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真结局前置路线


  “咯咯咯咯……”
  在林依依的注视下,那升到空中的“安吉洛”发出了清脆的,如同婴儿般的笑声。
  她如今已经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权。
  林依依就知道,她现在是时候该做些什么了。
  那个肉球,也只是浮在空中、期待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东西一样。
  “……安吉洛?”
  林依依试探性的呼唤道。
  在没有反应之后,她换了个关键词,继续开口呼唤:“艾蕾?
  “骸骨公?”
  “安吉洛”等待了许久,都没有回应。
  那周边不断响起的婴儿轻笑声渐渐变得稀疏,七色的火焰越发旺盛。林依依开始渐渐感觉到呼吸困难,有些头晕眼花……
  林依依有些慌了,她在不断尝试着新的关键词:“亲爱的?
  “宝贝儿?
  “亲亲我的宝贝?”
  “——你搁这儿蒙填空题呢?”
  “——完了,我觉得杠子姐已经凉了。”
  “——你已经死了(北斗脸。”
  “——已经很可以了,很多玩家都达不到您这样的水平了。”
  “——杠子姐你这条命血赚的,安心去了吧。”
  弹幕看着林依依显然开始有些慌了,顿时一个个幸灾乐祸了起来。
  “……肯定是少东西啊。”
  看着毫无反应、只是越来越大的肉球,林依依叹了口气:“我怕是要没了,兄弟萌。
  “记得把之前的文本全都记下来啊!来个人跟老鹅说一声,这条路是死路,暂时不要来了……”
  她话音未落,便突然看到安吉洛俯冲而下。
  一口吃掉了她的头。
  视野却没有因此而变得昏暗……因为在被吞下的瞬间。
  林依依竟能看到一对碧绿色的瞳孔,在肉球的“腹中”一脸嘲讽的看着自己。
  而后,她才失去了意识。
  “这应该是必死结局吧。”
  包括安南在内,看到这里的玩家们都已经反应过来了。
  这段剧情……应该就是那种在多周目的解密游戏中,前往真结局之前的“前置结局”。
  也就是需要先打出来一次,用来得知一些关键情报的死亡结局。在得到了这份情报之后,接下来就可以开启前往真结局的路线了。
  ——这也很正常。
  毕竟这个副本不知道多少层,不可能把结局通道放在第一层。那样也未免太耍人了。
  但完全有可能是先要拿到后面的什么东西,或是得知什么情报,然后再重开选择在第一层留下……进入真结局。
  “真不愧是扭曲难度的噩梦啊。”
  安南轻声感叹道:“一一探索到这种深度,居然还没触发主线任务……”
  他现在隐约意识到,这个噩梦的规模,可能比他最开始预想的还要大。
  别的不说。
  它似乎与四十五年前,冻水港被骸骨公诅咒的那件事直接相关。也一定会牵扯到冻水港荒废至今的理由……以及唐璜为什么要来到这片土地上的原因。
  也就是说……
  在这个噩梦的尽头,会直接与骸骨公本人打个照面也说不定。
  ——得再去找一次唐璜。
  当然,是在他从萨尔瓦托雷那里得到更多的报纸之后。
  安南心中下定决心。
  等之后有时间,他要重新再进入一次船上的那个噩梦。这次他要试着找唐璜与老巫师本杰明问清楚,他们到底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冻水港。
  他们这个举动非常奇怪。
  这与其说是避难。
  倒不如说,是派了一个最不重要的直系血亲……来这里找什么东西,或者也有可能是来找什么人。
  “总而言之,噩梦的第一层有一个机关,可以通往负一层:地下室。进入地下室后,会触发关于‘安吉洛’的相关剧情——之后肯定是要做什么事,让事情与历史上发生的事重叠……或是反过来,改变那个不幸的结局?”
  安南心中若有所思。
  现在距离日出已经不到一个小时了……留给玩家们的时间不多了。
  那些还没进本的玩家们,已经干脆的放弃了。而是安心留在外面看直播。
  他们大概已经意识到,这个副本不是他们一两个小时就能通关的难度。
  ——当然,等他们再继续探索一段时间之后,安南就会把真正的“简单副本”交给他们,免得打击到他们的积极性。
  也就是由贾斯廷转化成的那个噩梦。
  他是青铜阶的超凡者。只会转化成简单难度的噩梦。
  如同那个由唐璜转化成的噩梦一样。
  不仅没有扭曲难度噩梦的各种麻烦特性,而且长度很短,解谜难度几乎为零,战斗过程也很简单,只有一个超凡者敌人……
  而且说不定,安南还会作为友方NPC出场协助。
  ——那这不是用脚打?
  这个副本,才是安南真正给玩家们预备的,让他们练级的副本。
  至于“画廊”。
  ……安南只是想让玩家进去帮他探探路而已。
  而在玩家们肝等级的时候,安南自己则会先去杰拉尔德转化成的噩梦中去看一眼。
  主要目的,是为了看看他是否会在噩梦中说一些不该说的话。看看他到底了解安南·凛冬到什么程度,再决定是否把这个噩梦向玩家们公开……
  “……咦?”
  安南轻咦一声,发现直播界面的流量突然发生了变动。
  一会不见,流浪的孩子居然已经进入到了深层梦境中。
  若非是他那边的观看人数急剧上升,安南甚至都不知道他这里出了新变化。
  不过他这攻略进度还真挺快。
  “让我看看,他这是第几层……唔,还是第三层?”
  安南的脸色有些古怪。
  第三层的深层梦境,他记得就是“画廊:艾蕾·莫里森”吧?
  所以接下来,流浪的孩子要扮演艾蕾了吗?
  他有些迫不及待的点开了直播。
  正好看到一脸懵逼的流浪的孩子,以及正在狂欢的弹幕:
  “——哦!孩公主好漂亮哦!”
  “——你爹让你笑一个!”
  “——这不是骂人,那可真是你爹……”
  “——四舍五入这也算是孩神女装了吧?”
  “——不是,孩子要是女装能有这效果,我包他明天下不了床……”
  “——前面的,等一下?”
  “——车车,好快的车车!”
  “你们这群牲口啊……”
  流浪的孩子压低声音嘟哝着,有些别扭的压了压自己的裙子。
  ——要知道,直播时观众的视角是可以轻微旋转的。
  在他面前的画师阿莫斯,脸色却是已经越发不满。
  终于,他重重放下了笔。
  画笔敲击木板的声音,吓了流浪的孩子一跳。他一下就集中了注意力,看向了阿莫斯。
  只见阿莫斯的眉眼之中满是怒火:“艾蕾,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你这个样子……动来动去,让我怎么为你绘制肖像画?你这就是在浪费宝贵的颜料!”
  “……嗯,父亲……”
  流浪的孩子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地答道:“我感觉今天身体不太舒服……”
  说着,他就真的做出了一副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演技的……
  ——这是他上学的时候,用来向班主任请病假时的精湛演技。
  阿莫斯却好像是被他糊弄过去了一样。
  “……这样吗?”
  他犹豫了一下,突然说了一句有些奇怪的话:“那你想不想试试看……
  “除了找银爵的教士公平买卖之外,其他治病的办法?”


第一百章 你在看什么?
  喂,不是……等等,你想干啥?
  流浪的孩子顿时有些慌。
  倒不是为了别的……
  主要是有一批刚从一一那里过来的弹幕君,从刚刚就打着“给你读一下之后的剧本”的旗号,为流浪的孩子科普“艾蕾”和“阿莫斯”之间的奇异关系。
  即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父女,同时也是情人,还是献祭者与被献祭对象的奇妙关系……
  这无论是哪个关系我都不想要啊!
  绝了,我现在该干嘛……?
  “艾蕾”闻言,又犹豫了一下。
  她吞吞吐吐的说着:“我还是……有点想试试看……我是说,银爵士的治疗方式……比较稳妥,父亲。”
  “这很快的,而且很省钱。”
  阿莫斯却没有理会艾蕾的意思。
  或许是因为之前艾蕾不配合的缘故,他的语气因愤怒而变得有些强硬了起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来,一把抓住了“艾蕾”的左边胳膊。她小臂上带着蕾丝边的灯笼袖被攥住,大力拉扯之下有些变形。
  艾蕾有些踉跄着被硬生生拽了起来。
  只盖到大腿的连衣裙在剧烈的拉扯之下有些上扬,她连忙用另一只手把它拽了下去
  他攥住艾蕾手臂的力道非常巨大……又或是因为艾蕾的身体过于柔弱、缺乏锻炼,流浪的孩子只感觉自己的手臂像是被铁钳夹住了一般。
  “……卧槽……疼,父亲……”
  “艾蕾”差点骂出了声,但她很快反应了过来,连忙压低声音,一脸委屈的小声悲鸣着。
  阿莫斯似乎这才意识到他把女儿拽疼了。
  他连忙松开了手,低声致歉道:“没事吧,艾蕾?抱歉,这两天我有些控制不住身体……”
  他之前暴躁而激动的情绪,似乎又突然瓦解了。
  ……这人神经病吧?!
  流浪的孩子在心底吐槽道。
  但他脸上却只能显露出柔弱的神情:“不、没、没事……那我们——”
  “——跟我来一趟地下室。”
  阿莫斯强硬的打断了“艾蕾”的话。
  随后他仿佛又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强硬,又连忙温柔到谦卑地说道:“听话啊,乖乖艾蕾……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你特么莫不是要给我……打针吧?
  流浪的孩子心中满是惊悚。
  听弹幕说,这艾蕾姑娘似乎之后还怀了个孩子。而且自己和孩子都分批嗝屁了……
  这个老头子一定是有什么精神疾病,一定!
  这噩梦特么也太吓人了吧!
  虽然不是之前那个意义上的吓人……
  话说,我特么是不是得想个办法逃出去才行?但这破身体也太弱了吧,到底怎么逃啊?
  而且逃出去的时候如果被抓住……他是不是会直接恼羞成怒……
  他低头看了一眼。
  只见“艾蕾”身体的左臂——之前被阿莫斯抓住的地方,深红偏紫色的掌印与隐约的剧痛,至今都没有褪去。在白色如牛乳般洁净的皮肤上,变得异常显眼。
  这玩意,怕是再过一会就青了吧?
  到底是阿莫斯力气大,还是我身体弱啊?
  就在这时,流浪的孩子眼前闪过新的任务提示:
  【完成肖像画】
  【探寻阿莫斯·莫里森的秘密】
  【活下去】
  这三行任务中,【完成肖像画】这一行被从左至右划上了一个横线,字体变灰的同时后面多出了一个(已失败)的标记。
  与此同时,【探寻阿莫斯·莫里森的秘密】的任务下面,却多出了一行新的字迹:
  【听从阿莫斯的话】
  ……等等,越发不妙了啊。
  流浪的孩子心里一激灵。
  但既然任务都已经这么说了,他只能硬着头皮跟阿莫斯离开了艾蕾的卧室。
  外在的表现上,便是艾蕾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听话跟着阿莫斯一起离开了艾蕾的卧室。
  顺理成章的……
  玩家们也因此没有看到艾蕾的日记。
  “咦?”
  最为好奇的是安南。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打过的这一关。
  居然这里还有新的解法?
  ……不,不对。
  安南突然反应了过来。
  按照日记中“艾蕾”的性格,她应该原本就不可能老老实实坐在原地、维持笑容几个小时。说到底,这只是阿莫斯刁难她,拒绝为她画画的借口而已。
  也就是说,在真实发生过的历史上,艾蕾其实和“流浪的孩子”的处境与选择是一致的?
  “……原来主线任务的意义是这个吗。”
  他隐约猜到了什么。
  至今为止,他在噩梦中接到的主线任务,都是“打破历史”的关键要素。
  如同他必须制止唐璜喝下毒酒——因为在真实的历史上唐璜喝下了毒酒。
  而在“画廊:艾蕾·莫里森”的主线任务,是【完成肖像画】、【探寻阿莫斯·莫里森的秘密】、【活下去】……
  要知道,艾蕾原本应该是不会死在这里的。
  这个时间,应该是她怀孕的时间点。
  她应该在六个月之后死去。
  ——但她同样也没有完成肖像画、更没有成功探寻阿莫斯·莫里森的秘密。
  这是不是意味着……与“约翰”相反,只有在艾蕾试图违反历史的时候,才会有死亡的可能性?
  就如同安南所扮演的艾蕾在书房中,遇到了那个杀人画像一样。
  那么问题来了。
  如今阿莫斯没有连续画画几个小时,也不会觉得艾蕾辛苦了。那么他就不会出门为艾蕾买蛋糕犒劳她……自然也就不会离开家,艾蕾也就没有时间去偷偷进入书房,查阅禁书。
  也就是说,如果不完成肖像画。
  第二个任务是根本无法通过常规手段完成的。
  但这个任务,却没有显示失败。而是升到了【听从阿莫斯的话】的上面。
  这是否说明,艾蕾虽然没有进入书房,但她现在却在以另外的方式,探索着阿莫斯的秘密?
  “——我开始兴奋了。”
  “——凌晨四点醒来,发现海棠花未眠。一树梨花压海棠……”
  “——前面的住口!这两句话不能连着用!”
  “——孩神冲,给爷冲!”
  “——不用等孩神了,你可以先冲了……”
  “这群牲口……”
  流浪的孩子心中嘟哝着。
  也就是弹幕是匿名的,不然他一定要把这些人的名字都记在小本本上。
  我跟你们讲,你们不要得意!
  你们也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这次不敢说出口了。再小声的话,似乎阿莫斯也听得见。
  因为阿莫斯的听力……或者说感知能力,似乎已经不再是普通人的程度了。
  “嘶……”
  在进入地下室之后,“艾蕾”突然哆嗦了一下。
  这里实在是太冷了。
  甚至可以说,冷的有些异常。
  “冷吗?”
  阿莫斯有些关切的问道,随即他将自己的上身衣服脱了下来,披在艾蕾身上。
  “是我的错,我忘了你有点生病。”
  他有些歉意地说道:“你在这里稍微等一下我。我回去给你拿一下衣服……”
  说着,他快步离开了地下室,并将地下室的门关上了。
  被关上门之后,流浪的孩子感觉似乎更冷了。
  “你特么就不能让我自己上去拿衣服吗……”
  他低声骂道。
  但意外的发现声音很好听,并且没有丝毫气势。
  流浪的孩子啧了一声,就没有继续骂了。
  如果阿莫斯敢让他上去拿衣服,他绝对是换上方便行走的轻巧衣服、去厨房随便拿把菜刀,就直接跑到屋子外了。
  但凡是能溜的掉,就绝对不头铁。
  溜不掉就一定回头拼了。
  这一直都是他的行为模式。
  只是目前对他来说,还属于“溜的掉”的程度。
  “……这是什么?”
  流浪的孩子突然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它看起来有些像是床。
  但却非常脆弱。如果正常睡觉时敢使用,它一定敢塌给你看。
  因为这床是由骨头搭建起来的。
  而且并非是用502和方便面进行填充的那种搭建……就是单纯的,把骨头凑在一起、拼成了个大概是床的东西,就不管了。
  光是看一眼,就能感到异常的咯人。
  就在这时,阿莫斯已经一阵小跑快步赶了回来。
  他怀里抱着三件衣服——准确的说,是三件裙子。
  再准确点说……是三件厚重的羊绒连衣裙。
  别说是流浪的孩子,就连弹幕都蒙了一瞬间,随后“???”的弹幕就开始刷屏。
  ——我懂了,他是想热死我。
  流浪的孩子心里叹了口气。
  看着这一幕的玩家中,只有安南知道这是为什么。
  因为艾蕾的衣架中,只有裙子和内衣——这代表着什么,再清楚不过了。
  这意味着,至少在冬天来临后,艾蕾从未出过门。或者说,阿莫斯就没有让艾蕾自己出过门。
  “换上衣服,艾蕾。多穿两件,不然会扎得有些疼。”
  阿莫斯笑着,轻轻打了一下艾蕾的屁股:“然后躺在那上面。快点……笨蛋艾蕾。反正也不是没看过,没什么好害羞的。”
  你特么也知道那个扎的疼?不对,是你居然之前就看过?也不对……
  流浪的孩子心中疯狂吐槽。
  但他看了看任务列表的第二行,却只能乖巧的嗯了一声。
  任务为重,任务为重。
  总之不是最差的那种可能就是了……大概。
  就在这时,阿莫斯开始从地下室角落里收拾起一些东西。
  流浪的孩子回头的瞬间,隐约看到……
  那似乎是一些骨头。
  很多很多的骨头,还有一些带着肉的排骨。
  这或许就是地下室为何如此冷的缘故……因为它还要作为冷鲜库?
  “嗯?”
  突然,流浪的孩子刚刚看到了某个东西,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只见阿莫斯脱去外套的后背脊骨上,遍布着一整排密密麻麻的白色骨刺。就像是蝎子一样。
  这让流浪的孩子怔住了一下,换衣服的动作突然停止了。
  听到身后声音停止,阿莫斯有些疑惑的回过头来。
  下一刻,流浪的孩子近乎心脏停跳。
  突如其来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
  只因阿莫斯回头过来的脸上……
  没有一块肉,更没有脸皮。
  骷髅黑洞洞的眼眶,毫无所觉的直视着自己的女儿,挠了挠自己的颧骨。
  “怎么了,艾蕾”他发出了重重叠叠的,带有回声的嗓音,“为什么停下来?
  “你在……看什么?”


第一百零一章 骨头发了芽
  流浪的孩子瞬间怔住。
  被那空洞的眼眶注视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深寒的恐惧感将他淹没。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脊背似乎有些痒。
  就像是伤口愈合一样。
  就像是骨头发了芽,在缓慢生长着一般。
  “艾蕾”轻轻摸上去。隐约感到自己原本光滑的脊背上,却开始有一些突起。自己的脊骨仿佛在蠕动,在……变得尖锐起来,甚至有些硌手。
  他十分专注的、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脊骨。有些停不下来,同时感觉到自己的肘部、膝盖都开始变的有些痒,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怎么了,艾蕾?”
  就在这时,阿莫斯有些疑惑的再度问道。
  流浪的孩子突然一惊。
  他一下回到了现实中。
  他回过神来,才发现阿莫斯脸色如常。
  他的脸并没有变成骷髅,与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后脖颈也没有白色的骨刺从皮肤中刺出,皮肤光滑甚至没有伤口和破损。
  仿佛刚才一切都只是幻觉一样。
  “……不,没事。”
  艾蕾轻声应道,开始继续换衣服。
  穿上那三件沉的吓人的毛绒长裙。
  阿莫斯感觉她的目光有些古怪,但还是没继续追究,只是又挠了挠自己的脸,转了回去。
  ……但那绝对不是幻觉。
  流浪的孩子非常确信。
  不光是因为他的身体深处还有些发痒。
  而且他面前突然闪过的大片弹幕也第一时间证实了这一点:
  “——卧槽吓死爷了!”
  “——是鬼父确信(指灵异层面”
  “——你妈的,这大哥一回头吓我一跳……”
  “——知足吧,起码脸上是干净的没蛆。”
  ……光是看着这一片混乱的弹幕,他就能确信,刚刚那恐怖的一幕绝对不是自己的错觉。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情况?
  流浪的孩子下意识的打开了属性面板。
  然后他愣了一下。
  【健康度:95%】
  【侵蚀度:5%】
  ……等等,5%?
  刚刚不是才2%吗?
  明明死一次才会加2%……刚刚却一下涨了3%的侵蚀度?
  弹幕也同样看到了这行数字:
  “——这是掉SAN了?”
  “——不对,应该说是加了灵视吧。”
  “——这好像比死了一次的惩罚还严重啊!”
  “——等等,接下来不会继续增加侵蚀度吧?这才只是准备仪式啊?”
  ……原来在噩梦中,还能直接增加侵蚀度的吗?
  安南也是微微皱起眉头。
  他先是检查了一下自己,确认隔着直播看到这一幕的自己并没有增加侵蚀度,才放心的松了口气。
  “那是骸骨公?还是什么?”
  他低声喃喃着。
  但是又不太像。
  根据他在书上的了解,骸骨公的人间体是一个身高两米半的巨人骷髅:
  “祂应该身披公爵般的蓝白相间的绒毛长袍——据说那是独角兽的毛,而祂的头上戴着神圣的白铜冠冕、脸上带着人脸一样的金色假面,脚下是沉重的钢铁长靴,手上戴着龙皮手套,全身上下都应被衣物所笼罩。即使是后颈,也会被长袍的立领所挡住。
  “识别骸骨公的方式主要是身高,其次是祂的打扮——祂的衣服下面只有骸骨,因此必然会显得极瘦。而骸骨公是古代巨人的神明,现代巨人的身高一般在四米到五米五之间,只有古代的巨人才会有不到三米但超过两米的矮小身躯。
  “记住,在直视骸骨公的时候不要使用任何能够透视或是察觉本质的能力。祂披着的公爵服饰,是对他人的一种保护——如果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看到骸骨公的任何一处骨头,就会持续性的被诅咒侵蚀。同时还会发生‘骨化’,全身骨头获得活性,拒绝主人的意志操控,主动吞食周围包括血肉组织在内的一切疯狂生长……”
  ——书上记载的这个骨化现象,倒是和流浪的孩子刚才的情况有些相像。增加侵蚀度的情况也刚好与之吻合。
  安南清晰的记得,在那个幻象出现的瞬间,“艾蕾”的脖颈位置的骨头的确开始变得有些尖锐突出……
  但也不太对。
  如果真的是骸骨公,那么“艾蕾”根本不可能还活着。
  现在看来,高难度的噩梦恐怕不只是死亡威胁而已。哪怕是在梦中,但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该涨的侵蚀度还是会增加的。
  这样的话,他大概就理解了……为什么噩梦死亡之后只会增加少许侵蚀度的情况下,却会有人在进入噩梦的一个夜晚就发疯。
  这的确应该是白银级别的噩梦水平了……
  安南最开始还有些奇怪,因为这个噩梦实在是太简单了。
  虽然他只是“画廊”的一个关卡,是白银级的最低难度。但现在一看,只要最开始没有完成肖像画的话……难度就会立刻上升到白银级别。
  那么,触发这个的机制是什么?
  是画?地下室?仪式?还是阿莫斯的心情?
  “都准备完毕了,艾蕾。”
  终于,阿莫斯松了口气。
  一旁的艾蕾早已换好了衣服。
  她穿了三层羊绒长裙,现在看起来臃肿的就像是个粽子一样。别说战斗了,光是移动都很难移动……感觉捂的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流浪的孩子反而是放心了许多。
  看这架势,起码是不用被打针了……
  都是好事,都是好事。
  阿莫斯凑到艾蕾身边,小声安慰着她:
  “不用怕,不会疼的。只是很简单的一个仪式……还好现在是六月,不会太麻烦的。”
  “……是,父亲。”
  艾蕾顿了顿,轻声说道。
  看着她的脸上并没有畏惧,甚至还有些好奇,阿莫斯便满意的笑了。
  在艾蕾的注视下,他恭敬的点上了三根很粗的蜡烛,分别放在骨床的一点钟、二点钟和四点钟的方向。
  随后,他示意艾蕾从三点钟方向爬到床上去。
  他又取出了一个量角器,和三根黑色的公绵羊角、三根黑色的公山羊角、以及三对牛角。将它们分别架在三根蜡烛的两侧,形成了三个向内120度的夹角,将“艾蕾”的身体同时笼罩。
  就在三个夹角成型的瞬间,蜡烛突然同时抖动了一下。
  那橙色的温暖光辉,突然变成了冰蓝色。
  流浪的孩子突然感觉一阵奇异的阴寒降临在自己身上。
  他就像是全身浸入到冰水中一般,身体再感受不到丝毫温度,却并不会为此而难受到颤抖。
  而是感觉到非常的静谧,非常的安详……完全不想动弹,然后慢慢闭上了眼睛。
  最后的一瞬间,他努力睁开眼睛。
  却看到阿莫斯脸上的肉一片片掉落下来……他的身体开始腐朽,而骸骨长存。
  他隐约听见,阿莫斯在低声诵念着什么,但意识非常昏暗。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四肢一动不能动。
  再之后,流浪的孩子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当他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还躺在骨床上。而那三根蜡烛已经彻底燃尽。
  不仅如此,艾蕾那虚弱的身体突然变得强壮有力。
  甚至比他副本之外的身体,都要更加强大。
  仿佛只要轻轻一跳,就能跳到天花板上一样——
  唯有一点。
  唯有一点不同。
  他感觉到……自己的左眼有些不适。
  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摸。
  却只摸到了冰冷的、毫无温度的……仿佛已经死去多时的——
  ——尸骸的眼眶。


第一百零二章 真相只有一个!
  ……这是,什么情况?
  流浪的孩子怔了一下。
  他再伸手摸了一下,却发现左眼一切正常。甚至还有些温热。
  ……奇怪,越来越奇怪了。
  简直就像是,两个状态时不时来回切换一样……
  这到底是幻觉,还是里世界什么的?
  难道刚刚,艾蕾的脸也变成类似画家阿莫斯的那种骷髅脸了?
  “——艾蕾,听得见吗?”
  就在这时,流浪的孩子听到了阿莫斯的呼唤声。
  他下意识的回过头去。
  就看到了……一个骷髅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关切的望着自己。
  它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肉。
  唯有左眼与后脖颈。
  它的左眼,镶嵌着一枚碧绿色的眼球。而后脖颈则贴着一块两个巴掌大小的皮肤……上面甚至还有一些淡金色的头发。
  流浪的孩子记得清清楚楚。
  阿莫斯是棕发蓝眼,而艾蕾是金发碧眼。
  ——也就是说,这是属于艾蕾的眼睛与皮肤!
  “身体……如何?”
  骷髅以带着回音的沉重声音,缓缓问道:“看得见……吗?”
  看得见吗?
  为什么要问我看得见吗?
  我最开始不是告诉你,我有些头疼吗?
  流浪的孩子敏锐的感觉到了这其中的问题。
  “我……”
  ——看得见。
  他正要这样开口回答。
  但在即将开口的瞬间,他却突然感觉一阵恍惚。
  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发现骷髅变回了阿莫斯。
  他的眼睛依然是蓝色的。
  等等,难道?
  流浪的孩子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看得见,很清楚……身体也很舒服。”
  他一边慢慢答道,一边用在考场上练成的巧妙手法,不着痕迹的摸向自己的眼睛与后脑。
  果不其然。
  他这次又摸到了奇异的、冰冷的触感。
  无论是眼球,还是脖子,都是冰凉一片。他甚至能清晰的摸到自己突起的颈椎,摸起来还感觉有些尖锐……
  “——我懂惹,主播与他爹之中定有一个是死人。”
  “——他这是要把艾蕾拆碎了贴自己身上吗?”
  “——孩神你感觉怎么样!你感觉怎么样呀!?”
  “我感觉不错,父亲。”
  艾蕾神色一动,轻声问道:“我现在刚刚感到身体很轻盈,很……有力。我这是怎么了?”
  “这是来自骸骨公的恩赐,艾蕾。”
  直到这时,阿莫斯才终于向艾蕾摊了牌:“我的那种奇异的神赐颜料,就是骸骨公赐予的。
  “而你如今健康有力的身体,同样也是骸骨公赐予的。他的神力寄存于你的体内……你不仅会健康的活下去,而且不会再生病、也不会衰老。”
  他轻笑着说道:“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这可是正神们给不了的好处。”
  “……那么,父亲。”
  “艾蕾”沉默了一会,严肃地问道:“代价是什么?”
  “没有代价。”
  阿莫斯毫不犹豫地答道:“这只是祈求恩赐的单向仪式,我与骸骨公的交易还没有正式开始。你什么都不需要付出……祂也许诺我,接下来会给我数十倍于第一次的颜料,足够我使用的了。”
  什么都不付出……?你自己信吗?
  艾蕾的脸色有些古怪。
  如果什么都不用付出,那么艾蕾的左眼与后脖颈肉哪去了?
  还有……
  他既然会问我,能不能看得清。那就说明他知道我的眼睛被偷走了。
  可为什么阿莫斯会以为,我没有察觉到这件事?骸骨公是这么跟他说的吗?
  “……等一下。”
  安南看着这一幕,突然怔了一下。
  他又回想起了一件事——
  如果他没有猜错。
  艾蕾有可能,真的不是阿莫斯杀的。
  或者说,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把艾蕾给杀了!
  在那份四十五年前的报纸中,“艾蕾”的身体碎片以碎肉的形态遍布在每幅画的画框中。而光是噩梦“画廊”前三层的画,也已经超过一百多幅了。
  如果真的是要把艾蕾的尸体拆分,放入到每幅画中……这得是多大的工作量?
  他们之间有这么大的仇恨吗?
  艾蕾的死亡时间……可是比画廊建成时间要晚的。
  他难道要在晚上没人的时候,跑到画廊把碎肉一片一片塞入到画框中吗?
  不可能。
  倒不是安南相信他们父女之间的感情……而是以阿莫斯的蠢笨身手,他根本不可能悄无声息的做完这些事而不被察觉。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那就是艾蕾身体碎片进入画中的时间,比她的死亡时间要早。
  ——她的尸体,在死去之前就已经破碎了。
  这并非是不可能的。
  再说的确切点……
  “骸骨公赐予的颜料……多半,就是用艾蕾的身体磨制的?!”
  安南瞳孔一缩。
  他猛然感觉到脊背一凉。
  一个有些大胆的猜测。
  却正好能说明一切。
  骸骨公的仪式,哪怕是第一次,也根本就不是毫无代价……
  而是预先就已经支付了代价!
  在第三次献祭中,如果选择“一半的寿命”,就会牺牲掉前面那部分……也就是说瞬间就会变成一个老者。
  那么在第二次献祭中牺牲掉的那“一半的良心”与“从今以后的友情”,对自身就不会有任何影响吗?如果有的话,共同点是什么?
  是对他人生命的轻视。
  也就是说,第二次献祭就已经无法停止了。进行第二次献祭的人,一定会进行第三次献祭……因为无论他们选择的哪条仪式,“食用他人的某个部位”,已经不会让他们产生心理负担了。
  按照这个逻辑,第三次的献祭内容,就一定会让献祭者必须进行第四次献祭。
  这并不奇怪。
  最能取悦骸骨公的仪式,就是“创作者被自己的作品所杀”。而能够避免付出代价的“祭品替换仪式”,则需要与自己的父母妻儿朋友恩断义绝。
  想想看。
  一个爱着艺术家的保护者,会喜欢这样的仪式吗?
  安南脑中突然出现了许多画面:
  ——画廊中的每幅画中,都有艾蕾的肉。
  ——在一一那边发现的地下室中,藏有艾蕾失去所有血肉的骨架,以及一个放着死婴的容器。
  ——阿莫斯吞下过艾蕾的脐带。
  ——阿莫斯的身上,出现了艾蕾失去的眼睛与皮肤。
  “……我完全明白了。”
  安南喃喃道:“阿莫斯根本就是弄反了……”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骸骨公根本不是艺术家与创作者的庇护者。
  他与雅翁敌对的理由,并非是因为他们在抢夺艺术家的资源。
  他是在憎恨着所有的创作者。
  因此……才与艺术家的保护者雅翁为敌。
  他嘲笑他们的贪婪,讽刺他们为了作品不惜一切的手段,并要他们为此付出代价……成为恶魔。
  骸骨公从最开始,就认为呼唤自己的人,一定会将仪式举行到最后。
  所以祂已经将最后的代价提前取走了……也就是他们“所爱之人”的生命。祂只是让这些人在意识到自己死亡之前,照常活动起来而已。
  说的准确点,应该是这些艺术家们,在举行仪式之前“所爱之人”的生命。
  而不是他们功成名就、失去了一半良心、吃下过所爱之人的身体、或是与他们恩断义绝之后,那个人的生命……
  虽然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不再重视这个人了。
  如此讽刺。
  代价最为沉痛的第四次献祭,在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
  他们早就已经回不了头。而到了这个时候,也没有必要再回头了。
  那个时候,最开始的他们就已经死了。
  与过去的自己彻底断绝一切联系,失去原身的一切荣耀,如同原身死去一般。披上被自己所爱之人、所害之人的皮……看着自己在社会上死去。
  【创作者被自己的作品所杀。】
  这个仪式本身。
  便是以戏剧的方式,复述着这个主题。
  “……奇怪。”
  安南微微皱起眉头。
  按照这个逻辑去分析,那么阿莫斯的仪式应该没有彻底完成才对。
  否则,他应该会成为艾蕾……可最后,他反而还将艾蕾的眼睛给咳出来了。
  ……或者说,就是因为他将艾蕾的眼睛咳了出来。
  他才会进入这个,“夺走了艾蕾眼睛”的噩梦!?
  安南眼前猛然一亮。
  他终于知道这个噩梦的所有规则了!


