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8章 夏氏人头(一)


  淮夷君忽然老泪纵横,喃喃道:“陛下,夏鲧砍了我天竹禁地的竹子,比刨了臣的祖坟还要狠。但那事关治水大计,陛下既有决断,臣也不敢强求您为我族做主;此次南征,我族家园虽然尽皆毁于洪水,但战士们一腔热血,几乎集合了全族精锐来随您远征。抛头颅洒热血倒也罢了,男儿死于疆场,也是荣耀。可是……可是他们被自己人活活射杀,您让我怎么去跟他们的父母妻儿交代啊——”
  族中战士死于此战中的各方族君和将领心中都有所感,一个个目光泛着泪花,凄然不已。淮夷君拭了拭泪,傲然道:“臣部落虽小,却也要讨个公道。此番若是夏鹰不死,臣便率领孩儿们扛着尸体回归淮夷!既然炎黄给我做不了主,我就自己去向夏鲧讨这个公道!”
  说罢重重一跺地,大步走了出去。
  大帐里死亡般沉默。
  帝尧仿佛在火炉中煎熬,双目含泪,凄然望着夏鹰:“夏卿……”
  “陛下不须多言,臣去了。”夏鹰哈哈大笑,转身离去,铜链叮叮当当的响声一路远去。
  “夏卿——”帝尧猛地站了起来,大步追了出去,众人也呼啦啦跟了出来。
  只见营帐外早已围得水泄不通,各族战士都有,不少人手中提着刀剑长弓,充满愤怒地望着夏鹰,也有夏部族的战士面色阴沉,手掌紧紧攥着剑柄,嘴唇几乎咬破。
  夏鹰在雪地上大步直行,长长的青铜锁链拖在地上,带出一道痕迹。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夏鹰径直走到营地正中的旗杆旁边,后背朝着旗杆一靠,哈哈大笑道:“大好头颅,谁来斫之!”
  人群顿时骚动了起来,此时围观的人不下两三万,密密麻麻,事情一个处理不好就有崩坏之势。夏鹰一喊,人群汹涌起来,有人往前挤,有人朝后面挡,姬昆吾眼见不妙,急忙命令自己的直属军团进行弹压,设立境界线。
  “杀了他!杀了他——”
  “为亚卿报仇!为屈死的同袍报仇——”
  “杀了他——”
  人群嘶声大吼,几乎乱做一团,唯有夏部族的战士事先得到夏鹰严令,一个个面色阴沉地看着,眼眶几乎瞪裂,却是沉默如山,一动不动。
  帝尧怔怔地望着,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但他知道,必须先将目前战士们的情绪稳定下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正好说话,忽然眼角闪过一道暗黄色的光芒,空气中似乎响起一道异样的嘶鸣。
  夏鹰自然也看见了,他目光锐利,自然也瞧得见那是何物,嘴角露出凄凉的笑意,默默闭上了眼睛。众人大都没有看清,只见寒光爆闪,从夏鹰的脖颈一划而过,夺的一声钉在了旗杆之上!
  战场上一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震惊了,一个个呆呆地看着——旗杆上,嵌着一把青铜巨斧!那巨斧从夏鹰的脖颈一扫而过,然后露出一条血线,夏鹰的头颅一侧,然后缓缓从脖子上滑落,扑通一声落在积雪之中,颈血上冲三尺,喷成一树血花。
  夏鹰突然被刺杀,引发的后果是谁也未曾想到的。
  帝尧勃然大怒,下令刺客自首,然而众将士木然而立,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帝尧当即喝令纲言卫全军搜索,抓捕刺客。按他所想,夏鹰被刺杀正好解决了他的危机,反正自己没有下令诛杀,夏鹰一死,也算给了各族的贵胄们一个交代,而抓住刺客,也算给了夏部族一个交代。这岂非两全齐美么?
  可是他想错了,纲言卫一查,居然连刺客的影子都没摸到,而且,杀人的青铜斧,却是帝尧的神殿军团中贴身的军仪旅所有,平时三十六把长斧、三十六把长钺在前开道所用。也就是说,杀人者必定是帝尧的贴身侍卫。
  夏部族战士什么话也没说,用一具棺椁盛了自己统领的尸首,毅然掉头北上,回归夏部族。茫茫的积雪中,一支哀兵全军缟素,积郁着浓浓的怨气和满腔的仇恨,在风雪中渐行渐远。
  姬昆吾只觉这太不成体统,下令阻截,结果夏部族的长矛手平端长矛,目不斜视,踏步而行,径直冲着面前的军团缓缓推进,长矛的矛尖直逼近到阻截者的睫毛也不曾停下脚步。那种一往无前之势,只怕面前就是一座山也敢将它刺穿。
  眼见得再阻拦就会引发大混战,姬昆吾只好下令放行。夏部族的军团就这样扬长而去。姬昆吾无奈,只好命一支万人军团跟在他们后面。炎黄联军,几乎处于瓦解的边缘。
  大理牧姬恺这些日子成了最忙碌的人。他掌管刑法,搜查刺客是他分内之事,迫于帝尧的严令,这几日他焦头烂额,把各族的族君、将领一个个召来训话,晓以大义,要求知情者交出刺客。结果那帮人一个个摇头不知,把他气得够呛。
  “走走走,都走!”姬恺大怒,把他们赶出了营帐,自己坐着生闷气。
  此时已是深夜,山间的风雪呼啸奔腾,发出鬼哭似的呼号,帐内虽然密不透风,但正中间地上铜鼎内的火苗也是晃动不已。姬恺长叹一声,伸手摘下铜鼎上悬的铜壶,到处一樽热酒,猛灌了一口。
  忽然间,地面波的一声,似乎发出一股寒气。姬恺目光一溜,不禁一愕,只见铜鼎边上的地面,忽然冒出一个嫩芽。那嫩芽迅速生长,瞬息间长到一尺高下,然后抽枝发芽,居然成了一颗碧绿的小桂树。
  姬恺冷冷地看着,端着酒樽慢慢呷着,毫不惊异。
  小桂树蓦然一长,砰地四散而开,长到八尺高下,枝叶收缩变形,居然凝成一个人形,头颅四肢俱全,然后愈来愈清晰,一个面如青瓜的清癯老者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老者呵呵一笑,躬身一礼:“皋陶见过大理牧大人。”
  此人却是姚重华的心腹,皋陶!
  “皋陶。”姬恺沉声喝道,“你不在帝丘陪伴大舜,到这里作甚?”
  “自然是替大人解决天大的难题来了。”皋陶呵呵笑道。
  “难题?”姬恺眸子一闪,“老夫有什么难题?”
  “刺杀夏鹰的凶手,难道不是您的难题么?”皋陶道。
  姬恺霍然而起,喝道:“你知道凶手是谁?”
  皋陶朝左右看了看,帐里没人。姬恺会意,哼道:“你放心,刚才和那帮贵胄谈事,这座大帐老夫已经布下了封印,若非方才感应到你的元素力比较熟悉,也不会允许你随便进来。大胆地说吧!”
  皋陶点点头:“我自然知道凶手是谁,否则怎么敢来见大人。”
  “是谁?”姬恺怒不可遏,砰的一声,青铜樽裂成数片,酒水洒了下来。
  “便是我。”皋陶朝自己指了指,平静地道。
  “你——”姬恺呆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森然道,“皋陶,你可知道你做了什么吗?”
  “自然知道,为我炎黄除掉大害;为大人您灭掉最大的威胁。”皋陶从容无比。
  “什么意思?”姬恺冷冷道,“你杀了夏鹰,算是灭掉什么大害?除掉什么威胁?哼,陛下授权老夫查找凶手,你敢不讲出个理由,拼着得罪大舜,老夫也要将你正法!”
  “大人执法严峻,我自然知道。”皋陶淡淡地道,脸上却毫无畏惧之色,“但大人可知道,我杀掉的不是夏鹰,而是夏鲧!”
  姬恺怔住了,几乎口吃起来:“你……你说什么?你杀掉的是夏鲧……”
  “正是。大人,说夏鲧是你最大的威胁,不是虚言吧?”皋陶道,“大人您是炎黄第一富豪,我想问,夏鲧抢走的青铜器,有多少是你的?您的私产遍及炎黄,夏鲧治水中,破坏了你多少财产?据我所知,仅仅他在河洛之原治水时,物资不够,征集附近部落的牛羊,其中上虞部落不从,夏鲧命人闯入部落之中,一次性掠走牛七千头,羊一万两千只。上虞君不敢说,可我却知道,这些财产都是您的吧?”


九凤之神卷 第七百零一章 夏氏人头(二)
  姬恺眼睛眯着,射出两道寒光,逼视着皋陶,忽然呵呵笑了:“不错,上虞君已经向我效忠,我答应他会将他的部落迁到一处水草丰美,洪水不及的地方。”
  “呵呵,有易部落内的青铜器,原本说是要运到你的部落内保存吧?还有,你的母族鸣皋部落,夏鲧命他们出民夫两千人,大长老姬商不从,将夏鲧的使者割掉一只耳朵逐了出去,结果夏鲧亲自闯入鸣皋,斩了姬商的首级……”
  “不要说了!”姬恺愤然将手中的青铜残片摔在了地上。
  “大理牧。”皋陶叹息着道,“夏鲧此人,必杀不可。他治水三年,毫无进境,却惹得天怒人怨。而且此人做事极度嚣张,傲上媚下,一方面严厉镇压各地贵胄,一方面却收买民心,甚至不惜从夏部族调出大批粮食肉类救济灾民。此人居心叵测啊!今日与他结下仇怨最深的,可是大人您啊,一旦他日此人掌权,大人必定首当其冲。以夏鲧的性格,嘿嘿……”
  皋陶不说话了,姬恺默然无语。
  “你这番来,是大舜的意思?”姬恺慢慢道。
  皋陶点头:“大舜早知夏部族人狼子野心,难以驯服,此番他们随陛下出征,必定会有不臣之举动。因此命臣下携了吴刀前来,一旦陛下有命,则可供陛下差遣。”
  “你带着吴刀?”姬恺吃了一惊。
  皋陶伸出手,缓缓插进自己的胸口,然后缓缓抽出一团黑色雾气似的东西,一见空气,立刻凝成一把幽暗无形的锋刃,姬恺急忙侧过了目光。他对吴刀自然熟悉,不必再验证了。
  皋陶又将吴刀推进身体中,沉声道:“臣下暗中随着大军,果然看到夏鹰这厮残杀我炎黄战士。他区区一个统领,连姜重大人都敢杀,若是夏鲧掌权,您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之所以当众杀了夏鹰,就是要激起夏部族的过激之举,届时到了陛下也不会维护他的地步,就能以夏鲧治水不利,纵容部族叛乱为借口,逼迫陛下下旨诛杀!”
