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言传期:第三年
作者:扎姆卡特|发布时间:2024-06-28 16:12:33|字数:205282
“行为守则第一条:不得随意使用异能,除非在危及人身安全或得到允许的任务……”
甜美的女声充满亲和力,摊开的书本上,漂亮的印刷字体也令人心旷神怡,然而目睹这一幕的蕾奥娜拉却产生了昏过去的冲动。
“奥丁大神在上!”习惯性地呼唤被异能者们唾弃,真理教团唯一的真神名讳,她含泪扑向心爱的义子,“维烈啊……”
“做什么?”从工作室走出来的基连纳闷,“你不是来做饭的,厨房在那。”蕾奥娜拉朝他投以杀气腾腾的视线:“我才不做饭给你吃,饿死你!居然给小维维看这种启蒙读物,没看到他在发呆吗!”三岁的小孩识字才有鬼!
“我知道他看不懂,所以用语音教学,那些字会自动发亮,多听听也会明白。”
“可是太早了!为什么不用图画?小孩子对图画的吸收力比文字大得多啊!”
“也对,再去设计一本。”基连转身砰上门。蕾奥娜拉搂着维烈伤心地蹭蹭:“可怜的孩子。”有这样的父亲。
事实证明,基连的教育是有效果的,其他智力开发也成果显著。但蕾奥娜拉等人都担心这种死板的教学会害义子脑筋僵化,殊不知,基连完全是针对维烈的个性才设计出这套方案。
他的儿子欠缺成为一个科学家必需的品质好奇、冷静和理性,太温柔善感,不过坚忍塌实,有艺术方面的才能,当然扬长避短。
将来维烈不得不撑起整个摩耶,若是有闲时放松的兴趣爱好,压力也会轻些。
我会被这孩子怨恨吧。基连一手支颊,喝了口咖啡,清冷的黑眸凝视坐在地上拼拼图的儿子。
“咿夏……夏因斯。”
完成一项大工程的维烈欣喜地抬头,脸上露出献宝的神情。
心口破裂了一角,汩汩流出某种难言的情绪。他第一次叫的不是优叔叔,不是那些阿姨,而是他。
父亲。
(完)
期待下一篇:《维烈的观察日记》。
冰冷之炎,灼热之冰
雨,哗哗地下着。
春末夏初的午后阵雨,恍如从天而降的浩大洪流,冲刷在那加山脉以南的广大树海上。
这里是有名的鬼域,古兰达尔。据说黑暗历时期施法者遭到残酷的迫害,幸存者愤而向冥王献祭,变成不死的亡灵。
不为人知的,如今森林的另一边,同样聚集了一群背弃正道的法师,他们与东方学舍辖下的同行敌对,建立了暗月法师塔。
大陆历4595年·空之月2日。
午后,雨势渐渐转小,村民们陆续走出家里,憋了半天的孩童最迫不及待,踩着水塘欢快地奔跑。突然,其中一人停下脚步,吃惊地张大嘴。他的同伴循着他的视线望去,也吓得目瞪口呆。只见那个被称作生命禁区的树林缓缓走出一个披着黑色连帽斗篷的男子。死灵从不遮掩,他有些踉跄的步伐也证明了他是活人。
“妈妈!爸爸!”
在尖叫声中,人群很快聚起,紧张地交头接耳。对他们惊骇的视线无动于衷,黑袍法师径自走近,礼貌地问道:“请问,有旅馆吗?”
他的嗓音略带疲惫的沙哑,但还是听得出原本的清亮悦耳。
“啊……哦,没有,这里哪有那种东西。”村民很快镇定下来,好奇地打量他。
法师愣了愣,随即会意:“对了,这里是古兰达尔,抱歉。”
“哪里。”一个中年男子接过话,满脸爽朗的笑意,“咱们这儿头一次看到生人,不嫌弃的话就住我家吧,我叫杰克。隔壁老布莱酿的酒不错哦,一会儿给你尝尝。”
“谢谢,不过我不喝酒。”黑衣法师微微欠身,“您可以叫我……”迟疑了一下,“奥古诺。”
有旅行者路过在希达村可是一件大事,何况是穿越了死亡森林的厉害法师。老布莱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毫不犹豫地拿来两瓶最好的果酒,杰克的妻子莎娜做了满满一桌的菜,尽显淳朴的民风。
但是他们热情招待的对象却显得冷淡,一进门就坐在壁炉边静静阅读一份陈旧的羊皮卷,直到主人招呼才来到餐桌旁,掀开宽大的兜帽。
棕色的长发用一根黑布松松扎在脑后,肤色苍白得不健康,清秀如水墨的容貌,明明好看得过分,却只让人觉得和谐而非震撼。看不出年纪,甚至性别也很模糊。但最特别是他的眼睛,右眼美丽的琥珀色,平静深邃,不带一丝波动;而左眼,赫然是红色的,仿佛一泓血池,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看见这么诡异的形象,好客的主人只是怔了怔,就继续殷勤地为客人倒水布菜,倒令法师有些意外:“没吓到你们就好。”
“嗯?您说您的眼睛是吧?放心,我们不会以貌取人。”
“可是很多幽灵都是红眼睛,你们一点也不怕吗?”
“唉,幽灵有什么好怕的,天天看早就看熟了。他们也从不骚扰我们,有时还会帮忙驱赶误入我们村子的魔兽。和税务官相比,我们还宁愿和亡灵打交道!”杰克的语气满是愤慨。
“这样啊。”法师沉吟着开始进食。的确,如果可以在内地生活下去,没人会愿意住在这个有不死怪物出没的地方。
“哥哥,你好漂亮。”鼻子旁长着雀斑的女孩小脸通红。法师一呆:漂亮?
从神墓出来后,他不停地赶路,只在前天晚上经过小溪时照了下镜子,看到自己鲜红的左眼,发现用幻术也无法遮掩。
是受到残留记忆的影响吗?他下意识地盖住红眸。
“不对,是姐姐!”女孩的兄长坚持。
“我是男的。”
“看!”
“骗人!”
男孩心碎地大喊,女孩得意地昂起头。一边想着小孩子就是讨厌,法师一边珍重地喝完手里非常普通的浓汤,由衷赞赏女主人的手艺。
深夜,夫妻俩大方地让出卧室,和孩子挤一间。床很大,也很温暖,法师却丝毫没有睡意,抱膝而坐。
法娜!法娜!
撕心裂肺的痛苦化作焚身之火,烧灼着他,尽管因祸得福继承了神的知识,再一次被狠狠背叛的伤痛依旧缠绕着他。
悲伤、酸楚、愤怒……一一涌现,冲击着冷静的心灵,剥蚀他的灵魂。
“席恩,我爱你。”
有着洋红色秀发的少女的影象超越了庞大的信息量,占满他的脑海,颈侧的咬痕火辣辣的疼,使他不由自主地施放冰镇魔法,清凉的感觉唤回迷乱的神智。
大口喘气,他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抓破了领子,不禁苦笑。
习惯性地调息,将身心调整到平常的状态。
再也不信了……谁也不信了……
……
第二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阳光明媚。化名奥古诺的法师谢绝了杰克夫妻的挽留,徒步踏上旅途。这里靠近暗月法师公会,施法可能会被察觉。虽然昨晚问了下,距离他解开封印、进入神墓已经过了三年,公会应该以为他死了,但还是谨慎些为妙。
许多村民都来为他送行,在他的背囊里塞满食物和旅行用品。
传说有上古巨龙隐居的灰色山脉,是他此行的目标。
……
空气里跳跃着火的能量,硫磺的气味令人窒息,但是对闻惯腐尸味道的法师而言,还不算难以忍受。
席恩站在火山口俯瞰,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头巨大的红龙,白热的双眼射出灼灼的目光,张口朝侵略者倾洒炽热的龙焰。
早有预备的法师吟唱飘浮的咒文,躲过高温喷吐,投了块石头下去。果然,这高傲暴躁的生物大怒,展开翅膀追了上来,再次吐出密集的火球。
灵巧地闪避,法师快速结印。龙对大部分心灵魔法和辅助魔法免疫,所以即使他不喜欢硬碰硬,这次也得使出真本事。
“连环闪电!”
相当于大型麻痹术的雷光一道接着一道打下,使巨龙的动作停顿了数秒。趁此机会,席恩抓紧时间施展二段打击:“死亡缠绕!”
古神的长眠之地并没有给予他任何力量,却教会他更为宝贵的东西,那就是瞬发的技巧。
纯黑的火焰从法师的掌心涌出,凝聚成一颗漆黑的光球,下一瞬间,喧嚣的怨灵蜂拥而出,化为吞噬一切的黑色潮水,扑向僵在半空的对手。
带有“腐蚀”效果的死灵魔法足以将成龙转眼融成一具枯骨,但席恩控制住法术,没有将敌人彻底吸干,他得留着龙尸。
亡灵不满地尖啸,却无法反抗主人的制约,蠕动的黑雾中,威力强大的冲击波呼啸而出。
红龙的身躯被压缩风刃绞成无数碎块,整个爆散开来,死状极为淒惨,只有相当于心脏的龙魄完好无损,掉下地面。习惯性地侦察了一下,确定无人埋伏,法师正要降落,感到周围的风元素发出代表警讯的波动,同时一股大力穿透他贴身的三重立体结界。
躲避已经来不及,右臂标出大量的鲜血。
“龙?!”瞥见又一条体型较小,鳞片呈天青色的飞龙低空掠过,席恩吃了一惊,一般龙族的领地不会有两条龙,不过情况容不得他多想了。
新敌人的速度明显快得多,一个盘旋后,飞上高空,准备进行龙族最擅长的俯冲攻击。
“岩刺!”算准距离,席恩手一挥,几根厚实的石笋拔地而起。青龙猝不及防,险险避开要害,但左翼还是被刺穿,血液随着急转的身体划出刺眼的弧。
施了个水系的治疗术止血,席恩逼近受伤的敌人。龙的复原力仅次于魔族,等它恢复就要多费一番力气。进入施法范围后,他双手合抱,聚起复数的玛那元素:“大气的精灵,云集你手中的雷电,赐予我的敌人永恒的安眠……迅雷之光!”
猛烈的狂风刮得青龙气血翻腾,同时天空乌云密布,紫金色的光柱仿佛一把闪耀的利刃,深深插进它的心脏部位,庞大的躯体登时变成焦尸落地。
终于完事,席恩疲累地吁了口气,落在红龙的尸块当中,抽出靴子里的短刀剖开龙魄,舔舐刃上的龙血,才咽下,就察觉又有人接近。
这一次并不意外,那头青龙有伤在身,可见是被追到同族的领地。也是他倒霉,好巧不巧撞见。
比起他,三名冒险家打扮的青年男女就惊讶多了,单身屠龙的法师已强得离谱,那特异的形貌更不似常人。嘴角的血迹映衬着鲜红的左眼,透射出冷冷的妖邪。
“啊,你受伤了?”其中穿着白袍,像是圣职者的褐发少女最先回过神,上前施展回复咒语,将他好了七成的右臂完全治好,绽开充满亲和力的笑容,“你好,强大的法师,我叫薇妮,大地女神的祭司。”
“迪安。”某人换假名如换衣服。
“他们是我的同伴,费伦和艾菲。”薇妮亲切地介绍。席恩适时露出友善的神情,颔首为礼。发现对方并不若第一印象那么可怕,两名冒险家如释重负,也回以微笑,上前攀谈。
但席恩不想跟他们多聊,这些人一定看见了他喝龙血的一幕,为了避免发生问题,还是及早离去。
“很高兴认识你们,也谢谢薇妮小姐,抱歉抢了你们的猎物,就此别过。”
“等等……等一下!”似乎是队伍首领的费伦抱住他的胳膊,热诚地道,“我们正好缺一个法师,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公会最近在招募去灰色山脉的探险队,下限是四个名额,加上你,就正好了!放心!酬金决不会少你一枚铜板!”
席恩呆呆听着他哇啦哇啦,让他错愕的不是费伦的邀请,而是冒险家公会的决定。
他要挑战的目的地,竟然……已经成了观光场所吗?
