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改变世界的手段


  艾萨克已经隐约意识到了一些什么。
  他眉头紧皱,认真思索着:“原来如此……技术本身对人民生活的改善,并不代表着社会整体的改善。甚至就连这些有用的新技术,也不一定能够真实的产生作用。”
  “没错。萨尔瓦托雷,和他的老师本杰明教宗的研究方向,就是‘让平民甚至贫民也能使用的转化产物’。”
  安南点了点头,说出了一个艾萨克并不知道的秘密:“因为本杰明当年希望成为转化巫师的原初动力,就是他青梅竹马的女友最需要用转化产物的时候,却买不起。
  “于是他就发誓:如果他能够成为了不起的转化巫师,一定要开发出能让大多数人用得起的转化产物。他不希望他女友的悲剧重演。
  “——现在,他已经做到了。”
  安南虽然在叙述着别人的故事,但他眼中却仿佛闪着光芒。
  在艾萨克的注视下,安南缓缓说道:“这些新技术已经在点滴之间,浸润了民众们的生活。但它们却还没有积累到质变……也就是说,它还不足以打破那面墙。
  “就像是进阶染色之位时,只有那些持有足够强烈的欲望的人,才能有‘力量’保持自我——如果人民希望改变一切的渴望并不强烈,那么他们的这份‘欲望’也会在抵达新的境界之前烧尽。
  “如今只是开始有一些像你一样见多识广的人,开始意识到,丹尼索亚的这些落后的‘传统’,已经对新一代产生了阻碍……
  “然而因为海盗制度,丹尼索亚陷入到了一种奇怪的‘均衡状态’。人们通过迫害其他人,来维持自身在社会中的定位……只是如此,他们就能够满足了。目前这份平衡还没有被打破,人们还没有迫切的希望改变一切。”
  安南指出了丹尼索亚真正面临着的问题。
  那就是,丹尼索亚并非是真正的“无法之地”。
  它其实也是有秩序的,只是这秩序本身相当堕落。而这种堕落的秩序,却被丹尼索亚的民众所认可。
  “那么,丹尼索亚的这种情况应该如何改变呢?”
  艾萨克的身体微微前倾,补充道:“我就不指望改变这个世界了……那太复杂、太大了。就像是没有什么梦想的人,就会说‘我要成为了不起的人’一样。
  “假如想要改变丹尼索亚……至少让它变得像是诺亚一样。安南陛下您有什么办法吗?”
  “这很难。不如说是非常难。”
  安南诚实地说道:“如果你是丹尼索亚王,说不定还能简单点。但你只是一个一百多年前就已经死去的死人,而我根本就不是联合王国的当地人。
  “丹尼索亚面临的问题,并非是人们希望让它改变的同时、遇到了某种难以克服的阻力;而是上至国王陛下、下至市井小民,都不认为这样有什么问题。
  “因为这一百多年的海盗传统……”
  “是两百年。”
  艾萨克纠正道。
  “是的,两百多年的海盗传统,已经让人们适应了这种野蛮的生活方式——习惯了欺压他人、习惯了堕落与背叛,甚至不认为‘杀死他人’是罪不可恕的,而是一种‘可能危害自身的激进手段’。
  “也就是说,整个丹尼索亚都是自私的。就连最底层的穷苦人民,也是发自内心的不认为这样有哪里不对——丹尼索亚人,并不渴望改变一切。他们充其量也只是希望‘自己能够成为更高的、能够欺压他人的那个人’罢了。
  “这是联合王国已经患了两百多年的疾病。它只能由这个国家自己的年轻人来救治。”
  “……是的。”
  艾萨克沉重的点了点头:“我曾经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位。还是在我进入翠玉塔进行学习之后,才逐渐意识到这是不对的、野蛮的、落后的。”
  “所以就很简单了。”
  安南打了个响指:“那就是教育。更普及的、质量更高的教育,能够从根本上提高国民素质。
  “这些大人已经没救了。他们生活在海盗之国,思维方式就像是海盗。但孩子不一样……通过教育的引导,这些孩子还是有拯救的可能的。
  “除了能力之外,首先要加强孩子们的道德。然后就是开拓他们的眼界,让他们既不自傲也不自卑的了解外面的世界。再然后,就是让他们心中燃起改变世界的欲望——让他们意识到,丹尼索亚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他们中的优秀之人,在弱肉强食的联合王国,自然能够轻而易举的成为首领级的人物。而他们的思想就会逐渐改变其他人。
  “一个人能够影响一片,这一片人又可以影响更多的人——既然传统根深蒂固、人们的偏见难以根除。用暴力的手段将其影响,反而会起反作用。那么就用更有浸染性、更加正确的理念将其感染……
  “因为丹尼索亚真正迫切需要改变的,并非是某个技术的短缺、而是人们‘心’的麻木。”
  “……竟然如此。”
  艾萨克喃喃道。
  在他以往所接受到的教育中,都是技术至上的精英理论。
  也就是,这个世界之所以不够完美,是因为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浑浑噩噩的废物。他们至多只能让这个世界维持不变,但真正改变世界、让时代迎来突破的,只能是极少数的精英。
  而他们就要成为那极少数的精英——用跨时代的技术,让这个世界为之改变。越是先进的技术和理论,就能越快的将陷入泥坑中的世界之车抬出来。
  这就是翠玉之塔的理论。
  也是翠玉之塔出身的每一个巫师,所信奉的理念。
  他们相信……就算一时之间,自己的技术无法带来改变、也终究会让这个世界变好。
  曾经的艾萨克,当然也是这种理论的信奉者。
  他也正是在意识到,丹尼索亚的“变好”与他所想的“变好”根本不是同一件事时,才产生了极强烈的自我怀疑。
  但如今,在安南的引导下、他却逐渐意识到了真理的另一面:“我好像懂了一些,但又没有完全弄懂……意思是说,我们所开发出的技术,只是‘钥匙’。但真正能够打开新时代大门的,只能是民众自己?
  “而丹尼索亚的问题,并非是钥匙不对、而是持有钥匙的人不想打开大门?所以我们现在需要改变的是思想,而不是技术。”
  “……差不多吧,虽然感觉你把问题复杂化了,但也可以这么理解。不过要注意的是,你有点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了。技术也同样是需要的……或者说,这同样也是一种技术——一种人文领域、社科领域的技术。
  “鼓励‘进步’当然不是错事。只是你们的目光太狭隘,只关注到自己想看到的一点。当然,所有的巫师塔都有这毛病……”
  安南耸了耸肩,将仅剩半杯的薄荷朗姆酒一饮而尽。
  他满足的哈了口气,拿起桌边的权杖:“走吧。”
  “去哪?”
  作为本地人的艾萨克,反而下意识的询问道。
  不知何时开始,他开始习惯性的遵从安南的指令。
  “去找雅翁谈谈。以他未来同事的名义。”
  安南眯起眼睛。
  他的身上,不知何时有了一种让艾萨克也为之敬畏的上位者气质:“虽然只是闲聊,但你的疑惑反而提醒了我一件事。我大概知道雅翁想做什么了……但还是不太确定。所以过去和他聊一聊。
  “希望他老人家没有跟银爵一起去出差。”


第一百章 “乌鸫”
  但安南刚刚的计划,却遇上了意料之外的阻力。
  或者也不能将其称之为阻力——
  就在安南和艾萨克离开酒馆的房间,还没来得及离开。
  下一刻,安南与艾萨克敏锐的察觉到……酒馆某处传来一阵阵非常隐晦的空间波动。
  但安南都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举动,只是停在了原地,瞳孔深处猛然燃起明亮的光辉。艾萨克则是上前一步,将安南半个身体挡在身后。
  又过了两三秒,他们才听到一声清脆嘹亮的犬吠声,无端的在虚空中响起。
  安南前方的空气,就像是纸张被烛火烧灼一般、露出了一个黑色的小洞。
  最开始只有拳头大小的焦黑色空洞,随时间快速向周围蔓延、融化,在奇异的烧焦气息中,它变成了一个篮球大小的空洞。
  一只耳尖、唇边与胸口处的橘黄色绒毛处,都燃烧着深红色火焰的杜宾犬,灵巧的从那空洞中跃出。
  它大约只到安南的大腿——以安南的身高来作为比较,这只狗显然不能算大。
  只见它在安南身前转了两圈,再度发出了两声嘹亮的犬吠声。
  那是极为深远的叫声。
  就像是在深夜的山谷中,发出悠远回音的狼嚎一般。
  明明是在闹市的酒馆之中、明明声音并不大,却能够轻而易举的穿过墙壁、传到很远的地方。而在近处的两人,却也不会因为犬吠太过响亮而感到不适。
  “这是猎人的野兽伙伴。”
  艾萨克低声解释道:“可能是超凡警探,大概是青铜阶。”
  安南无声的点了点头。
  他其实也已经猜出来了——就像是能够遁入阴影中、在影子里传送的巧克力一样。这种能够追踪和传送的“燃烧着火焰的猎犬”,应该也是另外一个类型的动物伙伴。
  不过……
  这还挺酷的哎。
  安南在心中感慨着。
  他没有丝毫慌张,甚至想要蹲下来撸一下狗。
  而当安南这样想的时候,身体就已经这么动了起来。
  那头身上各处都燃烧着暗红色火焰,身姿挺拔的黑色猎犬,对安南却没有丝毫畏惧。
  它异常亲昵的凑了过来,伏低身子、发出哼哼唧唧的呜咽声,纤细而极短的尾巴啪嗒啪嗒的摇动着。
  安南只是蹲下并向前伸出手来,这前来搜寻安南的猎犬,便自己把脑袋伸到安南的掌心中、并且开始主动用头蹭着安南的手。
  而安南只是笑眯眯的歪着头看着狗,同时给它轻轻顺着毛。
  ——这是来自于“辉光君主”的感染力。
  就如同骸骨公仅仅只是出现在他人视野中时,就能够让人恐惧到近乎绝望的程度。
  而腐夫尚未出现,仅仅只是在这座城市中存在的时候,空气中就会无端飘荡起陌生的香气。
  纸姬之所以要遮蔽自己的存在感,也正是担心自己的“异常之美”瞬间击穿对方的理智壁垒、溶解对方的人格。
  甚至就连白银阶的超凡者,在人群中谈话时,也总会成为“最亮眼的那一个”。一群凡人中的白银阶超凡者,即使打扮与其他人完全一致、镜头扫过的时候,也总会第一时间注意到他。
  就像是一堆密密麻麻的数字中,存在唯一不同的。
  灵魂完成染色仪式的超凡者,甚至只要稍微展露自己的存在感、都不用完全解除诅咒的封印,就会直接让整座城市出现异状。
  这种能够轻而易举浸透到外界的异状,就是在黄金阶这个阶段作为强烈。等到成为神明之后,反而就会变轻很多、变得容易控制;而那些正神从外观上来看,甚至与凡人没有什么不同。
  就算是近距离与正神们接触,只要正神不想的话、也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这是一种对超凡力量的控制力。
  这也是为何黄金阶的超凡者,通常都会住在远离人群和闹市的地方。因为他们正好到了拥有极强的超凡之力、却恰好最难以控制的阶段。
  腐夫出现时的征兆在所有神明中最为明显,并非是因为他特别强……反而是因为他是最弱的。
  就在安南对那条猎犬展露笑容的时候,五月底那将人晒得昏昏欲睡的阳光,骤然间失去了灼热的温度、变得清凉而令人清醒;黑帆镇所有的灯火,骤然间都明亮了三倍;全城所有患有眼疾的人,无论严重程度如何、都在眨眼之间毫无声息的被治愈。
  “……打扰了。”
  而在这时。
  随着一个懒散而低沉的声音响起,他们身下传来了酒吧大门打开的声音。
  没过一会,便有一个中年人迈着很沉重的步伐、从楼梯上走了上来。
  安南光是听着他的步伐,就能感受到他的疲惫。就像是那种经过了一天刻苦的学习或是工作之后,还没到家就已经走不动路了、只能一步一步缓慢上楼时的那种感觉。
  而安南顺着那声音望去。
  发现从那边上楼的人,是一位给人以强烈“社畜”印象的男人。
  他茶色的头发向后梳理着、打理的一丝不苟,脸上则是遮掩不住的疲惫。即使是五月底的丹尼索亚,他也穿着相当厚重而正式的衣服。在衬衫的外面、还套着类似军衣的纯黑色双排扣外套。
  安南注意到,他身上的所有扣子上、都有着丹尼索亚的国徽——那是一个抽象的王冠标记立于三重山上的图案。
  那人一上来,看到自己的狗与安南如此亲昵、稍微有些讶异。
  “夏莉。”
  只见那人轻声喊了一声自己的狗。
  虽然名为夏莉的猎犬一脸人性化的“很是可惜”的表情,但它还是很快把自己的脑袋从安南手中抽出,在安南面前转了一圈。
  于是那人便走到安南面前,向安南出示了一份证件,同时用一种勉强打起精神来、但还是没有力气的低沉而黏糊的声音,低声说道:“您好,这里是法术与仪式犯罪特殊管理局。您可以称呼我为‘乌鸫’。”
  “你好,乌鸫。”
  安南温和的说着:“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在安南说出这话之后,乌鸫就像是条件反射一般。从怀中抽出了一枚白色的玉牌。
  他捏着玉牌,就像是拿着话筒一般微微指向安南,同时口中快速念道:“请不要担心,先生,我们只是照例询问一下。因为夏莉嗅到您与我们正在通缉的一位通缉犯进行了接触,我们需要得知更多的情报。当然,您也可以选择拒绝回答、或是留下错误的情报,但您之后需要在我们笔录中签下名字,并对以上言行负责。
  “如果您拒绝回答或情报有明显错误,我们将会在不打扰您正常生活的情况下对您的身份背景进行调查,确定您是否与其有关联。除此之外,如果您能提供有效情报,我们也将给予一定奖励。”
  “乌鸫”以安南险些听不清的声音,快速念出了一大长串的开场白……就像嘴是租的,有点着急还一样。
  乌鸫说完之后,向着安南微微点了点头,嘴巴动了动、用无声的口型,对着安南补了一声“抱歉”。
  “那么在这里,首先请问一下,您的名字与工作是什么?”
  乌鸫询问道。
  “我是安南·凛冬。”
  安南露出温和的笑容:“这一代凛冬公国的大公。”


第一百零一章 普通市民安先生
  这个答案,显然完全出乎了“乌鸫”的预料。
  原本还有些困倦的“乌鸫”,听到安南这个答案之后、整个人都瞬间精神了起来。
  ——或者说,他直接被安南这个回答吓精神了。
  这大概相当于什么情况呢,就是警察突然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在街上盘问到了别国的最高领导人……
  而被乌鸫握在手中的那个东西,似乎能够用来侦测谎言和录音——他也正因如此才立刻相信了安南的话。当然,入境记录就在那里,在它已经采集了安南声纹的情况下,狐假虎威的撒谎装逼是没有意义的。
  也就是说,安南真的就是前来旅游的凛冬大公。
  乌鸫身后的汗,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在烈阳下晒了这么久,他都没有出汗。但如今冷汗却是直接浸了一身……甚至手指都开始颤抖。
  安南看这个也挺眼熟的,以前在白塔噩梦中玛利亚就用过,那位罗斯堡子爵家看门的门卫,也用过类似的东西。
  因为这东西就是风暴之塔的特产,能够用于持续释放侦测谎言和侦测真名。就像是泽地黑塔的黑火、翠玉塔的基板、双子白塔的石像鬼、千面幻塔的小游戏一样……属于巫师塔最基本的对外创收项目。
  安南之前也听玛利亚说过,这东西做起来并不麻烦。
  可能最麻烦的步骤,就是如何将它们切成这样的标准大小。为了能够制造一大批这种一掌长、两指半宽、半指厚的石质小板子,反而得出动风暴之塔……
  风暴之塔有一个类似机床的仪式,就是专门负责将买来的石料,切割并打磨成这样的大小。
  是的,它并非是玉石——而是灌入诅咒的普通石料。就像是灰雾本身也是一种如同雾霾一般的物质,灌入诅咒后、石料原本的性质也会随之发生变化。
  那诅咒并非是巫师学徒提供,而是由风暴之塔上空那永不停息的大风暴提供。或者说,制造这种玉牌的过程,本身就是消磨那份力量的方式之一。
  别的巫师塔,都在为了能源而发愁。唯独风暴之塔,是在为“怎么快速用掉这些能源”而发愁……
  只要在灌入诅咒的这个过程中,对准它完整的使用一次某个法术……这个法术,就会被风暴之塔的那个“机床”一同压于其中。
  整个过程都是全自动的,而且一位巫师学徒每释放一次法术,都同时可以铭刻一组二十板;如果是正式巫师的话,因为法术效果更强、法术种类更多,还能同时制造更多类型的“法术石板”。
  无论是成本还是加工都不复杂。
  但给风暴之塔带来麻烦的那种“源源不断的无限诅咒”,其他的巫师塔根本不可能拥有。而敕令学派的法术,也需要一定的天赋才能掌握。
  而这个机床仪式的设计者……
  就是安南家的那位“维克多·霜语”。
  于是这就形成了一种“明明大家都知道这个东西理论上很廉价,但你们还是非得溢价好几倍从我这里买”的奇妙情况。
  鉴于风暴之塔不收普通学徒,这个叫乌鸫的人手里握着的这一枚,如果不是十几年前的旧货、就只能是玛利亚亲手做的。
  也就是说,“乌鸫”是在用着安南的姐姐亲手制作、由安南统治的国家卖到丹尼索亚的东西、来采访记录安南的话语、同时判定安南有没有说谎。
  “乌鸫”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微妙。
  他沉默了好一会,对安南谦卑的深深鞠了一躬:“抱歉,我不知道……”
  “没关系,我不介意。”
  安南只是有些好奇的询问道:“你说,我和通缉犯接触过?我也很好奇……我今天接触的人应该不多,丹尼索亚人就更少了。到底哪个人是你要找的通缉犯?”
  看到安南并不抗拒、也不介意,“乌鸫”脸上僵硬而苍白的表情才终于得以缓解。
  如果安南因为他这失礼的询问而生气——哪怕安南仅仅只是表露出不满的意思、哪怕他什么错事都没有犯,只是按最为标准的流程,“法术与仪式犯罪特殊管理局”的那些领导,也一定会重重的处罚他、作为向安南赔罪的诚意。
  “陛下,您能够不在意真是太好了……”
  “乌鸫”异常谦卑的对安南再度鞠了一躬。
  随后他将那玉牌别回到腰间,从怀中掏出了一幅折叠的画像,将其展开之后、弯着腰恭恭敬敬的双手将它递给了安南。
  而原本威风凛凛坐在乌鸫脚边的“夏莉”,脸上也立刻带上了笑脸,凑过来软趴趴的躺在了安南脚边。
  “你就把我当成是一位叫做‘安南·凛冬’普通市民来询问就好。”
  安南看着“乌鸫”把画交给自己之后,也没有直起腰来、而是就那样一动不动保持着鞠躬的姿势,无奈的笑了笑:“你这毕竟是在工作,我能理解的。虽然我也知道,我们凛冬的一些贵族,脾气都不怎么好……但我其实没有那种臭毛病的。
  “你如果碰到丹尼索亚的贵族,也会这么恭敬的询问吗?”
  ——您这话说的,遇到贵族我哪敢问啊。
  “乌鸫”在心中嘟哝着,但是一言不发。
  主要是不敢说。
  因为腰间那牌子的录音还开着呢。
  那玩意最要命的地方在于,为了防止诱导性询问、或者撒谎骗答案,同时也是为了让人信服自己的身份和目的,这种玉牌的侦测谎言效果是双向的……
  他要是敢撒谎,那这段录音放出来的时候玉牌一样会发红。
  那样他肯定就死球了。
  “……行吧,我知道了。”
  安南看着“乌鸫”的反应,无奈的笑了笑。
  他大概对丹尼索亚这边的政治局势,有了更深的了解。
  而在安南身后的艾萨克,眉头也是紧皱、看着连抬头直视安南瞳孔都不敢的“乌鸫”,沉默着一言不发。
  安南定睛望向手中的画像,一眼就认出了那个人的身份。
  “这个人啊……”
  他一脸恍然。
  画上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精瘦老者,他脸上是被海风侵袭的痕迹。他戴着船长帽,微微佝偻着腰、左手反握着一把匕首、右手则握着一把枪。
  但最显眼的,是他右手手腕处的银手镯。
  那老人回头过来,眼中是阴鸷狠毒的神色。这画像将那眼神画的惟妙惟肖。
  安南刚想回头跟艾萨克问一句“你看这个是不是谁谁谁”,但他突然想到“乌鸫”只过来询问了自己、而他开录音之后艾萨克也没有说话。
  如果这个时候,自己和外人说话并留下了声音。
  那么“乌鸫”回去之后,可能会被斥问:“为什么不去问同行的另一个人,而去问安南大公?”
  那样的话,就会平白给“乌鸫”增添麻烦。
  ——这实在没有什么必要。


第一百零二章 “毒手”
  而很快安南也意识到,为什么乌鸫不希望“采访”艾萨克了……
  一方面是因为,魔犬“夏莉”嗅到安南身上有那个老人的气味。
  另一方面,就是因为艾萨克身上还穿着翠玉塔的导师服饰。
  如果将翠玉塔扯进这件事来,那么他的那些怕事的领导,可能就会担心翠玉塔的影响力……而选择直接将他召回、撤案并将那个人放走。
  即使翠玉塔真的只是路过,他们也不会冒这个险。
  因为在他们愚蠢、短视的同时,还会相当多疑——他们的第一反应肯定是:“难道真的会这么巧合、就在乌鸫追捕的时候,会有翠玉塔的导师路过吗?”
  ——可事实就真的是这么巧。
  然而保险起见,他们也会考虑、这其中是不是有翠玉之塔参与。他们毕竟也只是一个城镇的警局,对他们来说逃走了一位通缉犯毕竟是个小事件……又不是什么刺杀贵族的大案。
  那么,就算那个具有超凡力量的通缉犯真的被放走,也多半不会折返回来。那么就算真有什么太大的影响、造成了什么破坏,也轮不到他们负责。
  而且如果真出了事,他们大可将责任往翠玉塔身上一丢——他们再上一级的领导,也多半不敢去质询翠玉塔。那么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既然不用他们来背责任,那么自然是以求稳为主。
  也就是说……
  乌鸫正是因为不希望他的那些领导,从这录音中察觉到太多的情报和信息、才故意将翠玉塔导师打扮的艾萨克避开。而艾萨克也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才选择了沉默、防止自己的声音被录进去。
  就算问不到什么有效的情报,也总好过调查被直接强行终止要好。
  这正是因为乌鸫本身有足够的责任心。
  即使在见到两个涉案人员时,只询问其中一个其实并不怎么符合规矩……但乌鸫他只是希望能够抓到那位通缉犯。
  这也算是一种私心。
  但安南认为这算是一种好的私心——他并非是希望自己能够偷懒或是升官发财,而是希望这个案子能够顺利解决、犯罪的非法超凡者能够的被逮捕归案。
  能有乌鸫这种警探存在。
  这至少说明,丹尼索亚还没有彻底烂透、它还有希望。
  于是安南便无声的点了点头,示意他明白乌鸫的意思了。
  他很快严肃下来,快速给出确切的情报:“我确实见过这个人,就在不久之前。
  “我从地铁口出来之后,往西走了一条街。然后就看到赌档来人将一个逃债的打折了四肢抓了回去。
  “最开始,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人。是我问过了本地人之后,才得到了答案——这是赌档。赌人的档口。
  “然后,这个人就来了,说什么‘就算是最上头的牌崽,也不会没事进赌档,除非是和什么人有仇、要赌条胳膊赌个脑袋’之类的话。”
  “这的确是‘毒手’能说出来的话。”
  乌鸫点了点头。
  “毒手?”
  安南好奇的询问道:“这是他的外号吗?”
  “没错。虽然相关案情不便透露,但为了陛下您的安全、关于这人的情报,还是有必要跟您提一下的。”
  乌鸫表情严肃地说道。
  这其实就是遇到地位较高的涉案人员时的相关预案。
  因为超凡者罪犯的危险性,一般来说采取“不泄露任何情报给普通人”的方式,来保护普通人、使其不被灭口;还要“为身份尊贵的人提供预警”的方式,来保护这些尊贵的客人——主要是为了丢锅。
  万一他们真的遇害或是遭遇袭击,那么知情不报就是一种罪过了。
  普通人告不倒他们,但权贵可以。
  所以哪怕知道这样反而会让对方身处危险的境地,但这些超凡警探,反而需要把问题的严重性、对方的身份与能力如实传达——这毫无疑问会让对方的处境更加危险、甚至可能会被灭口。
  当然,如果是真的权贵、他们肯定会随身携带护卫。知道具体情报,也的确会让他们更安全。
  但为了推卸责任,这种“必须进行事前告知”的行为……不得不说,是一种在丹尼索亚独有的奇妙现象。
  “名为‘毒手’的海盗德克·迪肯森,曾经是‘黑醋章鱼’号的船长。”
  “这船听起来还挺下酒。”
  安南吐槽道。
  但乌鸫反而是一本正经的解释着:“因为这船,就是‘毒手’用自己最喜欢的下酒菜为之命名的。
  “他之所以被通缉,是因为他犯下四条罪行:刺杀贵族,劫掠军用物资,贩卖人口,滥杀无辜。禁止一切帮派对他提供庇护,也无需将其捕获、遇到即可将其杀死,只要上交尸体、便无需付出任何法律责任。
  “‘毒手’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堕落者,职业是‘诡毒之拳’、实力相当于白银阶。精通下毒与潜行能力,同时近身战的经验也很丰富——他的职业能力,让他能够熟练使用匕首与徒手攻击能力。无论是被他的匕首割破身体,还是被掌击直接拍中身体、即使是有衣服的地方,也会积累起毒素。”
  乌鸫严肃地说道:“他之前贩卖人口的手段,就是通过自己的超凡能力、将毒药通过掌击的方式输入体内。只要被他拍过背部,就会在一段时间后毒发并失去抵抗能力。
  “具体来说,只要被他手腕以下三指以上的所有部分直接击中身体,就会积累毒素;面积越大、次数越多,毒性就越强,冲击力越大发作就越快。他可以通过控制力道,来控制让目标毒发的时间;也可以使用拳击使毒性立刻发作。
  “而他堕落者的异化部位是血——请注意,他的血有猛毒、也可以用于临时淬毒。这也是他袭击他人时,使用的那种特殊的毒。
  “因为这种毒性特殊,无法被净化毒素和通用解毒剂解除、所以威胁性相当大。具体的解毒手段是‘神圣净化’级以上的净化能力,或者先使用‘解除诅咒’后再使用‘净化毒素’。
  “除了他超凡职业本身所提供的超凡能力,‘毒手’还擅长弯刀和枪械、同时还掌握一定的仪式学知识……他是出了名的狠毒记仇,还请您务必小心。”
  乌鸫忍不住又提醒了一句安南:“如果毒手之前没有碰过您的话,还请您尽快和护卫汇合;否则我会护送您前往教会。既然他现在就在黑帆镇,那么他随时可能出现……白银阶的堕落者,非常危险!还请您一定提高警惕!”
  “……啊,怎么说呢。这情报实在是非常详细,有它就已经足够了。”
  安南的表情有些微妙:“我会尽量警惕的。但护送就不必了。”


第一百零三章 你这怎么让人放心的下
  安南很想跟乌鸫说一声,自己其实是黄金阶的超凡者。
  而且安南有着能够解毒的要素、也有能够反隐的能力,而且还有专门用来防御刺客的召唤物……
  哪怕换个白银阶的破坏巫师,安南可能都得提高点警惕——甚至尽快离开这个不安全的城市。
  毕竟白银阶的破坏巫师那是真要命。
  他要是在城东被打急眼了决定全力自爆,安南在城西这边根本察觉不到有个破坏巫师炸了。冷不丁的被炸一下、不会重伤也得被炸个够呛……
  而如果他拉开架势,对安南读个条——或者直接近身自爆、或者被安南直接近距离锤死的话。
  如果安南不开要素之力抵挡,恐怕也会被直接炸个半残……若是不使用光辉姿态减伤,白银阶破坏巫师的伤害,甚至就能越级将安南直接灌死。
  当然,副作用就是他自己也会被歪曲法术的副作用冲个半死……
  ——破坏巫师显然不会在意那种东西。
  连命都不要、连屎都敢吃的人,显然不会在意法术副作用什么的。
  除了破坏巫师以及特别强的仪式师之外,在持有卡芙妮赠予的“影魔”的情况下,安南并不认为有什么白银阶的超凡者能够伤到自己。
  不过安南想了想,既然自己已经成为了黄金阶超凡者的这种情报,还没有传出去。那么自己还是别说了吧。
  虽然安南的确不在乎这种事。
  但多少还是给各国的情报部门一个面子……
  这也可以看出,萨尔瓦托雷给的戒指的确好使。
  安南作为初入黄金阶的超凡者,也是完全无法遮蔽自己的超凡能力的。原本他会像是神像一般,始终绽放着璀璨而温润的光辉,行走在街上、照射到他的光辉的人,身上的疾病都会被治愈。
  按常理来说,安南不可能遮蔽自己的存在感。
  他甚至只要出现在人前,就会被无知的人当做神明祭拜——
  但这些光都被萨尔瓦托雷的戒指吸走了。
  结果上,就是安南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特质、只是看着让人格外容易产生好感。
  乌鸫作为一名猎人,他的主属性必然是能够影响身体协调以及校准、平衡能力的“敏捷”。感知能力全靠宠物补足。
  他那条能够自我传送的猎犬“夏莉”,倒是足够敏锐。
  或者说,野兽的本能就是如此敏锐……
  在安南遮蔽了近乎神性的要素之力的情况下,她竟然能够仅凭嗅觉、察觉到安南的超凡之处。
  毕竟安南身上没有带白银饰品,脖子上的金项链看着也不像是青铜的。而十五岁的黄金阶——这种事乌鸫想都不敢想。
  根据他这边接触到的隐秘情报,安南大公应该是一位创世级的仪式师。
  他是真正的天才仪式师,甚至能够对创世级的仪式进行修改。
  ——这的确非常强大。
  可以说是全世界首屈一指的仪式师。单就仪式学上,能够与安南大公抗衡的“人”,大概不超过两个。
  但仪式这种东西怎么说呢……
  至少对仪式的了解,仅限于“搓个不明觉厉的法阵”这种程度的乌鸫来说,他觉得这东西直接面对堕落者刺客的时候、还是不太好使。不过安南大公看上去很自信的样子,他也不好说什么。
  于是他很有情商的转移了话题:“除此之外,‘毒手’还有说什么话、或者留下什么情报吗?”
  “他有说过什么‘海水涨落,钱也涨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之类的话。”
  “——那他应该是又去赌钱了。”
  乌鸫下了结论:“您这边应该是安全的。
  “‘毒手’有强烈的赌欲,他最初会做海盗、就是因为赌债还不清了,但又不敢跟当地的海盗帮派叫板,所以跟着出海劫掠商船去捞钱。
  “那个时候,他还是青铜阶的超凡者、尚未堕落。他凭借着自己的身手,很快就还完了钱,并且成为了二把手。
  “在他与硝石牧场那边的血手帮——也就是一个堕落者组织搭上线、并获得了堕落能力之后,他就找机会毒杀了自己的老大。并且抢走了他的船和帮派。”
  ……硝石牧场的血手帮?
  安南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他好像记得这个。
  似乎是被阿杠和阿刻剿灭的那个组织……
  在作为老大的血手兄弟,被牺牲圣者【与己对立之人】干掉之后……他们的主基地就被西酞普兰和刻子哥联手给端了。
  甚至都没出动“诺克萨斯之酒”,让她冲进去无情铁手接致残打击接大杀四方接西内……只是西酞普兰潜行进去,配合到处发小卡片炸弹的四暗刻,在没有和对面正面开团的情况下,就把对面杀了个干干净净。
  “毒手”当时应该是不在硝石牧场。
  不然的话,他现在的尸体应该要么是特别完整、要么是特别不完整……直接化身成为龙井茶交给安南的报告上的一个数字。
  “那么请您确认以上情报的真实性,并承诺这是您具有独立、清醒意识的情况下自愿提供的情报。”
  乌鸫的表情突然变得正经了起来。
  虽然没有接受过类似的问询,安南也很快意识到他的意思:“我确认。”
  在那之后,乌鸫便将录音关掉了。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整个人看上去都变得放松了下来。看起来仿佛又比见面的时候疲惫了几分。
  “真是麻烦您了,陛下……”
  他深深鞠了一躬,以疲惫满溢的沙哑声音缓缓说道:“非常抱歉,打扰您了。但是夏莉嗅到您与毒手产生了对话,我必须向您进行一次询问……否则就是失职。”
  ——对话?
  原来如此……
  安南恍然大悟。
  他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自己会被找上了。
  是那两句下意识的“那是什么?”和“有仇?”,让安南沾染了毒手的“气息”啊。
  “你的追踪能力还真强……”
  看到乌鸫已经关掉了录音,安南才忍不住发问道:“可你不怕找到了毒手但是打不过吗?”
  “但我也必须寻找他。因为毒手有非常强的反追踪意识,能够找到他的只有我……或者说,只有‘夏莉’。”
  乌鸫一脸无所谓的笑了笑:“只要我找到毒手,和他对视并产生对话、或者直接接触到他,就可以直接给他打上标记。然后我要做的就是尽力逃走——我们本部的仪式师,可以顺着这个标记,直接追踪、催眠或者咒杀他。
  “就算我死了也无所谓,夏莉是不会死的。她只会被交给下一位‘猎人’。”
  ……狗才是本体吗?
  这听起来倒是真的很猎人。
  不过,这种追捕方式……
  安南眉头紧皱:“你作为超凡者,地位应该不低吧?为什么会被派来追捕毒手这种危险人物?”
  “如果真到了白银阶,那就是探长了。探长可不会出警。”
  乌鸫嘲讽般地说道:“而如果我不来的话,还会有其他人来。青铜阶的超凡者并不值钱……如果能用一个青铜阶的超凡者,‘兑掉’一个白银阶的通缉犯,我想上面的大人物是会愿意这么做的。
  “而且这也不是送死,毕竟只要我激活标记、本部的仪式师就能察觉。只要我将印记打在他身上,他在最晚三个小时后就会死亡。而我要做的就是逃命三个小时……有夏莉在,我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我已经通过这种方式,‘捕获’了三个白银阶的罪犯了。如果我能将毒手也捕获的话,我就凑齐了功勋,可以升职副探长了……到时候就不用在前线奔波了、我也就可以回老家结婚了。”
  “……我还是跟你一起吧。”
  安南无奈的叹了口气。
  难得是丹尼索亚里让安南感觉顺眼的人。
  但你这话都敢出口,我是真怕你一转眼人就没了……