  “可是。”姬恺心中意动,沉吟道,“杀了夏鲧,若是激起夏部族叛乱,该当如何?”
  “不会。”皋陶断然道,“陛下早防着呢。姒文命如今在伯奋的手心里攥着,夏部族投鼠忌器,焉敢造反?再说,大舜早已暗中知会了夏部族周边的各个部落,大军压向夏部族的边境,然后上棘城的伊仲子也会将重兵压向夏部族。除非他们愿意冒着灭族的危险,否则,就乖乖地看着夏鲧授首!”
  “你果真能杀了夏鲧?”姬恺怀疑地道。
  “绝无问题。”皋陶傲然道,“有吴刀在,夏鲧必死无疑。只要你能拿到陛下的口谕,我就赶赴羽山,将夏鲧诛杀在那里。等到夏部族知道消息,也为时晚矣。”
  “好!”姬恺朝着青铜鼎重重一拍,断然道,“只要你能保证杀了夏鲧,我就能拿到陛下的口谕!嘿,即使是盖上封天印的诏书老夫也能办到。”
  皋陶点头:“最迟后日午时,返回的夏部族军团就会抵达南交城下,届时,会因为一场误会他们强攻南交城。哼,商侯大人在南交城上,他们敢攻打南交城,就意味着造反啦!我想,大人您劝服陛下的理由会很充分了吧?”
  姬恺惊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森然点头,呵呵笑道:“看来大舜为了除掉夏鲧,也下了不少功夫啊!”
  “炎黄若因为夏鲧的桀骜不驯而分崩离析,只会给天下万民带来无穷的灾祸。”皋陶喃喃道,“老夫杀一人,夏鲧杀天下,到底谁心中有愧?”
  “你自己想吧!”姬恺哼道,“为百人而杀十人的事情,你和大舜干的还少么?”
  皋陶不答,青瓜脸上露出恼怒之色,身子忽然收缩,化作一根藤蔓刺入地面,嗖地不见。
  风雪略略小了一些,远处的山石树木层层堆叠,覆压着层层积雪,有西风扫过,山间会卷起迷蒙的雪雾,卷过长空。
  炎黄联军营地以北五十里,即谷山的一处山岗上,皋陶站立在风雪之中,飘扬的雪花几乎将他变成了雪人,他却一动不动。他身后的十二名亲卫也是木然而立,仿佛就是山石凝成。
  空气中忽然响起振翅之声,一只藏黑色的灵隼在半空中盘旋片刻,落在了一名亲卫的手臂上。那名亲卫从灵隼的腿上解下一根木片,捧在手中,跑到皋陶身边,躬身递给他。
  “大人,南交城的消息到了。”
  皋陶接过来看了看,喃喃道:“果然打起来了,嗯,按原计划进行,将这条消息报给姬恺大人。”
  那名亲卫答应一声,一挥手,后面的两名亲卫立刻从树林中迁出两匹战马,手持木片奔下山去。
  原来,夏部族军团护送着夏鹰的灵柩北上,到了南交城外,城上的商侯契早已知道联军中的变局,他不敢贸然放这群战士进来,此时城内还有姒文命和一千多名夏部族的战士,他怕双方里应外合做出什么乱子,立刻命令将姒文命等人解除武装,圈禁起来。
  然后商侯契到城头命令夏部族军团放下武器,列成单队入城,却遭到夏部族战士的拒绝。城下战士要求城内的夏部族人出来迎接夏鹰的灵柩,却看不到一个本族的战士,双方不信任的情绪暴然汹涌,立刻对峙起来。
  便在此时,也不知道什么人向城下射了一箭,那箭上却绑着木片,将城内的族人被圈禁消息泄露了出去。夏部族军团怒不可遏,立刻攻城,双方展开一场搏杀。后来还是商侯契劝服了姒文命,拿着姒文命的手谕,才迫使夏部族战士放下了武器。
  但双方的仇恨是越结越深了。
  事情几乎完全是按照姚重华和皋陶的设计进行。
  消息传递到帝尧的军营,到了酉时,两名亲卫便返了回来,带给皋陶一卷帛书。帛书上只写着几句话:朕查夏鲧,擅堙洪水,汩陈其五行;纵兵乱政,悖逆其盟辞。不可教训,不知话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嚣,傲很明德,以乱天常。殛之以敬诸神,诛之以谢万方。
  后面盖着封天印的印符。姬恺作为大理牧,数一数二的贵胄,果然对帝尧有着强大的影响力,居然在短短一个多时辰内,就裁决了堂堂南岳君的命运。
  “唉。”眼见得所有步骤都按照自己和大舜的导演进展,夏鲧的命运被这短短的几句话注定,皋陶面上却殊无喜色,反而心中阵阵落寞:“难道,为了开万世之太平,炎黄之一统,就必定要以阴谋权术来完成么?”
  当年,皋陶叛出炎黄,在东苗一位神秘人门下学艺,修炼出了金木双修的神通,后来又被选为三苗国的七长老之一,在三苗,尤其是东苗拥有崇高的威望。不过后来宜诸山之战,苗帝玄幽被后羿击杀,只有皋陶安然无恙,受到三苗人的误解,褫夺了长老之位,遭到举国追杀。皋陶一怒之下,自我放逐,后来遇见同在放逐中的姚重华,两人肝胆相照,成为姚重华暗中最锋锐的一把利剑,直到如今。
  他不再思考,挥了挥手,淡淡地道:“前往羽山。”
  他自己有獬豸兽,可以展翅高飞,此去羽山足有近千里之遥,加上大雪封山,冰雪路滑,这些战士的马匹根本没用。当下他命亲卫们返回帝丘,向大舜汇报事情的进展,自己则骑上了獬豸,一声长啸,獬豸兽展翅飞起,就在蒙蒙的风雪之中,掠过树梢,掠过山峦,向东北方向而去。


九凤之神卷 第七百零二章 夺刀
  从即谷山出发,先要越过大别山系的莽莽群山,一路经过丑阳山、仁举山、龙山等等山脉,这些大荒名山如今都笼罩在乱雪之中,雄浑的山势也被连绵的大雪软化,增添了一种柔腻的弧度。大荒中危机四伏,虽然骑着獬豸在空中飞,但皋陶丝毫不敢大意,山间魔兽纵横,有些魔兽轻易地就能将数十丈空中的飞鸟之类给吸卷下来,何况他的獬豸并不擅长高空飞行,也不擅长长距离飞行,虽然疾冲时能飞到百丈,但平时也就是飞起二三十丈高下,每一次飞行最多维持七八十里,然后就得落地休息。
  皋陶对自己的獬豸兽珍爱无比,生怕它累着,每飞一段路就停下来休息。
  羽山在金天部族之南,高阳部族之东,东海诸部之西北,是一座大荒名山,濒临东海,其下多水,其上多雨,无草木,多蝮虫。此山之所以有名,是因为山中产一种五色土,天生便是五元素色,一种土居然生出五种色彩,并且糅合五元素色,这简直令土系之人惊喜莫名,尤其是帝尧即位后,更成了土系乃元素之帝王系的象征,命人大量采掘。山中还产一种色彩斑斓的鸟,名为狄雉,狄雉之羽是各部落的巫觋最喜欢的装饰品,传说有与诸神沟通的力量。
  这座山也正因为此,才被命名为羽山。
  羽山因为濒临东海,是大荒洪水的最终疏导地,泗水、淮水、黄河、孟诸泽等涌聚起来的滔滔洪水,就从羽山之下浩荡涌入大海。而一旦在羽山这里受到阻挡,这庞大的洪水就会南下,席卷高阳、女娲和东海诸部。这数年中,夏鲧最主要的治水工地就在羽山。
  皋陶抵达羽山,已经十几日后的深夜,羽山周边人山人海,这里并没有高峻的山脉,羽山的高度算得上峭拔了,其他地方多是些连绵的丘陵。这些丘陵坐落走向不一,有的南北向、有的东西向,有的恰好能形成洪水宣泄的河道,有的则恰好阻挡住洪水的去路。
  夏鲧的策略就是,把东西向的丘陵练成一片,筑成人工河道,收拢洪水进入河道,然后把南北向的丘陵断开,使洪水按照既定的路线宣泄出去。
  这个工程庞大至极,皋陶从半空望去,此时的大荒之夜无比寂静,治水的民夫都休息了,山上都是连绵的帐篷,西风呼啸,帐篷太薄,在寒风中呼啦啦地想着。地面上一片汪洋,白花花的水面在月光下闪耀着粼粼的波纹,水面上无数的浮尸半沉半浮,和那些腐烂的树木、动物尸体一起飘向大海。
  而羽山一带,丘陵形成的堤坝已然初具规模,洪水进入丘陵地带,便被分割成一股一股,顺着人工的河道向东而去。
  皋陶在一片高地上停了下来,让獬豸兽自行去河边饮水吃草,他背负双手站在堤上眺望着茫茫的水面,心潮翻滚。他年过半百,一生中大多数时间都是放逐大荒,自然知道此次洪水的可怕,它几乎摧毁了炎黄的根本。人民漂死,良田被淹,山林被毁,鸟兽逃亡,人类赖以生存的一切都几乎被剥夺了。
  夏鲧三年治水,炎黄高层一直抨击他劳民伤财,却没大的成效,但一则洪水的范围实在太大,短期内见不到成效也并不奇怪,二则从羽山周边看来,这里的水势虽然并未遏制,但河道已经形成了雏形,若是待以时日,也未必控制不住洪水。
  来之前,皋陶对情况不大了解,也对夏鲧欺凌各部,惹得炎黄部落离心甚是反感,但是到了这里,却隐隐有种钦佩之意。
  “只怕也就是夏鲧这种桀骜不驯之人,才能以强力手腕约束各部落统一治水啊!”皋陶幽幽地叹道。
  后羿对他有个评语,心气过高,孤忠孤直,反而于世不容。他一开始修炼火元素,但知道自己怎么修炼都比不上弟弟皋落,为了追求元素力量之终极,居然废掉自己辛辛苦苦练成的元素丹,叛出虞部族,转投到木元素隐士彭祖门下。他自觉无错,却不知已经遭到了虞部族乃至整个火系的痛恨,冠之以祝融神的叛徒之名;他将木元素修炼至高明的境界,连东岳君姬仲都甘拜下风,但再无寸进的时候,居然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大模大样地告诉木元素的长老们:“我要放弃木元素,转修其他元素系了。”
  木元素的长老们嘴巴还没合拢,才知道他不但要叛出木元素系,更叛出了炎黄,去修炼金元素了。也不知三苗那位神秘的烛阴神到底怎么教得他,不然保留了他的木元素,还让他元素双修,修成了金元素力。
  这下好,元素双修,还做了三苗的长老。可因为玄幽帝被后羿击杀,遭到三苗人的误解,他一怒之下,离开三苗,流浪大荒,惹得三苗人更坚信他就是叛徒,举国追杀。
  皋陶也苦闷无比:我这一生从未伤害过任何人,怎么成了整个大荒的敌人?