……
灰色山脉位于艾斯嘉大陆的西南部,山势极高,南方是幅员辽阔的绿林半岛,由平原和许多平缓的小山丘交错而成。除了沿海的冲积平原,和半岛中央的精灵族圣地……深绿高地外,整个半岛遍布着大片大片的森林。但自从一场席卷了西方的热风后,就不明原因地贫瘠化,精灵们不得已撤到接壤的柔兰境内,之后又被黑之导师威胁,全员搬到圣域避难。
而北坡,紧邻着原肯尼亚斯帝国的遗址。西半部是曾经沃野千里,如今却半沙尘化的荒凉岩漠,分布着大大小小的人类城镇,外界统称西部落;东半部则地势崎岖,盛产各种矿物,是矮人族的聚居地。
安卡,西大陆常见的自治镇,因为在通往图桑城的大道附近,商品买卖还比较方便,勉强撑得上热闹,梦想着屠龙的年轻人们就集结在这里。
身上挂满铁锤和工具的矮人拖着自豪的长胡子在被皮革和铁甲包裹的剑士之间灵活地穿梭,以挑剔的眼光评论不是出自矮人之手的武器多么粗劣,随时为需要他们手艺的对象服务,修理剑或法杖,然后嘟囔着把几枚银币收到口袋里,抱着酒桶狂饮。有着青春容颜和丰满身材的酒店女侍托着放有大杯麦酒的托盘快速来回,诱人的曲线让一些初出茅庐的法师学徒也直咽口水。
几个刚从骑士学校毕业的毛头小子为一个漂亮的女招待拔起了匕首,资深的剑士挑着眉毛评价小伙子的动作不够利落;而坐在角落的法师们暗自嘲笑野蛮人不文明的举动……当然,他们没胆子大声说。毕竟在他们念完一个火球术所需的咒语之前,骑士们就能把他们的下巴打脱臼了。
曾听人说冒险家是一群拿着执照的流氓,除了犯法以外什么事都干,其实也有些道理。忍耐着耳畔嗡嗡的嘈杂,席恩拿起放了润喉药果的清水,慢慢喝着。
包括他在内的冒险小队,是酒馆里最引人注目的。
看起来是领导,身穿轻铠的金发青年顶多二十出头,佩着一把有华丽纹饰的长剑,显然出自名家制作,甚至是魔法剑,俊秀的脸庞还略带稚气,却隐隐有了沉稳的气度。
他身旁的白袍少女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褐发蓝瞳,唇畔的笑意温柔可亲,全身洋溢着知性的气息。
右首的俏丽女剑士似乎有兽人血统,虎牙很尖,白皙的左颊有个奇怪的刺青图案,红铜色的长发扎成马尾辫,腰悬有民族风格的弯刀。
她对面的男子做法师装束,长相中性,清爽而不阴柔,悦目至极,一头棕发用黑布绑起,左眼琥珀右眼血红,呈现出异样的对比,神态平淡自若,气质稳重内敛,一看就知道是高阶法师才有的风范,黑色的长袍却没有任何标志,材料也非常普通。
费伦、薇妮和艾菲幸福地大吃大喝,他们一路风餐露宿吃够了苦头,这会儿当然要尽情犒赏自己。席恩却没什么胃口,他本来饭量就不大,之前喝下去的龙血又让他很不舒服。
不是恶心,纯粹难受。龙血有强身健体的功效,正是他的破身体需要的。法师若没有足够应付战斗的体质,水平再高也难成大器。试想一个痨病鬼怎么和敌人打吧,连咒语都念不全了。
“迪安,吃啊,别客气。”艾菲热情地招呼,她帮同伴点的菜肴最多。
席恩礼貌地道谢,继续慢条斯理地嚼着涂了树莓果酱的面包。他不懂啥用餐礼仪,但爱惜粮食,吃起来斯斯文文,和他狂扫猛咽的弟弟截然不同。
两片面包,一小碗蔬菜汤,再加一颗大桃子,他就饱足了。
基本上,太甜的,奶油多的,口味重的,腥气的食物他都不喜欢,不过他一向没有挑剔的权利。
桃子很好吃,席恩很满足,不,在希达村吃的那顿就棒极了,和从前的日子比起来,真是天堂啊。
所以在喝饭后茶时,他不觉带上淡淡的笑容,无形间拉近了距离,费伦友好地道:“迪安,你法力真高强,是公会注册的法师吗,怎么没戴徽章?”
“我没有在公会注册,我的老师是一位隐居的法师,要我别去参加那种测试,说会妨碍修行。”席恩撒谎不打草稿。
“哇,你老师真好。”三人信以为真。
是啊,真好。一个变态的老处女,从小对他虐待,把他当狗使唤;一个变态的占卜师,吞迷幻药像吃饭,恍惚起来就发疯似地打骂;一个变态的死灵法师,成天用痛死人的药水泡他,打着将他做成容器的算盘;一个变态的黯精灵,装出恩人的嘴脸收养他,却天天在饭里加料,想控制他;一个变态的老巫婆,当他是练习的靶子和魔药的素材;一个变态的召唤师,不止一次想拿他喂宠物,后来还试图让他和魔兽融合;一个变态的老僵尸,手段阴辣以玩弄他为乐,在他千方百计逃走后,也让他尝到了被爱人背叛的滋味。
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原本不BT也BT了。
“可是,这个任务一定要冒险家资格的,你还是去注册一个吧。”薇妮建议。席恩点头答应,反正“迪安”是个假身份,他的脸过段时间也会变回来。
放水考上四段后,席恩正要和新同伴一起离开,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骚动。
转过头,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穿过自动让路的人群走向柜台,土黄色的斗篷风尘仆仆,延伸出风帽的淡绿长发却光泽湿润,散发出雨后森林般清新的气息。
“精灵族!”有人小声道。
真少见。席恩不无诧异,因为魔族的滥杀,大陆上的精灵应该都躲到圣域去了,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是落单的吗?
“请问,这里是冒险家公会吗?”精灵族无论男女都拥有姣好的容貌,但听声音,这个精灵是女性,而且年纪不大,发音极其生硬。
废话!多数人在心里纳闷,门口就挂着牌子。不过看在美女的份上,没人出言起哄。
事务员挂上职业笑容:“是,这里是安卡分部,有什么能为您效劳的吗?”
“我……要去……”精灵少女艰难地重复几个单字,却总也说不出后面的话,最后急了,迸出一连串晦涩却优美异常的语言,听得人人傻眼。
在魔界公主被精灵射手狙杀导致降魔战争之前,艾斯嘉大陆的精灵和人类毗邻而居,彼此关系友好,都使用大陆通用语,从来没碰到过无法沟通的情况。如果是不会通用语的精灵孩童,一般都被长辈严加看管,不会跑到外面来。
没有反应,少女更着急了,比手划脚地解释。她的手势极快,又表达不清,依然无人看懂。薇妮和艾菲同情地上前安抚。见同伴多管闲事,本想袖手旁观的席恩也不好再做看客,对事务员道:“她刚刚问你懂不懂精灵语。”
“啊?”事务员一呆,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席恩面向精灵少女,用同样的语言询问。本来十分沮丧的少女登时喜容满面,和他你来我往地交谈起来。
两人说了很久,一些想跟美女搭讪的色鬼不耐,纷纷叫嚣:“喂,小白脸,翻译一下!”
“她也想参加这次的屠龙之旅。”费伦三人为他们粗暴的口气皱眉,席恩却没有动怒,扼要回答。
“什么!这么娇滴滴的女孩子参加?叫她回去,不不,当吟游诗人好了,听说精灵都有一副好嗓子嘛。”有个脑筋快的家伙径自下了决定。席恩低头转达,被一只粗厚的大手按住肩膀:“喂,先帮我介绍,我叫夏欧。”
“ЮЖИ!”以为他对恩人动粗,精灵少女厉声喊了一个词,甩手丢出一团青色的火球,烧得大汉哇哇叫,皮肤立刻焦黑溃烂。
“妈的!臭婊子!”暴怒之下,他一把扯下少女的斗篷,这一看,每个人都愣住了。
尖尖的长耳,精致无比的五官,这个少女确实美得令人屏息,可能在盛产美女的精灵族里也算一等一。然而诡异的是,她宛如最上等瓷器般光洁的肌肤上绘着密密麻麻的黑色符文,破坏了那无暇的美感。从裸露出来的部分看,可能全身都画满了。
诅咒!席恩一眼就认出其中的意义,若有所思。夏欧回过神,扔下斗篷,直接挥出燃烧的拳头:“呸!原来是个丑八怪!”精灵少女灵活地躲开,拔出腰侧造型精巧的短剑,气势凌厉地将他逼退。
“哇!好凶暴的精灵!”费伦暗暗嘀咕,颇有幻灭的感觉。大汉的同伴见状,也骂骂咧咧地包围住她。眼看局面一发不可收拾,席恩施了个小型的震撼术,拉开少女,好声好气地道歉,用眼色示意薇妮帮伤者治疗。美丽的祭司可比他吃香多了,几句话一劝,一场干戈就轻松化解。
沉吟片刻,席恩附耳说了一段话。精灵少女的神色这才缓和下来,还剑入鞘,朝他信任地点点头。
“费伦,可以让她加入吗?”
“啊?没问题,欢迎欢迎。”虽然对这少女的性格有点不敢恭维,但她刚才展现的实力有目共睹,金发剑士行了一礼,真诚地笑道。
……
“这位是来自蓝橡树森林的丽芙蒂尔·维兰瑟·阿玛斯塔夏·利亚顿·梅梨安尼……名字很长,你们就和我一样称呼她丽芙好了。”
“ЩЙЮξЩЁ。”
丽芙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欠了欠身。费伦三人急忙还礼:“你好。”大家鸭子听雷。
“等等,蓝橡树森林?没听过这个森林啊。”薇妮心细,注意到疑点。席恩答道:“是夏尔玛大陆的木精灵住的地方。”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她是从夏尔玛大陆来的啊,难怪。”那边的人使用的不是一个语系,精灵也比这里更排外。
“不过,迪安你好厉害哦,还会精灵语。”艾菲由衷佩服。
“我口语一般。”席恩不认为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反而很奇怪当时在场的法师居然没一个会说。他的老师们,还有暗月公会普通以上的成员都能说能写精灵语,这是研究精灵魔法手稿的必备技能。除此以外,他还会两个外大陆的多种语言、艾斯嘉各地的方言、龙语、翼人语、水族语和妖精语,粗通矮人语、妖灵语、侏儒语,甚至最神秘的深渊语。拜古神奥古诺所赐,他连神语也会了。
他帮助这个少女,也不是基于好心,而是在斗篷拉下的一瞬,从她眼里看到了和自己相同的东西。
那是复仇的冷焰。
……
借由某语言通的翻译,接下来几天冒险小队和精灵少女相处得还算融洽,只是薇妮敏锐地感到两位新同伴之间拥有更深的默契。丽芙只能依赖迪安是其中一点;另一个原因,他们似乎有着相似的本质。
事实上,三名冒险家私下对法师的来历颇为好奇。尽管席恩的交代无懈可击,但那种连续使用高级咒文的强悍实力,以及一击打败双龙的破坏力都超过了“无名之辈”的范畴,至少不符合他的年龄,要知道龙的魔防之高可是够法师们头痛的。至于喝龙血,他们倒不放在心上,龙的血液蕴涵了强大的魔力,许多法师都垂涎。
不过,好奇归好奇,他们直觉迪安是个可靠的同伴,也不像有什么险恶居心,就不是很在意了。
席恩当初答应邀请却是真的不抱好心,他没有当保姆的闲情,一来是通过这几个冒险家了解屠龙行动的概况;二来带一群炮灰在身边。
“公会的情报来源很可疑。”
“怎么说?”
费伦睁大眼看着断言的同伴,面饼还拿在手里,准备往嘴里送。席恩无意识地以食指敲击桌面,回忆看过的记载:“灰色山脉的龙和通常意义的龙族不同,是‘古龙’。所谓的古龙是和神一样在创世之前就存在的生物,远比龙王还活得悠久,能力也超越他们。”
“这么强?!”大家都有点不安,“是什么龙?”
“绯之霜星。”连什么龙都不知道……
“绯之霜星?白龙还是红龙?”
