使劲地挥着手,在他后面一点的是明羽。她惊喜,策马上前迎接:“罗杰怎么也过来了?”
  三人聚头纷纷跳下了马,没等白川站稳,罗杰已经向她张开了臂膀,她毫不犹豫地一头扑进了他怀抱,紧紧拥抱。她知道,在罗杰那热情的拥抱中,并没有男女之情,他只是想表示对久不见面战友的那份热烈感情。昔年大家之间存在的那种朦胧的好感,经历了无数次的生死考验后,现在已经升华成为一种更高尚、更纯洁的感情,现在大家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战友情,不如说像兄妹情。
  “好久不见了,明羽!还好吗?”白川微笑着对明羽打招呼。明羽一直微笑着看着他们,现在却故意抬头望天,撇撇嘴:“好什么?奸夫淫妇,看得我怒火中烧,简直想杀人放火啊!”
  话没说完,白川已经一把抱住了他:“来来来,我们也抱一个,省得你在那边吃干醋。”
  两人拥抱时候,她顺便轻轻在明羽的额头亲了一下,问:“这下心理平衡了吧?”
  “喂喂,白川,你不能差别待遇啊!你刚才没亲我啊!”罗杰在后面大声地嚷嚷着。
  “哈哈哈哈哈!”三人一阵大笑,异口同声地问:“一年没见了,大家都还好吗?”
  沿着科尔尼整洁的街道,三名将军一面走一边聊。白川向明羽感叹说:“这座城市的变化好大啊!一年前我们攻占该城的时候,我记得这里并没有这么大的规模,人口也没这么多的,更不要说这么繁华的景象了!”
  明羽笑笑:“是啊!科尔尼是我们的行政中心和军事的大本营,总得有个首都的样子吧?这座城市现在已经成为远东中部,我军控制区的商业和物流中心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白川却知道,能在战火纷飞的时候取得这样的成果,明羽不知付出了多少的心血。她暗暗感叹:人有各方面的才能,有的人擅长破坏,有的人擅长建设,这一年时间里,明羽虽然没有像自己与罗杰一样亲临第一线作战,但他的存在却对胜负起着关键的作用。他在后方招募、训练新兵,整编新生的增援部队开往前线,为起义军制定纪律、建立秩序,汇集、整合起义军有限的力量,安排新占领区的统治与秩序,为军队筹集补给,组织民夫、车队开往前线……那些琐碎而繁杂的事务,在他的指挥下,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妥妥当当,连自己也能感觉到,起义军越来越壮大,也越来越正规。在行政筹划方面,明羽的确是个天才,大人挑选他来担任行政和后勤幕僚长的职务,那真是人尽其才,再合适不过了。
  白川好奇:“你是怎么办到的呢?”
  “很简单,就是减免赋税,这样,商业自然而然就发展起来了。相比魔族那边的横征暴敛,我们的赋税简直是天堂了。这样,远东各地的商人自然来投靠我们了。”
  “但减免税以后,我们的财政收入不是减少了吗?那我军的开支怎么办?”
  明羽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我军的开支?我军有开支吗?白川,你什么时候给你部下的半兽人士兵发过工资了?”
  白川笑了,这是起义军后勤上的一个大优势,参加起义军的各族民众为了自由、解放、独立等崇高的理想而来,并不在乎个人的得失。于是紫川秀趁机说:“现在是困难时期,我们要共度难关!”把起义军士兵的薪水给省掉了,憨厚的半兽人们一心只想打倒魔族,也不跟他计较。白川忽然想起,应该给紫川秀换个名字,叫他“紫川剥皮”更合适点。
  一直在旁边旁听的罗杰也产生了兴趣,插嘴说:“但有一些开支是少不了的,比如说粮草损耗、武器的损折补充、辎重装备的购置、药品、日常用品……这些东西虽然不起眼,但计算起来,那可是一笔了不起的数目啊!”