第一百零四章 德勒斯特·弗拉梅尔
  乌鸫这话听得安南是一愣一愣的。
  ——好家伙,这着实是好家伙。
  前面安南还觉得没啥……但安南没想到最后这一段话里头,竟然能塞进去这么一沓死亡Flag。
  “这工作并不危险,我只需要逃命就好了”、“有某某在我不会死的”、“已经就差最后一个就完成目标了”、“干完这一票我就要退居二线了”、“干完这一票我就要回老家结婚了……”
  这着实是技术活,得赏。
  如果再加上前面的“我死了也没有关系”、“我来护送您”这种次级死亡Flag,他现在身上的死气、大约就是捡到死亡笔记之后习惯性的在扉页签了个名的程度……
  原本安南打算把他丢在这里,让他们玩警察抓犯人的游戏、自己就可以走了。
  然而,这种密度的死亡Flag……
  安南是真怕自己一个走神——甚至可能刚分别,就会看到乌鸫突然嗝屁。
  这要是搁恐怖游戏里,大概就是安南往前探查什么东西的时候,背后的乌鸫就突然没了。
  怎么说呢……
  这给了安南一种“如果把他救下来,说不定会给个支线剧情”这种级别的微妙既视感。
  “之前还没有给你介绍……这位是艾萨克。艾萨克·弗拉梅尔。他是一位很强大的巫师。”
  安南笑眯眯的弯腰侧开身体,将在自己身后抄着口袋、一言不发的艾萨克让了出来。
  毕竟乌鸫现在已经结束录音了,就算是把艾萨克暴露出来也没有什么问题。
  而且,乌鸫那边的情报虽然很全面……但安南也可以看出,他们的情报滞后的相当严重。
  他们甚至不知道安南已经成为了超凡者,更不知道安南被选为天车之书的持有者——这可是当时在上一代诺亚王的葬礼上,由银爵士亲自宣布的。
  这其实就等于是公开情报了。
  甚至都不用间谍传回去消息,只要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
  然而乌鸫连这也不知道。
  由此安南可以判断——乌鸫对“毒手”的情报可能也有问题。
  这是非常合理的推理。
  而如今,他再度表现出了情报的短缺。
  他之前见到艾萨克的时候没有认出来也就罢了。但如今知道他是翠玉塔出身的情况下,又得知了艾萨克的真名与姓氏,却依然没有认出来大约一百多年前的翠玉塔之主艾萨克——
  听到这名字,乌鸫整个人怔了一下。
  “您好,弗拉梅尔大人。”
  只见乌鸫恭敬的向艾萨克行礼。
  但从他的称呼也可以听出来——他并非是因为艾萨克作为翠玉塔巫师的身份而向他行礼,而是因为“弗拉梅尔”这个姓氏。
  “你认识这个姓氏?”
  虽然乌鸫什么都还没说,但敏锐如艾萨克,立刻察觉到了这一微妙的细节。
  ……他不认识我,却知道弗拉梅尔?
  “我之前有幸见过弗拉梅尔伯爵。他除了比您年长几岁、胡子比您稍长一些,与您长得简直是一模一样。”
  乌鸫恭敬地说道:“只是您穿着翠玉塔导师的服饰,我之前没有往那方向想……没想到那个‘弗拉梅尔家族’里面居然会有超凡者。”
  但安南却和艾萨克一脸讶异的对视一眼。
  安南倒是的确对联合王国这边的情报不怎么了解。
  假如是黑安南的话,他肯定能够立刻说出这方面的情报。
  然而现在的安萌萌却肯定不行……因为他现在根本就没有时间去记忆那么多的边角情报,只能优先掌握最重要的核心情报。
  至少这个“弗拉梅尔伯爵”,肯定不是什么实权伯爵、也没有搞过什么大新闻。以至于在冬之手收集到的情报中,他甚至都没听过这个透明人伯爵的名字。
  于是安南心中,顿时就产生了好奇心。
  单纯的姓氏还有可能是巧合,毕竟弗拉梅尔是精灵血脉,其中一脉成了伯爵也不奇怪。但如果长得也足够相似的话……
  那可就奇怪了。
  因为艾萨克的父亲和叔叔死的都早,他自己也根本就没有留下过子嗣。
  而精灵血脉都是天生的超凡者——就像是艾蕾。
  她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能够成为一个扭曲级噩梦的中心……死后的灵魂,甚至能被骸骨公做成天使。
  光是安南知道的“弗拉梅尔”里,就至少出了两位黄金阶超凡者了。能够与艾萨克相似到这种程度的家族,却在刻意控制超凡者的数量?
  但安南看到艾萨克同样讶异的表情,立刻意识到——恐怕艾萨克也不知道这件事。
  然而艾萨克这个联合王国人都没听过,和安南这个凛冬人不知道……这可就不是同一件事了。
  于是安南很快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被人耍了。
  一位新晋伯爵,就算是个安安静静的透明人……但就“新晋”这个词,就已经可以作为情报中心了。他为什么会成为新贵族,他和什么人有所联系——那些老牌贵族懂的收敛、知道保护自己的情报。
  但新贵族,无论如何都一定会留下社交痕迹的。他哪怕是为了在贵族圈子里站稳脚跟,也一定会暴露出他的靠山是谁、他是哪一派的人。
  可冬之手们……
  ……却什么都没调查到?
  这如果不是冬之手里面出了叛徒,就只能是丹尼索亚在有意识的保护“弗拉梅尔伯爵”的情报。可这又不是什么必须被隐藏的秘密,否则乌鸫也不会在安南面前说出这种话。
  “……你说的那位弗拉梅尔伯爵叫什么?他什么时候成伯爵的?”
  艾萨克脸上顿时露出了明显的不悦之色。
  而在他的斥问之下,乌鸫没有任何犹豫的便给出了答复:“就是德勒斯特·弗拉梅尔伯爵——您不知道也是很正常的事,他大约是一年前授勋的。”
  他显然是将艾萨克认成了那种一直待在翠玉塔做研究的老巫师。真实年龄至少超过六十岁、大约几十年没出门的那种……毕竟他感受到的压迫感是非常真实的。
  这年头,老巫师一般都喜欢把自己整得年轻点。或者干脆换个性别,通过仪式把自己变成美少女、变成幼女、变成一只会说话的猫咪或者狗狗,也并不奇怪——人宅久了总得憋出来点什么病,更不用说是真能变的巫师们了。
  每过几年给自己“换套皮肤”,也是完全能够做到的事。
  毕竟联合王国大概是巫师密度最高的国家了。每座岛上都有一座巫师塔。
  这些警探们见的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德勒斯特?”
  艾萨克眉头紧皱:“没听过。一年前的什么时候授勋的?他不是超凡者的话,凭什么能授勋?”
  以你的年龄来说,你要听过就有鬼了。
  安南心中念叨着。
  乌鸫补充道:“去年的九月十月吧。这个并非是什么秘密,在丹尼索亚稍微消息灵通一点的地方,可以说是人尽皆知……毕竟德勒斯特·弗拉梅尔所发明的东西,对联合王国来说简直是跨时代的发明。”
  “他是一位学者?”
  “紫缎大学者,阁下。他今年才四十五岁,就已经成为被王室学会授予最高级别的‘紫缎勋章’的大学者、还是一位‘历史’级的大仪式师。他所发明的‘那些东西’,被评为能够改变时代的奇迹。”
  “他到底发明了什么?”
  安南好奇的询问道:“能跟我说吗?”
  “当然。”
  乌鸫毫不犹豫地说道:“您来的非常巧,半个月后就是第一届丹尼索亚科技展会了。我是建议您去看一下的。
  “至于弗拉梅尔伯爵所发明的东西……您听到之后,也一定会为之惊叹的!”
  乌鸫的语气充满自豪:“弗拉梅尔所发明的,是能够将用任何方式获得的热能、直接通过线缆传递到大陆另一头的‘输能高塔’。跨越丹尼索亚自西至东的距离,能源损耗率只有不到12%——”


第一百零五章 战争的气息
  安南甚至都不用过多思考。
  他只是听到这个发明,就可以直接断定——这个人百分之百是有问题的。
  哪怕他在这个内燃机还没有普及的时代,直接鼓捣出来个电力系统、甚至一步到位弄出来个高压线输电,安南甚至都能算他个才能出众、是个天才。
  毕竟在这个世界制取电力,甚至都用不着磁生电技术。只要使用恰当的仪式,直接就能以廉价手段得到大量的电——而电能最大的优势之一,就是能够远距离低成本的运输。
  ……但你超远距离直接输送热能,这技术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就算这里的“丹尼索亚”特指这座岛屿本身、不算整个联合王国。它的面积,大概只有诺亚国土面积的六分之一大小。
  但这也差不多相当于奥地利全境的面积了,大约也就比天朝一个省稍微小点。
  ……可这全线自西向东,只损耗12%?
  这还是技术刚掏出来,还没做优化的水平。
  好家伙,这可真是好家伙。
  ——哪怕是输送电能的损耗也没这么低啊?
  安南本身就是一位大仪式师。尽管失去了黑安南时期积累的大量神秘知识,但他的直觉也告诉他这近乎不可能。
  如果这是仅仅使用“仪式”,就能完成的发明,那么黑安南降世后的几年间恐怕早就把它搓出来了。根本没必要从零开始鼓捣内燃机。
  而且假如能做到这件事,又为何一定要传输热能?
  他这是想做什么?
  站在安南身后的艾萨克也意识到了这其中的问题:“这不可能——热能并不适合低成本长距离运输。不仅仅是做不到,而且并没有意义。”
  至少在这个时代,因为绿火和黑火的存在,热能并不是特别稀缺。
  受制于时代眼光的局限……目前的艾萨克,并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
  最开始,电能也仅仅只能在小范围内、作为工业能源而使用。一百多年过去之后,随着诸多应用端的民用电器,电气时代才真正到来。
  在这个时代,内燃机都还没有进入应用期。
  而艾萨克更是生活在一百多年前的“老古董”。
  他第一时间无法理解能源输送技术带来的价值……但安南却不一样。
  不过安南暂时没有对此解释。
  “意义肯定是有的。只要涉及到能源,能够低成本安全运输能源的技术,无论如何都是有意义的。”
  安南摇了摇头,将话题引入更关键的地方:“就算现在没有意义,之后也会有……现在的问题是,这是怎么开发出来的?”
  “我们也不知道啊……”
  乌鸫摊了摊手,也是一脸无奈:“但它就是存在。
  “我们这边,最开始不相信他的人也有很多。于是弗拉梅尔伯爵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了多次实验,而每一次都非常顺利。
  “所以这就是不得不信嘛。有了这东西,就连菲尔德群岛,也不会再愁能源了。”
  而听到这话,艾萨克心中冒出的第一反应是:
  ——菲尔德群岛不是原本就不缺能源吗?
  如今又不是以往。
  在以前的时代,民间最主要的能源来自于煤矿与鲸鱼。前者主要用于供给蒸汽机,而煤油和鲸油则可以用来照明。
  丹尼索亚的整体煤矿资源都相当稀缺,肯定是优先供给作为本土的丹尼索亚的。周边的菲尔德群岛,冬季取暖一般只能使用现砍的木柴。
  而捕鲸这个行当,不一定非得是丹尼索亚才能做。
  菲尔德群岛是以破碎岛屿的姿态,零星的漂浮于丹尼索亚的西侧的。这部分的洋流方向是自西向东,因而菲尔德群岛的捕鲸传统并不逊色于丹尼索亚。
  而自从开启了黑火与绿火民用化之后,菲尔德群岛也不用再担心能源不足的问题了。
  来自泽地黑塔的技术,能够将类似天然气和石油的物质精炼成黑火。将其稀释和惰化的话,还能进一步制造出绿火。
  这两种能源的最大优势,就是在同体积下,能够储存的能量会有更多。
  黑火则可以燃起温度更高、燃烧更持久、更不容易熄灭的火焰——在特定的炉子中,黑火甚至可以用来炼钢。
  在这两种能源中,黑火还稍微有些难闻的气息,而温度较低的绿火则是完全没有烟气。
  绿火可以尽量将能量转化为光……只需要很少的一块绿火,就能燃烧很久,而且还能防风防抖。所以它被作为城市路灯的原料……这当然不是因为当地管理者重视市政工程,它的前提必然是因为绿火足够廉价耐用。
  而在联合王国。
  或者说,在菲尔德群岛……这个情况就稍微有些不同了。
  因为有海盗的存在,导致能源的运输不一定是稳定的。
  也正因如此,在其他国家——甚至在丹尼索亚本土都非常廉价的黑火和绿火,在菲尔德群岛却可以炒到很高的价格。
  而这些钱的大项,并不是作为出口方的泽地黑塔或者进口方的丹尼索亚赚的。
  而是那些截了货自己卖的海盗帮派。
  因为黑火和绿火有较长的保存期,所以囤积黑火并贩卖是完全可能的。
  他们会故意控制自己掌控区内的黑火和绿火的销量,用“物以稀为贵”的理由、慢慢放出一批货,并且三四倍的抬价。
  这也是海盗们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
  “等等,这么说……”
  艾萨克瞳孔一缩。
  他突然反应了过来。
  他顿时反应了过来,为什么乌鸫刚刚要说,是“‘对联合王国来说’的跨时代发明”了。
  它真正的意义,并非是基于这个发明本身、可能诞生出的各种新兴民用技术。
  ——而是将黑火直接卡死在丹尼索亚,不再流向菲尔德群岛。直接使用“输热缆道”有限供能。
  用这种手段,就可以直接扼住那些海盗的喉咙!
  这意味着……
  丹尼索亚国王这是要平复海盗了?!
  而弗拉梅尔伯爵,只是一个推出来吸引海盗仇恨的靶子而已……
  艾萨克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来与安南对视一眼。
  他们从对方的眼神中意识到——这个人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不出意外的话,丹尼索亚马上就要内乱了。
  可能会迎来一场真正的内战!


第一百零六章 大阴谋家安南
  在他们就丹尼索亚的局势又聊了一阵子后,安南就找了个借口——让他给自己两个人买点醒酒饮料的名义,把乌鸫支开。
  乌鸫老公务员了。
  虽然安南找的这个借口不怎么样,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位陛下是打算支开自己。
  于是他立刻心领神会。知道自己一时半会不用回来了。
  他带着夏莉和两位“贵宾”,一同离开了酒馆。
  “请两位稍等一下。街对面就有一家不错的酸奶店……我去去就回。”
  乌鸫恭敬的向两人行了一礼,就识趣的带着夏莉一同离开了。
  之所以带着夏莉走,是因为有时候狗也是能听懂人话的。超凡生物更是如此。
  他不希望让对方以为自己留下夏莉是为了偷听他们的对话——那样的话,夏莉可能会死。
  他身上纯黑厚重双排扣的大风衣,让本地人一眼就能认出他的身份——黑衣警探、白衣骑警,都是公开身份的超凡者。
  而能被一位警探如此尊敬的对待……
  那就只能是惹不起的大贵族了。
  于是人流直接就开始绕着他们走,甚至看都不敢抬头看他们一眼。
  街道上以安南和艾萨克为中心,直接空出来一个大圆。
  而这种“识趣”、“尊敬”,却并没有让安南感觉到愉快……反而只让他感到一阵悲哀。
  一旁的艾萨克只是低垂着目光,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但也可以看出,他同样也为自己国民是如此的“尊敬贵族”而感到悲伤。
  无论是诺亚、凛冬、教国还是地下都市……那边的国民哪怕是畏惧贵族,也绝对没有畏惧成这个样子的。稍微有点能力的人——就连艾蕾她爹那个屑画师,都敢天天往子爵家里跑,给子爵夫人画画、对此也是毫不畏惧。
  而唐璜家的那个护卫长,甚至敢直接弑主。
  至于刺杀王室血脉的刺客,从诺亚到凛冬,安南亲自见到的都不知道多少次了……
  然而在王室权力最淡、甚至有“上下院议会”的联合王国,却反而最不可能有这种事出现。
  要说原因,其实也很简单。
  因为无论是诺亚还是凛冬,都得讲究一个体面。可能在战争时期,为了保持后方安定、执法可能会稍微严厉一些。
  但从血战结束到现在,已经几百年过去了。
  各国都比较体面了。
  死刑基本上,就已经是最重的刑罚了。
  诺亚最为残酷的刑罚,是“铸银之刑”。用液态的银直接把人灌死。
  但这个刑罚已经有一百二十多年没有用过了。现在一般使用的就是绞刑——斩首都几乎已经不再有了。
  凛冬那边曾经也会将人“雪葬”。
  具体的手段,就是把人绑起来,全身仔仔细细的浇上几盆开水。把全身烫伤,然后直接解绑并丢出城外。
  被开水烫伤的伤势、被完全淋湿的衣服,会让人在雪地中逐渐冻死。即使努力求生,试图把衣服脱下来、也基本上也不可能活下来。最后他们只会痛苦扭曲的死在城外。
  而在他们临死之前,他们甚至会感觉雪地是烫的。这些尸体会自然而然的被暴风雪所覆盖,最终隐藏起来。
  刑法或重或轻,一般只是取决于“浇几盆水”。如果犯的罪重一些,说不定会被直接烫熟,那就不用扔出去了……
  而如今,这个过程已经简化——或者说文明化成,对于刑罚较轻的犯人、就直接把人丢出去、任其生灭;而死刑犯都被拿来喂霜兽了,也不再进行公开处刑。
  在不提前浇开水的情况下,“被放逐者”的生还概率,就有了非常明显的提升。
  大概是从小数点后两位,提升到了小数点前一位的程度。
  简直是史诗级提升。
  地下那边情况比较特殊,毕竟一座城市一个法律。不排除有硝石牧场那种混乱不堪、把抓人来“种植”硝石的黑暗地区。
  但大多数情况下,掘者们通常都懒得执行死刑——因为死刑犯只要能逃出这座城市,就不再是死刑犯了。
  毕竟在地下,不同城市之间的法律不通用、罪行也不继承。
  而教国那边,安南不是很熟。不过他们那边也没有什么残忍处刑的案例……唯独联合王国不同。
  因为丹尼索亚那边“明面上的犯罪率很低”,几乎不会有多少死刑犯被处刑。
  而那些海盗们九成九都是恶徒——他们对于“能够随便杀的人”,真的就会用尽手段折磨取乐后再杀死沉海。为了保持他们在这个地区内的统治力和话语权,这种“折磨”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公开的。
  像是“毒手”这种通缉犯,他真正被通缉的理由,其实就是前两条——试图刺杀贵族与劫掠官船。因为后面那两条,随便拉个海盗几乎都有犯、只是他们故意不追究而已。
  这种随时都可以通缉几乎任何一个人的权力,也正是贵族的地位,凌驾于警探、骑警之上的原因。
  即使是海盗,看到贵族也必须恭恭敬敬的。
  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实实在在的“把柄”。
  而这正是因为贵族们的故意放任……
  “您看到了吗……这就是我出生的地方。”
  艾萨克嘴角往一侧上扬,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和一百六十年前,是真的没有任何不同。
  “他们从最开始,就没打算让丹尼索亚变好哪怕一点。他们只是希望能够世世代代统治丹尼索亚。”
  “你现在看上去倒是挺乐。”
  “因为我想您也能看出来了……丹尼索亚要大乱了。”
  艾萨克笑眯眯的,露出幸灾乐祸的轻笑:“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爷们,恐怕根本就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
  “这些在他们看来乖乖听话、像狗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被直接杀死、处刑也不敢吭声的海盗们……如果真的试图掐死他们的命脉,他们可不会像是那些平民一样乖乖等死。”
  “确实。”
  安南也有些担忧。
  但他不是为丹尼索亚而担忧——他是为自己的名声而忧虑。
  当年安南还是黑安南的时候,他待在凛冬。
  于是凛冬先后两拨叛军,闹了五六年。等到内乱刚平息。诺亚王室就立刻开始互相杀戮,简直无缝衔接……后来就得知,安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到诺亚了。
  其实诺亚刚开始乱的时候,安南根本就还没去。他那个时候世界旅行,哪个地方都去了一阵子。
  最后诺亚的老国王一接见安南,立马就嗝屁了。
  安南就立刻“吓得跑回了凛冬”——然后他一回去,凛冬大公就也嗝屁了。凛冬的北地贵族立刻开始叛变,安南的霜兽部队直接推平了北地贵族,杀的人头滚滚。
  这边的事还没平息,安南就跑去了诺亚……然后腓力和伊丽莎白马上就打了起来,并且一个暴毙一个出了大问题,和安南关系最好的卡芙妮顺利继位。
  等安南往联合王国一跑,落地不到一个月立刻开始内战——如果安南猜的没错,这老国王的头八成也是要没了。
  安南就很悲伤。
  怎么你们死的这么有规律,看起来就仿佛真和我有什么关系一样……
  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路过而已啊!
  这样下去安南大公就要成为举世无双的大阴谋家了!
  他甚至自己都开始怀疑,是不是黑安南的确是这么布置的了……


第一百零七章 这丹尼索亚怎么看都要完了个球的
  “……先不说那个。”
  安南伸手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的脸颊:“你觉得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觉得他是骗人的。”
  艾萨克直言道:“无论是弗拉梅尔这个姓氏,他的那张脸、还是这个名字——以及那个乱七八糟的技术,我觉得都是假的。
  “这可是我死后的一百多年了。哪怕是我和我一百年前的祖先,也不可能长得一模一样。毕竟我们家族又不可能近亲通婚,哪怕精灵血脉能起到的作用再深,这也完全离谱了。
  “而‘德勒斯特’这个名字的意思是‘消去其光’。这不就是作假、做旧的意思嘛!
  “传递热能更是不可能的。如果他将热能储存于某种液体中,那还有可能……但损耗率绝对不止12%。这种距离下,能有个50%都算是万幸。
  “因为说到底,传递热能的难度就不在于传递、而在于保持低损耗。传递本身就会产生损耗,而如果要压到10%左右,那就代表它几乎不会向外散热。这倒不是不能做到,但那已经是咒物级别的东西了——就如同‘含有光的冰块’一样。要用仪式作出这种规模的‘输热线缆’,鬼知道要花费多少钱。
  “他肯定是在骗人。但我不知道他是在哪个环节上骗人,亦或是说从头到尾都是骗局……他的目的就是引发内乱。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确实。”
  安南点了点头,赞同道。
  他也觉得,这个人的目的可能就是为了引发内乱——不然为什么非得是热能?
  他们俩,一个是正经的外地人、一个是百来年没有出世的“老不死”。根本不了解现在的丹尼索亚。
  为了防止他们出事,所以乌鸫很贴心的给他们讲解了丹尼索亚的近况。
  这些都是公开的情报,没有什么好隐藏的。
  ——结果一听才知道,这着实是相当的吓人。
  在商船次数变少,海盗们地盘逐渐固定、而且因为有火炮和长枪的存在而难以攻坚的情况下……海盗们的主要收入来源,其实是所谓的“管理费”。
  比如说对酒馆、餐馆、旅馆等“跑不了庙”的店家收的保护费;以及对赌场、赌档,和将他们从赌档中赚到的“人才资源”的一次性销售与多次销售……
  而这些其实赚不了太多钱。
  因为说到底,能买的起类似服务的还是那一批人。
  而之前凛冬公国封闭了通商口岸——这实际上对联合王国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
  虽然凛冬和联合王国离的很远,但这个世界的商贸几乎不可能走远洋航行的路线。因为在灰雾中,食物太容易腐烂了。
  普通商队,更不可能在船上装蒸汽机。
  他们只能跟随洋流……选择逆时针方向,从丹尼索亚出发,绕大漩涡一圈,经教国、凛冬、诺亚、菲尔德群岛再回来。挨个买一圈东西,然后在下一个地方卖掉。
  而凛冬这么一自闭,联合王国就立马跟着一起自闭了。
  ——因为环大漩涡贸易这个东西,其实就是联合王国最需要。他们居住着的,是当初被炸稀碎的那块地,无论是粮食、肉类、布匹、木料、石料等资源都非常缺乏,严重依赖奢侈品出口以及生活必需品进口。
  他们可以说是要啥啥没有。
  也就是船、水手、巫师和奢侈品多。
  如今凛冬这么一封闭,丹尼索亚出发的商队只能前往教国南方的港口后、立马从南边再绕回来;想去诺亚的话,也得让菲尔德的商队跑到诺亚南方,交易完了直接绕回来。
  经济情况也变得逐渐不乐观了起来。
  而就这么一块地,区域相对封闭。能骗到的赌狗一共也就这么多人。
  随着能坑的赌狗一个接一个的破产……这些海盗帮派们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丹尼索亚这边比较有钱,还好说。而像是菲尔德群岛,那些七成人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自己出生岛屿的破落地方,就连他们新“拿到”的女孩都不会有人来点,只能卖到丹尼索亚。
  而丹尼索亚这边的粉色行业,就因为这种原因卷了起来……
  现在所有人都穷,但小弟又不能随意遣散。没有啥敌人,但还是得养着。
  可占新地盘吧……大家都有火炮,想要去抢别人的地盘也不现实——人家在岸上,这边在海里。中了炮弹的后果是不一样的。
  于是,随着这几年“管理费”的入项开始变少。
  联合王国的海盗们——尤其是菲尔德群岛的海盗们,他们超过八成收入,都是被恶意抬高价格的生活必需品。
  黑火、绿火、盐、烟,还有酒。
  这些相比较米面粮油来说,价格更高、比较容易储存、又不至于真的把人饿死,却还真的有刚需的生活必需品,就会被他们恶意抬价到三四倍来销售。
  三四倍还算是“比较温柔”的。
  越是穷地方,海盗们要的价钱就越高、拦截的货物也就越多。
  最开始是直接抢劫。
  等他们挣了钱,就开始直接用钱去买丹尼索亚那边运来的东西——以免抢多了而招来灭顶之灾。
  直接在靠岸之前,这些货物都会被溢价两成到三成的价格、被这些“海盗商人”直接吞掉。那些商人自然也知道不对劲……但反正他们自己的钱到手了,而且能安全回去。
  那就管他呢。
  然后这些海盗们,就会反手翻三四倍把这些东西卖给岛上的人。
  乌鸫说这话的时候,很气愤也很无奈。
  他说,反正他们也管不了。
  青铜阶的超凡者,完全无法抵抗火炮和枪械集火扫射。
  他看的也很清楚——这些海盗怕的并非是一个两个超凡者。不是什么骑警或是警探,而是他们背后的那些贵族们。
  安南估计,就是因为这种谦卑的态度……让那些贵族们觉得,他们还可以再紧一紧狗的项圈。免得狗吃太多东西,一不小心太肥了。
  可现在的问题是,就连狗也饿疯了。
  他们这“一紧项圈”,多半会被神经紧绷的海盗们反扑。
  他们畏惧贵族的前提,是所有的海盗都只会看热闹。
  但这些海盗一旦集结起来……
  他们可是盘踞在每一个港口,有着复数的火炮与十余艘战船的。
  如果他们真的团结起来……再加上菲尔德群岛一些早就看丹尼索亚不顺眼的“总督”暗中支持。
  这丹尼索亚怎么看都要完了个球的。
  “这个弗拉梅尔伯爵的举动,肯定是为了引发战争。”
  安南低声说道:“但你有没有觉得……他的这个技术,其实可以完成?”
  “……你指什么?”
  “我甚至想到了至少三种方式。”
  安南严肃地说道:“第一种,就是咒能。”
  听到这话,艾萨克的表情严肃了起来:“那的确。如果他真的使用了咒能……无论是精灵血脉、那名字、姓氏和他做到的事,就都说得通了。
  “另外两种呢?”
  “第二种,就是他偷窃了天车之力——天车也主输送。考虑到凛冬那边已经有贵族在挖天车御手的坟,我觉得这也是有可能的。
  “至于第三种……”
  安南微微眯起眼睛。
  他作为仪式师的直觉,一开始的确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但他后来还真想到了一个办法。
  ——只要将“热缆”在仪式上比喻成“血管”就可以了。这样的话,热力就可以被混淆为“生命力”,而从作为“心脏”的丹尼索亚运输到四肢。
  然而,心脏会泵动血液到四肢。自然也会有血液从四肢归来。
  这是艾萨克所不会想到的事——是一种安南独有的既视感。在看到“人造人”的时候,就会联想到“国土炼成”。
  是的。
  安南在思考,这个人……
  会不会是尼古拉斯当年遗留的人造人?


第一百零八章 唯一幸存的人造人
  最开始安南还感觉,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毕竟很久之前,他就从老面包那里得知……
  当初尼古拉斯制造的那些不需要任何人的基因,只用贤者之石和试管就可以成批制造、思维互相联通并且与人类有生殖隔离的“无亲本合成人”——在尼古拉斯死后,它们就已经被全部抓捕并处死了。
  虽然因为有“创世仪式:纪年法”的约束,平时神明不怎么爱管事。
  而且他们也并非“生活在神界”,仿佛打个电话就能找到另外一个人。而是如凡人一般行走在人间。
  这样的话,想要取得联系也不怎么容易。
  神明虽然可以从自己的相关领域中直接获得情报,可一旦对方有意识的与相关领域隔绝,就很难对其进行追踪。
  这也是那些仪式师能够从神明视线中逃离的原因。
  可尼古拉斯的“合成人”,已经涉及到了背叛所有人类、并且切实的可能导致现有社会关系的毁灭。
  于是神明们就认真了起来,不再摸鱼。
  那些合成人无一例外,全部被逮捕并处死焚烧。相关研究文件全部销毁,知情人中保密等级不够高的那些也会被洗去记忆。目的就是为了完全销毁这项不该存在的技术。
  那么,假如存在某个幸存者,能够从这种级别的围剿中幸存。他也绝对不会跳到雅翁脸上,开始大张旗鼓的宣传着自己的禁忌技术。
  雅翁虽然和喜欢散步的银爵士不太一样,平时几乎不会出门。可他毕竟就住在丹尼索亚的王都,这可是一个公开的知识,那位“德勒斯特·弗拉梅尔”不可能不知道。
  然而,艾萨克的一句话提醒了安南。
  【无论是弗拉梅尔这个姓氏,他的那张脸、还是这个名字——】
  即使是父子之间的相貌,差距也会相当大。
  更不用说这一百多年过去,已经相隔了六七代人。什么情况下,才会“长相近乎一模一样”?
  比起单纯的巧合。
  安南更倾向于……所谓的“德勒斯特·弗拉梅尔”,就是尼古拉斯,使用艾萨克的脊髓制造的“杯中儿”!
  “这并非不可能。”
  艾萨克听到安南想法之后,略一沉思便开口答道:“的确存在这样一个人造人……”
  人造人的研究需要一个过程,它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
  而且,尼古拉斯既然会想要制造“无亲本人造人”,那么就一定存在一个让他产生这种念头的动机。一个让尼古拉斯认定,“人造人绝对不能以某人为原型”的原因!
  这其实并不合理。
  因为尼古拉斯最开始创造属于自己的“何蒙克鲁兹”的时候,他的目的其实是为了“让历史不再下降”。也就是说,让时代不再出现“断代”的可能。
  那么他最开始的想法,一定是“复生、批量制造历史中的伟大者”。
  这才是符合逻辑的想法。
  而尼古拉斯之所以动了杀心,是因为他将自己制造的、还只是个雏形的“何蒙克鲁兹”带到他最尊敬的养父与导师艾萨克面前时,却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训斥与批评。
  他自己所选择的“未来之路”、与他至今所拥有的“过去之路”,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冲突。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或许会陷入纠结、陷入痛苦之中。甚至可能会想到自杀。
  就算是决定结束这一切,也一定会想好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然后挑选一个黄道吉日……再“提着霜之哀伤回去踹他爹的门”。
  但尼古拉斯,却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通往未来之路”。
  这的确是翠玉塔的传承精神——未来重于一切。
  因此,尼古拉斯当场刺杀了艾萨克。
  在他心中诞生明确杀意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出手了。
  完全没有酝酿杀意、布置计划的过程。他在察觉到自己心中存在杀意的时候,立刻判断这杀意必定会酝酿、膨胀,而随时间流逝,他能够杀死艾萨克的可能性也会下降。
  于是在艾萨克完全没来得及提防他,甚至根本就没有结束训斥的时候……尼古拉斯就已经动手了。
  艾萨克完全没有预料到。
  巫师这个群体,本身就会有很多“狂想”。在什么都不懂的巫师学徒这个阶段更是如此。
  而导师们就是要告诉他们,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至少不能现在做。
  “他当时拿出来的赫蒙克鲁斯还处于胚胎阶段……大约是胚胎发育到第六周左右的状态。那个时候他回头是完全来得及了的。”
  艾萨克叹了口气:“所以我完全没有预料到,他当时居然想要杀我……当我察觉到杀意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
  “从他听到我的第一句斥责、到产生杀意、到明确杀心、到动手。这整个过程甚至不到两分钟。
  “我当时其实并没有完全死去,因为我的灵魂与崇高假身都还在。如果我想的话,其实随时可以复活并反杀他……但我当时的第一个念头,其实是‘原来我伤的他这么深吗’?”
  艾萨克轻声说着。
  绿眸青年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悲伤的、极淡的苦笑:“我非常懊悔。非常非常……悲伤。我想,我根本没有关注过他在想什么。如果我能好好跟他聊清楚的话,就算不甘心、他应该也会放弃这件事。
  “但我没有。我只是在训斥他,告诉他这是多么的异想天开、多么的……危险。在两分钟的斥责中,对他的批评之言占据了一大半。
  “当时我保持着灵魂状态,看着他到底要做什么。虽然我听不到声音,但我依然能保持着灰白色的视觉。
  “我清楚的看到了……他杀死了我之后,并没有逃离现场、也没有直接毁尸灭迹。而是直接取出了我的脊髓、使用我放在办公室的实验器材、以及他之前准备好的胚胎……培育出了第一个人造人。
  “那是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造人。在那之后,他才将我的尸体彻底焚毁……”
  “——打扰了!我回来了!!”
  离安南与艾萨克很远的时候,抱着一大兜子饮料的乌鸫,就发出了很大的声音。
  这正是为了惊扰他们,防止他们聊的太专心而没有看到乌鸫返回。
  于是安南和艾萨克立刻停止了对话。
  虽然艾萨克没有说完,但安南也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仔细回忆一下。
  当初被神明们销毁的,是已经实现了思维联通、并且与人类有生殖隔离的那一批“合成人”。
  除此之外,无论是尼古拉斯的学生、亲属、追随者,都没有被连坐。只是清除了他们的记忆,并伪造出了另一套记忆。用这种方式彻底消灭掉了尼古拉斯。
  那么,作为最开始的“试做型”,用于扮演“艾萨克”的那个“初号机”人造人——
  他假如当初没有被尼古拉斯处理掉的话……就应该还活着!