第一百零三章 黎明到来
  “是了,我完全明白了……”
  安南喃喃道。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那种能够囚禁灵魂的颜料,是由艾蕾的身体磨制而成的。
  这就是说,艾蕾在第一次仪式进行之后恐怕就已经死了。只是她的尸体还在行动中,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死去……
  那么问题来了,一具尸体又是怎么怀孕的?
  众所周知,想要得到脐带,需要在婴儿出生或是死亡之后。阿莫斯能够吞下脐带,说明那个时候婴儿就已经死了……他为什么要将婴儿的尸体泡在酒中,而不是丢弃或是摧毁?
  是他不想……还是不敢?
  那个燃烧着彩色火焰的肉球,散发着异常恐怖的气息。安南基本可以肯定,虽然不知道是男球还是女球,但自己是肯定打不过那个球的。
  在原本的历史上,是在有多个“业内人士”——也就是官方超凡者的协助下,还死了好多人才将它制服。
  这么一个死去六个月、尚未出生的死胎,又为何会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这一切的一切,都有一个解释:
  它的父亲根本就不是阿莫斯。
  ——而是骸骨公。
  报纸上说,艾蕾·莫里森突然失踪的时间,是1458年的一月底。
  死胎在腹中孕育的时间,差不多是六个月。
  而流浪的孩子现在正在进行中的这个副本时间,是1457年的6月12日……也就是艾蕾的生日。
  或许是生日这一天,在仪式上有什么特殊含义吧。
  即使流浪的孩子没有装病,阿莫斯原本应该也打算让“艾蕾”前往地下室,举行这个仪式。在安南通关的那个副本中,可能他吃完生日蛋糕,也就会被带到地下室里去。
  总之,阿莫斯会在这个仪式中得到属于艾蕾的左眼。
  而艾蕾躺在骨床上,突然完全失去意识的过程中……
  就已经怀上了骸骨公的孩子。
  一个关键的问题在于……每个噩梦,都是超凡者死后留下的诅咒侵蚀世界而诞生的。
  既然噩梦的主视角,是画师阿莫斯。那么这个噩梦的主人,应该与他有直接关系。
  而这个噩梦的标配难度是扭曲。
  也就是说,这个噩梦中最高等级的战斗,需要黄金阶才能完成……它应该是由至少一个黄金阶的超凡者,满怀怨恨、无人收尸的在这里死去才能诞生的。
  那么……在这个噩梦中。
  谁是那个死去的超凡者?
  是阿莫斯吗?是艾蕾吗?
  是警长吗?是警员吗?
  恐怕都不是吧。
  最有可能的……
  ——这个噩梦的主人,其实是艾蕾生下的那个婴儿。
  是骸骨公在梦中与人类结合,诞下的子嗣!
  “这样的话,最开始的那句话也有解释了。”
  安南恍然大悟。
  在安南进入的第一个噩梦中,虽然他所扮演的是护卫约翰……但噩梦的主人却是唐璜·杰兰特。
  因为约翰根本就不是超凡者。安南所听到的那句“背叛者,都得死”,或许不是约翰的心愿,而是属于唐璜的执念。只是他下意识的,将执念寄托给了护卫约翰,希望约翰能救他。
  但无论如何,他们两个的立场都是统一的。
  而在噩梦:画廊中。
  进入副本时听到的低语,是一个衰老而虚弱的声音。
  “不要回头……绝对不要回头……”
  他是这样说的。
  那么问题就来了。
  既然这个噩梦的主人是那个死胎,那么这个执念又是在说,不要让谁回头?
  如果阿莫斯最后将艾蕾拆碎或是杀死献祭,那么在负一层中,他为何有胆量呼唤艾蕾?他为何会认为艾蕾能保护他?
  这片土地……又为何会被骸骨公诅咒?
  只有一个答案。
  虽然安南现在看不到后面那几层的噩梦。
  但他基本可以肯定。
  阿莫斯应该是在最后的最后,突然意识到了一切。虽然回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艾蕾已经死了,“阿莫斯”身上也背了许多条人命……但他还是后悔了。
  他放弃了自己成为艾蕾,因此脱罪并获得新生的办法。
  在解放神子最后关头,他还是犹豫了。
  所以在第三层的时候,阿莫斯将艾蕾的眼睛咳了出来,对应的就是他后悔自己吃下艾蕾眼睛的这段记忆。
  按照这个推断,他应该接下来每过一层,就会咳出不同的部位。分别对应着艾蕾在这段噩梦中即将失去的部位……
  死婴的执念,就是让阿莫斯“不要回头”,坚定的完成最后的仪式,让阿莫斯死去、将艾蕾“重生”。
  ……然后把它塞回去,再生一次?
  也就是说,路易斯教士跟安南最开始说的攻略内容,意外的是正确的。
  “不要看画”、“不要回头”。
  只需要坚定的走下去。
  而停在每幅画前留念驻足,就意味着阿莫斯心中残存的那一半良心,在阻止他完成仪式。
  如果阿莫斯没有后悔、从不回头的完成了仪式,那么死婴就会得以重生,骸骨公的神子就将成功诞生。
  至于之后会发生什么,安南就不知道了。
  虽然不知道,阿莫斯最后为什么犹豫了。
  到底是他良心发现;还是出于对骸骨公之子的憎恨,蓄意破坏了他的仪式、封印了他的神子;亦或是将这一切都化为了完美的艺术品,向骸骨公叫嚣……安南都不知道。
  这些都藏在后面三层的噩梦中。
  但他敢肯定,骸骨公的孩子降临到地上,绝对不是为了跟人们安利他爹那个天天“我在听”的人工智能机器人小骸同学的。
  “绝了……”
  安南目瞪口呆。
  他万万没想到,最后居然绕回来了?
  路易斯的攻略居然是对的?
  他敢肯定,路易斯教士绝对不知道这个噩梦的机制。但他却反而误打误撞,蒙中了这个副本正确的通关方式……
  不过,这个应该只是NE,正常结局。
  在这个噩梦中,正常结局反而是一个坏结局……
  安南认为,最终通过负一层的那个地下室,完成真结局或许完成度会更高。
  但不管如何。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
  如果一幅画都不看,直接忍受这层层加深的恐惧,走到最后……应该就可以直接通关。
  然而那一定会非常危险。
  ……不,危险最不重要。
  想到这里,安南看了看时间。
  凌晨五点五十三分,已经快要天亮了。流浪的孩子这把应该是打不完了……
  看着弹幕都在撺掇着他,反正副本已经无法正常通关,不如直接和阿莫斯拼了,说不定有惊喜。
  安南悄无声息的混在了狂欢的人群之中,连发了好几条弹幕:
  “——这个副本的机制看起来有点复杂啊。”
  “——孩神,不如去问问唐璜吧?说不定有什么提示。”
  “——对啊,去问问看吧。小少爷既然跟我们说了这个副本可能会失忆,就说明他对这个副本是了解的。”
  “——我觉得这个副本已经涉及到主线任务了,可能问也没用……”
  “——但是孩神现在的好感度最高,他去问最有可能问到东西吧?”
  这些弹幕全是安南一个人发的。
  谢天谢地,弹幕系统是匿名的,也没有什么屏蔽功能……
  不然要是有人随手一屏蔽,结果发现屏幕直接干净了那就有乐子了。
  “……好像有点道理。”
  流浪的孩子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什么有道理?”
  阿莫斯有些好奇的问道。
  流浪的孩子只是斜了他一眼,懒得搭话。也不再继续扮演了。
  他只是在等待着副本结束而已……
  突然,在黎明到来的瞬间。
  刺眼的金光,不知从何而来,眨眼间撕碎了流浪的孩子身处的整个世界,甚至包括他自己。
  他的整个意识沉浸在温暖的日光中,感到身体中、尤其是腹中的那股阴冷渐渐消散,像是睡着了一样。
  而他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
  ——窗外,转动着三重华贵金色符文的曜日已然升起。


第一百零四章 以退为进
  “都已经凌晨六点了啊……”
  安南看着外面天色,陷入沉思。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熬过夜了,更不用说是这种完全不睡的熬夜。
  这很伤身体。
  而且,安南这个时候,突然发现了一个有些要命的地方。
  ——那就是,他现在完全感受不到疲惫感了。
  虽然光顾着看直播一整晚没睡,但他的状态依然很好。没有感到困倦,也没有那种熬夜后异常的兴奋,就好像是他正常睡觉、正常醒来一样。
  这实际上是有些危险的。
  因为这意味着,安南现在的身体已经不再对他预警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修仙有害身体健康……所以建议直接别睡了吗?
  “还是等一下萨尔瓦托雷吧。”
  他叹了口气,穿上衣服起身做了一段柔软操,舒缓了一下躺在床上一晚、有些僵硬的身体。
  子爵的床的确很舒服。
  但他躺了一晚上,还是有些难受的。
  现在才凌晨六点,萨尔瓦托雷刚睡下三个小时。
  知道了这个苦命的学长每天只能睡六个小时,如果安南再去打扰他睡觉,就实在太不人道了……
  而且这不是他常住的地方,凌晨三点之后,他能不能立刻睡着还不一定呢。
  ——这都是为了让难得的凯子不要在太年轻的时候猝死啊。
  安南如此在心中说服自己。
  幸好他的“道德感”与“常识”这两项功能仍然在正常运转。
  不然以他的恶趣味,很有可能会为了自己的愉悦,控制不住去做些缺德的事……
  “……要不还是先去吃个早饭吧。”
  做完了二十分钟的柔软操,安南呼了口气。
  学长得九点才能起床。
  还不等他出门。
  子爵府的大门就被人敲响了。
  ……谁?
  “这才凌晨六点半啊。”
  安南微微皱眉,打开了房门。
  笑呵呵的站在门口的,是一个眉眼和善、面容宽厚、肥头大耳的光头教士。
  看着安南自己打开了门,他顿时笑着露出了两排金灿灿的牙齿,有些夸张的将怀表取出,向安南行了一礼:“早上好,我们公正而又正直的领主大人,愿您今日也被银爵所爱。
  “看到是您开门,我真是太高兴了。”
  ……是达利圆主教啊。
  安南恍然大悟。
  呸,不对……是达里尔主教。
  他还没忘记这个长得很圆的大金牙。
  这个人看起来神神道道的,仿佛知道很多东西。
  尤其是,他最开始自称认识杰兰特家族的老爷子,也与当代家主相识。但他却没有认出,安南根本就不是唐璜·杰兰特……
  或者也有可能是,他认出了但是没有明说。
  因为他最后劝了安南一句,“这不是属于你的仇恨,哪边都不是”。
  安南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无论是杰拉尔德,还是巴伯子爵,所要针对的都是“唐璜·杰兰特”,而不是“安南·凛冬”。
  事实也是如此。
  在他表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后,他们都暂时放弃了对自己的敌意。
  “向银币致敬……达里尔爷爷。”
  安南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更为亲近一些的称呼,并向主教大人回礼。
  “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安南的语气柔和而谦逊,但却干脆利落丝毫不显怯懦犹豫:“如果我能帮得上忙,请您尽管说。”
  “哦不不不……肯定是不用麻烦你的,我亲爱的小爵士。”
  达里尔主教只是笑眯眯的说着:“我只是事先来找你通个气,来问问你……今天你打算如何向他们公开那件事?”
  这个“他们”,光头胖主教并没有明说。
  但安南心领神会。
  他说的,必然就是被子爵蛊惑控制的那群人。
  达里尔主教作为罗斯堡银爵士方面的话事人,提前和安南过来通个气完全属于正常操作。
  他和安南,就是罗斯堡、甚至整个北海领的最高统治者。他们两个如果在公开场合意见相悖,就等于是公开了“罗斯堡的统治并不稳固”的事实,完全可能会让下面的人起异心,各种跳梁小丑都会蹦出来。
  但安南总感觉……
  达里尔主教,并非只是为了这一件事而来的。
  安南沉默了一会,开口回应道:
  “我不是很清楚,您说的是哪件事?”
  他这是在委婉的询问达里尔主教——你那边打算怎么处理。
  达里尔主教笑眯眯说着:“自然是,我们的子爵大人,被异教徒袭击身亡的事。”
  ……可以这样吗?
  安南有些讶异。
  毫无疑问。
  这是达里尔主教选择了对安南更为有利的处理方法。
  等于是他——以及整个银爵教会,都为安南的统治权背书了。
  “……需要我做什么吗?”
  安南试探性的发问道。
  见状,达里尔主教忍不住笑出了声。
  “和聪明人对话就是好。”
  他笑眯眯的说着:“你与你的祖父有些像。”
  ……谁的祖父啊?你倒是说清楚啊?
  安南心中嘟哝着。
  但他并不能直言出声,只能谦逊的点了点头,发出了清冷而稚嫩的声音:“感谢您的赞誉。”
  主教却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对了,达里尔爷爷。”
  安南突然开口发问道:“您对每个噩梦开头的那个……了解吗?”
  作为神职人员,净化噩梦的先锋队,他们应该对噩梦比普通的超凡者更为了解才对。
  果不其然,达里尔主教略一思考,便知道安南说的是什么:“你说的是那段低语吗?”
  “是的。”
  安南点了点头。
  达里尔主教笑呵呵的说着:“这个啊,这个我们一般称为‘箴言’。如果要说原理和例外,就很复杂了……你在应用层面上只需要知道,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箴言’都是不会骗你的。
  “它总会揭示每个噩梦最核心的规则。但切记不要被误导。毕竟箴言只有一句话,被误解是很正常的。
  “……就像是预言一样。”
  他说到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安南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但东西太少,他也无法确认。
  达里尔主教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开口向安南问道:“你是不是想问我,杰拉尔德孵化了怎样的噩梦?”
  “如果您能告诉我,那就再好不过了。”
  安南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
  看着安南冰蓝色的瞳孔,达里尔主教一时有些失神。
  见状,安南若有所思。
  主教大人沉默了一会,突然又露出了那副无害的笑呵呵的模样:“没问题,我已经完成了一次净化了……这个噩梦的难度略高,但完全是你能处理的类型。
  “你想要钥匙吗?”
  “……如果您愿意的话。”
  安南点了点头。
  心中暗自记下了“钥匙”这个专业术语。
  达里尔主教仿佛早有准备,从腰间掏出了一个用布层层包住的硬物。
  安南伸手去摸,很快意识到那似乎是一块碎骨。
  “它接触皮肤超过十三秒,就可以进入噩梦。”
  达里尔主教的神色有些认真:“虽然它对你的难度不高,但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是在凌晨以后进入。”
  “——等一下,达里尔爷爷。”
  安南突然开口道:“如果我现在进入噩梦……在三个小时后,您能将我叫醒吗?
  “我这里能相信的人不多。能完全信任的,恐怕除了萨尔瓦托雷,就只有您了。”
  闻言,达里尔主教有些怔住了。
  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在安南进入噩梦之后,身体留在外面是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如果这个时候达里尔主教选择将他绑架,或是直接杀死他,安南也无法反抗。
  这毫无疑问,是一场豪赌。
  用自己的性命去赌他人的信任。
  ……但安南是在赌什么呢?
  达里尔主教有些迟疑。
  “……我不建议你这样,你这样会太过危险。”
  他难得的严肃了起来,向安南训斥道:“进入噩梦的时候,甚至不能让外人得知。更不用说让他人看护自己的身体了,尤其是那些不能信任的人……这等于是自己暴露自己的缺陷。”
  “——那么我能信任您吗?”
  安南用纯净而清澈的目光看着达里尔主教:“您能将我唤醒吗?”
  望着他那冰蓝色的瞳孔,达里尔主教又恍惚了一下。
  他沉默了一会,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你睡吧……我三个小时后叫醒你。”
  他走进门来,并将门关上并且锁好。
  ……果然如此。
  安南大致明白了什么,彻底放下了心。
  虽然很多时候,他的行径看起来像是一个赌桌上的狂徒。
  但实际上,他已经在暗中出千了。
  ——虽然安南之前向达里尔主教如此发问,但这不是说安南已经全盘的相信了他。
  虽然以主教的实力,如果真的对安南不利,安南根本不会有还手之力。
  但如果主教的反应有丝毫不对,安南就会第一时间补充说“哎呀我开玩笑的”。这并不会让他的印象分扣分太多,而且能试探出主教心中对自己的底线。
  他这并非是豪赌,而是虚晃一招。只是意外的发现,对方毫无防守,才突然变虚为实。
  但安南现在却意外的试出了别的什么。
  他现在越发确信了。
  达里尔主教果然认识安南。
  而且他应该还认识安南家的某个人,并且与他相当熟识……
  “你进入这个噩梦之后,”达里尔主教突然补充道,“如果见到熟人……不要太紧张,但也不要太犹豫。
  “时刻谨记,这仅仅只是历史中的残影而已。你无法改变任何事,而他们只是幻象——该杀则杀,不要心软,也不要相信不该相信的人。”
  ……等等,这是什么意思?
  安南突然怔住了。
  听这光头的意思。
  难道杰拉尔德的噩梦、他最深的执念与怨恨,并不是安南与萨尔瓦托雷突脸杀死他的这个事件吗?


第一百零五章 噩梦:白塔
  安南没有犹豫太久。
  他躺在床上,握住了杰拉尔德的碎骨。
  他感受到一阵奇异的寒意渗透进自己的血脉之中……并为此而感到一阵莫名的舒适。
  ……四秒,五秒……十二秒,十三秒。
  终于,安南的视线开始恍惚。
  他周围逐渐变得静谧而昏黑,眼前浮现出了提示:
  【检测到未净化的噩梦碎片】
  【等级需求:青铜阶以上】
  【职业需求:巫师】
  【特殊需求:曾杀过人】
  【要求符合,十秒后堕入噩梦,十,九……】
  突然,安南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快速下坠。
  他也不知道自己坠落了多久,直到某个时刻,突然清醒了过来。
  而他的眼前是一片漆黑,只有数据流在飞快闪过:
  【正在坠入噩梦,副本生成中……】
  【副本难度为困难,最多可进入十次】
  【当前净化率为1/10】
  【小队总侵蚀度为8%,副本难度上升8%,噩梦畸变概率上升8%】
  【此副本无存档点,每次死亡上升5%侵蚀度,一次死亡后强制退出副本】
  【此副本提供引入剧情,并有解密奖励】
  【副本通关奖励:职业(巫师)上升1级】
  【副本解密50%奖励:得到随机夺魂学派法术(必然可装备)】
  【载入完成】
  在“载入完成”的字符也渐渐淡去之后,安南的耳边便响起了杰拉尔德的叹息声:
  “怀疑一切吧……”
  他仿佛就站在安南的身边,凝视着前方低声哀叹:“不要相信任何人。”
  随着他话音落下,周围的黑暗瞬息之间便被寒风撕碎。
  他立刻察觉到,自己正身处霜天雪地之中。
  天空是铅灰色的,暴风雪呼啸而至。
  就连天空那异常夺目的曜日,在这里也淡了几分颜色。
  而自己正穿着厚重的防滑长靴,右手握持着长杖,头上戴着羊毛绒帽。
  他的靴子深陷于雪中,脸和手都被冻的有些发麻。即使自己的衣服穿的非常厚重,但安南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有点冷。”
  如果继续站在这里,说不定会被冻死。
  得找个地方避避风雪。
  安南非常清晰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回头望去,发现自己的脚印来自视线之外的远方,最远处的脚印几乎已经被风雪掩盖。这说明他是刚从那边走过来的……这雪也已经下了很长一阵子了。
  回头是不可能的。
  只能继续往前走了。
  安南想到这里,便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东西。
  ——结果是意外的少。
  他的左手戴着杰拉尔德的那枚银质戒指,身上的背包里有一副金丝眼镜,一块可以当镜子用的银质怀表。以及……
  一把白色的小锤子?
  “这不是——”
  ……骸骨公的骨血扳机吗。
  安南微微一怔,却没有太过讶异。
  他记得萨尔瓦托雷说过,这把咒物失窃应该是不久之前的事,大约是四五年前。至少是在杰拉尔德进阶白银之后三年以后的事,所以肯定也不会太久。
  安南检查了一下,发现骨锤里面已经填充了六枚牙齿,战斗准备可谓是非常丰富。
  但与之相反的是,他明明来到如此寒冷的地方,却没有背着背包带上行李。身上没有一件换洗的衣物,也没有带食物和水。
  就仿佛他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会在外面待太久一样。
  总之,先确认一下自己的身份吧。
  安南这么想着,用光滑的怀表底座照了一下自己的脸。
  从银面中映出来的,是一个笑容温和、长相普通的年轻男人。他棕色的卷发上满是落雪,深蓝色的瞳孔中平静异常。
  “果然是你。”
  安南低声喃喃道。
  自己如今使用的身体,正是那个男人……大卫·杰拉尔德。
  那位被泽地黑塔通缉的黑巫师。
  下一刻,他眼前浮现出了这个副本的引入剧情:
  【在被泽地黑塔驱逐之后,大卫·杰拉尔德便已然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假如他是转化学派的巫师,那么他至少能找到一份工作。但很可惜……作为夺魂学派的巫师,没有贵族会相信他,更不会有人愿意雇佣他。】
  【至少在他进阶黄金之前,这种情况是不会改善的。】
  【不久之前,杰拉尔德先生打听到了一件事。】
  【凛风白塔之主,黄金阶的大巫师“滞时之眼”米开朗基罗,决定向全世界的白银阶巫师招募凛风白塔的继承人——】
  【——不限年龄。】
  【——不限性别。】
  【——不限出身。】
  【唯一的要求是,没有老师、没有同窗也没有学徒。】
  【在夺魂、敕令、先知、转化、失能、破坏、塑形、偶像八大学派中,每个学派的报名者中、符合条件且最为优秀的一位,将会被米开朗基罗大师送出一份“邀请函”,召集到凛风白塔中,举行一项隐秘仪式,以决定最终的继承者。】
  【杰拉尔德象征性的报了名。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被选中了。】
  【在他拆开邀请函的下一刻,他就被传送到了凛风白塔附近的雪原中。还好他有所准备,提前穿上了厚重的衣服,拿上了登山杖,虽然看上去有些滑稽,但不至狼狈。】
  【但相对应的,除了咒物“骸骨公的骨血扳机”之外,他没有携带任何的武器与咒物。】
  【而你将代替他来到这里,完成这项仪式。】
  【你能够使用这个咒物,用它敲击任何人的骨骼,以对其任意施加“心脏麻痹”、“遗忘密言”、“吾不在此”、“不可多言”、“幽闭恐惧”、“书页锁身”六项咒缚中的任意一个。每个咒缚在此副本中仅能使用一次,且如果实力相差过大,效果有可能被豁免。】
  【你需要暂时背负黑巫师杰拉尔德的咒缚:“击破宣言”】
  【向他人发起攻击前,你必须提前三秒至十秒发出警告,并揭示攻击目标。越接近十秒威力越大,但十秒内如果没有遵循约定发起攻击,则宣告状态重置】
  【在此副本中,仅可使用白银阶以下的夺魂学派法术;你的法力池比例暂时视为15/34(歪曲两倍以上于秩序)】
  【在日出时,你可以恢复所有的秩序之力】
  【在日落时,你可以恢复所有的歪曲之力】
  【警告:在法力池比例反转至2:1以上,你将进入失控(疯狂)状态,每秒流失最大健康度的20%】
  在这些文字消散之后,安南眼前再度浮现出一行字:
  【主线任务:活下去】
  随即,这行字下再度浮现出大片的小字:
  【不与任何人发生战斗】
  【得知所有人的真名】
  【至少存活至残余四人】


第一百零六章 克莱尔与金
  明明是挑选继承人的仪式……
  但主线任务却是“活下去”?
  安南微微挑眉。
  他明显察觉到了些许深意。
  而这个主线任务所附属的其他支线任务,就更令他沉思——
  【不与任何人发生战斗】
  【得知所有人的真名】
  【至少存活至残余四人】
  支线任务是主线任务的详细阐述。
  ——也就是说,如果与其他人发生战斗、或者没有得知所有人的真名……就可能无法存活下来吗?
  那么最开始,杰拉尔德所说的,不要相信任何人……
  “有点意思了。”
  安南喃喃道,眼神渐渐明亮了起来。
  他感受到了些许兴奋……与强烈的愉悦。
  虽然他完全不会夺魂法术,而这具身体也无法使用安南本身的失能法术……但这无所谓。
  他有预感。
  这个副本……或许会是他的主场。
  安南不再犹豫,将骸骨公的骨血扳机收了起来。撑起手杖,向着前方努力前行着。
  但他并没有向前走太久,脚步便是一顿。
  安南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刚刚毫无预兆的察觉到了一阵莫名的危险。仿佛自己继续往前走一步就会被杀一样。
  巫师的感知能力都是非常优秀的。
  所以他立刻选择了相信自己的直觉。
  “……你好?”
  与此同时,安南脸上露出了与杰拉尔德如出一辙的温和笑容,试探性地问道:“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吗?”
  “如果您愿意掉头回去,那就最好了。”
  以清脆婉转的声音做出回答的,是一位看上去大约十八九岁的少女。
  她有着浅茶色的短发与湛蓝色的瞳孔,披着白色的羊毛小披肩,与袖口遮住半个手掌的长袖毛衣,身材看起来非常好,只是气质稍微有些柔弱。
  但与之相称的,是她脚下的雪地——
  她没有像安南一样,穿着厚重的防滑长靴,而是踩着如同贵族小姐一样的红色小皮靴。长而纤细的卡其色长裤,在接近靴子的位置如同喇叭般散开。
  奇异的波动,从她的脚踝处不断扩散而出。
  她脚下的雪地自动约束成型、凝聚成结实的石板路。
  而在她身边,还站着一个沉默寡言的红发少年。
  他有着一头漂亮柔顺的红色短发,但白色的绷带厚厚的缠住了他的眼睛,嘴巴两侧留着被线缝起来时留下的痕迹。
  他身上穿着纯白色的、类似精神病人的拘束服,和白色无底的布鞋。在他的小臂上、大臂上、胸上、大腿上,以及小腿之间,都是密密麻麻的,类似黑色的皮带一样的固定带。不过拘束服上的扣子暂时解开了一半,至少能正常走路。
  他跟在少女身后,身边腾起滚滚热流。那些雪花在靠近他之前,就被融化了。
  即使安南一脸无害,语气温和,但茶色短发的少女依然警惕的望着安南。
  “——但我想,您肯定不会愿意这么做。是吧……大卫·杰拉尔德阁下。”
  “没必要这么紧张的,小姐。”
  安南叹了口气,语气平静、声音柔和:“就算我们之间存在竞争关系……但我如今也只不过是个可怜的丧家之犬而已,人人喊打。现在也只不过是你们的陪衬而已……您不会真的以为我能竞选成功吧?”
  说着,安南自嘲的笑了笑。展示了一下自己身上的狼狈情况,脸上露出了流浪狗一样可怜的神色:“能让我……靠近一些吗?我实在是太冷了,还没准备好就被传送过来了……我看小姐您身边似乎挺暖活……”
  闻言,茶色头发的少女下意识的开始打量安南。
  他的衣服虽然整洁,但已然有些破旧。发型自然说不上是柔顺而有条理,甚至称得上是凌乱而狼狈。他身上沾满雪花,冻的瑟瑟发抖。
  ……的确是很可怜。
  少女的目光柔和了些许。
  安南继续放低身段,憨憨笑道:“我杰拉尔德,如今只不过是个废人而已。无论你们谁最终获胜,能收留一下我、愿意给我留口饭吃就足够了。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做个正式些的自我介绍吗?”
  说着,安南微微躬身,向少女行了一礼:“在下是大卫·杰拉尔德……应该是夺魂学派的候选人。
  “大家都说,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我真的只是一个没什么用、也没什么才能的普通人而已。”
  说着,安南苦笑了一下。
  ——说实在的,在安南的连番吹捧之下,如果这个茶发少女仍然不放弃对安南的警惕,那么安南就要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了。
  这是最常见的聊天技巧。
  也就是所谓的跷跷板原理——
  通过降低自己身价的方式,去抬高对方身价……花花轿子人抬人。尤其适用于对方心中有着明确的攻击欲望与提防心,却没有撕破脸的情况下,可以有效的把矛盾延后。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见到安南如此示弱,虽然她还是没有放下对夺魂巫师的警惕心,但她还是死死注视着安南的瞳孔,慢慢点了点头。
  “我叫克莱尔,塑形学派的候选人。这位是破坏学派的候选人,你可以叫他……金。”
  她顺便向安南介绍了一下,跟在她身后的红发少年。
  随即向安南发出了礼貌性的邀请:“如果太冷的话,阁下您靠近些也是可以的。有金在,我们这里会很暖和的。”
  “啊啊啊!那可就真是太感谢了!”
  安南一脸感激的望向她,随即飞快的跑了过来,吓了克莱尔一跳。
  但她刚刚警惕起来,就发现“杰拉尔德”真的只是冲到她身边——或者说冲到金身边,斯哈斯哈的露出一副幸福的笑容,忍不住自嘲般的笑了笑。
  这样滑稽的可怜虫……我刚刚到底在畏惧什么?
  也好,多了个临时盟友。
  说不定能更好一些。
  她联想到临出行前友人的嘱托,无声的叹了口气。
  就算你说这里很危险,但光是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预言,我也不能随便就改变准备了好几个月的行程啊……
  克莱尔和……金吗?
  另外一边,安南暗自记下了这两个名字。
  安南当然能听得出来,这两个名字至少有一个是假名。或者说都是假名。
  目的,无非就是偏移掉指名性质的法术。
  但安南并不怎么在意。
  毕竟。
  他是真的一个夺魂法术都不会。
  他如今能使用的,只有言语的力量。
  已经能正常交流了。
  这对他来说,与知晓对方的真名就没有任何不同了。
  “言语”的力量,可是无法偏移的。
  就如同他采用滑稽的方式,降低对方的戒心一样……毕竟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同时警惕所有方向就等于哪里都防御不住。适度的笨拙,往往可以让对方忽视自己。
  而且安南清楚的知道,自己真的是这群人里面最弱的……
  七位各学派最为优秀的白银阶巫师——虽然要加上“孤儿”这么个限定标签,但也绝对不是连个夺魂法术都无法使用的安南所能媲美的。
  跟着两人往前走了三十分钟。
  在克莱尔制造的地板上行走,终于没有那么疲惫了。
  在安南的不懈努力之下,三人之间终于是姑且算是混熟了一些。
  安南也是终于从克莱尔口中得知,金并非是天性沉默寡言,而是因为他的言语、动作甚至目光,都具有自己无法控制的破坏力……所以他只能在克莱儿的辅助和保护下,前往白塔。
  是的,他们两个在来到这里之前,就是互相认识的。
  又往前走了十多分钟,凛风白塔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而在塔前等候着的那个人,让安南的瞳孔猛然一缩。
  因为那个人……
  ——与安南长得一模一样。


第一百零七章 玛利亚·凛冬
  ……不,她不是安南·凛冬。
  安南立刻意识到了这一点。
  虽然看上去年龄、身高、相貌都几乎完全一致……
  但头发的长度就明显不一样。她的头发并非是及肩的短发,而是及腰的长发……而且从身材和骨架上,也能勉强分辨出她的性别。
  而且最主要的是,她身上的那股气质。
  与安南可以说是截然相反。
  她那冰蓝色的瞳孔之中,仿佛没有任何感情,半睁着的双眼中满浸神明般的冷漠。她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欢愉或是懈怠,双手十指交叉、放置于身前,眼中满是警惕与疏远。
  她全身穿着纯白色的、厚重的长袍,头上带着镂空的银色冠冕。纤细而修长的脖颈让人联想到天鹅,精致的锁骨则掩藏在长袍之下。
  ——毫无疑问。
  她应该是安南·凛冬的姐姐。
  不像是安南,她的灵魂上似乎没有蚀刻反转符文……那毫无感情的冰蓝色瞳孔,一瞬之间让安南回忆起了,记忆中那个教导自己霜剑术的男人。
  如此强大而凌冽的气场,甚至能让人暂时忽略她只有十四五岁的事实。
  ……说起来,安南理论上也是十四岁。
  但他的身高和样貌,说是十一二岁都会有人信……安南·凛冬的这位姐姐,今年到底多大?
  在回头看到安南三人的瞬间,她便微微皱起眉头。
  “大卫·杰拉尔德阁下。”
  她口中发出清冷而稚嫩的声音,冰蓝色的瞳孔第一时间锁定到了安南的身上:“我没有想到您也会来。”
  ……这个杰拉尔德怎么还挺出名的?
  安南脑中一瞬间飘出了这么个念头。
  他刚刚就注意到,玛利亚在看到那两人的时候,目光中只是有些疏远。但在看到自己的瞬间立刻心生警惕。
  这大概就是恶名传千里吧……
  话说杰拉尔德到底做了什么?能让这么多大人物知道他?
  “向您致敬,凛冬殿下。”
  安南见状,立刻恭敬的向玛利亚行礼。
  在他身边的两人,仿佛也都认识这位大公之女。
  他们与安南同时向玛利亚行了一个巫师礼。之后向她做了自我介绍。
  玛利亚见状,微微点了点头。
  “你们可以叫我玛利亚。”
  她简单地说道。
  这应该是真名。
  对这种大人物来说,他们无需使用假名来偏斜诅咒。家中必然会有专门养来好吃好喝,起一个与自己相同的名字;唯一的作用,就是用来阻挡可能会有的、向自己指名诅咒的“活偶像”。
  所以她没有必要向三人报出假名。
  而安南则不一样。
  杰拉尔德似乎意外的出名……
  他根本没有报出假名的可能。
  他隐约把握到了什么关键。
  在这个副本中,名字似乎是破题的关键……
  随后,玛利亚向三人开口解释道:“邀请函应该是有延迟的,我最先到达了这里。但显然还没开门。
  “我想,应该是要等你们都来了,米开朗基罗大人才会放我们进去。”
  我想也是。
  安南心中小声逼逼。
  他抬头望了一眼这座巫师塔。
  灰白色的巨塔……与其说是“塔”,不如说是巨大的城堡。它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左右对称的结构——两侧是圆环,中间则是桥梁。
  若是从正上方往下望,恐怕会看到一只巨大无比的哑铃。
  “这根本就是双子塔吧。”
  克莱尔忍不住感叹道。
  安南深以为是。
  ……别的不说,到底是从哪个门进去啊?
  还是说哪个都行?
  他们没有等太久。
  其他的四位客人,就分三批来到了附近。
  最先抵达的,是一位有着皮包骨头的憔悴面容,脸颊凹陷、眼窝深邃的老人,他的头发稀疏、头颅低沉,自从来到这里之后,便沉默着一言不发,也没有凑到人群中。
  之后是一位黑发黑眼、五官深邃,笑容和蔼开朗的中年人。他来到这里之后,便凑到了安南他们身边,做了自我介绍。
  他叫吉兰达伊奥,是先知学派的巫师。
  而且他本人就是米开朗基罗大师的学生。
  米开朗基罗大师本身最擅长的就是先知学派的法术,其次是塑形与偶像。因此在吉兰达伊奥这位热情的中年人说出自己的所属学派后,安南他们也是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至于最后抵达的两位,是结伴同时到来的。
  其中一位,是面容中略带神性的俊秀少年。
  他双目紧闭,一侧的头发被剃光,剩余的白发则被编成三股长度不同的辫子,两股垂在身前、一股最长的则在身后。
  他被克莱尔称为“尤金·梅尔文”,是偶像学派的巫师。据说也是个很出名的人物……这应该也是真名。
  至于另外一位……
  各种意义上,对安南来说都是熟人。
  他的胡子灰白,眼神坚毅,皮肤因苍老而略微发皱。浑浊的瞳孔之中仿佛有彩色的光华在时刻流转。
  “……本杰明大师。”
  安南恭敬的低头向他行礼。
  对方则面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安南,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最终只是对安南沉默的点了点头,权当是回礼。
  ——是的。
  出现在杰拉尔德噩梦中的最后一位候选者……
  就是在船上被咒杀的转化学派巫师……本杰明。
  就在全员到齐的下一刻,所有人的意识突然短暂的消失。
  当他们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处于极宽广的、异常豪华的大厅之中。
  “……喔。”
  安南忍不住感叹出声。
  克莱尔瞪大了眼睛。
  玛利亚仍然眉头紧锁。
  只因出现在众人眼前的……
  是如同星空般按照某种规律排开的,各式各样的雕像。
  巨人的雕像。马人的雕像。妖精的雕像。
  老人的雕像。孩童的雕像。
  战士的雕像。少女的雕像。
  天使的雕像。巨蛇的雕像。
  如此宏伟。如此壮观。
  栩栩如生仅仅只是标配。
  “仿佛有着灵魂”也只是常规水平。
  简直就像是无数凝固的历史片段,相互叠加在一起一样。
  最为不可思议的是,几乎每个雕像都可以与相邻的其他一个或是几个雕像,组合成一幅画卷。而如果它与其他的雕像组合在一起,又会形成新的画卷、新的故事。
  与此同时,雕像们在地上的排列,又似乎蕴藏某种术数规律。
  简直就像是……
  “——就像众神手中的棋子一样。”
  玛利亚幽幽道。
  顿时气氛冷了下来。
  这显然不是什么有礼貌的言语。
  但因为太过切合实际,众人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毕竟玛利亚殿下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众人中身份最高的那个。
  当孩子说出了实话,人们竟是不知如何去接话。
  最终,还是本杰明拍了拍手,打破了尴尬的沉静:“不愧是米开朗基罗大师。
  “这简直就是奇迹……不,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神迹!”
  “——像是奇迹,对吧。”
  就在这时,一个老人的声音笑呵呵的响起。
  在八人面前,其中一位老人的雕像突然发出了声音。
  奇异的是,它明明就在大厅最中间,整个舞台、整块画布的最中央……但直到它开口,众人才能意识到它的存在。
  会说话的石像,在超凡者的世界观中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尤其是米开朗基罗大师的作品……这就更正常了。
  因此众人也没有讶异,只是继续望向老者的石像。
  ——不过,虽然没有明说。
  但他们心中还是对米开朗基罗大师没有亲自到场,心中还是有些芥蒂的。
  然而这丝芥蒂,却在石像的下一句话开口时瞬间消弭无踪:
  “那么,”老人的石像缓缓说道,“由我来向各位公开……
  “【滞时之眼】米开朗基罗·布奥纳罗阁下的遗书。”