  放逐中,他遇到了姚重华,被其博大的胸襟征服。姚重华告诉他:“大荒各部落,人人都是英雄,但却因为元素系的区别,将自己禁锢其中不可自拔。你以大道理向他阐述,难道你的道理能强过他对诸神的信仰么?因此,欲要消弭狭隘的部落之别,只有统一政令,统一军事,统一各族的信仰。而这个过程不是靠仁德,而是靠武力。当我们羽翼未丰之时,只能以权术谋略。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成大业者不惧瑕疵。他日炎黄一统,万世和合,你我纵是遗臭万年,身败名裂,又算得了什么呢?”
  皋陶深以为然,从此和姚重华肝胆相照,共谋大事。姚重华站在台前,必须保持仁者的形象,而他就是他暗中的一把利刃,为了光明与未来的梦想,诛杀异己,纵横捭阖。
  而如今,看着这滔滔的洪水,和井然有序的人工河道,想到明日日出之后,一代英雄就要在部族和谐的名义下被诛杀,皋陶心中忽然有了一种恍惚。
  “难道,以炎黄的名义,我便能冤杀一个有功于天下的英雄么?”他仰天长叹,唏嘘不已。
  “有何不可?”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
  皋陶汗毛一竖,霍然转身,身后猛然间火光一闪,一道火焰凝成的人影无声无息地站在他的身后。那人通体以火焰凝成,烈焰烤灼得周围空气一片动荡,面容栩栩如生,肢体宛然,面目竟是无比熟悉。
  “你是……”皋陶眯着眼睛,缓缓道,“觋子羽?”
  “不错。”那火焰人缓缓抬起手臂,在脸上轻轻抹了一下,面容更加醒目,果然便是圣觋子羽。
  “圣觋大人怎么会来到这里?”皋陶心中警惕,淡淡道。眼睛朝四周溜了一圈,并未发现其他人。
  “不必看了,我一个人。”觋子羽淡淡地道,“大舜知道事情进展顺利,怕你一人无法杀了夏鲧,特命我前来相助。”
  “是么?”皋陶心中怀疑,觋子羽虽然也为大舜所器中,暗中拉拢,几乎作为自己人看待,但这等大事怎的不和自己商量便贸然派了他来?
  “有什么凭据么?”
  “有。”觋子羽笑道。火焰手臂缓缓伸出,似乎要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皋陶知道此人神通了得,立时全力提防,手掌慢慢按在了胸口,只待一个不对就抽出吴刀。


九凤之神卷 第七百零三章 羽山治水(一)
  “拿着。”觋子羽忽然一扬手,一个晶莹的东西朝他掷了过来。
  皋陶一皱眉,心中犹豫该不该接。便在此时,忽然脑中一震,只觉大脑一片空白,浑身仿佛酥软了一般,他知道不好,大喝一声吴刀出现在手中,朝那火焰人体疾劈而去。吴刀毁天灭地的吞噬力席卷一切,那火焰人体呼地化作一道细线,已经被吴刀的刀锋吞噬。
  “怎么这么容易?”皋陶知道不好,猛地脑后一僵,一股冰冷的细线从大脑贯入全身,所过之处,肝脏和肺部的元素丹突然凝滞。他大吼一声,怒目圆睁,身躯却软软地倒下了。吴刀在他的手上,他一倒下,吴刀的刀体落在地上,无声无息中地上现出一个深深的沟壑,刀体周边三尺不见泥土。
  身后现出一团幽暗的影子,慢慢地清晰明朗,化作觋子羽的身影。
  他看了看吴刀,抬脚跨过皋陶的身躯,淡淡道:“皋陶先生,难道你不知道我的火元素力可以与精神力融合么?怎么还与一团火焰聊得那般亲切?”
  皋陶元素丹被封印,神智却未丧失,只气得两眼冒火,奈何说不出话来。
  “诛杀夏鲧的任务,我代你去执行吧!绝不辱使命!”觋子羽向他抱了抱拳,恳切地道,“对你而言,夏鲧可以一杀了之,但小弟还有大事着落在他身上。嗯,吴刀呢,暂借我一用,用后即还。”
  皋陶心中冷笑:“老夫只是御刀使,吴刀只有天命之主才配使用,你以为你是大舜或者帝尧么?”
  觋子羽仿佛读懂了他的话,在他面前蹲了下来,笑道:“小弟不是天命之主,诸神既然选择了大舜,小弟怎么敢逆天呢?只不过,这御刀使么,小弟暂时做做,料来吴刀也不反对。”
  皋陶知道他能读懂自己的思维,也不奇怪,只是奇怪没有大舜的授权,他怎么做御刀使?
  “嗯,吴刀之所以认得你是御刀使,无非是识得你的精神力而已,呵呵,作为巫觋,小弟借你的一缕精神力用用,您不介意吧?”觋子羽道。
  皋陶大骇:借我的精神力?这他妈的也有借的?你把我的精神力抽走,老夫岂非成了白痴了么?难道还有借有还?
  “还是还不了的。不过只借一缕,骗过吴刀即可,您老人家也不会变成白痴,只是会大睡几个月。”觋子羽呵呵笑道,“您也不用担心吴刀,我骗不了它那么久的。用完之后,我将它朝天上一扔,它自然会回归大舜的体内。嗯,丢失不了。”
  皋陶气得说不出话来。
  觋子羽也不管他答应不答应,伸出手掌缓缓按在他额头,精神力运转,摄住他灵海内的一缕精神力,缓缓抽进自己的手臂,然后封住肩部,将那一缕精神力释放在整个手臂之内。
  皋陶只觉额头一凉,一股寒流如同藤蔓般从体内钻了出去,登时昏厥过去。
  “唉,若是刀一脱手,沉入千万丈的地下,我可哪里去寻?呵呵。”觋子羽笑着伸手,握住了吴刀的“刀柄”。吴刀其实无所谓刀柄,它本身便是一团刀状的虚空所凝成,觋子羽刚伸手过来,吴刀感应到他手臂上御刀使的精神特征,立时蔓延出蛛网般的黑气,缠裹住他的手掌。
  觋子羽提刀在手,心中涌出蓬勃之意,脑中的精神力忽然一阔,一下子看清了这刀的模样——那刀体居然是一座宇宙星系压缩而成,幽暗的星系与虚空在内中有规律地运行,无数的日月出没其中,星辰宛如点点银屑,目光望进去,立时被吸纳进去,沉入无穷无尽的空间之内。
  “这把刀,当真是世间神物,七大神器中却名列第二,唉。”觋子羽遥想当年后羿那毁天灭地所向无匹的神威,禁不住心生感慨,“没了后羿,这把吴刀便是世间最强了吧!”
  这时,面前黑影一闪,却是那头獬豸兽飞了回来,觋子羽盯住獬豸兽,发出一股精神力,獬豸兽顿时咆哮之声大作,这等灵兽显然也知道主人被暗算了,但投鼠忌器,也不敢怎样,侧起头,仔细分辨着这名暗算者的精神语言。
  觋子羽微微一笑,那獬豸兽却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有气无力地走了过来,乖乖地跪倒在地。觋子羽将皋陶提起来放在它背上,从皋陶衣服上撕下几缕布条绑好,道:“走吧,将你的主人带回帝丘。”
  獬豸兽咆哮一声,翅膀一扇,掠地而起,从茫茫水面上凌空而去。
  此时东海中渐渐涌起璀璨的金色光芒,铺满了半面大海。山的这边,白茫茫的洪水在眼前浩荡澎湃,呼啸而来。又是一日了,觋子羽提刀傲立,喃喃地道:“桑儿,今日一战,待我杀了南岳君夏鲧,你……便能够复活了。若是我死在夏鲧的手里,我便履行自己的诺言,让我的魂魄随着你魂归空桑岛……”
  天空刚刚放亮,羽山周边忽然响起浩大的孛马号角之声,声音穿云裂石,在群山间引起连绵的共振。这种长着牛尾,一身白毛的野兽头上长着独角,中空的角质做号角乃是军中上品。而此时,孛马号角被用来作为治水工地的令号。
  号角声一响,周边数百里,寂静的工地上忽然间活了起来,到处都是人,一个个身穿单衣,赤足踩着冰冷泥泞的土地,一队队地排好,开始用餐。此时是冬天,东海之滨虽然没有下雪,也是奇寒无比,这接近三十万的民夫身上只是穿着秋日的单衣,衣服上大都泥泞不堪,甚至褴褛难以蔽体,每个人脸上都是死灰般的面色,然而神情间却颇为亢奋。
  众人吵吵嚷嚷着,从帐篷里钻出来,几百人一组,到工地上吃早饭。他们的工地都是在山丘之上没有被洪水淹没的地方,大都彼此分割。觋子羽缓步走在羽山脚下的一座山丘上,极目望去,洪水包围之中,大大小小居然有数百座山头,到处都是人头攒动。
  有些人的工作是将山岭劈开,疏导洪水;有些人的工作则是将山岭堵住,把周边的堤防连接成一片。此时,主体工程已经颇具规模,觋子羽一路走来,从西往东,无数的山头山脉彼此用土石连接,形成了一座浩大的堤坝。
  “喂,小伙子。”人群里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者朝他喊道,“你是新来的吧?嘿,别那么急着干活,先吃了饭再说。”
  觋子羽瞅了瞅,只见那老者正坐在一排巨大的陶罐前,正把堆积如山的各色野菜给抛进去。陶罐下木材劈里啪啦地响着,黍、粟的混合香味扑鼻而来。旁边还有十多面大石燔,底下烧着火,几个壮汉正在一些石舂里搅面。活匀之后,再用大木勺把面摊在石燔,不一会儿,一张大饼就被燔熟。众人立刻分而食之。
  “哈哈哈。”旁边几个年轻人便吃边朝他指指点点地笑道,“这家伙,穿的真光鲜。喂,还是换个衣服再去吧,我们来的时候,比你还光鲜。干上一天,你就成泥猴子了。”
  觋子羽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雪白丝衣,里面还衬着雪山白貂皮,轻软而且保暖,跟眼前这些人一比,那真是天上神仙一般。不过这些民夫居然也能穿得起如此高贵的衣服,倒也奇了。
  “小哥。”他笑了笑,“你们也穿过这么华贵的衣服么?这可是我用四头牛换的啊!”