第一百零九章 赝作之艾萨克
  明确了“德勒斯特·弗拉梅尔”的真实身份以后。
  安南眉头反而紧皱。
  去年十月,德勒斯特·弗拉梅尔宣布发明了“输热技术”。
  这个时间点让安南非常敏感。
  因为这差不多就是黑安南已死、新安南初生的时间。
  而再往前一小段时间,就是“石父”唤醒了尼古拉斯二世、给他植入假记忆的时候!
  “德勒斯特”这个名字,如果翻译过来的话就是“消去其光”、也就是“无光者”。正巧,艾萨克本身就非常擅长“光”这一领域的操作和研究、安南又有光辉要素,这个名字本身就在暗示些什么。
  冬之手也完全没有收集到这个人的情报。
  那么,安南可以假设……他或许也并非是活人。或者说,他至少不是“从一百多年前一直活到现在”的老不死。
  假如他不是一直沉眠,并在最近这段时间才被唤醒的话。
  估计就是类似于尼古拉斯二世的“思念体”、或者干脆就是保存了灵魂,但一直耽搁到了现在才被复活的本人。
  无论如何,雅翁都肯定直接或间接参与其中!
  那位弗拉梅尔伯爵,现在看上去是个中年人,这其实非常合理——因为当初临死前的艾萨克,也是个中年人。
  只是他如今因为雨果的审美,使用的身体比较年轻而已。
  那么与艾萨克相比。
  德勒斯特的外表,反而更接近一百多年前作为塔之主时的艾萨克的面容——或者说完全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等等,我想明白了!”
  安南脚步骤然停滞,他顿时握紧了“三之塞壬”,脸上闪过明悟之色。
  他脱口而出:“我知道为什么丹尼索亚王会相信他了!因为他是打着你——”
  ——打着你的旗号找上门去的!
  安南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倒不是他想要留什么悬念。
  主要是安南看到乌鸫的面色,一瞬间就变得苍白了起来,整个人都在开始哆嗦……立刻就不忍的停止了下来。
  他作为超凡警探,地位说低不低、但说高也不高。
  既然他见到了安南大公,这种程度的消息必须如实汇报——安南所说的每一句话,乌鸫都必须记下来。如果上司有询问、或者要求他整理成文件,他来一句“抱歉我忘了”是绝对应付不了的。
  虽然录音的时候,乌鸫刻意避开了艾萨克……这让他至少不会被上司直接叫回去、停止追踪“毒手”。
  但如果安南后面说了什么紧要的情报,他作为警探、按规程还是必须要向上面汇报的。
  假如他听到了需要汇报的东西,回去述职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说……那么他根本通不过检测,估计会被要求搜查记忆什么的。
  可安南如果说出来的情报非常关键,是个不能被他这个级别的“小人物”知道的秘密。
  那么他就算不被灭口,也会被彻底清查记忆、并被删除相关记忆。
  但精确的删除记忆,就需要白银阶以上的夺魂巫师才能办到。而且手艺不好的话,说不定还会残留些许记忆碎片……这样就非常不安全、而且还有额外的风险。
  ——而刚刚安南那句话,明显涉及到了弗拉梅尔伯爵和国王的秘密。
  如果安南真的把自己的推测说出来……或许不久之后,“乌鸫”这个人甚至都会直接消失。
  安南一瞬间想通了这些,在最关键的部分及时刹车——非常艰难的留下了乌鸫一命。这样乌鸫就可以当做自己没有听到这话。
  但安南虽然没有完整的说出口,然而原本就有所推测的艾萨克,却也直接明白了安南的意思:
  那个“德勒斯特·弗拉梅尔”,因为他的模样与当年死去时的艾萨克几乎一模一样。
  而尼古拉斯的历史,已经被众神删除了。
  换言之,艾萨克在正史的记录上是寿终正寝的,没有被谁暗杀的记录。
  那么他完全可以假装自己就是真正的艾萨克——而且他从未死去。
  因为他是人造人的躯体,所以他甚至还可以以退为进的这样说:“我是以艾萨克·弗拉梅尔的身体为素材,为了延续他的存在而被创造出来的人造人。你也把我当成是【翠玉录】艾萨克·弗拉梅尔本人。”
  听起来非常谦逊,而且都是实话。
  可外人听到一定会误解。
  而且这样就解释了他为什么没有超凡之力,也解释了为什么一百多年了他还活着。
  因为这不一定是“最初的人偶”……也有可能人偶是在互相传承,每死一个就会诞生出新的人偶。而他毕竟只是个人偶,没有超凡之魂可言也是再正常不过。
  “不过,他应该真的是有记忆的。如果他的记忆没有被‘祂们’消除的话。”
  艾萨克用尽量模糊的口气说道:“他没有‘他’的记忆,但是有‘他’导师的记忆。所以他或许真的可以做到……那种事,也说不定。他知道的秘密很多,这也让他能够更容易通过验证。”
  艾萨克这一句里面用了太多他,而且说的非常模棱两可。
  艾萨克知道,这样安南能够听明白、但乌鸫不会明白。
  这就刚刚好。
  这充满了谜语人的对话,甚至让刚刚安定下来的乌鸫,一脸犹豫的想着“我是不是再离开一会”之类的念头。
  他的内心也非常清楚这两人是在做什么。也因此,他为两人的温柔而有些感动。
  真是两位善良的大人……
  安南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打算把我的人都叫过来——啊,不用怕,乌鸫。这话你可以听,也可以随便说。”
  “……哦、是、是吗……”
  刚刚面色又是瞬间一白的乌鸫,有些僵硬的点了点头。
  “第一届丹尼索亚科技展会,是半个月之后开。那么我就一周内把他们召集过来吧……毕竟入境还需要点时间。丹尼索亚这边,我之前也布置了一些人手……现在看来,也该启用了。”
  在乌鸫近乎恐慌的注视下,安南毫不避讳的说着一些什么“仿佛不该被知道的话”。
  然后他转过头来,对着乌鸫露出友善的笑容:“不用怕,乌鸫先生。
  “这件事之后,你可能还是无法追踪‘毒手’了。但我会尽量让你不死的。而在此之前。
  “就让我们来帮你直接解决掉‘毒手’吧。”
  安南停步于十字路口,回头望向艾萨克轻声说着:“你会先知法术吗……还是我去找人来帮忙?我觉得他可能会知道一些什么事,还是把他揪出来吧。”
  “多少会那么一点点。还是让我来吧。”
  艾萨克眯起眼睛:“这多少也是我出生的地方……”
  下一刻,令人窒息的威势、瞬间攫住了在一旁围观的乌鸫的心脏。
  他愕然望向艾萨克的身后。
  那、那是——


第一百一十章 三重拂晓的预言
  在艾萨克·弗拉梅尔的身后,光芒突然开始聚集并扭曲。
  周围的路人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异状,认出了艾萨克超凡者的身份。
  但他们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作为在联合王国生存的本能,对于任何不了解的异常现象,总之就是先跑为妙。有什么光就不要看,有声音就不要听——也不要相信躲在建筑物后面就安全了,总之就是跑得越远越好。
  于是人们立刻惊叫着逃离原地,甚至看都不敢回头看一眼。
  虽然平时艾萨克表现的相当温和。
  但他显然还是存在黄金阶超凡者的骄傲——当他需要展示能力的时候,艾萨克并不畏惧于任何凡俗习惯。
  即使在众目睽睽之下放技能,也没有任何问题,因为无须忌讳。到了这个级别,就不是再努力调整自己来适应世界,而是让这个世界适应自己了。
  身为“辉光君主”的安南,非常清晰的感受到,属于【光辉】的力量正不断向着艾萨克聚拢……并逐渐发生了歪曲。
  最开始是白色的光点。
  随着它不断旋转并放大,逐渐变成了纯白色的立方体,并进一步变成了虹色的、不断变化着的扭曲透明几何体。
  那几何体上似乎有着非常细的符文。它们组成了异常复杂的公式。
  几何体中心的虹色光源则穿透了不断转动着的几何体,就像是灯球一般,将不断变换的虹色光芒投射到了艾萨克身上、并在他的白袍之上映射出了不断流动着的阴影符文。
  下一刻,艾萨克身下的影子化为时针、开始顺时针旋转到他身后——反而从背光的方向、转到了迎着光的地方。
  在那之后,艾萨克的影子骤然完全消失,并在身后的发光几何体中出现。就像是一个阴影组成的人形,被囚禁于光之牢笼一般。
  乌鸫见状瞪大了双眼。
  他绝不会看错……也不会感觉错。
  ——那正是传说中的崇高假身!
  唯有完全掌握了要素之力,抵达了黄金阶的最高层才能掌握的……能够轻而易举的穿透一切超凡抗性的上位力量!
  虽然乌鸫距离那种境界还十分遥远,但他当年也远远的看过一眼灼牙侯的崇高假身。
  灼牙家族的这一代侯爵,就是熔岩禁塔的塔之主。
  他们家族甚至有不少白银阶的破坏巫师。
  因为灼牙家的族内通婚习俗,凡是不具有破坏巫师天赋的年轻人,都会被直接驱逐出去。
  哪怕是其他学派的天赋也不行。
  而被驱逐出去的这些灼牙,虽然失去了家族的支援、但却也不算是毫无才能的凡人。毕竟他们诞生于全是怪才与怪物的家族,即使是被淘汰者、来到普通的地方也算是人中豪杰。
  然而,就算他们没有继承这份流淌于血脉中的高浓度超凡力量。却也会继承灼牙家族的暴脾气……
  他们根本静不下心,完全无法做普通工作。
  要么是成为海盗或是强盗,再或者就是成为雇佣兵。只有刺激到随时可能掉脑袋的精彩生活和烈酒,才能平息他们心中那永无止息的躁动。
  ——但反过来说,纯血的灼牙反而就会变得冷静。
  或许是因为他们心中那股永无止息的躁动之火,已经化为了真实的力量……
  乌鸫如今的上司,就是一位纯血灼牙。
  他叫做亚瑟·灼牙。年纪轻轻就成为了白银阶的超凡者,甚至曾经与传说中的石中船长一同冒险,名字都变成了传说的一部分。
  “你居然还真会先知法术?”
  “我可不是雨果那种将自己全部的生命都献给转化法术的狂热者。”
  艾萨克瞥了一眼安南:“泽地黑塔出身的巫师,考虑的永远是‘如何制作更有用、更有性价比、更实用的转化产物’。
  “但我们翠玉塔不同。即使所有的巫师塔都在想办法挣钱、攫取权势,我们也将是唯一在做‘毫无意义的研究’的逐梦者。”
  从这点来说……尼古拉斯的确是能够得到翠玉塔承认的。
  “我们平时要研究大量的理论——而理论这种东西,假如完全不接触相邻领域的知识,就只能是闭门造车。没有掌握其他学派知识的翠玉塔巫师,就像是不理解民众需求的黑塔巫师一样。”
  艾萨克随口抱怨着:“那些学生们,一个个都抱怨着先知学派的法术难……考试的时候一片一片的不及格。可这难吗?要是上课的时候稍微听一下,这种级别的知识不都是送分题?”
  “……对你来说的送分题,他们估计的确是解不开的。”
  安南哈哈干笑两声:“你也得考虑一下他们的才能啊……”
  “既然才能不够,平时就多认真学。”
  艾萨克抱怨着:“如果不想动脑子,来什么翠玉塔?就算我给他们降低了考试标准、让他们能够通过——但他们又不是考完了这期末考试,就能成为了不起的巫师的。
  “学习必然是痛苦的,进步一定是缓慢的。假如他们没有掌握这些理应掌握的能力就毕业了,那么他们在毕业后也没有那个能力来成为一位足够优秀的巫师。
  “再说了,既然补考能考过,那就说明本来是学得会的……”
  一旁的乌鸫已经感觉自己的大脑在颤抖。
  怎么……
  这听起来,好像不是普通的导师?
  能够唤醒崇高假身的黄金阶——这该不会是翠玉塔的塔之主吧?
  但……
  他怎么记得,这一代的塔之主应该不叫这个名字。
  至少应该不姓弗拉梅尔才对。
  他可是德勒斯特·弗拉梅尔的铁粉,凡是和他有关的名字应该都记得清清楚楚才对。
  而艾萨克没有理会乌鸫的讶异。
  他只是对安南问道:“安南……你知道三重拂晓的预言吗?”
  “那是什么?”
  安南有些讶异的询问道。
  他的确从来没有听过这个说法。
  “‘于第一个拂晓降临之时,永夜结束、昼夜分离;于第二个拂晓降临之时,言语凝固、化为文字;于第三个拂晓降临之时……’
  “——天车升起,群星降落。”
  随着艾萨克的言语声落下。
  周围的世界瞬间被黑暗吞没。
  或者说……是光芒被艾萨克身后的崇高假身所篡夺,化为了星辰大海中的那种背景色。
  投影在他身上的诸多阴影符文,瞬息之间向着周围猛然扩散,化为无数悬浊于空中的星辰。
  无数银白色的符文线将星辰勾连,形成了各种星座的形状——


第一百一十一章 思想的传承
  安南立刻认了出来。
  这些星辰,就是这个世界的诸多星座!
  而艾萨克优雅而认真的扬起双手,如同一位大钢琴家、又像是挥舞着指挥棒的指挥家。
  随着艾萨克动作飞快的伸手按向一个个星座。
  就像是飞快的敲下一个复杂的程序。
  那些星座一个个被激活、有节奏的流出璀璨的银白色光辉。安南甚至能听到,随着艾萨克的拨动、空气中逐渐响起如竖琴版的清脆叮咚声。
  ——安南认识这个法术。
  这是先知学派的“仪式法术:星辰占卜”。
  并非是黄金阶的法术,而是白银阶的先知法术。它的特点在于“难学”和“好用”……这并不冲突。
  因为这个法术,可以充当多个法术来使用。
  它最基础的功能是定位,也能做到特定方向的预言、预测天下大势、远程探知等级、破除反定位仪式、精确传送、超远距离控制、超远距离治疗……
  如果是精通这个法术的先知巫师,甚至可以在千里之外使用这个法术、在目标的身边召唤出点点星光并约束成电网般的线,来阻碍对方的行动;也可以将这星光用于恢复伤势和体力……虽然回的不算多。
  而它难学就难学在,这个法术需要现场编程。
  需要使用大量“光辉”属性的咒物,在无光环境下召唤出那些如水幕般的星辰;然后再通过激活这个法术、按规律激活这些星辰,就如同敲击键盘一样来形成逻辑语言。
  最终将“编好的代码”交于星辰之力,使其自动运行并完成这个法术。
  相当于跑了一遍程序,没有Bug的话就可以发效果了。
  正因为星辰无处不在,所以这个法术才能超远距离生效。
  那些专门钻研这个法术的白银阶先知巫师,就被称为“占星术士”。因为激活这个仪式需要耗费的材料不少。
  而这个法术如此之强,为什么用的人不多呢?
  因为这个法术独有的“程序语言”,在其他法术中根本用不上。也就是说,钻研的再深、也就是这个法术能用的更顺手而已。
  一辈子精研一个法术。
  的确有人能做到这一点,但也不会太多。
  倒是艾萨克……
  安南突然想到了艾萨克发明的那个“仪式用单片机”。
  “这个法术……不会就是你的灵感来源吧?”
  安南忍不住询问道。
  艾萨克闻言,嘴角微微上扬:“对,真的是。
  “我当时学习这个法术的时候,就在想——这个复杂的逻辑语言是什么意义呢?然后我就明白了,是因为星辰之力实在难以引动、而且星辰之间互相干扰,非常容易引雷自殛。
  “通过模拟星辰之力,来提前测试出要达成什么效果时需要怎样的指令、然后再将指令一口气发送出去。这样比边发边改要省事的多。难以利用的星辰之力也能因此而被利用起来。
  “于是作为翠玉塔的巫师,我立刻想到——这个原理能不能应用到其他的领域中呢?有什么领域是非常危险、需要大量经验、而且可以提前验证的呢?
  “那就是仪式学了。我深感至今为止的仪式学知识,都充满了‘个人式的经验意味’。每个仪式师在使用仪式时,都有自己的偏好,而这些偏好就会形成一个又一个的流派——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偏好,而随着时代的发展就会变成传统。所流传下来的知识也会因此而变形……
  “给予这种需求,我就发明了基板。一个仪式如果材料、知识、符文、影响正确,那么它的效果一定是一致的。问题就在于,‘材料’这里很难完全一模一样的复制。那么不如干脆排除掉那些难以复刻的材料,只选择可以复制的那些——使其规则化。
  “我可以这样说:从我的时代以后,仪式学将真正成为一类学科。它将真正参与到社会生产中,成为让这个世界前进的动力。
  “我这一生都在研究理论。光学、力学、星象学……发明出来的东西不算多。但基板绝对算是一个创时代的发明。”
  说着,艾萨克叹了口气:“我真的希望……那些孩子们能好好学会它。它真的非常有用,不仅仅是‘方便’。主要是提供了一种可试错、可证实、可证伪、可复刻、可推广的思想。
  “相比较某个发明、某个法术、某个仪式。我认为这种形成这样的‘思想’,更能彻底的改变一个时代。”
  “放心……早晚有一天,巫师们会正视你的发明的。”
  安南安慰道:“你看哈士奇不就很喜欢嘛。”
  “因为她是个好孩子。她有使命感,也足够稳重。算了……作为一个死人,我就不说那么多了。”
  艾萨克叹了口气。
  他手上的动作没停。
  在大约的三分多钟的连续敲击过后,他终于将右手一扬。
  这些星座立刻以他之前敲打过的顺序、开始快速的重复一遍,并发出了叮叮咚咚的祈喵韵律。
  而光流自他们为中心,逐渐向上攀升。形成了一道仿佛是太空电梯般的辉光奇观。
  在音乐声中,他们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
  下一刻,他们直接出现在了一处空地上。
  这里是整个城镇的南侧,真正的荒郊野岭。
  一位精瘦、皮肤黝黑的老者,正弯着腰、手中握持着匕首,警惕的站在他们身前。
  他穿着颇有夏威夷风格的短衫,脚上踏着露趾的竹鞋,脸上的并非是皱纹、而是被风吹裂的血肉。
  ——眼前这人正是“毒手”。
  他显然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了这里,也是一脸懵逼、又很是警惕的看着他们三人逐渐成型。
  他知道自己是被什么超凡力量锁定并传送了过来。
  但“毒手”却并没有毫不犹豫的逃离。
  因为他们周围遍布银白色的光流组成的“电网”,已经将他们重重包围。
  他知道自己逃不了。
  可在他看清三人的衣着和面目之后……
  “毒手”先是一惊,随后反而松了一口气并笑了出来。
  “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安南大公嘛。”
  他阴阳怪气地说道。
  一旁的乌鸫顿时眉头紧皱。
  作为凛冬公国的统治者,安南面容的情报,的确不会算是什么秘密,但是……他一个被追杀的海盗,为什么会认识安南?
  “你是谁的人?”
  安南平静的询问道:“或者说,你在为谁工作?”
  “毒手”对着安南深鞠一躬。
  “感谢您这么询问,陛下。我谁的人都不是,但如果要说的话……
  “我在为‘女伯爵’工作。”
  “哪位女伯爵?”
  安南皱眉搜索着记忆。
  他印象中的女伯爵应该不多……
  但“毒手”却理所当然般地说道:“没有哪位,【女伯爵】就是【女伯爵】。
  “看来,我可能是活不了了。那么……‘女伯爵’让我给您带个话:
  “‘假如说您是正餐的话,女王殿下应该算是一道很有味道的前菜’。”
  闻言,安南眯起眼睛。
  “你这是……什么意思?”
  银白色的太阳符文,自他的项链中流出,烙印在他的胸口。
  ——难以遮蔽的光辉,让安南刹那之间化为了“太阳”!


第一百一十二章 《赞颂天车之名》的预言
  虽然“毒手”没有直接说出,他背后的那位“女伯爵”到底是谁。
  但将安南视为“正菜”,并且会对卡芙妮有敌意的“女伯爵”,恐怕也就只有那个人而已了。
  【永恒之女】英格丽德。
  在安南已经获得了完整的天车之书时,却依然在与安南竞争天车之位的……最后的竞争者。
  安南知道,这并非无谋之举。
  在预言诗《赞颂天车之名》中,作为主角的“狂人”在寻求“天车”的旅行中,在寻找有关天车的情报时,先后找到了有资格搭乘天车的“圣人”与“贤人”。
  圣人“生而知晓众生苦难”,为他人所必须承受的苦难而哭瞎了双眼。他自出生开始,就没有做过任何一件伤害他人的事;并且不图回报的帮助他人,为此他可以毫不犹豫的献上自己的一切。
  而贤人则是洞晓世间一切真理。他希望自己能够穷尽一切真理,让整个世界随自己一同“上升”。最后让主角目视太阳、将光封于瞳中的方法(仪式),就是贤者告诉主角的。
  但“狂人”没有崇善之心、也没有真理之钥。
  他心中有诸多杂念私欲,无法让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圣人;而他自身的才能又不足以让他成为一名贤者。
  “我注视太阳,谋求封于瞳中之光。
  “可我注视太阳之时,流下的却只有泪水……我心知己身只是凡物。
  “在光界的熔炉中,我的身躯终被焚尽,牙齿腐烂,皮肉溶解——
  “我为此痛哭——我竟是凡物!”
  而在狂人懊悔的返回家乡之后,遇到了自己的青梅竹马。因为那宛如藏着星辰般的瞳孔,狂人如爱着天车一般爱上了她。
  两人相爱之后便结了婚,有了孩子。
  在渡过了平安而幸福的一生之后,狂人的“爱人”衰老并死去。但那并非是痛苦的死,而是幸福安详的死去。
  因此,狂人在她死去之时并没有哭泣。因为她是笑着死的——寿归正寝。
  “我注视爱人的枯骸,一如注视天车般热切。
  “但我并不为寻求任何东西。
  “她的形容衰老,藏着星星的眸子紧闭。但我胸中的爱绝不因死而止;如同它也并非自生而行。
  “——可在我注视坟茔之时,眼中却流下泪水。一如我目视太阳时流下的泪水。
  “我确是凡人;我是爱人之凡人。
  “我的魂灵是柴薪,这爱便是火;我的魂灵被火炙烤,如烟气上升;拥抱太阳、如慕光的飞蛾。
  “那是我的光!是枯骸中的美!是我人生的荣耀!
  “是永燃无休的爱!是从太阳深处响起的第三重回音——
  “——我早已得到了我的光,我却浑然不知!”
  在狂徒顿悟之时,他无需天车便完成了升华、抵达了光界。
  或者说,“永恒之女”就是独属于他一人的“天车”。
  永不止息的爱。恒久长存的爱。
  假如不能追随真理,不能成就至善。
  但在人生中,至少可以对他人常怀爱意——
  这里的爱,并不仅仅是夫妻之爱、父子之爱。而是指人心中常怀的一切真挚而恒久的爱。
  因为这爱对人来说、就如同光对镜来说一般,能够反射回来并返回自身。这爱也正如同光一般,能够引领凡人升华……成为更好、更伟大的人。
  而在《赞颂天车之名》的最后一句。
  便是狂徒的感叹:
  ——唯有永恒之女,引领我等上升。
  这里的“永恒之女”,指的就是“能够爱且能被爱”之人。
  安南甚至怀疑……《赞颂天车之名》这本书,并不只是透露出天车的存在、同时暗示“使灵魂染色并持有真理之书”与“成为教宗并拥有圣骸骨”这两种成神的方式之外……
  它这里的“永恒之女”、“太阳深处响起的第三重回音”,或许就是在暗示第三种升华之道。
  ——使用仪式成神!
  也就是说,既然“爱人即是独属于狂人的天车。”
  那么在仪式上来说,假如诞生了一个“以爱飞升”的狂人,那么他的爱人就可以被视为“天车”。
  或许骸骨公就是从这里得到的灵感。
  而当年的英格丽德作为千面幻塔的塔之主、好运小姐的教宗,在这两条路上都已经走到了顶点。她是极少数认为《赞颂天车之名》是一本预言书的人。
  那个时候,真理之书还没有彻底绝迹。
  无论是想要获得真理之书、还是试图获得圣骸骨,都是不难做到的事。
  但她却不知为何,笃信《赞颂天车之名》,偏偏要走那第三条路。
  于是她放弃了自己黄金阶的职业,辞去了塔之主和教宗的职位、重新开辟了新的黄金阶职业【永恒之女】——偶像巫师的终极形态。
  为了契合这一预言,她甚至把自己创造的新职业都叫成这个名字!
  ——那么,如何才能让一个指定的预言应验?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自己故意去撞……或者说,去扮演。
  只要她能够培育出一个拥有“爱”之要素的狂人,并让他爱上自己;就可以直接成为神明。
  而且是指定的神明——英格丽德认为,这个世界最为重要、最为伟大的神明。
  选神之神,天车!
  但安南却在和她竞争这个唯一的位置。
  因为安南手中握持着天车之书……他同样也是“被选定”的继承人。
  只要他黄金阶的等级拉满,晋升真理阶之后、他随时就可以举行升华仪式、成就真正的神明了!
  换言之。
  安南与英格丽德,同样都是“天车”这个位置的唯二候选者。
  他们手头各自有着一套任务线,并且都只差最后一步。
  而且只要一个人完成,另外一个人就彻底的废掉了。
  ——他们之间并没有任何仇恨。
  但因为立场,他们必然天生敌对。
  安南身边有着大量的支持者……英格丽德的身边也是同样。
  就如同两位君主,为了争夺同一片土地而互相厮杀一般。
  而这个“毒手”。
  就是英格丽德的“臣子”,也是她的“爱人”之一。
  “即使献出生命——只要是为了能够让她升的更高,也是在所不惜。因为你爱着她,如同她也爱着你……”
  安南叹息着:“你是……这么想的吧?”
  看着仿佛神明般,全身闪耀着光芒的安南。
  虽然没有任何表情,但“毒手”的瞳孔却是猛然一缩。
  “那我就来让你看看……天车的另外一面。”
  安南低声说着,身前的光芒骤然暗了下去。
  在光芒变暗的一瞬间,阴影就已经产生了。
  而毒手刚想动、却发现不知何时阴影触手已经攀在了自己的腿上,将他牢牢禁锢。
  没有任何移动的轨迹。
  安南带着悲悯的表情,直接出现在了“毒手”面前。
  他悬浮于空中,右手食指轻轻往毒手的额头上一点。
  “让我来看看……你的人生吧。”
  毒手的身体一动不能动。
  他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光流自额头涌入、满溢于双目。
  在他的意识中,无数光流像是一只又一只的“手”死死拉住了自己;又像是落下的“羽毛”,将他的灵魂温和的覆盖。
  随后,他便在这温暖之中失去了意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可怜的毒手,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安南当然不可能会这种级别的夺魂法术。
  能够瞬间绕过白银阶超凡者的意志壁垒,进入对方的意识空间……至少得是黄金阶才能掌握这种级别的法术。
  但安南所使用的手段,根本就不是夺魂学派的法术。
  而是完全在那之上的力量——
  在安南将自己的【治愈灵气】切换为【震慑灵气】的瞬间,他就已经瞬间夺走了对方的理性、抹去了对方的反抗意识。
  经过安南之前在哈士奇他们身上的测试,他大概已经知道【震慑】这个状态是什么了。
  这种【震慑】状态——大概也可以理解为“断片”状态,是非常强的控制手段。它大致相当于【昏厥】,能够暂时让目标的意志属性归零、同时丧失攻击和施法能力,但却比昏厥要更容易完成。
  不需要将一个人直接打昏过去、而是可以在远程接触的状态下完成。
  而同样能够削弱意志属性的【眩晕】状态,不可能将人直接控死,对方虽然踉跄、迟钝但依然可以正常战斗。而且体质属性要是高了,还可以进一步缩短控制时间。
  而能够干扰施法的【剧痛】状态,又可能会让人发怒;能够干扰攻击的【无力化】状态,又无法干扰施法;能够双向控制的【沉睡】状态,不仅容易被意志属性直接豁免、受到攻击还可能会突然醒来。
  最开始,安南还以为【震慑】状态就像“电你蛋”规则里一样,只是减点AC。没想到在这个世界,它居然属于最高贵那个级别的控制状态……
  和震慑同级别的控制,除了直接把人锤到昏迷的“昏厥”状态、就只有“疯狂”状态了。或者说,震慑也可以理解为是一种“不会有多余动作的疯狂”状态。
  大概就是被奇趣蛋和花癫疯弄疯了的那个状态……
  之后安南得知,冬之手的招牌失能法术【深寒凝视】附加的状态,就正是“震慑”!
  只是“深寒凝视”作为一个瞬发的即时法术,它的持续时间相对比较短。所以只能后续接一个【战意丧失】完成持续控制。
  但安南的【震慑灵气】不同。
  作为一个无限持续而不耗蓝、也不占用引导位的“能力”而非“法术”。
  只要安南一直站在“毒手”身边。
  ——那么这个“震慑”状态的持续时间,也将是永久。
  或者说,这个状态或许持续的时间不会太长——大概也就是两秒出头。但不像是【深寒凝视】,必须四目对视才能生效,安南这个是光环效果——也就是说,在从“震慑”状态脱离出来之前,都被光环的下一波效果再度打入了“震慑”状态。
  除非能有什么外力,把安南推出去或者把安南的敌人拖走;再要不然就是拥有超凡意志,能够平均每两次控免疫一次、剩下那一次还可以额外减免一半时间,否则安南就可以能控到他们天荒地老。
  而且就算有超凡意志,那种断断续续的走,大概也相当于是被谜团给瞪了……至少想要搓个大招是肯定搓不出来了。
  于是,安南就有了一个想法。
  既然对方的意志属性在“震慑”状态下会被强制归零,而只要自己不切换灵气的话,对于意志属性低于五十点的敌人就可以无限控制……
  而理解要素在不进行意志对抗的情况下,是可以获得额外信息的。
  那么,安南能否将被自己控制住的人,视为一个死物——使用“理解”要素直接获取对方的信息?
  某种意义上来说。
  “毒手”也可以说是安南的试验品。
  安南没有开启光辉形态,只是解除了诅咒承载物的封印。
  他控制着一缕光——那是一缕如同触手、又像是蜘蛛、亦或是水蛭一般的“活化光”,从“毒手”那接近眉心的那一对内眼角、爬入了他的眼眶中,并钻进了“毒手”的大脑中。
  这正是名为【狂喜的光芒】的低阶影响。
  对于成为了“辉光君主”的安南来说,他已经可以直接制造“光辉”领域的低阶影响了。
  而随着这些附加了“理解”之要素的“活光”渗的越来越深,闭上双眼的安南、逐渐开始“理解”对方的人格。
  不像是夺魂法术那样,以第三人称视角进入过去记忆的片段。
  而像是那种“十分钟看完某某电影”的视频,大致掌握了“毒手”的全部人生。但除了他印象特别深刻的话和片段,安南是得不到的什么具体信息的。
  ……不过,如果只是搜集情报的话,倒是足够用了。
  安南如此评价着自己的新能力。
  “情况如何?”
  一旁的艾萨克已经收起了崇高假身,好奇的询问道。
  他如今使用的灵魂,并非是他自己的、而是承灵僧给他虚造的。
  当初承灵僧会把他拉起来,也只是为了对抗雨果。让他这个转化学派的领导者、现代主流转化法术的发明者,来对雨果的转化法术进行逆转化……用这种方式来干扰他。
  每次使用要素之力,都等于缩短他存在的时间——虽然只要得到贤者之石,就能完成“充电”。但没事果然还是少用。
  也就是因为安南免疫优先级太低的传送,不然他都没有必要展开崇高假身。
  毕竟艾萨克的第一要素,同样也是“光辉”。他能做到的事,安南虽然觉醒的方向不同、但其实稍微琢磨一下,多半也能做到。
  艾萨克忍不住说道:“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让我来。我多少也会那么一点点的夺魂法术来着。”
  “那倒是不用……我已经看完了。”
  安南叹了口气,重新睁开双眼:“确实是英格丽德。但怎么说呢……英格丽德是在一个多月前才刚刚找到他的。具体来说,就是她之前袭击过四暗刻后不久。
  “多少得到了一些情报。英格丽德的第一要素是‘爱’,掌握着【魅惑灵气】。因此她尽量避免自己与敌人接触……在别人爱上她的同时,她也会爱上对方——这是因为【爱是相互的】。如果不是最为真挚的爱,是无法扰乱他人坚定的内心的;而如果是真实无误的爱,就必须将自己也一同控制。”
  “……这么狠的吗?”
  艾萨克露出地铁、老人、手机的表情。
  而乌鸫也在一旁恭敬的补充道:“说起来,‘毒手’也差不多是在一个月前刺杀的贵族、劫掠的货物……”
  很显然,那应该是“毒手”被英格丽德控制了。
  这位老船长即使清楚的意识到英格丽德爱的人绝不止自己一个,也完全无力抵抗“爱”之要素的力量——就像是可怜的汤姆,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是,他到底去做了什么?
  而面对安南的询问,乌鸫有些难以启齿地答道:
  “‘毒手’当时劫掠的……是一批以‘咒性材料’的名义,从地下都市进口的恶魔之血。”