  明羽想了下说:“其实我们有其他的收入。主要收入是家族内地与远东之间商品价格利润差,现在,我们已经成为了在远东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内地产品供货商。我们虽然不对商人征收税,但是只要我们把产品价格稍微往上那么一提……”明羽做个手势,意味深长地笑笑。白川和罗杰都明白过来了,也笑了:“敢情你是明免暗收?”
  明羽也笑了,接着说:“另外,中部行省的十六个金矿、九个钻石开采点,还有十几个煤矿和铁矿现在都已经落在我军控制之中,产量一直不错……”
  白川插嘴问:“谁去开采?”她知道,人力资源的紧缺一直是远东起义军的最大困扰,轻壮年男子都上了前线,后方只剩下妇孺老人,生产率必然会下降。
  “白川,单在科尔尼一战中,我们就抓获了上万的魔族俘虏。大人说了,在交换俘虏之前,他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我们去干活吧!不但开采矿山,他们还得种田——忘记跟你们说了,就用这批魔族的俘虏,我们新开辟了上万亩的军田,九月份已经收获了一次。那次收获的粮食,我们全部分给了附近的百姓……”
  罗杰不解:“为什么?军队也很需要粮食啊!”
  “大人说,我们与魔族的战争是一场长期战争,我们必须把目光放长远,不能竭泽而渔。明斯克行省连年征战,民众饱受战争的摧残,损失很大,很多家庭连过冬的粮食都没有了。民众是我们起义军的根基,如果老百姓都给冻死饿死了,即使我们在战场上取得了胜利,那也是暂时的。
  而且我们子弟兵很大一部份是来自该行省,这批粮食等于是发给他们家属的,无论从稳定军心的角度还是从争取民心的角度来说,这都是必要的。现在,大人在民众中的威望很高,四面八方的群众都对我们拥护得很,一说起光明王,到处都是一片‘万岁’声。
  等到今年五月夏粮收获时节,那时候军田的粮食就全部归我军所有了,再加上从民间征收的部份粮食,我们就连粮食也可以自给自足,不必到家族内地进口了。到时候,大人打算用省下来的钱购买家族内地的机器和聘请技术人员,在远东兴建我们自己的兵工厂、医院。”
  听明羽侃侃而谈,想到远东军团的未来一片光明,罗杰和白川都不禁精神一振。
  一行人走过了商业区,远远地,长街尽头一栋雄伟的建筑物出现在视野中,明羽指点说:“看到了吗?那原来是紫川家的总督府,后来变成了魔族的司令部。现在,那就是我们的指挥中心了,我们都叫它‘大本营’。”
  三人进了那栋建筑物,两边的卫兵肃立敬礼:“大人!”白川注意到,在这座楼前面站岗的士兵不是普通的半兽人兵,而是秀字营的特种兵,显然,这栋楼是远东起义军严加保护的大脑部位。
  明羽领着他们俩进了一个办公室,里面装饰得很华丽,宽大的真皮沙发和楠木的大办公桌,墙壁上挂着名贵灯饰。看到两人异样的眼神,明羽笑笑:“别误会,我可没有挥霍公款假公济私,这是大人的办公室。其实这些东西都是接收魔族驻军司令的,并没有花钱。”
  两人才恍然,白川张望左右,却没看到紫川秀的身影,她惊讶:“大人呢?是他叫我们回来的,他人呢?”
  “你们先坐下。”明羽招呼他们坐下以后,神色变得郑重起来:“白川旗本,罗杰旗本,从现在起,你们听到的都是机密,绝不能向外泄露的,明白了吗?”
  “是!”两人同时站起立正。
  “坐下,坐下。”明羽挥挥手,有点迟钝地一字一句地说,“大人此时并不在远东,他已经返回家族内地了。”
  “什么?”两人再次跳起,“这,这……怎么可能?”家族悬赏十万要紫川秀的人头,他还主动往里面跳?
  罗杰愤怒:“明羽,你明知道大人干这种蠢事,为什么不阻止他?如果大人有个什么闪失,那怎么得了?”
  白川说得更是尖锐:“你作为幕僚长严重失职,还假传军令,我代表前线的将士要追究你责任的!”