“不是白龙也不是红龙,是古代龙。”席恩很有学者架势地纠正,“它们还没形成之后的龙族那么固定的属性,存在也很不稳定,大部分都在世界成型时消失了,只有个别在重叠领域活下来。灰色山脉就是水元素界和现世的交界点,所以绯之霜星能在那里定居。也因此,他能够发挥的力量绝对不亚于水元素王。就算把他引到别的地方,也顶多下降十分之二左右,不会比银龙王差到哪去。”
冒险家们听得背上发凉,即使他们都是各领域的好手,也没有把握对付一条真正的成龙,更别说龙王了。上次打伤的青龙不过是翼龙而已,就连席恩杀死的那头红龙也没有成年。
薇妮乐观地道:“但是我们有这么多人帮忙,大家齐心协力,一定能打倒它吧。”席恩感觉她还真像那个乐天派老弟,不禁有几分厌恶,当然,他面上是不可能显露出来的。
“我就是在奇怪这一点,自古以来屠龙英雄除了极少数特别强的,全是采用偷袭一击成功,可以说‘少数精锐’才是最佳方案。公会却派这么一大批良莠不齐的冒险家去,等于把一车牲口送去屠宰场。”
“哈哈哈,你的比喻真辛辣。”费伦放声大笑,“不过倒是一针见血。嗯……这是个封闭式任务,本来是,后来不知怎么消息泄露出去,就变成这样了……冒险家的耳朵可是很灵的,公会也没办法。”
“不是,绯之霜星的外表就像一头普通的红龙,习性也像,暴力而酷爱敛财。知道它真面目的只有一些隐士和圣域的高层,他们也清楚它的危险性,一直对民间隐瞒,这次却突然被冒险家公会听到风声……我可不认为他们的保密工作有这么差,那背后的意图就很值得玩味了。”席恩不得不明白指出重点。
众人这才醒悟,艾菲猜测道:“是不是圣域想要绯之霜星的收藏?”
没错,那些都是极品装备。席恩在心里肯定,太古的神兵利器啊!其中还有一件暗月法师公会也眼红的秘宝“荆棘之冠”。
所以他在想到底是暗月搞鬼还是圣域投石问路,或者两者都插了一脚,彼此争夺?
无论哪一种,他都必须小心。
丽芙拉了拉他的袖子,示意他翻译。席恩又叙述了一遍。费伦等人开始慎重地讨论。虽然龙的宝物很有诱惑力,但怎么也比不上命值钱。如果圣域真的插手还有望,就怕如席恩所言,让他们扮演“问路石”的角色,那可无味至极。可是事到如今退出也不可能,信誉是冒险家的第二生命,只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仗着人多力量大了。
“冰煌。”
“什么?”
“神锤冰煌,在绯之霜星那里。”说这句话时,丽芙眼中迸出灼热的火焰。席恩会意:“你的意思是,你想得到那把神锤,才参加屠龙?”丽芙用力点头,沉声道:“那是我族的至宝,第一代矮人王拉宾斯和始祖精灵王依修拉合力打造的绝世神兵,拥有消灭一切邪恶生物的权能,我要用这把寄托了先祖遗志的武器,杀了黑之导师!”
席恩并不意外她喊出这个名号,魔界宰相已经是全精灵族的公敌了,仇恨只能用以血洗血形容。日前打探了一下,那个对屠杀精灵有着异常执念的男人又从尼普亚斯跑到夏尔玛去肆虐了,她应该是好运逃出来的幸存者。
比起丽芙,他面前的险阻更艰难,仇人更强大。
他要打倒的对象是众神,是强者如云的圣域,和被神明眷顾的弟弟。
……
经过一个多礼拜的跋涉,冒险队终于望见灰色山脉巍峨绵延的山脊。再走约莫两天,他们就会进入名为“炎龙领域”的危险地带。
就在这么紧张的时刻,领队却从街上拿回一张单子,上面写着:“杀掉此怪物的勇者,奖赏200金币”。
“这是什么?”法师沉默了一瞬。
“悬赏。”
“理由?”
“为民除害!”费伦双手握拳,大义凛然地道。对他的慷慨激昂,席恩回以一串长长的省略号。艾菲很有兴趣地抢来看,投了赞成票;薇妮中立,说最讨厌虫子;而丽芙问了翻译后,也表现出积极的态度。对她席恩倒不反感,丽芙应该是想磨练技艺,好总有一天杀死仇人。
“好吧,是什么怪物?”就当是补贴家用吧,龙血也消化得差不多了,正好试试效果。
“我打听过了,是一只非常巨大的沙虫,刀枪不入,皮厚肉硬,抗打击能力强但魔防不高,弱点是头部和腹腔。这种怪物能吸取土壤的力量,附近的百姓深受其害,才出现两个月,就已经把方圆百里的田地都变成沙漠了,还经常偷袭商旅。”
“嗯。”对他的报告还算满意,席恩想了想,道,“那我帮你和艾菲的剑附法吧。”
“不用,我的剑是魔法剑。”费伦拍拍胸膛,“也不用帮艾菲附法,这里走过去有一段距离,到那儿效力就没了,等碰到沙虫再看情况用吧。我们是第一次配合,一时肯定培养不出默契,你多看看薇妮怎么做。”本来这种话让人听着刺耳,但相处了一段日子,伙伴们都清楚“迪安”性格随和,脾气简直好得不得了,一定不会生气。
果然,席恩谦虚地点点头,表示收到。
于是在热血青年的带领下,屠龙小队化身屠虫小队,朝城外迈进。
……
当他们抵达时,刚巧遇到商队被袭击,漫天沙尘中传来血腥味和临死的惨叫。
“加速!”
“大地之防!”
席恩反射性地帮自己加持,听到薇妮的声音才反应过来,帮已经窜出去的同伴补了两个。
“我们也去吧。”歉然一笑,他指指前面。
一实战,席恩就深刻意识到自己不适合和人组队,更不适应让战士做肉盾,自己安心地冥想……他绝对不放心。过去他都是用元素傀儡、魔影铠甲和咒妖保护自己,对掌握了移动施法和瞬发技巧的他来说,那种情况也极少出现。
“定身!”沙虫是一种力大无比的怪物,同样属于束缚类法术的“蛛网术”作用不大。
话音刚落,正在蹂躏商队成员的甲壳形怪物顿时僵硬。先一步赶到的费伦抓住机会拔剑挥砍,缠绕着细小电弧的风刃激射而出,切断了沙虫的两根巨钳。席恩一眼就看出那是风·雷两系的魔法剑。
艾菲跟着跳起,轻盈如燕的身躯越过了沙虫,有力地削下。只见光芒一闪,坚硬的外壳一分为二,里面的肉体却只是裂开一条鲜血迸溅的伤口。
“凝重的大地精灵,请聆听我的呼唤,固我之器……硬化!”薇妮快速吟唱咒文。她可没办法像同伴一样只用启动语发动魔法,之前那个是早就准备好了。席恩习惯性地放出风元素探测,眼神一沉,两手飞快结印,一个小范围的守护结界罩住全身。
“小心,下面还有。”等布好防,他才想到提醒同伴。
迟了,刚用加固的弯刀解决沙虫的艾菲首先遭难,被破沙而出的巨爪撞个正着。幸好大地之防还有效,她只是被打飞出去,似乎没受什么重伤。
接二连三,总共四座沙包隆起,滚滚滑落的黄沙下,赫然是沙虫庞大丑陋的躯体。
是谁说只有一只的!?席恩暗骂,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费伦被一头沙虫缠住,薇妮因为震动摔在地上,他只能和丽芙应付剩下三只。
一声龙吟,长剑出鞘,脱下头罩的精灵少女仿佛舞者在沙上一掠而过,如丝的长发荡漾开来,如泼墨的国画,安静但气势磅礴。
沙虫的头颅被干净利落地切下!
足尖一点,带起一阵香风落回法师身边,继续仗剑守护。由极动变极静的过程丝毫不见拖泥带水,令人赏心悦目。
两只沙虫发出凄厉的嚎叫,四周顿时卷起猛烈的暴风,飞扬的沙粒使所有人都睁不开眼。这是沙虫的绝招,利用腹下的腔囊鼓起大风,制造沙尘遮蔽敌人的视线,再趁机攻击。丽芙当机立断地抱起法师往反方向全力奔跑,刚才薇妮已经爬起来去治疗艾菲,倒是不必担心。
“停下,丽芙!”
这种不带魔力的沙尘根本不会影响席恩的判断,他早就开启真实视界,严密锁定沙虫的一举一动。被同伴这么一抱一逃,反而晕头涨脑。正好丽芙感到脚下晃动,将他用力一丢,自己一个翻身跃起,及时躲过足以剪断铠甲的利钳。而另一头沙虫也在法师身后出现。
不带感情的冷光停滞在异色的双瞳中,席恩食指微抬,链闪电蓄势待发,就在这时,他隐约听到像是马蹄声的低鸣,紧接着腰间一紧,一根由火组成的长鞭缠住他,将他拉起。
恰倒好处的力道没有激起防御结界的反击,一阵天旋地转,他稳稳坐上马背,而被秘银包裹的纤细手臂牢牢扣住他的腰。
“哎呀,我好象多管闲事了。”
似曾相识的悦耳女声近在咫尺,一双灵动的眸子跃入眼帘,浸染了嫩叶的薄绿,在阳光下闪耀着俏皮的光芒。
护脸掀开,露出细碎的金发和一张恬静美丽的容颜,席恩情不自禁地睁大眼。
虽然比记忆里成熟了些,但这双眼睛……这个轮廓……
她是肖恩的青梅竹马,贝尔妲!
……
意外的援军有四十多骑,很快将两头沙虫乱刃分尸,另一只被丽芙利落地切成了三段,她表现出来的怪力让看清她耳朵的骑士们瞠目结舌。
席恩从乍见故人的冲击中平复过来,眼神恢复冷峻:“谢谢你,骑士小姐。”
他是借肖恩的眼睛认识贝尔妲,不能露出一点破绽。
“不客气。”贝尔妲看着他的右眼,有点怔忡,愣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放手让他下马。伙伴们纷纷赶到,关怀地询问:“没事吧,迪安?”丽芙当然是用精灵语。
“嗯,你们也没事吗?”席恩各用两种语言说了一遍。
“嘿嘿,不小心挨了一记,薇妮帮我治好了。”艾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费伦呆呆瞪视贝尔妲胸前的徽章,冲口道:“你们是火焰纹章骑士团?!”
圣十字联军旗下有三大被冠上最强名号的军团,分别是橄榄叶,银狼和火焰纹章骑士团。
“对,我们奉盟主之令前来支援,你是屠龙小队的成员吗?”贝尔妲落落大方地笑道。费伦按捺激动之情,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是,不过我们是落后的,先发部队听说前天就进山了。”
“该死!”贝尔妲低咒一声。这时一匹马小跑步接近,上面坐着一个紫袍老者,皱纹深刻的脸庞神色和蔼,问道:“丫头,我们来迟一步?”