第一百零八章 米开朗基罗的遗言
  “……嗯。”
  安南刚刚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
  就差一点……他就要忍不住要笑出来了。
  ……太像了。
  实在是太像了——
  这个噩梦的剧情,简直就像是侦探小说的开场一样。
  如果按照套路,那么杀人的那个人,现在应该就在众人之中……
  “——杀死我的凶手,就在你们之中。”
  低缓的声音,从坐在轮椅上的老者石像中流出。
  随着这声音的响起,周围的环境改变了。
  原本明亮辉煌的大厅中,四处隐约传来了低沉的笑声、低语声。
  安南感觉那些四面八方将他们包围起来的石像们,仿佛正在另一个世界中俯视着他们,以他们听不到的声音窃窃私语。
  “……嗯、咳!”
  下一刻,一声老人用力的咳嗽声响起。
  那些窃窃私语全部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整个大厅中安静燃烧着的灯火突然拉长、拉高。火苗变得极为细长,开始高频率的抖动起来。
  颜色也从温暖的明黄色,转为了内白外蓝的冷焰。
  那些白色的雕像,在冷焰的映照下,也仿佛变得阴沉了起来。
  大厅之中的氛围瞬间改变了。
  原本处于光明之中的八个人,在火焰被拉高之后,恰巧被石像各处的阴影遮蔽了表情、藏匿了身形。而他们之间的地面,也被新出现的阴影所分割。
  仿佛米开朗基罗大师,早已预料到了他们听到这段遗言的时候,每个人会站在那里一样。
  下一刻,一个有些虚幻的老人声音,与石像中的事先留存的声音重叠着响起:
  “现在开始,你们都算作我的学生。所以你们可以替我将凶手杀死,这是被世人所允诺的复仇之举。
  “假如你们中的某人成功将凶手杀死。那么剩余的所有人都可以得到我遗产的一部分……而杀死他的那个人,将继承凛风白塔。
  “但你们也要注意。我只许给你们杀死凶手的复仇权,如果不幸误杀了凶手之外的人,则不会有奖励、也不会有惩罚,但要你们自己背负杀人的罪行。”
  随着老人开口讲话,他那重叠响起的声音越发清晰响亮。
  而石像中的录音则同步的、逐渐变淡。
  到了现在,仿佛那个老人就坐在那里——坐在轮椅上,歪着头平静的看着他们一样。
  虽然仅仅只能听到声音,但安南仿佛能看到一个目光平静而悠远的老人,望着自己……同时也在看着自己身后一样。
  他的心中,突然有了这样的感觉。
  他相信……其他人的感觉应该与自己是一样的。
  不过因为阴影过于浓重,他根本看不到其他人的表情。
  想来其他人应该也看不到自己的表情吧。
  不过至今为止,老人的遗言都是可以理解的。
  但随后的话语,却让八人有些混乱了:
  “不过,我原本就要死了。杀死我的那个孩子,也是我最为看好的那个继承者。
  “所以,我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假如人数减半,真正的凶手仍然未死……那么凶手将继承我的凛风白塔。”
  “另外一提,凛风白塔中缠有埋骨婆婆的咒缚。每个人在白塔之中【仅允许杀一个人】,无论过去多久,只要杀死第二人将会被咒杀;此咒缚对杀死我的凶手也同样有效。
  “婆婆曾说,万物皆亡,万事皆终。你们无需怀念我……我这一生,创造了太多太多的永恒之物。但我还没有试过,为神明创造仪式。
  “我的咒缚已然缠绕白塔。你们逃不开,也走不掉……在这座塔中的八个人,将是这个黄金仪式的第一批执行者。你们将与我一同在历史上留名。”
  说到最后,老人的声音越发微弱,回音越发加强。
  而在那之前很久,石像中的录音就已经结束。
  “仪式的名字,等到最后你们就会得知……
  “我的学生们,开动脑筋,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如果未来是不确定的,已发生的就是必然存在的吗?
  “——我的学生们,与我一同见证奇迹吧。”
  最终,随着老人重重叠叠的虚幻声音完全消散。
  湛蓝色的火焰再度落回原处。
  光明再度充斥在白塔的大厅之中。
  阴影退去。
  可八人之间最初的那种氛围,却已经被改变了。
  “……这规则,可不像是限制凶手。”
  沉默许久,第一个开口的依然是玛利亚·凛冬。
  她的声音清冷而稚嫩,其中掩藏着些许嘲讽:“倒像是在……奖励凶手。”
  众人都清楚她的话是对的。
  这位大公之女……总是喜欢说别人都不愿意承认的实话。
  虽然凶手被米开朗基罗的咒缚约束着,无法杀人。
  但想要从八人中挑出凶手的难度……与凶手浑水摸鱼,活到仪式结束的难度,根本就不一样。
  假如能随意杀人,那倒是简单了。
  大家直接开始大逃杀。直接杀到只剩自己,那么自然凶手也就被杀了。
  可现在只要死去一半的人数,仪式就会结束。那么他们自然不敢随意出手。更不用说有“二杀则死”的咒缚,让他们连大威力的法术都不能使用……
  ——这根本就是一场对抗游戏。
  安南第一时间意识到了这个仪式的本质。
  而且是一场“不对称对抗游戏”!
  不过和玛利亚·凛冬所说的不太一样……
  安南敏锐的察觉到……在这场游戏中,“凶手”反而是处于大劣势的。
  因为米开朗基罗大师的咒缚,约束着杀过人的人无法再次杀人。
  那么在这种环境下,谁不同意“找出凶手并杀死”,就是最可疑的那个人。“凶手是无法再次杀人的”,在八人中是一个强共识,也就是每个人都知道、且知道其他人也知道。
  ——这也就是为什么存活到四人仪式就终止吧。
  因为每次错误的杀人,至少能验证两人是无辜的——杀人者与被杀者。
  ……虽然被杀者已经嗦不出话了。
  换言之,如果一切顺利,大家都只求稳。愿意拿到四分之一的遗产就收手。
  那么在还剩五个人的时候,凶手应该被找出来了。
  也就是两两相杀。
  最终那个不愿意动手的人……或者杀人之后自己被咒杀的那个人,就是凶手。
  这场游戏,是有必胜法的。
  但是……
  安南微微眯起眼睛。
  他接到的任务就是,“不与任何人发生战斗”。
  难道他就是杀死米开朗基罗大师的那个人?
  但这显然不可能。
  因为杰拉尔德在这段经历结束之后,是依然存活着的。而且他也没有继承白塔……否则不可能还停留在白银阶,更不可能在罗斯堡被安南轻易击杀。
  所以他必然不是凶手。
  ……那这就奇怪了。
  安南的这个任务,简直就像是……
  要故意让安南在人群中捣乱一样。
  这肯定会吸引到其他人的注意力……越是到后面,不愿意杀人的安南就越会被人怀疑。
  所以,不管原因是什么。
  安南都必须阻止这种“一对一相杀”的思路被其他人察觉……或是实施。
  但他觉得,难度应该不会太高。
  他打量了一下其他的七个人。
  “侦探游戏啊……”
  安南喃喃道,嘴角露出一个温和友善的笑容。
  有点意思。


第一百零九章 隐狼
  “看来我们暂时是走不掉了……”
  安南叹了口气。
  他四处望了望,开口邀请道:“我们要不先找个地方,坐下再聊?”
  说着,他就顺势看向了吉兰达伊奥。
  他的意思很简单。
  这位黑发黑眼的开朗大叔,应当是他们中唯一认路的人。
  ——毕竟他原本就是米开朗基罗大师的学生。
  “等一下,各位……先别着急。”
  接收到安南的暗示,克莱尔小姐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她有些怀疑的看向吉兰达伊奥,抿紧嘴唇。
  “其实在进门之前我就有些怀疑,只是没好意思讲……
  “我们这些候选人,不应该都是‘没有老师、没有同窗也没有学徒’的人吗?
  “可刚刚在外面的时候,你曾经说过……你的老师,就是米开朗基罗大师。
  “我们大家,可都是在拿到信之后,才传送到这里来的。毫无疑问,你的嫌疑是最大的。”
  听到克莱尔这话,其他没听到这句话的人,也纷纷都反应了过来。
  他们也纷纷望向吉兰达伊奥。
  吉兰达伊奥也不慌张。
  他只是耸了耸肩,沉声说道:“我的确早就知道,老师已经死了。但老师并非是我杀的……”
  说着,他取出了一封随身携带的信。
  展开给大家看。
  只见信上简单的写着:“我不久之后将会死去,在此遣散所有弟子。”
  信的下方,还有米开朗基罗的签名。
  “这是敕令信。”
  玛利亚看到信,向众人解释道:“这是在高层巫师、以及各国军队高层传达命令的时候使用的敕令法术。在敕令信中所写的话,会被保存下来、被视作正式的承诺。”
  说着,她谨慎的用手按在信的署名上。
  “——回答:你的名字。”
  她以清冷而稚嫩的声音,肃声斥问。
  很快,信上浮现出来一个老人的浮雕人头,开口回答:“米开朗基罗·布奥纳罗。”
  “——回答:写信的时间。”
  “1498年6月30日。”
  声音与之前的老者一模一样。
  随后,人头再度没入信中。
  玛利亚点了点头,确认道:“是真的,这是米开朗基罗大师写的。遣散时间是五个月之前。
  “这封信的确具有法律效力——他的学徒都已经被遣散了。”
  安南眨了眨眼。
  等等……
  难道玛利亚·凛冬不是失能学派的巫师?而是敕令学派的?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先入为主的错误。
  好在他意识到的还不算迟。
  不过他的引导还是有效的。
  起码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吉兰达伊奥是米开朗基罗大师的弟子。这就可以了……
  于是安南脸上再度浮起了温和的神色。
  他苦笑着,在一旁轻声劝道:“好啦好啦……都是我不对,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这些的。
  “先找个地方坐下谈谈吧?”
  “说起来,”玛利亚突然开口,“你应该是我们中最危险的吧?”
  她指的是安南。
  或者说,大卫·杰拉尔德。
  作为夺魂学派的巫师,他在一对一的战斗中,几乎永远处于不败之地。
  没有人能打醒被控制的人的同时,杰拉尔德身上还带着从泽地黑塔偷来的强力咒物。
  如果要说他们这群白银阶的巫师中,谁最有可能杀死无限接近真理阶层的米开朗基罗大师……就只有杰拉尔德了。
  ——而这猜测,自然也在安南的预料之中。
  不如说,这就是他抢先出来开口的原因。目的就是为了让别人怀疑自己……并且把怀疑说出口。
  “我明白你的意思,殿下……”
  安南苦笑着,神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他抬起左手,将戒指转了一圈。
  在所有人警惕的目光中,庄严宣誓:
  “我在此立下咒缚——”
  他低声颂念:“在此次事件尘埃落定之前,我将放弃使用一切法术!”
  话音落下,他眼前便浮现出了一个虚幻的符文,随即隐没。
  安南感到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缠住。
  也因此,他的心脏泵动的更快了——杰拉尔德这具孱弱的巫师身体,也终于算是能跟得上安南的行动了。
  之后,安南对着众人满怀歉意的笑了笑:“这样可以了吧?我只是想拿份遗产,活下去而已……无意与你们争斗。
  “我知道,与一位夺魂巫师同处一室,会让你们不安。无法冷静的思考……所以我就封禁自己的法术能力。这样的话,就能让你们放心了吧?”
  “……你不必如此的。”
  玛利亚看着安南,神情有些复杂。
  她也没想到,自己试探性的一句话,竟然让“杰拉尔德”直接干脆利落的放弃了自己的法术。
  夺魂巫师不像是破坏巫师和敕令巫师——无需法术,光是身体或是言语本身就有杀伤力。
  也不像是失能巫师,多少带有些近战职业的兼职。
  甚至不如先知巫师……至少对危险的直觉足够敏锐。
  夺魂巫师封禁了自己的施法能力,几乎就代表着完全放弃抵抗……不能查看他人的情绪与想法的话,就连欺骗他人都很困难。
  要知道,虽然规则上说“凶手不能杀人”。但夺魂巫师原本就无需杀人也能轻松控制住局面。
  这个咒缚,对杰拉尔德、吉兰达伊奥、玛利亚和尤金·梅尔文这四位不擅长暴力攻击,而精通控制的巫师来说,反而是一种优势。
  就算他们在白塔杀了人,他们也能用法术控制住敌人。
  反正咒缚只说不让杀人。
  ——但可没说不让“攻击”他人。
  虽说他身上还有一件强力咒物……
  可杰拉尔德有,他们就没有吗?
  总之,“杰拉尔德”已经相当于是主动放弃了这次继承权的争夺。
  在安南发下临时咒缚之后,其他人对他的警惕心便都渐渐消散了。
  这正是安南的计划。
  他明面上作为夺魂巫师,必然是所有人最为警惕的一个。
  没有谁会放任一个,用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控制住自己心灵的危险人物逛来逛去的。一旦有人决定杀人,在最开始、也是线索最少的“乱杀时刻”,安南这种危险人物通常都会第一个祭天。
  既然不知道该杀谁,那么就先排除一个最危险的吧。
  毕竟一个人只能杀一个。
  如果他活到最后了怎么办?
  这就叫以防万一。
  人们的思维肯定是这样的。
  而安南已经大致猜出了玛利亚的性格。
  她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怎么想就怎么做的那种人。安南连续两次开口带节奏,必然会引起人们的怀疑……而玛利亚则一定会将怀疑说出口。
  到那个时候,安南就可以借坡下驴,直接在众人面前封禁自己的施法能力。
  ——反正他也是真的没有施法能力。
  这样就算有人依然怀疑自己是凶手,他们也会倾向于等着“最危险的人”被杀掉,才会动自己这个“随时都可以制服杀死”的人的念头。
  毕竟杰拉尔德在他们眼中,已经相当于是自家羊圈里的羊了。如果他真是凶手,那么禁止杀人、又无法施法的他,就完全无法反抗其他人、也根本逃不了。
  随时都能杀,不用急于一时。
  这就能让自己免死于“第一晚”。
  是的,安南大致意识到了。
  无论凶手是谁、要不要杀死凶手,安南都需要将仪式拖入到“仅剩四人”的境地。
  那么他的一般通关方法,就是混在人群中,暗中帮助凶手。也就是狼人杀中的“隐狼”。
  可如果想要完美通关……
  安南就需要在还剩五人的时候,将真正的凶手背刺杀死。
  因为需要避免冲突。
  所以安南只能用锤子上的咒缚,将凶手在不知情的前提下无声无息的谋杀。
  在这种情况下,安南的定位就是三国杀里的“内奸”。
  无论是哪个……
  安南都需要让自己的那个“队友”,首先意识到自己的存在。


第一百一十章 两个方向
  在安南自我封印了施法能力后,气氛的确是缓和了下来。
  而在气氛稍微缓和下来后,大家都下意识的选择认同了安南之前提出的想法:不如坐下好好谈谈。
  毕竟安南先在众人面前主动吃了亏。
  虽然不会有任何人得到好处,但人们总会在这个时候认为自己应该需要心怀愧疚。
  这种愧疚的层次并不深,如果安南真的向他们提出什么损害他们利益的要求,他们恐怕就会立刻拒绝。
  但安南只是在这个时候提出了一个对大家都好的提议……至少对所有人都没有坏处。
  那么这个时候,他们就会下意识的顺从安南的这种无害的指挥。
  这就是一个机会。
  假如安南在接下来的谈话中能够把握到主动权,那么在下一步行动时,安南的言语依然会存在分量。
  虽然“杰拉尔德”并没有战斗力、身份也不高、出身也不好、长相更不易引人注意。但人们依然会下意识的听从他的指挥。
  这是因为人类怠惰的本能。
  如果不特别指出,就无法意识到的本能。
  因为在集体中去分辨“一个新的领导者是否值得信任”,并且站出来反对权威,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并且要冒着被孤立的风险。
  尤其是这个领导者,实际上并没有什么过大的权力、以至于能动摇他们的根本利益的情况下。那就更不值得了。
  这个模型,有些类似于学生时期的班委选举。
  学生们往往可以发现,多数班委的选举中,虽然在原则上是允许调整的。但往往大家都不会去选那个最好的答案,而是延续最初的选择。
  所以在遇到巨大的挫折与诱惑、动摇临时队长的权威之前,人们都倾向于继续遵从临时队长的指挥……即使所有人都确信,这个人并非是最好的选择。
  而安南要做的,就是去做这个“没什么用的临时队长”,让他们形成思维惯性。
  如果他们习惯于听从安南的指挥,那么听到一个对自己无害的指令的时候,下意识的就会思考“好不好做”,而不是质疑“能不能做”。
  那么安南往决策中里面掺入一些私活,他们也就无从察觉。
  在吉兰达伊奥大叔的带领下,众人来到了一个茶厅。
  虽然弟子们都被遣散,但茶厅中的茶叶显然是不会被拿走的……他们还没跌份到这种程度。
  在转化巫师本杰明的帮助下,他们很快煮好了红茶,果真按照安南的说法,坐下来决定心平气和的谈一谈。
  “呜啊……”
  克莱尔喝了一口暖暖的红茶,整个人松了一口气。
  她懒洋洋的趴在桌子上,仿佛融化成了一团。
  玛利亚那毫无感情的冰蓝色瞳孔,依然在人群中快速扫动着。
  “说起来,”她突然面向本杰明,开口问道,“我记得您是泽地黑塔有名的导师……”
  “你是想质疑,我为什么能被选入是吧。”
  本杰明轻而易举的看破了玛利亚的意思,直接挑开了她的话头。
  他面色有些复杂的看向杰拉尔德,沉默了一会,好似在组织语言。
  倒是一旁的偶像学派巫师尤金·梅尔文,在进入白塔之后第一次说话了:
  “因为他的四位学生死了个干净。
  “都是被这位……黑巫师大卫·杰拉尔德所杀。”
  他的声音悠远空灵,仿佛带有某种神性。
  但他的话,却再度让人们看向了安南。
  知道这件事的巫师很多。但不知道、或者只知道大概的也有。
  安南也是摸了摸鼻子,思索一下自己这个时候该用什么表情比较好……
  ——于是他只是苦笑着低下了头,没有多说什么。
  原来如此。
  他心中念叨着。
  这就是萨尔瓦托雷之前念叨着的,必须要杀死杰拉尔德的原因吗?
  按照时间,这个时候萨尔瓦托雷应该已经进入泽地黑塔,但还没有成为本杰明的弟子。而正是因为本杰明的弟子被杰拉尔德杀死,所以黑巫师杰拉尔德才会被黑塔除名被通缉……
  不过看本杰明这样子,似乎这里才有其他的故事。
  看着两人有些古怪的样子,其他巫师的脸上也明显浮起了些许感兴趣的神色。
  ——想听故事。
  ——但直接说出口就太不矜持了。
  “话说,”克莱尔从桌子上抬起头来,有些疑惑的看着那个脸颊凹陷、眼窝深邃,一副没什么精神的削瘦老人,“如果玛利亚殿下是敕令学派的巫师……那么这位一直不说话的……”
  “他叫默林·曼宁。”
  玛利亚瞥了他一眼,开口轻声介绍道:“曾是……我国的‘冬之手’。”
  ……冬之手!
  听到这个称呼,众人眼中纷纷一凛。
  传说中彻底冰封内心感情的失能巫师,毫无感情的监视者……凛冬公国的隐秘情报部门——或者说,间谍机构的精英打手。
  听到玛利亚在介绍自己,老人抬起头来、慢慢站了起来,起身有些笨拙的向众人深深鞠了一躬。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摇了摇手。
  玛利亚补充道:“当然……他因为腿伤,已经在五年前退休。他没有舌头,所以无法说话。”
  没有舌头,就代表不容易泄密。
  毕竟因为老年的冬之手,知道的秘密太多了。
  就算新一代的冬之手,能防得住文件和信封来来回回,但口头的情报传递依然无法预防。
  情报可以被加密,无法写下、只能以口头形式交流有限次数。但这个世界存在夺魂巫师……在能够近距离直接控制心神的情况下,割掉舌头是简单、便捷成本低廉的保密方式。
  当然,他们也可以不割掉舌头,但这样就只能生活在指定的范围中。
  自觉割下舌头,也是降低自己后辈的工作压力。让看守自己的人能少一些,自己的退休生活也能更轻快。
  ……不过即使是退休的冬之手,也没有任何人敢于小觑。
  这可是能够猎杀巫师的巫师。
  很多间谍都是夺魂巫师。
  能在一对一的战斗中击败夺魂巫师,是非常不容易的。虽然也有他们对心灵控制抗性极高的前提……完全冰封心灵的冬之手,几乎可以说是夺魂巫师专杀。
  但能够一直干到退休,而没有什么明显的伤残,足以说明这位叫默林的哑巴老人的恐怖战斗能力。
  “既然大家都互相认识了。”
  声音淡然而带有神性的白发少年尤金·梅尔文,开口说道:“我刚刚突然有一个想法,想要跟各位分享一下。
  “我想,大家之前可能没有察觉到。大师遗书中的一个细节……也就是‘凶手也不能杀人’这一点。
  “——大家有没有想到,米开朗基罗大师的死亡地点,可能不是白塔内部?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凶手应该是可以杀人的,因为他并没有触发咒缚。
  “可如果米开朗基罗大师是在塔内死亡的话。那么大约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凶手已经夺走了大师的咒缚,那么他应该已经进阶黄金了;第二种是……”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
  众人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沉默之中,安南第一个开口。
  他直视着这个白发白眼,身上带有奇异神性少年:“你是说……
  “我们大家,现在在米开朗基罗大师的噩梦中?”
  安南这话一出。
  众人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这完全有可能。”
  克莱尔小姐缓缓说道。
  红发少年金也沉默的点了点头。
  玛利亚的眉头依然紧皱,双手抱胸陷入思考。
  吉兰达伊奥困扰的挠了挠头发。
  本杰明面露愁容,深深的叹了口气。
  哑巴老人默林突然抬起头来,目光先是对准安南,随后又瞄向了尤金·梅尔文。
  梅尔文的话,给了众人两个思考方向。
  众所周知——
  死去的超凡者,如果无人收尸就会化为噩梦。
  那么,如果米开朗基罗大师已经成为了噩梦。
  他们现在,如何确定自己不在噩梦中?
  如果米开朗基罗大师没有在塔中成为噩梦……
  那么就说明,杀人验证无辜性的方法是有问题的。
  因为米开朗基罗大师死在塔外。
  所以凶手并没有被缠上咒缚。
  而如果他们的确在噩梦之中……
  那么在噩梦中杀人、死亡……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安南微微皱紧眉头。
  这两个思考方向,导入了同一个结果:
  他们没有必胜法了。
  必须思考谁可能是凶手……
  ——然后杀了他。


第一百一十一章 第一位死者
  “理论上来说,米开朗基罗大师作为塔主……在白塔选定新的塔之子以前,是无法离开巫师塔的。”
  安南提出质疑。
  而偶像学派的巫师梅尔文立刻解释道:“这仅仅只是理论。
  “米开朗基罗大师同样擅长偶像学派法术,他可以为自己制造一个临时替身,承担诅咒。”
  “是呢,米开朗基罗大师的确有着暂时离开巫师塔的可能……”
  克莱尔小姐轻声总结道。
  说到这里,奇异的沉默缠绕在众人之间。
  虽然场上的众人没有再多说什么。
  但大家心里都清楚。
  与“米开朗基罗大师离开白塔”的可能性相比……“在巫师塔内,强行杀死一位塔之主”的可能性,简直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虽然说梅尔文提供了两个思考方向。
  但实际上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米开朗基罗大师,并没有死在白塔内部。
  但大家之所以都没有否认,米开朗基罗大师已经死了、而大家现在身处噩梦的可能性……
  这个解释也很简单。
  那就是大家心中都已经暗自做好了杀人的准备。
  而这个可能性就是他们被发现杀人时,为自己开罪的理由。
  安南几乎可以确信。
  那个时候,他们将会如此说道:“我认为,可能性是第二种。我们正处于噩梦之中,死去的人就会被踢出噩梦……”
  安南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梅尔文。
  这个人有问题。而且问题很大。
  因为梅尔文到现在为止,一直在乱搞。
  安南明明已经自我封印了施法能力,已经证明了自己是无害的。
  没有正常人会选择针对他。
  但在安南取得临时领导权后,他却跳了出来,提醒众人“杰拉尔德杀过很多人”。
  之后梅尔文还专门给了所有人杀人借口。能让他们心安理得的杀人。
  抢夺安南话语权的同时,他想要把局势搅浑、推进仪式的发展。也就是迫切的期待着有人死亡。
  这让他看起来就像是凶手——或者至少是凶手那方的人一样。
  但他在之后告诉大家,一对一厮杀是无法解决问题的。
  没错,安南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如果他们一对一厮杀,只要凶手能活下来,就是必然胜利的。
  ——当人们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四个人了。
  到了那时,也就胜负已分。
  所以,梅尔文也不是凶手。
  ……除非。
  安南眼中闪过一道亮光。
  梅尔文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而且他认为,如果一对一决斗就没有人可以击败凶手。假如死了几个人的话,剩下的人也不一定能击败凶手?
  原来如此。
  所以他才会公布“米开朗基罗可能死于塔外”的个人情报。目的就是让大家在最完善的情况下,以多打少、合力将凶手击倒……
  安南抬起头来。
  他扫视四周。
  到底是谁?
  他们中一对一战斗力最强的那个人,原本应该是施法能力没有被封印的“杰拉尔德”。
  他应该原本是想要针对杰拉尔德的。
  ……但是,杰拉尔德的确活到了最后。
  “等等!”
  安南脑中灵光一闪。
  除非——
  “……唔。”
  突然,梅尔文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
  他猛然站起身来,张开嘴巴、瞪大眼睛。
  但他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打了一个非常失礼的,大大的饱嗝,甚至迸溅出些许口水。
  桌上的女士们微微皱起眉头,衣衫格外整洁的克莱尔小姐有些嫌弃的向后仰了仰身子。
  但他们很快意识到了不对。
  因为这个饱嗝,非常、非常响亮……而且持久。
  突然,梅尔文的口中吹出了透明的红色泡泡。
  从第一枚泡泡出现的瞬间,便能看到大量的、如同海洋一样的红色泡泡咕嘟咕嘟的涌出。
  伴随着“嗝——”的声音,梅尔文的胸口骤然间塌陷下去。整个人就像是充气的气球突然被扎爆了一样,整个人向内剧烈的收缩,血色的透明泡泡从他口中飞快涌出,晃晃悠悠飘向空中。
  只是眨眼间,梅尔文脖子以下、腰部以上的部分,就只剩下了一张皮。
  他的头吧唧一声,掉在了自己的腿上,随后摔在地上。
  他的“身体”轻飘飘的,松松垮垮的飘落着。还未落在腿上,就因为头掉到了地上,而跟着一并追了过去,扯着两条站立着的腿一并倾倒。戴在他指头上的银色戒指也直接当啷一声摔落在地。
  而在整个房间中,红色的泡泡漂浮着、挤满了整个天花板。灯光映在它们之上、折射下来,仿佛整个房间都被涂成了红色。
  毫无疑问——
  尤金·梅尔文,已经死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中,被人杀害。
  没有人使用法术。
  没有人离开餐桌。
  甚至没有人离开过大家的视线……
  而尤金·梅尔文,甚至还没有和任何人发生过身体接触。
  他就莫名其妙的死去了——在他说出了自己的论断之后。
  就连安南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根本无法理解,梅尔文到底是怎么死的。
  “——停下,金!”
  克莱尔突然尖叫出声,吸引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只见那个眼睛缠绕着绷带、嘴巴似乎被线缝起来过的红发少年,不知何时绕到了本杰明身后,右手结结实实的扣住了他的脖子。
  破坏学派与……转化学派吗?
  安南心中一动。
  梅尔文的死法,的确像是被转化学派的巫师所杀……
  本杰明苦笑着,一动不动。慢慢举起双手示意投降。
  “真的不是我……”
  本杰明叹了口气,无奈的说着:“虽然这的确像是我的手法……但这真的不是我。
  “我没有杀他的理由。而且你们还是不信的话……”
  老巫师的表情突然变得平静下来:“我也可以再杀一个人,给你们看。”
  他话音刚落,红发少年金便突然咳出了一口血,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干了力气一样,痛苦的跪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但面目很快变得紫红,一条一条青筋在手臂上和脸上迸出。
  而金的血落在地上,便开始嗤嗤的燃烧着、将地毯引燃。他的咳嗽声让房间内的杯子和碟子都同步的颤抖着,整个房间都仿佛在嗡鸣作响。
  下一刻,他脚下的地毯突然移动了起来。
  带着金飞快的移动着,沉稳的落在了克莱尔面前。
  而老巫师本杰明身下的椅子,突然发生了变形,抽出了无数扭曲的、锋锐的枝干、每条枝干上都遍布尖锐的刺,将本杰明固定在椅子上。只要动一动就会被扎成筛子。
  克莱尔面色沉凝,随手拿起一个还有半杯红茶的杯子,将红茶在空中一泼。
  那红色的液体便在空中摇曳起来,如蛇一般环绕在她身边。
  她将茶杯在手上颠了颠,阴着脸向本杰明命令道:
  “给金解咒,本杰明。”
  而本杰明面色没有任何变化。
  白发的老巫师只是有些嘲讽着笑了笑。
  “喔,这个时候就不怕我杀人了?”
  他又抬头看了看其他人:“各位,你们就这么看着吗?嗯……也行吧。”
  他话音刚落,金的咳嗦声就渐渐止住了,面色也没有那么可怕了。只是仍然跪倒在地剧烈的喘息着——他一呼一吸之间,安南感觉到整个房间都仿佛在微微颤抖。
  “走吧。”
  先知学派的吉兰达伊奥大叔突然跑了过来,小声的在安南耳边说着。
  安南略一沉思,便立刻点头应了下来。
  他和吉兰达伊奥两人很快离开了。
  玛利亚有些迟疑的看了一眼气氛僵滞的三人,又看了看开溜的安南两人,想了想也跟在安南他们身后走了,哑巴默林见状也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眨眼间,房屋里就只剩三人了。
  三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克莱尔低头看着自己的茶杯,脸色阴沉不定。金慢慢站了起来,伸手将眼带松了一下。
  而本杰明面色平静,喝着红茶。
  仿佛根本看不到两个人的视线一样。
  沉默许久,克莱尔还是拉着金离开了。
  房间中只剩下了本杰明……和梅尔文的尸体。


第一百一十二章 预测与感知
  安南和吉兰达伊奥最先离开了茶厅。
  更确切一些的说法……是逃离了案发现场。
  “大叔,你怎么看?”
  安南深吸一口气,发出了沉重的声音。
  在他身边,先知学派的巫师吉兰达伊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会有事的。”
  黑发黑眼的中年人肯定地答道:“因为他们打不起来。”
  他有着一头浓密的卷发,双目深邃的仿佛深深烙下去的痕迹,面容如雕像般深刻。
  “这么肯定的吗?”
  “自然。”
  吉兰达伊奥无比确信地答道:“正因如此,才更要排除变量。”
  “变量?”
  “嗯……你可以理解为,是已被固定的基础事象上,关于性质、数量、强度等方面的可变物……”
  “不,我不是对这个词不了解。”
  安南摇摇头,追问道:“我的意思是。预言系的法术是需要排除变量的吗?”
  “……大多数情况下,是的。”
  吉兰达伊奥点了点头,有些疑惑道:“泽地黑塔没有预言系的导师吗?”
  不等安南回答,他便解释了起来,语气就像是一位导师一样:“简单来说,预言系的能力与法术大致分为两类。一种是预测、一种是感知。
  “预测类的能力,是主动寻找‘未来记录点’中的事象情报。
  “比如说,你随意给我两个数字,让我计算它的结果……因为这个问题我必然可以计算出来,而且它的结果是唯一确定的。所以我现在就可以跳过过程,直接预测到它的结果。
  “同理,预测弹道、预测回答、预测硬币正反面,都是很简单的能力,甚至无需施法。而像是预测我今天会遇到谁、预测我们接下来会前往哪里就会复杂许多……简单来说,只要是包含除自己之外的预测,难度与消耗就会骤然提升,错误率也会上升。”
  “总的来说,答案越是固定、越是唯一,那么结果就越容易得到。越是在过程中多变,预测起来就越困难。
  “比如说,我可以预测你刚刚想说的话……”
  吉兰达伊奥盯着安南看了看,思索了一会开口道:“你想说,‘人类的思想是不是变量’,对吧?答案是,‘是的’。”
  ——是的。
  安南点了点头。
  虽然大致有些区别……比如说,他想问的其实是“你是不是想要排除‘思想’的变量”。
  这微小的误差,应该来自于吉兰达伊奥对安南、和对杰拉尔德的理解偏差。
  “所以,你可以短暂的看到未来?”
  安南追问道。
  “是看到短暂的未来,”大叔纠正道,“我们所能得知的,也就是‘我们所能得知’的情报而已。
  “只要影响未来的不确定节点已经明晰,我们就可以提前看到结果……也就是我眼中的未来。”
  吉兰达伊奥说着,瞥了一眼茶厅,又饱含深意的看了一眼安南:“只要我们都离开,他们就一定打不起来;而如果你和玛利亚殿下都留在里面,他们就有大概率会打起来……
  “但我这是随便看了一眼而已,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也不知道。但我个人倾向于顺着能确定的未来方向去走,而不是去改变未来到未知的方向上。”
  “这样啊……”
  安南慢慢点了点头。
  他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为了确定这个念头,他向吉兰达伊奥问道:“那感知呢?”
  “感知啊……”
  吉兰达伊奥不明所以的叹了口气。
  他这次的回答很简单:“简单来说,老师突然感知到他即将死去,这就是感知。不能主动寻求答案、答案也未必有用,但感知的结果基本上是固定的。
  “因为锚定这个未来的几个关键节点已经发生了,但我们并没有察觉到……简单来说,就是晚了,光凭自己的力量绝对不可能改变未来。想要改变从感知中得到的预言,就反而要引入非常多的变量。”
  安南大致明白了。
  预言系法术的原理,基本就是主动或是被动的,从未来的自己处得到一些碎片情报。
  这的确是相当全能的法术。
  “预测”的结果,是“未来的可能性”,因此可以随意改变。
  而“感知”中得到的结果,是“接下来的结局”。
  不是感知到的未来无法改变。
  而是光凭自己的力量,难以撼动命运的浪潮。
  安南沉默了一会。
  既然如此。
  他们这个仪式,难道是用来改变“米开朗基罗被人所杀”这一命运的吗?
  ——是的。
  至今为止,都没有确实的证据表明,“米开朗基罗已经死了”。
  他们之所以这样认为,只是因为进门时的石像对他们这样说而已。
  可如果那个石像说的是假话呢?
  不,也不一定是假话。
  因为那个石像,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米开朗基罗已经死了”。
  一句都没有提过。
  它只是公布了米开朗基罗的遗书而已。米开朗基罗只是宣称,“杀死我的凶手,就在你们之中”。
  可如果他说的,并非是“过去”。
  ——而是“未来”呢?
  “喂,大卫。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吉兰达伊奥小声地说道。
  安南看向他,沉默了一会:“你指的是什么?”
  “你对我们身处的这个仪式。”
  大叔盯着安南,压低了几分声音:“有没有什么特殊的想法……”
  “你们在聊什么?”
  就在这时,玛利亚的声音传来。
  她微皱着眉头,双臂抱胸望着安南。
  那稚嫩而精致、如最高档的人偶般的面容上,是不加遮掩的怀疑。
  哑巴老人默林低垂着头,没精打采的站在她身后。
  但安南却能从他身上感知到一股莫名强烈的危险感。
  “——在讨论那里面的三个人。”
  在大叔开口之前,安南抢先答道:“只要我们都离开,他们三个应该是不会打起来的。”
  “预言吗?”
  玛利亚·凛冬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仿佛想到了什么。
  就在这时,安南突然开口问道:
  “玛利亚殿下,你对我们如今的处境,有什么看法吗?”
  “你指的……是什么?”
  不知为何,每次与安南对话的时候,玛利亚总显得十分警惕。
  她沉默了一会,还是认真地答道:“我觉得,梅尔文不会是唯一的死者。
  “接下来一定还会有人死去……大家应该也都是这么想的。大家也能知道,凶手只有一个人,无法杀死两个人所以互相都两两抱团……比如你们、比如我们、比如克莱尔和金。”
  “所以你的想法是,本杰明大师就是那个凶手?”
  安南追问道。
  想要杀死一位黄金阶的巫师。
  这位无限接近黄金阶的转化学派大师,无疑是可以做到的。他现在也没有和人组队,嫌疑是最大的。
  但问题在于……
  安南从最开始就知道,本杰明是无辜的。
  理由就和杰拉尔德一样。
  因为本杰明并没有死在这里,也没有成功进阶。而是活着回到黑塔招到了新的学生……比如说,萨尔瓦托雷。
  有些意外的是,玛利亚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我认为他不是凶手。”
  她答道。
  她看向安南,毫不避讳地答道:“我认为……
  “凶手是你。”