  “你们先听我说完好不好?”明羽把手一摊,“我怎么阻止他?他根本就没跟我说,只留下封信就跑了!信上说,在他不在期间,由白川你来担任代指挥,如果有重大决定,由我们三人共同商讨后决定。我看事情重大,我一个人不敢擅做主张,才召你们两个回来商议的。”
  说着他递过来一封信,已经拆开口了。急性子的罗杰三下两下拆开匆匆读了一遍,又递给了白川。白川一接到信就认出来了,这确实是紫川秀的笔迹,上面说他有事情要离开一阵,由白川代为指挥,重大决定由三人共同商讨,信末签署的日期是五天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白川的口气已经缓和了很多了,她已经冷静下来,确实不能怪明羽的,神出鬼没的紫川秀经常喜欢玩失踪游戏的,谁也防备不了,又问:“大人并没有说他返回家族啊!”
  “事情还要从一个星期前说起。”
  “明羽,我们恐怕有麻烦了!”紫川秀轻描淡写地说。
  明羽吓了一跳,他知道,以自己上司那不动声色的性格,哪怕孤身一人面对上万魔族装甲兽,他也不过说:“一分钟之内,如果我们跑得不够快的话,就会碰上点小麻烦了……”
  “怎么回事,大人?”
  “最新的《帝都日报》你看了吗?”紫川秀说的“最新”,其实已经是十天前的了。虽然秀字营在帝都的眼线每天都在很尽职地搜集各类情报通过古奇山脉的小道送往远东,但由于路途遥远,当消息送到时候,往往已经失去了它的时效性。但紫川秀仍然对这些情报投以极大的热情进行研究,他常常说:“新闻事件只是现象,而我研究的是现象下面隐藏的规律和趋势。”
  明羽拿过来一份报纸,在标题栏匆匆一阅:“《蓝都商场今天特价大优惠》、《中心公园惊现暴露狂》、《治部少破获特大盗窃团伙案》、《无知少妇的血泪心声》、《元老会讨论通过战争物资限制自由流通法案》……嗯?战争物资?”
  紫川秀在旁边很耐心地解释说:“包括大米、小米、小麦、谷子、制式军刀、制式长枪、战马、锁子甲、护心软甲、长程强弓、骑兵式便携折叠弓、箭、马刀、鬼头刀、刺枪、布匹、医药用品……”
  “这不几乎是我们要的全部东西吗?”明羽惊叫道。
  “嗯,帝都元老会已经通过了《物资法案》,宣布紫川家进入了战时状态,三十四种物资被列为战略物资,禁止流通和买卖。被禁止商品中包括了四种可食用粮,还有我们同样急需的药品、武器、战马等物资,通通都被列入了被禁止自由买卖的目录里头。”
  明羽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他身为主管后勤的幕僚长,最为了解远东军团的后勤储备情况。武器还好说,虽然自己制造的简陋一点,但还能凑合着使用,最要紧的是粮食和药品。
  现在,科尔尼粮仓的储粮已经空了,距离今年的夏粮收获还有三个月时间,起义军唯一的出路就是靠家族内地的粮食进口了。为了向家族内地的商人购买粮食,早在几个月前,明羽就做好了准备,往云省和加来省等六个行省的金矿里输送了大量的战俘,还有发展铁、煤、锡等矿材的生产,产量每个月都在稳步的递增中,谁知道……
  “购买粮食的黄金,我们好不容易筹集起来了。我们有黄金,却买不到粮食!第二天,大人就离开了,只留下了那封信。”
  明羽结束了讲述,屋子一阵沉默。谁都知道,在一场持年月久的漫长战争中,失去了后勤供应,那就意味着一败涂地,现在,支持远东起义军的唯一供应命脉已经被人掐断了。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那几个佐伊族的将军,布森和布兰,他们知道了吗?”
  “他们还没有知道,现在只有我们三个知道,大人吩咐不要扩散,以免动摇军心。”
  “元老会为什么要出台这么个法案?家族要和流风全面开战了吗?”白川问。这种限制物资流通的情形会对商业造成极大的损害,除非是非常紧迫的全面战争期间,一般不轻易使用,这让她觉得很不可思议,紫川家刚刚从远东战败,立即又要在西部开始一场全面大战了吗?