“是啊,哈休曼大师,您吃得消吗?我们必须赶紧追上去。”
大师?席恩观察那个老者,魔力波动很强,确实是个高手。哈休曼也特别瞄了他一眼,温言劝慰:“通知公会成员去追吧,大家一路赶来,都累了。”贝尔妲苦笑:“我就怕公会的人叫不回来……罢了,的确赶了好几天路,我们就去前面的镇子休息一晚。”
“呃,请问……”被晾在一边又好奇心旺盛的薇妮小声插口。贝尔妲挑了挑眉,眼里的忧色被笑意取代,利落地跳下马,挥手道:“来来,跟我们未来的同伴见个面。”
骑士们都很年轻,最大的也只有三十出头,里面还有两个生命女神的圣职者。费伦等人十分兴奋,很快和年龄相近的团员们打成一片。席恩也暗暗高兴。
肖恩的亲朋好友全是他报复的对象,待在圣域他暂时没办法,可是送上门来,就休怪他暗地里搞小动作了。
贝尔妲倒是很意外,她本来以为会受到排斥,冒险家通常自恃甚高,龙的财宝又足以激起任何人的贪心,却不知费伦等人已经被席恩提点过,深知敌人的可怕,巴不得帮手越多越好。
“我叫费伦,威尔廷公国德雷克家族的三子,这次是出来毕业历练。”
“我的全名是薇妮·塞法,大地女神的祭司,正在巡礼。”
“艾菲,来自巨熊部落。”
“迪安。”席恩的自我介绍最简略,顺便帮丽芙报出她那一串长长的名字。
“那个……”贝尔妲显然对他最有兴趣,“你有弟弟吗?”这么纯的琥珀色眼睛太罕见了,至少她只在一个人脸上看见过,尽管五官没一点像,她还是禁不住抱以希望。
席恩心下骇异,表面始终保持平静,“没有,我是孤儿。”
“哦。”贝尔妲难掩失落。这回换哈休曼提问:“你叫迪安?不是学徒吧?师承哪位?”席恩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我的老师是一位隐士,他没有告诉我他的名讳,我也没有受过正规的指导,等级是刚拿到的。”他当然不会傻到透露真实身份,暗月法师公会和圣域是世仇。
“嗯,很沉稳的年轻人啊。”哈休曼摸了摸胡子,目露嘉许。以他的眼光也看不出这个青年的深浅,只能肯定他的实力绝对不止四段。
当晚,骑士团在镇外扎营,因为小镇的旅馆容纳不下那么多人。
一堆堆篝火发出暖融融的橘光,新鲜的野味架在火上烤着,不时有金黄色的油脂滴进火焰,猛地一亮,窜高的火苗险些烧着旁边咽口水的男人,吓得他向后一缩,引起周围同伴的哄笑。
一阵阵诱人的肉香随着初夏的晚风飘散开来,气氛热闹而温馨。
和所有的精灵一样,丽芙也不爱吃肉,只吃了几枚坚果就不吃了,从背包里拿出精巧的乐器,流畅地拨动,动听却隐含悲伤的歌声没入无尽的夜色。
“深绿浓雾的森林醒来的时候,
望见透明金色的斜影;
湛蓝湖心的意识深处,
摇晃着遥远的影像,
是存留于空气的香气;
绿瞳还映着光的微笑,
却背转身,
唱着未曾谱完的歌曲,
踏向未知的征途。
映在眼中的金色早晨,
融化成泪痕的回忆,
一直一直无法遗忘,
再也不会有相同的日出;
在光的通道中,
沉眠的影子飞舞落下,
消散在温柔的风里;
在陌生的荒漠无数次回首,
看见的只有回忆,
唱着没有结束的歌曲,
望向故乡的森林……”
虽然听不懂精灵语,骑士们还是感染了曲中的凄凉,静默下来,只见晶莹的泪珠从精灵少女优美的下颌滚落,滴打在十三弦琴上。
席恩并不赞成这种无谓的发泄……唱唱歌黑之导师就能死了?贝尔妲起身走近,跪下一足,柔声道:“丽芙蒂尔小姐,这次行动结束后,和我们一起回圣域吧,你的族人都在那儿。”
“不。”丽芙迅速擦干泪水,深碧的瞳溢满痛恨,“我要手刃那个凶手!”
“可是你一个人……”
“不要紧!”丽芙断然拒绝。贝尔妲看出她现在什么也听不进去,只好等回去时再设法劝说或直接架走。
骑士们再次交谈起来,只是音量放低了许多。贝尔妲、哈休曼、几个小队长和费伦围着地图,商议战斗计划。席恩递出一包干肉,低声道:“再吃点吧,你现在应该不讨厌肉。”丽芙抬眼,惊讶地看着他。
“我认得你身上的诅咒,变形术和提高潜能。”
丽芙冷冷地笑了:“对,我把自己的体质变成了丑陋的食人魔;用我的生命,去交换更高的魔法承受力。我只担心时间不够,还有……冰煌不接受失去了精灵禀赋的我。”
“不会,只要你不是邪恶生物,有正义的决心,冰煌就会承认你。”席恩复述从书上看来的古老记载,心中却对“正义”两字嗤之以鼻。
松了口长气,丽芙接过干肉,撕成小块塞进嘴里。席恩已经吃饱,展开一直随身携带的卷轴专心研读。讨论完的哈休曼朝他投以兴味的目光,问身旁的人:“丫头,你怎么看那个年轻人?”
“迪安?我觉得他很神秘。”贝尔妲不假思索地说出自己的看法,她早就在留意,“他好象经历了很多事,举止谨慎,态度有礼又生疏,和他表现出来的气度和沧桑不符,像一直看人脸色似的。刚才费伦提到他连续用高阶咒文击杀两头龙,你信吗?我从来没听说民间有这样强大的法师。”
“这倒不奇,不出名的强者大有人在,只是他年纪太轻了,我当年也远远没有他的水平。”
“哈哈,大师谦虚了。”
“不,我不是开玩笑,如果费伦没有夸大其辞,恐怕那个逃家的小子也比不上他。”哈休曼感叹后生可畏。贝尔妲的神色凝重起来:“您确定?”肖恩可是萨桑之子!
“唉,丫头,别以为那臭小子被歌颂为战神就天下无敌。他当年老是逃课偷懒,又在外头浪荡了那么多年,能有啥进步才怪。”哈休曼连连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何况他喜欢武艺胜过魔法,白白浪费了那么好的天赋。”
“在我心目中,他是最强的。”贝尔妲双手环膝,泄露出一丝压抑已久的惆怅和思念。哈休曼明白她的心思,也不安慰,笑呵呵地调侃:“我可不这么认为,起码你揍他,他决不敢还手。”
“讨厌!”想起自己从前的劣迹,贝尔妲满脸通红,“人家已经改过了!”
“哦?我看还本性难移。”
“大师!”
……
第二天,他们追上了几个脚程慢的队伍和折返的冒险家,不过这样的人实在少,多数人都恨不得抢第一个,免得被后来者分走宝物。
进入山区后,树多起来。丽芙突然停下脚步,抱住小径旁的一棵大树,长长的耳朵贴在树干上,像聆听着什么。
“有状况?”席恩以精灵语询问。
“嗯,前面有残留的魔力波动,非常强大。”
“她在干什么,迪安?”伙伴们异口同声,贝尔妲也骑马过来。
“读取森林的讯息。”席恩答道,“木精灵有和植物交流的能力,刚才她被告知前方有异常。”话音刚落,斥候就铁青着脸奔近,比出特殊的手语。
“小心,我们的先锋已经被目标光顾过了,全军覆没!不想步他们的后尘,大家就排好队,安静前进!”贝尔妲简单交代情况。哈休曼的补充有效地平息了喧哗和小小的动摇:“龙已经离开了。”
火焰纹章的骑士们以小队形式连接成网状支援阵列,其中穿插着冒险队伍,提高警戒,在林间穿行。久经沙场的战士不会畏缩,而老练的冒险家们也没有因此退却。
然而当他们来到事发现场,还是不可避免地震住了。
展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死寂的冰柱地狱。枝叶乱七八糟地散了一地,断裂的树干和人体一样惨不忍睹,从天而降的晶莹柱体或穿过或击碎障碍物,深深刺进松软的土地。
镇定下来后,部分骑士团成员有序地散开做生还者搜索,席恩也走到最近的一具尸体旁。
“看起来连逃跑的机会也没有。”哈休曼再次仰首看天,他的感应距离有限,如果龙能到达的高空超过他的侦测范围,那他们也会跟着完蛋大吉。就算不在,以龙的速度,再冒出来的话也很难及时反应。
“喂,迪安在干嘛?”薇妮小声问。费伦没把握地道:“在看尸体吧。”
“尸体有什么好看!”艾菲搓了搓臂膀。
贝尔妲和哈休曼的注意力被他们吸引过来,看清棕发青年的动作,后者的瞳仁剧烈收缩。
“大师,他在干什么?”同样是法师的贝尔妲也看不懂。
“……魔力解析……”
“什么?”
“不可能的……他还这么年轻……”
“大师!”贝尔妲稍稍提高嗓门。哈休曼这才摆脱失神状态,但还是一脸难以置信:“他应该是在做魔力解析,这次攻击范围不大,魔力分布集中,可以从单支冰柱上的玛那浓度得出较为精确的结果。”
“我以前怎么没听过这门技术?”贝尔妲疑惑地蹙眉。哈休曼微微一笑:“因为这是像我们这种老头子才会感兴趣的纸上游戏,一门并不实用的技术。具体过程相当复杂,解析出来的数据也没什么用,不过据说……”
迟疑片刻,他才继续说下去:“神代的法师能够将解析出来的魔法收为己用,厉害的还能转换性质,做出一定程度的改动;甚至用特殊手法将相同的法术抵消,反制对手,但这种技能早就失传了。”言下之意:席恩不可能会这门技术,顶多学过一点皮毛。
丽芙听不懂他一大串讲些什么,径自走到翻译身边,好奇地看他聚精会神地盯着冰柱,一手虚按,掌心放出淡蓝的荧光,蓦地站起,双手交抱在胸前,吐出带有节奏感的低语。
随着咒文的完成,细碎的冰晶逐渐浮现,迅速凝聚成一根细长的冰棱,越变越粗,最后变得和地上的冰柱一样粗细长短。
惊呼四起,哈休曼尤其震惊:“老天!真的是!”席恩恍若未闻,凝视面前的成果,似乎不甚满意。
“迪安?”丽芙忍不住拍拍他。席恩一震,冰柱脱手飞出,连续射穿一列碗口粗的树木,消失在众人的视野尽头。
一时鸦雀无声。
“呃……抱歉,失误失误。”终于清醒的青年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想出风头,偏偏一研究就忘了一切,“那个是模仿,模仿。”大部分人被他糊弄过去,少不了夸奖或打趣几声。贝尔妲之流却没这么好骗,眯起眼记下这一笔。
哈休曼最在意,要不是时机不对,他几乎要揪着领子逼问。会魔力解析已经够匪夷所思,连龙语魔法也能解析,这可不是交代得过去的事。
魔法是一门循序渐进的技术,年纪轻轻就有不俗造诣还可以用天赋解释,但在学术上也如此精深,就不能不启人疑窦了。
远远的,一声像是咆哮的奇异长音传来,人人脸色发白。
“不会是……那根冰柱正好戳到龙吧?”薇妮提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假设。
下令全员准备的贝尔妲不禁懊恼:这个看似可靠的年轻人和肖恩一样会闯祸!
……
绯之霜星没有被冰柱刺中,只是从它引起的声响中,判断出又有不速之客侵入它的地盘。
在树林里无法展开,众人快马加鞭地朝斥候指引的方向奔去。
“熄灭火把!”
除了魔力解析,席恩还注意到刚才那些人是扎营后被突袭,这一带是水元素界和现世的交汇点,绯之霜星应该对火能量非常敏感。
拿着火把的冒险家手忙脚乱地踩熄火头,周围登时暗下来,只听见哈休曼苍老的声音响起:“停下!尽量不要出声!”
月光透过遮天的枝叶罅隙筛落,在铠甲表面淬出一片寒光,骑士们安抚着坐骑,冒险家缓缓移动到树下,人人屏息静气,感觉仿佛置身于一个真实的噩梦。
高空,一道黑影盘旋飞舞,翅膀遮住了月亮的一角,投下充满压迫感的阴影,隐约还能听到低沉的吼声从上空传来。
急促的呼吸此起彼伏,几名祭司瑟瑟发抖,吓得脸青唇白。
毫无预兆地,头顶的死神转身离去。席恩第一个反应过来:“又有人来了。”真感谢这帮后来的替死鬼。
“要去救他们吗?”一个明显很热血的骑士问。贝尔妲咬紧下唇,果断地摇头:“不!我们必须赶在绯之霜星回来前埋伏好!”