第一百一十三章 必胜法
  “你很诚实,玛利亚殿下。”
  与玛利亚想象中的不同。
  安南听到她的言语,脸上却并没有浮出惶恐或是畏惧的神色。
  他只是一脸若有所思的神情,缓慢的点了点头。
  “这样啊。”
  他低声喃喃道,脸上浮现出专注的神情:“你是这样认为的啊……”
  说着,安南抬起头来。
  他认真的向玛利亚询问道:“我能问一下吗,殿下……这样的想法,您是何时出现的?”
  玛利亚怀疑的看了一眼安南。
  她沉默了一会,在心中思考着什么。
  而安南只是缓缓开口,语气温和且友善:“您不必太过紧张。
  “要知道,我已经封印了我的施法能力。这件事大家都有目共睹。”
  安南站在了玛利亚的角度上,认真的帮助她进行着思考:“按照正常的思考方向,就算我真的是凶手,我也肯定不会在最开始被怀疑。所以,殿下——请您仔细想想,您对我的不信任究竟从何而来?”
  他的言语之中,充满了帮助他人的坦诚。
  他的目的,显然是帮助对方找出困扰他们的人或事,切实的帮助对方解决后顾之忧……在安南正在切实帮助自己的情况下,玛利亚难以拒绝安南的好意。
  从最开始,安南就发现了。
  或许是因为天赋“冬之心”的缘故,玛利亚的性格缺陷非常明显。
  她是有愧疚心的,同时也会畏惧、会愤怒、会紧张。就像是安南的反面一样……如同人偶一样,异常容易操控。
  即使得到了默林的保护,面对如今的混乱局势,她心中也一定是混乱的、焦躁难安的。
  这个时候,玛利亚与其说是在认真分析,不如说是在发脾气。宣泄自己心中的恐惧,将无形的猎手化为有形的敌人。
  她原本对安南抱有警惕心理,是再正常不过的。夺魂巫师过于克制冬之心……或许这才是冬之手的存在意义。就是为了反制这些夺魂巫师。
  对这一点,安南一开始就已经猜到了。
  可问题是,安南已经放弃了施法能力。甚至在大家看来,他还是因为玛利亚的话,才放弃的施法能力。
  而玛利亚·凛冬也的确对安南抱有些许愧疚之心。
  所以——
  “……你是说,我的思维可能被人影响了吗?”
  玛利亚立刻意识到了安南的潜台词。
  她思索了片刻,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这也不是没可能……”
  仿佛是因为误会了安南的愧疚,她的语气莫名缓和了一些。
  因为她知道“杰拉尔德”说的话,的确都是有道理的。
  按理来说,杰拉尔德已经封印了自己的施法能力。无论杀死米开朗基罗大师是谁、杀掉梅尔文的又是谁,都不太可能是杰拉尔德。
  于是玛利亚顿了顿,还是轻声说出了心中的答案:“是……最开始。”
  “最开始?”
  安南有些疑惑的发问道。
  这个答案,他却是真的没有预料到。
  ……虽然杰拉尔德长得不好看,但也不至于这么招仇恨吧?
  “是因为眼神,杰拉尔德先生。”
  玛利亚认真地答道:“我在你的眼神中看到了孩子般的纯净、长者般的淡漠,以及隐藏的很好的……傲慢。”
  “……眼神啊。”
  安南砸了砸嘴,感觉自己有些牙疼。
  玛利亚信这个的吗?
  要说起眼神,这可就玄学了。
  就算是安南,他也是从细微的表情、言语、动作、衣着和近期行动等多方面判断一个人的心理的。眼神能看出来的东西,更多的是“自己认为自己能看出来”的东西……
  不过意外的是,玛利亚似乎还看的挺准的。
  而且她看到的似乎不是杰拉尔德,而是暂时寄托于他身体中的安南。
  “我有一个提议。”
  突然,一旁的吉兰达伊奥开口道:“不如我们四个人在这里立个咒缚吧?”
  “什么内容?”
  玛利亚立刻问道。
  “【在此次事件结束之前,在场四人之间不可互相攻击】,用这个咒缚来组成一个临时同盟,如何?”
  吉兰达伊奥问道。
  这个提议,显然让其他三人都有些意外。
  这意味着……就算凶手真在他们四人之中,他们也谁都不能对他动手,只能帮助凶手杀死其他人、完成继承仪式,或是冷眼旁观其他人攻击凶手。
  除非剩下的那三人之中,某个人就是凶手。
  简单来说,吉兰达伊奥的提议是重新将局势拉回了“一对一对战”的情况。
  原本在得知,凶手可能现在还没有杀过人之后,局势就已经僵持了下来。
  但在梅尔文死后,这种均衡的局势再度被打破。
  安南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必胜之法。
  和之前的情况不同,他们现在只有七个人。
  只要四个人组队,无论杀死米开朗基罗的凶手在队内还是队外,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们一定会赢。
  吉兰达伊奥提出的这个提议,真正的意思是……
  ——如果这里的谁不同意组队,就会死。
  因为他们完全可以去找其他人。
  只要凑够四个人,也就是“多数”。那么少数的那一方就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队内的人不一定都能活下去。
  但队外的人,必然会死。
  “——那么我们同意组队。”
  “我也同意。
  “他也是。”
  在场的其他三人很快反应了过来,立刻答应下来,并第一时间拟好了咒缚:
  “我们在此立下咒缚——”
  吉兰达伊奥带头引导颂念:“此次事件结束之前,在场四人之间不可互相攻击。”
  随着他话音落下,奇异的痕迹在空中一闪而过。
  【誓约】的力量,缠住了他们的心房。
  如果违反这个咒缚,诅咒就会在体内破裂。
  见到大家都确实的立下了咒缚,他们四人便都轻轻松了口气。
  短暂的沉默之后,玛利亚第一个开口,发出了清冷稚嫩的声音:“其实我原本就没打算来继承塔主之位。
  “塔主无法轻易离开巫师塔……这对我来说很麻烦。我的大哥无法继承大公之位,我必须好好保护我的弟弟安南。”
  安南闻言,心中一动。
  他大致意识到了。
  玛利亚身上可能有某种“只能说实话”或者“想到什么就要说什么”的咒缚。
  她健谈的有些不正常。
  于是安南面露疑惑,假装没意识到这件事,试探性地问道:“说起来,大公的长子……怎么了吗?嗯抱歉,如果这个不方便说的话……”
  “倒是没什么不方便说的,公国几乎连平民都知道这件事。”
  玛利亚自嘲般的笑了笑。
  她的眉眼之中仍然积着从未散去的阴云。
  她轻声说道:“因为大哥他从两年前开始……
  “就已经无法生育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消失的雕像
  “是腐夫吧。”
  安南轻声问道。
  这也同时是在套话。
  不过因为刚刚签订了同盟协议,玛利亚暂时对安南没有什么提防心……再加上安南正在被诺亚王国官方通缉、其他在场的三个人都是凛冬人。
  她面色阴郁的点了点头,承认了安南的推测:“是的,的确是来自腐夫的指名诅咒。”
  “你们没有准备替身吗?”
  安南有些讶异。
  “当然准备了,但不知为何诅咒绕过去了。我是没事,但这诅咒同时袭击了父亲、大哥和安南。
  “而大哥能够强行吸附他人的诅咒。他就在第一时间,将三人份的诅咒吸到了自己身上……”
  说到这里,玛利亚的语气突然有些含糊:“最终就是大哥永久失去了生育能力,我又不想继承大公之位……而且我也不适合。这事只能靠安南了。
  “他比我性格好的多。凛冬现在正需要一位性格和善、不喜争斗的大公……”
  “殿下。”
  安南轻咳一声,提醒道:“说的有些多了。”
  要是在副本外听到这么多秘密,他就该怀疑自己是不是该被灭口了。
  即使在不会死去的噩梦之中,他也在这种细节上严格遵循着“杰拉尔德”的谨慎、胆小、沉稳的性格,打断了玛利亚的话。
  ——当然,主要原因是,他从这段话里得到的情报已经足够多了。
  “简单来说,为了保护弟弟,所以不能死在这里吗……”
  安南点了点头。
  他语气平和而缓慢地说道:“我明白了。”
  “我们家的关系……是否在诺亚人那边,会显得过于天真软弱?”
  玛利亚自嘲般地问道:“一点都不像是贵族家庭,是吧。”
  这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在凛冬家族中,能忍受与生俱来的诅咒,成功活到成年的孩子太少了……
  那些能够熬过诅咒、健康成长的继承人,几乎心灵都被淬炼的无比坚韧。
  安南却只是摇了摇头。
  他认真地说道:“我认为,这才是良好、健康的家庭关系。”
  他这话并非是表演。
  而是发自内心。
  似乎感受到了安南的真心,玛利亚沉默了。
  但安南却在第一时间意识到,玛利亚对自己的看法再度改观了。
  毕竟还是孩子啊。
  他在心中叹息着。
  这个时间点的玛利亚,也就是十二三岁的样子。即使心灵已经在痛苦的淬炼中提前变得坚实、即使满脸的阴郁、言语也因智慧和教育显得冷静成熟有条理,但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容易相信他人。
  不该轻易相信来路不正、而且足够危险的陌生人啊……玛利亚。
  安南无声的感叹着。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了茶厅打开的声音。
  克莱尔带着金从茶厅出来,有些警惕而疏远的望了望凑在一起的四人。
  他们也没有上前搭话,而是绕了个远路就离开了。
  很显然。
  克莱尔和金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从最开始,吉兰达伊奥预见到的就不是“他们三个会不会打起来”的问题。
  而是如何才能存活到最后。
  答案很简单。
  就是在剩下三个人无法抽身的时候,出去单独结盟。
  先知巫师总是最为狡猾的那些人。
  他们看到的东西有很多。
  但愿意与人分享的却很少。
  因为越多的人知道他们预测到的结果,这个结果就会加入越多的“变量”,变得越发的不准确。
  很多人认为,先知巫师是最为自私自利的巫师。
  他们的力量,是最适用于帮助他人的力量。但几乎没有先知愿意与人分享预言。
  他们都喜欢将洞察未来的力量用来自己身上。
  但这并不完全正确。因为只有他们预测与自己相关的事物时,准确率才能接近100%……他们享受着这种洞彻未来的力量,并养成了保持预言正确率的习惯。
  仅仅只是习惯而已。
  ——养成之后,就难以更改的习惯。
  他们四人又等了一会,还没有见到本杰明从茶室中出来。
  于是他们就不再等待。
  而是顺着原路离开——
  因为吉兰达伊奥声称,他知道另一个茶室的位置。那里有一些食物和水……不过要绕一段时间的远路。
  整座巫师塔,是以大厅为绝对中心、向两侧对称延伸的。左侧有的东西,右侧也有。
  但在他们回到大厅的时候。
  安南突然微微眯起了眼睛。
  其他三人,也几乎同时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你们有没有感觉……雕像少了一些?”
  如同星空般按照某种规律排开的,各式各样的雕像中……
  少了一些东西。
  巨人的雕像。马人的雕像。
  老人的雕像。孩童的雕像。
  战士的雕像。少女的雕像。
  巨蛇的雕像。妖精的雕像。
  ——是的。
  天使的雕像,全部都不见了。
  “天使是说……尤金·梅尔文吗?”
  安南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梅尔文是偶像学派的巫师。
  所谓的偶像,最初指的就是用木头或泥土等制成的人形。人们对这些雕塑崇拜、供奉的过程,便是先赋予偶像以实在意义,随后相信并选择效仿。
  偶像学派,便是基于这个原理而得名。
  偶像学派精通泥偶、魔像的制造,以及“替身”、“投射”和“仪式”等能力。总的来说,就是能够吸附、牵引、赋予他人不同诅咒的能力。
  安南从书上看到,偶像学派的巫师在很早之前,曾被称为“近神者”或是“地上半神”。
  因为他们也同样能在很远的地方聆听信徒的祈祷,同样能赐予某人以特殊的诅咒。也就是极远距离的伤害、防御、治愈或是加持,在那些不是超凡者的普通人眼中,偶像学派的巫师与神明的界限是模糊的。
  ——天使。
  这个代号用来称呼他们,再合适不过了。
  安南微微皱起眉头,沉默的思索着。
  如果说……
  这九类雕像,真的是他们死去一个、就会消失一种。
  那么代表杰拉尔德的雕像是哪一种?
  或者说,他们都互相对应着哪一种?
  突然,安南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如果未来是不确定的,已发生的就是必然存在的吗?”
  他的脑中回想起米开朗基罗大师最后的留言。
  向他们提出的一个问题。
  ——如果“米开朗基罗将会死去”这件事,存在于不可确定的未来。
  那么相对于这件事来说,已发生的“必然存在的”事……又是什么呢?
  【不与任何人发生战斗】
  【得知所有人的真名】
  【至少存活至残余四人】
  “我……好像明白了。”
  安南喃喃道。
  他的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恐怕在这三个小时之内,他就能成功通关了。
  他已经完全理解了,这个噩梦的机制。它的原理并不复杂,只是最关键的那个人不太好找……
  ……到底是谁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 第二位死者
  “如果说,尤金·梅尔文是天使的话……”
  安南轻声开口,向三人提醒道:“那么我们都是什么呢?”
  “我们……”
  玛利亚喃喃道。
  她先是望向与“战士”雕像对视的“少女”,但顿了顿又将目光转向了那个手里捧着花束的孩子。
  “我想……我应该是‘孩童’。那挨在一起的‘少女’与‘战士’,对应的是克莱尔和金。”
  玛利亚分析道:“而吉兰达伊奥先生对应的肯定是‘马人’。毕竟马人精通先知法术,而且……”
  “而且马人虽然强壮善战,但是都很喜欢逃跑。这与我们很像。”
  吉兰达伊奥接过了玛利亚的话头,坦然承认道。
  说罢,他又望了望默林:“默林老先生应该是‘巨人’。”
  “为什么是巨人?”
  安南对此提出了疑问。
  他总能在最合适的时候发问。
  吉兰达伊奥笑了笑,随口答道:“因为巨人是‘少年时期没有视觉’、‘老去以后不可言语’的种族。而这……”
  毫无疑问,“巨人”雕像指的正是失能巫师默林·曼宁。
  或者说,它实际上是在嘲讽他过去作为“冬之手”的身份。
  作为巫师塔的主人,米开朗基罗显然对这些“猎杀巫师的巫师”们没有什么好感。
  默林闻言点了点头,带着几分自嘲地咧开嘴,无声的笑了。
  “既然如此,本杰明大师就只能是‘老人’了。”
  安南点了点头,不着痕迹的将话题从令人尴尬的地方扯了回来:“还剩下‘妖精’和‘巨蛇’。那么我……”
  “是‘妖精’。”
  玛利亚发出清冷而稚嫩的声音,抢先答道:“因为妖精们擅长蛊惑人心,而且——”
  说着,她看了一眼安南,补充道:“妖精喜欢偷东西。”
  “这样啊……”
  安南看了看妖精们的雕像,了然的点了点头。
  这些只有小腿高的、有着美貌的面庞和一对翅膀的古怪生命,要么是在战士身边偷偷拿着比自己还高好多的剑鞘,要么是在老人附近偷偷藏着钱袋,要么是背后拿着有毒的尖刺、飞起来与“孩童”聊天,要么是飞在少女耳边、指着战士说坏话……
  所以说,这是预言雕像吗?
  这看起来,的确像是杰拉尔德能做出来的事。
  安南并没有生气,而是在认真思考着。
  毕竟被米开朗基罗大师嘲讽的是杰拉尔德,而不是安南。他自然不会胡乱对号入座。
  那么,巨蛇又是谁呢?
  他将目光投向了在雕像群的中心,昂首冲天的巨蛇。
  “它看起来,似乎是在……”
  ……蜕皮?
  安南的话还没说完。
  巨大的轰鸣声、伴随着可怕的音浪毫无预兆的袭来。
  他们脚下的地面猛然晃动了一下。就如同地震一般,整座巫师塔都在剧烈的摇晃着……而大厅之中的火焰再度被拉长、变得纤细而幽蓝。
  代表“战士”的数个雕像,就在他们四人的眼中突然变得灰暗透明、不断变淡,最终彻底消失。
  随后,火光再度返回了之前的颜色。
  大厅再度变得明亮起来。
  “……金,出事了吧。”
  短暂的沉默中,安南第一个开口轻声说道。
  “去看看吗?”
  吉兰达伊奥大叔开口问道。
  安南看了一眼玛利亚。
  但她却只是缓慢的摇了摇头。
  “不用。”
  她眉头紧皱,低声答道:“我觉得克莱尔应该会回来的。
  “保险起见,有破坏巫师死去的地方……最好不要去接近。”
  不等安南回话。
  在他们身后的道路上,有一个人缓缓走出。
  他右手上的戒指正闪耀着微光,表情肃穆沉着。
  那光辉像是活物一般从戒指中流出,浮在他的皮肤上,组成了一只妖艳的“眼睛”。
  ——正是转化巫师,本杰明。
  见到他这幅样子,默林立刻挡在了玛利亚面前。
  他微微张开了嘴巴,深深吸气。
  安南清晰的看到,他的舌头并没有切断。而是被刻上了许多黑色的符文,让他的舌头呈现出一种类似石头的灰暗色泽。
  而在符文的尖端,则穿着一枚像是戒指一样的银质舌环!
  随着默林缓缓吸气,那舌环也闪耀起了光辉。紫黑色的符文从中流动爬出,遍布他的整个口腔。
  随后,默林轻轻吐出一口气。
  如同吸烟一样。
  白色的烟雾,从他的口鼻缓缓涌出。他的眼睛和耳朵,也逐渐渗出了肉眼可见的寒气。
  空气中的温度,似乎也降低了一些……而且还在不断降低。
  本杰明看到默林解放了承载物,也不再向前。
  他戒指上的光辉变得更为明亮,那枚半睁着的眼睛睁开了更多、一些细碎的符文从附近点缀着。
  就在本杰明与他们四人发生对峙的时候。
  墙壁突然垮塌了下来。
  不,与其说是垮塌……不如说是融化。
  那一整面墙如同变成了液体一样,变成了像是水泥一样的东西。
  随后,这些水泥突然从正中间分开。
  克莱尔则阴沉着脸,从墙对面缓缓走了出来。
  她的身上带有些许高温引起的伤痕,原本光滑柔顺的头发也有些凌乱……就像是刚从火场逃出来一样。
  她的戒指也闪耀着光芒。诅咒在手背上组成了一个类似风车一样的形状、缓缓旋转着。
  那些水泥跟随着她前进,在地上拖行着。而她身边还浮着灼热的血浆。它如鲜红色的小蛇一样,在空中灵活的游动着。
  那个血……
  应该是金的血。
  安南猜测。
  虽然他对破坏巫师不太了解,但从玛利亚的说法、以及之前金咳在地上之后便开始剧烈燃烧的血来看……破坏巫师的性质似乎不是很稳定。
  在克莱儿出现之后,在安南四人这边扫了一眼,便很快将目光锁定在了本杰明身上。
  “是你……对吧?”
  她恨恨的问道。
  出乎众人预料的。
  本杰明坦率的承认了下来:“如果你问的是,杀死‘金·凯兰’的人,那么……的确是我。”
  这位身材挺拔的老者,语气平和的将自己长风衣的扣子慢慢解开。
  只见在风衣的内侧,绑着好几个烧瓶和试管。其中有三四只的塞子已经被拔掉了。
  “杀掉一位至少杀死过三十余人、穷凶极恶的海盗,有什么问题吗?”
  本杰明语气平缓的问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剩余的几个塞子都慢慢拔了下来。
  他看向有着浅茶色的短卷发、“还有你,克莱尔女士。或者说,卡尔·玛修船长,你可以不用装了。你的发色很稀有……
  “驯养‘金’、让他吸食了过量烈性诅咒的人,就是你吧?”
  克莱尔沉默了一会。
  她脸上的那种恨意突然消失无踪。
  只是温柔的浅笑着,撩了一下耳边的短发。
  除了他的短发与瞳孔没有变,他整个人就像是融化了一样塌陷下去、然后再度立起、瞬间重组成了另外一人。
  ——一位面色苍白、有些矮小,五官深邃的青年。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你的名字
  “看来是得买点染发剂了。”
  被称为“卡尔”的青年向后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把手按在头上,露出了放荡不羁的笑容:“我说,老头——你那有什么好货色吗?”
  他一边这么说着,身边的灰色泥浆却在不安的、咕嘟咕嘟的涌动着。
  随后,卡尔突然将按着头发的右手抬起。
  他掌心向前,自然的挥了辉手。
  那些泥浆便如活物一样,飞速向前涌动着。仿佛要将一切都吞没进去、撕扯殆尽一般——
  与在船上被偷袭的情况不同。
  这次事先准备了预转化物的本杰明,终于展示出了转化巫师的战斗力。
  只见黑色的烟雾从他身边大量流出。
  如同指挥士兵的将军一般,将不断涌出的黑雾向前、迎向了那些泥浆。
  这些黑雾接触到泥浆,便有朱红色的晶体从接触点生成——黑雾组成的墙将流入的泥浆转化成了一种朱红色的晶体,随后这些晶体又自行破碎,变成了一根根的红针、聚集在本杰明身边。
  只见他猛然向前一挥手。
  如同暴雨一般的红晶之针,便密密麻麻的极速飞去、袭向了卡尔船长!
  而卡尔对此没有丝毫紧张。
  他面前的泥沙如同拥有生命一般、自行向上涌起。在离开地面的瞬间凝结成了一堵坚固而厚实的石墙,那些赤色的针叮叮当当的砸在石墙上,然后向下摔落。
  而石墙在泥沙之下的部分,则向四面八方蔓延扩散、凝固。形成了坚固的“底架”。
  但那些赤色的针,在破碎之后却一个个闪耀起金色的光弧。
  在极短暂的延迟之后,它们互相连接在一起。
  ——突然爆炸!
  就在这时,本杰明突然高喊出声:
  “大卫,快控制住他!
  “我现在不能再杀人了……继续转化下去,我就收不住手了!”
  大卫?
  是喊我吗?可是……我与你不应该是死敌吗?
  安南怔了一瞬间。
  他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是的,这个前提就错了——
  意识到这件事的瞬间,一切线索都在他面前串联了起来。安南全部都明白了。
  他毫不犹豫,推了一下有些发愣的玛利亚的肩膀。
  他也不再伪装,声音明亮而清晰:
  “快点,玛利亚——把他们分开!”
  “……好。”
  玛利亚也隐隐约约感觉自己明白了什么。
  但她总是感觉差这么一截。
  虽然“杰拉尔德”的行动很失礼,却让正在思考着的她立刻清醒了过来。
  玛利亚的戒指闪耀起光芒。
  她伸出纤细的右手,在空中虚虚向下一切、发出敕令:
  “【双方休战】!”
  她清冷的声音落下的瞬间。
  一面透明的墙在本杰明和卡尔中间升了起来,将战场切成两半。
  无形的斥力从墙为起点,向两侧同时推去。
  在低沉的轰鸣声中,泥沙与红针都被斥力严严实实的挡住、并向两侧推开。连带着本杰明和卡尔两人,都被斥力向后推着远离这面墙。
  在这个距离上,他们根本不可能立刻冲过去;而无论是泥沙还是红晶,也都会被拦住,只有强力的、需要准备的法术,才能将其冲散。
  也就是说,两方都不用担心被对方偷袭了……也就可以心平气和的坐下谈谈了。
  安南为这个法术的效果而感叹。
  这简直就是货真价实的劝架(魔法)……
  “现在能说一下吗?”
  玛利亚回过头去,认真的望向安南:“为什么要将他们分开?”
  安南从她的瞳孔之中,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般。
  其他人也都看着安南。
  或者说……都在看着杰拉尔德。
  安南轻笑一声。
  他拍拍手,上前一步。
  属于杰拉尔德的那张平凡而温和的面庞上,突然浮现起了与他绝不相称的自信……以及灿烂到近乎璀璨的狂放笑容。
  “各位先生们,老先生们……以及我们尊敬的殿下。”
  安南说着,优雅的回身向玛利亚弯腰致敬。
  玛利亚也有礼貌的向他回了个提裙礼。
  紧接着,安南平静地说道:“事实上,我已经看穿了全部的真相。”
  说着,他看了看表:“虽说推理要在晚餐后,但我已经快没有时间了……让这场无聊的闹剧就此结束吧。
  “我要阻止你们战斗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只要再死一个人,我们就只剩下五个人了,而这意味着什么呢?”
  “假如杀死了米开朗基罗大师的人,至今还没有杀人的话……就可以杀死一人,直接结束仪式了?”
  玛利亚试探性的问道。
  安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差不多吧,但问题不在这里……”
  他嗤笑一声,露出优雅而矜持的笑容。
  他扬声答道:“问题的关键在于,假如还有六个人活着的话——无论他多么强大,也无法杀任何一个人。否则仪式就会出现Bug……或者说,出现死循环。”
  安南如今的态度丝毫不像是他之前表现出来的那么谦逊。
  一举一动都仿佛在闪着光,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力一样。
  “我这么说吧。想要结束这一切,方法很简单……只需要简单的一个问题而已。”
  安南直截了当地说道:“只是从最开始,我们都忽略了这件事。为什么呢,因为在场的所有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人命。所以我们并不会对其他人隐藏身份的事而感到奇怪。
  “但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
  说着,安南看向了玛利亚,开口问道:“敕令学派,是不是有着能够得知他人真名的法术?”
  安南之前在子爵府那边见过类似的东西。
  玛利亚眨了眨眼,意识到了什么。
  她很快答道:“是的,的确有。”
  她立刻从随身的小挎包中,取出了一块扁平的祖母绿色的玉牌。
  她的右手在上面轻轻一抹,奇异的痕迹便烙在了上面。
  “拿着它,向人们询问真名。如果回答正确,它就会闪白光;如果回答错误,它就会闪红光。”
  玛利亚将它递给安南,解释着用法。
  “好的,殿下。”
  安南微微一笑,径直看向了先知学派的吉兰达伊奥大叔,举手递过了玉牌。
  他温和地说道:“吉兰达伊奥阁下……您要不要来测试一下?”
  一直沉默着的吉兰达伊奥看了看安南,突然笑了出来。
  他毫不畏惧的走了过来,一把紧紧握住了玉牌。
  在众人神情各异的注视中,吉兰达伊奥平静地说道:
  “我的真名是——
  “米开朗基罗·布奥纳罗。”
  ——白光亮起。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成神仪式
  ——米开朗基罗,根本就没有死!
  听到这个消息,只有卡尔船长怔了一下,难以置信的望了过来。
  其他人都是一副恍然的神情。
  “我就不问你是什么时候猜到的了。”
  吉兰达伊奥……或者说米开朗基罗倒也不惊慌。
  他只是一脸笑眯眯的表情,饶有兴趣的看向安南:“但你是什么时候确定是我的呢?我自认为至今为止,还没有暴露过我的目的。”
  ——这个问题问得好。
  安南深吸一口气。
  他看了一眼本杰明,缓缓说道:“第一次怀疑你,是在你提出四人结盟的时候。
  “四人结盟的确是必胜法。他可以保证胜利者一定处于友方阵营之中。可问题在于……为什么才刚死了一个人,你就胆怯的想要放弃争斗、只求活路了?
  “这里对你来说是主场。就如同我们不认识房间,也不认识道路一样——你不光知道哪里通行哪里,甚至知道哪些雕像指代我们中的哪个人。你对这里了如指掌,没必要在还剩七人的时候就采取极端守势……
  “如果真的要结盟,最聪明的做法是在死去一个人之后,就与各个两人组互相结盟。
  “也就是说,结成三组团队、每一组都有三个人……但因为你只有一个人,所以无论在什么时候爆发冲突,你都能够以多胜少。”
  安南平缓地说道:“你不可能没有想到这个办法。因为先知法术,可以让你从未来的自己处得到答案——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那么,为什么你不这样做呢?因为你要掩饰一件事……
  “你刚刚说,这座双子塔是‘以大厅为绝对中心、向两侧对称延伸的’、‘左侧有的东西,右侧也有’,讲究一个对称。
  “如同我们八个人的关系一样。”
  安南说到这里,与本杰明对视一眼。
  其他人也都明白了。
  “卡尔船长与金先生是认识的,”玛利亚缓缓开口,“而我与默林也是认识的……而杰拉尔德阁下,与本杰明大师也是认识的。”
  只有一组例外。
  那就是吉兰达伊奥和尤金·梅尔文。
  安南一开始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是因为在梅尔文死去之后,吉兰达伊奥就立刻拉着安南离开了房间。
  这让安南产生了一个错觉:或许“杰拉尔德”与“吉兰达伊奥”才是一组。
  而本杰明就是独立出去的,梅尔文的队友。
  为什么要掩饰这件事呢?
  “因为梅尔文对米开朗基罗大师太了解了。”
  安南答道。
  他凝视着米开朗基罗,缓缓说道:“他甚至能知道,米开朗基罗大师可以短暂的离开巫师塔,这样一个例外。
  “而这件事,竟然不是由米开朗基罗大师的弟子提出来的?甚至他在收到遗书后五个月,都没有为此而怀疑?而且发出遗书五个月之后,米开朗基罗大师在明知自己将要死亡的情况下,却会主动离开塔?
  “如果大师原本的未来就要在塔外死亡,那么他为什么会在遗书中提到,‘此咒缚对杀死我的凶手也同样有效’?这是在故意误导我们吗?”
  “而且梅尔文声称,‘我们可能是在噩梦中’。他这是打算加速这个杀人仪式……也就是说,他与米开朗基罗大师从最开始就是一伙的。”
  安南断言道:“而你第一时间凑过来,把我拉走。就是为了让我和本杰明分开。其他人对我们两个不了解,即使意识到组队这个‘对称问题’,也会认为你与我才是队友……毕竟我与本杰明,在外人看来根本形同陌路。”
  真正让安南确定米开朗基罗是谁的关键性证据。
  正是本杰明突然向安南求救、让他控制住卡尔船长的那一嗓子。
  安南这才明白过来。
  本杰明与杰拉尔德……
  根本就不是仇敌。
  ——从最开始就不是。
  所以在茶厅的时候,本杰明听到梅尔文说出“杰拉尔德”的黑历史,表情才会这么奇怪。没有丝毫的愤怒与仇恨,只是苦笑着组织语言。
  “而另外一个证据,就是‘巨蛇’雕像。”
  安南说着,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雕像群。
  他轻声说着:“你自己说过……‘想要改变从感知中得到的预言,就反而要引入非常多的变量。’
  “——人心就是变量。”
  众人的目光随着他转移。
  只见在所有雕像的最中间,昂首冲天的巨蛇。
  “巨蛇的意思是‘重生’。”
  出乎预料的,开口解释的是米开朗基罗本人。
  他一步跨出。
  整个人如同水波一般,从吉兰达伊奥身上脱出。透明的、灿金色的灵魂在空中稳定的漂浮着。
  而原本的“吉兰达伊奥”,则瞬间化为了一座精致的雕像。
  米开朗基罗回头看向那巨蛇,表情有些复杂。
  像是在专注的凝视着所爱之物,又像是在缅怀的望着已逝之物。
  “但我还是有些不太明白,”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安南突然开口,轻声问道,“你原本的计划,应该是先杀死梅尔文,之后组一个四人队,并引起其余三人之间的矛盾。再静等第二个、第三个死者出现。
  “这时你第二次出手,将四人队之外的最后一人杀死……因为我们签订了契约,互相根本无法阻止。
  “这样我们的人数就降低到了一半,凶手毫无疑问还没有死——因为这个时候凶手根本还没有出现。
  “之后,你杀死了第二个人并触发咒缚、吃反咒而死;这样,杀死米开朗基罗大师的凶手就成为了你自己。这样你就同时满足了两条胜利条件——凶手活到还剩四人,同时杀死了凶手。
  “如此,你就完成了一次‘假死’仪式……如同巨蛇蜕皮。我一开始就是这样想的。”
  安南注视着米开朗基罗,缓缓说道:“但我一度否认了这个思路。
  “因为如果真的需要‘是我杀了我’这样的桥段。那么你开局就可以随手杀两个人,结束这个仪式。因为你将会造反咒而死、杀了凶手的也是你自己……”
  “——这是不行的,因为这样只满足了一条。”
  米开朗基罗回过头来,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因为你们不知道一件事。
  “凛风白塔……真的是双子塔。大厅左右,一切东西都一模一样。因为……
  “——巫师塔,有两座。”
  只得到一座塔的话,根本不能算塔之主。
  “我所追求的,也并非只是延续自己的生命而已。”
  米开朗基罗叹了口气:“我所希求的……是‘死去一次、复活两次’。
  “如果仪式成功,那么我死于我之手、复活于我之手,我将从此活在生与死的夹缝之中……如此才能成就‘真理’。
  “这个世界上,真理残章的数目已经固定了。得不到真理残章,无论活多久、无论有多么伟大的才能,最多也就是黄金阶而已。只能被这浓雾囚禁于这几座群岛之中,躲在结界的夹缝中过日子。
  “我追求的不仅如此。这并不是什么假死仪式,而是试图跳过‘真理’层次的成神仪式。是已经抵达了人类极限的我,妄图摆脱这世间桎梏的狂想……
  “——是的。我想要,成为新的神。”