  明羽摊摊手:“我不知道,不要问我。”
  白川问:“这个法案主要针对谁的?是否针对我们的?”明羽茫然地摇头:“不知道。”想了一下,他补充说:“其实我们在帝都一直都安排有线人,但他们对这个法案的出台也是一无所知。实施禁止法案以后,粮食商人只能把粮食卖给军方和各地的民政专卖部门,不许私下出售给私人了。”
  “明羽,大人有没有告诉你,他要去哪里?”
  明羽摇头说:“没有,但我猜,他这次的失踪一定与我们短缺的粮食有关系。”
  白川想了好一阵子,才抬起头:“明羽,我们现在的存粮还能支撑多少时间?”
  明羽低头盘算了一阵,说:“如果没有大规模行动的话,节省点用,加上各地的库房余粮,我们还能支撑四五个星期。”
  白川心头一阵揪紧,也就是说,在一个月之内,事情若没有转变的话,军队就要开始饿肚子了。
  三个旗本讨论了一阵,很快做出了几个决定:
  一、不知紫川秀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但为了谨慎起见,从现在开始各部队就必须要节省用粮了。
  二、为了节约用粮,就必须要缩短战线,各部队停止对外进攻,等待粮食危机解除。因此,罗杰对特兰要塞的围攻要停止,罗杰军团从特兰城下撤军。
  三、全军调整进攻的方向,由原来主攻东部,变成向西北方向发展。因为在西北行省区域,有两个行省是产粮的大省。
  由于匆忙做出这么大的调整,各个军团之间有许多需要协调衔接的细节问题要商议,会议由下午一直开到深夜一点才结束。在走出办公室的时候,看着紫川秀那张宽大的办公桌,白川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明羽:“大人这次回去,带了多少护卫?”
  明羽一愣,说:“一个也没带,他自己走的。”
  白川“哦”了一声,隐隐明白紫川秀的用意了,人多了反而会引起注意,而且,十万金币的悬赏毕竟太动人心了,万一在随行的护卫中有人经不住这个诱惑去告密的话,那紫川秀处境就非常危险了。这种情况下,孤身一人上路反而是最安全的选择。她心思一动,紫川秀平时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马大哈性格,实质上他是个非常小心而警惕的人,她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大人,愿你尽快平安归来!”
  头顶是纷纷扬扬的白雪,越来越大,脚底下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泞道路,越来越难走。紫川秀不住地叹气,自己还真倒霉,长途跋涉了整整六天,眼看距离帝都已经不足二十公里了,自己的坐骑却在路上的冰窟窿里折了前足,损了一匹好马不说,那一跤跌得还真疼得回味深长啊,走出了足足五六里路,屁股上还在隐隐作痛。
  他抬起头,从风雪斗笠的帽檐下面看去,天地一片皑皑苍莽,鲜红的一轮日头挂在西边地平线,天色已经近黄昏。今天是到不了帝都的了,雪那么大,入黑以后路更难走,今晚得找个地方过夜了。看到路前方的丛林中好像有座孤伶伶的房子,他精神一振:过夜的地方有着落了!