“抱歉。”席恩主动道歉。没人怪他,也没人有空怪他。
“别放在心上,那是意外。”挥挥手,贝尔妲带队出发。
出了森林,一座陡峭的悬崖映入眼帘,高耸的峭壁下是环形山谷。
贝尔妲咋了咋舌,暗骂这个地形真是糟透了,指挥麾下的骑士转向左侧的树林隐蔽,而两名法师用羽落术躲在岩石的凹陷处,费伦等人作为保镖当然也下去。
刚布置好,振翅声就被恐惧成倍放大,震动着鼓膜。一头庞大而美丽的生物低空掠过深绿色的树海,以胜利的姿态归来。它的全长超过三百米,鲜艳的鳞片紧密相连,与烟蓝的月色交织出奇妙的光影效果,层层叠叠的冻气使得它的轮廓十分模糊。
一道道银线划破了空气,带着人类不畏死的勇气,直射收翼降落的庞然大物。
愤怒的咆哮震耳欲聋,火焰纹章骑士团有备而来,携带的弓箭全部经过神术加持,又瞄准敌人相对脆弱的膜翼,虽然还是没能突破古龙高得惊人的魔防,却令它失去平衡坠落。
“紫电雷网!”
哈休曼不失时机地出手,深紫色的雷电编织成一张巨网,牢牢包裹住绯之霜星。
“至善的生命女神,请降下尊贵的荣光,赋予战士无畏的力量,黑暗激流也将化为白昼光芒,无限之力环护于勇者身旁……圣临升华·神力加护!”两名祭司默契地吟唱咒语。
身上发出白光的骑士发动了总攻,全身披挂的骏马飞跃出悬崖,完全不受重力影响,在岩壁上奔驰。
梦魇!认出那缠绕着寒雾的生物,席恩不无惊讶,想不到这些骑士竟然连来自扭曲虚空的梦魇也能驾御。
“连环闪电!”
“荆棘之狱!”
绯之霜星很快挣脱雷网。哈休曼持续放出两个中级魔法缠住它。留在峭壁上的骑士也投出密集的标枪,掩护同伴冲锋。突击小队在贝尔妲的带领下,飞快接近巨龙,一齐端起闪烁着银光的长枪。
八尺长的屠龙枪相对于绯之霜星巨大的身躯就像细小的牙签,但屠龙枪毕竟是屠龙枪,一插进鳞片的接缝,就大放光华,无穷无尽的神圣之力如潮水般涌入,破坏着体内组织。
换作普通的红龙就在这样的攻击下一命呜呼了,上古巨龙却没有受到致命伤。
“火环!”本能地感到风雨欲来的气息,席恩断然清喝,烈火形成的光环应声圈住绯之霜星,给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少数人赢得了一秒的活命空挡。
狂野的呼啸以绯之霜星为中心向外发散,夹杂着无数闪耀的冰晶,化为席卷一切的暴风雪!
爆裂声不绝于耳,勇敢的骑士连人带马冻成冰雕,几乎在同时,就被猛烈的狂风绞成粉末,透明的冰粒纷纷扬扬,形成异样凄美的画面。
席恩和哈休曼联手施放的结界挡住了恐怖的冰风暴,下一秒,席恩身形一闪,用次元门转移到绯之霜星背后的死角。丽芙也跳下石台,灵巧地在冰壁上滑行,隐形斗篷遮蔽了她娇小的身子。
反应慢的人就倒霉了,哈休曼固然是非常强大的法师,也不能无限制地施法,刚想换口气加强结界,一枚冰柱就汹汹然杀到,穿过他的身体,将他钉死在石壁上,近距离目睹这一幕的薇妮发出了尖叫,费伦和艾菲也脸如土色。
“大师!”眼见恩师和同僚惨亡,有神器护体而逃过一劫的贝尔妲翻身跳起,右手急遽挥动,“焚火!”
金红色的火焰从黑色的护腕窜出,变成一条散发着逼人热气的巨大火蛇,环绕住绯之霜星如山的身躯,狠狠咬进它的脖下部位。
“狂雷爆袭!”席恩跟着结印。天色一下子暗下来,星月被乌云遮盖。法师的黑袍爆出幽蓝的电花,云层间也共鸣着闪现光弧。
下一瞬间,伴随着炸雷的轰鸣,无数刺眼的闪电形成一条条亮蓝色的晶莹光柱,倾泻而下。
插在敌人身上的屠龙枪成了最好的导电体,绯之霜星痛苦地哀鸣。
一系列强打击终于发挥了效果。
重重倒下的巨龙口喷鲜血,金黄而灼热的液体与地面相触的瞬间,滋滋连声,浓烟四溢。贝尔妲和席恩刚要补上最后一击,拥有夜视力的丽芙警告:“小心!”
一个巨大的身影撕裂浓郁的夜色,悬停在上空,毫无顾忌地展示与生俱来的威势和强大无匹的力量。
“还有一头!”贝尔妲失声道。席恩也愣了愣,脑筋快速运转:两只?一公一母?按照龙族的习惯,应该夫妻一起迎敌才对,母龙先前没出现,有两个可能:一,生病了;二,怀孕或孵蛋。
瞥了眼漆黑的龙穴,他有些振奋:也许今天的收获会意外的大。
不过前提是活下来。
白热的瞳孔一一扫过身在半空的席恩,握着火鞭的贝尔妲和隐身的丽芙,喷射出宛如实质的杀意:“你们这些不自量力的小虫!”
随着愤怒的咆哮,冰之风暴再次降临!
“炎之壁!”
贝尔妲用浮空术飞到石台前,全力启动飞焰的能力,护住自己和身后的人。席恩却没空管同伴的死活,摩擦戴在右腕的红宝石手镯,吟唱了几个特殊的音节。
话音刚落,赤练般的火焰撕开冰雪,向四面八方喷涌而出。
一红一白两个明亮夺目的硕大光球在半空剧烈撞击,激射出汹涌澎湃的能量波。
大地震动,天空颤抖,谷里的树木被飓风连根拔起,溪流瞬间蒸发,刚刚冻结的山壁裂开仿佛蛛网的裂缝,碎冰纷飞,轰鸣碾压着饱受摧残的地面传开,再次激荡起浮尘……
“龙、龙焰!怎么可能!”绯之霜星惊讶地瞪大眼,“你一个人类怎么会龙的吐息!”
席恩确实不会,这是他从某个老师那儿拿来的压箱法宝,神器“炎王手镯”,能够释放出不亚于红龙的火焰。
尽管继承了神的知识,碍于年龄,席恩的实力并没有到达足以和古龙硬拼的程度。他也不想硬碰硬,那太危险了,他的优势在于一次次生死关头磨练出的战斗技巧。
发动神器非常耗力,席恩只得遗憾地放弃攻击的大好机会,一口气倒飞了十余丈。绯之霜星抛开疑惑,扑向这个渺小的人类。
牙咬,爪抓,尾扫!青年的形象如烟尘消失。
“这是……镜像!”绯之霜星刚识破敌人的花招,席恩已在另一边显形,投出准备好的魔法。
“雷电·鞭击!”
双手同时外拉,粗大的闪电飞掠而出,狠狠鞭在坚硬的龙鳞上!
“愚蠢!”绯之霜星怒吼,这种低级的法术对它而言等同瘙痒,果然闪电弹开,撞上四周的山壁。
变生肘腋,已经十分酥脆的岩层爆开,落石像雨点般砸向它。
趁敌人晕头转向的时候,席恩开启次元门。龙拥有媲美魔族的复原力,要是让那头公龙恢复,前后夹击,他就玩完了。
修长而苍白的手指聚起黑色的光束……“精神利刃”,顾名思义将精神力实体化的魔法。意志越强,形成的利刃就具有越强的杀伤力。
巨龙的头颅被无声无息地切下!
“你……”
眼见爱侣死亡的古龙红着眼睛冲过来。这时,贝尔妲等人纷纷施与援手,给席恩缓冲时间。
“大地女神的恩赐!”高级神术加持。
“风刃雷击!”魔法剑远程攻击。
“爆炎!”贝尔妲的咒文最简洁,也最强,一排火焰弹足足将绯之霜星轰炸出十米远。虽然没有造成伤害,但天生对火焰敏感的体质加倍了灼烧的痛楚。
带着怒意的嘶吼与龙威一起发散,震慑住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已进入冥想状态的棕发青年。
“该死!你居然还想施法!”挥下的巨爪再次落空,带起如同波纹的空间褶皱,“朦胧?!”
清朗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来自远古的魔神,以吾之名召唤你的出现,让天空落下火雨,让大海变为血池,众神为之恐惧,一切归于虚无……末日黄昏!”
数以百计的陨石挟裹着炽热的白焰,如流星从天空划落,轰击在巨龙张开的魔力屏障上,岩浆从地底喷出,化为赤红色的火柱,仿佛连神也能斩开的锋利巨剑。
“禁咒!”贝尔妲惊呼,让她吃惊的不仅是“迪安”能够使出火系禁咒,更重要的是他的咒语不全,全世界能以不完整的咒语施展末日黄昏的只有火之贤者拉多娜。
然而,太古巨龙是超越了禁咒的存在。
浓雾中露出伤痕累累的庞大身躯。
妈的!真耐打!席恩暗咒,心知不能再藏私,顾不得后遗症,从自己的次元空间拉出一把象牙法杖,飞快地念颂咒文:“由无尽深渊诞生的虚影,籍由我血的联系将你呼唤到此,万事万物都腐朽堕落,归于尘土,以生灵为献祭……冥神之怒!”
死亡的波动从杖身喷涌而出,拉长成形,化为一把黑色的巨型镰刀,朝绯之霜星挥下。
大气发出尖锐的破空声,能量所过之处,玛那精灵瞬间灰飞烟灭。
死灵魔法!他是死灵法师!这回贝尔妲连下巴也合不拢了。
随着一阵像是吼声的龙语,绯之霜星身下展开流转着灿烂光芒的魔法方阵,拉起一堵看不见的障壁,堪堪挡住漆黑之牙。下一刻,冰白的光芒炸裂开来。
寒风卷起雪尘,屏蔽了现实世界,夜空变成一望无际的苍白,大地覆盖着皑皑积雪,构筑成壮阔而苍凉的画卷。
迟了一步!席恩心下切齿。古代龙不但拥有威力强大的吐息,还能在交汇点创造出次元素界。
而绯之霜星的次元素界就是冰之界!
压下无用的懊恼,他急忙变换方位。连着释放了两个禁咒,饶是他精神力够强,也暂时没有了再战之力。
没有第三次被障眼法糊弄,绯之霜星俯冲而下。
“呜!”
虽然有贴身的三重防护结界,又及时竖起“暗黑之幕”,巨大的冲击力还是将席恩打得倒飞出去,激起大片雪云。
千钧一发之刻,一道纤细的身影挡在他面前,架住凌空抓下的巨爪。
“丽芙!”席恩睁大眼,没想到她还活着。
精灵少女以两手撑住利爪,血丝从咬破的唇流下,即使体质转化成了食人魔,龙的力量依然不是她能抗衡的。
回过神的棕发青年毫不犹豫地逃开,紧接着,骨裂声传进他耳中。
“忘恩负义!这就是卑鄙的人类!”绯之霜星不屑地嗤鼻。
“冰尘狙击!”席恩置若罔闻地完成刚学会的魔法。
尖锐粗大的冰柱凭空浮现,形成密集的冰之丛林,从天而降。
绯之霜星大吃一惊,这招它太熟悉了……就是它老公的绝招!为什么这个人类会用?还用得毫无二致!
冲击下,它情不自禁地放开鲜血淋漓的少女,而密密麻麻的冰柱在同时贯穿了它的躯体。
悲鸣戛然而止,锋利的牙深深嵌进巨龙的咽喉,将威力无匹的吐息硬生生地掐住。
“凋死术!”
“钢铁束缚!”
“虚弱化诅咒!”
单用咒妖还不放心,席恩连续三个魔法将敌人的状态降到最差,捆绑得严严实实,才御风接近,一手按在它额前的冰蓝色宝石上,低喝道:“解离术!”
和一般龙族不同,古龙的要害是额头的能源石,因为它们是半能量体,所以砍下头也能达成相同的效果。
电光火石之间,正要垂死挣扎的绯之霜星看清了敌人的面目。
“惑乱之星……”
“?”法师的冷静自动排除干扰,思波却从接触的部位传入脑海。
“你是……会带来灾祸的……不祥之人,未来的魔域之王,无尽的毁灭……虚无……破灭……”
砰!能源石迸出细痕,迅速曼延成破碎的分割线,消散在风里。
“去他的狗屁预言!”