第一百一十八章 噩梦:白塔,通关!
  石质的大厅中间,安静异常。
  成为神明。
  这个话题对他们几人来说,是如此遥远……
  遥远到甚至有些不太真实的程度。
  倒是安南。
  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名词。
  “真理残章……是什么东西?”
  他向米开朗基罗发问道。
  因为安南手中……就握有两片真理残章。
  正是他召唤玩家用的基石。
  “真理残章是秩序的显现。这对你们来说还太远了。”
  米开朗基罗看着安南,语气温和地答道:“你可以理解为,真理残章就是比黄金更为高档的‘承载物’。
  “这个世界的一切超凡力量都来自于诅咒。那么神明呢?
  “——是的,神明依然如此。只是神明的承载物,已经并非是物质化的金属,而是人间的秩序……如同‘长幼尊卑、君臣父子’的传统,如同‘万物皆亡、万事皆终’的终末。正神们如此,伪神们同样也是如此。
  “成为神明……意味着抛弃承载物中记录的所有旧咒缚,得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咒缚——神职。只要世间的规则没有改变,这一承载物就永远不会破碎。
  “而这个承载物的名字……就是‘真理之书’。当世界每诞生一种新事物、新规则的时候,就会有伴生的真理之书逐渐显化于人间。
  “比如说,当人类社会发展出货币、商业的规则后,属于银爵士的真理之书才刚刚显现;在人类开始掀起战争之后,属于红骑士的真理之书才会诞生。而诞生之初的真理之书是不完整的……也就是我所说的‘真理残章’。”
  米开朗基罗叹了口气:“但已经有一百多年,没有新的真理残章诞生了。和我一样,卡在黄金阶等待世间出现新事物的老东西们也有不少。
  “……但我等不下去了。
  “我的死亡预言其实是正确的……是的,我已经预见到了。”
  说着,米开朗基罗将期待的眼神投向安南:“你呢,大卫·杰拉尔德?还有什么绝妙的推理吗?我总觉得,你还有一些话没说出口。”
  自然。
  安南叹了口气。
  因为他作弊了。
  除了那位大叔之外,最可疑的就是本杰明。而米开朗基罗所扮演的‘吉兰达伊奥’这一角色,他一直也努力暗示,让安南以为本杰明就是米开朗基罗。
  但安南从最开始就知道——本杰明肯定是无辜的。
  他并没有死在这里……而是死在了未来。
  不过安南倒也有其他的话可以说。
  他略一思考,叹了口气:“也很简单吧?
  “……您是黄金阶的大巫师,而且成名已久。我们的诅咒抗性,根本无法抵抗您的力量——就像是被您杀掉的梅尔文一样。
  “同处于白银阶,又有谁能在没有接触、没有解除诅咒的封印、也没有吟唱的情况下,轻易的杀死一个以保命能力著称的、同阶的‘偶像巫师’?甚至能够让他连一句遗言都说不出来?
  “其实答案,在最开始就已经点明了——只有黄金阶的巫师米开朗基罗大师本人,才能做到。
  “只有他,如此轻易的杀死白银阶的巫师。”
  就像是当时,白银阶的杰拉尔德对青铜阶的我们兄弟俩的压制力一样。
  安南腹诽道。
  闻言,米开朗基罗叹了口气。
  “你是个天才。”
  他喃喃道:“如果我的学生中,有你这样的人才该多好……”
  说着,他再度向安南发问:
  “我的预测水平早已已经抵达了人类的极限。可你的行为轨迹,偏偏不在我的预测之中。你应该像是‘妖精’雕像一样,可你没有遵从我的剧本……
  “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闻言,安南沉默了一会。
  他眨了眨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刚刚隐没的愉悦再度上涌。
  ——很显然,本杰明猜到了。
  他甚至可能是第一个猜到的……在最开始茶厅的时候,本杰明看着安南表情复杂,可能就是意识到了,这并非是他所熟悉的杰拉尔德。只是还不能确定。
  但见识到了安南那清晰的推理思路,以及那强烈到仿佛在闪耀着光芒的自信,与那份优雅从容之后。
  他就能确定了。
  这并非是杰拉尔德。
  而是一个在扮演他的陌生人。
  安南强行压住嘴角的愉悦笑意,一本正经的发问道:“我不是很懂您的意思。”
  “大师的意思是。”
  本杰明看着安南,表情有些复杂的开口道:“在噩梦之外的你,叫什么名字?
  “还有,杰拉尔德是怎么死的……能告诉我吗?”
  在本杰明和米开朗基罗的话说出口之后。
  整个噩梦就开始摇晃起来,但是幅度并不大,就像是程度很轻的地震一样……时不时就有茶杯、座椅、雕像突然崩裂。
  ——原来如此。
  光是意识到不行吗?必须得说出口才能确认……
  但噩梦也不会崩塌,而是发生了奇怪的崩裂……
  安南确认了“当NPC知晓自己在噩梦中”的情况之后,便是轻轻摇了摇头。
  “杰拉尔德是被我所杀的。”
  他坦然答道:“因为他用‘骸骨公的骨血扳机’滥杀无辜。我就与您——本杰明大师的另外一位弟子,合力将其击败。”
  “……和我猜的差不多。”
  本杰明喃喃说道。
  安南追问道:“什么?”
  “不,没什么……”
  说到这里,本杰明突然一顿。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一样。
  再度望向安南。
  他一字一句地问道:“那么……我呢?
  “我……本杰明·福斯特,又是在什么时候死去的?”
  果然。
  安南笑了笑,平静地答道:“您是被杰兰特家族一位叫克劳斯的护卫长以反咒咒杀的。”
  “三王子吗……我倒是觉得,他应该拿不出这种价码。”
  本杰明嗤笑一声。
  “假如你愿意帮我一个忙的话……”
  他毫不犹豫地答道:“如果唐璜还活着的话,帮我去告诉他一声——他的大哥在暗中信仰腐夫。如果他已经死了……就去告诉杰兰特家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作为补偿,我将告诉你一个密码,你可以用它来取信‘我的噩梦’中的那个‘我’。”
  本杰明说到这里,安南突然顿了一下。
  他突然回忆起来一件事……
  说起来,本杰明的噩梦去哪了?
  难道是被克劳斯吸收了吗?
  他有这样的才能吗?
  但安南没有声张,他只是不着痕迹的追问道:“什么密码?”
  “伊夫琳·米勒。餐桌下的狐狸。15。第八个士兵。”
  本杰明说出了一串毫无意义的单词。
  随后,他向安南提醒了一句:“你也可以设置一个密码,一个只有你知道的密码。用来在死后向后人传递消息……也就是说,用来确认你自己在噩梦中。同时你的记忆每被查看过一次,都要记得再追加一个关键词。”
  “我知道了。”
  安南了然的点了点头。
  “真是可惜,我没法收你这样的天才为徒。”
  米开朗基罗叹了口气,笑了笑:“不过,我至少可以再送你一件礼物。”
  他说着,拍了拍自己身后的“吉兰达伊奥”的雕像。
  他有些怅然地说道:“这是我最后的一件雕塑作品……命名权就送给你了。
  “你想给他起一个什么样的名字?”
  安南看着这个雕像的动作。
  他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了另一个世界的“米开朗基罗”的作品。
  他看了一眼以灵魂形态飘浮于空的米开朗基罗。
  缓缓说道:“就叫……【大卫】吧。”
  “以杰拉尔德先生的名字命名,作为纪念吗……也好。”
  米开朗基罗笑着,拍了拍雕像。
  下一刻,除了他与安南之外。
  所有的人——他们的头在同一时刻,全部爆炸。
  安南突然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吸力从后方向自己袭来。
  他开口,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我的名字是安南。
  “安南·凛冬——”
  下一刻,安南的身体突然化为光片、环绕雕像一圈,消失不见。
  在开始垮塌的噩梦世界中,米开朗基罗微微皱起眉头,无声的思索着:
  “安南·凛冬?伊凡的孩子吗?
  “可安南……不应该在五年之后就死了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副本结算
  【噩梦已净化】
  【以指定身份净化噩梦,评价提升】
  【全程未进行战斗,评价提升】
  【得知仪式真相,评价提升】
  【存活至最后两人,评价大幅提升】
  【完成了一次强效净化,评价大幅提升】
  【综合评价——A++】
  【得到公共经验170点,感知+1】
  【得到副本通关奖励:职业(巫师)上升1级】
  【当前净化率为10/10——噩梦已终结】
  【基于噩梦的所属地区,你得到了银爵士的圣光印痕】
  【当前总印痕:9(银爵士)】
  安南眼前快速的流过大量的文字。
  这次通关噩梦,与之前的两次都不太一样……并没有刚刚离开噩梦时,那种从心底泛起的疲乏感,那种意识混混沌沌、仿佛刚刚睡醒的感觉。
  安南这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明亮与温暖,并且能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的意识变轻、不断在上升:
  他清晰的望着数据面板上的文字:
  【隐藏要素已破解:100%】
  【可领取第一阶段奖励(完成度50%时获得)】
  【可领取第二阶段奖励(完成度100%时获得)】
  全部领取。
  他在心中念道。
  随后,安南眼前这两行文字渐渐散去。
  浮出了新的文字:
  【得到副本解密奖励:随机夺魂学派法术(必然可装备)】
  【得到副本解密奖励:咒缚“最后之作:大卫”】
  ——大卫?
  额外的咒缚吗……
  安南怔了一下。
  这难道就是米开朗基罗大师送给他的礼物?
  他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这会是一件咒物。
  但不等他多想,这字幕已然开始向下继续流动:
  【基于你的特性及已有职业等级,你得到了秩序法术:心念如雨(引导)】
  【心念如雨(引导):以不同的情绪引动诅咒之力,在周身范围内降雨,法术效果由受术者与施法者“感知”属性之差决定。每持续13s(取决于巫师职业总等级),消耗秩序之力1。】
  【当前可用:细雨、冰雨、暴雨】
  【细雨:以“好奇”引发柔和的雨,感应所有暴露在雨幕中生物的位置与心情,雨滴可作为夺魂学派法术媒介】
  【冰雨:以“淡漠”引发冰冷的雨,减缓所有暴露在雨幕中生物的思考速度,雨滴可作为失能学派法术媒介】
  【暴雨:以任意强烈情绪引发瓢泼大雨,将自身情绪传递给所有暴露在雨幕中的生物】
  ……这个法术意外的不错啊。
  安南有些讶异。
  没想到这个副本还真给了好东西……他原本以为,最多也就是给自己杰拉尔德用过的那个,专门用来查看对方情绪的法术。
  毕竟各学派的法术都是有前置的——或者说,这个世界巫师的能力类似于“技能树”。虽然也可以学习没有对立掉的其他学派的法术,但毕竟法术位是有限的。
  缺少前置法术的情况下,不一定能学会特别有用的法术。
  这个心念如雨,对一般的巫师来说的确没有什么价值。
  但对安南来说的意义就很大了。
  细雨等于是一个能够标注敌我的小地图,而冰雨则相当于是一个比较隐蔽的【霜冻新星】。
  毕竟安南现在唯一需要介质传递的,就是失能巫师的通用法术,【寒冷接触】。
  霜冻新星的效果,本质上来说,就是专门用来传递寒冷接触的。但它的特效太招摇了,而且范围还小。
  隔着一百多米,就能看到远方的地面开始结冰——这个时候想要跑,完全是来得及的。
  但冰雨就要隐蔽的多。而且能降低对方的思考速度,就意味着对方察觉到不对劲的时间也会延后。
  虽然要求对方必须淋雨才能有效。但只要事先布置,也是能起效的。
  至于暴雨……这个法术则倾向于传统的夺魂巫师,对安南的效果反而不太好。
  夺魂巫师能控制他人的情绪,自然也能更方便的控制自己。他们完全可以给自己贴上强效DeBuff,再用暴雨传染给敌人,达成一个大范围控场和虚弱的效果。
  毕竟夺魂巫师在一对一近距离的战斗上,天然就具有极大优势——只要一个眼神、一句话,就可能会控制对方的心神。
  他所缺乏的就是范围技能。
  萨尔瓦托雷之前跟安南说过,夺魂巫师直到黄金阶,才能进行批量的心灵控制。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的夺魂巫师,大致上来说就相当于是个写轮眼……两人组队打,比一对一单挑要好打的多。
  暴雨显然就是专门用来补偿这个致命缺点的。
  “【心念如雨】吗……倒是挺切合实际的。”
  安南心中念道。
  随后,他便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了这次副本的最大奖励——
  这可是他第一个完成100%解密的副本,而且还是白银难度的。
  他刚得到的这个夺魂学派的法术,应该也是青铜阶甚至白银阶的强度。至少安南在未入阶的层面上学会的法术,明显不如这个强大。
  按照套路来说,100%解密的奖励,肯定是比50%要好的多。而且咒缚是有负面效果的,那么它的正面效果应该也会很强……
  很快,之前的文字隐没。
  安南不断上浮的身体慢慢开始减缓。
  浮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团金色的光芒。光芒之中,正是那个雕像。
  安南看到了咒缚“最后之物:大卫”的特效:
  【最后之作“大卫”(禁忌型):不可以任何方式使用、透露、传播“禁忌仪式:死生叠加”】
  看到这个咒缚的内容,安南沉默了一瞬。
  不用你说,老爷子。我本来也没想过要复制你的那个仪式……
  ——老子可是有真理残片哒!
  没想到吧老爷砸.jpg
  “你真是早死了五年啊……”
  安南叹了口气。
  不过也好。
  要是米开朗基罗现在还活着,安南搜集天车之书就没这么简单了……
  他伸出手,摸向了那个光团,选择了接受。
  作为一个礼物,上面的诅咒倒不是非常严苛。
  但多少也是彻底禁止了一项成神仪式,它带来的对应的力量,应该很强才对……
  光团接触到安南的身体,便隐没了下去。
  它快速传递到安南全身——而后消失不见。
  安南眼中浮现出了新的文字:
  【最后之作“大卫”:摆出雕像“大卫”的姿势,将自己的外形和名字,暂时变成“吉兰达伊奥·大卫·布奥纳罗”,最长维持时间为一天,解除后冷却时间与维持时间相同】
  【“吉兰达伊奥·大卫·布奥纳罗”的等级被视为一个对立了破坏学派的大巫师(先知、偶像学派)Lv30,并有神性造物(石像)Lv30的兼职,继承本体所有法术列表且不额外增加技能和咒缚】
  【“吉兰达伊奥”免疫石化、即死、心灵控制,无条件偏斜黄金阶以下的“先知”、“偶像”学派法术,承受“转化”、“破坏”、“塑形”等学派法术时,身体被判定为‘大理石’而非‘血肉’】
  【当死亡来临,不要在它面前退缩——米开朗基罗】


第一百二十章 达里尔主教的邀请
  ……这个咒缚倒是不错。
  安南咂了咂嘴。
  原来还有这种“第二身份”类型的咒缚吗?
  能够在两个身份之间来回任意切换。连面孔和名字都能改变的话,敕令巫师应该也无法看出真身。
  这个能力倒是不错啊。
  如果以后有什么事不方便“唐璜·杰兰特”这个身份去做,也不能让“安南·凛冬”出面的话,完全可以把大卫拉出来溜溜……
  而且,“大卫”的战斗力也并不弱。
  除了无法使用破坏系的法术之外,他拥有“大巫师”这个最为传统的白银阶巫师系进阶职业,能够专精两个学派,就和米开朗基罗大师一样。
  跨学派学习法术,是无法得到被动技能的。
  被动能力一般在白银阶时获得,但也有强有弱。比如说先知学派的“预测”和“感知”,以及塑形学派那种随意控制物质形态的异能,就明显比失能学派和夺魂学派要强的多。
  这并非是法术,而是本能。即使发誓禁止使用法术,也依然能够正常使用。
  ——就像是本杰明在船上时使用的能力一样。
  至于偶像学派的被动能力,安南倒是不太了解……
  但也不慌,用用就知道了。
  同时专精“先知”和“偶像”两个学派,也就是具有这两个学派的被动能力,以及三十级白银阶巅峰水平的属性……这个第二身份的强度非常高。
  而对立掉了破坏学派的法术,影响也不大。
  安南本身就不会任何破坏学派的法术。
  应当是因为米开朗基罗作为雕像大师,本能的厌恶那些只要简单的一举一动、甚至呼吸之间就能造成极强破坏力的破坏巫师……或者干脆就是被破坏巫师砸过场子。
  安南非常了解。
  因为他也被熊孩子砸过场子……
  想必破坏巫师,应该就是一种极巨化熊孩子吧。
  就像是“金”一样。
  他的血液离体之后就会猛烈燃烧,光是咳嗽就会让房屋震动、愤怒起来整个屋子的碗碟都会震个不停。而被转化巫师直接毒死,尸体中不受约束的烈性诅咒,也会直接引发剧烈的爆炸和地震。他的言语和他的目光,也都具有相当程度的破坏力……
  ——他甚至要穿着拘束服,还要紧紧有人跟着。
  从这点来说,破坏巫师的心态显然也不稳定……
  实在是太危险、太不可控了。
  不光是米开朗基罗大师。
  就连安南自己,也不喜欢这种难以控制的暴躁能力。
  所以米开朗基罗大师禁止破坏系的法术,预防自己的造物被人当成破坏用的兵器,这样的想法安南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好在他虽然不附赠法术,安南本身擅长的失能学派法术也依然能够正常使用、没有被对立……这样至少不会下跌战力。
  ——毕竟“大卫”是没有剑士职业的。他在大卫状态下,是无法使用霜剑术的。
  这样安南自然就缺少了一招杀手锏。
  虽然这招杀手锏一般情况下也没法用……
  但最大的好处就是,这个马甲和“唐璜·杰兰特”不同,他与安南·凛冬是完全分隔开的。
  只要稍微注意一下技能的重复率,不要经常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以及记得将两个身份的交际圈仔细分开,这就等于是一个崭新的、干净的身份了。
  除非事先就知道。
  否则谁能想到,安南这个十四岁身高一米五五的清秀男孩、外表冷漠而内心柔弱的青铜阶失能巫师……与一米七八的笑容和蔼开朗的中年帅大叔,一位白银阶的大巫师会是一个人呢?
  “米开朗基罗大师的礼物是真不错……”
  安南忍不住赞叹道。
  或者说,这封口费给的真大方。
  他现在正好就缺一个这样的套娃。
  毕竟安南的相貌,实在是太容易让人记住了。他想要低调都不好办……
  差不多可以离开了。
  整理好了所有的能力,安南平复了一下心情。
  随即从床上睁开了眼。
  他发现自己盖着厚厚的被子。
  而达里尔主教正面色复杂的看着自己。
  这个总是一脸笑呵呵的、眯着眼的光头主教,脸上已经失去了笑容。只是看着床上的安南,欲言又止。
  安南在被子里缩了缩,发出了有些困倦的清冷声音:“请问,现在几点了?”
  “八点二十,领主大人。距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达里尔主教犹豫了一会,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道:“不过,您是怎么做到的?”
  安南闻言,眨了眨眼。
  他望向达里尔主教,双手在被子上交叠起来,对主教露出了一个优雅而温和的笑容,如同一位真正的贵族一般。
  “达里尔爷爷。”
  他吐字清晰、声音悠扬地说道:“我猜您最开始会以为,我要抱着姐姐的大腿,完成这个噩梦……是吧?
  “那您也太低估我了。”
  安南的言下之意,就是承认自己是“安南·凛冬”了。
  没办法。
  这个根本藏不住。
  就算达里尔主教,之前不认识安南·凛冬。但他只要打过这个副本,立刻就会知道安南的真实身份。
  毕竟安南和玛利亚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除了气质截然不同,头发的长度不同之外,甚至很难分辨这两个人的不同。
  而在副本中出来之后安南也终于知道……为什么达里尔主教最开始的时候说自己“你肯定能通关”、“如果见到熟人不要太紧张,也不要太犹豫”。
  ——这是因为在噩梦中,有玛利亚·凛冬的存在。
  只要安南向她证明了自己的存在,说出一些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秘密,那么玛利亚就会知道这是在噩梦中,就能和安南组队、帮助安南获胜。
  两人暗中组队,那么在这个噩梦中是不会有任何难度的,能够轻易获胜。
  哪怕是最差的情况,只要让玛利亚和默林同归于尽,也能确保完成噩梦。
  “但我并不需要这么笨拙的手段。”
  安南温和的笑着。
  他的眼中是毫不遮掩、如同火焰般燃烧明亮的自信。
  “……这样啊。”
  达里尔主教缓缓点了点头。
  他对安南·凛冬这个人有了更深的了解……
  这是一个温和、智慧而坚韧的人。
  对凛冬大公这个位置来说,他的确是一个正确的人选。
  “领主大人……不,安南。”
  主教沉默了一会,开口缓缓说道:“在没有人的时候,我可以这样叫你吧?
  “你为什么来到这里,我就不过问了。
  “我想说的是……银爵赐予了你印痕,你感觉到了吗?”
  “感受到了。”
  安南点点头,有些疑惑地问道:“但这是什么啊?”
  “它代表了银爵士对我们的爱,代表了神术的强度与次数……也代表了你在教会内的地位。”
  说到这里,达里尔主教缓缓说道:
  “如果可以的话——
  “你有意向,来银爵教会名下挂个名吗?你可以直接从司铎做起,只要你的印痕能在三十岁前超过五十……
  “我就可以向总教会提名,让你担任这个教区的区主教。”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主教的职责
  “让我来当罗斯堡的主教?”
  安南闻言,有些讶异的睁大了眼睛:“正主教吗?”
  虽然他的确想过,达里尔主教应该会给自己一些好处。
  但他没想到,这光头胖子竟是直接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了……
  很快,安南意识到了什么。
  他放慢语速轻声询问道:“那您呢?”
  “我自然是要回王都的,原本我也不是北海人。这里的气候对我一个老年人来说,实在是过于潮湿寒冷了。”
  达里尔耸了耸肩,掏出怀表看了一下时间。又抬起头来,有些迫切的望向安南:“如何,领主大人?
  “只需要挂个名就可以,不用真的改变您的信仰——银爵士并不强求这种仪式性的东西,只要对教会的发展好就足够了。而且银爵士与冷血女士的信仰也并不冲突。”
  “嗯……”
  安南沉吟着。
  他思索片刻,伸了个懒腰起身穿上了衣服,套上了外套。
  他推开房间的窗户,冷彻的气流涌了进来,卧室中的空气一下便能让大脑变得清醒。
  安南眯着眼睛,深深呼吸了几口寒风。
  他回过头去,再度望向等待答案的达里尔主教。
  他的眼神中已然没有丝毫困倦,重新变得冷静淡漠。
  安南指着卧室内茶桌旁边的凳子,示意达里尔主教坐下。
  “请坐……主教大人。”
  他恭敬地说道,随后走到了门口:“我去给您泡杯茶。”
  在这个时候,安南并没有选择更亲昵的称呼,而是端起了公事公办的态度。
  随后,安南就暂时离开了自己的卧室。
  他走在路上,暗自思考着。
  安南看的很清楚。
  虽然可能这个邀请中绝大部分的原因,都是因为自己得到了银爵士的圣光印痕。
  ——但达里尔主教的言语之中,的确隐藏着试探之意。
  他的这份邀请,其实是分为两个部分的。
  一个是“在银爵士的教会里挂名”,而另外一个则是“在北海领担任区主教”。
  前面那个也就罢了。
  但“安南·凛冬”是不会将后面那个一并接受的。
  因为他是凛冬大公的唯一继承人,未来的大公。
  他不可能在邻国——甚至敌国的教会中,担任如此之高的职务。
  这一定会让凛冬人对安南的决策产生怀疑。更会成为其他人攻击安南的借口……甚至会成为凛冬公国那边,老祖母的教士们,决定离开大公阵营、同时反过来开始削弱大公的威权这一政治行为的动机。
  当然要说好处也是有的。
  最大的好处,就是他能得到银爵士的强力支持,得到整个教会的庇护。
  没有人敢于攻击一位正神的主教,更不用说是比主教身份还要再高半级的区主教了。
  毕竟与贵族们不同。
  假如成功刺杀了一位贵族,可能接下来其他的贵族们会在联合发布通缉之后,反过头来对遇害者家族开始补刀。毕竟他们之间的利益远大于职责。
  而教会不同。
  所有正神的教士,都拥有净化噩梦这一优先的共同职责。
  凡是死在噩梦之外的教士,都是资源的极大浪费。
  因为并非是所有人都能有成为教士的天赋。
  如果有人杀死了一位教士,这就相当于其他的教士突然被临时通知要加班了:去完成你嗝屁了的同事的工作内容,不完成不能下班。
  毫无疑问,这会吸引到所有教士的仇恨。
  ——我们正忙着呢,您这捣什么乱呢?
  因此哪怕互相不认识、甚至并非是信奉同一位正神的教士。可一旦听说自己教区内的某个人曾经杀死过正神的教士,这个教区的主教也会想办法把凶手揪出来,直接杀死或是转送到事发教区。
  而主教的职责,甚至比教士们还要重。
  他们的任务是定时清理教区内白银阶以上的噩梦,防止普通人与无辜超凡者误入噩梦。
  换句话来说,就是他们打的都是高难本。
  冻水港是一个特例。
  据萨尔瓦托雷所说,这个噩梦在四十五年前就被人试图破解过,但都失败了。
  最终那位主教只能退而求其次,将“钥匙”封锁起来。所以才只需要路易斯一个普通教士前来看守。
  能净化是惊喜,净化不了也无所谓,反正没指望他。
  毕竟是歪曲级的噩梦。
  这个级别的噩梦,就很容易出现生命危险。要么被诅咒侵蚀,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要么就是得到极为苛刻的咒缚,被诅咒缠身而死。
  主教可是货真价实的高危职业。
  自然会得到人们的尊重。
  安南从萨尔瓦托雷那边了解到,十二年前诺亚王国曾有贵族雇佣杀手、谋杀主教——因为他的囤货居奇的计划被这位主教蓄意破坏,并且让他血本无归。
  最终那位杀手被全国通缉,五日便被抓捕归案。甚至涉及到谋杀案的贵族,也被罚没领土、削去爵位、流放出国。
  哪怕主教真的有品行上的恶劣之处、或是犯下了十恶不赦的律法,通常也会在审判后被逮捕,把他们送进“歪曲”级甚至更高级的噩梦中,不断净化噩梦。
  以此榨干最后的存在价值。
  ——并在他们变成怪物之前杀掉。
  所以谋杀一位尚且健康理智的主教,是非常大的罪过。
  这是真正的“浪费”行为。
  因为并不是所有噩梦的“钥匙”都是实体化的。
  歪曲级和歪曲级以上的噩梦,钥匙通常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比方说,“念出‘骸骨公’这个词”,或是“持有一条被冻死的、超过七磅的鱼打开房门”,或是“在一天之内说出二十三个不同的名字”之类稀奇古怪的条件。
  主教的职责,就是去解决这种噩梦。
  因为如果公布进入噩梦的钥匙,就会有普通人试图成为超凡者,闯入超高难度的噩梦之中进而惨死;或是干脆有人利用这些奇怪的条件,进行悄无声息的蓄意谋杀。
  虽然在日出的时候,噩梦会被驱散。
  但也不是所有第一次进入噩梦的人,都能挺到日出……
  而且普通人在噩梦中,几乎是没有清醒意识的。就像是真的在梦里一样。
  对他们来说,这就是比较真实的“死去”噩梦而已。
  而万一真的有普通人成为了超凡者……他们往往也会失控、被反咒或是因意外而死,成为新的噩梦。
  ——这样,噩梦的数量反而增加了!
  所以,控制噩梦的数量,不断进行削减。是一项非常重要而漫长的工作。
  正如萨尔瓦托雷所说。
  想要踏入超凡之路,必须拥有相应的才能与决心。
  北海领因为天气寒冷,人口稀少。这里噩梦现象并不多发,所以主教也不算繁忙。
  仅仅只是达里尔一位区主教,就足以压制教区内的所有高阶噩梦,就不用其他的主教进行辅助。
  反过来说……
  就是如果他们的主教突然死去,整个北海领可能都要乱成一锅粥。
  所以,只要安南成为北海领教区主教。
  无论是来自诺亚王国的敌人,还是来自凛冬公国的敌意,都会到此为止。前提是,只要安南不卸任。
  那么结论就很清楚了。
  如果安南接受了这个条件,就等于他暴露了自己并非是被凛冬公国派来的。
  ——而是正在遭受凛冬公国的追杀。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套话成功
  安南·凛冬来到冻水港。
  究竟是因为凛冬公国那边有所安排……
  ——还是因为他被追杀,无处可去?
  这会极大的影响到之后达里尔主教与安南的下一步谈判。
  “这糟老头子鬼的很啊……”
  安南啧了一声。
  这个不知道活了多久、今年多大的金牙胖子,虽然看上去一副笑呵呵的老好人模样,但安南清楚的很……越是这种看上去就是老好人的家伙越是难以对付。
  当然。
  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安南不知道达里尔主教到底想要做什么。
  只要能让安南得知他的真实目的就好了。
  因为现在,达里尔主教显然有某件事要求于安南。而他不知道安南的来路,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如果安南能得知对方的手牌,两人的立场就会立时颠倒过来——
  “……唔。”
  安南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后如常走动。
  他有办法了。
  端着刚煮好的红茶和点心,安南走回了卧室。
  达里尔主教正拿着一支银色的金属笔,在小本子上算着什么东西。
  回头看到安南进门,达里尔主教便呵呵笑着,把笔重新插回到了怀表中。
  “没有仆人,感觉不方便吧?”
  “哪里。”
  安南发出了清冷的声音,嘴角上扬露出柔和的微笑:“早就习惯了。”
  说着,他为达里尔主教和自己各自倒上一杯红茶,并把点心笼取出,放到桌上。
  安南漫不经心般地说道:“还好子爵家里该有的东西,还挺齐全的。哦对了——这些点心都是昨天剩下的,您不介意吧?”
  说着,安南取出了一块软糯的糕点,放入自己口中。
  达里尔主教连忙笑着摆手道:“领主大人您自己不嫌弃,自然就没问题。我们这些平民哪会这么娇贵……”
  “我们尊敬的主教大人也能算平民吗?”
  安南笑眯眯的说着,坐在了达里尔对面:“我还以为主教大人的衣食住行要像是大贵族们一样呢。”
  他的笑容就像是同龄的孩子一样,纯净、天真、令人愉悦。
  达里尔主教面色一肃:“那是不可能的。
  “别的教会我不清楚,但至少在我们这里,教士是没有个人积蓄的。”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一下。
  达里尔主教突然意识到了,这并不是能在这个时候说出来的话……
  如果安南真的继承了大公之位,这倒是影响不大。他的钱本来也不在他自己手上存着。
  可他现在不同。
  安南自己孤身一人来到邻国。假如他加入教会,就代表他手头的钱必须全部都花出去……
  对于一位身份高贵的公爵之子来说,这无疑是难以接受的条件。
  简直就像是卖家自己不小心砍了自己的价一样……
  于是达里尔主教沉默了一会,又补充道:
  “——但与此同时,我们也可以用一些简单的手段,绕过这个咒缚。”
  说着,这个光头胖主教笑眯眯的点了点自己的金牙:“这个……多少也能算是点零钱。
  “另外,我既然用的是金牙。那么我在教会存一些备用的金牙,也很合理吧?毕竟我多少也是教会的门面,总不能带着豁牙见人吧?”
  然后,这些金牙就可以作为交易货币使用了吗……
  安南有些讶异的看着这个其貌不扬的胖子。
  这家伙……
  是个鬼才啊。
  银爵士对教士们也太宽容了吧?
  不,不对……
  安南很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教士们不能持有财富”,不一定是用来取悦银爵的……
  这更像是某种“纪律”。
  一方面用来提醒这些教士,你们的神盯着你们呢;一方面则是……做给平民看的。
  是为了让他们知道,“就算是教士也得遵守规矩”。
  ……不过也是。
  这个世界的神明,并不需要信徒来提供信仰之力什么的……祂们只是需要教士来维护祂们的核心规则。
  这更像是老板与员工之间的关系——而且是那种员工不足、一直招不满人的公司。员工们首要的职责,是优先完成分内的工作,其次才是传播企业文化什么的……
  所以教士们也懒得向外传教。
  可为了人们对正神规则的“配合度”,维持大众眼中教士们的形象与影响力,又是必要的一环。
  教士们的形象如何、对规矩的重视程度,直接决定了人民群众对神明的观感。
  进而可能就会影响人们对各国教区内规则的认可度。
  诺亚王国这边,银爵士选择了“微笑服务”。走的是软话路线,有点像是“亲这个货不可以囤呢”的感觉。
  那么其他国家、其他教会,应该风格也都是完全不同的……
  老祖母那边,应该是什么样的规则?
  安南心中快速思考着。
  于是他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些许同情:“恕我直言……银爵士这里,一些奇怪的规矩还真是多啊。”
  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在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几乎是不会有提防的。
  而且引出他人诉苦的话题,通常来说是最容易得到隐秘情报的。
  果不其然,胖主教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下意识向安南诉苦道:“和您那边自然是没法比的啦。
  “我们这边严格来说就是一堆做生意的,甚至没有教会武装的。哪像是凛冬那边……还能有冬之手这种特务部门帮忙干黑活,大公也同意教会组建防卫性的武装部队……有这东西,很多事情就不用费嘴皮子了。”
  ……嗯?
  安南敏锐的提取到了关键情报。
  他随即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防止达里尔主教反应过来:“也不尽然就是了……
  “主教大人,你对我们凛冬公国了解吗。”
  说着,安南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见状,达里尔主教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些许。
  他思索了片刻,慢慢点头道:“还算是了解吧……之前还是了解的。”
  “这个之前——指的是什么程度?”
  “一年半嘛,真的。最后一条消息,是到今年二月。”
  达里尔主教砸砸嘴,叹了口气:“领主大人,您那边今年这么乱……反正我是不敢过境了。
  “我记得您是冬裔对吧?那么您应该也有参与……不对。说起来,您是什么时候来的冻水港来着?”
  “来了一阵子了。”
  安南的身体微微后仰,表情有些无奈:“我知道的都不能说……我这是为你好,主教大人。”
  “不用说太多,我明白的。”
  主教摇了摇头:“大公遇刺,牵连的东西太多。我这句话不是挑拨关系……但是,安南——我这样称呼你,就是说,这句话我不希望流传出去。”
  他不再用敬称称呼安南。
  表情也变得严肃而凝重:
  “冷血女士那边的高层……肯定有问题。不一定是哪位,也不一定有多少,但肯定有问题。
  “你太年轻,可能不知道。正神血裔无论是遇刺、患病还是意外……在你们离世的同时,正神教会那边一定是会得到通知的。
  “他们没有第一时间赶到案发现场,就说明在接到通知、传递到知会厅、再传给冬之手的这个过程中——至少存在一个叛徒。”
  达里尔主教认真地说道:“说真的,这话不该我说、至少不该在这个时候说。我现在跟你说这个,也不是劝你加入我们……我只是不希望你的思考方向出问题。
  “凛冬公国有你这样一位温和的大公,对我们都是好事。
  “诺亚人,已经不能再经历一次毫无意义的战争了。”
  ……原来如此。
  安南缓缓点头:“我明白了……”
  他的确是明白了。
  思索片刻,安南开口将话题转了回去:“主教的事就另说吧。
  “但挂名教士这件事……我的确很有兴趣。
  “关于圣光印痕、和咱们教士的超凡能力,我都比较好奇。还请您为我多讲解一下。”
  安南的表情谦逊,语气温和。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有点爽到
  闻言,达里尔主教的表情放松了许多。
  他的身体向后倾斜着,依靠在座椅的靠背上。
  这位看不出年龄的光头主教一边品尝着温热的红茶,一边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指向安南手上的戒指。
  “圣光印痕不是什么复杂离奇的东西……你可以简单的理解为,他是教士们使用的‘承载物’。
  “从头说起吧。我们这些‘教士’……或者用古代的说法,‘圣职者’是不需要金属制成的诅咒承载物的。因为我们与你们这些超凡者不同……我们并不会将诅咒纳入体内。”
  说到这里,达里尔主教的表情略微严肃了些许。
  “这是因为,从‘主教’这个级别往上。所有的教士几乎都不得善终——我们总会死在这个或是那个噩梦中。
  “毕竟净化噩梦,又不需求自己身体强健……不如说,体内储存的诅咒少一些、自己的身体弱一些。万一变成了怪物,也不会伤及无辜。
  “就像是你们超凡者,可以通过承载、授予咒缚的手段,转移不可视也不可触的诅咒一样……诅咒当然是可以转移的。即使你们不是教士,但净化噩梦之后,也会快速的强大自身。这就是因为组成噩梦的诅咒,被你们净化、提纯并吸了出去。
  “构成噩梦的执念,就像是骨架;而这些能够被吸出的诅咒,就是血肉。无论是少了哪一个,噩梦都会轰然倒塌。
  “至于残余的那些,人力无法净化的最浑浊的诅咒,就会交由本地教区内的正神,进行深层次的净化;假如附近完全没有教会,那么就会传递到这个月的所属正神那边。
  “但想必你也知道……对这个世界来说,‘诅咒即力量’。对银爵士祂们来说也是一样。我们无法净化的这些诅咒,无论是对正神还是伪神来说,都是大补之物。”
  达里尔主教看了看安南的表情。
  他大致确信安南听懂了,才慢慢继续说道:“我们之所以能不在自己体内储存诅咒,就使用超凡能力的秘密……不是因为圣职者有着超脱于诅咒之外的能力体系,而是因为属于我们的这部分诅咒,一直都在各自的神明那里储存着——就像是在银行存款一样。
  “印痕就是从不同的神明那边暂时借取超凡力量的凭证——本质上,它们依然是属于我们自己的诅咒。这也是一种银行业务……超凡世界的银行业务。”
  ……大致明白了。
  安南了然,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机制与其说是银行,不如说是云盘。
  体内因为种种原因不方便存储诅咒,就将它存储在云端。在需要的时候,依靠凭证调用这份数据,不用的时候就一直存着……
  真好用啊,神大人们。
  不过,换句话来说……诅咒就是玩家们得到的“经验”吗?
  安南若有所思。
  这样来说,他就大概明白了。
  安南自己再加上玩家们,与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最大的不同……或许就是原住民无法通过互相杀戮来转移诅咒。
  他杀死一位白银阶的巫师,得到的经验这么少,也可以理解了——因为绝大部分的经验,都用来构建噩梦了。而净化噩梦之后得到的职业等级,只是其中最容易消化吸收的那部分。
  “也就是说……圣光印痕,是在完全净化噩梦之后,获得的凭证?”
  安南发问道。
  达里尔主教点了点头:“是的。我们教士——或者说圣职者,是没有阶位划分的。强度上的差距,仅仅来自于持有印痕的多少。
  “噩梦的扭曲程度越深,我们完全净化之后能得到的印痕就越多,比如说……”
  他说着,向安南伸出右手,掌心向下。
  在达里尔的手背上,突然浮现出大量的、细碎而深奥的银色符文。从手背为起点,密密麻麻向袖子伸出蔓延……一直爬到他的脖子、下巴、右脸上。
  这些繁复的银色符文,给人以一种奇异的神圣魅力。达里尔的右眼仿佛也掺入了些许符文,闪耀起诡异的银色光辉。
  而安南光是注视那些符文,便能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眩晕。
  安南强行移开目光,伸手按住自己的额头。
  “这是——”
  “这就是圣光印痕,我们施展神术的媒介。并非是所有人都有能够沟通神明的才能……但很显然,你是有的。”
  达里尔说着,伸手挥了挥。
  安南隐约感知到,房间内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扩散……
  或者说,像是空气中原本存在什么东西,如今却被涤净一样。
  “在你刚刚彻底净化完之前的噩梦之后,我感觉到我增加了一划印痕。”
  达里尔指了指自己脸颊上的某处:“我一开始预测,以这个噩梦的强度,我原本应该得到十划。”
  原本看上去憨厚和蔼的面容,在银色符文的映衬下却显得很是威严。
  “这应该是因为,我仅仅只是净化了一次噩梦。而你则找准了关键,将噩梦存在的基石破坏掉了。所以你得到的应该远比我多。”
  “是的,我得到了九划。”
  安南点头,承认道。
  ——原来是这样。
  他心中了然。
  在一个噩梦完全被净化之后,才会真正意思上的发放奖励。在这个噩梦中净化次数越多,得到的印痕数目就越多……
  “那如果不是由教士,而是由其他超凡者们净化了噩梦呢?”
  安南想起了玩家们的存在,于是开口发问道。
  达里尔耸了耸肩:“自然是——只能得到由自己得到的那部分噩梦咯,只要你还没有离开自己净化噩梦时的所属教区的话。
  “毕竟我们净化噩梦的时候,又不会像是超凡者一样从中得到力量。他们是按日结算的工钱,而我们是按月结算,自然是不同的。不过有的噩梦净化难度很高、或者任务繁重,我们也会临时雇用超凡者……用噩梦的‘钥匙’作为报酬,让他们进入噩梦协助净化。不然我们就相当于是被困住了——简单来说,就是大家各取所得。让官方的、或至少是无罪的超凡者们帮助我们快速结束噩梦的净化,而我们则向他们临时开放噩梦,让他们能够提高实力。”
  不对。
  安南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如果说,超凡者们净化副本,只能得到通关时的职业等级……
  而教士们彻底净化副本之后,只能得到圣光印痕的话。
  可安南这位即将兼职教士的超凡者,明明两种都得到了啊?
  那他这个算不算是……
  干了一份活,找两个老板分别要了两份工资?
  这是Bug还是机制?
  安南一瞬间,感到自己似乎薅到了正神的羊毛……
  有点、有点爽到……