第一百一十四章 孙一峰给予战术建议
  安南虽然不是很清楚,英格丽德搞这么多的恶魔之血,具体是想要做什么。
  但她肯定是想要编制什么阴谋。
  毕竟,她自身的要素之力,虽然等于是给了她“保送成神”的机会……可也限制了她难以直接出手。
  当英格丽德出手的时候,就必须是尘埃落定的时刻。其他情况下,就只能在完全不露面的情况下,使用阴谋与诅咒来处理敌人。
  她现在不可能把全副精力都投入到阻碍安南前进上——因为就算她拼命给安南找麻烦,安南也一定是在逐渐变强的。
  等到安南踏入真理阶,就等于是将了英格丽德的军。
  到那时,英格丽德无论再做什么、如何挣扎都没有用了。
  所以她就一定会与安南一同抢时间,继续想办法完成属于她的【永恒之女】仪式。
  而她只要在仪式中,就会失去记忆;没有记忆的英格丽德,就纯洁的如同白纸一般……完全不可能有作恶的仪式、更不会持续编织阴谋了。
  所以,她如果希望能够持续对安南造成干扰、就一定要使用“锦囊妙计”。
  提前制定好未来一段时间的计划,然后让其自动执行。既然不是她亲自监督执行,就说明肯定有一个属于她的团队。
  ……考虑到她的要素,或许也有可能是她的后宫团。
  这和“石中船长”塞利西亚的情况还不一样。
  塞利西亚单纯属于有“只有男人才懂男人”的超强Buff,加上她得到的这个躯体过于完美、宝船“白银”所带来的团体凝聚力……以及她男女通吃的特殊性取向,让她得到了一船的性奴。
  但等她不再是船长了,这关系也就散了。
  他们或许还会想念塞利西亚——或许是想念她这个人、或许是想念她的身体,但也仅仅只是想念。
  到现在,塞利西亚已经到凛冬工作好几个月了,也没有人来凛冬公国探望她。
  可以说是一种人走茶凉了。
  然而英格丽德这边不一样。
  只要英格丽德的仪式完成,哪怕对方没有觉醒“爱”的要素,但起码也是个对英格丽德有极高好感、能够为她献上一切的黄金。
  并非是以身体为筹码,而是以“真挚的爱”来操控对方的心灵——以安南的观点来说,这是一种不过意志检定、而且一旦成功还能扭曲对方的立场、甚至让对方降智的超强精神控制能力。
  不计算玩家的情况下,能够聚拢起复数的黄金阶超凡者的……大概也就只有英格丽德了。
  根据雨果的说法,似乎有好几位塔之主都与英格丽德有关系。
  ……当然,他们是否知道互相的存在、知不知道英格丽德一直在寻找“自己真正的爱人”,安南就不清楚了。
  大概、也许、可能……是知道的吧。
  想到这里,安南的表情就变得微妙了起来。
  “你打算怎么办,安南?”
  一旁的艾萨克询问道。
  安南思索着:“虽然不知道她想搞什么,但这些恶魔之血最好还是给她销毁了吧。”
  “但说不定,这消息就是她让‘毒手’带过来的呢。”
  艾萨克双手抱胸,用下巴指了指还在失神状态的老船长。
  他的眼中掠过一丝审视的光:“如果这个消息真的需要保密,那么我们不该知道的。
  “以‘毒手’的身份来说……他并没有成为黄金阶的可能。他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望,也不会有强烈的爱。那么他就是纯粹的工具人。
  “等他帮英格丽德抢到了需要的东西,其实他就已经可以死了……他如果继续流窜到外面,早晚会被警探杀死或是抓获。到了那时,他脑子中的情报就会被夺魂巫师搜出来、或是变成噩梦被人看个精光。
  “而他只要活着,就会不断的提醒人们他到底做了什么事——他活的越是长久、他昔日劫掠货船与行刺的特殊行动,就越会被研究。最终直接找到英格丽德……或者找到她手下的某个代理人,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你的意思是,这可能是个陷阱?”
  安南眨了眨眼。
  艾萨克严肃地说道:“至少事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因为怎么想,都觉得这实在太怪了。”
  一旁的乌鸫先生,连忙跟着点了点头。
  这话听起来的确很有道理!
  “我倒是觉得,也不用那么谨慎。”
  安南却是笑了笑:“‘他会不会是这么想的’、‘他还会不会猜到了我猜到了他这么想’……一旦千层饼套起来就没个头了。
  “我现在和她相比,并非是劣势——反而我是优势的一方。那么我并不需要忌惮这是否是陷阱,既然她会将这情报放出来,我如果不吃下这个饵、多半会吃什么亏、要被迫与她进行资源交换。
  “英格丽德最开始试图诅咒我的得力手下;‘毒手’会不惜一切代价的劫掠官船的恶魔之血;而事后英格丽德却没有杀他灭口、也没有救援他;毒手直接将这份情报和英格丽德即将对卡芙妮动手的消息,送到我脸上……这些事全部串在一起,答案就很明显了。
  “——那就是,英格丽德怕了。”
  安南的声音中透露着自信:“她在丹尼索亚官方肯定有人;而看守那些恶魔之血的,是她的另一拨人。”
  “摧毁这一船恶魔之血对她造成的‘麻烦’、以及她即将对卡芙妮动手的‘威胁’,其实是一个诱饵。
  “是她想要用卡芙妮来威胁我、逼迫我必须前往她的主场接战的诱饵——也就是说,她急了。
  “因为她对付卡芙妮,其实并没有任何利益可言;她对付卡芙妮的最终目的,依然是为了对付我。”
  “……那你的意思是,直接踩进这个陷阱?”
  艾萨克眉头紧皱:“这也不好吧。她还没有到劣势到必须赌命的时候……那么我觉得那船恶魔之血附近,可能真的埋了足以杀死你的陷阱。”
  想要杀死安南的话。
  至少需要三位黄金阶协力。
  但其实,击杀安南还算是比较简单的……因为安南有“传送抗性”,安南所认识的、而能够传送自己的凡人,只有两个。
  其中,雅各布还在凛冬北部的冰川,给安南寻找圣骸骨……另外一人就是艾萨克。但艾萨克也不能瞬间传送、而是需要读一个大条。
  这意味着,安南只要被拖入战斗状态,就会变得难以逃离。
  “我当然也不会直接踩进对方的陷阱啦……”
  安南笑着。
  当知道劣势方想要在大龙门口的野区蹲自己、而且他们已经提前控制好了视野,大龙附近一片漆黑……这个时候,作为优势方的安南应该干嘛呢?
  “虽然她要对付卡芙妮……但她大约不知道,卡芙妮已经快变身了。而且有马师傅、凯子萨和雨果在,卡芙妮的安全应该不是问题。”
  最多给卡芙妮留五十个玩家应急,就足够了。
  毕竟诺亚王都是有传送点的。真被偷家了,安南可以把玩家们传送回去。
  “丹尼索亚的高层一定有她的人……甚至就是国王、或者王室子弟也不是没有可能。那么,我们直接去找丹尼索亚国王。”
  安南眯起眼睛:“把活的‘毒手’、以及一船‘恶魔之血’作为见面礼,大概规格就够了。
  “然后我立刻调集一拨人,直接进入丹尼索亚王都。无论英格丽德在丹尼索亚留了多少人,我的人应该都比她多。
  “如果运气好的话……”
  安南说到这里,笑眯眯的不再说。
  五百多个白银阶超凡者,与十二正神的圣职者。
  加上至少两个黄金阶。
  假如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把丹尼索亚直接推平。
  是的,安南给出了属于他的战术答案。
  遇事不决,直接换家。


第一百一十五章 逐渐聚集的玩家们
  “你们看论坛上的分析了吗?”
  走在丹尼索亚的街头,阿电双手背在身后、倒退着走在前面,兴致勃勃与她的队友——同时也是她的三位前辈们说道:“这次可能是个大新闻……”
  “你好好走路……”
  美味风鹅无奈地说道:“别倒着走。”
  “这也是锻炼感知能力啦……”
  阿电笑眯眯地说道:“风鹅叔叔你不懂哒。”
  “我倒是听龙井茶说过,有一些巫师甚至会使用蒙眼的方式来提高感知……尤其是先知学派的那些。因为他们的法术成功率与感知属性有关。”
  美味风鹅若有所思:“但这样真的有用吗?”
  “大概就像是负重训练一样吧。”
  一旁的酒儿随口说道:“我之前不也找龙井茶买了根实心钢柱练习挥剑嘛,效果也还是挺好的。切回正常武器的时候,手速就快了不少。”
  “我觉得你迟早会把路灯拔了当武器……”
  猫状态的德芙蹲在巧克力的背包中,口吐人言。
  “最强的武器是什么,没错,是补丁!”
  酒儿捏着嗓子怪模怪样地说道。
  旁边三人顿时都笑了出来。
  酒儿也是笑了一下,随口说道:“说起来,我最近也在某宝上买了把弹簧钢的肋差。想要在现实中练习一下剑术……但就是迟迟没发货。”
  “肋差可还行……”
  德芙吐槽道:“切腹这事能拖就拖啊。”
  因为肋差这短刀的确可以用来切腹——而更主要的是,酒儿的战斗方式被玩家们戏称为“切腹式狂暴”。因为她的咒纹在腹部,需要用自己腹部的血浸染武器,来触发咒缚来给武器挂上个临时附魔。
  “神特么切腹,我那是手太小、买太大的武器挥舞不开……我估计从鞘里拔都拔不出来。”
  “主要还是矮。”
  德芙评价道:“那介错我还是上消防斧吧,太刀我手艺潮。”
  “消防斧可还行,你这是想演闪灵吗?”
  酒儿忍不住笑出了声:“要不要我躲在房间里嗷一嗓子配合一下?”
  美味风鹅一旁幽幽地说道:“手潮不要紧。现在科技进步了,可以用电锯。”
  “……你别说,我还真觉得可以让龙井茶问一下凯子萨……能不能把电锯给搓出来。”
  酒儿有些心动。
  美味风鹅呛得咳嗽了一声,吐槽道:“你那是想用电锯吗?你那是想用链锯剑!”
  “我就是想用链锯剑怎么了!”
  酒儿震声道:“战斗修女她不帅吗?!我力量属性这么高,现在纯钢巨剑都能正常使用了,这狂化开不开就像是没有一样、开了还容易断刃。
  “现在我已经愈发感觉钝器比剑好用了,那实心钢柱用着是真顺手。顺手到我觉得该大闹天宫了。再不来点特效武器,我觉得血皮开狂化,大概也就是能打一套射杀百头……”
  “不是,”德芙脸上露出困惑之色,“链锯剑我觉得做起来应该不难,但问题是……你怎么触发自己的咒缚呢?”
  听到德芙这话,四个人顿时都沉默了下来。
  他们下意识的想到了酒儿端着电锯往自己腹部一切的画面……
  虽然知道酒儿已经把痛觉已经关到只剩5%了。
  但腹部的一股幻痛,还是让他们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沉默了一会,美味风鹅轻咳一声:“其实你也不用买,我家各种冷兵器都有。收藏了整整一面墙……”
  “你不是练全甲的吗?”
  德芙好奇的问道。
  美味风鹅耸了耸肩:“是啊,但我也没法挨个换着用啊,诸国之战都用不着这些……其实也就是摆着好看。你们要有用的话,直接拿去用就行。哪怕磨损了也没事,我摆着更能装逼。
  “不过你们过来拿的时候记得,这东西肯定过不了地铁。最好是让酒儿大小姐家的司机来拿。”
  “我们直接去你家可以吗?”
  酒儿的眼睛亮晶晶的:“我稍微有点想看看那面墙!”
  “看倒是可以,但我家可没地方练。楼下又太过我又不像是你们个个都是大小姐,人均都有别墅住……”
  美味风鹅叹了口气:“这可是申城,简直就离谱。”
  “你家小吗?”
  德芙一脸怪异的看向他:“我记得你家不是挺大的吗?”
  “……嗯?”
  阿电愣了一下,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看了过去。
  但其他三人倒是没察觉到哪里不对。
  美味风鹅只是叹了口气,挨个算着:“主要是家里东西太多了,摆不开。跑步机,推胸器,推肩器,深蹲机……再加上直播用的游戏房,家里摆得满满当当,我的武器和盔甲都是收藏在卧室的。我甚至最近还打算买个烤箱的,都已经没地方摆了。”
  “……这么多武器放卧室是不是不太好?”
  酒儿有些犹豫。
  德芙倒是毫无感觉:“这有啥不好的……我现在床头还摆着刀呢。”
  “那倒也不是,有时候晚上起来上厕所,还是会被盔甲吓一跳。要是有地方能摆,我也不会放卧室……但健身器材每天都用,只能考虑优先度。”
  毕竟放客厅问题更大。
  美味风鹅如是说道。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说起来,我最近晚上倒是没有起夜了。”
  “咿,这话题你跟我们几个女生说是不是不太好……”
  阿电的表情有些微妙。
  但德芙却也是眉头微微皱起:“你这么一说,我也感觉最近身体好了不少。之前还以为是错觉来着。”
  酒儿却是非常肯定地说道:“绝对不是错觉。我之前就是因为身体不行,所以才没去学校上学……但我上周体检的时候,各项指标都已经恢复正常了。而且远比正常人还要健康。
  “你们身体很少会有比我差的……所以应该感觉不到,但我感觉非常明显。就是在进阶白银之后,就每天都比上一天更好……不到两个月,各种病症就都没了。”
  “这算是我们拯救这个世界的福利吗?”
  美味风鹅有些讶异:“就是不知道,等进阶黄金会怎么样。”
  “黄金可能有点难。”
  阿电插话道:“我之前听安南提过,说我们缺乏足够强烈的欲望,灵魂不是这个世界的,所以也没有要素适应性。但他已经在准备了……我估计可能是要打个Boss来开资料片之类的发展。”
  “那可能不远了。”
  美味风鹅断定:“这次除了少数防御精通的玩家,收到驻扎诺亚的命令。其他基本都来丹尼索亚了……这可是小六百的白银阶超凡者。红骑士的英灵团也就咱们这水平。”
  “咱们这是要干嘛?把丹尼索亚国王的狗头剁下来吗?”
  酒儿跃跃欲试:“杀去王宫,夺了鸟位,在那里快活?”
  “我觉得倒也不至于……”
  德芙冷静的分析道:“你看,安南这波都没叫上那几位破坏巫师。我觉得至少他应该是不希望把事情搞大的……
  “……而且,我倒是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
  德芙说到这里,微微眯起眼睛:“你们还记得那个‘我把自己变成妹’的船长吧……她好像有个情人,就姓丹尼索亚来着。”
  “哇哦。”
  美味风鹅发出了安度因的赞叹:“感觉有乐子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雪媚娘
  安南协助警探乌鸫,将“毒手”抓捕归案……已经是一周前的事了。
  英格丽德肯定是在算计自己——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安南直接选择了换家。
  他召集了除了坦克职业与破坏巫师之外,几乎所有职业的玩家。其中不叫坦克,是希望他们能在诺亚帮忙保护一下卡芙妮。
  而不叫破坏巫师,主要是安南觉得……在不通知的情况下、直接和丹尼索亚开战有点不太好。
  那可是连上地铁都过不了安检的超凡职业。
  安南还记得,当年在双子塔的时候,那位被本杰明咒杀的白银阶破坏巫师……在一座塔中被杀死的时候、死后的余波直接炸毁了其中一座巫师塔的墙壁,残余的震波直接扩散到了另一座塔来。
  当时扮演杰拉尔德的安南,都感觉到脚下明显的晃了一下。就是那种突然地震了的感觉——即使是没有恐惧感的安南、当时也顿时精神了起来。
  这甚至还是巫师塔。
  巫师塔作为以神明的尸骸为核心、用精灵们最杰出的技术构建出的造物……它们显然是比这个时代的民居和道路要结实得多的。
  而破坏巫师死后的爆炸余波,甚至能够险些将在有反应的情况下防御力堪称最强的塑形巫师都直接炸死。
  那可不是传说中被凡人一箭秒了的丢人巫师“塑形之裘德”。
  而是正经八百开了好几层盾的塑形巫师。
  塑形巫师能够在不改变物质本质的情况下,随意操控物质形态。
  他们在学徒阶段必须掌握的技巧,就是流体力学结构力学等一大堆的专业知识。他们必须知道什么结构的盾能够抵抗更多的冲击力,什么结构的盾能够更好的吸热,以怎样的造型和速度飞行的水刀能有最强的切割力,不同材质的钻头在构筑成不同的体积、形状时,飞行速度和贯穿力是多少……
  一旦他们将这些知识彻底掌握、融会贯通并进阶到白银,那么塑形巫师就会成为最全面的巫师。
  青铜阶还不行。塑形巫师是一个没有青铜阶的职业,只要无法成为白银阶,他们就只能去当一名“超凡建筑师”或者“超凡雕塑家”。
  ——其实也就是用法术去盖楼捏雕塑。
  玩家们倒是有一些更好的思路,安南知道有一些玩家在研究用塑形法术做机床。但如果精度要达到做机床的程度,还是得白银阶起步。
  等塑形巫师到了白银阶,就会有一个很大的转变。塑形巫师积累起来的大量知识,能够让他们在面对任何敌人时都能够采用针对的策略;而速度极快、精度极高的塑形,让他们只需心念一动,就可以让火土水风甚至光、金属等目标随意塑形。
  一句话来形容,就是提前开盾的塑形巫师,只需要付出比较小的代价、就可以正面抗住同阶破坏巫师的全力一击。
  永远能够二倍甚至四倍克制对面,同时不会被对面克制。
  而当时全世界最强的白银阶塑形巫师,在破坏巫师“尽力压制自己死后爆破威力”的情况下,还险些被直接炸死、炸残。
  现在,不算四暗刻那个假破坏巫师。
  安南手底下的破坏巫师,一共也就只有六个。在所有巫师学派中是最少的。
  因为想要获得破坏巫师的适应性,首先就不能怕疼、怕死;必须拥有足够的自我牺牲意识,而且做人做事必须足够果断。
  这六个白银阶的破坏巫师,无一例外都是当兵的……还都是相当优秀的那种。
  本来能有巫师适应性的玩家就不多。虽然哈士奇看上去傻不拉几的,但巫师整个职业都对智商是有最低要求的。
  转化学派要求有严谨的逻辑思维与创造力;塑形学派要求想象力和记忆力足够强,至少能够对着空无一物的毛坯房精确的想象出装修完毕之后的效果的那种级别;敕令学派必须有足够多的发号施令的经历,并且善于言谈会聊天、而且拥有“领导力”……而且声音得好听、发音得标准。
  这些还好一些,至少是要求一些“正面素养”。剩下那三个学派的就更离谱……
  先知学派必须要求有一定程度的预知能力。也就是说,要么是蒙东西特别准、要么是特别不准。毒奶和扫把星也是可以的。
  偶像学派则要求“远离凡俗”、掌握足够多的“对生活没有直接作用”的特殊技能——也就是说,做饭打扫修理建造啥的一样都不能会,但是唱歌跳舞念诗卖萌读书啥的得精通……最好还得会喝酒。
  然后就是数量最多的失能学派巫师了。
  失能学派则要求感情淡漠、理性冷静……以及足够怠惰和拖延。最好是那种发了大财也懒得出去嗨的类型。
  特别巧的是,这种玩家还真不少。如今已有四十多位进阶到了白银……他们如今都已经成为了凛冬公国的冬之手。一位和哈士奇与十三香同期进入迷雾世界的,ID叫做“雪媚娘”的失能巫师玩家,甚至已经成为了“十指”。
  这倒不是因为她有多强。
  因为她得到了一个特殊的职业——塑冰师。
  她在进入游戏的时候,二选一的环节中,同时出现了塑形巫师和失能巫师两个流派。而她之后一直是均匀加点……到进阶白银阶前,她的即时法术与引导法术中,塑形法术和失能法术都是完美对半分的。
  再加上一些其他的需求,她正好满足了【塑冰师】这个古代职业的传承需求。
  【塑冰师】才是玩家中,传统印象里的“冰法”。
  因为失能法术准确的说法是“降低力量”。
  将热能降低,那么体现出来的就是“霜冷”、“冰冻”;将热情降低,体现出来的就是“困倦”、“懒散”;将动能降低,那么体现出来的就是“停滞”、“减速”;将诅咒的流动速度降低,那么体现出来的就是“沉默”、“法力阻滞”。
  ——而不是所谓的“冰系法术”。
  但“塑冰师”是真的“凭空召唤寒流与冰霜”。她可以从虚界牵引力量,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寒冰召唤过来。
  于是……她就被玛利亚派去看守库房了。
  简单来说,就是让她负责冰镇那些搜集并储备起来的物资——比如说粮食肉类蔬菜之类的。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各个物资仓库里绕一圈,放个法术就可以下班了。
  工作非常轻松。工资非常高。
  而且,全面负责一个国家的粮食与物资储备,这的确是个大官。
  但雪媚娘仍然有点闷闷不乐。
  因为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团队大控,左右一场关键团战的胜负。
  结果没想到自己变成了人形冷库……
  这次安南专门说了一句,让雪媚娘带队把“安南带进来的那些”冬之手调集过来,倒是乐的她不轻。
  终于,终于——能看到点活物了!
  啊不是,终于能看到点常温的东西了!
  她站在丹尼索亚的王宫外面,感受着久违的温暖阳光,顿时感觉热泪盈眶。
  怎么说呢……
  “有种肖申克的感觉。”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反将一军
  但雪媚娘也能意识到。
  她们这四十多号人,包括她这么个“十指”在内,其实都是个幌子。
  虽然她自己肯定没有第一时间想到,但龙井茶与德芙在论坛上的分析,已经让玩家们明白了安南的大致计划。
  真正关键的,是以“安南亲卫”的名义、被掩盖了真实身份的塞西莉亚!
  他们这一行四十多人的白银阶超凡者——还都是凛冬公国的情报部门。突然要扎堆进行“国事访问”,这必然会让对方心慌一下。
  拒绝是肯定不能拒绝的。
  凛冬公国可是最弱的国家——而他们“几乎”是最强的!
  为什么说“几乎”呢?
  因为他们的黄金阶超凡者的数量,是全世界最多的。
  每个塔都有一位塔之主。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官方的黄金阶超凡者。
  之所以说除此之外……
  那就是因为,这些塔之主【全部】都不会听从丹尼索亚国王的命令。
  在诺亚,巫师塔还是要给诺亚国王一个面子的;在凛冬更是连塔之主,都无法阻止冬之手抓捕巫师。也就只有联合王国,因为特殊的政体、导致了统治者力量薄弱,根本无力钳制塔之主。
  要知道,塔之主可是水分最大的黄金阶。
  因为塔之主的活动范围严重受限,而且有大量的“关系人”。还有一些算是拔苗助长,使用神骸与职业传承强行拉到的黄金阶,实力可能也不如野生的黄金阶超凡者。
  但联合王国却控制不了他们。更不用说,顾问会中本来就有几张票属于塔之主……比如说灼牙家族。
  ——因为无论枢密院的“顾问会”如何投票,决定要针对某个巫师塔。
  他们中的某个人——甚至某些人,都肯定会打算卖掉自己这些同僚,而与巫师塔交好。
  顾问会之间同样也是竞争关系,而且非常激烈。能够扳倒一个人,就意味着能够吞并大量的利益、而且直接凭空得到一部分的市场与权力。
  至于誓约就更不可能了。他们之间的关系都是平等的,凭什么要给你立誓约?
  可能这边十三位大佬刚投完票,九票甚至十票同意制裁某座巫师塔——转头就有八九位“顾问”给巫师塔发消息,通知他们这件事。
  要是送信的话,指不定信使路上还能碰见呢。
  起码能开两桌麻将。
  指不定还能再凑一桌斗地主。
  但这些塔之主虽然不会听从丹尼索亚王、以及丹尼索亚枢密院的命令。
  可如果丹尼索亚被入侵,他们就会突然从菲尔德群岛的各种犄角旮旯钻出来了。
  也就是说,丹尼索亚的高端战力都是一些“能防守、不能攻击”的类型。
  这和凛冬很像。
  凛冬公国虽然国土面积相当大,但都是一些冻土。没有什么太大的战略价值。
  而整个凛冬公国,现今从属于官方的高端战力,在安南进阶黄金之前、就只有玛利亚一人。
  除此之外,就只有双子塔的塔之主、老祖母的教宗、以及那位巨龙“理发师”。如今德米特里还只是枢机,还没有接过教宗之位,这些都属于不会服从凛冬大公命令的类型。
  不算安南的话,加起来最多也就只有四个黄金阶的战力。而且境内除了老祖母之外,不存在任何正神伪神邪神、更不用说他们的教会和教宗了。
  也就是因为凛冬公国的暴风雪大结界阻止了船只和飞艇、霜兽阻止了陆军、冬之手阻止了间谍。
  不然的话,凛冬公国恐怕早就嗝屁了……
  如今安南调来的这一波冬之手,几乎就是凛冬公国现任冬之手的五分之二了。
  丹尼索亚却不能阻止他们入境。
  因为他们是安南在提交了“毒手”之后,借着那个机会亲自召集的。
  ——单独旅行的一国之主,遇到了白银阶的超凡者通缉犯,而且警探无力对抗。因此安南大公认为丹尼索亚治安不行、决定把自己的亲卫队叫过来。
  这合理吗?
  这太合理了。
  我们大公就在你们这里;他是超凡者,还没法通过地铁以外的途径离开,我们还敢胡作非为不成?你有什么理由把我们赶走?
  你是不是想对我们大公动手?
  如果这都不许进入的话,那就是故意找麻烦了。
  到时候可能连教国都会出手,进行“正义制裁”。当然,主要还是找个机会锤一波联合王国。
  而他们进入后,这些冬之手的名单一定会进入“顾问会”。而且肯定是人手一份。
  没有特殊情报的人,看到塞利西亚这个名字,肯定不会意识到什么。毕竟重名的人可太多了。
  他们更不可能猜测,“前几个月还在人前出没过的‘石中船长’塞利西亚”,已经被打退回了白银阶。而且卖身给了凛冬大公,成为了被钳制着的冬之手。
  但有两个人,在意识到这是“安南亲卫”的时候。
  他们就一定能认出来,这个连姓氏都没有标明的,叫做“塞利西亚”的冬之手到底是谁。
  那就是……
  亚瑟·灼牙。
  以及奥菲诗·丹尼索亚。
  灼牙家族有一个顾问会名额。丹尼索亚更是丹尼索亚的王室。
  他们两个,一个是灼牙家族的天才,十二岁那年就被肯定“一定会踏入黄金阶”的强欲之人。
  另外一位,丹尼索亚王国的六王子。同时更是被雅翁的从神,吟游诗人之神——“双首歌者”所爱之人,有着至少能够成为双首歌者枢机主教的资质。
  当初,在白银旅团解散之后。
  亚瑟·灼牙与尤菲米娅·梅尔文,跟随新神“赦罪师”环游世界,希望能够成为赦罪师的枢机主教或是教宗。根据安南收集到的情报,亚瑟·灼牙似乎已经回到了丹尼索亚。
  而马人少女露西娅和奥菲诗·丹尼索亚,则留在了宝船白银上。但他们依然在等待着他们的“船长”塞利西亚,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够归来。
  因此他们并没有重新开动“白银”,而是将它停到了凛冬地下、把它藏了起来。之后他们就离开了。
  亚瑟作为灼牙家的一颗明星,他能够轻而易举得知“塞利西亚即将抵达丹尼索亚”这件事。
  而假如露西亚和奥菲诗没有分开的话,奥菲诗一定能从马人小姐那边得知这个情报。而如果他们已经分开,奥菲诗也能从丹尼索亚家族或是双首歌者这边获得情报。
  昔日的白银旅团,即将在这里重聚。
  ——但这次他们将不再是同伴,而是对手。
  白银旅团上的四个人,可以说是互为情敌——他们都不同程度的爱着“塞利西亚”。在塞利西亚是他们中唯一的黄金阶时,塞利西亚的花心只能被忍受……而如今,立场反转。
  他们四个人原本就都有着成为黄金阶的潜力,在长久的旅行中积累的经验、让他们大概都已经摸到了那条门槛。
  反倒是塞利西亚变回了白银阶。
  她和雨果还不一样。因为她的之前的欲望被摧毁,新的欲望没有诞生……所以她很难重新变回黄金阶。而逆冬者已死,塞利西亚的情报价值就已经被安南用完了。
  也就是说,她已经没有“必须留在凛冬”的价值了。
  ——以他们如今的身份,或许能够说服安南将这位无师无友无父无母,本质上等于凛冬大公奴仆的“冬之手”嫁给自己。这也能算是一种跨国联姻,安南没有拒绝的必要——而且安南专门带她来,显然就是如此暗示的。
  这非常合理。
  她的确与“他们”都是恋人关系,这份爱情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分离而被分开,安南更没有做牛头人的爱好。这仅仅只是“恋人转正”而已。
  对于塞利西亚来说,安南就等于是她的父亲。
  ……最多也就是还有一场淘汰赛。
  也就是说,这将会变成一场对“塞利西亚”的争夺战。
  安南肯定不会将她直接卖给某个人的,最后一定是塞利西亚自己做出决定。
  不过,最终是谁抱得美人归,她到底嫁给谁……这倒是完全无所谓。
  关键在于他们五个的存在,会将局势直接搅浑。之后局势乱起来,也只能说是他们的锅。
  因为只有他们是在阳光下开始闹的。
  这时,那些通过传送阵“飞过来”的,完全没有入境记录的玩家们,就可以来这里大闹一场。
  最主要的目的,是彻底破坏“德勒斯特·弗拉梅尔”的那个发明博览会,并且搞清楚他到底是谁。
  其次,就是瘫痪掉那些服从于英格丽德的贵族们。
  安南和他的冬之手们,反而可以扮演着正面角色,来“维持秩序”。
  因为玩家们和冬之手原本就是一伙的,所以安南对秩序的维持效果,肯定比警探们要好的多。这样也不会有人怀疑安南。
  ——在“以爱之名”,暗中控制着丹尼索亚的英格丽德所编制的阴谋之网中。
  安南同样呼唤了渴望着爱的四个人,让他们之间的战火烧毁这张网。
  英格丽德唯一无法干涉的,就是他们四个……或者说五个人。
  如同她也无法干涉安南与卡芙妮一样。因为“爱”之要素无法扭曲爱本身——心中原本就有爱的人,这份爱是不会因为“爱”之要素而扭曲的。
  所以她只能排除,而无法争取。
  而且,这也是安南反将英格丽德的一军。
  从这五个“白银阶”的恋人中……
  会不会诞生出“狂人”和“仅属于他的天车”呢?
  无论如何,英格丽德也必须立刻停止她目前的仪式,前来查看。利用她的“爱”之要素,亲自看一眼……他们之间那乱七八糟的爱,到底深到了何种程度。
  于是,丹尼索亚就反过来变成了安南主场。
  为了完成这个计划,安南必须先和雅翁见个面、说一声。


第一百一十八章 纸姬的偏爱
  与喜欢出门遛弯的银爵士不同。
  雅翁可以说是出了名的宅。
  除非是必须出门才能进行的艺术创作,否则他会尽自己所能的将工作完成在室内。如果有什么事必须与他面谈的话,雅翁也绝对不会出门——最多给个地址,让对方过来和自己谈。
  因此,只要在艺术界稍微有名一些的大人物,都会知道雅翁的住所。
  那是在丹尼索亚王都,最远离王宫的一块区域。
  丹尼索亚王宫,并非在王都的正中间、反而是在王都边缘的位置依山依河而建。很少会有人知道原因,他们只是认为这是因为“丹尼索亚家族喜欢山川河流”。
  但实际上,是因为雅翁当初与那位丹尼索亚王国的立国者做好了约定——雅翁接受让教宗成为丹尼索亚枢密院“顾问长”的条件,允许他们成为这片区域的管理者。
  然而,他们不被允许接近雅翁创作的区域。或者说,雅翁相当厌恶那些权力斗争,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在他能够看得到的地方。
  当然,如果看不到的话……雅翁他老人家自然就不爱管了。
  他老人家最讨厌的就是【麻烦】。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最好一个人都不要来打扰自己。丹尼索亚王也很识趣,他将对常人来说“最热闹且繁华”的区域全部堆到了王宫附近……并且禁止在丹尼索亚王都及周边开办任何形式的工厂。
  这就自然而然的让雅翁那边变得安静了许多。
  这一片区域连路都没有铺,只是最普通的乡村土路。而从其中一条小道拐进去,就可以看到一栋四层楼高的别墅。
  它外面没有任何装饰和挂牌,外观乍一看是相当普通的造型,但仔细看的话,却会有一种“不知为何感觉很好看”的感觉。而且一旦将视线移开,就完全不会在脑中留下任何印象。
  它周围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景点或是美食,更不是什么经济中心,唯一的优势大概就是采光环境特别好、空气相当清新。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也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根本就没有”。因为“雅翁的真实住所”本身也是一种神秘知识、而且是被雅翁亲自加密的。
  假如不是被雅翁亲自告知,那么只要告诉另外一个人、就会同时消去自己的记忆。
  那些寄给雅翁的信,实际上也根本不会飞到这里来……他们只需要想着寄给雅翁,雅翁实际上就已经收到了。
  倒是回信要稍微麻烦点。
  雅翁会直接派鸽子将信送回去——这些鸽子并非是他的使徒,而是雅翁专门为了寄送信件而开发的一种神术。具体鸽子会飞的多快,实际上是雅翁刻意设定好的。
  这也是他小小的恶作剧。
  虽然他第一时间就写了回信,但他会故意将回信拖延一段时间。雅翁认为“等待回信”的这个过程,本身就是一种对意志与欲望的磨炼。
  安南能够顺利的找到这里来,倒不是因为他从雅翁教会那边递交了正式申请、希望见雅翁一面;也不是在他从诺亚离开前,银爵士就告诉了他具体的地址。
  虽然银爵士的确说了雅翁大概住在哪片区域……但具体的位置还是要安南自己找。
  不过,银爵士的说法其实是“等你到了那里,自然就知道了”。
  ——银爵士的确是正确的。
  因为就在安南决定要去见雅翁的那一天,他和艾萨克刚出门,就被等在自己家门口的纸姬截住了。
  打开门一看,就看到端着画板、笑眯眯等在门口的纸姬。
  紧跟在安南身后出门的艾萨克,也顿时被纸姬那超出常人理解的“极致之美”所震慑。
  这种跨越理性极限的美……这想必就是那位“镜中之龙”、绘画与虚妄之神,被称为“纸姬”的少女神。
  随后,艾萨克卓越的记忆力、便立刻让他意识到了纸姬与安南面容的相近之处。
  ……安南与纸姬竟然有血缘关系?
  “稍等一下,安南……嗯,好,就保持这个姿势……”
  纸姬指尖夹着三支不同的画笔,以近乎转动的速度飞快的画着什么。
  安南很快意识到了——纸姬是在画自己。
  “……您怎么会在这儿?”
  安南有些讶异:“我听说您之前旅行去了教国。”
  “嗯,已经回来一段时间了。”
  纸姬口中哼着轻快的歌,柔美的面容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啊,画好了。”
  只是几秒钟的工夫,纸姬就将安南推门而出的画像画好了。简直比现场印刷还要更快。
  安南接过手中的画像,顿时有些无奈:“我只是普通的打开门……有这么帅的吗?”
  那是一幅没有背景的半身像。
  他看到画中的自己左手握持着双色权杖,笑容自信且强大,眼神坚毅、瞳孔中仿佛有灿然星光。露肩的白袍都被风吹拂着向后飘扬,隐隐透出了身体的痕迹……看起来仿佛自己不是出个门,倒像是接下来就要与魔王大决战了一样。
  虽然是在清晨的阳光底下,但这幅画里的“安南”。双眼却仿佛在闪烁着晨光更为明耀的光。
  ——这是蕴藏着【光辉】要素的魔画。
  若是凝视这幅画,或许会直接获得光辉领域的低级影响。
  “……但明明今天没有风啊。”
  安南吐槽道:“这特效是你脑补出来的嘛。”
  “这是适当的艺术夸张——当我看到你的时候,自然就会想到你‘更美’的姿态。这应该也很正常吧。”
  纸姬笑眯眯地说道:“就比如说极优秀的教练,在看到‘好材料’的时候、脑中就会映出对方得到了充分训练之后的姿态。在我眼中,世间万物都有‘变得更美的余地’。”
  “不愧是您……这画的可真好。”
  安南深吸一口气,将纸姬赠予的画像交给了身后的艾萨克,让其将其收藏、保存下来。
  他回过头来,对着纸姬露出的真切的笑容:“那我不是该对您说声……谢谢夸奖?”
  看着安南扬起脸来的姿态,纸姬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他的脸,又轻柔的抚摸了烙印在安南肩膀处的咒纹、感受着那份热力。
  最终她走上前来,将安南抱进怀中。
  那是长辈对可爱子代的怜爱之情。
  “你要想要,我随时可以给你画。你登基的时刻、你战斗的时刻、你结婚的时刻、你飞升的时刻……安南,只要你如此希望,我手中的画笔就会为你而动。”
  纸姬的声音中满是毫不遮掩的偏爱。
  那份溺爱近乎要从语言中满溢而出。
  她忍不住蹲下来,轻轻搂住了安南的腰。
  “雅翁知道你要来,所以让我来带你去见他。”
  纸姬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不过他看起来也不急。那么……要不我先带你、和你的朋友……到处去逛逛?”
  那笑容中同时拥有着幼女的可爱,少女的天真,成熟女性的魅惑,以及母亲的慈爱。
  艾萨克只是瞥见了一瞬,就感觉到自己的大脑在发涨、沸腾。他连忙闭上眼睛、用力摁住太阳穴来强行维持清醒。