狂怒的喊声震动整个冰之界,温度骤升,雪浪直冲天际,“龙也好神也好,都是这样!你们凭什么任意干涉我的人生!既然你们要毁灭,我就给你们毁灭!”
奔雷和狂火一同落下,水龙卷呼啸着飞舞,失控的能量冲出冰之界,在山谷里来回奔腾,疯狂地肆虐着满目疮痍的大地,宛如实体化的怒气。
漫无目的的法术轰炸持续了整整半分钟,才渐渐缓和下来。
虚脱的法师瘫软地跪倒,大口喘息。惨遭池鱼之殃的人们埋在碎石下,都失去了意识。精灵少女却被一个半球形的防御壁罩住,还剩一口气,一边吐血一边挤出微弱的呻吟。
勉力撑起身体,席恩习惯性地放出几个风精灵警戒,踉跄走向倒在血泊里的丽芙,不带感情地俯视她。
淡绿的眸子睁开一线,褪去重伤者特有的昏聩迷乱和不甘,静静回望他。
“咳咳!你要……把我变成不死怪物?”
“你没救了。”死灵法师淡淡地道,不掩落井下石的居心。少女却没有生气或恐惧,反而微微笑了:“可以,我知道……我研究过,受术者自愿,法术会事半功倍,但是……我有个条件……”
“帮你复仇?”
“不!”丽芙激动起来,代价就是一阵剧烈的呛咳,“咳咳咳……我会自己复仇!不用你帮忙!你只要让我能拿起冰煌!”
略一沉吟,席恩点点头:“好,我会想办法。”
……
当我呼唤神明,他没有给我回音,所以,我只有和恶魔签定契约。
……
龙窟里的宝物堆积如山,还有一颗最醒目的龙蛋,席恩捡起来塞进腰包,放了个侦测魔法,卷走装备若干。
当然这相比龙的收藏只是九牛一毛,根本看不出有少,席恩已经预见到“无名法师迪安和绯之霜星同归于尽”的谣言流传开来。
那几个幸运的冒险家还活着,圣域方面除了贝尔妲全军覆没,估计不会有后援,暗月法师公会却可能捡现成便宜。
他的时间不多。
秘银铠甲蒙上一层厚灰,耀眼的金发也失去了光泽,凌乱地披散在苍白的脸颊上,飞焰漆黑的皮革在月下流转着金属的冷光。
席恩清晰地记得这张脸,还有肖恩的义姐洁西卡。在梦里,她们都用温柔宠溺的眼神看着他,关爱他,照料他,那浸透心扉的温暖,连远在大陆另一边的他也能感受到。
然后在醒来的一刻化为锥心的刺痛。
他是嫉妒,那又怎样。
即使逃出了圣域,肖恩依然被爱情包围。反观他自己,早已在一次次阴谋和背叛中失去爱人的勇气。
“贝姬……”一声叹息幽幽落下,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月色将一切湮染在透明的雾气里,山谷里布满了成千上万的碎冰,散发出荧荧蓝光,风已停止,杀戮和罪恶都在黑暗里静静沉淀。
……
半年后,小龙破壳而出。
不足巴掌大,还没长出鳞片,额头生着小小的肉角,发出细细的鸣叫,本能地朝附近唯一的生命体偎去。
对方弹了它一下,看着它咕噜噜打滚,很有精神地爬起,再戳戳它,确定这小家伙非常健康。
幼龙生气地咬住他的手指,含糊低鸣,轻微的疼痛曼延到心里,勾起模糊的回忆。
那是他第一只妖兽,也是唯一取名的下仆,之后他都没有投入感情。
“哈玛盖斯。”席恩低声道,“你就叫哈玛盖斯。”
席恩和哈玛盖斯的一天
早七点:被吵醒。
早七点零一分:扔飞发出凄厉惨嚎的骷髅形计时器。
早七点零二分:继续拥被而眠。
早七点零三分:呼噜中……
早七点零五分:再次被吵醒,N次想把该死的闹钟咬成碎片,但到底没这个胆子,因为是主人的东西。
早七点十分:梳洗完毕,匆忙跑出房间。
早七点十一分:撞见端水要给主人洗脸的侍女,赶走她,主人不喜欢陌生人侍侯。
早七点十二分:推开主人卧室的门。
早七点十三分:主人已经醒了,开始没认出来,因为主人又换了个皮相。
早七点十五分:命令我坐下,考我昨天要我记的资料。
早七点十六分:沉默了一分钟……
早七点十七分:沉默了两分钟……
早七点十八分:沉默了三分钟……
早七点十九分:主人看着落地钟说我已经浪费了他整整三分钟的宝贵时间,不想一会儿没饭吃,就在他踏出这个门之前记下来。
早七点二十分:连忙跑回去翻笔记,花了三十秒默背。
早七点二十一分:奔回,幸好赶上,主人刚刚打开门。
早七点二十五分:考核完毕,这里是夏尔玛大陆西琉斯王国的王宫,主人的新身份是二皇子列文·嘉兰诺德·奥斯卡,上有一父一兄,下有八个弟妹,母亲是出生于秘魔岛的女巫,所以这个身体是法师。我是他从路边捡回来的贴身小厮(汗),名字不变。主人好象要在这里搞什么阴谋,具体什么阴谋我就不知道了,他也没告诉我。
早七点二十六分:又有侍女跑进来献殷勤,真讨厌,怎么像苍蝇一样赶不走。
早七点二十七分:和主人一起去吃饭,幸福。
早七点二十八分:发现主人扣错一颗扣子,帮他扣好。主人其实很迷糊,尤其是他考虑事情的时候。
早七点二十九分:发现主人头带歪了,帮他绑好。
早七点三十一分:一路遇见的雌性动物都朝主人抛媚眼,矜持的也红着脸偷瞄,胆大的还捏我的脸!可恶,我是龙……
早七点四十分:早餐是主人喝的咖啡、我喝的牛奶、桂花糕、焦糖布丁、杏仁圆饼和山渣奶皮卷,好吃得不得了,但主人还是吃得很少。
早七点五十分:主人去向他的母亲(不是生母)请安,叫我不用跟了。
早七点五十二分:把剩下的食物打包,跑去花园摘果子。
早八点零三分:发现第一只毛虫,踩。
早八点零七分:发现第二只毛虫,挖。
早八点十一分:发现第三只毛虫,有点想吃……
早八点十三分:听见主人叫我,冷汗,赶紧跑过去。
早八点十五分:主人没有骂我,他从来没骂过我,只是冷冷扫了我一眼,呜呜呜呜呜……好可怕……
早八点十六分:看到我脏脏的手,主人咕哝当初应该说我是养猪人的儿子,我哭!
早八点十七分:把采的水果给主人,主人一向胃口不好,惟独对水果情有独钟。
早八点二十五分:主人一连吃了三个桃子,好开心。
早八点三十分:皇子课程开始,老师在上面口沫横飞,主人在下面看魔法书。
早八点四十五分:我折完纸工,开始画画,画主人最喜欢的菠萝。
早十点:上课时间结束,给主人看画,主人夸我的南瓜画得很好,伤心……
早十点十分:照例去孤儿院募捐视察,主人说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早十点三十三分:院长请主人谈话,一帮小鬼缠住我。
早十一点二十分:捉迷藏好无聊,玩泥沙还有点意思。主人还是坐在秋千上看书,没有小鬼敢骚扰他,女孩子都远远地偷看……她们怎么就不怕我?
午十二点零六分:收到来自艾斯嘉大陆的消息,主人很关心那边的事。
午十二点十五分:授课,即主人口中污染白纸的伟大工程。
午一点:吃饭,有面包、熏肉和杂菜汤,伙食越来越好了,因为主人都在这里吃中饭。
午一点十分:主人把宫里带来的糖果分给小鬼们,向院长告辞。
午一点十二分:去伤兵疗养院,主人说这么做有助于提高他的名声。
午二点十一分:缠着主人上街闲逛,虽然不太愿意,主人还是答应了,耶……
午二点二十四分:主人进了图书馆,怀疑这才是他答应的主因,哭!
午三点三十五分:主人又进了魔法道具店,再哭!
午三点五十分:主人买了很多小吃给我,不哭了。
午四点零五分:回到王宫。
午四点十分:泡茶给主人,格蕾茵丝大人来串门,用佛雷恩伯爵小姐的身体,后面跟着一群雄性人类,女恶魔的魅力就是惊人。
午四点二十三分:奇蜜拉大人来串门,附体是萨拉公爵夫人,也被一大帮雄性人类簇拥着,同样魅力惊人。
午四点三十九分:艾斯托尔大人附在左相的女儿依亚拉身上来串门(为什么连他也用雌性!?),跟班更多,雌雄都有。
午四点四十六分:听到侍女窃窃私语主人越来越花心了,我为主人感到冤枉!
晚五点:梅杰安大人变成鸽子来复命,她的伤还没好,主人慰问了两声。让我佩服的是就连她身后也跟着好几只雄鸽子,恶魔这种生物……
晚五点十八分:克鲁又向我挑战,一拳揍他到围墙上吐血,哼!
晚五点二十五分:主人吃了几块糕点,因为晚上有宴会,到时一定没空吃。
晚五点三十分:和主人练习交际舞,今天主人的未婚妻,确切的说是列文皇子的未婚妻坦丁帝国的希丝蒂亚公主会来,不能再推了。
晚五点三十五分:主人很聪明,跳了两圈就会了,反而是我笨手笨脚,踩了他好几脚。
晚五点四十分:主人给自己的脚施了个治疗魔法,叫我去跟扫帚练习,我委屈……
晚五点四十二分:主人去沐浴,我继续和扫帚奋斗。
晚五点五十分:侍女帮主人穿礼服,这种很烦琐的礼服我穿不来,主人也不会穿。
晚六点十五分:到宴会大厅,人好多。主人的爸爸是个色胚,左拥右抱还盯着主人的脸直瞧。虽然主人不会吃他的亏,我还是很生气。主人的哥哥更混蛋,说话句句带刺,不过我看主人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晚六点二十七分:希丝蒂亚公主进场,是个很漂亮的雌性,但是没主人好看。
晚六点三十八分:主人按照规矩请她跳舞,这个公主好高傲,还摆架子!主人说公主累的话就歇会儿,转头请凡公国的雪女王跳舞,嘿嘿,活该……
晚六点三十九分:我看到那个公主气得拧手绢,真痛快。不过这里头好象有很复杂的关系,主人是不会赌气的,他一定有他的用意,至于到底是什么用意我就猜不出来了。
晚七点零四分:佛雷恩伯爵小姐,即格蕾茵丝大人请主人跳舞。主人说她太轻率了,的确,会场有很多魔法师呢!不过我看他们都被格蕾茵丝大人勾了魂,她吃吃一笑,全部像抽筋似的。
晚七点十六分:第一个小姐请我跳舞,中途说脚扭伤被我扶下场。
晚七点二十分:第二个小姐请我跳舞,中途说脚扭伤被我扶下场。
晚七点二十五分:希丝蒂亚公主也请我跳舞,我有点意外,随即想起她的传闻……这个公主喜欢小男孩,想到她刚才对主人的态度,故意狠狠踩她,痛死她!
晚七点二十八分:主人已经被包围了,好可怜。
晚七点四十五分:第一个夫人请我吃点心,被摸脸。
晚七点四十六分:第二个夫人请我吃点心,被戳脸。
晚七点四十七分:第三个夫人请我吃点心,被掐脸。
晚七点四十八分:第四个……
晚七点五十分:我决定我受够了,悄悄溜走。
晚七点五十三分:在花园里撞见主人,他拿着一杯果汁坐在凉椅上。
晚八点:喝完果汁,主人说慢点回去,散散步吹吹风。
晚八点十分:踱到放烟花的地方,问工匠制作方法。
晚八点十六分:主人当场做了个魔法烟火。
晚八点四十一分:烟花放完了,我们回寝宫洗澡换衣服,因为礼服被烧出许多洞洞。
晚九点零八分:主人回大厅应酬。
晚十点十一分:借口身体不适,我们一起开溜。
晚十点十八分:主人又冲了个凉水澡,说那些香粉让他想打喷嚏。
晚十点二十六分:主人开始做魔法实验,我认为他应该先做实验再洗澡。
晚十一点三十分:果然他出来时灰头土脸,不得不又洗了一次,主人真的很迷糊。
晚十一点三十五分:侍女送来夜宵,主人躺在沙发上看借来的历史书,我趴在地板上拼今天在街上买的拼图。
晚十二点:丽芙小姐出来晒月亮,抄着一把战锤拿假山当靶子,挥得虎虎生风,闹得鸡飞狗跳。主人保持一贯高度的集中力,压根没听见声音。可是我受不了,只好跑去和她对练了一会儿。
晚十二点二十分:回来时,主人已经盖着书睡着了。
晚十二点二十二分:我叫醒主人,因为一靠近主人也会醒。
晚十二点二十三分:主人脱鞋子上床,对我说晚安。让我高兴的是,我撒娇地扑上去时,主人没有用结界把我弹开。
晚十二点二十四分:跟主人说晚安,回房睡觉,希望明天也是个好天气……
(完)
时间的尽头(节二)
何谓永恒?