第一百二十四章 就职圣职者
  向安南展示完之后,达里尔主教将自己身上的印痕再度隐去。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已经有些温凉的红茶。
  随后,达里尔主教从怀中取出了一枚银币。
  “神术最大的优势,就在于通用性。”
  他解释道:“在噩梦中,我们有时候是一位剑士、有时候是巫师。有时候要考验用弓的技术,有时候则是刺杀任务。有时候是老人,有时候是小孩,甚至有时候是残疾人……
  “偶尔我们还会进入巨人的梦境中、马人的梦境中。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在现实世界中我们修习的能力,在噩梦中也不一定能用得上。”
  比如说,如果梦中的人没有学习过剑术,这具身体就很难使用高深的剑术;他如果自身没有系统的锻炼过弓箭的准头,即使进入他身体的人是一个百发百中的弓箭手,也很难使用他的身体进行战斗。
  同理,巫师们掌握的法术、持有的法力池等等因素,也总会限制超凡者们。
  在上一个副本结束之后,安南就对白银阶的巫师实力,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
  强度实在是非常惊人。
  不少学派的巫师,甚至无需施法都能发挥极强的战斗水平。比如说卡尔——方圆十米以内的领域之中,无论是坚固的岩墙和地面、还是银质的茶具、亦或是液体和火焰,都能被他如臂使指随心操控。
  更不用说是能在一个词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间控制他人心神的夺魂巫师,和死去之后的殉爆效果都能引发地震的破坏巫师了……
  但与在副本之外的强度相对应的,巫师在副本中的战斗力几乎是最差的。
  在职业和学派不一定能匹配的情况下,他们几乎无法使用绝大部分的能力。
  而他们强大的力量,又让他们缺少势均力敌的对战经验,以及在自己弱小的情况下如何应战强敌的心理准备。
  “但是,就如同你的咒缚一样——除了咒缚在噩梦中能够照常使用之外,印痕也是可以的。咒缚与印痕都铭刻于灵魂之中,不会随着更换身体而改变……同理,被人诅咒的话,单纯只是更换身体也是逃不掉的。”
  达里尔主教沉声说道:“也就是说,只要不会回到太过久远的过去,只要天上还有属于正神们的星座,只要身边存在沟通神明们的‘本质’……
  “那么无论我们变成了什么人,都是可以照常使用神术的。你现在已经得到印痕了,就有释放神术的能力。我来给你演示一下……”
  说着,达里尔主教取出了一枚银币,如同一位魔术师般,用右手两根指头夹住银币,向安南展示着。
  随后他将银币向旁边侧过去,用左手轻轻一弹。
  伴随着一声微不可见的铮鸣声,一道暗淡的银光闪过。
  一只茶杯瞬间四分五裂。
  “这个神术叫做‘铮鸣之物’,它的威力足以杀死没有提防的低阶超凡者了。是银爵士最为简单的神术之一。”
  达里尔主教说着,安南却是愣了一下。
  因为他眼前突然划过两道光幕:
  【枢机主教达里尔正在向你传授职业“圣职者”,是否花费五枚圣光印痕就职此职业?】
  【枢机主教达里尔正在向你传授神术“铮鸣之物”,是否花费一枚圣光印痕(银爵士)快速学习?】
  这家伙……
  是个枢机主教?!
  和学习技能的提示相比,这个信息才是让安南怔住的关键情报。
  达里尔主教将银币突然一抖。
  像是变魔术一样,银币突然变成了一把极纤细而锋利的匕首。它的宽度和长度,就像是四五根羊肉串的铁钎绑在一起一样。
  “这个神术,叫做‘锋锐之物’。它很锋利、但是脆弱,扛不住刀剑的斩击,但是足以轻易斩断指头。一般用来刺击,但也可以用来切割绳索、或是割喉之类的。如果你的手脚被绳索绑住,它可以帮你脱困。”
  胖主教说着,向安南演示了一下这把临时武器的锋锐度:
  他将这把武器在自己左臂上紧贴、然后轻轻滑动了一下,鲜血便直接浸了出来。
  安南立刻能判断出来,它大约有剃须刀片的锋锐程度,只是要更厚、更硬一些。
  与此同时,他眼前再度弹出了第三道光幕:
  “最后的,就是我们吃饭用的招牌神术了。”
  达里尔主教说着,把临时武器放下,又取出了一枚银币。
  他将银币贴在自己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
  那枚银币便黑掉了一个微弱的边。
  他将这个银币递给安南看了一眼。
  “这个代表我的健康程度,如果颜色有变化,那就说明这个伤势可以用神术治疗。”
  达里尔说着,将银币用力甩了甩,就将那个黑边甩了出去。就像是用体温计一样。
  “——这个神术叫做‘青春永驻’。”
  达里尔将那枚银币按在自己的伤口上,苦笑一声:“虽然是这么说……”
  说着,他将银币轻轻从伤口上划过。
  就像是被拉链拉上一样。
  银币经过的位置,伤口健康如初。
  但等到使用完毕之后,银币突然变黑、崩裂,消失在了空中。
  “看到了吗?每次最少得使用一枚银币,最多治愈多重的伤势,就要看你的印痕数量了。但一般来说,还是挺耗钱的。”
  达里尔主教认真的提醒道:“银爵士的神术,媒介就是‘银币’和‘等值的银质首饰’。虽然在噩梦中不太好找,但仔细找找一般还是能找到的……比其他几位正神的媒介物要好找很多。
  “我们随身携带的怀表,里面隐藏着‘使其贩卖价格更为贵重’的咒缚。有些怀表上面还有一些大人物的签名、镶嵌一些贵重的宝石,也是这个原因。
  “这个怀表,就是我们这些银爵士的教士们遇到强敌时最后的反击手段。利用这个怀表的超高价值,可以使用一次非常强力的反击……”
  说到这里,胖主教微微一顿,加重了语气、非常严肃地提醒道:“当然,如果怀表被用掉的话,教会可是不会再轻易提供第二只的!
  “你如果梦见银爵士,就可以先花费三枚印痕,向他请求学习这三个神术。如果你自己领悟的话就更好了,这说明你与银爵士有缘,速度越快,就说明你的天赋越高……”
  胖主教的话音未落。
  他便看到安南默默的取出了一枚银币。
  刷的一下,将其抖成了一柄锋锐纤细的短剑。
  “……是,这样吗?”
  安南发出了天真懵懂的声音,如同一只上岸豹晒的萌新海豹:“我不太懂,这个神术,用的标准吗?”
  他的眼中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看着这一幕,达里尔主教沉默了一瞬。
  他面色连续变化数次,有些艰难的开口道:“安南,虽然你是外国人,但也不是一定不能成为枢机主教……”
  “——这些事,就等您自己先成为枢机再跟我说吧。”
  安南笑眯眯的打断了达里尔主教的话:“快九点了,我们去找萨尔瓦托雷吧,之后的事我会回来向您请教的。记得在外人面前称呼我为唐璜……达里尔爷爷。”
  “……好。”
  达里尔主教面色变化了一阵子,还是叹了口气,轻声应道。
  安南礼貌的对他行了一礼。
  他对这位送了情报送身份、送了职业送技能的圣诞老人,还是心怀感激的。
  ——达里尔爷爷,以后请务必常来聊天啊~


第一百二十五章 萨尔瓦托雷的咒缚
  “……唔。”
  萨尔瓦托雷睁开了满带血丝的双眼。
  九点了。
  他还没睡够……但已经不能再睡了。
  黑色的、如同蛛网般的碎裂痕迹,已然从他领口的青铜项链中爬出,悄无声息的覆盖了他的锁骨与喉咙。
  而在萨尔瓦托雷醒来之后,它们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逐渐退回到项链中。
  “……差不多快够了。”
  萨尔瓦托雷嘟哝着:“得找个人把我打昏一次了……这样身体快受不了了。”
  只有在他突然昏过去的情况下,咒缚才会反应不过来。
  在泽地黑塔时,萨尔瓦托雷通常会在过于疲惫的时候,去找一位夺魂巫师来,夺走自己的心智、操控自己入睡。
  因为不是“萨尔瓦托雷”在睡觉。
  这样咒缚就会被避开。
  和所有超凡者类似的。
  萨尔瓦托雷从咒缚中得到的力量,也与他的咒缚内容是相关的——
  “快受不住了吗?我闻到噩梦被净化的气息了,萨尔。”
  一个低沉的,带有疯狂回音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唐璜可真是了不起,比你这个废物强多了。”
  “……什么?”
  萨尔瓦托雷有些讶异:“他进入噩梦了吗?”
  他对这个总是在打击自己的声音,并不感到奇怪。
  很多人都以为,萨尔瓦托雷的咒缚是能在梦中做什么事——比如说在梦中学习,或是背诵一些东西。所以他的实力才会增长的如此迅速,所以他才会仿佛什么都能记得住……
  但只有萨尔瓦托雷知道,他们都猜错了。
  很少有人知道,萨尔瓦托雷真正的咒缚是什么……
  萨尔瓦托雷的咒缚名为“不眠不休之倒影”。
  它拥有和萨尔瓦托雷完全相同的记忆、但性格却与萨尔瓦托雷完全相反;在绝大多数的才能上,也远胜于萨尔瓦托雷——因为他是萨尔瓦托雷的倒影。
  萨尔瓦托勒越不擅长的领域,倒影就越擅长。
  而同时还意味着,萨尔瓦托雷可以同时进行双重思考。
  是的,他掌握一项新技能非常迅速的奥秘就在于,他是与自己的影子同时开始学习的。
  通常来说,萨尔瓦托雷都慢于自己的影子。
  因此只有萨尔瓦托雷自己知道……他并非是天才。恰恰相反,他是难得一见的蠢材。
  否则为什么,自己的倒影处处都比自己强?
  但他也感激自己的倒影。
  正是在倒影永不停息的嘲讽之下,萨尔瓦托雷的心态和情绪才能如此稳定;
  也正是因为有倒影的参照,他才能知道有什么事是自己需要做的、自己应该成为怎样的人……
  “你应该向唐璜索要一些好处,萨尔。你能要得到的。”
  影子在他心底低语道:“他亏欠你太多了。”
  “好的,那我就明白了。”
  萨尔瓦托雷了然的点了点头,与往常一样的决定采取与影子的建议完全相反的举动:“也就是说……我应该去问候一下唐璜。”
  “呵……去吧,废物。”
  影子没有反对他的意见。
  他只是嘲讽般的低语着:“今天你可是差点就醒不过来了。
  “——你早晚会睡过去的,你快撑不住了。”
  影子的声音如同饿狼,沙哑而带有重重回音:“然后就把身体交给我。”
  “你错了,我不会……”
  萨尔瓦托雷双手捂着眼睛,闭着眼面无表情。
  即使是在泽地黑塔中,也唯有他的导师本杰明知道萨尔瓦托雷真正的咒缚。这也是萨尔瓦托雷推测,本杰明并没有死去的原因。
  因为他的咒缚并没有失控。
  这意味着,自己应该还有一位守密人……
  根据本杰明的推测,这个咒缚正确的使用方式,应该是思维方式和擅长领域完全不同的两个自我随时进行交换,同时进行学习和工作、交替进行休息。
  但问题在于……本杰明告诉萨尔瓦托雷,因为萨尔瓦托雷自身的性格非常好,所以他的“影子”恰恰是绝对不可信任的。
  因此,本杰明特别为这个咒缚设置了二重封印。
  以凌晨六点,曜先生向世间洒下净化之光的世间为锚点,向两侧展开三个小时。这样的话,开始的位置是三点、而结束的位置是九点,也就是三倍的三。
  ——“三”这个数字,在这个世界是具有魔力的。
  作为否决与黑暗之神的寂静女士,就是第三月的保护神,因此凡是涉及到封印的仪式,都一定要有“三”这个数字要素。很多巫师相信,在同样规格的仪式中,与“三”相关的数量越多,就能借到越多的力量,仪式的效果就会越好。
  也就是说,萨尔瓦托雷并非只能在“在凌晨三点到上午九点”这个时间段内睡觉。
  而是只有在这个时间段中,他睡过去是不会被夺走身体的控制权的……
  其他情况下,只要他主动睡过去,影子就会从项链中爬出、逐渐扩散。在黑色的痕迹蔓延到额头的时候,就代表另外一个萨尔瓦托雷出来了。
  想要他再回去——就要让他再睡过去一次了。
  “唐璜来了,萨尔。”
  就在这时,影子突然出声提醒道:“还有个很可怕的人跟着他……我闻不到他的味道。”
  “……很可怕的人?”
  萨尔瓦托雷有些疑惑,微微睁开眼睛。
  是对自己而言……还是对影子而言?
  “学长,睡得好吗?”
  安南很轻的敲了敲房门,小声问道:“醒了吗?”
  “进来吧,唐璜。”
  萨尔瓦托雷温和的声音响起:“我已经醒了一段时间了。”
  安南笑眯眯的走进门来,跟在他身后的是达里尔主教。
  看到达里尔主教,萨尔瓦托雷明显怔了一下。
  “这……主教大人?”
  “是的,达里尔主教,”安南认真地答道,“在他的协助和指导下,我已经将杰拉尔德的噩梦净化的差不多了。”
  达里尔主教只是笑呵呵的点点头。
  那胖乎乎的脸上,是毫无心机的和善笑容。
  “愿你们今日也被银爵所爱,尊敬的黑塔之子……还有我们尊敬的领主大人。”
  达里尔主教说着,分别向萨尔瓦托雷和安南行了一礼,胖胖的身体让他的动作看上去有些滑稽。
  他刚刚拖长音的时候,萨尔瓦托雷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哆嗦了一下。
  “你问问他,是不是能看到我?”
  影子那低沉沙哑的声音,有些兴奋的在萨尔瓦托雷心底响起。
  但萨尔瓦托雷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选择了保持沉默。
  “看来你们有些事要聊。”
  达里尔主教笑呵呵的说着:“那我这个老头子就不打扰了。
  “领主大人,我先带着子爵大人的尸身去警察署等您。您都处理好之后来找我哦就好。”
  “麻烦您了,主教大人。”
  安南认真的点了点头,发出了清冷干脆的声音。
  很快,达里尔就关门离开了。
  “啧啧,多可爱的孩子。”
  影子在萨尔瓦托雷心底呵呵笑着:“就是心机太重……心机太重可长不高。
  “他在演戏呢,萨尔。要不你问问他,你到底是谁?我保证你能诈出他的身份来。”
  ——你慢慢说,信你一句鬼话就算我输。
  一如既往的,萨尔瓦托雷完全不理会倒影的所有常规建议。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也非常感谢自己的影子。
  它无疑是自己的一面镜子……能够用来随时警戒自己,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感恩、提醒自己要每时每刻维持道德标准、提醒自己不要轻易怀疑他人。
  这份永远不愿意改变自己的固执,也是与倒影相反的——独属于萨尔瓦托雷自身的特性。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与生俱来的天赋
  “唐璜……”
  萨尔瓦托雷有些不太确定般的询问道:“你是不是又变强了?”
  “你的感知还挺敏锐的嘛,学长。”
  安南笑了笑,依靠在门边上:“不过,净化噩梦肯定是会变强的嘛……”
  “这倒也是。”
  萨尔瓦托雷回想着自己曾经进入的噩梦,点点头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但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不想进入噩梦……”
  “……有一说一,我倒是挺享受的。”
  安南耸了耸肩。
  他这句话是比较稀有的,诚实度百分百的大实话。
  他的确是很喜欢噩梦的——主要是喜欢去体验他人的人生,这会给他一种窥视他人命运的愉悦感。
  “快问他,杰拉尔德的噩梦内容是什么。”
  影子那低沉嘶哑的声音,在萨尔瓦托雷心底响起:“说不定能找到老师的情报!”
  这并非是毫无理由的建议,而只是“提醒”萨尔瓦托雷忘记的东西。
  对这种建议,萨尔瓦托雷还是要仔细考虑一下的……
  但他很快就下定决心。
  ——还是不问的好。
  如果唐璜想说的话,他一定会说的。如果他不说,一定是在里面遇到了什么不方便告诉我的事……
  于是萨尔瓦托雷转移了话题:“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需要我帮忙吗?”
  “一半需要,一半不需要。”
  安南答道。
  他今天的安排是这样的。
  先去找税务官诺特达姆——这个即将中年得子的男人,在昨天晚上询问安南,有什么事是他可以做的、可以报答安南的救命恩情的。
  安南只是笑眯眯的回应他。
  “请我吃顿家常饭就好。”
  他是如此轻快的答道的。
  因为安南的确不需要诺特达姆去做什么事……凡是诺特达姆能做得到的事,安南都不需要他去做。
  换句话来说,诺特达姆这个人——对安南来说,是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
  假如两人完全不认识,那么安南根本不会去理会他。因为两人的世界并不相交。
  可既然两人因为老子爵这个人共同的敌人而相识,安南也不会特意去切断两人的联系。
  因为帮助他人的过程中,同样也会让三观正常的安南,发自内心的感到愉悦。
  如同他们在马车上时的交谈一样。安南会本能的,让对方持续的对自己产生好感。
  “让他人喜爱自己”,对安南来说是如同呼吸一样自然的天赋。
  只要他想,一切都顺其自然。
  原因也很简单。
  动物拥有隐约感受到同类态度的本能。
  就算不太清晰,也会下意识的选择亲近或是提防……这并非是在谈话技巧上可以弥补的问题。
  心怀恶意的人,毕竟是心怀恶意的。
  而安南不同——他的确是在以真心待人的,本能越是敏锐的人,对安南就会越是信任。
  安南发自内心的认为:如果是朋友,那么就要想办法对方开心愉悦、就要解决对方的困扰。
  这是非常合理的,是大家都知道的常识。
  并在这个过程中,自然而然的得到对方的信任。
  这份信任与好感对于安南来说,反而只是无关紧要的副产品。
  因为安南选择行善,并非是基于物质上的索求,或是想要寻求精神上的认同。甚至不是对罪恶的厌弃,不是对邪恶的愤恨。
  而是完全随心所欲的、不求回报的行善——
  如果要说安南有什么值得让人铭记的罪过的话……
  那便是“不娶何撩”吧。
  因为身边的各种麻烦事,安南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异常之处,他甚至一度认为这是某种诅咒……
  他只想要追求平静安逸的生活,并没有好好的利用自己的天赋……这是自己怕麻烦的懒惰之心。安南看的很清楚。
  尽管如此,以前的安南,他的身边也不知不觉布满了同性和异性的朋友。
  他们都认为安南是一个古怪的人。
  但都是发自内心的想要与安南成为朋友。
  安南能够感受他人内心、同样也包括自己。这也让安南对自己的行为变得极为敏感:
  作恶就会让他感到愧疚。
  行善就会让他感到愉悦。
  ……原本是这样的。
  可如今,他失去了一半感情。
  怠惰与愧疚同时消失……
  这一下就让这个无害的男人,变得危险了起来。
  如今的安南,坦率的认为——这份异常是值得称颂的。
  赞美善良,歌颂神圣,如此就能快乐。
  这是再美好不过的特质了,可以挺胸抬头的承认。
  ……为何要逃避呢?
  干嘛这么害怕呢?
  “他的妻子快要临盆了,我要前去祝福一下。你跟着来自然是最好的……我们两个人的身份,足以镇住他之前得罪过的人。”
  安南笑眯眯的说着:“而且诺特达姆不是要感谢我嘛?这份恩情一直积在他心里,对他也不好。如果他是个重情义的人,那么他会总挂念着、影响他的工作和许多事的判断;如果他是一个薄情的人,恩久反成仇也是很自然的道理。
  “无论他是哪种人,我尽早去见他,他都会高兴的……”
  “那肯定,他会认为你很重视他。”
  看着安南清澈无比的眼神,萨尔瓦托雷轻笑一声:“也行啊,带我一起去吗?”
  “一起吧,一起他会更高兴一些。”
  安南点了点头:“等吃完饭我就去警察署,主教爷爷要陪我做一些比较复杂的权力交接流程……你不会喜欢的,那个时候你就可以留下陪他,或者回来等我。
  “我们下午三点左右回冻水港,应该能赶上晚饭——我指的是你的晚饭。你睡得晚,那么自然要吃的晚一些,不然零点以后肚子会饿的。”
  安南自然地答道。
  “没问题。”
  萨尔瓦托雷很快应道:“你等我洗个头就来。”
  事实上,萨尔瓦托雷也并非是会相信所有人的那种人。他有着常人两倍的情报量,很难有人可以欺骗他。
  ……但是与安南相处,实在是太舒服了。
  萨尔瓦托雷认为,安南是一个“看到的瞬间就知道是个好孩子”的家伙。
  如果他是一位成熟可信的男士,这种强烈的人格魅力,就将成为一种强而有力的、如同太阳般温暖的领导力。
  但因为安南如今的形象,这种强烈的好感就会化为喜爱与信任。
  不过本质上是一样的。
  是的。
  萨尔瓦托雷虽然只认识安南几天——
  但是他是发自内心的,想要与安南成为朋友。


第一百二十七章 老屋
  或许是因为昨晚下过大雨的缘故。
  即使到了上午十点,罗斯堡的街道上也算不上温暖。
  子爵府的仆人被带走的带走、遣散的遣散,安南和萨尔瓦托雷一时竟是找不到能送他们出门的马车夫。
  不过好在子爵府与税务官儒姆·诺特达姆的住所离的也并不远。
  安南两人也不是那种矫情怪。
  他们散着步,就能溜达过去。
  “你的那些护卫们不用管吗?他们昨晚可是立了大功。”
  萨尔瓦托雷随口说道。
  安南只是轻笑一声:“他们现在肯定还没睡醒呢。”
  “……这都已经快中午了啊?”
  萨尔瓦托雷有些讶异的回过头去,看着身边的同伴:“你对他们这么宽松的吗?”
  “不,只是我猜……他们昨晚回去肯定是睡不好的。”
  黑发蓝眼的小领主,笑眯眯的望着萨尔瓦托雷。
  他可是通宵看着他们打了一晚上的副本。
  今天早上也是看着他们关了直播,一个个跟下饺子一样下了线的……
  见安南这幅样子,萨尔瓦托雷眉头微微一挑:“你看上去很自信啊。”
  “是啊,要赌一把吗?”
  “别把我当傻子,唐璜。”
  萨尔瓦托雷嗤笑一声:“既然你这么有自信,我才不会上当。”
  安南有些讶异的看着萨尔瓦托雷。
  没想到这家伙在这种无关紧要的时候,思维能如此清醒而果断……
  或者说……
  “——原来你不傻的啊。”
  安南赞叹道。
  萨尔瓦托雷顿时恼羞成怒:“狗屎,你这矮子在说什么东西?”
  因为理所当然的——
  在这种小事上,萨尔瓦托雷通常会听从影子的建议。
  呼吸着新鲜空气,安南深深呼了一口气,感觉到了些许愉悦。
  昨天可以说是相当漫长的一天了。
  对安南来说尤其如此。
  击杀杰拉尔德、杀死贾斯廷和巴伯子爵,然后又乐呵呵的看了他们通宵跪了一晚上,自己凌晨六点爬起来又刷了一个本……
  他是货真价实的累了一天一夜,脑子一直没有停转,身体也仅仅只睡了一个半小时而已。
  这一天也实在是过于充实了。
  可恶,难道我上辈子欠下的加班,现在都要补回来吗……
  “阿嚏!”
  萨尔瓦托雷打了个喷嚏。
  刚刚下过雨,十二月的北海领的海风,让萨尔瓦托雷的身体有些微微发抖。
  “你冷吗?”
  安南有些关切地问道:“我的衣服可以给你穿。”
  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不止一头的未成年人如此关切的问道,萨尔瓦托雷显然有些恼羞成怒:“谢谢你唐璜但是不用了我还没这么冷——
  “而且,这就已经到了!”
  顺着他的目光,安南看到了一座不大不小的宅邸。
  大约像是现代的独栋别墅的大小类似,有着两层楼、青黑色的石墙外爬满了类似“爬山虎”的某种植物。院落很小,透过铁栏杆可以看到里面种着一些蔬菜。
  看上去,这栋房子至少已经住了三四十年了。
  很是有些年头了。
  “……他们家的仆人呢?”
  萨尔瓦托雷有些奇怪。
  他走上前去,大喊一声:“有人在家吗?”
  奇怪的是,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不在家吗……嗯?”
  萨尔瓦托雷有些疑惑,想要查看一下门锁。
  却发现铁门的门锁被人从外面破坏掉了,门并没有锁住。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不对。
  直接打开铁门走了进去。
  若不是因为他们两人的身份足够高贵……即使被当成小偷或是强盗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但幸好。
  他们两个人无需在这个时候顾忌些什么,只是径直打开铁门,走了进去。进门前,萨尔瓦托雷专门将铁门带上……防止有人跟着两人摸进来。
  “诺特达姆?”
  “在吗,儒姆!”
  他们两人呼喊着。
  大厅的门也没有关。
  但直到走进大厅,都没有人回应。
  甚至在整栋房子里,都没有生人的气息。家具和地面都落了一层淡淡的灰。
  “……你确定他家是在这里吗?”
  安南微微皱起眉头,快步走在前面,右手扶着腰间的挎包——值得信赖的剔骨刀先生正在里面随时待命。
  他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但一时之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他是全家都出门了吗?”
  跟在安南身后的萨尔瓦托雷微微皱眉,喃喃低声说着。
  他习惯性的,将正厅的门随手带上。
  “——小心!”
  安南的瞳孔瞬间一缩。
  他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一股奇异的、浓郁的危险不知从何处袭来。
  一股渗透心脏的阴寒感,从他的脊背、脖颈渗入,安南全身仿佛都浸在冰水中一般,仿佛全身都被束缚住了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安南与萨尔瓦托雷对视一眼,很快从萨尔瓦托雷那满带惊慌不安眼袋黑眼圈的目光中确认到,这家伙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我觉得他们是会来的,梅米。”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从隔壁的房间中传来。
  那正是属于儒姆·诺特达姆的声音。
  “不可能的,儒姆。人家就是跟你客气客气……那两位大人物多忙?”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听上去就很是干练,而且有点冲。
  而且安南能大致判断出,她现在心情不是很好,而且很是有些暴躁。
  “要我说……哎?”
  就在这时,那女人走到了大厅中来。
  看着安南与萨尔瓦托雷两人出现在这里,她明显惊了一下。
  安南立刻察觉到——
  这是一位孕妇。从腹部的隆起程度可以看出,她已经随时要进入待产状态了。
  在与她对视的瞬间,安南第一时间便露出了纯净而温和的笑容,向那女人行了一礼:“夫人,上午好。如你所见的,我是唐璜·杰兰特——这位是萨尔瓦托雷·黑塔。
  “诺特达姆先生邀请我们前来做客,于是我们就来了。另外有些失礼,门没锁——我们就进来了。”
  “是的,”萨尔瓦托雷也反应了过来,连忙补充道,“我们之前在门外喊过两声……但是没人开门。”
  “——蠢货,你不该说这个的!”
  影子那低沉嘶哑的声音在萨尔瓦托雷心中有些暴躁的响起:“你全都暴露了,好好向唐璜学学,什么才叫演技!不行就让我来!”
  滚蛋,我才不可能让你出来……
  萨尔瓦托雷在心里嘟哝着。
  果不其然,正如影子所说的一样。孕妇有些怀疑的看了一眼萨尔瓦托雷一眼——很显然,他们并没有听到安南两人的呼唤声。
  “也有可能是我们的声音太小,”安南仰起头来,认真的看着孕妇,发出清脆稚嫩的声音,“毕竟我们都是客人。不能太吵闹。”
  可能是安南的言语具有说服力,亦或是安南的面孔让她下意识的软化了态度,孕妇看着安南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哪里,快请坐,领主大人!还有这位——镇长阁下,是吧?我去给你们倒茶……儒姆,快出来!大人们来了!”
  说罢,她向屋内喊了一声。
  很快,儒姆·诺特达姆就有些慌乱的走了过来。
  他勉强穿上了正式些的衣服,但扣子还是没有全部扣上:“抱歉,没想到你们会来这么早……”
  安南和萨尔瓦托雷对视一眼。
  没错,这正是他们昨晚见到的儒姆·诺特达姆。
  但刚刚是怎么回事……
  他们两人有些警惕。
  安南顺着诺特达姆的指示坐下,右手指尖不着痕迹的扫过桌面。
  ——没有灰尘。
  安南沉默了几秒,突然开口道:“我们这么早过来,是为了邀请你一起出去吃饭。”
  说着,他瞥了一眼萨尔瓦托雷。
  萨尔瓦托雷很快心领神会:“是的,我们今天也有事要忙……你知道的。关于子爵大人的事。”
  “嗯,嗯……我知道。所以是,要出去吗?”
  诺特达姆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他向屋内喊了一声:“我们今天出去吃午饭,梅米!不用准备了……我吃完饭就回来!”
  诺特达姆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安南说着:“抱歉,我的妻子快要临产了,走不开人……不过不太远的话还是没问题的。”
  “嗯,没事。”
  安南宽和地应道。
  很快,他们三人就结伴离开了房屋。
  离开大门时,安南特地回头望了一眼。
  ——这次的房屋,肉眼可见的多了几分生气,温度也是正常的,甚至能隐约听见梅米在屋内走动的声音。
  仿佛一些都回归原位一样。
  ……奇怪。
  这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二十八章 镜像
  因为都察觉到了不对,安南与萨尔瓦托雷都没有聊太久。
  也正好……诺特达姆要看着自己的妻子,不能在外面待他长时间。
  在吃饱喝足、将诺特达姆送回去后,他们两人就直接前往了警察署。
  这点和之前计划的不太一样。
  原本萨尔瓦托雷是不打算跟安南去掺和这种麻烦事的……
  但之前在诺特达姆的老屋中发生的事,让他有些心有余悸。
  不用影子催促,他就直接跟上了安南的步伐。
  因为他也有些话想要问问达里尔主教……
  “……诺特达姆?你是说那位税务官吗?”
  听完安南与萨尔瓦托雷的叙述,达里尔主教的表情有些怪异:“你说,他和他快要怀孕的妻子在家里……清水街44号?他的妻子叫梅米,是个脾气有些大的孕妇?”
  安南心中一动,追问道:“怎么了,这里有问题吗?”
  “问题大了……”
  得到确实的答案之后,达里尔主教低声喃喃着。
  他看了一眼安南,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家伙怎么这么能惹事啊……
  遣散了房间内的其他人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
  而胖主教接下来的话语,让萨尔瓦托雷后心有些发凉:
  “诺特达姆现在,应该住在锈水街12号才对……他的新妻子还没和他结婚呢,更不用说怀孕了。”
  胖主教表情有些古怪的看了一眼安南和萨尔瓦托雷,对着身后的地图指了指:
  “——不过如果要说是怀孕的话,那应该就是梅米……这是昵称,她的全名是梅里斯·诺特达姆。但是……
  “她在两三年前,就已经因难产去世了。”
  “……唔。”
  闻言,萨尔瓦托雷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安南看了他一眼,向达里尔主教追问道:“那么,达里尔爷爷——你对此有什么线索吗?
  “或者说,你觉得这可能是什么伪神的仪式吗?”
  “据我所知,应该不是。”
  达里尔主教很快摇了摇头:“骸骨公和腐夫的能力,都不涉及到‘时间’与‘复活’。骸骨公虽然有让尸体再活动起来的能力,但你们两个也不可能看不出来活尸和活人的区别。
  “听你们的叙述,能够达成这个效果的伪神,是‘无面诗人’或是‘敲钟佬’两位。但他们的人间体和教会势力都不在诺亚王国……而且,离我们很远很远。
  “所以,这件事应该与神明无关。至少,可以肯定不是某个教会的阴谋。”
  否则,我们肯定能察觉到的。
  主教阁下如此说道。
  达里尔主教的言语中充满了自信。
  他对安南对视着,交换了一下眼神。
  随即胖主教开口,低声询问道:“需要我去看一下吗?”
  虽然他的态度很委婉,但这话中的意思却是非常清楚——
  达里尔主教这是在怀疑,诺特达姆可能得到了与“无面诗人”或是“敲钟佬”有关的献祭仪式。
  这是在没有“教会”参与的情况下,能够主动沟通伪神的唯一办法。
  安南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先不着急……”
  萨尔瓦托雷则是在凝视着地图,皱眉沉思良久。
  看着他的样子,安南心中一动:“你是有什么想法吗,学长?”
  “……我有一个想法,唐璜。”
  萨尔瓦托雷表情慎重,一边回忆着一边缓缓说道:“我似乎……以前听老师讲过类似的某个仪式。但不是与那两位伪神相关的,而是……”
  他说着,沉默了一会。
  他伸手,默默指了指诺特达姆的两处住所。
  西区接近领主府的清水街44号。
  东区伸出贫民区的锈水街12号。
  如果将中间的商业大道视为一道镜子。
  那么在圆形的罗斯堡领地内……这两处住所正好完全对称。
  随即,萨尔瓦托雷缓缓开口问道。
  “唐璜,你听过……米开朗基罗这个名字吗?”
  听到萨尔瓦托雷的话,安南和达里尔主教对视一眼,沉默着什么话都没有说。
  而另外一边,萨尔瓦托雷仍然在抚摸着地图,用指头丈量着土地,在地图上确认着什么。
  他低声说道:“老师曾对我说过……差不多在五年前,有一位凛冬公国很强大的巫师举行了一项禁忌的仪式。他的名字叫做米开朗基罗·布奥纳罗,人们称他为‘滞时之眼’。
  “虽然他只是一位黄金阶的大巫师,但很多掌握了自我真理的大人物们,也要尊敬米开朗基罗大师。”
  “因为米开朗基罗大师,特别擅长关于‘镜面’和‘时间’要素的法术。
  “他可以将现实化为镜面,随意踏入到与现实镜面对称,时间同步但反向流逝的过去世界,并随时将两个世界中的某一个凝固、实体化。
  “他在凝固了时间以后,过去的人就看不到他。而他在过去造成的攻击,则会全部同步、镜像的反馈到现实。所以年纪稍微大一些的巫师,只要是知道他的能力,就没有人愿意得罪他……”
  说到这里,萨尔瓦托雷深吸一口气。
  他缓缓说道:“但这位掌控了时间法术的大师,在五年前的禁忌仪式中出了一个大问题,在最后的时刻失败了……不幸陨落。”
  在这一瞬间,安南眨了眨眼。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安南看向胖主教,口中发出清冷的声音:“梅里斯·诺特达姆,是在什么时候死去的?”
  “两年前。准确的说,是两年零六个月前,可能还要再多几天。”
  达里尔主教立刻答道。
  身为教士,记忆力必须优秀。否则可能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明不白的死去……
  萨尔瓦托雷回过头来。
  在那一瞬间,安南从这个总是呆呆的学长眼中,看到一丝冷静淡漠、充满自信的光彩一闪而过:
  “——米开朗基罗大师确切的死亡时间,是1498年11月30日。
  “现在的时间,是新历1503年12月9日。
  “如果将梅里斯·诺特达姆难产死去的日子作为镜子的话……
  “现在与五年前的镜像时间,就只差几日了。”
  萨尔瓦托雷缓缓说道:“而诺特达姆先生也说……
  “他的妻子,还有几日就要待产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倒影
  五年前仪式中的死者。
  两年半前难产去世的孕妇。
  如今,即将出生的新生儿……
  “……如果以黑海为镜面的话。”
  达里尔主教沉思片刻,面色有些严肃地说道:“罗斯堡和凛风白塔的位置,也差不多是对称的。”
  很显然,胖主教也被萨尔瓦托雷的推测说服了。
  而且……
  安南微微皱眉,认真思索着。
  他所得到的情报,其实比达里尔还要更多一些——
  诺特达姆现在的新房子“锈水街12号”,实际上是就是杰拉尔德牙医诊所的隔壁。
  若不是被人谋杀,大巫师本杰明原本也应该抵达冻水港。冻水港距离罗斯堡,可是只有几个小时的路程。
  再加上……和五年前的玛利亚·凛冬长相一模一样的安南。
  ——这意味着什么?
  安南的瞳孔微微收缩。
  根据萨尔瓦托雷的情报,米开朗基罗是在仪式的最后出了岔子。而安南从噩梦中得到的消息是……仪式无论如何,都会在只剩下四个人的时候终止。
  那么,最终的生还者应该就是“米开朗基罗”、“玛利亚”、“本杰明”、“杰拉尔德”四人。
  换言之……
  在五年前,米开朗基罗死去的时候,玛利亚、本杰明、杰拉尔德三人都是在他旁边的。
  而现在。
  如果没有出意外……除了实在无法复刻的玛利亚之外,安南、本杰明和杰拉尔德,应该都会在这里重聚。
  安南的大脑快速转动着。
  想想看吧……
  假如安南并非是自己这个穿越者,而本杰明没有谋杀,现在的情况会是如何?
  ——在自己昏迷在沙滩上的时候,本杰明和唐璜就会抵达。而见过玛利亚的本杰明将会第一时间认出安南的身份,并将他保护起来。
  ——得知本杰明这位知名大巫师看守冻水港,子爵自然不会自取其辱的用萨尔瓦托雷的黑火发动袭击。但子爵和护卫长克劳斯是一伙的,那么他就会得知安南的身份。
  ——为了威慑唐璜不要轻举妄动,安静的完成自己的转生仪式,他会邀请本杰明、唐璜和安南三人,在子爵府中举行宴会。
  而子爵府与诺特达姆的老屋是相邻的。
  如同诺特达姆的新家与杰拉尔德的牙医诊所是相邻着的一样……
  “现在想来,的确有些不对劲。”
  萨尔瓦托雷望着安南,表情严肃:“诺特达姆阁下之前跟我们说过……如果我们与杰拉尔德的战斗中,杰拉尔德最终取胜。那么诺特达姆就要去邀请杰拉尔德,代替子爵与他示好。
  “可我们忽略了一件事。诺特达姆只是一位普通的税务官而已,甚至不是超凡者。为什么子爵要派出这样一个人?真的就只是为了顶罪吗?听他的话,他一直在为子爵殚精竭虑的工作,也没有得罪过子爵……”
  “他说的是真话。”
  安南接过萨尔瓦托雷的话头,认真地说道:“至少诺特达姆在说之前那些话的时候,的确很茫然。
  “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子爵要针对他。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诺特达姆是真的认识杰拉尔德。但在‘这个时间段’的他,并不知道这件事。”
  ——假如说,同时存在两个税务官诺特达姆,一切就可以解释了。
  安南记得,他在送安南和萨尔瓦托雷回子爵府的时候,曾经不经意的提过一句,他的妻子梅里斯·诺特达姆是黑塔的学徒,知道什么叫夺魂巫师、也知道关于超凡者的事。
  萨尔瓦托雷告诉过安南,巫师塔的学徒一般来说都是少年人。一旦到了二十四岁还没有学会第一个法术,通常就会被劝退,因为这代表他们没有学习法术的才能。
  在普通人阶段,学会第一个法术是最为困难的。这意味着他们感悟并掌控一部分的诅咒,按照繁复的、并不相悖的规则将其梳理吸纳。整个过程大约类似于用想象力编程。
  而如果已经掌握了一个法术,就视为他们已经得到了“巫师学徒”这个职业,称为“学徒”。可以允许他们学习到三十六岁。
  到那时,他们肯定已经学会了足够的法术。如果十二年过去,还没有成功进阶到青铜阶,那么就说明他们要么是在学习的过程中,深刻的理解了迈入超凡之路的不幸,畏惧于成为超凡者……要么就是他们的头脑过于愚笨,无法成功的净化哪怕一个噩梦。
  到了那时,他们才会被劝退。在此之前,如果有哪位学徒决定放弃巫师之路、或者不再想通过巫师这条路踏入超凡,也可以随时离开。
  唯一的约束是,一旦离开以后就不能再回来。
  梅里斯·诺特达姆是泽地黑塔的学徒,这意味着她必然掌握了一到四个法术。
  而泽地黑塔所传授的法术学派,只有转化、塑形、夺魂三系。在萨尔瓦托雷入学之前,转化学派的学徒都被杰拉尔德杀了个干净。
  也就是说,梅里斯·诺特达姆,大概率是认识杰拉尔德的。
  从她的年龄上推算,她很有可能就是杰拉尔德教出来的学徒。
  甚至有可能是在杰拉尔德离开泽地黑塔之前,就埋下的棋子——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看着萨尔瓦托雷,安南缓缓开口道,“关键点,可能是在于你将‘门’都关上了。”
  现在回想起来,从最外面的大门到里面,所有的门全部敞开,这就很怪异。
  而安南他们两人从外面走进来,几乎什么都没有碰。
  唯一动过的东西,就是萨尔瓦托雷基于他的习惯,随手关门……将所有的门都关上了。
  而在所有的门都被关上后,“两年半前的诺特达姆夫妇”就突然出现了。
  “我怀疑,可能另外一边也是一样的。”
  安南看向达里尔主教,微微低头:“还请您去看一眼。是否这个仪式,与‘门’的开闭有关。然后就是再确认一下……如果我们之前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两个不同时间线的‘诺特达姆’,能否同时出现?”
  达里尔主教的真实身份,是银爵士的枢机主教。
  毫无疑问——虽然其貌不扬,但他的实力一定是安南见过的最强的人……或者至少是最强的那一批人。
  这种事,还是得请大佬探个路的。
  这不叫怂,这叫谨慎。
  “这些可以交给我。”
  达里尔主教点点头,也没有感觉到哪里不对。
  要是安南不要命的浪过去,他反而要发愁怎么拽住安南、让他不要作死……
  能有不喜欢送的好队友,也是很省心的一件事。
  “不过,听起来……”
  胖主教有些稀奇的看向安南:“你们两个是另有安排?”
  “是的。”
  安南与萨尔瓦托雷对视一眼,答道:“我们打算回一趟冻水港,做些准备。这几天内,还请您再查一下资料,看看如果以难产的那一天为分界线……那么真正的出生日期,到底是哪一天。之后您可以派人提前一两天来通知我们。”
  “哦,这倒是不用。”
  达里尔主教笑了笑,脸上没有太过紧张:“我刚刚心算了一下,最终的日子应该是12月14日。你们两个13号晚上前回来就好。
  “你们两个要是有什么打算,就赶紧回去。子爵这边的事我也替你解决了吧……
  “银爵士说的好,事情要分轻重缓急。”
  胖主教笑呵呵的,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正巧,那些利欲熏心的凡人、那些小打小闹的权力斗争……是最无关紧要的那批。
  “如果他们敢在这个时候闹,我会让他们知道代价的。”