第一百一十九章 造物之神
  说是“稍微”逛一逛。
  但纸姬难得见到一次安南……再加上她原本时间观念就相当寡淡,这么一逛就是大半天。
  虽然安南已经暗示过了很多次,要不然他们先去见一下雅翁、然后再陪她出来逛……
  但纸姬却是相当粘人。
  安南甚至不太确定,这到底是纸姬在陪自己逛街、还是自己在陪自己的这位“小姨”逛街……
  纸姬在不断给安南购买各种零食、衣服、饰品。她带着安南几乎在丹尼索亚绕了一圈,不断给安南塞一些她觉得好吃的东西。最离谱的是还给安南买了套别墅,就紧挨在纸姬教会的总部。
  是的,纸姬在丹尼索亚也有自己的教会。而且规模相当大……毕竟比起雅翁来说,更多的画家更希望得到纸姬的教导、或者是曾经被纸姬帮助过。
  这些画家们所能作出的最大回报……就是尽力帮助纸姬运营她的教会。而纸姬也会赠予他们一定的圣光印痕来作为工资。
  于是在纸姬完全没有经营自家教会、一直在世界旅游四处售卖“限定版魔画”、给那些条件艰苦的画师们赚取生活费的情况下,却平白无故多了不少晋升到“主教”的信徒。
  安南在与纸姬在路上逛街的时候,甚至能经常看到路边有人对她行礼。
  那些能够直视纸姬之美、而不至于理性破碎……因而被纸姬允许能够看到她的那些人,几乎就都是纸姬的主教们。
  他们看到自家神明纸姬与安南大公亲昵的姿态,第一时间也有些讶异——然而他们作为优秀画师的专业素养,让他们一眼便能清晰的察觉到纸姬与安南面容的相似之处。
  于是他们眼中对安南也顿时多了几分尊重。
  安南顿时恍然……
  纸姬之所以挑个白天带自己出来逛。
  估计是为了让她自家教会的那些主教们,都过来“认一下人”。免得他们不长眼色,找麻烦找到安南头上。也是在用她的人脉来为安南铺路。
  不过后来,安南就意识到——自己可能是想多了。
  纸姬或许是单纯因为许久没有见到安南……终究还是逛街逛到忘了时间。
  当她带着安南和艾萨克急匆匆赶回到雅翁家的时候,已经快要到黄昏时分了。
  “惨了惨了……”
  纸姬发出悲鸣声。
  安南反而倒是镇定了下来:“看来雅翁应该是真不急……”
  不然的话,大概早就忍无可忍把他们俩给叫回去了。
  说起来……雅翁的本体似乎是一只鸽子来着?
  雅翁和他的三个姐姐一样,都是“有翼之物”、“黑夜之子”。而他的本体,应该就是全世界的第一只鸽子了。
  鸽人者,人恒鸽之。
  这也很合理。
  让安南有些讶异的是,只见纸姬从怀里掏出了钥匙。
  就像是打开普通人的房门一样,非常正常的用钥匙旋开了房门。整个过程中,安南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超凡力量。
  别墅一楼没有看到任何活人。
  只有一些雕塑和蜡像随意的摆放着。
  但怎么说呢……
  和“镜中人”制造的那些雕塑一样。
  这些最为杰出的雕塑,看起来反而不会被误认为是活人。
  安南见过“失衡之美”收藏的蜡像。
  那些都是在凡人的水平中属于顶级的作品,看起来就像是将活人直接用蜡封住了一样。一眼扫过去,甚至会将胆子小的人直接吓一跳。
  他也见过米开朗基罗昔日做的那些雕塑。
  那些雕塑给安南的感觉,反而没有那么“真实”,而是“更有特色”。
  那些雕塑的动作与神态,已经超脱于凡人应有的姿态,不再是“仿佛像是活人”那种程度,而是“像是神话中的人物一样”。
  是那种只需一眼扫过去,就能立刻知晓这个雕塑所刻画的人,并不存在现实原型的程度。
  而雅翁制作的雕塑和蜡像,也给了安南类似的感觉。
  但和米开朗基罗制作的雕塑不同……
  雅翁的这些雕塑与蜡像,给人一种“这绝对不是真的”的同时、却又有一种“仿佛立刻就会活过来”般的惊惧感。
  就像是在电闪雷鸣的雨夜、进了一所破庙,闪电突然从天边闪过,佛像一瞬之间被照亮,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时的那种感觉……
  就仿佛……这些雕塑有着灵魂一般。
  不是什么人的灵魂被封在了雕塑中,而是雕塑自己产生了属于自己的神智。
  “哟……回来啦。”
  安南跟着纸姬一直在上楼。在他还没有上到三楼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便从头顶慢悠悠的响起。
  看到大厅中一位老人正安稳的坐在茶厅,左手捧着什么东西、右手拿着纤细的刻刀,在自己左手的手心处在雕刻着什么。
  那是一位有着鹰钩鼻、戴着贝雷帽、眼眶深邃面容消瘦的老人。他的皮肤微微发皱,脸上还架着厚厚的眼镜。看起来就像是一位老学究。
  有点像是老年版的zun,又像是比较消瘦的手冢治虫。但有些让人在意的,是他的十指。
  以艺术家的角度来说,他的手指过于白皙修长了。没有任何茧子,却又非常稳定。
  因为雅翁眯着眼、板着脸专心雕刻着什么东西,因此也看不出来他到底心情如何。
  老人只是斜了一眼,瞥了一眼刚上楼的安南与纸姬:“还知道回来啊?”
  随后,他对着自己旁边的椅子微微点了一下头:“坐。”
  “哎……”
  纸姬讷讷的应着,就要下意识的凑过来。
  雅翁顿时一瞪眼:“没让你坐!你先站旁边反省一下——孩子,你坐。”
  “好的,谢谢。”
  安南干脆利落的坐在了雅翁身边。
  他没有直接询问自己要问的事。
  只是歪着头,看向了雅翁手头的工作。
  那不过是一截人类指骨。是完整的中指。
  但安南不需要放大镜,就能在上面极为精密的花纹中,看到了蒸汽机、齿轮、枪械、机簧……只是看着它,就仿佛能看到一整个时代。
  安南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如果雅翁将手从这枚指骨上放开,这指骨中雕刻着的蒸汽机都能够自行运转!
  “这是骨雕。”
  雅翁淡淡地说道:“一门被人们所忌讳的艺术。”
  他说着,轻轻吹了一口气、将这截指骨放置于面前。
  安南这才注意到,他桌前摆放着由黄铜打造的一只右手。这右手的细节之处极为真实、但手背却偏偏被打开,显露出里面不断转动着的齿轮。
  而它的大拇指是活的植物、食指是宝石、无名指是木头、小指是玉石。它们缠绕在黄铜的手背上,没有丝毫违和感,反而有一种奇异的残缺美。
  雅翁将雕刻完毕的人骨中指,放置到机械右手唯独缺少的中指上。
  那机械右手,便突然自行握了一下拳。
  瞬息之间,它变成了“完美之物”。
  就像是得到了生命一般,它自行漂浮了起来。
  雅翁却不再关注他刚刚无比专心凝视着的骨雕,而是嫌弃般的挥了挥手。
  随后那只“手”,便向雅翁行了一礼、自行飞走了。
  “等你们的时候,随手做的小玩意。”
  雅翁注意到安南的目光,随口解释道:“你要喜欢,走的时候带上。”
  说到这里,雅翁还瞪了一眼纸姬。
  纸姬发出了不好意思的诶嘿嘿的声音。
  在安南面前宛如长辈般的纸姬,在雅翁面前就像是个在老师面前假装乖巧的小姑娘一样。


第一百二十章 因为我是活在画中的女孩
  “那是……活物?”
  安南有些愕然。
  这完全没有半分血肉结构的机械手,就这样凭空获得了生命。
  它并非是什么纯机械结构的发条人偶……或者说“手偶”。它能够自己行动,并非是因为齿轮和发条的带动、也不是因为法术的隔空操作、更不是雅翁放进去了一个模拟灵魂。
  而是单纯的……在雅翁将其“完成”的一瞬间,获得了属于自己的新生命。虽然还稍显稚嫩、如同刚刚诞生的纯白如纸的孩子,但它的确已经存在于世上了。
  “即使没有灵魂……也可以行动吗?”
  安南忍不住发问道。
  雅翁只是斜了他一眼。
  他一边收拾着自己手中的刻刀,慢悠悠地说道:“是谁规定,必须拥有灵魂才能算是活着?还是说,必须是你所理解的人形灵魂,才能称得上是灵魂?
  “这梦界之河串联着的万千世界,难道只有我们这个世界才有‘活物’吗?”
  ……似乎也的确如此。
  安南慢慢点了点头。
  雅翁说的对。
  凡人的灵魂浅淡空虚仿如无物,但却依然能够正常生存。他们甚至都察觉不到自己并没有足以被观察到的成型灵魂。
  那么反过来说——为何一定要求某个物体必须存在灵魂,才能视为是“活物”呢?
  或者说,活物与否的区别到底在是什么?
  ——有无血肉?有无灵魂?是否需要呼吸?是否能够记忆?是否能够思考?是否会死?
  想到这里,安南顿了一下。
  他仿佛理解了——当年“纸姬”在还是一幅画的时候,究竟是以怎样的姿态存在的。
  最开始,安南以为那是某种雅翁提前设定好的自动应答程序。就像是桌面宠物一般,在听到怎样的话时、会做出什么样的回应。或许是模拟的老祖母的性格,又或许表现出的是雅翁所理解的老祖母。
  但现在……根据安南对雅翁的新认知,他恐怕并不是会去做那种事的人。
  这实际上,对于雅翁的作品来说,属于一种画蛇添足,反而会平添匠气。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在这幅画完成的一瞬间,“纸姬”就已经获得了独属于自己的生命。那是一个懵懂无比,纯净如白纸般的生命。
  当年,无数人为纸姬与巨龙他们那跨越真实与虚假之物的爱情而感动,也有人嘲笑巨龙那虚幻缥缈的恋情。但所有人——包括之前的安南,都认定在纸姬使用真理之书的力量,彻底化为神明之前、她都是“并不真实存在的”。
  毕竟那幅画在落入到那头巨龙手中之前,也已经经手了很多人。神明,巨龙,精灵……
  他们中不乏黄金阶的超凡者或是主教级以上的圣职者,甚至还有老祖母以外的正神。他们当然能看出来,这幅“会动、会咆哮、能够攻击画外之人的魔画”里面,的确没有封存什么灵魂、更不存在什么神智。
  作出什么样的举动,画中的银龙就会怎样回应,所能回应的“剧本”是固定且有限的。而这些规则都一一对应,仿佛都是被雅翁提前设定好的。
  在那个时候,所有人都认为它只是一幅能够被称为“魔画”的咒物。
  但是,整整两百年的时间,名为“皮格马利翁·格拉迪尼”的巨龙,都几乎没有离开自己的洞窟。他只是痴迷的看着画中的银龙飞舞,与他以龙语聊天。
  为了维持生计,他作为巨龙都不再敛财、而是将自己收集到的财宝售卖出去——只是他担心这幅画会“寂寞”。
  他甚至宣扬,要与这幅画共度余生。
  就连银爵士,也觉得皮格马利翁已经痴迷到了有些疯狂的地步。更不用说他的巨龙同胞了……他们有不少人来劝说他,但皮格马利翁却将他们全部赶了出去。还有人质询雅翁,是否创作了一副能够蛊惑人心的魔画,然而雅翁对此却并不作回应。
  如今看来……
  或许包括银爵士在内,所有人都错了。
  唯有“皮格马利翁·格拉迪尼”才是正确的。
  即使当初的纸姬没有灵魂、没有神智,但它的确是活着的。极为细心、心思细腻的巨龙,与它前代的持有者都不一样……它真切的意识到了魔画的迷茫与孤独,并不将它作为一幅画、而是作为一个朋友来看待。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早就已经相爱了。
  即使没有肉体、没有灵魂、没有神智……甚至可能没有记忆。爱意也能从中诞生。
  只需两颗心的距离越发贴近。
  既然纸姬无法改变自己的行为方式。那么巨龙就尽量改造自己的灵魂。
  只是巨龙无论如何告白、如何诉说爱意,都只能得到既定的回应;而无论纸姬心中的爱意多么高涨,也只能说出自己“理应说出的台词”。
  在这充满了机械感,实际上根本就没有真正进行过的对话中;在这充斥着爱意的注视、却始终答非所问的对白中……隐藏着的是两颗永远无法相见,却同样灼热的心。
  那一瞬间,安南仿佛看到了在屏幕内外、指尖相对,如同隔着镜面般接触着的两人。
  无论哪边是真实、哪边是镜像。
  ——最终也只能有一个人离开镜前。
  皮格马利翁最终并非是使用《虚妄与真实》的力量,让并不存在的纸姬从“虚幻”化为真实。
  虽然之后在面临其他神明的询问时,纸姬总是带着温柔而怀念的笑容、承认这是皮格马利翁所做的牺牲……但这也是她对巨龙的爱。
  实际上,她早在那之前……就已经实实在在的存在了!
  “……原来如此。”
  安南脱口而出:“所以皮格马利翁他……”
  他当初才会被自己的真理之书所激怒!
  《虚妄与真实》告诉巨龙,“纸姬是虚妄的、并不存在的”。而真理之书的力量,可以让他扭曲虚妄与真实之间的绝对界限,让纸姬变成“无限接近真实的虚妄”。
  但是……
  另一个疑惑出现在了安南心中。
  雅翁像是猜到了安南的想法。
  老人慢悠悠地说道:“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真理之书会出错?”


第一百二十一章 抉择:《虚妄与真实》
  “……是。”
  安南诚实的点了点头。
  他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雅翁伸手在桌角靠近纸姬的那个方向敲了敲,随后便从桌上端起了茶杯。虽然他全程都没有看向纸姬,但背着手站在一旁的纸姬,却顿时露出了有些无奈的轻笑。
  “还是我来说吧。”
  纸姬轻轻叹了口气:“是这样的……皮格马利翁当初,并不是打算使用真理之书的力量将我具现化。他相信我的确是存在、只是缺少躯体与灵魂。
  “于是,他就准备好了一个大型炼金仪式。用他的灵魂作为炼成我灵魂的材料,用他的躯体作为炼成我躯体的材料……用自愿的牺牲者,来进行‘一命换一命’的生体炼成。
  “我传承了他的记忆、他的感情……他的一切。
  “其实在他死去之后、在我成神之前,我就已经从画中出来了。”
  纸姬轻声呢喃着,右手轻轻按在胸口、感受着心跳:“我只是带着他灵魂的痕迹、用着他的肉身重铸的躯体,抱持着他的记忆与欲望……单纯接替他进入仪式中,成为神明。”
  神明之躯原本是不需要心脏的——神明甚至完全不需要进食,他们的躯体构成自然和凡人完全不同。
  在光界重塑躯体的时候,他们就可以变成自己任意想要的躯体。而假如希望更换躯体,也随时可以重新再回到光界、重塑神躯。
  正因如此,神明可以是任何形态,甚至可以是镜中的虚影。一般神明与作为凡人时的姿态,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差距……这便是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
  而光界的力量,可以满足这份理想。
  纸姬则是一个相当稀有的例外——她仍然有着心跳。
  那是因为,这躯体就是用皮格马利翁的躯体为原材料、由皮格马利翁亲手制造的。在进入光界的时候,她特意留下了这枚心脏,作为纪念。
  它既是纸姬的心脏,也可以算是皮格马利翁的心脏。
  “如此说来……”
  安南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既然纸姬的确是真实存在的,为何真理之书却声称她是虚假的呢?
  “你看,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孩子。”
  雅翁接过了话题。
  他发出苍老而优雅的声音:“难道在真理之书诞生之前,这个世界上就不存在真理之书所对应的东西吗?”
  “不会……真理之书是后于那些概念而诞生的。”
  安南摇了摇头。
  “那么,为什么《虚妄与真实》可以断定纸姬是虚假的?明明莉莎她从我落下最后一笔之时,她就已经存在了……真理之书,却声称它可以将莉莎化为‘最接近真实的虚妄之物’?”
  雅翁追问道。
  安南眉头紧皱,陷入了沉思。
  所谓的《虚妄与真实》……
  “……难道说,”安南的瞳孔微微一缩,“它的确可以将纸姬‘化为’最接近真实的虚妄之物——”
  他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管辖着《虚妄与真实》的真理之书,难道无法逆转“虚妄与真实”本身吗?为什么它只能将纸姬化为最接近真实的【虚妄之物】?
  这其实已经说明了一切。
  ——因为纸姬原本就是真实存在的!
  “这是真理之书最后的考验!”
  安南脱口而出。
  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假如当时皮格马利翁相信了真理之书的话,决定使用真理之书的力量,将纸姬从画中“挖出来”,让她拥有在现实中也能自由活动的躯体。
  ——因为那代表着皮格马利翁,内心深处还是认为“莉莎是不存在的”。他的理性告诉他,这样是最好不过的。
  既然原本就不存在真实之物,那么让虚假之物变成“无比接近真实的虚假之物”,似乎也只是纯赚的。
  但那意味着,他永远也见不到真正的纸姬了。
  无论那样的“莉莎”如何真实,她都不是真正的纸姬……并不是那个与皮格马利翁隔着次元互相眷恋着、却永远无法开口对话的纸片龙。
  因为最开始与他相爱的纸姬,已经因为皮格马利翁内心最深的怀疑、而被他杀害了。被他赋予身躯、神智、灵魂的,只是他想象中的“莉莎·格拉迪尼”。
  这份痛苦产生的自我憎恨、对现实之物的逆反,以及不再贪慕“虚妄之物”的那颗心,就可以让他成为“真实之神”。
  ——因为代表着虚妄的那一面,已经被皮格马利翁亲手杀死了。
  由此,他的存在就可以锚定这份真理,划清真实与虚妄之物的界限。不至于让其他像是纸姬这样的存在再度出现。
  “……原来当时《虚妄与真实》所选中的,是你们两个人!”
  安南恍然大悟。
  所以,皮格马利翁才会得到这样奇怪的真理之书……
  “因为他和我之间愈发同调的心灵,让我越来越接近‘真实’……但无论多么接近,我都不可能成为真实之物。
  “而因为他与我的感情过分炽烈,这份相同的欲望甚至足以扭曲世界。于是这世界一瞬之间产生了‘何为真实?何为虚妄’的自我怀疑,于是就诞生出了这本书——能与不能,只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纸姬轻声说道。
  当时,全世界能够使用这本真理之书的只有他一个人——或者说,只有他与纸姬中的“一个”!
  要么是让皮格马利翁承认,纸姬的确不可能独立存在,构建出无比接近纸姬的“人造而真实之物”;要么就是给纸姬准备仅有躯体与灵魂的炼成阵,看看她是否能够真正降临这个世界,以此彻底打破虚妄与真实之间的壁垒。
  “……而他最终因为那份冲动之爱所作出的决定,便让我成为了虚妄之神。这也确实无误的锚定了现实,使得‘虚妄之物允许存在’。”
  纸姬轻声说着,看向了在空中飞行着的铁手套:“就像是那孩子一样。
  “世界不允许的模棱两可的概念存在,总得偏向一方。要么就是存在,要么就是不存在……如果最终皮格马利翁选择了让‘另一个我’陪伴着他,那么这个世界就会从根本上被纠正。
  “也就是‘纸姬’从最开始就不存在……我的存在,的确是虚妄之物。我虽然非常想他,但我其实也认为这个结局或许会更好。毕竟……如果我一直都是不存在的,那么他岂不是太可怜了吗。”
  纸姬认真的看向安南:“神明的升华仪式,足以改变过去与未来。在未来的选择,甚至有可能决定过去某件事的成因……这也是雅翁当初没有管这件事的原因。
  “当初面临着抉择的,是皮格马利翁。
  “——现在则是你。”


第一百二十二章 名为爱的奇迹
  “……抉择吗。”
  安南轻声念着,微微沉默了一瞬。
  他隐约间意识到了什么。
  “英格丽德那边……大概的确是《天车之书》的另一面吧。”
  “没错。她的确有飞升成为天车的可能。”
  纸姬点了点头:“不过现在拥有主动权的,其实是你这边。
  “假如你放弃了天车之书、或者你飞升的比她更慢,那么《赞颂天车之名》就真的会成为一本预言书——因为英格丽德已经确实的完成了上面的预言。她将会‘因爱而飞升’,成为货真价实的天车。
  “但假如你在她之前飞升,那么《赞颂天车之名》从最开始就不会成为一本预言书,里面的事也就没有应验的必然性……”
  “……因为,命运乃天车之辙。”
  安南喃喃道。
  他此刻才终于完全理解了这句话的“完全正确性”和“选择正确性”。
  这句话是记载于《赞颂天车之名》里面的。
  如果胜利的是英格丽德,那么这句话就是表明“天车永远行驶于命运之上”。
  而如果胜利的是安南,这句话就变成了“唯有天车才能决定命运”。
  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诠释,所带来的也将是完全不同的力量。
  这就是在真理之书收集完成之后……进行开光的仪式吗?
  安南忍不住询问道:“是所有的真理之书,都要进行这样的抉择吗?”
  “哈,怎么可能。”
  雅翁呵了一声,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当真理残章全部集齐到一人身上的时候,世上哪还会有这么多适格者。
  “莉莎那孩子当年会遇到这档子事,是因为这真理之书从最开始选中的,就是‘他们两人’。或者说,是‘爱上了莉莎的皮格马利翁’。
  “英格丽德那孩子,则是从一百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仪式了。《赞颂天车之名》更是远在那之前……在你没有顺应《天车之书》的召唤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英格丽德就已经有了天车的一定适应性、甚至好几次都看到了成功的曙光。严格来说,她才是先来的那一个。”
  说到这里,雅翁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安南。
  “而你呢?在那个满肚子坏水的小混蛋将自己的脑袋重置过后,只花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将《天车之书》集齐了。对于英格丽德来说,这等于是彻底否定了她的心血、否定了她存在的意义。
  “英格丽德现在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她会作出什么样的举动,我都很期待。”
  雅翁咧开嘴,呵呵的轻笑着。
  他毫不遮掩自己的恶意。
  那是发自内心的愉快。
  这并非是对英格丽德有什么意见或是敌意。只是单纯的有着“我就是想看看你的这幅表情”的奇怪期待。
  安南对此倒也不算意外。
  雅翁毕竟是悲剧作家的老师,也是悲剧作家当年所信奉的神。
  就光是看悲剧作家那样的乐子人性格,他当年会全心全意崇拜的雅翁,大致是个什么尿性、安南也不是没有预料……
  而且哪怕是乐子人这个领域,雅翁也无疑是悲剧作家的导师。
  悲剧作家之所以被人厌恶畏惧、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会亲自导演一出悲剧。
  比如将父亲出轨的秘密悄悄告诉孩子、来让妻子在偶然间发现;亦或是告诉某个孤儿,他的养父就是杀死他亲生父亲的凶手;再或是告诉某个罪犯、他其实是某位大人物的私生子……
  他所说的话,无一例外都是实话。
  但也都是别人不希望他说出来的话,同时也是会带来悲叹与不幸的言语。这点来说,他与无面诗人稍微有些相似,只是无面诗人这样做的原因,通常是因为它作为守密人、“不希望某个秘密被埋葬”,因而想办法将它告诉另一人——这样相对正面理由。
  也正因此,悲剧作家和无面诗人,才会被人们称为“小丑”和“大丑”。
  与无面诗人的动机完全不同。
  悲剧作家就是喜欢戳破人们保留的那一层伪善之膜,将最为残酷、黑暗的事实公之于众;他会引导迷茫庸碌的灵魂开始向上求索,但无论对方走的是正道亦或是歧路,他都只是会站在一旁欣赏。
  “——那是因为,墨兰波斯那孩子相信人性本恶。”
  雅翁只是一眼,便猜到了安南在想什么。
  他当然没有读心的能力——或者说,就算雅翁有,他也不屑于使用。
  只是他卓越的智慧,让雅翁在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安南为什么会突然沉默了一瞬、以及他到底在思考什么。
  雅翁毫不客气地说道:“这是墨兰波斯不成熟的地方,也是他最接近疯狂的领域。
  “所谓的艺术,就是要追求‘清醒至极的疯狂’。但他疯狂太过、清醒太少,与其说是在追求艺术,倒不如说是看剧上瘾的票友。
  “他只是期待着阴谋的胜利或是阴谋的失败——无论是顺应他的期待、告诉他‘人类就是这个样子’,亦或是打碎他原本的预料,告诉他‘这世界还有另一种可能’,都会让他欣喜若狂。
  “这很好,但还不够。他缺乏发现美的眼睛,这也是他虽然名为‘悲剧作家’,却只能成为‘谋杀与阴谋之神’的原因。”
  安南知道雅翁在说什么。
  比起悲剧作家那样,亲身引导着一篇又一篇的悲剧、体会着那份苦难,以及期待着极少数能够打破苦难命运的明星——雅翁的作品无疑更加优秀。
  纸姬就是雅翁的作品。
  当初莉莎与皮格马利翁之间发生的,那缠绕、痴情而绝望的爱……雅翁没有进行任何干预。
  他只是沉默的守望着两人、保证故事能够正常发展……并专心等待着最终的结局。
  明明两人都愿意为了对方而牺牲,却同时也都愿意接受对方为自己所进行的牺牲;
  明明这份爱意无法正确的回答、也永远得不到回应,但两人却都相信着对方冥冥之中能够感受到自己的爱;
  明明两人之间心是那样、那样的贴近,却始终无法突破那一层薄薄的画布、真正触碰到对方……
  只是一步之遥。
  却是咫尺天涯。
  ——但直到最后,两人也完全没有后悔。
  那份爱过于灼热而纯洁,容不下半分诅咒与怨恨。
  安南突然明白了。
  雅翁一直念着的“莉莎”,并非是雅翁给画中之龙起的名字……而是皮格马利翁给它起的名字。
  作为雅翁的“孩子”、成为他最喜欢的“作品”的,并非是那幅画。
  而是缠绕在画与龙之间的那份“爱的奇迹”。
  “……与您相比,悲剧作家的水平的确差的很远。”
  安南发自内心的感慨着。


第一百二十三章 正义圣者西西弗斯
  “你终于是理解了。”
  雅翁那总是板着的脸上,也忍不住微微和缓了一些。
  但他却依旧没有摆出什么好脸。
  他只是把茶水放下,露出一副嘲讽的表情:“但可笑的还是,那些俗人却至今都没有理解。
  “他们只是知道,我这老头子喜欢故事。于是在这片土地上,故事甚至能够成为最硬的通货——它能够用来换取奴隶、换取房屋、换取土地、换取爵位。因为只要能够得到我的赞许,就有机会能够成为教会的主教。
  “于是那些富人们,就天天守在那些作家、剧作家,还有吟游诗人身边。就像是饭店里的狗,吃饭的时候它就会守在一旁,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指望着他们哪天能漏点肉来,就欣喜若狂的捡走。”
  说到这里,雅翁忍不住嗬嗬的笑出了声。
  那当然不是什么善意的笑容。
  倒不如说,就像是被小丑逗笑了一般……是充满了傲慢与嘲讽的、居高临下的笑容:“你不觉得,他们本身就是一幕杰出的戏剧吗?
  “这些小丑。这些舞弊者。这些富人们。这些贵族。这座岛屿。这整个国家——都让我觉得可笑。
  “最开始,他们买到了好故事、就迫不及待的从自家孩子中找个顺眼机灵的,把他们送到教会来。让他们以故事的创作者的名义,向我投稿……他们居然觉得这样能骗过我。哈哈哈哈哈哈!”
  雅翁哈哈大笑着。
  安南也是叹了口气。
  他们是真的相信,这些买来的故事能够骗到神明吗?
  不……
  还是说,他们宁可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呢?
  “但您这边……”
  “我当然接受了一部分人,但骂走了更多。”
  雅翁耸了耸肩:“因为他们中的确有一些人是有才能的。他们根本不需要买那些故事,只要让他们的孩子来到教会、或者干脆就在家中多练习,这目的本身就能达成。
  “可他们偏偏不信。他们一定要花钱来作弊……他们宁可相信钱,也不相信自己的孩子、不相信他们的才能。与他们可笑的行为相比,这一幕‘活剧’更能够吸引我的目光。
  “之后,事情又有了新的变化。他们看到我接受了一些人、又驳回了一些人,于是就认为这是‘故事还不够好’。
  “他们就自顾自的成立了一些‘艺术评审会’,培养了一些‘艺术鉴赏委员’,让他们分析被我驳回的那些人所带来的‘作品’——竟是真让他们像模像样的找到了一些规律,并成为了所谓‘艺术好坏的标准’!”
  说到这里,雅翁乐不可支、笑得前仰后合。
  从最开始就不存在的“艺术标准”。
  竟然直接成为了一个行业、一个行会。
  “从那之后,我每次骂走了一些人,他们就要分析这人带来的作品有什么问题;我每次接受了一些人,他们就要分析这作品有什么优点。问题是,我从最开始看的就是人……不是故事本身。
  “他们依托故事而生,却不理解什么叫【故事是活物】——故事是一种能够吸收生活的养分,逐渐成长、扭曲的无形怪物。它是人的渴求、人的痛苦、人的挣扎……是属于人的一部分,如同割下的头发、挖下的眼。是在痛苦与希望中割舍的血肉。”
  雅翁靠在椅子上,随口说着:“而他们偷来的故事、并没有在名为‘生活’的土壤中扎根。虽然花朵乍一看很漂亮,却是无根之花,空洞而虚无。
  “就如同你曾经给我讲过的……那个哈姆雷特的故事一样。”
  雅翁说着说着,突然刺了安南一句:“那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故事。它在另外一个世界,或许能够成为社会的投影,但在我们这里,它不预示着什么、也不象征着什么……那个世界中的矛盾、并不是我们这里的矛盾,人们的渴求也不是我们这里的渴求。
  “诺亚人无法理解凛冬人为何会哭着离开家乡,如同凛冬人也不懂他们为何看重钱更胜于亲情;在丹尼索亚这里,渔民和水手随时会成为海盗,他们是海的儿子;但换到离这里非常近的宝钻岛那边,就又变成了矿工与矿主之间的矛盾。
  “故事是活物,安南。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件事……每个国家、每个地方的人们的诉求是不同的。而用自己的‘以为’,自顾自的衡量对方的痛苦,这就是一种傲慢。”
  说到这里,雅翁斜了一眼纸姬:“就如同那个小傻瓜,当初非鼓动着你拿到圣骸骨、才让你进阶黄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安南还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只是记得,当初纸姬的确是如此建议自己的……却没有说出来背后的原因。而安南也因此而犹豫过,最后还是因为圣骸骨遥遥无期、决定抢一下时间而放弃了这个说法。
  但看雅翁的意思……自己似乎是做对了?
  “你也可以念那句话了,‘命运乃天车之辙’什么的……你的运气的确很好。”
  雅翁慢悠悠地说道:“圣骸骨的意义是‘传承’。是伟大之人将自己未完成的事业保存下来,交予后代的不熄之火。
  “‘染色之魂’与‘凝结之魂’的超凡者拿到圣骸骨,用途是截然不同的。拥有染色灵魂的超凡者,本身就有坚定不移的欲望和决心,因此圣骸骨会要求他们‘去做那些事’,并为他们提供力量作为交换。
  “但如果是‘凝结之魂’的超凡者……他们的灵魂纯净如水、洁净如银。还没有被欲望沾染过,因此也就意味着他们有着更多的可能性。他们在白银阶时获得圣骸骨,灵魂就会被圣骸骨中的欲望所浸染、变色。”
  雅翁说着,若有所指、满怀深意的望着安南:“用你那个……‘系统’的说法。就是说,‘若是在白银阶时获得圣骸骨、可以继承初代圣人的职业’,你有没有想到什么东西?”
  “……巫师塔?”
  安南脱口而出。
  虽然他有些在意雅翁提到的“系统”,但他还是立刻意识到,关于圣骸骨的情报要更重要一些。
  如果在白银阶时获得圣骸骨,就可以用圣骸骨来为自己的灵魂染色、得到指定的职业。
  ——这不就是,塔之主的传承吗?!
  “说的不错。”
  雅翁满意点了点头。
  他叹了口气,给自己与安南各倒上了一杯茶。
  这茶色与茶香,是安南从未见过、品尝过的绝品。这自然也是雅翁所掌握的、领先于世的技艺之一。
  “巫师塔所传承的‘职业’,就是那些‘已死之神’的最后残留。”
  雅翁抬起茶杯,抿了一口。
  他平静地说道:“而世上的第一位‘圣者’——也就是【正义之心】的素体,正义圣者……他之所以会成为圣者,是因为他无法成神、却足够强大。他又不希望自己的传承‘正义之道’就此断绝,未来的人们渴求正义却寻觅不得……
  “于是他就在死亡之前,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在‘升华之路’外开辟了一条小道。
  “……那么,他如此杰出、为何却没有成为神明呢?”
  听到这里,安南隐约间意识到了些什么。
  持杯女与纸姬都建议自己要得到“正义之心”,而神秘女士和雅翁却都不认为自己适合“正义之心”。再加上这第一位圣者的身份……
  他突然【理解】了。
  “……是因为天车御手?”
  “对。”
  雅翁点了点头。
  他脸上的笑意完全收敛。
  他慢慢将茶杯放下,面上的表情古井无波:“正义圣者远比其他的圣者都要古老,而且古老的多。
  “他的名字叫做西西弗斯,是一个勇敢而开朗的青年、也是天车御手的信徒。他是最后一位被‘天车御手’擢升的神明,也是唯一升华失败的神明。
  “他深爱着天车御手,也尊敬、崇拜着她。他发誓等他成神,将要让正义无处不在、永不迟到……因此他得到了世界的认可、得到了名为《苍白的正义》的真理之书。而天车御手要亲自送他前往光界。
  “而就在他搭乘天车升华到半途之时……
  “——天车御手,她陨落了。就在西西弗斯面前。”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容失败之心
  听到雅翁这话,安南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完全出乎安南预料的秘密。
  “……天车御手,当年难道是被杀害的吗?”
  安南喃喃道。
  他原本还以为天车御手是因意外而死的。
  但如今看来……似乎是人为?
  可现今的十二位正神,都是天车御手的朋友。她更是诸神升华仪式时的接引者……到底是谁能杀掉她?
  “不知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雅翁叹了口气:“当时见证了这件事的,或许只有西西弗斯。而在那之后,天车御手的尸体就被埋葬了。”
  说到这件事,他的面色也有些暗淡:“但西西弗斯当时还没有完成升华。他算不得神明……而以黄金阶的他,根本无法理解敌人到底在哪里、更认不出来那是什么攻击。
  “西西弗斯只能看到天车御手的身体,在他面前突然支离破碎。而他所搭乘的天车从最高点坠落……
  “西西弗斯的真理之书尚存,灵魂也没有因此而受损。
  “虽然天车御手已死,但天车仪式其实还是可以自行运作的。在神秘女士的帮助下,他也可以完成飞升仪式。但西西弗斯实在不想成神了。或者说……他已经不想再见到天车了。
  “西西弗斯已经不再相信正义,更不相信这样的自己,还能为这个世界主持正义。
  “然而正义又是必须存在的真理。如同他所承诺的一般,【正义不死】。正义也绝不能死。
  “于是西西弗斯就用自己最后的精力,开辟了圣者之道。
  “——而为了制造圣骸骨,他挖出了自己的心脏。但那时他依旧没有当场死去,而是在圣骸骨制造完毕,并将自己的心脏托付给下一代【正义】、甚至亲自为他将心脏移植。
  “之后,他才在没有任何人发觉的时刻,选择了沉默的死亡。”
  虽然距离飞升只有半步之遥。
  但西西弗斯却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永生。
  因为他已经完全精疲力竭。
  这并非是突然的、来自一时的打击。而是对迄今为止一切人生的彻底否定。
  ——自己所尊崇的神明、自己所爱之人就在面前四分五裂。而自己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又算是哪门子的正义?
  “果然是‘苍白的正义’……”
  安南喃喃道。
  他完全能够理解那位“西西弗斯”当时的心态。
  身为未来的正义之神,却什么都做不到。
  最强烈的欲望被“失败”正面击溃。这让西西弗斯完全失去了成为神明的希望——他甚至都已经不想再活了。永生对于他来说,恐怕都只是折磨。
  该说……不愧是“苍白的正义”吗。
  果真是那样的苍白而无力。
  不过……
  安南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自己曾经在某个噩梦中,获得了咒缚“西西弗斯之心”。
  那个西西弗斯,似乎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位——不断推着石头到最顶点、然后一切从头再来的那一位。而是这个世界的“西西弗斯之心”——
  【西西弗斯之心(禁忌型):你不可因失败而绝望。】
  【此咒缚附着于自身,无维持费用且自动触发,在满足条件后自动解除】
  【当你的任意判定连续失败三次、并再度尝试进行判定时触发——】
  【在此次判定成功前,你适用于此项判定的所有能力临时+1】
  【此咒缚可无限触发,但每次触发此咒缚时侵蚀度+1;如在同一判定上多次触发,则在第二次触发时侵蚀度追加+2,共计+3;在第三次触发时侵蚀度追加+3,共计+6,以此类推】
  【一个失败者最后的赠礼,以及敬意——丹顿】
  “不可因失败而绝望……以及,一位失败者的最后赠礼吗。”
  安南喃喃道。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为什么……他明明认为自己没有那么的“正义”,却会被“正义之心”所选中;
  为什么《赞颂天车之名》中,会有一位“因爱而飞升的狂徒”;
  为什么西西弗斯之心的咒缚,要求“不可因失败而绝望”;
  为什么纸姬希望他能够在进阶黄金之前,就继承“正义之心”……
  “西西弗斯之心……是当年西西弗斯留下的咒缚吗?”
  安南忍不住询问道:“纸姬,你当时是因为我拥有着咒缚,才会对我这么说吗?”
  “我的确是因为看到了你的这道咒缚,才建议你去获得西西弗斯的职业。这道咒缚肯定能够让你与西西弗斯的心脏、西西弗斯的职业非常契合……”
  纸姬轻轻摇了摇头:“但是,【西西弗斯之心】并非是西西弗斯留下的咒缚。不如说,正好与之相反……
  “正是因为西西弗斯的失败,世界上才会诞生这样的咒缚。这个世界已经不会再有第三位天车了,也就是说……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失败的余地了。
  “【正义之心】是西西弗斯作为被《苍白的正义》所选中之人,他心中对‘正义’这一渴求的全部凝结。继承这份圣骸骨,就等于是继承了西西弗斯的追求:‘让这世间所有寻求正义之人永不放弃希望’。
  “……也就是说,【正义之心】非常厌恶西西弗斯本人。”
  “圣骸骨中的意志,也是圣人本身的意志吧……”
  “没错,正是西西弗斯的‘初心’,厌恶着‘被失败所打倒’的自己。正因如此,它特别要求继承者绝不能因为失败而逃走、更不能因失望而放弃。”
  纸姬轻声说道。
  雅翁在一旁,突然模仿着某人的腔调、吟诵着安南从未听过的古老而怪异的语言:
  “正义之心,无私无怯;
  “持火之徒,宁死不败;
  “命亡火续,人逃火灭;
  “羔羊抬头,须有明星。”
  “……这是什么语言?”
  安南忍不住发问。
  他从来就没有听过这语言。它听起来就像是咔哒咔哒的低语,但在雅翁的吟诵中,安南却是理解了这话的含义、就像是稍微别扭一些的古文一般。
  “这是西西弗斯,当年还未飞升时所说的话。”
  雅翁缓缓说道:“那个时候,纪年法还没有确定。这世间没有四季流转……更不用说是这些雅瑟兰人了。西西弗斯甚至不是纯粹的血肉生命。如果用你能够理解的话来说,西西弗斯是一个活的火焰元素。”
  “……火焰元素?”
  安南反问道。
  他一时之间,不太理解【正义之心】到底是什么样的了……
  “它看上去的样子,就像是一个由苍白火焰组成的、大约三四米高的十字、并有两道闪耀着金色光辉的环形锁链互相交叠成X型、悬于十字的正中。它所发出的声音,就是从火焰深处传来的重重嗡鸣、以及那锁链转动碰撞时发出的清脆铃声。
  “那火焰中的嗡鸣表达了它的意愿,而铃声则是感情的修饰。我为你摘除了这话的感情部分……让你大概也能听懂西西弗斯当初的决意。
  “它最初向天车御手发誓,自己宁死也绝不败逃。
  “它认为这世上没有任何事能够让它绝望——因为有天车御手作为它的星辰。而它也将成为世人的星辰,让所有感到不公之人、只需抬起头来便能呼唤它。无论承受怎样的苦难,它都会将其化为火焰的燃料……而如果有一天它被击败、那么一定是它破碎于空。诸火如雨般落地,到了那时,一定会有新的人握持着‘正义之火’,继承它的位置、走上这条道路、成为诸生星辰。
  “——是的,在那个纪年法还没有诞生的时代,西西弗斯就已经做好了死后的准备。而那份‘源火’、就是正义之心。
  “但它唯独没有想好……如果天车御手陨落会怎样。”
  发誓自己永不绝望的“正义之火”,最终还是因失败而绝望了。
  ——因此,正义之心从此容不下任何一次的绝望。