  “嗤。”其中一名健壮的青年男子不屑地道,“我乃是固鸠部落的少君,你说我穿不穿得起?”


九凤之神卷 第七百零四章 羽山治水(二)
  觋子羽顿时愕然,前任固鸠君曾与姚重华的心腹虞封瀚恩怨纠葛,在荀皋攻破芮丘城时刺杀了虞封瀚,投入黄河而死。他自然知道这个部落,眼下这个少君,估计是固鸠君的儿子,不过固鸠部落乃是母系,这个青年男子是做不了少君的,即使如此,地位也是甚高。固鸠部落以养蚕制丝闻名,他能穿丝衣倒不奇怪,奇的是堂堂少君,居然要来干这种粗笨的活。
  那老者见他惊异,笑道:“小哥,你也是哪个部落的贵胄子弟吧?心里不要难过,南岳君刚杀了有阳部落的几个长老时,各部落的贵胄子弟被捆着过来也是满肚子怨恨,不过这几年下来,眼见得洪水肆虐泛滥,摧毁了无数家园,大伙儿都知道,没了家园,没了族人,自己莫说贵胄,能在大荒中活下去就不错了。嘿,眼下啊,工地上不分平民、奴隶和贵胄,大伙儿齐心治水,倒比在部落里时融洽万倍啊!”
  “哦?”觋子羽心中大奇,难道让这群贵胄少年来治水,他们居然还乐于效命?
  “敢问老丈是……”
  “老汉是金天部族的。”那老者呵呵笑道,“来之前是皋山部落的长老。到这里嘛,木系之人,别的不会,饭菜做得好,大伙儿就推举我为火正。哈哈,据说当年祝融神也当过火正呢。”
  老者呵呵大笑,其他人一起哄笑。
  觋子羽脸上没有丝毫笑容,神情一瞬间冷峻得可怕,暗道:“夏鲧竟然如此得民心,看来大舜当真是洞悉人心啊!”
  一瞬间,心中熊熊火焰升腾而起,暗道:“诛杀了夏鲧,世上就再无人能阻挡大舜的脚步,也无人能阻挡我的脚步,少觋氏的宝座终归是我的!取得夏部族的秘宝救活艾桑之后,我们琴瑟相和,乘坐龙车巡游天下,万方朝拜。桑儿,这就是我给你的幸福!空桑岛有什么好?眼下我区区的私人军团就能抵得上十个空桑岛!”
  昨夜那患得患失,悲苦凄凉之意霎时间抛向了九霄云外,蓦地仰天长啸,提声喝道:“南岳君,觋子羽携炎黄之帝谕旨前来,还不迎接么?”
  啸声滚滚,如闷雷席卷长空,震得周围洪水翻腾,周遭数十里可闻。他本身的火元素力此时已经颇为强大,又刻意用上了精神力,几乎有一二十万人都听到了啸声,一个个头脑如锤,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他周围的民夫们一个个骇人而望,有些人立足不稳,扑通通摔倒在地。方才与他对话的老者更是身躯一震,几乎坐到了地上。
  啸声停歇,直过了良久,周围才响起窃窃私语之声,大伙儿也忘了吃饭,朝着他指指点点。
  这时候,羽山方向响起一个粗豪的声音:“圣觋大驾光临,鲧不胜荣幸。嗯,既然带有谕旨,来就来了,何必惊扰工地?”
  觋子羽脚下的山头和羽山隔着四五里,中间是茫茫水面,并无陆地可通。从这里看,只看到羽山那光秃秃的山上到处是攒动的人群在忙碌,根本看不到夏鲧。两人就这么隔着水面开始对话。
  “因为,本座带的谕旨,须得让天下万民知晓,帝尧陛下其仁如天,其知如神,每一谕令,均惩奸辟邪,和合万民,本座怎敢偷偷摸摸,将此谕令悄然送达。”觋子羽淡淡道。语气虽淡,依旧响遏行云,于群山间袅袅不息。
  夏鲧仿佛沉默了片刻,才道:“既然如此,你就宣读吧!”
  觋子羽傲立于水岸之上,从怀中掏出那道帛书,迎风一抖,垂在手中,朗声宣读道:“朕查夏鲧,擅堙洪水,汩陈其五行;纵兵乱政,悖逆其盟辞。不可教训,不知话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嚣,傲狠明德,以乱天常。殛之以敬诸神,诛之以谢万方。”
  朗朗声音回荡在羽山周围,洪水之上,无数的山头工地之间,觋子羽并没有再用上精神力,但这种震撼力比世上最强大的精神力都震骇人心。数十万人傻傻地听着,手中的叉耒等物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炎黄中识字的人虽然不多,谕令中的意思却能听明白。众人仿佛听到帝尧陛下的雷霆大怒:朕察觉夏鲧擅自以堙堵的方法来治水,扰乱五元素正常运行,使五元素部落不合;他放纵士卒,扰乱大政,违背了他当年的盟约。而且他不停教诲,也听不进任何劝诫之言;你好言相劝,他却愚昧顽钝;不干涉他,他又刁恶奸诈,鄙视美德,搅乱上天之道。朕特命诛杀他,来表达对诸神的尊重,来向天下百姓谢罪。
  整个大地一片寂静,三十万人的工地,原本还喧闹得沸反盈天,此时却死亡般沉寂。没有风声,没有人声,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水波无声无息地汹涌而来,在裂隙处发出巨大的回响,只有太阳跃出海面,无声无息地在蓝天运行。
  “为何要杀南岳君?”忽然有人大吼起来,觋子羽转头望去,却是固鸠部落的那个“少君”,他霍然而起,愤声大叫,“南岳君三年来栉风沐雨,治理水患,帝尧陛下为何杀有功之臣?”
  “擅堙洪水?什么叫擅堙洪水?”治水中的人也不乏高手,觋子羽听见数里之外的一座山头工地上响起一声长喝,声音袅袅而来,雄浑至极,“洪水泛滥,有的地方要疏导,有的地方得堙堵。难道我们这么多人都是傻子,要将洪水都堙堵住,把大荒变成泽国么?”
  “呸——”那名皋山部落的长老朝着觋子羽狠狠啐了一口,“圣觋,这就是陛下的谕旨?通篇都是对其人格的侮辱之词,陛下怎的糊涂至此?”
  觋子羽默不作声,沉凝得有如凛冽的岩石。
  “各位勿要聒噪。”夏鲧呵呵一笑,“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陛下要杀我,自然有他的理由。嗯,圣觋,说我纵兵乱政,这话从何而来?这三年我一直在工地治水,哪里有什么兵卒了?”
  “南岳君尚且不知么?”觋子羽从容地道,他看不见夏鲧的身影,距离太远,羽山上到处都是人影在晃动,要说这个距离,哪怕人再多,他的精神力也能将他锁定。可问题是偏就察觉不到夏鲧的影子。他精神力播散出去,到了羽山,立时散乱成一片,根本无法凝聚。
  “月前,陛下南征的路上,您的二弟夏鹰纵容战士,射杀了一千五百名各族勇士。”他目光朝着周围的群山一扫,精神力爆燃发出,数万民众只觉眼前一寒,似乎看到一双凛冽的眼睛虚悬在自己面前,“连神殿军团亚卿姜重都死于他的箭下!”
  “什么?”夏鲧的声音一颤,显然受到巨大的震动,“我二弟……二弟因何会做下这等事?”
  “当时在汉水边上,大雪之中炎黄联军受到三苗偷袭,风雪中不见人影,姜重大人的军团和三苗人绞杀在一起……”觋子羽也很坦诚,毫不隐瞒,将那日夏鹰射杀姜重之事讲述了一番,“虽然是为了保护陛下,但私自射杀这一千多名将士,使炎黄各部落怨气沸腾,联军几乎分裂。”
  周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呆住了,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夏鹰射杀的不少都是东海诸部的战士,羽山治水的人东海诸部占了一大部分,这时听到亲人蒙难的消息,四周慢慢响起呜咽之声。


九凤之神卷 第七百零五章 杀鲧(一)
  “我各部落将这群热血男儿送上疆场,为了炎黄浴血杀敌,无怨无悔,难道,便是让你二弟活生生给冤杀的么?”觋子羽瞠目大喝。
  “圣觋。”夏鲧沙哑的声音缓缓传来,“敢问我二弟眼下如何?”