第一百三十章 萨尔瓦托雷的决意
  “不用想太多,学长。”
  看着坐在车厢对面、眉头紧锁的萨尔瓦托雷,安南的脸上倒是没有丝毫惶恐与不安。
  他只是双手抱膝,身体向后倾倒在车厢上,慵懒的蜷成一团。
  安南瞥了一眼萨尔瓦托雷,开口道:“主教大人的思路是正确的。我们两个的面目都很年轻,那群人为了争权夺利、必然会搞事情……这就会增加变数。
  “而主教大人他虽然平时一副老好人的样子,但正是老好人发火才可怕。越是在这个时候,我越是不能出面——毕竟我们现在需要的,不是一个完全听从我指挥的罗斯堡,而是不会在关键时候给我拖后腿的罗斯堡。
  “如果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那么我们赶紧滚蛋才是最好的。假如能让罗斯堡内的各方势力,误以为是达里尔主教窃夺了我的权力那就更好了……”
  “不,我在思考的不是这个问题。”
  萨尔瓦托雷摇了摇头,补充道:“也不是让主教大人去探路的事——达里尔主教既然能做到区主教,就说明他至少有白银阶超凡者的实力,而且他年纪大、经验丰富,这种事他去比我们去要安全的多。”
  在探索未知仪式的时候,一个渣队友带来的危险性,远远不是多一个队友的加成所能弥补的……
  宁可没有人帮,也不能有人拖后腿。
  更不用说,这个队友还不能丢出去吸引火力,而是要分心保护……
  安南和萨尔瓦托雷,都不是那种别扭又不知好歹的人。
  他们清楚的知道,在这种敌人面前——或者也可能不是敌人,但总之自己就是一个菜逼。
  菜逼就不要去送了。
  原本能赢的也得送输了……
  “我在思考的是,”萨尔瓦托雷低声说道,“我们真的有……阻止米开朗基罗大师复活的理由吗?
  “那是一位真正的大师,德高望重。除了他在超凡者世界中的名声和数不清的弟子之外,他在凡人的世界里也是一位艺术大师……”
  或许是因为被影子打击习惯了。
  萨尔瓦托雷语气中的那股怯弱,让他不太敢发表自己的想法。
  尤其是在这个想法,有些“不合常理”的情况下。
  毕竟在超凡者的世界观中,任何未知的、未经审核和批准的私人仪式都是不可信的——都是要被警惕的。
  谁也不知道这个仪式中必须的牺牲品和素材是什么。
  谁也不敢确信这个仪式成立之后,会带来什么副作用。
  谁也不敢保证,这个人举行这项仪式的目的是什么。
  无论是哪条出了问题,都有可能造成不止一条人命的沉痛代价。
  说句不好听的……
  你既然会使用未被登记的不知名仪式,而且没有什么人愿意为你担保……那就说明你的目的不想、或者不能被人察觉吧?
  那么我们为了自己和他人的安全着想,阻止你进行仪式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所以,一旦超凡者们见到哪个人在偷偷举行某种不知名仪式,第一反应就是阻止他的仪式、将其彻底打断。
  萨尔瓦托雷这种“说不定让仪式成立会更好”的想法,在超凡者的世界观中是会被人嘲讽的天真之举。
  但是……
  “我是支持你的,学长。”
  安南的语气平静而真挚:“我认为,在这件事上你的态度是正确的。如果这个仪式真的是为了复活米开朗基罗大师,那么为了安全而秉承惯性思维,不假思索的将其毁掉,反而是过于保守的举动。
  “我们都是普通人,我们都是凡人。凡人都是会犯错的……也就是说,‘拔除一切仪式’的做法,肯定会在某些时候是错误的吧?那么它为什么不能是现在呢?”
  ——毫无疑问,安南的话语属于孩童的诡辩。
  任何一位成年人,都不会拿一个孩子的这种话当真。无论孩子滔滔不绝的讲些什么,都不能否认一件事——他只是在猜测。
  为了自己的猜测而行冒险之事。
  这绝不是明智之举。
  ……但萨尔瓦托雷,他却是发自内心的,想要相信安南的言语。
  或者说,他早就已经打算这么做了。只是缺少一个借口罢了。
  “谢了,唐璜。”
  萨尔瓦托雷深吸一口气:“那么,我回去就待在地下室,紧急准备一批预转化剂。快到第五天的时候,你记得提前喊我一声。当天我再紧急制作一批有用的药剂……谢天谢地,还好我来冻水港之前带上了足够的材料。”
  他看向安南,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五天之后,你会陪我一起回罗斯堡吗?”
  虽然安南看上去,也不想破坏这个复活仪式。
  但对萨尔瓦托雷来说,只要安南不插手就足够了,他并不奢望安南能陪他一起冒险……
  他的影子也是这样告诉他的——这个计划失败的风险虽然不大,可一旦他推测失败、那么代价不是他能够承受的。丢失黑塔之子的头衔都是轻的,如果损失惨重被驱逐、通缉也是有可能的。
  ——萨尔瓦托雷想要试试看。
  因为米开朗基罗大师,对这个世界无疑能称得上是有用之人。他的价值,比自己这个没有才能的无用之人要高的多……如果最后真的猜错了,那么萨尔瓦托雷豁出性命、把影子释放出来,也能够安全护送平民逃生。
  “唐璜”不跟着他过去,才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可话是这么说。
  他还是有些希望,在自己做决策的时候,能听一听“唐璜”的意见……
  “我当然会来。这和让主教大人去看看情况是不一样的。你去那里是有危险的……如果我主张让你去冒险,我自己能来却不来,那与混蛋有什么区别?”
  但安南出乎他的预料,只是悠然答道:“到时候你叫上我就好了。
  “我只是有些好奇一件事,学长……希望你能为我解答。
  “你真的只是觉得,‘复活米开朗基罗是一件好事’,才决定参与到这件麻烦事中去的吗?”
  安南询问道。
  他的眼睛闪闪发光,里面满溢好奇之色。
  他原本就打算掺和这件事没错……但安南对萨尔瓦托雷的好奇也是真的。
  因为按照安南的分析,萨尔瓦托雷心里一定藏了什么东西。
  否则以他的性格,应该是先劝说安南不要去、然后在安南拒绝之后再果断选择陪他一起去冒险。而不是如此主动……不管安南去或是不去,他都要前去见证那个未知的、横跨数年构建的大仪式。
  安南对那个答案,非常好奇。
  窥视他人心底的秘密、与他人隐藏起来的人格本质,也是安南的人生乐趣之一。
  萨尔瓦托雷沉默了。
  他在思索着……或者说,他也在询问自己。
  终于,他开口道,语气坚定:“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关于诺特达姆先生的。我有些担心他,我也始终相信他不是一个恶人——我的直觉是这样告诉我的。
  “可我不能因我一人的推测,去判断一个人的好坏。我必须用我这双眼亲自去看,用我的耳朵亲自去听,用我的心去判断。
  “而如果他不是一个恶人,那么他现在一定处于非常困顿的状态……他需要人帮助,但举目望去,所有人都想要他死。即使他什么错都没有……”
  就和他在马车上所说的一样。
  萨尔瓦托雷说到这里,微微一顿。
  他抬起头来,凝视着车顶。
  又像是在注视着回忆中的什么人一般。
  萨尔瓦托雷低声轻语,宛如梦呓:“我……我怎么能在别人所承受的苦难面前,转过脸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好感度商店
  当美味风鹅急匆匆赶回到家里,再度进入迷雾大陆的时候,天都已经快黑了。
  而且他发现,流浪的孩子和林依依都待在自己房间里,喝着茶、吃着点心、看着直播。
  注意到美味风鹅醒了过来,流浪的孩子有些嫌弃的瞥了一眼过来。
  “真慢啊,老鹅。你这下线都快一整天了。”
  “你这不是风鹅,你这是企鹅。”
  “不,这是美味风干鹅。”
  流浪的孩子和林依依一人一句的数落着他。
  美味风鹅有些恼羞成怒:“滚蛋,你们两个……我是去见陈总了。”
  “陈总?”
  流浪的孩子有些讶异:“咱们平台之后要空降的那个?”
  人与人之间都是有圈子的。
  他们三个能混的比较熟,一方面是因为他们三个都不菜,不至于互相拖累、比较能有共同话题。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因为他们三个现在都住在申城,平时还是比较容易线下聚一聚的。
  而美味风鹅和流浪的孩子两个人,在进入这个游戏之前就会经常见面的——即使这两个人一个玩的是卡牌游戏、一个玩的是MOBA游戏,但他们的年龄还是很类似的,而且都是人气比较高的主播。
  这第一批内测的四十个玩家中,有十八个都是来自斗猫直播平台的主播。
  他们其实还认识不少游戏技术都很不错的熟人。
  但他们都没能接到内测邀请……
  这就非常可惜。
  在这斗猫平台十八罗汉之中,人气最高的主播那必然是美味风鹅。
  他是一位知名卡牌游戏主播,而且在能够保证节目效果的同时,还能稳定展示自己的技术。在某卡牌游戏中的天梯榜中,一直能稳定排在前五十以内……最难得的地方在于,老鹅并非是顺版本选手,而是忠诚的“战士”职业领头人,甚至参加过职业联赛,最高一次打到过个人战世界四强。
  因为他以前在玩MMORPG的时候,就一直是战士职业。
  而且他现实中,还是一位全甲格斗的爱好者,水平相当高,甚至险些能够参与诸国之战。
  是真正的战士职业人柱力。
  可以说,他是斗猫平台卡牌区的几个台柱子之一。热度一直能稳定在全平台前五的水平。
  和流浪的孩子(孩神)、酒酿汤圆(酒儿)这种半死不活的主播相比,美味风鹅这几天直播来回咕来咕去,影响还是非常大的。
  甚至直接惊动了平台高层吗……
  流浪的孩子的表情,一时有些严肃。
  “什么空降的呀,”美味风鹅忍不住笑出了声,拍了拍孩神的肩膀,“老陈啊!啤酒陈,你以前打职业时候的队友!”
  “卧槽?!”
  孩神顿时一惊:“我知道他家境不错,但没想到这么不错……不行,我得找他换个合同!”
  虽然听上去有些像是开玩笑,但美味风鹅却是赞成的点了点头:“找吧,孩。我已经跟老陈说过了,咱们这一批进游戏的,只要是在斗猫的,能换都换吧,压一下每天的直播时长。
  “我自己已经换完了,每天的直播时长压了一半。这个游戏……不,应该说在这个世界的探索、成长工作,我认为是比我们的直播工作要重要很多的。”
  “好,我明白了。”
  孩神认真的点了点头:“那我一会在论坛上开个帖子,跟他们说一声。
  “谢了,老鹅。”
  “没什么。这个问题你们迟早会面对,拖是拖不过去的……我只是让你们提早解决而已。”
  美味风鹅叹了口气:“不过为了不让他压太多工资,我把迷雾大陆的事跟陈总说了一些。”
  “说了多少?”
  “大概一半吧。不太到一半……我说的是VR游戏,我们在秘密测试中,其他部分都保密。”
  美味风鹅耸了耸肩,无奈地说道:“我要是真说实话,人家反而就更不信了……”
  “嗯,这很合理……”
  流浪的孩子点了点头。
  说真的,要不是他自己就是内测玩家之一……要是有人跟他说,点个手机APP就能直接把意识投影到异世界,他自己也不信的。
  “不过,他承诺为我们保密。而且他信了,至少看上去是信了,算是给了我个面子——也有可能是你的面子。他不会压我们太多工资,每个月的直播时长压到一半、签约费暂时只扣四分之一。一年之后如果时长恢复,就按之前的合同来,如果时长依然只有一半,再扣到一半。”
  算是等于请了个长假。
  一年之内,每个月的直播时间减半,工资只减四分之一……这的确是很有诚意了。
  美味风鹅补充道:“不过前提是,我们几个改合同的跳槽违约金要再加一些。而且,如果之后有迷雾大陆的其他情报,在过了保密期之后要第一时间联系他。”
  “这肯定。”
  流浪的孩子赞同道:“如果这游戏能产出邀请码,我肯定第一个给啤酒陈。
  “这家伙大局观比我强多了,而且脑子也好使……”
  “最主要的是,如果能把老板拉进来,就能请更多假了……是吧?”
  林依依眨了眨眼,忍不住笑道。
  流浪的孩子有些羡慕的看了一眼林依依:
  “有时候,真是羡慕你们。时间自由,别说摸个几天了,就是摸一两个月都不会有人来找……”
  “不不不,要真摸个一两个月肯定还是会有人来找的。”
  林依依吐槽道。
  “说起来,酒儿呢?”
  美味风鹅有些好奇地问道:“而且,你们两个待在这里……是不是有什么指示要传达给我?”
  “酒儿已经进副本了。而且进度不错,又开了没见过的新地图……我正在给她指挥,你们聊。”
  林依依目不转睛的盯着虚空中的直播屏幕,随口说道:“我们商量好了,打算轮换着来,因为这个侵蚀度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还是控制一下好。
  “这个副本麻烦在,必须得有人在外面指挥。不然自己打的话太费劲了。
  “昨天晚上是我们打,你们指挥。那么今天就该你们进本了……我们看看直播,在外面休息。”
  说着,林依依指了指桌子上的面包和水果:“你就别出门了,赶紧吃点东西喝点水再躺回去得了。”
  “也就是我们下线的时候,这里的身体不会积累饥饿和尿意,”美味风鹅忍不住吐槽道,“不然我觉得我现在可能已经尿床上了……”
  “哦,对了,老鹅。还有一件事。”
  流浪的孩子突然开口问道:“唐璜回来了。那个好感度商店……以防万一我们都还没碰,都等着你呢。你有什么建议吗?”
  “……那我先别进副本了吧,副本里面没法开论坛。”
  说到正事,美味风鹅的表情严肃起来:“你直接去……你的好感是最高的吧?那么你能看到的应该也是最多的。
  “不管商店里有什么,你都别着急。记得截图发帖子,让我看看。”
  “成。”
  流浪的孩子点头应道。


第一百三十二章 居然能买邀请码!
  流浪的孩子直接往冻水港的城主府走去。
  执勤站岗的是另外两位玩家——他们与流浪的孩子对视一眼,便把他直接放了过去。
  事实上,虽然他们站岗的确站的很直,目光很锐利,表情很严肃,看起来很专业。
  不过他们其实是在神游天外,水着论坛看着直播……
  能够在走神的时候,下意识的做出一副认真严肃的表情,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非同常人的才能。
  不过在来之前,流浪的孩子已经发了帖子,预告要试验一下新开放的好感度商店功能。所以他们两个也早就回过神来,在此恭候多时了。
  进入了城主府,流浪的孩子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在客厅喝茶看报、宛如在过老年人退休生活的安南。
  有些意外的是……明明已经快到晚餐时间了,但那个像是我爱罗一样挂着熊猫眼的巫师萨尔瓦托雷并不在。
  奇怪。
  平时这个时候,前镇长不应该也在这里看书吗?
  流浪的孩子隐约感觉有些奇怪,但没有细想。
  玩家们根本不知道,在他们下线的八个小时中,安南和萨尔瓦托雷又遇到了什么样的麻烦事……
  走到安南身前,流浪的孩子恭敬地向安南行礼:“领主大人。”
  安南微微抬头,看到是流浪的孩子,便露出一副轻松愉快的笑容:“是你啊……坐吧。不必站着说话。”
  ——这自然是来自安南的演技。
  毕竟流浪的孩子已经刷到了信赖(1200/1500)的好感,安南自然要做出一副信赖的表情。
  这叫纯人工角色扮演,听上去就非常高档。
  顺便一提,安南还没决定下一级的好感叫啥。
  友善之后是信赖……信赖之后应该叫啥呢?
  总之,尽量多出几个等级就好。
  安南就喜欢他们费尽心思刷自己好感,却在漫长无止境的肝声望之路中被自己反攻略的样子。
  这倒是不用太着急。
  毕竟他们的好感,安南很快就要收回了……
  “嗯……”
  流浪的孩子坐在一旁,有些纠结。
  他一时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语句,才能开启好感度商店。
  安南也就在一旁笑眯眯的装NPC,看这群傻孩子还能整出什么好活来。
  最终,流浪的孩子还是忍不住申请了场外援助——
  他看了一眼自己发的帖子,按照美味风鹅的指导念道:“领主大人,我已经感受到了,我们冻水港正在遭遇一些困难与险境……我为此而迫切的渴求更多的力量,希望能帮到您的忙。
  “噩梦对我们的实力虽然会有一些很大的提升,但我们如今也陷入到了一些困境之中……”
  “哦?是怎样的困境呢?”
  安南的表情微微严肃起来:“你是希望,我能给你一些意见吗?”
  流浪的孩子愣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回复,很快答道:“是的,领主大人——我想您对画廊噩梦会有更多的了解。至少肯定会比我们要更加了解。”
  “是的,我这里的确有一些比较隐秘的情报。”
  安南缓缓点了点头。
  他看了一眼流浪的孩子,低声喃喃道:“让我想想,我能给你什么样的帮助……”
  他说着,流浪的孩子眼前突然浮现出了文字。
  他手疾眼快的开启了视频录制:
  【免费的医疗援助(消耗100好感,限定友善及以上)】
  【关于冻水港的历史10/10(消耗200好感,限定友善及以上)】
  【关于诺亚王国和凛冬公国的政治关系5/5(消耗500好感,限定友善及以上)】
  【一份收入稳定且体面的工作5/5(消耗500好感,限定信赖及以上)】
  【关于画师阿莫斯的重要情报1/1(消耗1000好感,限定信赖及以上)】
  【禁忌!关于骸骨公的隐秘知识3/3(消耗1200好感,限定信赖及以上)】
  【禁忌!关于超凡职业的进阶知识5/5(消耗1500好感,限定信赖及以上)】
  【限量!冻水港居民身份证明40/40(消耗2000好感,限定信赖及以上)】
  ——最后一个是什么鬼东西!
  流浪的孩子吓了一跳。
  这两千点的好感……基本上就等于是刷满的信赖级好感度,要直接掉干净到友善的最底端。
  这甚至比职业进阶的情报都要昂贵……
  而且这些好感度商店里的知识也太贵了吧!为什么后面还有3/3,5/5之类的标识?这是能卖好几次的意思吗?还是说每次说的东西都会不全?
  这卖情报还能断章的?
  且听下回分解?
  不过很快,流浪的孩子就反应了过来:
  这个好感度商店中出售的情报,应该是默认了他们这些玩家会互相交流、共享情报。
  也就是说,这些情报原本就不是一个人买的。
  而是他们要一起合力买的。
  那些看流浪的孩子直播的玩家们也很快都反应了过来。
  美味风鹅立刻说道:“买关于画家的那份情报!你只能买得起这个……只要这个能得到完整的部分,而且你不会掉好感等级!
  “——不对,孩神你先问问看,居民身份证明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很快反应过来,纠正道。
  于是流浪的孩子便开口,尝试性地问道:“领主大人,如果我说要……居民身份证明呢?”
  安南抬起头来,有些奇怪的打量了一眼。
  他的态度略微冷淡了一些:“你是想要邀请认识的同乡来冻水港吗?我倒是没意见……我还可以给他们做一个身份。但我不是什么人都能接的,得有人给他们做担保才行。”
  说着,流浪的孩子眼前闪过一道提示:
  【当前好感度不足以购买居民身份证明(冻水港)】
  【请在累计更多好感度后再尝试购买内测邀请码】
  在极短暂的沉默之后,玩家论坛直接炸开了锅——
  “——卧槽!”
  “——卧槽孩神666666!”
  “——绝了,还真能买邀请码!”
  “——能买四十个?是每人限购一个吗?”
  “——球球里们,告诉我怎么刷声望啊!我想把我老婆也带进来!”
  “——楼上的guna!”
  “——楼上上的滚粗克!”
  不理会乱成一团的论坛,流浪的孩子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是优先购买可能是攻略的隐秘情报,还是继续存好感度直接买邀请码?
  最终,他最终还是做出了决定。
  如果是十年前,他可能会选择继续存好感度买邀请码,或是用来购买进阶情报……
  但现在他也想开了。
  反正他也没有什么一定要带进来的朋友……
  不如把自己的前期优势,拿出来为大家做贡献吧。
  “我希望您能告诉我一些……关于画师阿莫斯的重要情报。”
  流浪的孩子,认真的向安南问道。
  安南点了点头:“可以。”
  ——你妈的,果然不直接点出来,这群笨比就不知道这是邀请码。
  身为策划兼GM兼拖兼新手引导兼阵营首领NPC的安南先生在心中暗骂。


第一百三十三章 第二次攻略
  “画家阿莫斯的全名,叫做阿莫斯·莫里森。他信奉一位名字在这里不能说的伪神……你心里有数就好,我就不特别说了。”
  安南的表情微微严肃起来,轻声说道:“他的女儿,艾蕾·莫里森,就被他献祭给了那位伪神。”
  听到安南这话,玩家们的关注点纷纷歪到了很奇怪的地方:
  “——骸骨大公?怎么听起来像是巫妖王的某种亚种……”
  “——巫妖王(迷雾大陆的样子)。”
  “——那这不是阿莫斯啊,这是阿尔莫斯啊。”
  “——但阿尔莫斯先生没有坑爹……而是忘崽了啊。”
  “——艾蕾:我的老爹,当我出生的那一天起,整个冻水港的鱼都在低语着你的名字,阿尔莫斯……”
  ……这群玩家是真的很会整活。
  安南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弹幕,险些没有直接笑出声来。
  为了不笑出来,他的表情顿时变得更为严肃了起来,补充道:
  “这已经是发生在四十五年前的故事了……事实上,艾蕾·莫里森原名艾蕾尔·巴克尔。她在七岁时,母亲克莱拉改嫁,艾蕾也于此时改姓莫里森。”
  安南没有提到艾蕾的亲生父亲已死这件事。
  这是他在报纸上看到的新闻,但这种情报完全有可能半真半假……而至于现在,则可以确信是百分百的假情报了。
  毕竟安南在林依依打出来的隐藏结局中,已经看到了那个姓巴克尔的男人。
  他不仅没死,而且还是一位敕令巫师。
  安南只能捡着自己能确定的部分说……顺便给玩家合情合理的剧透一下。
  省得他们又特么想歪了,还得让安南去发匿名弹幕强行掰回来。
  “但毕竟,艾蕾和阿莫斯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而且对一位少女来说,个子高、身材好、长相出众还是知名画师的阿莫斯的魅力是难以抗拒的……”
  安南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
  他偏过头去,装作有些羞涩懵懂的样子,轻声说道:“所以他们之间会有个孩子,也是合情合理的……”
  “——哦豁。”
  “——卧槽等等?这不是去幼儿园的车!”
  “——是车车,好快的车车!”
  “——这是○父啊!”
  “——不对,这个也没血缘关系啊……”
  “——虽然没血缘关系,但艾蕾还未成年吧?!”
  “——我突然想要报警……”
  听到如此劲爆的消息,流浪的孩子面前的弹幕瞬间炸裂。
  比之前至少密集了三倍!
  于是安南又补了一刀:“不过艾蕾的孩子并没有生下来,而是在六个月的时候流产了。
  “推算回去的话,艾蕾她……嗯,与阿莫斯发生关系的日子,应该正好就是她十六岁生日的那天。”
  流浪的孩子微微一怔。
  他立刻想起了自己今天凌晨打的那个副本。
  “画廊:艾蕾·莫里森”这个副本关卡里……似乎就是艾蕾过十六岁生日的那一天?
  那岂不是说……
  想到这里,流浪的孩子猛的一个激灵。
  ……还、还好我跑的快?
  “在艾蕾流产后大约一个月,她就突然失踪了。再过了一段时间,她的身体碎片被发现藏匿于莫里森画廊的画框内部……混杂在颜料中。
  “而胎儿的尸体,则被制成了标本。被存放于画廊的地下室内。
  “除此之外,在莫里森画廊的地下室,还有一些流浪者的尸体,也包括知名艺术批评家,阿布索伦·弗拉格阁下。”
  安南解释道:“在很久之前,他是莫里森画作的批评者。但在艾蕾生日前半个多月,他就突然变成了莫里森的狂热支持者。他在艾蕾生日的四个月后,前往冻水港想要参加莫里森先生的画展——也就是莫里森画展开创的时间。
  “但他并没有抵达,而是在不知何时失踪。他的尸体被发现藏匿于地下室中,所以有理由怀疑……被莫里森杀害的,绝对不只是艾蕾一人。
  “后来,在查封莫里森画廊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燃烧着透明七彩火焰的肉球’。这个肉球造成了巨大的破坏……即使他们有超凡者协助,也死伤惨重。”
  弹幕一顿,随后快速刷了起来:
  “——这说的是不是杠子姐刷的那关?那个隐藏关卡?”
  “——惊了,那个球还真是个胎儿?”
  “——当时不是就说过吗,好像是叫安吉洛……”
  “——喂只有我关心艾蕾吗?这么好看的妹子就莫得了啊!我好心痛啊!”
  “——你心痛个毛,反正人家也看不上你。”
  “……能说的情报,就是这些。”
  安南说罢,深吸一口气。
  他望着流浪的孩子,表情认真严肃:“这些情报,你可以共享给他们。但不能告诉外人……这些情报里,有很多是不能对人讲的——如果我发现泄密,那么你负全责,明白了吗?”
  安南说完,流浪的孩子眼前浮现出一道提示框:
  【此情报保密级属于“保密”,允许在玩家内部传播。如发生外泄,会扣除部分好感度】
  闻言,流浪的孩子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他是真的明白了。
  凌晨的时候,在副本里的一些困惑……在得到安南的这部分情报之后,终于是令他豁然开朗——
  不过,流浪的孩子还是隐约有些疑惑。
  他还记得,在自己醒来之后,腹部中的那股非常清晰的异物感与冰凉感……
  这难道是胎儿吗?
  这特么不可能啊。
  这艾蕾就是开了加速挂也不可能让孩子一天成型啊?
  还是说……
  那个胎儿,并非是莫里森的,而是……骸骨公的?
  他现在非常想问问,“骸骨公”到底是什么。
  但很可惜,他的好感已经用完了。
  剩下的……就该让伙伴们来了。
  另外一边,美味风鹅沉思着。
  在漫长的思考之后,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他喃喃道:“我感觉这次,说不定我可以通关。”
  “加油,鹅叔。”
  林依依一旁挥了挥拳头,笑眯眯的加油道:“你要能通关,晚上请你吃海鲜!”
  “……你有钱?”
  美味风鹅有些讶异。
  林依依耸了耸肩:“是酒儿说的。她说,如果她不是第一个通关的,就请我们去吃海鲜烧烤,螃蟹烤肉啤酒管够。”
  “……她看上去很有自信啊。”
  美味风鹅闻言,反而笑出声来:“那好,这顿饭我吃定了!
  “让她这么早就进本……我会告诉那傻蛋丫头情报的重要性的!”
  他说罢,再度躺下,闭上眼晴轻声念道:“骸骨公。”
  “——我,在听。”
  低沉嘶哑的声音,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响起。