  但走近一看,他又失望了,那屋子破破烂烂的,房板虚掩着,一推就开,显然已经荒废了。
  “有人吗?”紫川秀叫喊几声,无人回应。他走进去,一股霉臭的味道扑鼻而来,门外昏弱的阳光斜斜地照下来,房间里到处是乱七八糟的垃圾,显然这房子的主人早已把它放弃了,看来,一切都只有靠自己了。
  野外露营,对过习惯了军旅生活的紫川秀来说,这完全不是什么难事。他打着了火折子,打量下房间里的东西,肮脏又破烂,没一样用得上的。紫川秀动手扫开了一块干净的地方落脚,从房子外边的林子里面抱回来一堆柴火,在房间里的厨房中搜索一下,发现了一个没了把手的铁茶壶。他用雪把里面的圬垢擦了下,发现里面居然还不怎么脏。这让他精神大振,扣上房间的门挡住风雪,把地板上杂乱的东西清扫开,搭起了一个简单的炉架,把茶壶放上去,到外面地上找了一捧雪放进茶壶里,用火折子引燃了柴火。树枝大多被雪浸湿了,忙活了好久,柴火才总算点燃了。
  望着跳跃的火苗,紫川秀满意地长吐一口气,把随身的行军毯铺开在火堆旁做了个被卧,舒坦地摆直了长腿躺下。窗外,天色已经黑下来了,雪下得更大了,凄厉的寒风呼啸得让人心寒,屋子里面却是暖洋洋的。劳累了一天终于可以休息,现在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躺在这等着水烧开喝茶和吃干粮,光是这种悠闲的感觉就让紫川秀舒服得不得了。
  望着黑黝黝的窗外,紫川秀在出神。荒山野岭的野地,荒芜的破旧小屋,闪烁红亮的篝火,粗糙得难以下口的干粮,在自己不到二十二岁短暂的生涯中,曾经度过了多少个这样的夜晚?连自己也记不清了。自从童年时代起,自己就一直在戎马中度过,同龄的孩子还能享受父母关爱的时候,自己就已经拿起马刀上战场砍杀了,杀不完的敌人,流风家,魔族,叛军……从西部战线一直到远东,自己的足迹踏遍了整个家族领地,见识到了许多常人无法想像的景观和奇迹,却唯独缺少一个常人都能拥有的家。
  家啊!紫川秀轻轻感叹,眼角已经湿润了。自己是一个没有家的人,没有亲人,没有牵挂,自己在远东的事业已经扎稳了根基,在别人面前,自己是威风显赫的光明王,叱吒风云的英雄,追随自己的部下数以十万计,但是当深夜独自一人的时候,那份落寞和孤独却是无人能解。他蓦然想起,那么多年了,唯一让自己有一种家的感觉的,只是在紫川宁家中度过的那段不到一年的日子里。
  分别已经两年了,紫川宁是否已经改变了呢?得知自己叛国的消息后,她是不是很伤心呢?会不会相信呢?紫川秀不敢去想了。被祖国所抛弃的那段日子里,紫川宁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了。
  正在胡思乱想着,水嘟嘟地烧开了。他爬了起来,麻利地用随身携带的行军壶和茶叶泡了一壶茶,然后把干粮放进了壶里,看着肉干、小米在沸腾的开水里面翻腾着,他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心里却是美滋滋的。
  突然,他停住了手,外面的风雪声中夹杂着某种异样的声音,什么东西踩在枯枝上面清脆的裂响声。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样大的风雪,就是野兽也不会出来觅食的,怎么会有人到这个荒废的野外小屋来?但随即,声音更清晰了,有人正在朝这个小屋过来。
  紫川秀的反应迅疾如电,一瞬间,搁在毯子边上的“洗月”刀已经到了他的手中,刀鞘尖灵巧地向前一挑,恰好把搁在火上面煮的茶壶给挑到了地上,动作迅疾又平稳,茶壶里满溢的汤水连一滴都没有溅出来。他正要把火扑灭,忽然停止了动作,哑然失笑,自己过于紧张了!这次从远东秘密归来,从古奇山脉下的都灵行省到帝都,一路过来没露过痕迹,紫川家不知道自己回来了,更不可能有人来追捕自己。他摇头苦笑着,没办法,身为紫川家有史以来布下了最高悬赏的通缉犯,自己不得不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稍有风吹草动就风声鹤唳。
  他把茶壶又放回了火堆上,把刀子往风雪蓑衣里一藏,刚开门,迎面就是一阵狂风夹杂着雪团打来,让紫川秀睁不开眼睛。
  雪好像更大了,风中隐约夹杂着女子凄厉的呼救声:“救命!”紫川秀打起了眼帘,在林子外面的茫茫道路上发现了些活动着渐渐变大的黑点,有人正在朝这边过来了。虽然双方距离还是很远,但以紫川秀的眼力,已经看见了是一群男人正在追逐一个逃跑的女子,一追一逃,双方正朝自己方向来,快要进入林子了。
  知道事情与自己无关了,但紫川秀好奇心大发,反而迎着他们掠了过去。他的动作迅疾却没发出丝毫响声,一边前进一边借着树木隐藏身形,就像猫一样安静又诡异,加上天色已经暗下来了,那一追一逃的双方竟都没有发现迎面有人在接近。紫川秀藏身在一棵树后,看着他们从前面跑过。那群男子一个个身形彪悍,杀气腾腾,即使在急速奔跑之中,他们的呼吸也并不显得如何急促,想来武功也不会很差,为什么要这么多人兴师动众地来追杀一个女子呢?