  “他自缚请罪,陛下尚未决断,却在乱军中被人袭杀。”觋子羽道,“然后夏部族军团抬着他的灵柩反出大营,回归禹都时,和商侯在南交城起了冲突。夏军团挥兵攻城,双方皆有死伤,商侯也被流矢射中,左臂腐烂,正在治疗。陛下震怒,特命本座携吴刀前来,但诛首恶,胁从不问。”
  众人谁也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一时尽皆呆住了。夏鲧也没了声息,半晌才道:“既然圣觋来诛杀我这个首恶,那便来吧!”
  “南岳君——”无数的山头上,数十万民众齐声哀吼。夏鲧的治水功绩,这些人是看在眼里的,一方面亲族被杀,悲痛欲绝,一方面却对夏鲧衷心拥戴,大多数人都是心中挣扎,不知该如何面对。
  觋子羽身子慢慢走了出去,第一步跨出,脚下忽然燃烧起火焰,再跨一步,火焰上升,全身燃烧起来,在众人的眼里,一团人形的火球忽然化作一道炽热的光影,摇曳长空,掠过重重水面,嘭地落在了羽山脚下!
  碧空火影。
  觋子羽现出身躯,洁白的丝袍一尘不染,如神仙中人。羽山脚下都是密密麻麻的民夫,这群衣衫褴褛,遍身污泥的人们目光呆滞地看着他,夏鲧却不知在何处。
  “来吧,这些都是普通的民夫,与他们无涉。”夏鲧的声音从山巅处传了过来。
  觋子羽淡淡一笑,将帛书谕令提在手中,缓步向山道走去。忽然道边一个扛着耒叉的老者冲了出来,嘶声大喝:“南岳君一心为民,陛下因何不察,却受小人蒙蔽!”
  说话间冲到了觋子羽的身边,劈手来夺那谕令。觋子羽皱了皱眉,一指点出,正中那老者的耒叉,耒叉猛然间化作一条火龙,熊熊燃烧起来。那老者一呆,随即火龙嗖地钻进他体内,整个人便似浇了油的柴草,嘭地爆燃。
  “陛下,南岳君于我炎黄有大功啊——”那老者烈火焚身却拼命狂吼,“他从洪水围困中救出我黄鳍部落三百口,老朽愿代他一死……”
  吼声变成了喃喃低语,烈火也渐渐暗淡了下去,扑簌簌,一地骨灰铺在了地上。他竟然被烈火焚成了灰烬。
  “父亲——”一个中年男子满脸是汗,从远处疾奔而来,但终归晚了一步,扑到面前,只捧起一地骨灰和灼热的黑土。
  “你这厮。”他愤然望着觋子羽,“为何突然杀人?”
  觋子羽垂下眼睛,淡淡道:“有阻挡本座道路者,杀无赦。”
  “哈哈!”那男子长声惨笑,傲然站在他面前,“我偏要阻你,如何?”
  觋子羽也不说话,一掌击出,那男子低下头,愕然看着自己胸口,却并无异样。然而片刻间,他嘶声惨叫,伸手拼命按着胸膛,嘭,一团火焰居然从他胸口喷发而出。觋子羽这一掌竟是给他种下了心之暗火,当年少丘以元素血脉之身,也险些被这火焰给烧死,何况这个普通的百姓,那暗火瞬间将内脏烧灼成灰,随即烧出体表,将男子吞没。
  周遭的百姓不是族人就是亲朋,一见这父子俩惨死,一起愤怒起来,举起木棍石斧耒叉镰刀,大声呼喝,朝觋子羽冲了过来。觋子羽眼中厉光一闪,手臂间忽然涌出一道幽暗无形的长刀,看也不看这群蚁民,随手一挥……
  与此同时,山巅上一声大喝:“圣觋手下留情——”
  无声无息中,觋子羽眼前闪耀出一道弧形的虚空,仿佛这一刀剖开了无穷无尽的寰宇,剖开了深湛幽谧的未知空间,黑色的虚空奇异地将面前的人体分割成两半,他们仍在奔跑,仍在呐喊,却是肢体分离,中间的部分已经不属于这个空间。
  扑扑通通,无数的人……准确地说是残肢摔落在地上,只这短短一瞬,吴刀所过之处,一切的生物甚至死物尽皆被吞噬。有些人头颅消失,颈部留下漆黑的端茬口,居然也不流血;有些人腰部彻底不见,胸腔和下肢却并在一起……
  景象惨不忍睹,甚至周边的一座山壁都给剖进去七八丈深,露出一道黑黝黝的罅隙。民夫们骇然色变,一个个相互搀扶着慢慢朝后退。
  觋子羽如若不见,一手提着帛书,一手提着黑气翻卷的吴刀,缓缓踏上羽山的山道。也不知为何,夏鲧此时倒不说话了,山上山下一派静默,洪水拍击山壁的声音浩大无比,直如海潮一般,在觋子羽的感觉中,他能感受到整座山都在摇晃……
  羽山并不算高,三百丈,却显得峭拔无比,尤其在这东海之滨,大都是丘陵环绕,这座山就显得高耸入云。觋子羽感觉自己仿佛走了很久,很久,一直走不到山巅,一直接近不了夏鲧。
  只要他们见面的那一刻,他的生死就会注定,他的胜败也会注定,艾桑的命运也会注定。觋子羽觉得自己好累,这么多年来,他奋力地往上爬,往这座大荒的巅峰爬,为的不就是这一日么?杀了夏鲧,艾桑就能复活了,他就成为世上的巅峰高手,睥睨大荒,不可一世。
  但是死了呢?一切就都终结了,野心,爱情,生命……从此他就埋骨于这寸草不生的荒山,艾桑也会孤零零地躺在丰沮玉门的石窟之中,直到岁月之永恒,身体永久化作一截枯木……
  “不,我不甘心!”觋子羽的内心发疯般嘶吼着,“可是我真的能够击败夏鲧么?这个大荒间纵横不败,仅次于后羿的绝代半神?”
  他的脸上依然一派平静,经过精神力的淬炼,内心天崩地裂也不会露出丝毫,甚至肌肤、呼吸、眼神、血脉都不会有丝毫动荡不安。
  就这样一步步走上山巅,长风浩荡吹来,带来海边的潮湿和腥味。羽山的山顶耸立着一块宽达数十丈的巨石,斜斜地插入西方的天空,宛如一道虚空的剪影。
  一个浑身泥泞,衣衫褴褛的雄伟男子,他乱发披散,背负双手,站在巨石上,正眺望着远处的洪荒。觋子羽没见过夏鲧,却知道此人必定是夏鲧,世上绝没有另一个人能有这样的气度,这样的壮伟,能让整座山都作为他的衬影,仿佛匍匐在他脚下的一座土丘。
  这山,生来就是为了给夏鲧垫足。
  “知道我为何不阻止你杀人么?”夏鲧头也不回,缓缓道,“因为我要杀了你。你胆大心狠,对人命没有丝毫敬畏之心,炎黄有你这样的圣觋,信仰必乱。”
  “你对人命有敬畏之心,对盟约视如天规铁律,炎黄的信仰,部族的和睦,不依然因你而乱么?”觋子羽淡淡道。
  夏鲧哑然片刻,忽然哈哈大笑,霍然转身,阳光打在脸上,照见他黧黑的面容,络腮胡须钢针般乱蓬蓬的,虽然略有些憔悴,但极其威猛,眼皮张合间寒光迫人。
  “你是个人才,怪不得大舜会看上你。”夏鲧细细打量着他,点头道,“可惜,可惜……”他也不知可惜什么,过了片刻,淡淡地道,“如今,联军中我那夏军团如何了?”


九凤之神卷 第七百零六章 杀鲧(二)
  觋子羽道:“我来这里的路上,听到消息,商侯扣住了姒文命,姒文命听到前方变乱,亲自刻了一封甲书,命夏军团放下武器,接受商侯管制。如今,局势已然稳定了,但你却是非死不可。否则陛下无法向炎黄各族交代。”
  “苦了文命了。老子是水系,偏生形如烈火,他屡次劝我韬晦,老子反而暴打他,搞得那群战士们也跟我一般无二的牛脾气。帝尧这样说,倒不算冤枉我。嗯,夏部族有文命在,比我要强多了。”夏鲧点点头,呵呵而笑,“我死之后,陛下必定会善待夏军团,嘿嘿,儿郎们的好日子就要来啦!”
  “哦?”觋子羽虽然聪明决断,但毕竟从政日浅,诧异道,“你不怕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夏鲧哈哈大笑,傲然道,“他们敢么?我夏部族四百年基业,带甲四万,两万青铜甲骑在沙场征战二十五年,足以横扫天下。炎黄中除却帝丘和欢兜,谁敢与抗?借大舜个胆子,他也不敢逼反了我夏部族。哼,他和帝尧杀了老子,唯一的对策就是借着文命来安抚我的族人而已,好酒好肉流水价送……”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一片石面,喃喃道:“这帮小子们,老子带他们在三苗打仗,一直嚷嚷吃不饱;老子来这里治水,也是吃不饱,这回老子死了,他们倒大快朵颐啦!”
  觋子羽不禁哑然,看了看那石面,才发现是夏鲧今日的早餐,一陶罐照得见人影的稀菜汤,两张巴掌厚的黍谷大饼,里面有些青叶子,竟是和着野菜做成。觋子羽有些不可思议,堂堂南岳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时几乎手握炎黄联盟所有的物资人力调运权,居然吃这个?
  这一瞬间,他忽然有了些感动之意,将吴刀收了起来,一拱手,肃然道:“崇伯,你死之后,小子必以美酒祭奠。”
  “美酒?”夏鲧瞪大了眼睛,忽然怒道,“你若是敢私自动用我工地贮藏的酒,老子一掌拍死你。老子可答应了,每开一座山,要请众兄弟开怀畅饮的。”
  他也不管自己死了后还能不能拍死觋子羽,疾言厉色地喝道。
  觋子羽摇头:“你死之后,我自然将你的灵柩送回夏部族,岂会没有美酒?”
  “那还是老子的酒。”夏鲧叹了口气,这个豪迈不可一世的男人居然有些吝啬。他忽然乜斜着眼睛,“你似乎十拿九稳可以杀我啊?就凭这把吴刀?”