第一百二十五章 辉光君主的传承
  “你那反转的冬之心、你获得的‘咒缚:西西弗斯之心’,都让你有机会能够继承‘西西弗斯’的道路。你将成为‘天车与正义之神’……这是我最初的想法。”
  纸姬轻声说道。
  雅翁轻哼一声,瞪了一眼纸姬:“所以我说她是傻瓜,总是在操心、却都是瞎操心。你是以为安南拿不到什么足够好的传承,才想给他弄个保底吧。
  “——可安南他又何须继承他人的道路?如果真的需要的话,我不会提吗?莉格蕾朵不会说吗?博德他不会说吗?甚至就连最开始让他去拿【正义之心】的西布莉,也没有特地提这件事。
  “甚至就连诗寇蒂和阿南刻她们两位,都没有跟安南提过这件事。可这世上,过去未来能有什么事瞒得了她们俩?”
  “……我这不是想,万一我就是她们预言中的那个‘会告诉安南这件事’的女神怎么办……”
  纸姬被雅翁训得有些委屈:“因为我想,如果这件事是不能告诉安南的、肯定会有人来阻止我。那么我能说,总得提一下……”
  “还顶嘴。”
  雅翁又瞪了纸姬一眼。
  他那老鸽子眼神,轻而易举就看破了纸姬的念头:“那些都是不重要的。你其实就是想抢个第一,要当‘最先告诉安南这些秘密’的人。让安南在日后‘预言应验之时’,能够对你有所感激——就像是对自己喜爱的晚辈努力炫耀着学识的愚蠢大人。
  “但你却没有想过,以安南的骄傲,他哪怕继承了天车之书,也绝不会成为‘第二任天车’;他继承了正义之心,也绝不会成为西西弗斯二世。
  “安南心中对自己的骄傲更甚于你……他现在所走的道路,才是真正属于他的道路。为什么我们谁都没有阻止你?
  “——因为这完全没有意义。”
  雅翁嗤笑出声。
  他保持着后仰在躺椅中的懒散姿势,稍微支起身子、伸出手指,对着安南的方向敲了敲桌子。
  “孩子,你来告诉这个笨蛋……你在用欲望染色灵魂之时、得到的传承是什么。”
  传承……
  也就是黄金阶的职业吧。
  安南隐约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看向纸姬,轻声说道:“我的传承是【辉光君主】。”
  纸姬顿时惊愕的瞪大了双眼。
  “……怎么会?!”
  “——辉光君主,就是藏在正义之心里面的传承。”
  雅翁给安南解释道:“殊途同归。安南既然有这份才能、这份使命……无需正义之心、他也能自然而然的得到这份传承。”
  他抬起头来,有些怀念的看向天花板。仿佛目光已经投过那天花板而看到了昔日璀璨的星辰:“当年,聚拢在辉煌的西西弗斯身下、为正义而战的‘天使’们,就是这个样子。
  “他们手中握持着一把又一把熠熠发光的兵刃、身上的布衣同样化为纯澈的、闪着光的纯净白衣;而没有‘手’的那些种族,则是爪牙鳞甲熠熠生辉。他们的身后,则是由辉光组成的光翼。
  “直立的,无法直立的;能言语的,无法言语的;有爪牙的,没有爪牙的,甚至没有物质之躯的幽魂和元素,都聚拢在西西弗斯之下——化为光辉。
  “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理念:为这混沌不堪的世界带来公义。
  “那是在一个没有法律、没有国家、没有道德的野蛮时代,硬生生开辟出了‘条理’的军队。
  “他们被称为‘军团’。因为他们就是最古老的,‘军队’这一概念的雏形……在西西弗斯率领他的‘军团’整肃这个世界的时候,红骑士她甚至都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
  “‘军团’一度成为了世界的霸主。他们以严格的、刻于石柱之上的‘太阳律法’统治世界——那时还没有国家、也没有民族。‘无翼者百种’,全部都由‘军团’管辖。”
  “……无翼者百种?”
  安南喃喃道。
  雅翁自得的、慢悠悠的点了点头:“按创世之初的说法,这世上严格来说,只有三种生物。除了巨龙之外,所有能够凭借自己的力量离开大地的,都被称为‘有翼者’……比如我和我的三位姐姐、又比如说现在外面飞着的鸟。所有的有翼者,都是黑夜之子。
  “而所有不能以自身的力量逃离大地的、包括不能离开大海的,都是‘无翼者’。它们严格来说,都是大地的子嗣……诞生了最多‘无翼者’子嗣的西布莉,她就是一位无翼者。因此,自她而生的百万血肉种,都是无翼者。
  “所有的无翼者,都受到大地的直接管辖。她可以轻而易举的终结一切无翼之物。”
  “那巨龙呢?”
  安南询问道:“巨龙也是有翼而能飞之物。它为什么不是有翼者?”
  “巨龙并非为持杯女而生,而是大地的嫡子、被称为两相种的怪物。但最开始,巨龙诞生之时……只是作为一种清理工具。”
  雅翁非常痛快的,说出了安南从未听过的秘密:“大地对一切将逝未逝之物抱持憎恨、对一切将生未生之物抱持关爱。因此,大地允许生物降生、却也会催促他们死去。
  “而在大地意识到,自己心中同样存在着‘将生未生之物’、‘将逝未逝之物’之时,便将自己剖开、取出了自己的子嗣。
  “那是四头有翼、有鳞亦有血之物。其中三者为活物、一者未生便已死——死者昭示着它们并非永生之物。白龙,黑龙,红龙,以及死去的无鳞之龙……它们便是霜、烬与炭。莉格蕾朵是之后你的祖母为自己起的名字,而巨龙是之后精灵们对它们的称呼。
  “西西弗斯本身就算是有翼者,他是博德的兄弟、第二曜之光。在那个时代,有翼者的地位高于两相种,而两相种的地位高于无翼者。但只有无翼者会受到‘军团’的管辖与保护。
  “在那之后,有骑着红马、手持大刀的红骑士自梦界之河破界而来。她就是红骑士——她带来了战争的概念,让人们理解了何为‘战争’。
  “而在西西弗斯死后,‘军团’不再团结一心、而是支离破碎,重新归属于各自的族群。‘军团’率领着各族的军队,展开了前所未有的内战……无数种族在那场战争中破灭,而新的秩序也在那时诞生。整个世界被重新打乱、洗牌,而最终……巨龙以其最高的蛮力成为了统治者,巨龙之王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至高皇帝】。”
  雅翁双手十指交叉,平静地说道:“这就是在第一纪的末尾发生的事……天车。”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天车御手之死
  和纸姬与无面诗人她们、甚至和银爵士这些正神的行为方式都完全不同。
  当雅翁决定给安南展示秘密的时候,他完全没有讲什么谜语、也没有进行什么暗示。
  而是非常简洁明了的将所有需要安南知道的事,一口气和盘托出。自己知道的部分就是知道,自己不知道的就是不知道——如果安南没有听懂的话,他甚至会特地进行追加解释。
  ——毫无疑问,这是雅翁对自己的信任。
  他相信,就算安南提前得知这些情报……思维也不会因此而变的混乱、不会因此而犹豫不决,更不会贪图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因而陷入到更加危险的境地。
  纸姬一方面不希望安南错过“辉光君主”这个职业,因此她暗示安南需要在黄金阶前获得【正义之心】;但另一方面,她还不确定这样会不会改变安南的命运,继而带来她没有预料到的坏影响。
  确实知道一些东西。但是想说的同时,又不敢说。
  那憋得是相当难受啊。
  但雅翁完全没有这些忌惮。
  安南问他的他说了,安南没问的雅翁也都说了——知道的就是知道,不知道的也不说谜语、而是直截了当的说自己不知道。
  就比如说,天车御手到底是为何而死……
  以天车御手的人缘和重要性,虽然西西弗斯当场道心崩碎……但当年其他那些还没有成为“正神”的神明们,也肯定不满足于这样的答案,必然对此进行过调查。
  面对安南的询问,雅翁给出了干脆利落的答复:“是的,我们的确调查过。
  “毕竟天车御手的陨落,直接导致了‘堕落之路’和‘恶魔’的诞生。这对于整个世界来说,都是意料之外的变数。
  “但我们实在找不出那个‘凶手’。或者说,至少在那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凶手。”
  “……没有凶手?那也并非是什么刺杀?”
  “是的。至少那个时代、那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凶手。而除此之外,我们能够确定的,其实只有两个事实——”
  雅翁认真地说道:“首先,天车御手的确不是自然死亡。虽然在她死去之时,关于她的一些记录都在消失,但这并不会影响到我们的记忆——在她去世之前,完全没有提醒过我们、她自己也没有预料到这种可能。就连诗寇蒂和阿南刻,对此也完全没有任何预感、她们也没有看到过这种未来。
  “即使是阿南刻那能够看穿一切的命运之眼,也不太理解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天车御手前几秒钟还在和西西弗斯有说有笑,突然停顿了一下、露出了惊愕的神情,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或是想到了什么一样。
  “但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直接闭上了眼、彻底失去了生命、并瓦解破碎。就像是人偶断裂成了一截一截的。
  “她眼中和头发上的光辉变得暗淡,脱离控制的天车自最高点坠落。【第三个拂晓亦如火般熄灭】,这句话就是在暗示‘天车陨落’的过程。
  “天车御手曾经也是星与月之神——每一颗星辰代表着她亲手送上光界的一位神明;而月亮则是通往光界的隧道。但在她陨落之后,月亮就失去了魔性……从她体内迸出的光点,化为了天上的诸多透明的新星辰。
  “从那之后,每多一位神明、就会有一颗透明的星星被点亮。这也是最近这些年不再有新神的缘故——因为她最后安排的位置,已经几乎全部填满了。”
  “等等,你说最后……”
  安南意识到了什么:“天车御手当时还有残存的意识吗?”
  “是的。她与西西弗斯,距离光界之门仅有咫尺之遥——但在天车御手陨落之后,西西弗斯却能直直落回到这个世界中。
  “光界距离这里可不算近。那不是这个世界的某个地点,而是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的‘完美化’的所在之地。就如同一束光透过有无数切面的宝石、在其背面投出了一片华丽的阴影,这个世界就是阴影的一部分、而天车则是要将人运送到‘宝石’中。
  “在那里若是失去了天车,西西弗斯就算成功进入光界、也绝不可能再回来。
  “这也就是第二个秘密。
  “如果天车御手是真的瞬间死亡,那么天车根本就不该重新落回我们的世界、西西弗斯会迷失在异界。
  “天车御手在陨落前的一瞬间,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她将天车设定为【自动模式】,并让它原路返回。这至少代表,她在碎裂之后还没有完全‘消失’。”
  雅翁认真地说道:“其实,我也有一些自己的推测、但因为没有什么可靠的证据,跟他们也没有提过……但我觉得你身为天车,有权知道更多。
  “你最好只是将其视为一种‘可能性’,我也不能确定这种推测的正确性……”
  他先是警告了一番安南,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认真地说道:“我认为,天车御手根本就没有死。
  “她并非是被什么东西‘攻击致死’的。她的身体虽然支离破碎,但并没有任何‘缺失’的部分。因为我就是那个捡回了她所有的躯体,并将其缝合在一起、最终缝于世界里侧的那个人——她的尸体真的非常完整,没有缺失分毫。
  “如果用凡人来比喻,那么就是‘突然失去了灵魂’或是‘心脏停止了跳动’。
  “但对于神明来说,并不存在‘灵魂’和‘内脏’这种结构。即使被人把头颅切下也无所谓,切成无数块也并不致命。
  “那么我想,她为什么会变成一块一块的呢?这里一定有什么原因。”
  “不是外部攻击的话……那难道是来自内部?”
  安南眉头紧皱:“莫非是……”
  “不是蠕虫。”
  雅翁直截了当地答道:“可以确定不是蠕虫。
  “因为严格来说,蠕虫其实就是天车御手的另一面。就如同凡人死后,如果灵魂没有彻底消散、自然有机会成为幽魂。天车御手就是因为她太过强大、而她死的太过完整,以至于陨落后残余的部分太多了……才会有蠕虫诞生、并顺利的‘破腹而出’。”
  “那也就是说,蠕虫其实有天车御手的全部记忆?”
  “……是的。”
  雅翁沉默了一瞬:“但蠕虫诞生之初,就对我们充满了憎恨。
  “对神明的憎恨。对文明的憎恨。对整个世界的憎恨。
  “——天车御手当年多爱这个世界,蠕虫就有多恨它。”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夺天远征
  雅翁一股脑说出的秘密,解答了安南心中许多疑惑。却又增加了新的疑惑。
  但他大致已经弄清楚问题的方向了。
  安南他自己是西西弗斯的继承者,同时也是天车御手的传承者。他要开启、或是成为新的天车……让这个世界能够拥有新血。
  而蠕虫一定想要阻止他、杀了他。
  那么蠕虫就成为了安南最大的敌人。
  并非是安南必须剿灭蠕虫,而是蠕虫早晚会找上门来。
  恐怕逆冬者对安南的极大恶意,也有一部分就来自于蠕虫的精神污染吧……
  “对于天车御手之死,即使在我们这些老家伙之中,推测也是完全不同的。
  “西布莉、博德和阿南刻他们认为,天车御手或许是被来自‘无限远的未来’的伟大攻击,直接跨越了时间长河将她抹杀,所以他们才会什么都看不到、也完全无法推算这段过去未来;
  “而无面诗人、灰匠、婆婆,我家的长姐,还有你家那位老祖母,还有教国那边那个打铁的……他们都认为天车御手并没有死,而是身为光界体的‘内核’,被其他世界的天车御手掳掠到了异世界。
  “之后在第二纪时,恶魔大军入侵虚界时,打着的旗号便是‘夺天远征’——也即是‘将他们所爱的天车御手夺还的远征’。而距离这个世界最近的世界,就是虚界。
  “但理所当然的,天车御手并不在虚界。不过来都来了,所以他们还是把虚界给打了下来。”
  “……那您呢?”
  安南若有所思,追问道:“还有好运小姐呢?”
  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是莫名的对好运小姐有所信任。
  那个在记忆碎片中,一闪而过的摆弄骰子的小姑娘……
  而雅翁显然对安南这话很是满意。
  他相当愉快的将身体往后支起、躺在摇椅上——看着那副表情,若非是纸姬与安南在这里,他大概就美滋滋的点上一支烟了。
  他先是乐了一阵子,才认真地说道:“我与诗寇蒂的想法是相同的。顺便一提,我家二姐也是这么想的,蛾母也与我们的思路差不多。
  “我们认为,天车御手或许的确遭遇了某种袭击……但这袭击并不致死,而是让她跳入了梦界之河。
  “因为从这个世界飞升至光界之时,的确会路过梦界。而西西弗斯所看到的,其实并非是‘天车御手之死’,而只是‘天车御手的光芒暗淡、支离破碎’而已。
  “对于神明来说,这并不能算是死亡。而天车御手甚至还能有时间给天车安排好接下来的行动逻辑、直接拆解了自身的真理并将其散落在通往光界的途中,将其化为诸天星辰……还能让天车带着西西弗斯安全返航。
  “至少我不认为,这是天车御手在一瞬间就能下定决心并完成的事。”
  “……您的意思是,”安南意识到了雅翁的逻辑,“西西弗斯看到的并非是‘天车御手之死’、而仅仅只是天车御手破碎的那一幕?”
  “这可是侦探小说中的经典桥段。”
  雅翁嘴角微微上扬,缓缓说道:“你以为是死了,但其实还没死。至少在西西弗斯以为天车御手已经死了的那个时间点、她其实还没有死。
  “我和诗寇蒂猜她是在天车返航的途中,跃入了梦界之河、前往了更下游的世界;而蛾母则认为天车御手是前往了梦界的某个碎片。
  “这也就是蛾母经常在梦界深处,探索梦界彼端的那些世界碎片的原因。
  “当然啦……虽然我是这么想的,但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来证明。”
  雅翁说着,无奈的摊了摊手:“不过诗寇蒂还是有在调查的——她原本就是在梦界之河中旅行,偶然间来到的这个世界。好运小姐她是有能够跨世界旅行的能力的。
  “而且我觉得,你或许就是被诗寇蒂拉过来的。因为诗寇蒂在不同的世界中、曾经拉过来了不少人。我其实认为,这应该算是一种恶作剧。
  “红骑士、敲钟佬和双首歌者……还有一些神明、还有没成神的人,都是被她从异界拉来的。而且他们还都不是同一个世界——诗寇蒂她并不会从同一个世界拉不同的人。这种率性而为的举动,我很欣赏。
  “而我……我就没法做什么了。只能把天车御手的尸体修好、缝于世界内侧,防止它与世界直接冲突而自行崩溃。”
  雅翁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至少将天车御手的外貌完全修复,根本看不出来她曾经碎裂过的痕迹。我能做的这就已经都做了……”
  不过安南觉得,这老鸽子或许只是单纯的懒……
  但是……
  我来到这个世界,也是因为好运小姐的恶作剧吗?
  安南注意到了另外一点。
  他应该是被天车的力量吸引而来的——而之所以是他,大概其中就有诗寇蒂出的力。
  安南也总感觉诗寇蒂有些莫名的熟悉感。虽然他记不清诗寇蒂的面容、也记不住她的声音,脑海中只有一句没头没尾的“你没有明年可说哦”。
  但安南就是感觉,“好运小姐是可以信任的”、“好运小姐非常危险没事不要去找她”……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我这里其实还有一个疑问。”
  安南思索了一下,开口问道:“关于有人挖出了天车御手尸骸的那件事,银爵士有跟你说吗?
  “还有……如果说西西弗斯是一个纯白火焰十字架,那么真正的天车御手,又是什么样的?”
  “他是来说了,还问我去不去。”
  雅翁理直气壮的说出了不得了的话:“我当然是懒得去了。他自己又不是搞不定,还大张旗鼓叫上一堆老朋友……这真的毫无意义。也不知道是在秀给谁看。
  “至于天车御手的样貌……”
  雅翁说到这里,表情变得微妙起来:“你觉得为什么我们都来到了雅瑟兰大陆?
  “因为天车御手,基本上就长成你们这个样子。所以‘神爱世人’也是有原因的。
  “准确的说——”
  雅翁嘴角微微上扬:“除却头发是黑色的、瞳孔是银白色的,并且是少女的体态之外……天车御手的气质、声音、样貌……都与你非常相似。
  “所以,他们才会称呼你为【天车】。这并非是一个‘未来’的称呼,而是一个‘过去’的称呼。”


第一百二十八章 正神之间的对话
  圣费利克斯行省,寒风要塞。
  “这里离风暴之塔还挺近的。”
  有着华丽的银白色长卷发,比任何宝石都更加璀璨的紫色瞳孔的稚嫩少女如此评价道:“这炉山不就在风暴之塔底下吗?玛利亚她这都察觉不到问题的吗?”
  她穿着繁复而华丽的紫白双色短裙,裙摆处有着凡人只是望上一眼便会头晕眼花的装饰。裙下则是纯白色的长筒靴。看上去不过只有一米五,走路时脚步相当轻盈,仿佛下一刻就要跳起来一般。
  与她近乎华丽的装扮相比……跟在她身边的两人,虽然打扮同样显眼,但看起来就显得相对日常了许多。
  其中一位是笑容开朗、带着单片眼镜的青年——长得就像是年轻时的普朗克。他身上穿着纯白色的修身西装,而他的单片眼镜下,用银色的细锁链挂着一枚怀表、放在前胸的口袋中。
  “这也不能怪玛利亚。”
  银爵士掏出怀表来,看了一眼又放了回去:“虽然风暴之塔理论上可以窥视凛冬全境,但那毕竟也是要主动发动的。没人告诉玛利亚的话,她肯定不会知道活火山底下还会有东西。
  “说起来,拉克西丝……阿南刻她怎么没来?”
  “阿南刻说她看到了未来,咱们过来没什么太大意义,所以她就干脆不动弹了。”
  被银爵士称呼为“拉克西丝”的神秘女士,无奈的叹了口气:“她总是这样。什么都看的一清二楚,最后就一直不会动弹。”
  “她老人家是这样的啦……”
  另外一位也是笑眯眯地应道:“毕竟寂静女士已经变成老东西了嘛,的确会发懒的。”
  她是一位穿着极清凉的外套,有着令人讶异的高耸胸部的黑发美少女。她斜戴着黑鸦假面挡住左眼,脸上始终挂着神秘莫测的笑容,身上散发着极神秘的气息。
  但看上去,她却总是懒洋洋的。这种奇异的懒散气质,反而让她看上去变得很颓废。
  闻言,神秘女士幸灾乐祸的看了她一眼:“阿南刻肯定会揍你的。她听的一清二楚。”
  “她要是能赶来揍我,你还得谢谢我呢。”
  黑发少女不以为意:“我在诺亚都待了多少年了。”
  “这都一百多年了,还不回去看看阿南刻吗,修格斯?你可是她的从神啊。”
  “我教会教宗都在诺亚……也懒得动了。反正她老人家有什么消息要交代给我、或者想要看我一眼的话,也轮不到我跑到她面前。”
  用黑发少女的形象出现的无面诗人叹了口气,本能般的说着老板的坏话:“大概这就是阿南刻身上的懒气吧……肯定是这份懒散的老人气,顺着我们之间的关系传到了我身上。”
  闻言,神秘女士只是耸了耸肩,没有接话。
  她转而看向银爵士:“不过,就咱们三个吗?你不是挨个跑了一趟吗?”
  “我确实跑了一圈,但也没完全通知到。南边那老鸽子懒得动,老祖母还没睡醒,蛾母又去梦界了,灰匠听到天车的事就又开始哭……
  “燧父那边,倒是的确有事走不开——他最近在帮助他的新从神飞升。”
  “那位机器之神?我看到星星多了一颗,他飞升已经成功了吧?”
  神秘女士好奇地问道:“他的神职是什么?”
  “最后是燧父给他定的,叫‘机器与自动化之神’。神名叫做‘千手先生’。”
  银爵士嘴角微微上扬:“是一个老鸽儿听到就肯定会气急败坏开始骂人的神职。”
  “那确实。”
  无面诗人双手抱胸,忍不住赞叹道:“真想看看他那副表情啊。
  “不过……诗寇蒂他们呢?有这种热闹,诗寇蒂肯定会来的吧。”
  “我的确去了一趟千面幻塔,但诗寇蒂说,你来了就是她来了,所谓‘如我临至’。反正你整个人都算是她的。”
  “虽然我被她带来的这个世界,但她不是早就把我卖给阿南刻了嘛。现在我是阿南刻的从神无面诗人,又不是她的修格斯。”
  无面诗人露出了有些嫌弃的表情:“其实就是因为诗寇蒂猜到这一趟肯定没什么乐子,所以才不会来吧。
  “但凡有乐子的话,以那个女人的恶劣性格,肯定会兴高采烈过来看的。”
  她显然与诗寇蒂的关系非常复杂。
  说不上坏,也谈不上好。
  就像是和关系常年僵化的父母一般——虽然她并不是诗寇蒂生下来或者捏出来的。不过他们之间的关系,的确与这有相似之处。
  而银爵士还在一旁念叨着:“至于红骑士那边的话……毕竟她和天车不算太熟,这事叫上她也不太好。而持杯女没法收敛自身的特殊性,她一旦动起来、动静就太大了;婆婆那边……反正我是不敢叫。毕竟这的确不算是什么大事,犯不着惊动她老人家。”
  “那博德呢?”
  神秘女士有些稀奇地问道:“博德他和天车关系这么好,他应该会来啊。”
  “博德他的确会来,他也说了要来。但他不想走路、也没有逛街的兴趣……所以他直接在目的地等我们。也会帮我们处理一些先期问题。”
  银爵士笑眯眯地说道:“这样的话,就不用担心我们来晚了、在我们抵达之前会突然出事了。反正阿曜他会把那些问题都处理好的,等我们玩够了再过去就行。
  “难得来一趟凛冬,就算是让我来视察一下当地的市场环境嘛……在凛冬这些咒物都是什么价格,拉克西丝你不好奇吗?”
  “我好奇什么,我又用不到咒物……”
  神秘女士无奈的叹了口气:“就当是我们陪你逛街吧。”
  “毕竟的确也没有什么危险。”
  银爵士摊了摊手:“虽然我之前跟安南那边说着,仿佛是要去什么敌人大本营深处搜集情报一般……但其实这里咱们当年也都来过。
  “我去找你们,只是和天车有关的消息、我有义务跟你们说一声。没空的不来也一样,影响也不大……以后也不是来不了。
  “想来的话,自己过来一趟看看她不就好了。”
  “你这个时候,又知道自己能离开大结界了哦?”
  “神秘女士”拉克西丝不满的嘟哝着:“这又不是当年谴责我和阿南刻的时候了?”
  银爵士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我一直都知道啊。凡人和新神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吗?支撑大结界用的‘秩序之火’,燃烧的其实是‘教宗’、而不是‘神明’。
  “毕竟一旦进入过光界,就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假如能用来自光界的力量来维持大结界,那可就简单了,我自己就能撑起整个世界的大结界……”
  “那你还念叨了我们好久?”
  神秘女士没好气地说道:“我们给他们制作了能够在地底生存、而免疫高温高压的技术;给了他们能够在地底得到光源的技术;给了他们能够在地底快速移动的技术……我还派了‘利维坦’去保护他们的海底隧道。我只是不想待在地下而已,又没亏待过他们。”
  “话不能这么说。”
  银爵士轻笑两声,拍了拍神秘女士的头发、又被后者用力甩掉:“我们待着教廷里不动,也只是为了让信徒们、让无辜民众们安心而已。
  “目的是让他们相信自己已经得到了保护,而不是真的要用我们的力量来保护他们——他们自己原本就可以保护自己,只是不敢这样相信。那么其实我们偷偷离开,影响也不大。万一真的被发现了,反而还可以让那些超凡者们怀疑大结界的真相、开始努力思考它的本质。”
  “你还是想要重建统一大结界吗……”
  神秘女士识破了银爵士的目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拉了快一个群的诗寇蒂
  “——是这样的。”
  银爵士点了点头,毫不避讳地说道:“以前她在的时候,我们聚在一起、多么团结。就是因为她离开了我们,《纪年法》才有存在的意义。
  “因为我们已经不再拥有‘王’了,所以我们才必须联合、为了防止互相残杀。我们之后分散而居,也是因为我们之间绝对不能吵架、也绝对不能有所偏私——不能你支持他、而我支持她。
  “但是就算这样,如果我们在一起、凡人一旦吵起来最终也一定会波及到我们……所以在能够掩盖矛盾的‘皇帝’的统治结束后,我们就必须分开了。直到下一位皇帝的到来。
  “必须将正神之间的矛盾,用国家之间的矛盾来掩盖。否则这个世界将会陷入巨大的混乱。‘十二正神必须团结一心’,这也算是我们之间的默契。
  “但是,她虽然已经离开了我们,不过现在安南来了——结果还是一样的。
  “你可能不知道,安南他已经接触了恩底弥翁。他早晚会开始重建统一大结界的——你还能阻止他不成?”
  “恩底弥翁……精灵皇帝制作的‘天车之子’?”
  神秘女士眉头紧皱:“是你让他接触的?”
  “怎么会,他又不是在诺亚接触的。恩底弥翁在凛冬……就在炉山的不远处。”
  银爵士叹了口气:“所以我才说,她可能早有预料。那并非是一次谋杀、一次突如其来的死亡。她多半是想要做什么事。
  “我越来越觉得,安南可能就是她。有没有可能是……诗寇蒂已经找到了她,但那家伙想要给我们一个惊喜、或是做一个恶作剧,才把她改头换面、以安南的身份再重新拉回来?”
  “你这是在说什么怪话。”
  神秘女士毫不客气地说道:“安南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又不是这副模样。他是被另外一个世界的‘诗寇蒂’察觉到的才能、并共享给了这个世界的‘诗寇蒂’。她只是桥梁而已,别老是觉得她是什么幕后黑手。”
  “只是猜想而已啦……我觉得那些老东西没来,可能就是单纯不希望听到我讲这怪话。”
  “你心里有数就行。”
  神秘女士吐槽道:“因为我也不想听。你们生意人都是这么黏黏糊糊犹豫不决的吗?她当年的确是死了,或者是离开了这个世界,安南与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你必须正视这个事实,不然你对安南的感情、就像是把他当做替身一样——就和你的单片眼镜一样虚伪。”
  “我其实也知道……”
  “行了,别吵了,两位——我记得这里的统治者,应该是叫费利克斯伯爵吧?”
  无面诗人打断了火药味越发浓郁的话题。
  她没有理会银爵士,只是凑到神秘女士身边询问道:“我们要先去找伯爵阁下吗?”
  神秘女士双手抱胸摇了摇头,银白色的长发可爱的晃动着:“没必要,我们直接去炉山。
  “根据安南那边的情报,这件事里还有一位巫师直接参与其中。他是‘滞时之眼’的学生,镜中人的仪式开启之前,他就已经离开了凛风白塔。
  “他的父亲是联合王国的建筑家,母亲是诺亚的画家,都是雅翁的信徒。我觉得雅翁他不过来,应该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避嫌。”
  “咿……那老头子还这么温柔的吗?”
  无面诗人一脸嫌弃。
  “应该说是别扭吧。老鸽子一直都是这么温柔的。”
  银爵士倒是对神秘女士的话毫不在意,只是露出一如既往的温和开朗笑容,笑眯眯地说道:“我说啊,你们两个再陪我逛一会嘛……阿曜已经过去待命了。他可比老鸽子可靠多了、肯定已经把该收拾的都收拾好了,咱们到时候直接去扫墓就行。”
  “你其实是找我们陪你来玩的吧……”
  银发的少女叹了口气,指出了事情的本质:“所以他们才懒得来。”
  “一部分原因。其实这也能算是老朋友的聚会。咱们已经几百年都没聚过一次了,而等精灵们灭族后、咱们之间的交际其实也就是没事念念共同的老朋友了吧。
  “只是,很可惜……现在看来,就算是她的残骸,也没法把咱们都聚在一起了呀。”
  银爵士感叹道:“也不知道以后安南行不行。”
  “安南肯定是可以的。诗寇蒂也很喜欢他,她会选择将安南送到这个世界,肯定不是让他来送死的。你当年不也是被诗寇蒂拉来的吗?”
  神秘女士异常肯定地说道:“所以就如同你相信诗寇蒂一样;我也相信着安南。我对安南的信任,就像是对阿南刻一样。”
  “你还说我呢,你这话也开始渐渐的怪了起来。我和天车可没什么太过激烈的情感,我们只是【合作伙伴】而已。但你把安南当成儿子,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不对劲。”
  银爵士一脸嫌弃:“安南可不是你母亲,你也不是他母亲——说到底,你们两个根本就没什么关系吧?就连纸姬和他都稍微有点关系。”
  “但他的冬之心,可是我亲自给他扭转的。他的忘却仪式也是我主持的,这具躯体也是我帮他复活的。”
  神秘女士不满的念叨着:“这是再造之恩。四舍五入,我也可以是做安南母亲的神嘛……”
  “但安南身高可比你要高哦。”
  “儿子比妈高不是也很正常嘛。又不是高很多。”
  “还有,”无面诗人提醒道,“安南复活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你吧。他的记忆全部都献祭给了阿南刻……他还能记得你吗?”
  “——啰嗦!”
  瞬间破防的神秘女士,顿时恼羞成怒:“我们当年能成为朋友,现在一样能!你只是比我早见到他那么几个月而已,一摊黑泥而已……修格斯你不要太嚣张了!”
  “哎呀?”
  无面诗人怪笑着,身体突然破碎、化为一摊粘稠而浑浊的黑色粘液,又汇聚成了只有一米四五左右、以绸缎般的黑色长发作为衣服的幼女。
  她的上半张脸被黑鸦假面所遮蔽,脸上的笑容却是相当恶劣。
  她发出了尖锐而明亮的稚嫩声音:“我可不是用这个样子认识他的哦?他是看着我从本体变成这个模样,也没有对我生厌哦?
  “倒是你——在我们这一代神里,好像只有你的心理年龄永远停留在十六岁吧?以安南的成熟心理,可能你才是被照顾的那一方?”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这家伙太坏了!”
  神秘女士越想越气,顿时忍不住伸手抓向修格斯。
  而无面诗人嬉笑着、躲到了银爵士身后。银爵士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
  但他反而显得有些放松。
  他那总是挂在脸上的温和假笑,也变淡了一些。但他给人的感觉却反而变得更温暖了。
  ——果然。
  大概也就只有“天车”,才能让身份、种族、出身、立场不同的神明,全部聚在一起了。
  从这点来说,就算安南不是她……那又有什么不同呢?
  银爵士脑中忍不住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第一百三十章 天车御手的其余神职
  虽然神秘女士看上去就是一副相当嫌弃银爵士的样子。
  但她还是陪银爵士在寒风要塞逛了好大一圈。
  当然,这其实也是因为神秘女士知道,银爵士肯定不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去看看当地商业发展的如何”那么简单。
  如果银爵士想要达成这个效果,根本不需要自己去看。他的神职,会直接告诉银爵士一切需要他知道、以及他想要知道的情报。
  神明对于自己所属的领域,拥有着宛如超级管理员一般的权限。检索、查询、监视、禁止——祂们就是这个世界的管理者。
  诸神没有成为究极的暴君、完全掌控这个世界的原因……一部分原因是“创世仪式:纪年法”的约束,另外一部分、则是因为神明的权力被极端分化……让每位神明仅能掌控自己所属的领域。
  那些能够将灵魂染色的超凡者,无一例外都具有独属于他们自己的强烈欲望。顺着这套路升华成神之后,又怎么可能变回庸庸碌碌的凡物?
  在银爵士逛完一圈后,他脸上永不消散的营业性笑容、就变得自得了起来。
  神秘女士忍不住发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安南跟我说过另外一件事。”
  银爵士答非所问:“一个小小的、不容易被注意的细节。
  “安南的那位画家朋友,曾经念叨过一句话。他说,‘整个圣费利克斯行省的人,性格都变得特别温和’。当然,他所说的这个‘整个圣费利克斯行省’里的样本,其实也就是拉法埃洛·桑提和那位费利克斯伯爵。
  “他们将他从诺亚骗过来——我觉得‘骗’这个词用的应该没问题。总之,他们的目的是让那可怜的孩子,画出那份凡人不可感知、不可理解、不可形容的‘极致之美’、‘无限之光’。”
  “就算她失去了其他的神职、仅留下天车御手的名字,那也不是凡人可以描绘的东西。”
  神秘女士叹息着:“真是可怜的孩子。他为了画这幅画,大概已经被耗竭了全部的艺术激情。从今以后,他再也拿不起画笔了——恐怕他只要提起笔来,眼中就会闪过属于她的‘光’。就算他努力提起画笔,大概也只会画出一团又一团不可名状的光球。”
  “反过来说,他已经拥有了属于超凡者和仪式师的天赋——理解了‘创世’级的知识,哪怕只是片段;又近距离的接触过神明,感受过她的气息……他的灵魂应该已经被光所洞穿,化为异质之物。”
  银爵士倒是很乐观:“如果他说给安南的情报没有被夸张化,那种程度的神秘接触、甚至能够让他对‘光辉’与‘美’的要素具有适应性,至少到白银还是没问题的。只要他能够重燃欲望,就能够进阶到黄金。
  “这不比成为画师有前途多了?更何况,只要他成为白银阶的超凡者、或者能够使用光辉影响的仪式师,就能够驾驭那份‘溢出的光’,他就又可以画画了。
  “从这点来说,他的朋友倒是没有骗他。这的确是一份极为丰厚的报酬——他不是希望成为超凡者或者仪式师嘛。正好,这也能算是他命运的转折点了。”
  “——前提是,他真的能够从被光辉浸染的入迷中走出来。”
  无面诗人笑嘻嘻说道:“我觉得他会疯掉哦。”
  银爵士总是这样乐观。
  他面对任何事时,都会优先考虑能够获得什么、能够得到什么,而无视途中的艰难、痛苦与风险。无论是关于他自己、亦或是关于他人的。
  “好啦。你不喜欢听我就不说了。”
  银爵士对无面诗人的冷水不以为意:“总之,我去调查了一圈——结果你也看到了。那个情报是错误的。”
  “嗯,这座城的人都很正常。”
  神秘女士点了点头。
  她虽然之前没有往这方面留心。
  但她如今使用的,也并非是持杯女当年挖出来、被黑夜给予了形状的那个不可名状的躯体。
  她最初那缠绕着黑暗的血肉本体、也早已被光界之泉所溶解,如今使用的同样是标配的神躯。只要她想,随时可以调用过去的记忆和知识——神躯没有寿命这么一说,自然没有记忆限制、也就自然“不会忘记”。
  她稍微一回忆,就能清晰的检索出那些路人的神态。
  “最多最多,也就只能说是‘脾气很正常’,但绝对算不上温和。就像是其他地方的凛冬人一样。”
  神秘女士补充道。
  银爵士点了点头:“也就是说,让那孩子产生这种误解的原因……就只能是他接触到的那两位‘上位者’。或者说,是他在炉山中所接触到的所有人。
  “所有进入炉山的人,性格都变得温和了起来。这有没有让你想到什么?”
  “……我不仅想到了什么,我还要问你一些东西。”
  听到这里,神秘女士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你知道安南的‘系统’从何而来吗?”
  “我知道……用她的残骸制作的。无面诗人给我讲过——或者说,你应该庆幸她给我讲过。”
  银爵士缓缓点了点头:“所以我才没有让安南过来。”
  “所以我才会跟着过来哦。”
  无面诗人笑眯眯地说道:“不然我天天在家摸鱼不爽到吗?还不是牵扯到小安南了。”
  “纯洁之力……”
  神秘女士喃喃着。
  银发的少女眉头紧皱:“不应该啊。我记得当时好运小姐应该处理好了才对。”
  ——如今的超凡者或许会疑惑,为什么传说中的“天车御手”有着能够随意进入光界的权限、却不给自己装备什么神职?
  事实上,天车御手的确拥有除“天车御手”之外的神职、而且不止一个。只是那些力量,都已经随着她的死亡而崩解……直到世界重新生成这份力量。
  她曾经是【美神】,是【月神】,是【命运之神】。
  而她同样也是【纯洁之神】。
  正是她的死,随着【纯洁】这一概念的崩解,才让堕落之路的尽头……诞生了第一位【堕落者】。
  堕落之龙,烬。