  被追杀女子穿一身红色的风雪披风,罩住了头脸,她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喊:“救命!”逃向那座亮着火光的小木屋。紫川秀暗暗称奇,作为女子来说,她能在雪地里与追杀的敌人坚持了那么久,体力和耐力真的很不错,但那女子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双方的距离开始拉近了。紫川秀奇怪,为什么那个女子会把那座荒废的林间小屋当作逃跑的目标呢?即使里面住着一两个猎户,面对着这么如狼似虎的十几条大汉,也没能力保护她啊。
  “救命啊!”女子已经扑到了门边,“咯吱”一声,她一下子扑开了木门,身形一下子僵在门口,屋子里只有一堆柴火在燃烧着,一个人也没有。
  就在这下子的耽搁时间,追杀者们已经追了上来,遥遥地围住了她。
  那女子缓缓转身,恰好让藏身于树林中的紫川秀看到了她的正面。她身材高挑窈窕,腿很长,披着一身红色披风,身上满是积雪,一个宽大的头罩遮住了她的脸,看不到面目,但是紫川秀凭着天生的本能,一下子就能感觉出:这是个美女!
  一下子,紫川秀全身的侠义细胞都给激活起来了,仿佛每一个都在熊熊燃烧,黑夜的荒山,被追杀的绝色美女,凶神恶煞的杀手……这么巧的事情,自己恰好碰上了,更妙的是,自己还有一身不算很差的武艺!紫川秀虽然不认为自己是英雄,但是英雄的故事却听过不少,在那些传说里,英雄从天而降,从恶棍手中拯救美人之后,接着往往就上演“美人以身相许英雄”的少儿不宜剧本。这常常让紫川秀对那些英雄的动机产生怀疑,感慨做美人实在没什么前途:前门驱狼,后门进虎。
  但紫川秀并没有立即现身出手,自己对双方的恩怨一无所知,不能轻易插手,毕竟,自己已经不是十八岁了。
  这些男子一路追赶着这个女子,现在双方距离已经不到十步了,他们却没有立即挥刀上前,而是围着她成了一个圈子,仿佛大家对那个孤身女子很有几分畏惧。沉寂半晌,一声粗鲁的高呼打破了沉默:“上啊!杀了她,赏金十万!”
  紫川秀心念一动:赏金十万?这正是紫川家悬赏自己的身价,不知这个女子是何方神圣,竟然能与自己这个紫川家的“最大叛徒”享受同样待遇?出于同病相怜还有扶助弱小的心理,就在这么一瞬间,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个女子自己救定了!
  众位杀手被赏金所驱动,纷纷举刀跃出,紫川秀暗暗捏紧了手中冰冷的刀柄,正要出手,只听见“啊、啊、啊”连续三声惨叫,冲在最前面的三位杀手只冲出了两步,像是被迎面击来的巨拳击中一样,整个身子一下子向后抛出,重重地摔在冰冷的雪地里,只挣扎了两下就一动不动了,嘴角吐出了黑色的血污,已经断气了。
  紫川秀在旁边看得清楚,刚才一瞬间,那个女子双手的衣袖里、左脚靴子尖三处,金属的光亮一闪即逝,正是暗器发射后留下的痕迹。他心下明白,即使天下最高明的暗器高手也不可能用脚指头发射暗器,在那个女子身上肯定藏有强力的暗器机关。令他赞叹的是那惊人的准头,就在这么高度紧张的电闪雷鸣一刹那,她竟然能同时瞄准三个人,而且三发三中,这分技巧实在惊人,而且她暗器上的毒药也如此霸道,见血封喉。
  他不禁奇怪那个女子的来历来,以暗器出名的高手本来就少,达到这种水准的年轻的高手更少,而且是女的!紫川秀想来想去,就是无法想出那个女子的来历。他更奇怪的是,这个女子有这么好的暗器身手,却被这么一群武艺平平的汉子追得如此狼狈?即使是深藏不露也不是这样子的吧?