  觋子羽默然不答,半晌才道:“我自然有法子杀你。不过,我此番来,杀你与否并非第一目的。”
  “哦?”夏鲧好奇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揉揉满是污泥的双腿,“老子站累啦,歇会儿。嗯,你说。”
  “来向崇伯讨要一个东西。”觋子羽眸子里光芒一闪,露出狂热之色。
  “什么东西?”夏鲧奇道,“老子现在吃都吃不饱,哪里有什么东西给你?”
  “灵水之魂!”觋子羽一字字地道。
  夏鲧脸色大变,霍然而起,身子刚一直,又缓缓坐下,漠然道:“谁告诉你我有灵水之魂?”
  原来三年前,少丘破劫之时,觋子羽误伤了艾桑,导致她化作一尊木雕,这些年来他假称隐居丰沮玉门不出,实则遍访大荒,寻找能治疗艾桑的奇人奇药。后来还是皋陶不忍,悄悄告诉他自己第一任师父彭祖的下落,艾桑是木系,如何救治,自然这木系之尊最为清楚。
  觋子羽整整寻找了三年,知道去年才找到彭祖,苦苦哀求,彭祖才告诉他,艾桑既然是被精神力加火元素所伤,自然是魂魄移位,体内水分被瞬息蒸干所致,只消一滴灵水之魂滴进她肝脏,便是一尊石头也会苏醒。
  一听“灵水之魂”,觋子羽立刻想起当年巫盼告诉自己的大秘密“精神之精,灵水之魂”,他体内早已拥有精神之精,当年修成了精神力与火元素力的双修之术,还是在那里面避难才意外地修炼成功。一旦拥有了灵水之魂,非但可以救活艾桑,还能炼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万物无灵控魂术”,自己从此就是诸神般的存在。
  “敢问彭祖,这灵水之魂又在何处?”当时觋子羽毕恭毕敬地道。
  “嘿嘿。”彭祖大笑道,“五元素各有其魂灵,混沌初开时,盘古氏头在东,因此木灵便在东方;腹在中央,因此土之魄在中央;左臂在南,火之魄也在南;右臂在北,因此水之魂在北;足在西,金之精便在西了。”
  “那么弟子该往北寻找么?”
  “愚。”彭祖哼道,“这千年来,无数人都把北荒翻了无数遍了,你还去翻么?千年前,水神共工和火神祝融起了冲突,打得不可开交,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后来虽然经女娲氏补天,但人间的五元素分布却乱七八糟。你看看如今人类部族分布,哪个还按照当时的元素分布所繁衍?金系到了南方,火系和土系又到了北方,木系虽然还在东方,可四百年前蚩尤那家伙却在东方找到了金精,还请金神蓐收给他炼成了蚩尤甲。你如今到北方找,怎么能找得到?”
  “蚩尤甲竟是蓐收神以金精炼成?怪不得列为七大神器之一。”觋子羽心中霍霍而动,恳求道,“请祖师告诉弟子灵水之魂的下落。”
  “也罢,老夫寂寞了这几百年,也难得有人来,皋陶既然指点你过来,也算是缘分。”彭祖道,“灵水之魂么,它在哪里,必然有征兆显现。如今大荒中哪个水系部落最强大?”
  “最强大的水系部落?那自然是夏部族了。”觋子羽恍然大悟,“部族之君夏鲧如今乃是天下顶级的高手,难道是……”
  “天机不可泄露。”彭祖无奈地道,“娘的,诸神自己都成了这德行,还惦记着老夫。算啦,这等天地间的大机密,我也不给你说太多了,免得有朝一日,共工那厮回来,定要找老夫的麻烦。”
  然后彭祖突然间消失不见,从此后,觋子羽就一直在夏部族中寻找。可是这些年夏鲧忙于治水,族中的其他人也难以接触到这等大机密,他没有丝毫线索。这时,恰好帝尧南征,发生了夏鹰事件,皋陶谋划诛杀夏鲧,得到谕令后便赶赴羽山。
  觋子羽觉得,这灵水之魂还需着落在夏鲧身上,怎么能让皋陶一刀砍死他?于是跟踪而来,他精神力强悍,牢牢锁定皋陶,便是皋陶骑着獬豸兽飞行也逃不过他的追踪,终于在羽山脚下追上了皋陶,突然偷袭,抢了吴刀和谕令。
  觋子羽也不隐瞒,直接将彭祖端了出来,夏鲧顿时有些傻眼,灵水之魂绝对是夏部族最大的机密,其重要性甚至比他的命还重。想想也是,大荒中水系部落何止数百,只因为拥有灵水之魂,夏部族才成为大荒中数一数二的力量,比起部族的百代兴旺,一代族君的生老病死又算得了什么?
  “既然知道灵水的秘密,我虽不愿让一个圣觋死于我手,也不得不杀你了。”夏鲧点了点头,露出黯然之色,猛然一声暴喝,“出手!”
  觋子羽心神一悸,这一声暴喝几乎使他心灵失守,眼神迷离间,就见十丈之外,一条巨大的水龙迎面扑来。夏鲧对他手中的吴刀也颇为忌惮,一出手便是霹雳手段。觋子羽也算见识过不少水系高手凝出的水龙,但是夏鲧这一出手,其他人的水龙无异成了小河沟里的死水。这水龙粗逾半丈,高度凝缩的元素力呈现出刺眼的冰蓝,从十丈外贴着地面席卷而至,连地面的岩石都冲出了深深的沟壑。


九凤之神卷 第七百零七章 杀鲧(三)
  觋子羽长笑一声,吴刀乍然现出,一刀劈出,虚空陡然撕裂,那条水龙尖啸一声,从中一分为二,宛如两片丝绸,哗地从身体的左右分去。吴刀刀势不歇,幽暗的形体所过之处,羽山之巅分出一道深深的沟壑。那沟壑尽头,便是傲然挺立的夏鲧!
  吴刀一击之威,竟然被夏鲧硬生生挡住!
  觋子羽骇然不已,想当年,吴刀一击,便连后羿也不敢硬接。这等大荒的顶级枭雄,果然各有非常手段。
  “嘿,吴刀!吴刀!难道人类无论如何修炼,也要臣服在这死物之下么?”夏鲧喃喃两句,忽然哈哈朗笑。觋子羽只觉头顶一暗,他不敢抬头,但精神力早已洞察,只见羽山的上空,忽然间云气翻卷,阴沉沉的浓云越来越重,笼罩了整个天空。方才还是阳光灿烂,瞬间便乌云密布,天地间一片沉黯。
  此人的力量竟然达到调动天地间水元素的地步!
  “砰!砰!砰——”猛然间羽山周围的洪水四处翻卷,一道接一道的水柱从水面“跃出”,螺旋般上升,就如同天上一个无形的巨口正在大力吮吸一般。那水柱每一个都有三四丈粗细,笔直地卷起来数百丈高,在羽山的上空凝聚不散。远远望去,就如同无数的巨龙从水面跃出,翱翔在高空。
  “我今日,就要以凡人的力量,击败这以银河宇宙炼制出来的神器!”夏鲧哈哈狂笑,手朝觋子羽一指,喝道,“攻!”
  一条水柱忽然弯折,巨大的龙头朝着他激撞而来。觋子羽长喝一声,吴刀的暗黑无形的刀体暴涨七尺,横刀一挡,眼前裂开一道深沉的罅隙,那水柱轰隆隆地注入其中,居然永无休止。
  “绞!”夏鲧暴喝道,又有数条水柱蜿蜒而来,围绕着觋子羽左右盘旋,将他层层裹住。觋子羽凝眸看去,自己已然处于一座盘旋的水涡之内,从脚底到数十丈的高空,那水涡几乎形成了一个巨桶,把自己套在里面。
  那水涡旋转,也不知究竟有多大的力量,居然搅得山顶的岩石都一层层变成了碎末。觋子羽吴刀挥动,左冲右突,将水涡劈得支离破碎。但那水涡乃是调集了洪水的力量,也不知围裹了多厚,吴刀竟然劈不透。
  吴刀所过之处,无坚不摧,比切豆腐还容易就将虚空破开,刀体三尺之内滴水不见,但觋子羽自己的身体可无法辟水,那水涡凝结的硬度堪比铁石,每一滴水珠打在身上脸上,都是彻骨之痛。所幸他有火元素力护体,大部分水流的力量到了身边都被蒸发,要仅仅依靠精神力,只怕早被这水流给卷成了粉碎。
  不过水流被他的火元素力一激,形成了浓浓的白雾,越来越多,漩涡内到处是白蒙蒙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水汽浓得呛人鼻子。觋子羽知道这样下去自己有死无生,但仓促间又破不开水涡。
  忽然间,他脑中一闪,伸出吴刀朝脚底一搅,岩石无声无息就裂成个大洞,他涌身跳了进去,吴刀朝着地面。以吴刀那无坚不摧的力量,这就比拿着通红的铁块朝积雪里扔差不多,只要铁块本身的热度不减,再厚的积雪也止不住它下沉的力量。
  吴刀的力量无穷无尽,若是觋子羽这么一直朝地面戳下去,只怕真能将地球给贯穿。他自然也没打算潜入那么深,到地球的另一头去,堪堪下潜三四丈,忽然一个倒翻,吴刀上指,奋力跃出,吴刀就如同切开水面一般,觋子羽的身体破土而出!
  到了地面,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觋子羽只觉身子一凉,似乎外界的温度下降了无数倍。他提刀傲立,一眼就看见了夏鲧。
  夏鲧背后耸立着十多条水柱,宛如巨大的魔神,正冷冷凝视着他,眉宇间颇有种惊讶之色。显然没想到他竟然想出这么个古怪的法子脱出重围。
  忽然间,觋子羽的耳中听到咔的一声轻响,精神力立刻感知,竟然是十多丈外一处岩石硬生生崩裂。身上的寒意越来越重,肌肤如割,周围的空气似乎凝结成了一根根针往身体里攒刺。他骇然低头,却见自己的衣衫竟然硬邦邦的,方才沾了一身水,此时一冻,竟是坚硬无比。他轻轻一碰,啪的一声,丝绸外袍竟扑簌簌变成了粉末!