第一百三十一章 烬
  十二正神还知道一些别的东西。
  那是只有在天车御手还存活、巨龙之国尚未建立的时代,就已与三位龙王结识之人,才能得知的秘密。
  既然“霜”是冰霜的掌控者,掌握着“静止”、“憎恨”、“悲叹”、“寂灭”等概念;而“炭”是火焰的掌控者,他是“激昂”、“欢欣”、“热烈”、“新生”。他们构成了一组完美的【两相】。
  每当“霜”的力量变强,她的行动力就会逐渐变弱,“炭”就会随之变弱,同时他的意志与行动力则会逐渐变强;反之亦然。如同冷与热相似相反、不可共存,他们就如同一个沙漏里的两极。
  如同冬夏更易、春去秋来。
  那么他们的兄弟,名为“烬”的黑龙呢?
  毫无疑问,他无法单独成为“两相”,因为和他对应的另一相、尚未出生便已死去。
  而他所持有的力量,就是“堕落”。
  ——正是堕落之路的【堕落】。
  这个世界之所以充满了诅咒、堕落、悲叹……即使是诸多正神也无法扭转。
  只是因为从最初的时刻,纯洁之龙、无鳞无孽之兽……便从未诞生。
  之所以是他成为巨龙之国的统治者,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他不会变弱、不会改变自己的意志,更永远都不会受制于人。
  因为他是永远也不会自行翻转的、静滞的沙漏。就像是镜面与现实中所不同的差异之物。
  对于烬来说,天车御手就像是他的姐姐一般。与他互为“两相”,拥有着与他镜像的力量。
  而他们也确实在事实上形成了两相。
  有着“纯洁之神”的压制,沙漏中始终有三分之二的沙子尚未漏净——这意味着天车御手巅峰时期的力量,有烬的两倍。
  纯洁之力压制着堕落之力。
  于是才能诞生出“西西弗斯”这样的生灵、诞生出“军团”这样的组织。
  ……而在天车死去之后,沙子就漏完了。
  由天车创立的向上的“升华之路”,由烬创立的向下的“堕落之路”,就此成立。
  如同《论命运与骰子之半数奥秘》所说的一般,“向上是跳跃、向下则是一步一脚印”。
  与能够随时间逐渐变强的堕落者相比,升华之道反而才是比较惨淡的那一方。
  任何生灵在离开“共通线”、将自己的灵魂腐化并激活后,就会面临无法回头的抉择。
  如果往上走,抵达白银阶后得到强化的主要属性,都会是“意志”;而在他们抵达黄金阶之后,那份永不餍足的欲望就会被彻底固化,其他的欲望都会被逐渐淡化。
  强烈到想要改变整个世界的欲望、绝不改变自我道路的强韧意志,和与之相比……软弱之极的力量。
  幸好,这份极致的渴求能够唤起真理之书。
  假如没有燧父抢回来的【虚界之心】提供的要素之力,那么黄金阶的超凡者根本就没有要素之力、更不可能拥有崇高假身。他们只是拥有比白银阶强大一点点的力量、有着比白银强一点点的属性……仅此而已。
  和这份强烈到刻骨钻心的欲望相比,这些力量实在太少太少了。
  而除了这欲望之外,他们什么都没有、什么都做不到。
  所以在他们升华成神之后,才能够堂堂正正、勤勤恳恳的行走于正道。
  他们如此艰难、如此幸运,才能从自己最初渴求的道路上、使用着自己渴望的力量与权柄、秉承自己最初的理念、执行自己最初的意志——改造这个世界,而不是在成神后就变得堕落。
  这也是为何最初的那些神明中,根本就不存在所谓的“邪神”。
  “邪神”并非是拥有邪恶力量的神明,而是品行不端的神明。
  祂们或是用自己神明的权柄作恶;或是麾下的圣职者作恶过多以至于被当地正神教会直接通缉了一整个教会;亦或是完全逃离自己的职责、以至于让世界陷入混乱。
  正神教会的主要职责之一,就是清除、剿灭邪神教会。
  根据“纪年法”仪式的约束,正神想要亲自出手,必须先将对方所有还在正常运行、祭拜的教堂摧毁;或是使其不再拥有主教以上的圣职者——因为只有主教才能建立新教堂和运营教堂。只是普通的牧师站在教堂中,这样的教堂是不算“启用”的。
  虽然燧父让升华者在抵达染色之位的时候,能够得到“要素之力”的赠予,大幅增加了选择升华之路的超凡者。但这也让那些升华者,变得没有那么纯净。
  神明就是这个世界中地位最高的公务员。
  在天车御手死亡之后,机械运行的“天车”只会选择已经符合标准灵魂授予真理之书。
  它不像是天车御手那样,能够对“稍微符合标准”的灵魂进行教育、培养,更不会为了优秀的人才一对一的编织全新的真理之书,只能为合适的对象“一键选择真理残章”。
  那就一定要增加升华者的数量,这个世界的发展才不会停滞——因为只有相关领域的神明出现之后,模棱两可的概念才会确定下来。
  而燧父想出来的办法,是“大幅提高升华者的待遇”。
  也就是为这个世界提供了要素之力。
  一种能够让染色之魂,轻而易举的碾压“堕落者”的力量。
  这的确大幅增加了升华者的数量,但也让烬有所不满。
  从他们发起夺天远征时,当年新增升华者与堕落者1:50以上的可怕比例,在第二年就变回了1:20,而且每年都在递减。这还是在成为堕落者就能得到“皇帝优待”、在烬鼓励国民成为堕落者的情况下。
  ——而这同时也成为了柔弱的精灵们,敢于离开帝国、独立生存的底气。
  对于全族都是升华者的精灵来说,这简直堪称是“定制外挂”。
  但精灵们离开帝国后,也并没有因此而歧视堕落者。因为那个时代,堕落者这个名字,最开始的含义是“头上长角的人”。他们只是脾气稍微火爆了那么一点而已。
  ——那就是“烬”的角。
  翅膀、触手、弯角、獠牙、利爪、鳞片、毒血——这些【附肢】,就是烬身上的一部分。他们在逐渐向烬靠拢,或者说……是烬拥有全部堕落者的力量。
  在精灵的审美中还属于比较酷的类型——因为精灵几乎都是拜龙者。龙类天生满足精灵的审美,就如同人类喜爱猫咪一样。
  在精灵们来到雅瑟兰大陆之后,同样建立起了完整的传承。而在这里,升华者与堕落者的比例就变成了9:1。
  而在这时,很多人走上升华之路,就不再是因为“想要成神来改造这个世界”……而仅仅是认为“这比堕落之路拿到的好处要更多”。
  从那之后,就开始陆陆续续有邪神诞生了。
  他们并不认为“神明”应该担负什么责任——或者说,他们从最开始就不是为了这份责任而来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交易的本质
  随着升华之路逐渐变得不那么纯洁。
  堕落之路也具有了“恶名”。
  虽然现在的堕落者,都有了比较高科技的转化方法——体内植入“附肢”的碎片、并进入任意难度的噩梦。只要能够从噩梦中出来,就能够定向转化成特化相应能力的堕落者。
  尼古拉斯二世教出来的所有“学生”,包括卡芙妮在内,都是这种堕落者。
  但堕落者其实也可以自然转化——或者说,最开始的堕落者都是自然转化的。
  只要在青铜阶的时候,就将自己的第一欲望改成“触手可及的”、“刺激的”、“易于满足”的那种——比如说大笔大笔的捞钱、抢夺漂亮的异性、杀掉自己讨厌的人……
  每当最强烈的欲望得到满足,他们的力量都会变强、下一次出现同样的欲望时,欲望就会更加猛烈、更加难以克制。
  而当这份欲望燃烧到极限的时候,他们的灵魂就会开始下沉。每次完成欲望、就会增加侵蚀度……并在侵蚀度超过一定程度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发生“变异”。
  所以堕落者才会随着时间而变强。
  他们每完成一个强烈的欲望,都会变强。这就像是训狗训猫一样,在鼓励着他们“完成这样的事”。
  神明其实并不歧视堕落者。因为并非所有堕落者都会作恶,只是堕落者全都不具有什么“长远的目标”而已。
  悲剧作家那样的家伙,也能成为正儿八经的神明;
  而如果这个世界存在什么喜欢帮助他人的蜘蛛侠,他也会成为堕落者。
  他们只是为了内心最强烈的、触手可及的欲望,而不顾一切。
  与其说是恶徒。
  不如说是【狂徒】。
  至于堕落者的名声全面变坏,还是在咒能时代的事。
  咒能这种技术,无限的放大了一个人内心的阴暗面。
  鼓励“为所欲为”的堕落者,自然是毫无顾忌。
  精灵是无法成为堕落者的。
  而精灵本质上依然属于殖民者。雅瑟兰大陆的土著,对当时经济科技军事水平都是“宛如神明”般的精灵自然非常畏惧和崇拜,但内心深处也有深深的嫉妒。
  那些雅瑟兰人中的堕落者,肆无忌惮的使用咒能,造成了非常多的破坏。最开始是对同族、然后是外族、最后甚至开始对精灵们下手——他们妄图使用精灵的技术来反抗精灵。
  在平叛之后,精灵们才开始正式立法禁止精灵以外所有种族使用咒能。而那些外族们的“非堕落者”,自然会为此而埋怨堕落者们的胡作非为、削弱了他们已有的福利。
  而且这也不算冤枉他们。
  那些堕落者们,最开始能够得到精灵们的信任,接触咒能权限、的确不可能是什么恶徒。倒不如说,的确是堕落之道对欲望的放大效应,加上咒能那种“梦想成真”的能力。让他们逐渐失控、变得膨胀。
  从那个时候,“堕落”这个词才成为了一个形容人的品性变得恶劣的形容词。
  或者说,正是因为雅瑟兰大陆的狭小……才让这份恶念不断膨胀。
  玩家们渴望升级、渴望完成任务的欲望,同样也满足堕落者的需求。
  但唯独天车的追随者……绝对不可能是堕落者。
  虽然他们的“升级”模式,看起来与堕落者一模一样,但任何玩家都无法成为堕落者。
  因为安南所使用的“系统”,就是神秘女士使用天车御手的残骸、对“天车之书”进行改造后获得的。
  而提出这一需求的“甲方”,则是安南自己。
  或者说,是那个“黑安南”。
  “系统”这个词,也是他教给神秘女士的。
  安南认为用这种方式来引导未来的自己,比神秘女士自己亲自来要靠谱的多——虽然对他的说法有些不满,但考虑到安南自己肯定会更了解自己,神秘女士最终还是答应了。
  至于用的材料,自然就是天车御手的一部分尸骸。
  不过这点,黑安南并不知道。
  众神之中,唯有好运小姐能够自如跨越诸多世界。
  因此当年就是她带着雅翁将天车御手的尸骸缝于世界里侧,而如今还要让她自己进去再切一部分下来。而作为秘密的掌控者,无面诗人自然也得知了这一情报——并理所当然的泄密了。
  这份“自己给自己的赠礼”,在黑安南死去之时、封印于安南体内,随着安南醒来之际完成“点亮”。
  “大概就是那次对尸骸进行的切割,让天车御手的封印有了些许松动……使得她的光满溢而出。”
  神秘女士沉声分析道:“能够让周围一片人的性格都变得温和,这显然就是她泄露的【纯洁】之力。
  “昔日它能够镇静、压制烬的欲望,如今洁化一些凡人的邪念,显然也不在话下。
  “但就算力量泄露,那也是发生在世界反面的事。恐怕只有黄金阶的超凡者,才能够感应到异状。不仅是白银阶的巫师,甚至就连作为凡人的贵族都被‘光化’了,这又意味着另一件事……”
  “——这个世界已经出现创伤了。如同装着水的袋子被戳破、另一侧的水满溢而出。”
  银爵士接过的神秘女士的话头。
  他望向炉山的方向,微微眯起眼睛:“这意味着……来自虚界的入侵者,已经进入了这个世界。至少在他们意识到这里有东西的时候,就已经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但是阿曜却根本没有察觉。这不可能。”
  曜先生是光与净化之神——也就是这个世界的防火墙。
  想要不被曜先生察觉,只有一个办法。
  那就是“不见天光”。
  只要被太阳光晒过一瞬间,就会被曜先生察觉。
  “虚界恶魔是世界死后的怨魂、没有实体,必须依附于智慧生命;恶魔能够窃取宿主的记忆;那个从这里钻进来的恶魔一直待在地下,而且从未出去……”
  神秘女士缓缓说道:“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吧?”
  “啊,我知道。或者说我来之前就稍微猜到了一点……”
  “那你为什么不叫婆婆来?”
  “婆婆平时性格还好,但她对于‘死者复生’这件事很极端……尤其还牵扯到天车。如果她得知这件事,恐怕会牵引火山与地震之力、将这一座城市直接抹平,来彻底封印影响。那样的话,我担心她和老祖母会打起来。”
  银爵士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所以,我就叫了阿曜过来,并且让他先一步进入地下——
  “这件事本就不必如此麻烦。我相信阿曜能够彻底的净化那个恶魔的……而你能够将世界的漏洞重新缝补起来。无面诗人则可以将这份秘密彻底埋葬,最终的效果和把婆婆叫来差不多。”
  神秘女士听闻之后,突然感觉到一丝怪异。
  她忍不住发问:“那你呢?”
  “我当然是负责把你们都叫过来。”
  银爵士理直气壮地说道:“互通有无,这就是【交易】所能做的事。毕竟交易本身并不会生产任何物资……这也很合理。”


第一百三十三章 纯白的少年
  银爵士他们并没有从费利克斯伯爵府的地下密道,经由深井进入炉山底部。
  他们三个人就在外面闲逛,直到他们算了算时间、感觉曜先生应该已经把事情处理完了……才借助着银爵士的集体传送、将他们全部都送了进去。
  神秘女士当然也会传送类的能力——她有着仪式的神职,顺理成章的掌控此世所有已发现与未发现的仪式。但只要是仪式,就一定会需要材料、神秘知识与仪轨……那就会变得麻烦起来。
  而银爵士作为交易之神,他同样能够使用运输之神这位从神的神术。
  ——群体旅行术!
  随着一阵绚烂的银色光辉将他们三人包围。
  就如同包裹在飞快行驶的匣子中……在宛如飞速坠落的电梯般的强烈失重感中,只用了大约五六秒的时间、他们就莫名其妙的抵达了目的地。
  当银色光辉散去之时,周围的热力一股脑的涌了过来。
  他们已经抵达了炉山深处。
  “不愧是活火山。”
  感受着周围澎湃的热力,神秘女士的表情有些微妙:“这又快要喷发了吧?”
  “无所谓的。”
  银爵士耸了耸肩:“反正炉山就在风暴之塔的正下方。等它真的快喷发的时候,风暴之塔肯定能检测到的。”
  “——你们好慢啊。”
  一个清冷的少年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那里明明之前还没有人。
  只是瞬息之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在他们身后就凭空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位身披镶着金边的纯白色高领风衣,有着白发白肤的十五六岁的男孩。
  他的袖子是那种自肘部至袖口,逐渐变宽的类型。他低垂着双手,只能看到一点指尖;立起来的领口则挡住了下巴,并与垂下的纯白色短发正好连在一起。
  他的皮肤白皙到近乎透明,闪耀着肉眼可见的光芒。而同样透明的瞳孔中、仿佛流动着彩虹般的光辉。
  看上去,整个人就像是活的水晶饰品一般。
  ——那正是曜先生。
  虽称呼为“先生”,但实际上却只是一位稚嫩的少年。
  曜先生埋怨着:“我都已经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了,还等了你们半天,你们这才过来……”
  说到这里,他突然心生警惕:“不会你们最开始,就是打着这种主意吧?”
  “不是‘你们’,曜先生。”
  神秘女士毫不客气地说道:“就是墨丘利乌斯那家伙。他把我们三个叫来干活,他自己却什么都不打算做。”
  “也不是完全不做啦。”
  银爵士理直气壮地说道:“我人都在这里了,假如出了什么事我还能不管吗?假如你们这边出了什么问题,还不是要我来补上?
  “如此说来,我就是你们的保险——那么,保险买了没用上,这难道不是一件幸运的事吗?”
  “——诡辩。”
  神秘女士哼了一声。
  曜先生闻言,瞥了银爵士一眼。
  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
  或者说,他早就已经认清了银爵士那不靠谱的真面目——
  虽然看起来他到处跑,似乎很忙的样子。
  银爵士在各个地方,张罗了很多事、帮助了很多人……因此他无论是在神明中、还是在凡人里,银爵士的声望都很高。
  但如果对银爵士的了解再深入一点的话。
  就会意识到,银爵士自己其实是那种,但凡能不动手就绝对不动手的类型。他只负责揽活、担保、牵线……最多来垫付点成本价什么的。
  神奇的是,他作为一个专门攒局的……明明看上去对任何人都很公平、但最终却总能捞到不少好处。
  就连与他关系还算不错的曜先生,也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银爵士出手了。
  ——顺便一提,在很多银爵士攒的“局”里面,负责干活的通常都是曜先生。
  这反而给凡人产生了一种奇怪的错觉——似乎曜先生是正神中最喜欢干涉凡物的。
  不过曜先生他向来都是无所谓的。
  “算了,拉克西丝。我没关系的,只要结果是好的就可以。”
  曜先生发出温柔的声音:“你们希望我处理的,我都已经弄完了。在这里工作的人,我‘净化’了他们的记忆、让他们忘记了一切;他们绘制的那幅魔画已经被我拿走了,而被天车之光浸染的其他人也已经被我控制起来了。”
  “真是可靠啊,阿曜。”
  银爵士双手抱胸,笑眯眯地说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无论是不是他来干活、无论他最终的声望如何——曜先生都不在乎这些东西。
  只有弱者——只有不得不依附于集体的“人类”,才需要考虑声望的问题。
  而曜先生他是太阳。
  太阳高高在上,永远也不会降临凡世。倒不如说,他如果离人太近,反而会招致灾难。
  因此,曜先生从来不会去理解某个单独的个体,只是绝对公平的给予他所应给予的一切——至于是晒死或是冻死、这就与他无关了。
  曜先生正是如此给这个世界带来光与热,也是如此将人们从噩梦中解救出来。和银爵士相反,他从来不会关注“个体”,也不具有同情心和理解力。
  他只会做“最公平而正确”的事,并将修正的余地交予他人。他不屑于和任何人解释自己做的事,也不会寻求除了“他的兄弟们”之外的任何帮助,更不会对自己有丝毫怀疑——他只负责做事。
  这和银爵士正好相反。
  或许也正因如此,曜先生才会和银爵士成为朋友。
  简单来说,在每个实验小组中,都会有专门负责干活的人、以及最后负责上台把PPT讲清楚的人……虽然有些时候是同一人,但在这个世界显然不一样。
  曜先生是前者,而银爵士就是后者。
  他是业界大能,那么银爵士就是他的“经纪人”。
  “那来自虚界的恶魔呢?”
  神秘女士追问道:“你把那个恶魔净化了吗?”
  “……怎么说呢。”
  曜先生有些迟疑。
  他那琉璃般的瞳孔中,突然有光亮起。就像是发光的义眼般,仿佛在查看着什么、或者是在和谁交流一般。
  随后,他便转身向深处走去,同时丢下了一句:“你们跟我来。
  “先来现场看看情况。”