对他而言,那一刻,就是永恒。
灭神剑发出愉悦的颤音,贪婪地吞食着第一个猎物,那强大而无与伦比的灵魂。鲜血迸溅,灿烂得刺目,一丝丝一缕缕沿着剑柄缠上他的手,明明是烧灼的温度,却使他感到透心的凉。
他喘息着,宛如伤兽的低狺,眼里是一种茫然的情绪,像是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金色的血还在汩汩流出,缠绕住他,在往后的岁月化为挥之不去的梦魇。
“……”轻轻的啜泣逸出口,他尝到自己泪水的滋味,腥咸苦涩。依然茫然地抬眼,对上一双冰冷的黑瞳。
无心无情无血无泪。
慢慢的,那双眼的深处浮现微弱的暖意,熟悉的似笑非笑,隐含叹息和无奈,更多的是担心:“笨蛋。”
撕心裂肺的狂喊划破天际。
……
他们是一体两面的存在。
协调神贺加斯和混乱神兰修斯。
贺加斯不知道他们谁先出生,只记得一有意识,就看见一张非常可爱的睡靥。因为他先醒,自然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老大。兰修斯一直在睡,睡了好久好久,等到他不耐烦,拿手指戳戳他的脸。
几乎在同时,他睁开了双眼。
惊艳。
这是贺加斯的第一印象,狭长清冽的黑眸幽深而潋滟,不经意地流露出点点天真的风情,小小的孩子,已是烟行媚视,眼波流转间,似笑非笑,似醒非醒。
兰修斯。
他默念他的名,在他漆黑如子夜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形象:金发,碧眼……虽然是兄弟,但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
“贺加斯。”兰修斯坦率地喊出他的名字,绽开无比璀璨的笑靥,一双细长微挑的凤目也在笑意中灿若流星。贺加斯却没能回以一个微笑,而是皱了皱眉。因为他总觉得那笑容中有调侃的意味,而对方的反应也证实了他的怀疑:一看到他皱眉的表情,兰修斯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讨厌。这是他对孪生弟弟的第二感觉,一直延续到很久以后。
……
一开始,贺加斯很难区分自己和兰修斯。他们是父神的分身,一体两面的存在,属性相对又互相依存。
共生,共灭,渴望包容彼此,又背负着最终敌对的宿命。
父神沙凡西顿是第一位神祗,诞生于混沌的伟大意志,他在漫长的寂寞中创造了第一代神奥古诺、贝里卡斯和唯一的女神黎姬,因为力量消耗过大而陷入沉睡。沉睡前,他把自己分成两半,就是他们。
这些是根源于灵魂的记忆,就和自我认识一样。只是他们都还太稚嫩,有自觉和意识,心性却是孩童。
性格认真的协调神战战兢兢,不断自我省思提升精神境界。生性潇洒的混乱神却优游自在,对目前的状态乐在其中得很。又睡了个长觉,再逗逗哥哥,他就跑到外面去了。
“回来,兰修斯!”贺加斯一时不察让他逃走,赶紧大叫。
“我会带礼物给你。”某神轻飘飘地挥手。
呆了一会儿,贺加斯终是放心不下,离开始源之海的庇护。无边无际的黑暗在他眼前展现开来,冰冷无声,此时的宇宙还没有除了神以外的生物。
惊慌、恐惧……他徘徊着不知如何是好,无论如何呼唤,都没有回音,弟弟像被吸进了无底洞,渐渐就连他本身也快要被黑暗吞噬。
不知名的彼方传来温柔的曼唱,贺加斯从未听过如此动听的声音,低回婉转,浸透心扉的和暖。
缓缓地,天籁般的音色中冉冉飘来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手持古雅的灯盏,火光是淡淡的橘色,却照亮了他。
那是个亭亭玉立的女子,长长的金色卷发垂过玉足,纤细的腰肢,窈窕的身段,穿着雪纺衣裙,头戴鲜花编成的桂冠,全身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她笑着,朝他伸出手,说:“我是黎姬,请多指教。”
那一瞬间,小小的神祗脸红了。
……
贺加斯碰见了黎姬,兰修斯遇到的是奥古诺。
他坐在自己的灵魂神殿上发呆,不等兰修斯靠近,就抬起头。清秀如水墨的容貌,淡淡的眉,淡淡的唇,淡淡的气质,额心的梅花印记也是仿佛晕染的浅黑色。
这么温润淡雅的长相,却配上白发赤瞳。长过膝盖的发丝泛着浅浅的银芒,在脑后用青色的布绳松松扎起。红眸看似邪气,细看却平和沉静,眼底甚至透着沧桑和疲惫。
“我没有邀请你。”
清亮悦耳的声线,却听不出男女。
奥古诺没有性别,不是男神也不是女神,父神的第一个孩子。所以兰修斯好奇地打量片刻,清清脆脆地唤道:“大哥。”
“叫大姐也没得通融。”奥古诺似乎有些不适地按着胸口,眉眼始终淡漠,“快回去吧,黎姬应该正在找你们,今后你们就由她照顾。”
“好。”兰修斯乖巧地答应,唇畔的笑意却渗入狡黠,“可是我答应了贺加斯,给他带礼物回去。”
微微蹙眉,奥古诺举起左手。这只手白净修长,指节分明,和他一样秀气好看。很久很久以后,兰修斯从一个人类身上看到一双类似的手,法师的手。
那人的名字叫席恩,是奥古诺的弟子。
一颗晶莹的球体浮出掌心,银光闪烁,不可思议的绚丽,里面包含着一个千变万化的世界,时而春暖花开,时而夏日炎炎,时而枫叶满林,时而细雪飘飞。
“看着解闷吧。”抛给小客人,奥古诺不动声色地以宽袖掩住嘴,轻轻咳了咳。
“谢谢!”接过水晶球,兰修斯开心地挥手告别。
……
黎姬的灵魂神殿坐落在宇宙树一望无际的宏伟树冠上,温馨的烛光透出拱形窗户,仿佛能看见明亮的客厅和暖洋洋的壁炉,周围摇曳着片片花丛,整个城堡笼罩在变幻莫测的极光下,如海市蜃楼般幻美。
他们到的时候,正好花开。
半透明的花朵飘浮在空中,旋转着洒落宛如金砂的光尘,像倒转的水晶沙漏。柔软如丝绸的花瓣优雅地舒展,将绮丽的光幕过滤成朦胧的颜色,羞怯地展露自己的娇艳。
这个景象给了贺加斯和兰修斯深刻的印象。
一级级玉石台阶凭空浮现,以树干为中心向上蜿蜒。各牵着他们的一只小手,黎姬微笑着带路,轻声诉说这座宫殿的构造。贺加斯捧着她的灯,兰修斯抱着奥古诺送的水晶球。
由闪耀的黄金色调和沉暗的深黑色调交织而成的巨门无声无息地敞开,迎接归来的女主人。
“好了,进来吧,孩子们,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们的家。”
……
经过短暂的相处,贺加斯彻底肯定:他的弟弟绝对是个讨厌的家伙!
兰修斯似乎是生来和他作对的,成天以戏耍他为乐。不是折断他的笔,在他的书上乱画;就是抢他的玩具,把房间弄得乱七八糟;还动不动拔他的头发,用脏兮兮的手在他身上按泥印子。
屡教不听,兰修斯总是笑吟吟地瞅着他,一副充满成就感的样子。
终于贺加斯的忍耐突破极限,在兰修斯N次故意将墨水滴在他的本子上时,爆发了……往那个可恶的小脑袋狠狠敲下。
不巧的是,黎姬正好端着点心进来。
“贺加斯,不可以欺负弟弟哦。”
“我……我……”贺加斯很想说我没有欺负他,但他的确打了弟弟,诚实的好孩子无法否认。
“黎姬……”兰修斯抽噎着扑向美丽的女神,说哭就哭的本事令贺加斯瞠目结舌,当看见弟弟偷偷地从黎姬的臂弯里朝他做鬼脸,更是气得满脸通红。
这个混蛋!
“贺加斯,我们一起去洗澡。”
学习完,兰修斯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追上兄长,亲热地抱住他。贺加斯余怒未休,用力挣扎:“走开啦!我最讨厌你了!”话一出口,他自觉太过,有些后悔。
“是吗?”兰修斯眼神一闪,依旧笑意盈然,“可是我最喜欢贺加斯了哦。”
……
斗不过弟弟,贺加斯只有忍字头上一把刀。
黎姬对他们犹如慈母。很久很久以后,贺加斯还不时回到空荡荡的家,抚摸斑驳的月牙篦,怀念她细心梳理他长发的温柔感触,和印在额上的柔柔轻吻。
她喜欢把他们打扮得漂漂亮亮,带去另两位神祗那儿串门子。十次有九次贝里卡斯在刷墙壁,因为兰修斯在他的墙上涂鸦,而他平常不在乎,等黎姬上门才想到门面问题。
贺加斯和兰修斯都觉得贝里卡斯很呆,他看着黎姬的神情像个傻子,说话辞不达意,还常常闹笑话。贝里卡斯的兴趣是造迷宫,天天改变屋子的布局,随机打乱里面的空间序列,然后乐此不疲地探索。黎姬一来脑子糊了,结果两个小的转了几圈就熟门熟路,他自己倒卡在空间裂缝里,还要黎姬他们把他拔出来。
而奥古诺就有格调多了,虽然他很冷淡,几乎都由艾莉丝和艾尔菲瑞特来招呼他们。艾莉丝是他亲手制作的机关女仆,有着温暖的蜜色长发和沉静的灰色瞳孔,和主人一样优雅、宁静而高贵的举止看不出丝毫的不自然。艾尔菲瑞特是一支鹅毛笔,幻化的形象是个文雅知性的美青年,他就是后来的知识之神。
艾莉丝侍侯奥古诺的起居,艾尔菲瑞特帮他管理足足有三个黎姬的灵魂神殿那么大的书室。
奥古诺喜欢写书,他的兴趣很多,惟独这样最持久。他偶尔会调配点香料提神用,是黎姬带来的鲜花引发的灵感。
……
雪白的茉莉、冰绿的苏蔻、淡紫的熏衣草、绯红的香子兰……深深浅浅的花瓣碾成细细的碎末,均匀地倒进玉臼,晕染了彼此的颜色,溶成清雅的杏黄,散发出沁人的芳香。
瞥见两个下巴枕在桌上,双眼晶亮的小鬼,奥古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糖果,免得他们偷吃。
“我要葡萄的!”
“我要柠檬的!”
“只有两种。”谁也不必争。
“……”
用丝巾包起成品,奥古诺一言不发地递给妹妹。
“谢谢……”黎姬喜悦地笑,深邃的黑瞳蕴着柔和的光亮,这是他常用的香味,清清冷冷,带着几许飘忽的幽雅,就像他,“张嘴。”
“?”奥古诺反射性地照做,一颗腌梅子塞进他口中。
“……黎姬,你想当食神吗?”