第一百三十四章 画廊:饥者群宴
  在流浪的孩子离开后不久,安南就直接干脆利落的收起了手中装样子的书。
  他原本也没打算看……
  只是要做出一副“我很忙你们不要烦我”的样子,免得这些玩家没事就凑过来尬聊,想要从他这里套个任务什么的。
  你问我干嘛,我也不知道该干啥啊?
  安南叹气.jpg
  他给自己泡上一杯茶,拿来一盘坚果糕点,关上大门点上灯,美滋滋的靠在了床上。
  虽然凯子萨在地下室里熬夜肝药剂,自己在这看着直播吃着点心,让安南隐约感觉有些不安。
  可能是他心中那已经变得异常稀薄的廉耻之心正在拼命挣扎吧……
  但安南最终还是愉快的打开了直播。
  “……咦?”
  他这才意识到,酒儿似乎在一个他没见过的副本中——
  “哈……哈……哈……”
  酒儿喘着粗气,靠在墙边警惕的向后望着。
  她这次使用的,并非是阿莫斯的身体。
  而是一具大约五十多岁、面容枯槁的流浪汉的身体……
  这是谁?这是在哪儿?
  安南有些讶异。
  他快速的翻了翻历史弹幕,又把酒儿的直播录像调取出来,用弹幕作为坐标、跳着看了一会,就很快恍然大悟。
  安南就明白了过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酒儿从噩梦的第二层中,进入到了这个关卡中。
  这个理论上,在整个噩梦中最简单的关卡中——
  其名为,【画廊:饥者群宴】。
  进入这个关卡的方式,其实也很简单……只是被大锤哥在后面追赶,很少有人能冷静下来思考而已。
  酒儿意识到,那个西红柿可能是关键道具。
  但是根本拿不到……而如果进入下一层,可能又回不来。
  换言之——能拿到西红柿的东西一定就在这一层。
  于是她将那个染血的风衣披上之后,折返了回去。
  ——是的,她回头了。
  见到被大锤砸开的墙壁裂缝,酒儿直接走了进去……也就是通往第三层的“画廊:艾蕾·莫里森”的入口那里。
  在最里面,她找到了一把染血的长匕首。
  然后酒儿再度折返回去,发现拿着匕首的情况下,西红柿是可以拿走的。
  她原本想要这样进入到第三层……但在弹幕的高强度整活下,她第二次折返了回去。
  这次,在那个通道的尽头,似乎是没有什么东西。
  ——但在酒儿拿着匕首和西红柿的情况下,她走到坠落的吊灯那边时,之前这里的死亡Flag就移除了。
  昨天的玩家,也有人试过这个。
  但在他们没有西红柿的情况下,回头接近坠落的吊灯,只会被吊灯下面的无数影子拖进去、被破碎的吊灯切成碎片。
  然而酒儿拿着西红柿回来的时候,它们却没有出现。
  之后,她再靠前一点……就触发了CG。
  正巧酒儿这边在进行追逐战,没什么营养……
  “……过场CG还是要看一下吧。”
  安南毫不犹豫的把录像中的CG部分调了出来。
  和之前自己经历CG不同。
  安南现在是以第三人称越肩视角,观察着画师阿莫斯。
  只见身披染血白袍的阿莫斯,一手拿着西红柿、一手拿着刀,在无数肖像画的注视中,缓缓接近到摔落的吊灯旁边。
  他的步伐有些踉跄,但没有第三层那么惶恐。
  安南看到,他凝视着吊灯下面、喘着粗气。
  就像是在看什么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一样。
  终于,他低声叹了口气:
  “对不起……”
  他说着,用颤抖着的右手、拿着小刀将手中的西红柿慢慢切开一条缝。
  直到这时,安南才注意到——
  那个格外红润的西红柿里面,满是鲜红的血浆。
  它像是喷泉一样,源源不断的往外涌着血——阿莫斯用微微颤抖着的左手,将它高高举起。
  鲜血顺着他的胳膊流下,滴在地板上。吊灯下的阴影像是活物一样,不断低声啜饮着地上的鲜血。
  那西红柿中盛放着的鲜血,远比它本身的体积打出数十倍。仿佛是数个成年人体内的全部鲜血一样……
  终于,西红柿渐渐干瘪了下去。
  在最里面,躺着一根舌头。
  舌头与切成两半的西红柿的皮,仿佛形成了一张嘴一般,裂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呵呵呵呵……”
  安南再度听到了……少女低沉的笑声。
  与他在第二层时,被大锤哥袭击之前,听到的那个笑声一模一样!
  只是这次……笑声无比清晰,仿佛就在自己身后响起一般。
  地上的血,也终于被吊灯下的阴影完全吸干净……
  不,没有完全吸干净。
  还有些许很少的残余。
  这些残余的鲜血在地上蠕动着……组成了一串断断续续的单词:
  “看……你……背后……”
  阿莫斯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念道。
  随即,他有些惊慌的倒吸一口凉气。
  他哆哆嗦嗦的,下意识的回头望去。
  只见自己刚刚走出来的走廊尽头,正放射着令人不安的血红色强光。
  而因为吊灯坠落,变得昏暗不清的墙——那挂着肖像画的墙,也蹭到了一些亮光。起码能清晰的看到上面的肖像画的程度:
  只见身后那些男女老少面带诡异笑容的画像……
  不知何时,全都变成了阿莫斯自己!
  全都变成了在昏暗的环境下,面带惊慌之色抬头仰望的阿莫斯自己!
  就如同现在一样!
  就如同墙上挂着的不是肖像画,而是无数镜面一样——
  但与镜面不同的是,在那无数自己的肖像画中。自己背后,还站着一个沉默的、面目狰狞低头看着自己的高大男人。
  ……亦或是,这的确是镜面。
  阿莫斯待在原地,愣愣的看着那无数镜面中,那个手持铁锤的男人,缓缓将铁锤举起。
  这时,所有的肖像画开始燃烧。
  浮现出一圈焦痕,烧尽了表层的“阿莫斯与大锤哥”,露出了底层的另一幅画。
  那是一位位衣衫破旧、面容枯槁、皮肤粗糙、身材异常瘦弱的流浪汉。
  他们的眼中可以看到对生活的绝望。
  以及对探入到画面中的,向他们伸出的一只白净而整洁的手的希冀与感激。
  在阿莫斯与其中一位流浪汉四目相对的瞬间。
  他感到有人猛然拉扯自己的手。
  整个人跌跌撞撞向前走了两步。
  而这时,周围画面突然变动。
  主视角就变成了一位流浪汉。
  而身着体面笑容温和的阿莫斯,就站在“自己”面前,向自己身处了干净白皙的右手,做礼貌邀请状。
  与在“画廊:艾蕾·莫里森”中不同的是。
  他棕色的卷发中,夹杂着一缕漂亮的金发。
  他的一只眼依然是那深邃的湛蓝。
  ——而另一只眼,则变成了漂亮的、宝石般清澈迷人的幽绿色。
  “你好,先生。”
  阿莫斯·莫里森有礼貌的,再度重复了一次自己之前的话:“我可以出钱雇佣你……成为我的模特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 饿鬼之门
  咦,这个头发和眼睛……
  安南敏锐的注意到了阿莫斯那像是波斯猫一样,一绿一蓝的异色瞳。
  难道说,在这个关卡中的阿莫斯,已经得到了艾蕾的一部分身体了吗?
  安南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个副本的时间线应该是混乱的。
  这里的时间,应该是在六月之后、十一月之前的位置。
  安南还记得,阿莫斯的地下室中除了那瓶酒酿死胎之外,还是有很多骸骨的。这些骸骨多数来自于“失踪的流浪汉”。
  ——也就是酒儿现在扮演着的角色。
  没想到,这理论上更简单、更有序的第二层噩梦,反而时间线比第三层要更靠后一些……
  ……不过也是。
  从第一层进入的负一层噩梦甚至还是结局呢。
  按照时间来说是最为靠后的……甚至根本就没有进入回忆,而是直接被大锤哥追上打出GG。
  但很可惜,酒儿进入噩梦的时候,并没有得到这份情报。
  否则她就会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在扮演什么人——
  【已进入画廊:饥者群宴(第二层)】
  【主线任务:扮演流浪汉“艾米斯”】
  随即,这行字下面很快浮现出大片的小字:
  【完成肖像画】
  【与其他三位流浪汉见面】
  【至少一人存活至天黑】
  这是……什么意思?
  看到“至少一人存活到天黑”这条支线任务,酒儿心里便是一个哆嗦。
  她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
  从日光的绚烂程度判断,目前大约是正午时分。
  因为身份是流浪汉,酒儿一时无法判断腹中的饥饿感,究竟是来自于午饭没吃、还是好几顿饭都没怎么吃,所以也无法第一时间判断出大致的时间区间。
  她面前的画师阿莫斯露出了优雅而从容的微笑,向自己伸出手来:“假如你来帮我画一幅画,我就会请你洗一个热水澡,给你一身干净的衣服,并且照顾你三天饮食……如何?”
  平心而论,这的确是非常优厚的条件……
  ——如果他没有暗中捣鬼的话。
  “但、但是……先生……”
  酒儿模仿着流浪汉的语气,哆哆嗦嗦地说道:“我不会画画……”
  “不不不,并不需要你来画。你只需要站在画布面前,等我为你画像就可以了……很快的,大约——嗯,两个小时。”
  阿莫斯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随后露出清爽的笑容:“两个小时一动不动,可以吗?现在是一点半……到三点半就可以了。”
  酒儿心中微微一沉。
  画到三点半……
  距离天黑,大约只有两个多小时。
  也就是说自己大致是赶不上晚饭了……
  从画完肖像画开始,之后的两个小时,恐怕都是大逃杀了。
  酒儿心中念头电转,但反应也是很快,第一时间便低着头唯唯诺诺地答道:“好的,先生……”
  他跟在阿莫斯身边,被他扶着肩膀带进了不远处的画廊中。
  这是由阿莫斯租下或是买下的,一个面积相当大而且气派的美术馆。
  但看到这画廊内部装修的酒儿,差点PTSD犯了:
  因为这画廊,和她刚刚走过的画廊装修完全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在圆形的画廊两侧,是真的有两条盘旋上升的楼梯……而画廊的尽头——也就是玩家们每次进入下一层的那个门,似乎应该是指向出口的方向。
  酒儿心中一动。
  难道……阿莫斯其实是想要逃离画廊吗?
  好在,不像是噩梦中画廊的近乎诡异的安静和幽暗。
  这里不仅光线很明亮,甚至还有一些衣着打扮相当高贵的客人们进进出出,在一些肖像画前驻足停步。
  他们看到阿莫斯带着一位身上有些发酸发臭的流浪汉进来,却是丝毫不感到意外,只是对阿莫斯热情打着招呼:
  “阿莫斯大师!”
  “大师,中午好!”
  “愿银爵庇佑你,莫里森阁下。”
  而阿莫斯也只是微笑着,与他们打着招呼:“嗯,你们好。”
  他的身姿挺拔,笑容优雅从容,身上仿佛闪耀着自信的光一样,无比璀璨夺目。出现的瞬间,就已经成为了全场焦点。
  甚至有点……不像凡人。
  如果他与其他的画师同时出现,恐怕人们第一眼就会先注意到阿莫斯;即使是不认识他的人,只要看他一眼也能意识到这是一位十分尊贵的客人。
  他身上那股强烈的自信气场,就像是始终被粉丝环绕的大明星一样。
  与第三层梦境中,为艾蕾画画的和蔼可亲的父亲阿莫斯,几乎完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在离开人群之后,阿莫斯语气温和的对酒儿问道:“你流浪在外的时间不长吧?”
  酒儿顿时一惊,险些一个哆嗦。
  她强自镇定下来,尽力摆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从你的眼中,看到了希望。”
  如同诗人一样,阿莫斯语气悠扬的轻吟道:“如此美丽的光……它不会出现在对生活彻底失去希望的人眼中。”
  看着有些茫然的酒儿,他微微一笑自然的解释道:“你看到我的客人们会感到好奇、想要探寻他们的身份,你看到我挂在墙上的画,会想要看清上面的内容。
  “这说明,你对这个世界还有希望。真正绝望的人……他们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说到这里,阿莫斯轻轻叹了口气。
  他有些忧郁的抬起头来,不知看向何方。
  他的目光深邃,异色瞳中仿佛流露出蛊惑人心的魔性魅力。
  亦或是……那并不是错觉。
  他们一直走到第四层,才终于没有了客人——这里似乎是不对外开放的,第三层到第四层之间有一道铁门,要用钥匙才能打开。
  这第四层应该是阿莫斯的画室。但这里比起画室,更像是装修豪华的起居室。
  里面铺着相当豪华的地毯,有着许多软绵绵的沙发和暖色调的木质家具。还能看到一些玩具孤零零的放在房间的角落中,但并没有孩子在玩。
  而在大厅旁的一个茶桌边上,有三个身披白袍睡衣、头发稍长的男人面色有些拘谨的坐在一起,低声聊着什么。
  他们看到酒儿,顿时面色一喜。有个年轻些的男人还向酒儿挥了挥手。
  “他们是在你之前来帮我画画的朋友。”
  阿莫斯顺着酒儿的目光,解释道:“这是我的一个大计划……饥者群宴。”
  说着,阿莫斯走到墙边,将厚重的红布向两边扯开。
  只见墙上堆砌着许多巨大的画框。
  画上是一些衣着破旧、面色枯槁、饿的眼睛有些发绿的男人们。他们以不同的姿势望着画外……有的趴在地上,有的蜷缩在墙角,有的弯着腰、佝偻着、伸着脖子往前看,有的蹲在地上,像是一条狗。
  仅需一眼就能看出。
  他们都是流浪汉。
  而其中有三幅画……那画上的人,与那边聊天的三个白袍男人的长相一模一样。
  光是看到这些画,那三个人便一个哆嗦,情不自禁的别过头去。不敢看着自己的肖像画。
  酒儿一度感到有些窒息。
  画上的人并不美丽,但却给她一种难以忘怀的视觉冲击……
  甚至就连弹幕都沉默了一瞬。
  这些仿佛根本就不是画,而是一面面凝固的灵魂一样。
  在酒儿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她甚至以为这是一面面巨大的窗户……而这些人正在一面面错乱的空间中、在窗户外面看着自己一样。就仿佛自己被变小了,被无数玻璃窗外的巨人凝视着、打量着一样。
  光是看着,就足以感到清晰无比的恐惧。
  她甚至恍惚间,还能看到这些人在微微晃动,无声的哀嚎着,淌着涎水、饥饿的瞪视着自己。
  宛如活物一般。
  宛如饥饿的恶鬼一般——
  【侵蚀度:3%】


第一百三十六章 黑画框
  光是凝视着那些巨大的、歪歪斜斜堆砌在墙边上的肖像画,酒儿就感到一股奇异的阴寒从脊背处缓缓升起。
  她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仿佛浸在水中,难以呼吸。又感觉周围的空气逐渐变得灼热……就像是自己正在被什么东西炖煮一般。
  在强烈的不安之下,她全身的骨骼都在嘎吱作响。就像是被磁铁吸引的铁条一般,想要破体而出、投向那些巨大的油画。
  “……饿……”
  “我想……”
  “绝对……停下……”
  “……逃……立刻……”
  在灼热的空气中,酒儿听到了细碎的低语声。
  仿佛有很多个人同时在小声的对自己讲话,因此反而什么都听不见。
  “——如何?”
  阿莫斯清晰无比的声音在酒儿身后响起。
  在听到那声音的瞬间,酒儿便从幻觉中瞬间清醒了过来。
  就在那短短一瞬的幻觉中,她注意到自己的侵蚀度无声无息的上升了3%。
  “——这里你得过个灵感。好的,再做个三切克,你掉了三点SAN值。”
  “——等等,这里是每个人在看到这幅画都要涨侵蚀度吗?那这不是每轮必涨侵蚀度吗?这个关卡好特么危险啊?!”
  “——不,我觉得应该是第一次见到的时候会涨……也可能不会涨吧。”
  “——只有我没感觉到这画哪里恐怖吗……”
  “——有一说一,其实我也……”
  看到酒儿看幅画就涨了侵蚀度,在外面围观的玩家们便纷纷炸开了锅,一行行弹幕不停歇的发了出来。
  ……一群混蛋。
  你们就是欺负我现在不能和你们有素质的互动……
  看着一群嘲笑自己的弹幕飘过来,酒儿恨的牙痒痒。
  她已经下定决心。
  不管怎么样——只要自己能活着出去,骗也得把他们都骗进来!
  这直播根本无法传递她刚才的恐惧……
  得让他们都来看一眼这幅画!
  酒儿相信如果他们也涨了侵蚀度,一定也会帮忙把其他人忽悠进来的……
  她一边在心里碎碎念,一边低声回答道:“非常……非常震撼。”
  “不错,你还会用震撼这个词……”
  阿莫斯有些意外。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显然,这位流浪汉丝毫不掺杂恭维之心、也没有任何装作模样的真心评价,让他感到了分外愉悦。
  他走到酒儿面前,随口问道:“你的名字是什么?”
  “……艾米斯,我叫艾米斯。”
  酒儿忍耐着还未散尽的恶心感,回忆了一下开口答道。
  还好时间不长。
  虽然被打了个岔,但酒儿还能记得住“自己”的名字。
  “那么好,艾米斯。在画框前站好。”
  阿莫斯低声说道,声音沉稳而自信:“我将会让你……名扬天下。”
  他说罢,扶着这位流浪汉的肩膀,推着他往前走了两步。
  酒儿隐约间,仿佛感觉到某幅画中的人,灼热的呼吸喷在了自己脸上。
  于是只见这位流浪汉一个激灵,打量着这面墙。但这时他又偏偏感觉不到那股灼热的鼻息了。
  在这由至少十七八幅大小不同的肖像画组成的墙前,它的右下角反而是一副空画框。
  不,严格来说……应该称为“黑画框”。
  那画框中,并非是涂的全黑的画纸。
  而是预先画好的、像是墙角的阴影一般的底稿。它刚刚摆在墙角,就如同这里不是一幅画……而是通往深渊的漆黑大门一般。
  换句话来说。
  就像是这画框中,原本放这一副肖像画……
  ——而里面的人逃走了一样。
  “你就站在这里,艾米斯。”
  阿莫斯说着,将酒儿身后黑画框取出。
  酒儿注意到,反倒是在抽出了画框之后……这幅涂满了阴影的画框后面,才显露出真正漆黑无光的墙壁。
  那像是被碳熏成的黑色一样。
  那股怪异的、不匀称的、深不见底的漆黑,让人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随后,阿莫斯将画框放在了前面不远处的架子上。
  他又大步走了回来,扶着酒儿的身体,摆出了一个微微佝偻着身子,努力向前张望的姿势。
  之后阿莫斯退后上下打量了一番,还是有些不满的咂了咂嘴。
  他又思索片刻,从附近的墙边上,取出了一个空着的、用来防止画框的空架子。
  “你伸一只手,扶着这个架子——对。另一只手微微蜷缩,要有那种胆怯的感觉……微微抬些头,像是往里面张望。你想象,你正扶着一个人的窗户,往里面看——”
  阿莫斯向酒儿仔细的讲解着。
  听到这里,酒儿就已经明白了阿莫斯想要什么样的动作。
  ——就是那种,扶着透明的玻璃橱窗往玩具店里张望的熊孩子的感觉。
  见到酒儿的新姿势,阿莫斯眼前一亮:“对!就是这样——你别动啊,维持一下姿势……想象一下,你很饿。而窗户里面是别人家刚做好的,热腾腾的饭菜……”
  说着,阿莫斯便很快的开始了绘画。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
  就与流浪的孩子直播中演示的,“第三层”的绘画完全不同……
  酒儿原本以为,这只是一个考验耐力的关卡。只要自己保持这个动作一动不动既可以了。
  但在阿莫斯开始正式绘画之后……
  她就明显感觉到了强烈的不适。
  她想要移动,但身体被禁锢着,根本动弹不了。
  弹幕君们也渐渐意识到了不对。
  因为酒儿扮演着的这个流浪汉,动作突然开始变得越来越真实……就像是真的有这么一位十分饥饿的流浪汉,伏在他人的窗边、像里面张望一样。
  那并非是“演技”所能完成的范畴。
  甚至不再像是一个真正的流浪汉。
  因为真正的流浪汉,脸上绝不会有如此清晰的情感——那股胆怯、饥饿、贪婪与恶意的混杂,更想是只存在于绘画艺术中的,近乎抽象的流浪汉形象……
  而在观众们的视角中,他们能清晰的看到,阿莫斯手中的画飞速完成。
  简直就像是打印机一样。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涂改,飞快的不断的绘画着……如同不是照着一个形象在绘画,而是将自己脑海中早已形成的形象具现到现实一般。
  弹幕们已然为他的艺术而惊叹。
  安南之前是见识过,阿莫斯为艾蕾绘制的肖像画的。
  但这些玩家们显然是没有看到过……
  而如今,阿莫斯绘制的这幅流浪汉的画,其绝妙程度更胜艾蕾的那幅肖像画。
  而在肖像画逐渐成型的时候,酒儿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依然不能行动,意识逐渐模糊,眼前的一切都被拉长。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阿莫斯的温暖而轻柔的低语声在自己耳边响起:
  “你……
  “现在开始饿了吗?”
  下一刻,酒儿毫无预兆的失去了意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大罪
  当酒儿再度醒来的时候。
  肖像画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绘制完成了。
  “真的非常感谢,艾米斯先生。来……看看我为你画的画吧。”
  阿莫斯那温暖而充满自信的声音,突然在酒儿身边响起。
  流浪汉猛然一惊,抬起头来四处张望。
  却发现阿莫斯,已经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自己身后……正在将那幅画塞回到原来的位置。
  其他部分的画,已经被他用红布遮住。只露出这一小块,让酒儿亲自去看。
  酒儿定睛一看,发现阿莫斯并没有将那个道具架子画进去。
  只见一个头发凌乱,衣着破旧的流浪汉,一只手向前虚扶着、一只手有些胆怯的蜷缩到肋下。他的眉眼之中混杂着迷茫与狠辣,干瘪的肋骨和凹陷下去的腹部能看出来他的饥饿与营养不良。
  他只是在那里佝偻着身子站着……就让人联想到人立而起的饿狼。
  他的眼珠子都像是绿的!
  酒儿看着他扶着画,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画中走出来一样……虽然理论上这个画的是自己,但她还是忍不住感觉到一阵胆寒。
  甚至她仿佛看到画中流浪汉的眼珠子微微动了一下!
  那种感觉,就像是孤身一人走在昏暗无光的小巷子中,突然用路灯投射出的影子,注意到自己身后亦步亦趋跟着一个陌生男人一样。
  并非是怕鬼。
  ——而是怕人。
  毫无由来的,酒儿突然心生一阵恐惧——
  差点就要惊叫出声了。
  但她还是用最后的理智,将其勉强压了回去。
  酒儿只是有些尴尬的笑着:“不知道为啥,总是有点……有点害怕……”
  “这就对了,艾米斯先生。”
  阿莫斯自信的一笑:“我想要就是这样一种感觉。您的画将会与其他人的画摆在一起……这是一套组画,我用它来表现像你们这样无家可归之人的饥饿与无助。想必这也会号召人们更加关心流浪者的权益吧……对您今后的生活,也一定是更有帮助的。”
  ——这特么哪里是饥饿与无助?
  这分明是恐怖、邪恶与不可信任啊!
  酒儿差点就喷出了声。
  但她仔细想了想,反正自己又不是艾米斯,没必要和阿莫斯较这个真……
  “……是的,您说的对。”
  酒儿屈辱的垂下头,发出了分奴的声音:“这的确是非常出色的杰作……”
  即使嘴上狂喷不停,但在键盘上打出来的依然是“抱歉,我的我的”。
  这大约就是卑微吧。
  阿莫斯显然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
  他像酒儿询问道:“要不要试试看……同时再看一下这组画?你之前看的画,始终是缺了一个部分,无法完整的表达出我想要在这套组画中表达的情感。而你的画,就是这十八张画中的最后一张。”
  “……不了不了。”
  这伤身体。
  酒儿立刻拒绝道。
  她的本能刚刚在疯狂告警。
  酒儿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如果真的看到了完整的组画“饥者群宴”,可能自己会直接死在这里、或是直接发疯也说不定……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恭敬地开口问道:“大师……请问,现在几点了?”
  “唔……”
  阿莫斯抬头看了一眼房间内的座钟,用下巴指了指:“下午五点十分。你饿了吗?
  “我去给你们准备吃的吧?”
  他这话是对着旁边的那三位身披白衣的流浪汉说的。
  之后阿莫斯向酒儿笑着答道:“要不你先去洗个澡?浴室在那边——里面有干净的衣服。”
  说罢,他便不等酒儿回话,便径直离去。
  “咿……”
  酒儿有些嫌弃的咂了咂嘴。
  难道真的要她去洗澡吗?
  洗这个又脏又臭的流浪汉的身体?
  就连弹幕也纷纷表示不想看:
  “——告辞了告辞了。”
  “——兄弟萌,等她洗完了记得发帖通知一声啊!”
  “——可惜了,如果这里的录像能发到外面去,我就想录制一个‘女主播酒酿圆子入浴视频’然后发到网上去。等他们一点开,就会发现是一个陈年流浪汉在搓死皮的360度视角可动4K超清视频……”
  “——上面的我报警了啊!”
  “——上上面的那个变态你到底是谁,快站出来!你别光发弹幕不出声!有本事去论坛发个帖子啊!”
  不等酒儿在原地纠结。
  那三个身着白袍的流浪汉们,观察到阿莫斯离开,便快步跑到了酒儿身边。
  “艾米斯大叔!你怎么也来了!”
  说话的,是三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位。
  当然……说是年纪最小,但他也已经有大约二三十岁的样子了。
  “——绝了,这还能碰上熟人吗?”
  “——很正常,这都是冻水港的流浪汉。这地方原本就不大,互相认识也再正常不过了……”
  酒儿沉默了一会,没有回话——当然她也没法回话,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而这时,年纪最老的那个人有些神经质的抓住流浪汉“艾米斯”的肩膀,压低声音问道:“你有感觉到不对吗?
  “你刚刚……有没有感觉到身体完全不能动弹?”
  “……你们也有?”
  酒儿顿时一惊。
  她刚刚还以为自己是进了CG了。
  没想到居然其他人也有这种感觉吗?
  “……我是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老人板着脸,低声劝道:“今晚的东西,你别吃……别吃太多。记得清醒着点,别睡死。”
  他原本想说“别吃”。
  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改成了“别吃太多”。
  因为他也清楚的了解艾米斯的困顿之景……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
  如果有人正大光明的直接跟他们说,给他们三天好吃好喝,再让他们去死。说不定真的会有流浪汉犹豫许久之后同意下来……
  他们毕竟都是“无用之人”。
  倒是最年轻的那个流浪汉,对此丝毫不以为意:“你怂什么?我这都已经在这待了三天了,还不是好吃好喝的。现在马上就要走了……你看我出事了吗?
  “年纪挺大,胆子还挺小的……我就问你,要是阿莫斯大师真的想对我们不利,你觉得咱们是能逃得出去?还是出去之后警察能信?
  “你觉得是咱们这些人的命贱呐,还是大师的命贱?”
  那年轻人说话非常呛人。
  但因为他说的还真是实话,所以让人难以反驳……
  在短暂的沉没之后,最后一人开口道:“阿伯说的是,我们还是谨慎一些好。”
  这是一位看上去有四五十岁、面容憔悴的流浪汉,他的口音有些古怪,听起来像是外地人。
  他是包括艾米斯在内的四人中,面容看上去最为正常的人。换上白色的睡衣之后,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位流浪汉,而像是一位十分疲惫的文职工作者。
  年轻人不以为意的摇摇头。
  “一共就三天,你们随意吧……算了,我上个厕所去。艾米斯大叔,别对他们太认真……”
  他说着,率先离开了房间。
  上厕所是假的,不想和这三个人一起聊天才是真的。
  酒儿也有些诧异。
  这年轻人的举动看起来,不太像是流浪汉……
  或者说,在场的四个人严格来说,都不太像是流浪汉。
  酒儿沉默了一会,开口试探性的低声问道:
  “事到如今,我们只能同心协力……
  “说说看吧,你们到底是什么身份?别骗我……大家应该都看出来了吧。”
  酒儿这话说罢,突然一阵沉默。
  中年人开口缓缓道:“你说的是……那就从我开始吧。
  “——我是一名……杀人犯。”
  老人闻言,突然怔住了。
  他抬头看着中年人,又看了看酒儿。
  沉默许久,他也开口:“我……曾经也是一名杀人犯。”


第一百三十八章 沙漏长廊
  ——你是杀人犯?
  ——巧了,你也是杀人犯?
  酒儿闻言,甚至愣住了一瞬。
  这……是巧合吗?
  还是必然?
  就在这瞬间,她脑海中突然闪现一幅幅画面——
  “自己”扒着窗户向内张望,被人喝退。
  “自己”拿着一把刀,从窗户翻进民居。
  刀上滴着血,尸体倒在地上,“自己”的手上拿着一袋沉甸甸的银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如同饿狼一般阴狠的笑容。
  ——这个“自己”,正是流浪汉“艾米斯”!
  而那个扒着窗户的样子,与自己之前画上的姿势一模一样!
  酒儿沉默了一会,开口低声答道:“其实我也是……”
  听到酒儿预料之中的回答,中年人与老年人顿时沉默。
  他们三人一时不知道如何说话。
  也不知道是否能够信任其他人……
  但酒儿知道,如果这个时候不如实叙说,反而他们两人更有可能会怀疑自己——甚至哪怕是为了合群,就算没杀人也得说“我也是”。
  酒儿看着他们,脑中回想起属于他们两人的那幅画:
  画中的老人年纪还没有这么老,他匍匐在地上、像狗一样警惕的挡在小巷门口。而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喉咙被割裂流着鲜血、衣着富贵的胖男人。
  画中的中年人,则是一副喝酒涨红了脸的样子,右手举着一块石头、想要重重向前砸去!
  ……是的。
  酒儿心中一沉。
  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就是他们杀人时的样子。
  阿莫斯真的是与他们巧遇……而不是把他们故意引过来的吗?
  就在这时,他们三人突然听到了一声极为凄惨的、似哭似号的哀嚎声:
  “——呃呀啊啊啊啊啊啊!!”
  那个声音由远及近,飞速接近。但在门前戛然而止。
  ——这正是那个刚刚离开的年轻人的声音!
  他们三人对视一眼,酒儿与中年人第一时间立刻往门口走去。
  但很快酒儿意识到老人并没有跟上,于是回头望去。
  只见老人的第一反应,是找到刚刚酒儿扶着的那个空木头架子,用手把住之后、便用力踹了两脚,就将它踹开。再用手拨了几下,把它变成了两根带着破碎短柄的长木棒。
  他见到酒儿走过来,微微一顿。
  老人用那双眯着的三角眼打量了酒儿一下,无声的将另外一根递了过来。
  他凑到酒儿身边,没有看她,只是极小声地说道:“你走前面……我看着你背后。”
  酒儿干脆利落的点了点头。
  她自然知道,这个老人不是什么善茬……让他走在最后一个,实际上是相当不安全的。
  但她即使心里清楚,在这个时候也不能说。
  因为在互相得知,三个人都是杀人犯之后,他们之间的信任关系已然是摇摇欲坠。
  而酒儿的任务目标是……让至少一个人活到天黑。
  与流浪的孩子的不同之处在于……
  她的任务中,没有“活下去”这条。
  换言之,只要能让火种保留下来。只要能逃走一个人……就是她的胜利。
  ——即使那个人并不是她自己。
  “黎明杀机啊……”
  酒儿喃喃道。
  她不是很喜欢玩这个游戏……因为她总是会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惧,然后失去理智。
  但她万万没想到,在自己真的切身进入到了恐怖游戏的世界中后,反而能维持住理智,开始快速的思考与行动,甚至远比平时的自己反应更快……
  人果然都是逼出来的吗?
  在这个时候,酒儿听到了异常明显的开门声音。
  那个中年人应该是他们中身体素质最好的一个。
  他用力的想要打开门,又拽又推。木门发出可怜的闷响声,甚至好几次都被推开一条小缝随即又关上。就像是被纤细脆弱的门栓给挂住、亦或是对面有个人想要拼命合上门一样……
  突然,中年人的动作停滞了。
  因为他们三个,都非常清晰的听到了门外传来了吃东西的声音。
  那个人吃的非常香,连吃带喝。
  甚至还在吧唧嘴。
  光是听着这动静,酒儿的肚子就更饿了……
  “是谁?”
  中年人警惕的发问道。
  但门外的人仿佛完全不理会他,依然在唏哩呼噜的大吃大喝、狼吞虎咽。
  忍受不住恐惧的压迫,中年人忍不住推开了门。
  但就在他推门的瞬间……
  门外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而在他们面前的,也并非是大厅。或者说,并非是原先的大厅……
  而是一条极长极长的走廊,走廊是纯红色的。两侧挂满了很小的画,画与画之间是墙上的壁燃灯。
  酒儿刚想往前走,她就被老人拦住了。
  她低头看见门口有一摊粘稠的血。而在走廊上,也有许多的血滴答答的撒在地上。
  酒儿大着胆子,蹲下伸手摸了一下……
  她注意到,那血甚至还是温热的。
  “我、我不出去了!”
  之前看上去很有胆量的中年人突然害怕着、惊叫着往后退去:“你们要去的话……你们去吧!”
  酒儿和老人劝说了一阵,但是毫无成效。
  中年人打定主意,就是不愿意离开。
  他们两人对视一眼,还是决定出去看看。
  他们将中年人锁在屋中,就一人拿着一根木棍离开了房间。
  “……你看画。”
  老人眯着三角眼,对酒儿小声说道。
  酒儿抬头细看。
  发现走廊两侧挂着大量的画框,画上描绘着同一个人。
  ——就是刚刚离开这里的那个年轻人。
  每一幅画都有微妙的不同。
  仿佛都间隔数秒。能看到他飞快的往前跑去。
  这两侧的画就像是设置了定时连拍的摄像机一样,将他的一举一动都烙在了画中……
  而血迹就落在每幅画中间的地板上,断断续续。
  酒儿他们两人小心翼翼的并排往前走去。一人贴着左边,一人贴着右边,都默契的避开了中间的血迹。
  但他们走出去很远,都没有发生任何事。
  只是两侧的画越发恐怖……
  画的四周浸出血迹、向下流淌。
  越往前走、血迹就越多……而画中的那个年轻人,也逐渐变成了一个奔跑着的血肉、随后逐渐变成了骷髅。
  他们两人就这样胆战心惊的一直走到尽头。
  ——却突然发现,尽头的大门是假的。
  那是画在墙上,能够以假乱真的一扇假门!
  这个尽头,实际上只是一个T字型走廊的中点!
  从假大门往两边看去,能看到两扇不同的走廊……两扇半开的大门。
  就在他们两人低声商讨着该怎么走的时候,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惨叫。
  正是那个中年人的声音!
  可酒儿一回头,便被吓了一大跳。
  只见两侧的画,不知何时变成了“艾米斯”和老流浪汉微笑着看向两人的肖像画!
  靠近他们两人的画血肉模糊。酒儿隐约能看到,远处的肖像画似乎反而挺正常的……
  下一刻,长长的走廊远处的灯光突然成对的开始熄灭。
  一开始很慢,然后由远及近越来越快。
  最后眨眼间,他们便身处一片漆黑之中——
  不等酒儿惊叫出声,灯光突然再度亮起。
  走廊的尽头,再度变成了那个T字型走廊的假大门……
  就仿佛他们仍然刚刚离开房间,哪里也没有去一样。
  就像是……
  倒置过来的沙漏一般。
  酒儿向两边望去,发现真的是回到了最开始的位置——两侧根本就没有通道,身后也不是画着门的墙壁……而是有门把手、有门缝的大门。
  如同他们又瞬间移动回了刚刚离开的、中年人发出惨叫的那个画室门口……
  但此刻,身后的大门紧闭着。
  老人努力的想要打开大门,却根本打不开。就像是对面有人在拼命拉着门一样。
  突然,酒儿听到了液体流动的声音。
  鲜红色的血液,从门缝中开始溢出。
  如同涎水一般……
  一开始极少,但随后那些血液便汹涌咆哮着、从门缝四周大量涌出,仿佛要将一切全部淹没一般——
  “——呃呀啊啊啊啊啊啊!!”
  老流浪汉被吓到惨叫出声,头也不回的向着尽头的假大门狂奔着。
  因为他知道——
  那虽然是假的大门……但两侧应该还有这T型的通道!
  从那里,说不定有一条路可以逃出去!
  酒儿原本也想要跟着他跑。
  但她突然看到了一行弹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