第一百三十四章 已死而未死之神
  在银爵士他们传送进来之后……才意识到炉山底部的空间,并不像是矿坑般狭窄阴暗、炎热潮湿。
  反而非常的干净整洁。
  与其说是火山底部,倒更像是奇特的圣堂。
  ——这里是已经通过“深井”之后的位置。
  是从深井下到底之后,继续往里面走……所看到的宏大建筑。
  它的建筑架构,其实有点类似于地下都市。只是没有光蚁层作为支撑……但那种完全不怕占地的阔绰感却是一般无二。
  穹顶至少六七米高,走廊超过四十米宽。大概能比得上规模小一些的候车大厅了……怎么看也不像是让少数几个人走来走去的。
  两侧的墙壁,也并非是砖石或是土墙。
  而是银白色的、质地颇有金属感的光滑表面。
  在他们脚下的,是大约六七米宽的、颜色异常鲜艳的血红色羊绒地毯。地毯两侧则每隔五十多米就摆着一组巨大的石像,并且有几排往上走的台阶。
  最为怪异的是……那些石像或站或跪、或是战斗、或是祈祷,共同点则是都没有头颅。并且身上如同有什么东西寄生其上一般,绽开最大足有三四米直径、最小只有一个巴掌宽的发光晶簇。
  正是这些晶簇,将这个走廊完全照亮。
  它们并非是雕刻好了之后被搬运过来的,而是直接原地取用石材雕刻而成的。
  这漫长的走廊,足足有六百多米。
  而最前面,则是一个等边三角形的大门。大门中有着一道液体组成的水幕缓缓旋转着的、那颜色与质感会让人联想到水银。
  “大约得有一千八百多了。”
  银爵士突然开口道:“这位伯爵可以啊。”
  神秘女士下意识地问道:“什么一千八……”
  “一千八百多金币。”
  银爵士嘴角微微上扬:“就不算那能够直下八百米的深井技术,得花多少钱……光是这个走廊、这些雕像,还有那个门。我估了一下价,差不多得花一千八百多金币了。
  “我刚刚看了一眼……凛冬家的存款,甚至都不到这个数。这伯爵的敛财能力相当可以啊。”
  “应该没这么多。”
  神秘女士下意识的反驳着银爵士:“这墙壁虽然是镀银的,但并非是纯银。而是经过处理的铝银粉。而那些雕塑,显然是使用塑形法术直接制作的……地下这种环境,不可能石料长得都这么对称。”
  她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不过也确实很麻烦就是了。”
  “这门怎么开?”
  无面诗人声音尖锐而轻佻:“我们直接冲进去吗?但我感觉这门也值点钱啊。”
  “别动。这是个密码门,之后给安南搬回去。”
  神秘女士毫不犹豫地答道:“符文型的密码……完全没加密,非常简单。”
  她说着,正对着那个三角形画了一个“无限”的符号。
  那水银之门便自行打开了。
  在解除屏蔽之后,纯澈的光、便宛如海啸般立刻满溢而出!
  他们三人的身形顿时融化在了那无穷无尽的光中,甚至就连阴影都一并消散。
  这是足以摧毁凡人理性的活光。
  但曜先生甚至手都没抬。
  他那琉璃色的透明瞳孔亮起了同样的光辉。
  那光芒之海便像是被分开的洪水般,自他们身前弯曲、自他们身后合拢,毫无声息的避开了他们三人。
  而那些涂抹着铝银粉的墙壁,也顿时闪耀起同样璀璨的光辉、努力将这具有穿透性的光芒反射回去。
  刹那之间,这走廊便像是烤箱一般、室温开始飞速提升。
  “怪不得他们要把这走廊做这么宽……”
  无面诗人感叹道。
  “真的是天车之光。”
  神秘女士倒是皱起了眉头:“怪不得那些贵族们光化了……一层薄薄的铝银粉,根本扛不住这种活性的天车之光。得上铅层才行、至少三米厚。靠阿南刻的圣数布置一个遮光结界,差不多才能封印这光。”
  “他们肯定没有那个钱的。”
  银爵士一边快步往前走去,一边说出了非常现实的话语:“铅也是很贵的,冶炼铅层的技术,应该也只有燧父的信徒们有。”
  “那些人呢?”
  神秘女士倒是没有动,只是转而向身后的曜先生询问道。
  曜先生从神秘女士身边路过。他没有回头,只是一边往前走着、一边轻声说:“我把凡人都放到深井上方了。而那位伯爵和那个巫师……
  “他们被我丢在里面了。”
  ……那不得被这光烧傻了?
  闻言,神秘女士的表情有些微妙。
  但她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紧走两步路、随着众人一同走了进去。
  而一旦进去,就会发现那震撼人心的美丽之物。
  ——那是晶簇之海。
  无数的纯白色晶簇,宛如盛开的花海一般、将大约五百多平的圆形房间完全覆盖。
  只留下了一个像是横置过来的“8”一样的无限符号,是空的。但上面并非什么都没有,而是闪耀着辉煌的白光。
  而一个身穿红色长袍的中年贵族,以及一位面容清秀到让人联想到女子的、拥有棕色长卷发的青年,非常乖巧的并排坐在无限符号的左侧。
  他们瞳孔中映出纯澈的白光,面带微笑、表情平静而温和,眼神空洞到像是死了一样。
  而另外一侧,则摆着奈杰尔的那幅画。
  在无限符号的正中间——那是所有光的源泉。
  对凡人来说,这光芒或许能够轻而易举的污染他们的心智。
  但对于神明来说,它甚至无法遮蔽他们的视线。
  “许久不见了,各位。”
  一个极温柔的声音,在众人心底响起。
  三位神明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
  纯黑色的及腰头发并非是由诸多成丝的发丝组成、而是宛如夜空般的片状。
  与安南近乎完全一致的面容,挂着充满了母性的恬静微笑。她的左眼是银灰色的、如同旋涡般的宝石;而右眼则是一个漆黑的空洞。
  ——那是昔日被好运小姐摘取的“材料”。
  一枚天车御手的“神之眼”。
  从那个空洞望进去,所看到的并非是“漆黑”一片。
  而是最为纯澈的虚无。
  她的胸部高耸,全身上下不着片缕……腹部是昔日蠕虫钻出时留下的黑洞。她双手似乎交叠在一起,端庄的护住了腹部的空洞……
  但也无法确认。因为她自腰部往下,便化为了虚无。
  一道弧月般的裂缝、吞没了她的下半截躯体。因此她悬浮于空中,而小臂以下的部分逐渐变得透明,只能勉强看到姿势。
  亦或者说……是她原本就在另一个世界,而一道裂缝撕碎了两个世界的隔断、将她的一部分释放了回来。
  “果然不出我所料……”
  银爵士喃喃道。
  来自虚界的恶魔,占据的不是伯爵的躯体、也不是那位巫师的躯体。
  ——而是天车御手的尸体。
  虚界的恶魔,并非是某个种族。
  将其称为“恶魔”,也只是为了表达精灵们的厌恶、恐惧。但这并非是堕落者所化的那种恶魔。
  或者也可以将其称为“心魔”或是“天魔”。
  它们并没有实体。
  只是在世界毁灭之后,由世界的残骸本身产生的“恨意”。
  ——我(指世界)已经被毁灭了,而你们为什么能活着?
  如同亡灵憎恨生者一般。
  虚界之魔会寄生于智慧生命体内、并获得实体、智慧、力量与意志——而它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毁灭当前的世界。这份仇恨只会指向“最终毁灭了虚界的世界”。
  这是世界最后的自保机制。或者也可以称为一种“威慑机制”,是“如果你杀了我、我也会回来杀了你”的威慑论。
  一旦被虚界之魔附身,无论之前的愿望是什么、都会变成“毁灭一切”。
  ……不过这种报复,非常无力就是了。
  毕竟作为战胜方,肯定是更加强大的。
  区区一两个人被改变心智、根本无关大局。
  但是……
  就连银爵士也无法想到,如果被更换心智的天车御手……她会怎么做?
  至纯洁、至圣、至善之神。其光芒就能够净化一切。
  已经能够将心智更换、使其堕落疯狂的虚界之魔。
  如同最为锋利的矛、和最为坚固的盾对撞一般。
  “不用担心,各位。那个孩子已经被我净化了……我之所以还在这里,只是为了等你们过来。”
  她温柔的轻笑着:“我现在非常清醒。我不会攻击你们,也不会抵抗。
  “我知道,我的醒来是个错误。等你们想要问的都问完,我就会配合你们来修正这个错误。”
  “……我知道为什么阿曜没有直接下手净化恶魔了。”
  银爵士伸手捂住额头。
  神秘女士和曜先生也变得沉默。
  并非是不忍心下手——为昔日的同伴重获安眠,他们谁都能下得了那种决心。
  只是……
  “我希望我们一同听见那个答案,而不是我先来询问。再告诉你们。”
  曜先生轻声说道。
  “你做得对,阿曜。(消音),我确实有件事想要问你……”
  银爵士闭着眼,轻声说道:“我觉得,你应该也知道我想要问什么。”
  天车御手温和地说道:“我是怎么死的……对吧。”
  “正是如此。”
  银爵士说道。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未来之影
  与看上去的和谐状态恰恰相反。
  在“天车御手”开口的第一时间,银爵士三人的心就沉了下来。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
  那就是天车御手的确已经死了。
  如果天车御手只是灵魂迷路到了别的世界,那么就算虚界之魔进入了她的尸骸中、也不可能得到她的记忆。
  因为那样的话,就代表着“天车御手还没有完全死去”。
  虚界之魔的寄生分两种。
  一种是对方还有独立意识……那么虚界之魔就会成为在耳边碎碎念的古神。只要把对面逼疯,让对方发自内心的承认这碎碎念正是自己的想法,对方的躯体就会被夺走。
  第二种,就是直接寄生失去了生命的意识生物尸体。
  比如说刚刚被杀死的人或是动物。
  但被净化的亡灵残骸就不行。
  而如今……虽然虚界之魔的意识,反过来被天车御手的尸骸中残留的纯洁之力所净化。但它能够有着清醒的意识,直接与银爵士他们对话,这就已经说明天车御手当年的确已经死亡了。
  也正因如此,她的残骸才会具有这种程度的力量。
  假如同一个人假如通过某种方法直接分成两份、他所持有的超凡之力不可能直接复制成两倍。不然通过重复这种手段,他可以轻而易举的超越一切神明。
  而光界之躯的权柄来自于灵魂——虽然对于神明来说,并不存在传统意义上的“灵魂”。因为光界之躯,就是使用“灵魂具现化”创造出的躯体。
  但如果一定要分离的话,那么权柄并不依托于躯体本身、而是依附于“意识”。
  哪怕是某位业务不太熟练的伪神、不小心以意识进入了梦界深处,他们也同样拥有属于神明的权柄、而留在外面的躯壳就没有了那种伟大之力。
  如同他们的“领域”一般。
  只有察觉到的位置,才能具有力量。
  这意味着,假如当年天车御手是“意识落入了梦界深处”,那么她所有的权柄都会跟随着灵魂离开。
  除了在仪式上,这躯体具有“神骸”的特殊性质,位格相当高之外……它大概只相当于一个并不具有要素的真理阶超凡者的尸体。
  的确,仅仅只是存在,就足以永久性的改变周围的环境——比如血蝴蝶谷的那些蝴蝶、比如风暴之塔上空的无限风暴。
  但也仅此而已。
  而假如尸体仍然具有属于神明的力量……那就说明,灵魂破灭的比身体要更早。正因如此,才会有一部分力量残留于体内。
  其实,昔日神秘女士打造系统的时候,就已经隐约有了这样的念头……
  但她心中还有一丝侥幸——取用了天车御手的一枚眼睛作为材料,或许仅仅只是用来激发《天车之书》力量的引子、或许仅仅只是具有仪式性的力量……
  不过,现在他们就可以确定。
  天车御手的确是死透了。
  而且……奇怪的是,她的意识更破碎于躯体之前。
  但她那个时候,还能操控天车“靠边停车”。又说明她并非是立刻死亡……
  她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死期将至,却没有求救也没有留下遗言,而是安静的选择了将西西弗斯安全的送了回去、并为这个世界留下了天车之力。
  “……你们在悲伤什么?”
  但与沉闷的气氛相反,“天车御手”的语气看起来却相当轻盈。
  她从那半透明的虚无裂缝中伸出右手,理了一下自己鬓角的发丝。露出了有些好笑的表情:“不必如此悲伤。我并非是被什么人杀害的。”
  这点雅翁也跟他们说过。
  因为天车御手的尸体过于完整。
  哪怕是被人用极细的线或是剑切割,也一定会有些许残缺。但天车御手的尸骸却没有片刻丢失。与其说是“破碎”,倒不如说是被“拆解”了。
  就像是……并非是电视被砸碎、而是被拆成了零件。
  “不要想着什么‘为我报仇’之类的蠢话。我能够在那个时间死去,其实是一件好事。”
  “……好事?”
  银爵士眉头紧皱。
  他想要反驳。
  但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他的声音便软了下来;而想到驱动着这躯体的人、并非是那个人,他就又感觉这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但“天车御手”却没有丝毫动摇。
  “没错,就是好事。”
  她有些无奈、又很是肯定地说道:“我是命运之神,也是过去与未来之神。在我将西西弗斯送达光界的前一瞬间……我看到了另一重未来。”
  未来?
  神秘女士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但她却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天车御手”自己叙述着。
  “【正义之神】是最危险的临界值。‘正义’这项力量,它最大的意义、其实就在于它的模棱两可……它不应该被固化。至少在我们的世界中,它不该被固化。
  “假如这个世界存在正义之神,正义的唯一概念被固化并明确……那么无论正义之神是死是活、它一定会在未来崩塌——就如同蛾母从梦界深处所看到的那些,坍塌到只剩下一段残影的世界碎片。”
  “……但你可以将西西弗斯杀死。”
  银爵士眉头紧皱:“你更没必要将他送回来。”
  他对西西弗斯本就没有什么好感。
  如今得知,天车御手的陨落与西西弗斯本身有关——这更是让他的语气变得激烈了起来:“你与西西弗斯孰轻孰重,你看不出来吗?
  “你是我们之间情感的连接点。失去了西西弗斯,我们只是少了一位正义圣者;但失去了你,这个世界已经四分五裂……”
  “……并不是我选择了牺牲自己,来换取西西弗斯的生还。”
  “天车御手”的表情变得有些无奈:“你听我说完。
  “我当时意识到,正义之神的存在可能会导致世界灭亡。于是我就开始翻阅,未来八百年至四千二百年的十四种末日片段。就在我寻找出路的时刻……我突然受到了来自未来的攻击。”
  “……未来?”
  即使是神明,也难以理解这种伟力。
  第四史论、以及第六相往世书,都是与未来有关的力量。
  从过去改变未来并非不可能——这就是所谓的“锚定命运之力”。
  但反过来……
  从未来改变过去?
  那近乎不可能。
  ——那意味着整个世界都将崩塌。
  向上的历史、向前的历史、向更深处的历史……假如有人逆流而行,影响的并不仅仅只是“向前的历史”。这会导致覆盖整个世界的“悖论”——从那个分歧点往后诞生的神明,或许会成为“在另一重历史中才会诞生”的【无名之神】。
  “不对……”
  神秘女士突然怔了一下:“的确有办法从未来改变过去——”
  很快,银爵士与无面诗人也意识到了神秘女士在说什么。


第一百三十六章 悖论之蛇
  与此同时。
  在另外一边,安南也在与雅翁谈论着这件事。
  “如果说,‘天车’这个称呼并不属于未来……”
  安南若有所思道:“你们当年称呼天车御手,是不是会直接称呼它为‘天车’?”
  “当然。”
  雅翁轻巧地答道:“这就像你平时称呼某位朋友的姓氏或是名字——假如同时存在另一人,与他的同姓或是同名、那么就必须加以区分。
  “在你还没有诞生的时候,我们偶尔也会称呼她为‘天车’。比如说,你所熟知的曜先生就是这样称呼她的。如同他也是这样称呼你的。”
  “……但是……”安南眉头紧皱,“我与姐姐的样貌,都传承于母亲才对。”
  “安雅·拉斯普廷?”
  雅翁嘴角微微上扬:“和你的生身之母相比……你不觉得你与纸姬更加相似吗?”
  他说着,用指节敲了敲桌子、示意安南看向站在他身边的纸姬。
  “我可没有纸姬那么【美】。”
  安南毫不犹豫地说道。
  他的容貌虽然与纸姬极为相似,但就只是差了那么一点、就仅仅只是凡人的程度。能够被描写、能够被刻画,而完全没有纸姬那种魔性。
  纸姬的容貌已经是无法描述、无法绘画之物……仅仅只是目见便能摧毁凡人的理智。
  “那么问题来了,纸姬用的容貌是谁的呢?”
  雅翁挑了挑眉头,悠然道:“当然是你家老祖母的。她的形象来自我当年为莉格蕾朵所画的一副纪念画……那还是在‘纪年法’仪式创立后。我为其他的参与者,各画了一幅画。
  “有特别爱惜的,也有不那么在乎的。这幅画能流到外面,就说明莉格蕾朵其实是不甚在乎的那一类。但那幅画所绘制的,仅仅只是莉格蕾朵的龙躯……我绘制这幅画的时候,她还没有换成如今这幅容貌、更不用说这具躯体了。
  “大约是在我们来到雅瑟兰大陆后,因为需要大规模的建设城镇。而巨龙们在精灵们的城市中行动不便——一些比较亲人的巨龙就化为了精灵形态,还有一些没有变化的就住在野外。
  “在那之后,老祖母才终于变成了如今的这幅人类形态。她向来懒得处理这种事,就直接使用了作为‘美神’的天车御手的外貌,来作为‘预设’。
  “只是她稍微进行了一番调整,使其变得更加威严。又加上了龙鳞与龙角,并大幅提高自己的身高……一直拔到了三米多,来与天车御手的外貌进行区分。
  “于是,在纸姬获得生命的时候……她也自然而然得到了这样的外貌。”
  雅翁说到这里,深深望了一眼纸姬:“事实上,老祖母看你不顺眼的原因之一,也是因为你使用着这幅外貌。”
  “……哎?”
  纸姬怔了一下:“是这样吗?”
  “没错。老祖母特地对外貌进行了修改,但你因为觉醒了【美】之要素,于是就自行又变了回去……毕竟天车她也有‘美神’的神职。对于老祖母来说,你这无疑是种冒犯。”
  “……那我现在道歉并换掉还来得及吗?”
  “那也不必。”
  雅翁嗤笑一声:“她这只是迁怒而已。你并没有什么错,也根本就不知情。或许真有冒犯天车之人,但你并不是——老祖母自己也知道这件事,所以她才只是自己一个人闷着发脾气。
  “这神名确实没起错。她这的确是老了……明知道不该、却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就一个人在那里生着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的气。这不就是和老太太一样嘛。”
  听到雅翁这话,安南和纸姬都不好接茬。
  毕竟他们还都是老祖母家里的“小辈”。
  雅翁和老祖母是平辈的老朋友,的确可以念叨两句……但安南他们俩却都不敢接。只能在那里听着老祖母的黑料瑟瑟发抖。
  “话又说回来,”雅翁瞥了一眼安南,“你现在应该很明白了吧。
  “虽然你与安雅有些相似。但你与玛利亚的相貌,却并非是传承于你们的母亲……拉斯普廷家族,可没有老祖母的血统。”
  雅翁说到这里,露出了有些微妙的笑容:“简单来说,就是‘巧了’。”
  “……就这么简单?”
  “这可一点都不简单。恰好是伊凡与安雅,拼凑出了这幅样貌……而且恰好是你。而看看你的姐姐玛利亚就知道了……你之所以是这幅模样,并非是因为你与天车的相似性、而得到了属于她的容貌。”
  因为和安南不同。
  玛利亚根本和天车御手,就没有任何关系。
  “也就是说……”
  “你还没意识到吗?还是说,你已经猜到了,却不敢承认?
  “这并非是你们被她牵引、更易容貌。当然也不是因为代代相传,恰好在这你一代返祖——只是因为伊凡与安雅加在一起,正好可以复刻纸姬之容。”
  雅翁伸出双手,发出悠扬的、宛如歌剧般的华丽唱腔:“也就是说,这是——命运!”
  安南的表情渐渐沉了下来。
  从最开始,命运就已经确定了一切……吗?
  命运早已确定,天车将会在这时重新诞生、天车之书将会降临、安南也将会穿越而来。甚至可以说,在安南尚未抵达之时、镜子们就已经准备好了。
  “……所以,英格丽德从最开始就……”
  “从最开始,她就没有任何希望。她行走于绝望之路上,妄图叩见奇迹。就目前而言,你占据着绝对的优势。”
  雅翁缓缓说道:“但这并不代表,你百分之百能够获胜。哪怕只是存在‘除你之外’的可能性,这都可能是绝对致命的。
  “因为还存在另一种可能——那就是你被敌人从未来抹杀。你未来的敌人,或许会支持英格丽德成神,因而直接抹杀掉你存在的可能性。”
  “未来?”
  “没错。”
  雅翁沉重的点了点头。
  窗外的天气渐渐阴沉下来,低沉的雷鸣伴随着凉风灌入房间。
  另外一边,“天车御手”同时开口道:
  “也就是在成神之时……将过去那悬而未定的模棱两可、确定下来的一瞬间——这正是从未来影响过去的唯一办法。
  “所以我必须用他们来引起你们的主意……当面告知你们这件事。这是不能被一切‘可能会被时光所改变’的生物了解的知识。比‘创世’级更危险的知识——关于‘未来’的知识。”
  天车御手在未来有敌人吗?
  安南在未来有敌人吗?
  ——当然有。
  而且还是在天车死后,被众神亲手送到未来的“敌人”。
  拥有天车一切的记忆。
  对神明、对文明……乃至整个世界,心怀憎恨之物。
  和祂相比,虚界之魔弱小到像是个尸体发火。
  在最南端的联合王国,与最北端的凛冬公国。
  雅翁与银爵士,同时念出了那个许久没有被提起、却永远都不会被遗忘的名字:“蠕虫。”
  在“过去”的时代并不存在、也无法被抹杀。
  却无视“命运”的轨迹,从未来逐一杀死所有可能成就天车的……非蛇之蛇。
  如同衔尾蛇一般,以“悖论”杀人的大敌。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可言名之物
  不可视之敌。变之兽。非蛇之蛇。自我吞噬者。
  这都是曾属于【大敌】的名字,也都昭示着它的其中一面。
  之所以说是曾……是因为它没有正式且固定的名字,“授名”这种简单的仪式无法束缚它。反而会为其增加力量。
  和神明死去之后,就会失去名字的原理不同。
  这是因为,蠕虫是“活物”。
  它的概念、构成、能力随时都可能会发生变化。
  它或许是它,也或许是它们。不仅是核心会变动、外观也会变动,它所在的具体位置,甚至是所在的时代、世界都会不断发生变化……最重要的是,它的存在不能被凡物所知。
  试图用确定的、不变的名字来精准的定义它,宛如刻舟求剑。
  就算是近距离接触过蠕虫的喀戎,也只能理解它的一个侧面。
  就连“蠕虫”一名,也仅仅只是代称——因为它是从天车御手腹中钻出的巨大蠕虫。所以在知道它的人脑中,能够理解这个“蠕虫”指的是谁。
  但如果不知道这个秘密,那么当他们念起“非蛇之蛇”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只会出现关于“非蛇之蛇”的知识。
  神明之所以接受“神名”,就是为了将自己固定在这个世界中。就像是想到某个名字的时候,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它的形象与相关知识。
  但蠕虫恰恰相反……它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也根本无需将自己固定于此世。
  很显然,“名字”这种东西是追不上它的、而且会被它吞食——它可以自己选择,接受某些名字、又或是不接受某些名字。
  接受这个名字,那么它就可以得到这个名字中隐藏的力量;如果不接受这个名字,那么人们就无法通过这个名字来记忆它。
  因此,人们越是研究它、越是理解它……它也就变得越发强大、越发不可抵挡。
  “如同当精灵们理解了‘非蛇之蛇’这一理论之后,蠕虫就获得了宛如哲学家般的神智;昔日巨龙称呼它以‘变之兽’,因此它就获得了使凡物突变的本质。”
  雅翁平静地说道:“‘蠕虫’则象征着它作为寄生虫的本质——它也因为这个最初的名字,而获得了能够从大地深处汲取力量的能力。这也正是它吞噬世界的力量来源。
  “它是灵智生物无法对抗的末日化身……如果说天车御手开启了这一切,那么蠕虫就将毁灭这一切。
  “它作为‘不可视之敌’这个名字时,就意味着它能够借用堕落的天车之力,从命运、过去与未来的角度攻击敌人……这是来自马人们对它的称呼。
  “如果说【命运乃天车之辙】,那么蠕虫就像是一条蛇。它从地上行过,同样留下了‘车辙’。而因为它与天车的特殊关系,又可以将其化为‘天车之轨’……借此操控命运,自未来向过去、亦或是从过去向未来发起‘不可视之攻击’。”
  “……来自未来的攻击吗?”
  安南眉头紧皱:“那样的话,我们如何才能提防?”
  “很遗憾,就是无法提防。”
  雅翁耸了耸肩:“所以蠕虫才无比危险。
  “蠕虫无法被杀死,否则就会在虚界或是梦界重生。而蠕虫的表皮能够让它随意的穿越世界……一旦脱离封印,那么就意味着再也找不到蠕虫了。
  “但如果只是封印它,它虽然无法从内而外的破除封印、然而外界的凡人却依然可以使用蠕虫仪式来窃取它的力量。
  “在这个过程中,就不可避免的诞生了蠕虫教。人们越是理解蠕虫,就越会意识到它无法被对抗。就总会有人崇拜这种伟大的力量……没错,就算它是‘此世之敌’,我们也必须承认这力量的确伟大而超凡。”
  “……蠕虫教啊。”
  安南喃喃道。
  他复述着这个名字。
  他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之前卓雅对他提及蠕虫仪式和蠕虫教的声音:
  “——这个仪式,原本并不是这么用的。”
  “——在陛下您还没出生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调查过蠕虫教了……”
  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
  “逆冬者”弗拉基米尔才第一次接触到了蠕虫教吧。
  他最开始作为守护者、惩戒者,而去将蠕虫教进行清剿。
  而在那之后,弗拉基米尔自己就被这力量所感染,同样开始崇拜蠕虫。
  “是因为精灵们使用蠕虫仪式、完成分布式计算,才导致的封印泄露吗?”
  安南忍不住询问道。
  雅翁挑了挑眉头。
  “分布式计算……这个名字好。当时精灵们没有为那个技术命名,他们只是理所当然般使用着他们所能使用的一切力量。
  “但也并非是因为他们抽取蠕虫的力量过多,才导致的泄露。”
  雅翁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无比嘲讽的微笑:“因为统一大结界本身……就是‘蠕虫’的封印。
  “蠕虫的本质是与天车之光对应的‘天车之影’,它必须封印于某个实体。顺便一提,这个名字对应的力量,让蠕虫只要存在于世、凡物便不可飞升。这个实体一旦被打破,它就会脱离束缚、重新回归到没有实体的状态。
  “对于当时的精灵们来说,他们认为世上唯一永远也不会被破坏的,就是统一大结界。
  “‘反正如果大结界都崩塌了,那么这个世界大概也要毁灭了’……没错,他们当时就是这样说的。所以他们就将封印蠕虫的仪式转移到了大结界上。”
  ——结果一千多年过去后,大结界还真崩塌了。
  但世界却没有毁灭。
  于是,蠕虫就越狱了。
  “精灵们起步就是白银阶超凡者。他们无法对抗灰雾。所以,他们中的一部分人,选择接受蠕虫的力量、试图逃离这个世界。
  “而当时……那位末代皇帝,就非常果断的唤醒了【三之塞壬】,用白女的力量,将‘帝都瞬间沉没于深海’的幻想具现化、让那些被蠕虫寄生的人直接被完全毁灭。
  “在那之前,他还使用了【第六相往世书】,将蠕虫丢到了一百八十多年后的未来。再使用【第四史论】确认了蠕虫将会被封印的命运。”
  只有第四史论能够改写关于蠕虫的命运。
  如同它也能够控制安南一般。
  这是世界专门用来克制“天车”和“天车御手”的伟大级咒物。却也偏偏能够用来克制蠕虫……
  安南很快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
  那就是【第六相往世书】并非是一次性的放逐用道具。它是有“返程点”的。
  “所以,皇帝就将蠕虫的返程点进行了封印……将其吞入自己腹中。并将自己封印在了石棺之中,连同帝都一并沉入深海。”
  雅翁赞叹道:“确实是个狠人。能够仅凭自身的意志、就控制住【三之塞壬】的诅咒……可以说相当果断,而且还敢拿主意。若非是那个意外,说不定雅瑟兰帝国将会在他手中重新兴盛。”
  “意外?”
  “就是破坏大结界的‘那些’意外人士。”
  “你是说……”
  安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帝国高层有蠕虫教的叛徒?”


第一百三十八章 雅翁的请求与约定
  “具体是谁,你就不用管了。反正他们已经被那位皇帝炸死了,但蠕虫是真的已经逃出来了。”
  雅翁说到这里,表情变得严肃了起来:“虽然这件事轮不到我说……我也知道,莉格蕾朵和博德肯定要骂我。但我还是决定跟你提一下这件事。
  “只有作为天车的你,与蠕虫力量同根同源,能够直接将蠕虫‘吞噬’而非杀死了……也只有成为完全体天车的你,能够完全掌握命运之力、不会被蠕虫干涉。
  “如果可以的话……安南。我是说,等你升华成神之后,假如你有把握的话……
  “——就请通过【第六相往世书】前往未来,追捕蠕虫吧。”
  雅翁还有句话没有说出来,但安南也知道他的意思。
  天车的确能够干涉、杀死、吞食蠕虫。
  然而蠕虫本身就非常克制天车——它有着“杀死天车”的特殊概念。
  而就算安南要顶着这份克制、将蠕虫击败……天车将蠕虫吞食之后,是否会孵化出更强大的蠕虫,雅翁也不敢担保。
  但面对“蠕虫在未来逃脱封印”的困境,似乎也就只有这条道路了。因为蠕虫能够看到过去未来、它有着能够从未来改变过去的手段……如果不将蠕虫铲除,那么这个世界就会愈发畸化。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不可视之敌”。
  “而为了让你的升华仪式不被蠕虫打扰……”
  雅翁缓缓说道:“我们其实之前就想好了一个策略。
  “那就是,先拜托蛾母或是好运小姐、把你带到别的世界中去。寻找一个合适的‘异界级’噩梦……一个从未诞生过‘天车’的世界,你要从那里完成升华仪式。”
  “那英格丽德怎么办?”
  安南忍不住问道:“蠕虫会从未来改变过去,推动英格丽德完成仪式吧。”
  “那更简单。”
  雅翁更加轻巧地说道:“那就杀了她。
  “我看到了,你家那些玩家们开始往这里聚集了……对吧。石父已经向我汇报过这件事了。”
  “哎?”
  纸姬在一旁嘟哝着:“我怎么不知道……”
  “你没必要知道。”
  雅翁板着脸,瞥了她一眼:“有你什么事?你要闲的没事,就去大冰川帮忙给安南找找【正义之心】。莉格蕾朵肯定高兴。”
  “呜……”
  纸姬发出悲鸣:“但是好远……”
  “远什么远?你肯定要变成龙飞过去的,不然你还想徒步寻找不成?算了,你这就去吧。”
  雅翁直接命令道:“给我画三幅画,算是作业。算上正义之心,一个月内完成。
  “第一幅画的要求是描绘冰川,并且能够带有高阶影响、寒气至少要能够透到窗外;第二幅要描绘北地的极寒风暴,要求是能够让室内出现和大冰川相同感觉的寒风;最后一幅画是画在冰川上空飞行的你自己……因为你看不到你自己,这个要求可以适当放低一些。只要能动起来、能说话就可以。”
  ……这是什么魔鬼要求?
  安南目瞪口呆。
  纸姬却只是苦着脸:“画倒是没问题……真的要现在去吗?我还给安南买了点东西,没送给他呢。”
  “那就明天。尽早。别拖。”
  雅翁简洁明了地答道:“你可是画出来的,我太懂你了。你和我一样的懒,再拖着拖着就不想动了。
  “但是我就算不动,我的水平也会一直进步。你们的才能低了一些,就更要努力……不然迟早会出现什么新生的‘绘画之神’来超过你的。”
  “我倒是觉得,那算是一件好事……”
  “对这个世界来说,确实是好事。但对你不是,我依然会要骂你懒。
  “我知道你要卖画给人,来给那些没有才能的画师们筹钱。这是你的想法、你想做的事业,我不多做干涉。但你为什么画这么平常的画?”
  雅翁的指节又敲了敲桌子——安南观察到,这是雅翁特别喜欢的动作。
  就在这时间不长的谈话中,雅翁已经这样敲了好几次桌子了。
  纸姬低着头,像是个挨训的学生。
  她小声分辩道:“我卖的那些画,是要根据收藏者的水平,来为他们量身定制的。他们如果是凡人的话,我送给他们咒物画,或许会害了他们;他们的审美能力假如不够,我画的太过高深,他们反而不懂……”
  “胡扯!”
  雅翁的声音抬高了几分:“你就是【美】!什么时候轮到其他人决定‘审美’了?这就是借口!
  “你说,你怕画了咒画害了人——这个理由可以。我接受。那么你为什么平时不加练?全力画一些咒画,哪怕是拿来拍卖呢?
  “你已经快要七八年没有认真画过画了吧?你是画灵,只要随便画上几笔,就能涂出来一幅凡人眼中的传世之作。但是,就算那幅画对他们来说,已经是绝世珍品了,但对你来说真的是这样吗?
  “你教导那些没有才能却用心学习的画师,给他们钱、让他们认真绘画、让他们奔赴梦想——那你自己呢?你已经多久没有全心全意画一幅画了?
  “你觉得你自己配你对他们的教导吗?你觉得他们知道真正的纸姬、自己的偶像是这样的一位画师,真的会觉得钦佩吗?
  “或者说,你如此教导他们,是因为你觉得这是【正确的】,还是单纯的希望留住画师们、让他们留在这个行业里,并像爱着你一样爱着那些画?亦或是,你只是作为‘一幅画’的立场,满足于自己居然能够对画师进行施舍?”
  雅翁的训斥全程没有脏字。
  但言辞却尖锐到快要把纸姬说哭了。
  安南安静的在一旁围观。
  大概知道为什么雅翁能够把那些画师们的道心直接骂崩了……
  “那我现在就出发……”
  纸姬很小声地说道。
  她偷偷揉了揉眼,却又否定了自己刚才的说法:“不,我明天再走。我今天要给安南全力画一幅画。
  “我的画技并没有退步……我要证明,我依然是有在进步的。”
  “你只要没退步,我就算你进步了。”
  雅翁在一旁冷淡地说道:“就像是安南说的,‘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就算是我,每天也至少会创作二十个小时以上。
  “你要记住,莉莎。在你停下脚步的时候,这个世界并非和你一同停下脚步。你身为神明,是那些画师们的偶像,更应该做个表率。”
  雅翁说罢,回头看向安南。
  他的表情顿时柔和了下来。
  他补充道:“我知道你打算怎么做了。不用担心,我会让我的教宗接应你。
  “要求是,你不能让这个国家陷入战火。如果破坏了城市,你要出人出钱来维修;如果你的手下们害死了凡人,他也必须向受害人的亲属赔款道歉。与此同时,你也不能将我的教会扯下来——最终在史书上的记载,只能出现你一个人的名字。
  “如果你能够答应的话……”
  雅翁说到这里,嘴角微微上扬:“我可以让奥菲诗·丹尼索亚,成为下一代丹尼索亚王。”


第一百三十九章 奥菲诗·丹尼索亚
  奥菲诗·丹尼索亚。
  这是安南在宝船“白银”上认识的,丹尼索亚王国的六王子。
  虽然只是“六王子”而已,听起来顺位有点靠后……就算在腓力死亡、长公主认输之前,诺亚王国的继承人也只有这个数字的一半。
  然而在联合王国,奥菲诗甚至还能算是顺位相当靠前的那一批。
  ——这一代的丹尼索亚继承人,仅直系王室、且不算私生子,就已经超过了二十人。
  这主要是因为,丹尼索亚王的配偶数量远多于诺亚王。
  同样也有腐夫暂时还没来联合王国搞事的原因。如果腐夫长期驻扎在这里……丹尼索亚家族的继承人抹掉一位数,大概也就是半年的工夫。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
  虽然丹尼索亚家族有这么多的继承人……却不像是诺亚那边一样,有什么名声远传国外的栋梁之才。
  这倒不是丹尼索亚国王陛下对子女的教育有什么问题。
  而是丹尼索亚枢密院的“顾问”们,并不容许丹尼索亚家族拥有太过优秀的继承人。他们允许丹尼索亚任意挥霍权力——可以贪财、可以贪玩、可以懒惰、可以好色、可以脾气暴躁、可以骄傲自大。
  唯独不可以是个贤君。
  假如他们真的将未来的继承人惯坏了,那也不要紧。
  如果国王需要支援——无论是财务上的、政策上的,亦或是关于人生选择之类的,“顾问会”的大家都可以非常和气的提供帮助。
  这也是他们的名字是“顾问会”的原因。
  因为他们名义上,就是这个联合王国的顾问。
  但反过来说……这也意味着联合王国的权力,本质上就是由顾问会把持的。
  丹尼索亚王的位置依然存在、并且依然具有神圣的宣称。但唯独没有真实的权力——在民众尊重国王、尊重王权的同时,真正的人才们却不会服从国王。
  如果国王能够接受这一点,那么顾问会就是这个国家的最佳助力。国王可以拥有数量极多的配偶、可以随心所欲的去打猎、可以享用各种美食……
  但假如国王试图“整顿这个国家”,那么他立刻就会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压制。
  也正因如此,丹尼索亚这边和诺亚、凛冬的情况都完全不同。丹尼索亚家族说是“全员废人”也不过分。
  不是被惯坏了的巨婴,就是宅在家里的金丝雀。别说是接触政务了,甚至就连他们向自己的导师询问关于政局的看法,都会被用恐怖的眼神与沉默的回应来逼退。
  安南的其中一面镜子“窃梦者”,当年就是通过窃取他人的记忆、干扰他人的认知,来伪装成一位“丹尼索亚”的。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进行窃国。
  因为根本没有人会发自内心的关心一位丹尼索亚、而非只是他的血脉——所以他的伪装非常成功。
  最为可笑的是,他伪装的那位丹尼索亚远比他本人要愚钝。因此,他需要在全程装傻的情况下,与其他继承人争夺王位。
  ——他的计划非常成功。
  因为丹尼索亚们的权力欲望,并不是非常充沛、个人实力更是弱小无比。所以他们“争夺王位”的这个过程,更像是意气之争、或是单纯的“挣面子”。
  与“窃梦者”丹顿争夺王位的四个人中,有两个就因为出丑或是觉得太麻烦,而早早退场。丹顿又亲自设计了一场阴谋,击杀了另外一人……而在这时,终于被实在看不过去的雅翁亲自揪了出来。
  “简直是一场闹剧。”
  雅翁如此评价道:“虽然不知道他具体要干嘛,但如果成功了肯定会给我带来麻烦。所以我就把他赶去诺亚了。”
  如今的丹尼索亚王,正是那位昔日曾与丹顿争夺王位、又从决赛时被“保送夺冠”的幸运儿。
  而和他的兄弟姐妹们相比,奥菲诗已经算是相当优秀的那一批了。
  他没有什么荒诞的爱好,也对荣华富贵不怎么上心。他只是一位纯粹的吟游诗人——奥菲诗对于竖琴的理解、甚至足以让他成为雅翁的圣职者。他对雅翁的诸多经典曲目都有改编,并得到了双首歌者的褒扬。
  ——但他的圣职之路却遭遇了阻碍。
  这位“创作型吟游诗人”每次在进行自我介绍的时候,总会迎来他人怪异的目光。
  要么是突然对他格外热情、给他造成诸多困扰的少女,要么就是谄媚到让他想吐的狗腿子。
  因为哪怕国王实际上没有真正的权力……但他们至少也是顾问会的一员、能够直接影响这个国家。
  只要能够交好未来的国王,他们就能直接在职业前面加个“宫廷”二字——画师变成宫廷画师、乐师变成宫廷乐师、舞者变成宫廷舞者。
  无论是名气、权力还是钱财,立刻就能够握到手中。哪怕是极有天赋的艺术家……谁又规定他们就必须贫穷、没有名气呢?
  有钱有名的话,他们当然更愿意如此。
  而异性更是如此。
  奥菲诗性格开朗温柔,和他的兄弟姐妹相比、显得脾气格外的好。别说是冒犯王族尊严了,甚至打打闹闹开些稍重的玩笑,奥菲诗也只是一笑带过,从不记仇。
  在加上他本身长相格外英俊——他有着利索的黑色短发,琥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