  温度突然间急速下降,岩石崩裂之声噼噼啪啪响起,整座羽山之巅到处都是碎裂的纹理。嘎——空中飞过一只海鸟,刚到了羽山的上空,海鸟身子忽然僵硬,直挺挺地摔落下来,落在山石上摔了个粉碎,就如同冰雕一般。
  觋子羽运行体内的火元素力与之相抗,但元素丹的运转速度缓慢无比,竟似乎有凝结的趋向。这种低温神通当真是恐怖至极。
  “呵呵。”夏鲧笑道,“这是冰雪劫的终极神通,冰雪炼狱。温度至极,足以冻裂铜铁,你身上有火元素,恰好被克制,我看你如何挥得动吴刀!”
  觋子羽不答,双脚一挪动,上好的麟兽皮靴竟然扑簌簌碎裂。他没见过这种低温神通,当年和少丘在雷泽碰上猰貐的时候,少丘将猰貐引开去之后,才遭到猰貐的低温攻击,几乎把少丘冻成了冰块。那种可怖的低温觋子羽并没有见到,不过以今日的实力而言,只怕夏鲧的低温神通比猰貐要强上许多!
  这时温度愈来愈低,连周围的空气都发出淡淡的蓝色,似乎变成了液体往下滴。觋子羽稍微一动身子,长发末端都簌簌地化成了粉末。
  觋子羽知道不能再等,再等片刻只怕自己真会被冻成冰块。但怎么对付这种神通却是没有丝毫经验,他长喝一声,一股精神之锤狠狠地撞了过去,夏鲧正在凝炼“冰雪炼狱”,猝不及防,只觉脑袋一昏,如遭重击。
  趁此机会,觋子羽吴刀一扫,所过之处,蓝色的低温空气尽皆被吞噬进了虚空之中。夏鲧为了避免低温范围扩大,把低温限制在山巅。觋子羽不管不顾,纵横奔突,挥刀劈砍,这吴刀当真是一切物质的克星,无论什么东西都能被吸入其中。那股发出低温的水元素力大幅度被削弱。
  夏鲧闷哼一声,忽然一招手,四周的水柱轰隆隆朝他掌心灌入。三四丈粗细的水柱竟就这么无休无止地灌,一接触他的掌心,竟然消失不见。
  这时觋子羽仍在挥刀劈砍周围的空气,看起来就像和无形的人影搏杀一般。蓦然间夏鲧一声大喝,水柱离去,掌心竟然出现一滴晶莹的液体,屈指一弹,那滴液体缓缓地朝觋子羽飞来。
  觋子羽不假思索,挥刀劈去,只听轰然一声大响,神器吴刀,竟没能完全把这滴小水珠吞噬。那小水珠与吴刀相撞,忽然爆出浓到极致的水雾,就仿佛一条河流灌了过来。强大的力量撞得觋子羽浑身巨震,几乎握不住吴刀,身子仿佛落叶般飞了出去。
  炼万斤之水于一滴!这才是真正的无坚不摧的滴水成山!
  夏鲧吸纳水柱这么久,炼的水何止万斤,这么强大的水流凝成一滴,爆发出来的力量便是吴刀在刹那间也无法彻底吞噬。这种自然界的水,比用自己体内水元素炼出来的滴水成山当真强之百倍。真是到了极致,达到水神共工那种境界,只怕大河都能给炼干。
  觋子羽挣扎着站了起来,衣衫早已经化作了一片一片,大部分都变成了粉末。
  夏鲧哈哈大笑,神魔般傲然耸立,双手不停地吸纳洪水,炼制成水滴。嗖嗖嗖,屈指连弹中,滴水成山轰隆隆地飞——或者说推进过来。


九凤之神卷 第七百零八章 杀鲧(四)
  觋子羽不敢随便硬接,狼狈无比,侧身闪避时,一滴水柱击在他背后的一座山峰上,轰隆一声,十多丈高的山峰居然被砸得四分五裂,巨大的碎石隆隆巨响中滚下山去。
  “你勇气可嘉,可惜。”夏鲧摇了摇头,“凭吴刀杀我,太小看夏某了。”
  “呵呵,不用吴刀,我一样可以杀你!”觋子羽咬牙道。他其实早已经绝望,神通和夏鲧相差太远,想杀他当真是痴人说梦。
  “哦?”夏鲧摇摇头,露出不屑之色。
  “杀——”觋子羽长喝一声,人刀合一,身体化作碧空火影,宛如一道长着漆黑獠牙的火焰,直扑夏鲧。身子从半空掠过,无数火焰闪落下来,化作点点火焰飞虫,几乎遮蔽山巅,朝着夏鲧席卷而去。正是精神力与火元素结合的顶级神通。
  夏鲧点点头:“不错,不错。”
  他可不敢硬接吴刀,一则吴刀太厉害,二则精神力也无法硬抗,一旦被锁定,自己的脑袋就会被轰个稀烂。他身子忽然化作一道薄雾,鬼魅般飘浮,所过之处,随手一卷,火焰飞虫立刻熄灭。
  但那群火焰都有智慧,一见不妙,立刻合成一股,居然变成一条张牙舞爪的火龙,强大的火焰和精神力爆然发出,紧紧追着夏鲧不舍。觋子羽本身的火影吴刀也和火龙前后夹击。夏鲧开始狼狈了,硬接了火龙几次,火元素虽然伤不了他,却被内中的精神力震得有些发晕。
  “让你看看老子的神通!”夏鲧也被打恼了,身子忽然化作虚无状态,竟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与此同时,山巅上出现无数的滴水成山,密密麻麻,或漂移,或悬浮,不下上万滴!
  觋子羽一个不察,身子撞在一滴水珠上,顿时五脏如裂,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他怒极,吴刀纵横,大量的水珠都被吞噬,但手臂也震得麻木不已。这些滴水成山几乎就是悬挂移动的雷暴,碰上一个就得粉身碎骨。片刻间,觋子羽已经连着撞上四五滴,被撞得连连呕出鲜血。
  “你败了。”夏鲧身形突然出现,冷冷地道。
  觋子羽身体猛然凝滞,丝毫不敢动弹——不知不觉间,十七八滴水珠竟然悬浮在他身边,几乎贴着身,距离肌肤不过三寸!
  只要他稍微一动,无论往那个方向,起码都会有四五滴水撞在他身上,这种正面撞击,足以让他粉身碎骨,便是想挥动吴刀也不能,只要一动弹手臂,手臂就会被撞断。
  “我败了。”觋子羽悲哀地想,呵呵惨笑,抬起双眸凝望着南面的长空,暗道,“少丘,我终于走到了最后。只差一步。”
  夏鲧缓缓走了过来,避过吴刀的锋刃,走到水滴之外,悠悠地道:“圣觋,若非不得已,我不会杀你。但是你知晓了我族的机密,却是无可奈何。唉,我当年的出身和你一样,你好歹是空桑岛上一介平民,我却是父亲和敌对部落的女子野合而生,自幼在部族中受尽歧视,人人以为我血统不纯。我当年也是像你这般,历经苦难,隐忍奋发,终于修成了前无古人的水系神通,屹立在大荒之巅。其中艰辛,除你我之外,谁能体会?”
  “历史上的成功者,只是活到最后的人。”觋子羽苦涩地一笑,“大荒如同磨盘,英雄与凡人的区别就是谁在其中磨碎成面粉,谁完整无缺地走出来。我既然熬不过这一关,还有什么话说。”
  “是啊,想当年,水系比我强大的人不计其数,可是都死在了半路,只有我坚持到了终点。”夏鲧也无限感慨,“有什么心愿,留下来吧。若是可以,我替你完成。”
  “有。”觋子羽坦然道,“在我玉门峰的石窟内,有一个化成木雕的少女。我死后,请崇伯以灵水之魂救活她。”
  夏鲧愕然,半晌才摇头道:“你以为灵水之魂是稀饭么,喂一碗便是一碗?我这水系神通可谓修炼到了炎黄以来凡人能达到的最高境界,可是即使消耗掉我所有的元素力,也只能炼出三滴水。这三滴水,足以使死人复活,使凡人通神。更重要的是……”夏鲧犹豫片刻,才道,“整个神水之谷的灵水,也只能炼出三滴水,炼完之后世上再无灵水。”
  “原来它在神水之谷。”觋子羽忽然狡黠地一笑。
  夏鲧心中一沉,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不由怒气勃发,大喝一声,屈指朝水滴弹去,滴水成山轰地一响,朝着觋子羽的胸口撞了过去。
  “杀了我,姒文命的命你还要不要了!”觋子羽嘶声大喝。
  “你说什么?”夏鲧大吃一惊,劈手将水滴抓住。
  就在此时,猛然间眼前暗影一闪,吴刀劈面而来。夏鲧没想到他竟然抱着同归于尽之心,心中知道上当,怒吼一声,将手中的水滴甩了出去,身子拼命一仰,向身后弹射。
  觋子羽身子一闪,忽然急速旋转,化作一道细细的火焰之柱掠了过去,和背后一滴水撞在一处,发出轰然巨响,水雾弥漫。而他手中的吴刀也在此时劈在了夏鲧的胸腹之上……
  “砰——”夏鲧巨大的身躯远远地摔了出去。
  觋子羽吴刀一兜,将面前几滴水吞噬了进去,然后悠悠然地从滴水之阵中走了出去,提刀走到夏鲧面前。夏鲧半躺在地上,胸腹被剖进去半尺深,连心肺到肠胃几乎被吴刀可怕的黑洞给吞噬殆尽,里面形成了一道暗黑的虚空,这一刀,竟然将他开膛破肚!
  “好计谋……咳咳。”夏鲧咳出一口血,却兀自大笑道,“好心机!居然让老子春光大泄!”
  “不敢。”这人实在可怕,觋子羽丝毫不敢怠慢,眼神紧盯着他,淡淡地道,“帮我炼出一滴灵水之魂,饶你不死。”
  夏鲧一脸傲然:“老子纵横大荒,几时要人饶命?想要灵水之魂,你是休想!”