  眼看那个女子手不抬身不动,一动手就杀掉了三个彪形大汉,无影无踪,根本无法防卫,杀手们大骇,纷纷后退了几步散开。紫川秀暗暗骂了一句:“笨!”明知对方是暗器的高手,他们还故意拉开距离,不是自寻死路吗?那个领头的粗豪声音叫道:“小心!点子暗青子扎手!”
  那女子后退一步,身子已经靠在了小屋的门框上,低喝一声:“黑虎老大,你明知道我是谁的,竟敢趁人之危,你不要命了吗?”声音有点沙哑,很有磁性。
  那群汉子听得她说话,再退后几步立定,显得对那个女子很是敬畏。
  那个出声指挥的高大汉子(紫川秀猜他就是女子所称的“黑虎老大”)冷笑道:“大人,我们知道你权大势大,若平时,我们连替你提鞋子都不配,但现在除了我们黑虎帮的兄弟外再没有别人,天知地知我知,谁也不知道杀你的是我们。要报仇,除非是你做鬼了再来吧!”
  他回头低喝一声:“不要怕,她的‘凤凰刺’只能用一次!放她活着回去的话,大伙没一个能活命的!”声音陡地变得尖利:“富贵险中求,弟兄们,上啊!”
  短短几句话,那群汉子们被煽动得杀心萌动,相互吆喝着围住了逼近过来,只是顾忌女子身上暗器犀利,各自手持兵器护住了要害,警戒着不敢走得太急。
  那女子情知已经无望了,身上的暗器只能再发一次,可眼前的敌人就有十几人之多,自己中了暗算,吃了“散功药”无法运功,暗器一发完,自己就全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摆布了。
  黑虎帮臭名昭著,自己身为女子,死也不愿落到他们手里。她闭上了眼睛,把最后一发见血封喉的“凤凰刺”对准了自己的胸口,犹豫着要不要扣动机关,只是心有不忿:在约定的地点接应的人没有来,倒来了大群的杀手!到底谁出卖了自己?不弄清楚,死不瞑目啊……
  “砰”的一声,在空旷寂静的野外特别地响亮,所有人骇异地转身,身后林间的积雪居然凭空炸开了,一片蒙蒙的雪粉扑面打来,那细小的雪颗粒夹带着劲风打在脸上竟然隐隐生痛!
  一瞬间,雪雾弥漫不能见物,有人惊叫:“有人偷袭!”