  “我既然知道在神水之谷,要找到灵水却也不难,大荒中有的是水系高手,即使没你强,炼出一滴该是没问题。”觋子羽满脸漠然,“那么,我就回去缴令了。”
  手中吴刀一扬,朝着夏鲧的脖颈斩去。夏鲧忽然冷冷一笑,身子嗖地滑出,宛如一道贴在地上的云雾,快如闪电般到了羽山悬崖出,嗖地跃出。半空中划过一道匹练,远远朝山下的山涧投去。
  觋子羽大吃一惊:“此人当真是神通强横,心肺内脏都没了,居然还有施展神通的力量!”
  他毫不迟疑,化作碧空火影,驾驭吴刀,跟着跃了下去。
  山下的民夫早被羽山上惊天动地的打斗震骇,所有人都仰望着山巅,等待着最终的结果。忽然间看见山顶一团白色的云雾快极无伦地投进山涧中,随即半空一团长着幽暗獠牙的火焰紧随着刺入山涧。
  山涧猛然间爆发出天崩地裂的声响,水浪激起数十丈高,仿佛有两个巨大的怪兽在水下搏杀。大约搏杀了一盏茶时分,两道水浪一前一后进入洪水地区,彼此追逐,间或搅在一起爆出数十丈高的水柱。
  第一道水浪随即脱出逃走,朝着一座横亘南北的山岭撞了过去。山岭上的民夫们正在开凿这座山宣泄洪水,一见水浪撞来,纷纷惊叫着躲开,那水浪轰地撞在了水下的山体上,随即第二道水浪也撞了上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也不知怎么回事,无声无息中,山岭忽然从中分裂,顶上的山峰轰隆隆地塌下来,形成了一座巨大的沟壑,洪水轰轰地向东涌去。
  耗费数万人,开凿了两个月也没完成的大工程,竟然在这瞬间就完成了!


九凤之神卷 第七百零九章 灵水之魂(一)
  民夫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目瞪口呆,还以为神助。
  忽然见水波上涌,泛出十多丈高的浪花,夏鲧的虚影浮在水花之上哈哈大笑:“多谢圣觋,以神器替我开凿了这座大山。”
  原来方才竟然是觋子羽用吴刀把这座山给斩成了两截!
  觋子羽精神力笼罩四方,焉能听不见,几乎要气疯了。问题是在水中,夏鲧这厮即使身受重伤他也追之不及,但没了内脏,即使肾脏无损,水元素照常运转,他也活不久。觋子羽只好横下心来,拼命地追。
  问题是夏鲧要逃,这世上能抓住他的人好像还真没有,只怕连后羿也无可奈何,两人就这么追追打打,夏鲧只是引着他剖开山脉,吴刀所到之处,再雄伟的山脉也搁不住它一刀,一刀劈下去,山崩地裂,大地裂开。
  两人在羽山周围追逐了足有七八日,觋子羽竟然“被迫”劈开了六座山,眼见得羽山周边的工程大幅度加快,夏鲧快意无比。觋子羽气得两眼冒火,却是无可奈何。
  这中间,两人也偶尔休息聊天,通常是夏鲧喊一声“暂住”,停住身形,觋子羽以为他要投降,也就“暂住”。结果夏鲧道:“你也累了吧?不如休息片刻,恢复一下元素力可好?”
  觋子羽为之气结,但他自己的元素力也消耗甚大,只好隔着四五十丈远陪着夏鲧休息。休息好了,夏鲧再逃,觋子羽接着追。有时候两人还到工地上抢几张大饼吃,双方都是狼狈至极,彼此看着,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就这么又耗了几日,羽山周边该疏通的山脉都已经被“开凿”出来,夏鲧也不跟他兜圈了,跃入洪水,顺着河道一路南下。觋子羽紧追不舍。
  两人追追打打,入了洪泽,进入淮水,逆淮水而上,也不知过了多少日,觋子羽简直累得瘫下来。他提着吴刀,精疲力竭地在淮水边停了下来,叫道:“崇伯,出来透透气吧!对了,顺便给我扔条鱼吃。”
  平日里,夏鲧在水中潜行,觋子羽在水中速度没有在岸上快,就在河岸奔跑,精神力锁定他追踪。往常这么一叫,夏鲧就会哈哈大笑着露出头来,爬上岸,心情好的时候还顺便给他抓条鱼。觋子羽就负责用火元素力烤了,两人分吃。夏鲧常常对他的烤鱼手艺赞不绝口,道:“在海岛上长大就是好,懂得吃鱼,我水系中想找出烤鱼这么好的也不容易呀。”
  不料今日却不见有人应答,觋子羽大奇,沉入灵海中搜索,忽然间大吃一惊,锁定在夏鲧身上的精神之链竟然若有若无,显然他此时至少在数十里外。
  南交城,共工神殿。
  如今的神殿成了商侯契的行宫,本来商侯契坐镇南交城,只消负责前方的粮草器械供应即可,可自从夏部族事变,他将姒文命和一万名夏部族战士囚禁城内,就仿佛坐在一个火山口上,每日都觉得屁股底下火烧火燎。一个月前,得知帝尧下达了诛杀夏鲧的命令之后,他更是食不知味,睡不安寝,只祈祷自己屁股底下的火山莫要爆发。
  “唉,杀夏鲧,夏鲧是那么好杀么?陛下怎的糊涂至此啊!”商侯契独坐殿内,借酒浇愁,喃喃自语道,“若是他不死,回到虞部族,只怕八万大军,将会断绝后路啊!夏鲧啊夏鲧,你究竟死了没有?”
  “多谢商侯记挂,本君还没死掉!”猛然间,一个声音不满地哼了一声。
  商侯契愕然抬头,却见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健硕男子傲然出现在大殿之内,一脸络腮胡子,方鼻大口,甚是粗豪。
  “你……”商侯契的脸当时就绿了,半晌才吐了口气,喃喃道,“夏鲧!”
  “是老子。”夏鲧也不理睬他,一屁股坐在一块岩石上,斜睨着他道,“商侯,这么多年没见,你真是一点没变,仍旧每日替陛下操不碎的心。有弟如此,幸甚至哉!”
  商侯契闷哼一声,望向他的肚腹,顿时瞠目结舌,只见他从胸膛到肚脐居然裂开一道黑色的口子,里面内脏悉数不见,差一点就能看到后背,肋骨断茬刺了出来,变成乌黑之态。真不知道如此重伤,他如何还能活下来。
  商侯契的心立刻沉了下去:夏鲧这厮怎么到了这儿,难道吴刀也杀他不死么?被吴刀伤成这样,这厮要怎生报复?
  “商侯。”夏鲧冷冷道,“文命在哪里?”
  商侯契苦笑一声:“呵呵,令郎安然无恙。”他决断极快,当即命人将姒文命去带出来,然后道,“老夫好吃好喝好招待,待会儿见了,你肯定会发现他长得白白胖胖。”
  夏鲧哼了一声:“把你私藏的酒带几坛出来。”
  商侯契急忙命人去取,一会儿,姒文命和酒一起来了。夏鲧看了看儿子,喃喃道:“你这厮没说假话,这小子果真胖了。”
  “爹,您怎么来了?”姒文命见面前这个邋遢的汉子居然是自己父亲,不禁吃了一惊。他这一个多月来被商侯契囚禁在城中,消息封闭,除了写过一份手令命夏部族战士放下武器,不得抵抗,其他就一无所知。
  “别废话了,走。”夏鲧大步上前,一手攥着儿子的胳膊,一手拎起一坛酒,脚下云气蒸腾,呼啸而起,转瞬间父子二人神殿之外。
  商侯契这时候一身的虚汗才喷涌而出,身子慢慢软倒在了坐垫上……
  姒文命只觉腾云驾雾一般,被父亲夹在手臂中急速飞奔,时而在半空乘着云雾飞行,时而在白雪皑皑的山头一点脚,掠地直飞。他从来没有这样在父亲的怀里呆过,只觉父亲的神力无穷无尽,丝毫不知疲倦,迎面掠来的狂风刀子一般割在脸上身上,他元素力低微,居然有一丝深入骨髓的寒意。
  也不知奔跑了多久,眼前现出一道山谷,夏鲧纵深跃下,两人的身子急速下坠,强烈的失重感几乎让他心脏都跳出来了。直落下去近百丈,才算到了地面,这山谷中雾气浓重,夏鲧轻飘飘地站在地上,朝山谷深处奔了过去。
  姒文命瞧了瞧四周,只觉水雾越来越浓,熟悉无比,忽然吃惊地道:“爹,这里……是神水之谷么?”
  “哼。”夏鲧迎着铺面而来的潮湿水汽,哼道,“老子还以为你故意装作不认识呢。”
  “呃……”姒文命哑然半晌,苦笑道,“哪儿会。这里是咱部族的禁地,儿子……儿子又不曾进来过,哪里会故意假装。”
  “呸。”夏鲧喝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无数次故意把外敌引进谷中歼灭,影响最大一次便是三年前铁刃军团覆没那次。既然知道这里是部族禁地,你小子还敢这么做?不怕老子大耳刮批你么?”
  “嘿嘿。”姒文命笑道,“爹爹明察秋毫,咱们族规规定,凡我夏部族子民,不得擅自入谷,但敌人非要闯进来可没法子。你看,儿子执行族规,把他们都歼灭了。”
  夏鲧气闷之余,心中也是感慨:也许在这个大荒,只有文命这种知晓变通的人才可以成为强者吧!
  这时,两人已经奔到了山谷的尽头,此处是一座“凹”字形的绝谷,三面都被耸立万仞的绝壁环绕,谷中雾气浓郁,几乎达到粘稠的状态,每走一步都像在水中行走。顶头的山峰上,倾泻下来一道巨大的瀑布,轰隆隆地撞进谷中一座十亩方圆的潭水中。大荒奇山绝峰林立,瀑布众多,这倒不奇怪,奇的是,瀑布冲进水潭,居然不掀起一丝水花!那瀑布之水进入潭中,就像冲进云雾中一般。可下面明明是水面。


九凤之神卷

陈渐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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