  紫川秀猛然扑向黑虎帮的杀手们,身形快如鬼魅,在蒙蒙的雪雾中,哪怕眼力再好的人也不过看见一个淡淡的影子一闪而逝。他从隐藏的地方猛然跃出,朝黑虎帮的众人直冲过去,速度之快,几乎和站在最后面的一个杀手撞了个满怀。那个杀手措手不及,只来得及举刀劈下,却突然惨叫一声,眼珠子高高地凸出,他刀还没来得及劈下,紫川秀已经扑入了他怀中,膝盖狠狠的撞进了他的小腹。这一撞带着紫川秀一冲之势,力道好不凌厉,撞的又是人体的脆弱部位,那个人高马大的杀手当即倒在了地上,像虾米似的缩成一团,口中不住地呕吐着胆汁。
  耳朵边风声响动,紫川秀听风辨形,立即知道一左一右同时有人夹攻。两个杀手反应也算是快了,紫川秀刚收拾了一个他们马上就攻了上来,嘴里“呀呀呀”地怪叫着,黑色的大刀带着尖锐的风声落下,看似凌厉,但放在紫川秀这种用刀的大行家眼里,他们的动作慢得简直像乌龟打劫蜗牛,处处是破绽。
  紫川秀突然一侧身,双手在空中划个玄妙的半圆,一牵一引,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法,“啊!啊!”两声惨叫响起,血花飞溅。那两个杀手明明是用尽全力对着他劈过去的,刀子却在半空莫名其妙地改变了方向,砍到的却是自己的同伴!没等那两人倒下,紫川秀突然纵身倒退,一个手肘凶狠地打在身后杀手的肋骨处,骨头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夜晚听得清清楚楚,让人牙根发软,那个企图从身后偷袭的杀手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
  双方的实力实在差得太远了,这群杀手的实力顶多也就比一般的魔族士兵好点,放在曾无数次出生入死的紫川秀眼里,简直构不成任何威胁。对付他们,他连刀子都没拔,赤手空拳轻轻松松地就解决了四个,他拍拍手,笑容可掬地望着杀手们,笑容的意思十分的明白:你们不是我对手,不要无谓送死。
  杀手们吓得从他身边四散走开。
  黑虎帮老大黑虎“噌”地拔出了刀,却不敢上前厮杀,脸上神色阴晴变化不定。对手武功十分古怪,他力道倒不是很大,关键是他的速度,忽前忽后,腾挪翻飞,每一个变化都让人无从把握,现在己方已经倒下了四人,可是看对方轻松的样子,他根本还没用真正的实力。
  黑虎明白了,这次自己是碰上了真正的高手了,自己这十三个人出来,有三个死在暗器之下,现在又有四个一击即倒已经失去了战斗力,剩下的六人无论如何不是对方的对手。若在平时,自己早就下令撤退了,只是这次实在关系太大,如果事情泄露,自己即使跑到天涯海角也死定了。
  他喊道:“请问阁下是哪条道上的?为何出头来架梁子?”
  紫川秀扑哧一笑,他自己对这些江湖切口一窍不通,但秀字营中多有来自三山五岳的豪杰之士,跟他们混得久了,紫川秀也学到了一点,也明白对方是在询问自己的身份,为什么出来多管闲事。
  他笑笑:“我是谁不用你管,只是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女人,我看不过眼。”
  那黑虎仔细地打量他一下,连说几声“好、好、好”,一抱拳:“阁下武功高强,我们不是对手!算我们栽了,我们可以走吗?”紫川秀点点头。
  黑虎老大抱拳很恭敬地说:“谢谢阁下不杀之恩,日后江湖相见,必有回报!”他转身叫道:“弟兄们,我们——”
  与此同时,一个女声尖叫:“小心!”
  “杀!”说到最后一个字,黑虎陡然提高了声量,声音几乎变成了尖叫。他突然转身,像豹子似的整个人扑起,挥刀直取紫川秀面门,刀势又快又狠,“杀”字刚出口,那泛着蓝光的刀锋已经到了紫川秀面前,劲风惊人。
  紫川秀看黑虎说了这么多场面话,加上心里对这些二三流的江湖人物确实也有点轻蔑,心里也松懈了。不料黑虎突然扑近身偷袭,就在那千钧一发之机,紫川秀就地一个懒驴打滚,狼狈地躲开了那一刀,长刀带着尖锐的风声从他耳边惊险万分地掠过,几根被削断的发丝顺风吹起,刀锋冰冷的劲风吹得紫川秀皮肤生痛。
  他狼狈不堪地就地打了个滚,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黑虎知道此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绝不能让紫川秀缓过气来的,扑上去又砍了第二刀。紫川秀躺在地上,根本无法躲避,眼前那片湛蓝的刀光已经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待那无法躲避的结局。
  “噌”的一声脆响,那一刀迟迟没有砍下来,只听见黑虎长长地惨叫一声:“啊——”接着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几个杀手惊慌地叫唤:“老大!”“老大,你怎么了?”“老大死了,点子太硬,风紧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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