神是能量体,不用进食,黎姬却从种花到吃花再到发现味觉。
“什么嘛,真不领情。”料理是黎姬的兴趣之一,但不代表她愿意顶着这个头衔。吃完水果糖的兄弟俩转移目标,盯着她手上的小罐子。
“回去有的你们吃,这罐是给奥古诺的。”
“给他们吧,我吃不出味道。”挥手示意侍女收拾工具,奥古诺转身离去。他是父神第一个分裂体,最强却无固定属性,随着宇宙的能量趋向稳定,他的存在越来越弱,平常只能用灵神出游的状态行动,而灵魂当然没有味蕾。
……
长夜漫漫,纯银沙漏里的细沙一点一点流逝。角落的紫铜香炉溢出丝丝缕缕的飘渺烟气,浅浅悠悠,像初春早晨的第一道曙光,温香中含着轻寒。
兰修斯趴在柔软的地毯上玩奥古诺送的水晶球,百看不厌地瞧着里头永远不一样的风景,这小玩意儿真是奇迹。贺加斯看完一本书,合起来放在膝盖上,突然想到一个过去忽略的问题:“黎姬,父神长什么样子?”
“父神?”黎姬的黑色眼睛满是回忆的温柔,停下拨动琴弦的手,“就和奥古诺一模一样。”
“咦!”贺加斯和兰修斯吃惊地瞪大眼。悦耳的琴音再次响起,从纤细的指间流淌而过:“父神非常寂寞,那么大的宇宙只有他一个,所以他按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了奥古诺,他们的性子也很接近,不过奥古诺更冷漠些。”
“这么说,父神很温柔吗?”贺加斯双目一亮。兰修斯一手支颊,不怎么感兴趣地道:“他是比较像我呢?还是贺加斯?他应该拥有我们共同的特质吧。”
黎姬深深注视他,笑了:“他有奥古诺的智慧,贝里卡斯的迷糊,我的浪漫,你的冷酷,还有贺加斯的温柔。”
听到最后一句,贺加斯的脸上泛起窘红,却觉得黎姬的话有些矛盾。
龙王之心(上)
他浅浅地睡着,两手环抱着膝盖,全身蜷成一团。而包裹住他,让他可以用这个姿势睡着的是一个透明的罩子,静静地悬浮在无垠的虚空中。
突然,罩子剧烈震动了一下,他立刻睁开眼,镶嵌着金色橄榄形瞳仁的黑眸划过锐利的弧光,反射性地加强结界,然后放松下来,打了个哈欠,准备继续睡。
“暮,出来!”
清亮的声音震动鼓膜,他迷迷糊糊望去,只见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男孩站在罩子外面,凶悍地盯着他。
“……晨?”打量了一会儿,他迟疑地唤道。晨又是一脚踹在罩子上,骂道:“废话!出来,懒虫!”
暮听话地撤去防护罩,轻巧落地。换作其他六个分身这样命令,他不会理会,但是眼前这个例外。晨自认是真正的“巴哈姆斯”,而他们全是他分裂出去的人格,所以非常重视自己的权威,如果对方不服从,不打到两败俱伤决不罢休,他可不想做这种无谓之争。
见他乖乖出来,晨顿时消火,稍稍缓和语气:“成天就是躲在罩子里头,你是龙还是乌龟?”
都不是。他在心里回答:我是怪物,你也是。
“今后不许躲在罩子里!”
那很麻烦啊。暮暗叹,实在厌倦了和自己没日没夜地争斗。
以为他答应了,晨更加得意,气势汹汹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知道吗?”
“不知道。”
虽然两人的发色、眼睛、长相和身材都如出一辙,神态却截然不同。晨尖锐暴躁,暮平和迟缓,仿佛什么也不放在心上。
“是你的时段!”晨用手指指着他的鼻子,“赶快出去!晚了别说我们抢你的时间!”
“……”暮惊愕地眨眨眼,奇怪对方怎么会提醒自己,他们不是巴不得一直占据身体吗?
……
……原来如此。
仰望面前巍峨如山的庞大身躯,暮恍然大悟。
如甲胃般的纯黑色鳞片,在月下泛出冰冷的金属光泽,有着锐利棱角的巨大翅膀不耐烦地扇动,带起阵阵腥风,长长的颈项是一种黑得发紫的颜色,高高昂起的头上,一只颀长的尖角直指天空,细长的双眼射出嗜血的光芒。
这是他的父亲,把他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黑龙王拉克拉罗斯。
“商量好了没?谁上?”黑龙王喷出一口气,脚下的土地顿时腐蚀出一个个气泡。
“是我,父亲。”虽然被陷害,暮还是一副没感觉的模样。拉克拉罗斯危险地眯起眼,认出这个有着独特气质的儿子:“暮?”
“是的。”
这孩子很奇怪。拉克拉罗斯有些疑惑,仔细端详。其他儿子面对他时,都是跃跃欲试中带着掩不住的恐惧,惟独他,眼神始终平静到淡漠,不曾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胆怯,但他分明是最弱的。
算了,这不重要。拉克拉罗斯甩甩头,懒洋洋地摆出攻击态势:一切以实力说话。
……
视野一片猩红,耳边只能听见剧烈的喘息声,依稀夹杂着母亲压抑的啜泣和同族的窃语,暮伤痕累累地趴在地上,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打得吐出来。
“太差劲了,连晨的一半都比不上。”拉克拉罗斯失望地俯视他,毫不留情地将他踢了个跟头,“你需要更多的锻炼,提伦王国的边境有一头双角狮鹫,你去把它的角拔下来。”
暮咳嗽着,挤出微弱的“是”。因为他败了,败者必须服从胜者,这是自出生拉克拉罗斯就教会他的道理。
……
奥斯曼帝国和提伦王国的交界有一大片古老而幽暗的森林,传说有魔物栖息,除了不怕死的冒险者,几乎没有人敢踏进林子深处。
渥尔就是这样一个不怕死的家伙,但是他发誓,如果知道经过这个森林会发生什么事,他绝对会改道!
……这是什么?
闻到一股浓稠的血腥味,艺高人胆大的冒险家难掩好奇地翻开草丛,看到一只奇怪的动物。
之所以说它奇怪,是因为它居然有八个头!渥尔也算见多识广,却从来没看过也没听过这样的生物。
不过渥尔确定它无害,这小东西伤得非常重,只剩半口气在那里喘,新旧伤痕交错在黑色的表皮上,血肉都往外翻,看得出是锐利的爪子造成的伤口。
“你还活着吗?”用树枝捅捅它,这是野外必要的戒心。
小怪物动了动,睁开一双黑如夜色的眼眸。
橄榄形的瞳孔!渥尔惊讶地瞪大眼,就他记忆所及,这是只有龙才有的特征。
下一秒,更令他吃惊的事发生了:黑色的小龙慢慢褪去异样的形态,露出人的外形。一头轻软的过耳短发,虽然脸上沾满了血迹和尘土,还是可以看出秀美的轮廓,贴身的黑衣勾勒出柔韧优美的线条,稚气的五官顶多只有人类的八、九岁大。
他怀里抱着一颗蛋形的蓝宝石,散发出瑰丽的蓝光,旁边还有两根染血的长角。瞥眼间,渥尔低呼:“双角狮鹫的角?!”
“给你。”暮跳起来背靠树,将一只角踢给他,握着另一只警戒。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人类很强,希望他拿了一个就满足了,不然,他也只好拼命。
“嗄?”渥尔一怔,随即会意地摆手,“放心放心,我没有恶意,嗯……你需要治疗吗?”说着,他绽开友好的笑容。不管是不是龙,既然能和人勾通,当然用语言进行交涉。
暮目露困惑,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呆了半晌才道:“哦,这点伤马上就会好。”
“是吗?当龙可真方便……等等,你是龙吗?”
“我是……”
一阵细微的啼哭声打断了他的后半句话。
两人面面相觑,然后一齐看向声源,原来是暮臂弯里的“宝石”迸出裂痕,片片剥落。从不规则的破洞中,探出一张人类婴儿的脸。
“这是什么?!”渥尔好奇心发作,凑近细看。
“……不是宝石?”暮是失落。杀死双角狮鹫后,他在它的洞窟里找到这颗亮晶晶的卵,龙类本能发作,顺手牵羊。
婴儿张开宛如青金石的碧瞳,正好对上面前的人类男子。
“妈妈……”
渥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
为什么我会碰上这么荒唐的事?
某个不幸荣升为母亲的青年无奈地翻找包裹,无论如何,饭还是要吃的,何况他身边多了两张嘴巴。
帐篷、睡袋、支架、铝锅、汤勺、酒瓶……
旅人的守护星……南十字星高悬头顶,闪烁着明亮的光辉。枝繁叶茂的大树下,夜风拂过温暖的篝火,沸腾的汤锅不停地冒着热气,散发出浓郁的食物香味,葡萄酒在铝瓶中荡漾着,发出汩汩的轻响。
“嗯嗯,这才是人生。”喝了口浓汤,渥尔满意地扬起唇角。
“妈妈!妈妈!”清脆的叫声打破了他的好心情,有着幼狮的身躯、雏鹰的翅膀、和女婴般可爱脸蛋的小家伙围着他转悠。渥尔用赶苍蝇的手势道:“去去,缠你爸爸去。”
想到就切齿,纠正了好几次,这头小魔兽全当成耳边风。虽然称谓不是重点,但他一个大男人被叫成妈妈,实在丢脸啊!
年幼的父亲无辜地嚼着烤好的野味,他还在思索为什么宝石会变成蛋,蛋又为什么叫他爸爸。
“话说回来,她应该不是狮鹫吧,到底是什么?”
“斯芬克司。”手里的肉被“女儿”咬掉一大口,暮也不动怒,平板地叙述,“我们都叫斯芬克司,远古的狮鹫就长这样,父亲说它们的血统稀薄了,越来越弱。”
“哦,是返祖现象啊。”渥尔摸了摸下颌,满脸好奇地问道,“那你也是吗?”暮顿了一下,摇摇头:“我不是,我是后天的。”
后天?渥尔不解,看出他不愿深谈,识趣的不追问,换了个话题:“你怎么会独自跑来这里杀……咳,魔兽?我以前从没听说这个森林有龙。”
“父亲的任务。”
成年的双角狮鹫可不是一头幼龙能对付的,这父亲未免太欠考虑了。渥尔暗暗皱眉,不过别人的家务事,他也管不着。
“妈妈,我还要再吃!”小斯芬克司大声道。渥尔白了她一眼:“你这小东西,吃得太凶了。”训归训,还是帮她烤肉,连带暮的份。
“不行,你必须自己捕猎。”暮抬眼,冷冷地注视她,“刚刚给你的肉,够你有力气猎食了。”小魔兽眨巴眼睛,怏怏应了声,朝密林里飞去。
“哎哎,小龙!”渥尔一把捞住斯芬克司,“她还小呢,犯不着这么小就叫她狩猎。你也是,你爸爸绝对在压榨童工,是不当的教育。”
生平头一次听人否定父亲,暮愣住了。
小斯芬克司瞅着母亲:“我不用去?”渥尔放弃地抚摸它褐黄色的毛发:“是是,吃饱就去睡吧。”
“哇……妈妈真好!”小小的头拱着他的胸膛,继续幸福地大块朵颐,“等斯芬克司猎到肉就报答你!”
“你能改口叫我爸爸就是报答了。”
“晚安妈妈。”
“……晚安。”
吃饱喝足的小家伙甩甩尾巴,飞向树梢。渥尔在后面欲哭无泪地叹气。
“她这样成不了强者。”暮抬头看着打起瞌睡的斯芬克司。渥尔奇道:“为什么一定要成为强者?她有这个意愿再说吧?”
暮再次愣了愣,从小被灌输一定要成为龙族的最强者,他从没思考过为什么。
“……我不知道。”
渥尔凝视他洗干净的小脸,觉得这孩子十分耐人寻味,眯着眼笑了,“我叫渥利克,小名渥尔,你就叫我渥尔好了,你呢?”
“暮。”不自觉地告知真名,黑龙的化身第一次正眼打量眼前的人。他分不出人类的长相,只能从一些特征辨认:乱糟糟的金发,浅绿如猫眼石的双眼,笑起来的感觉也像头大猫。
“相逢即是有缘,多吃点多吃点。”渥尔热情地招呼,瞄了眼趴在树枝上的斯芬克司,“小东西也要取个名字,你取还我取?”
“我们不是她的爸爸妈妈。”
“但是她叫我们爸爸妈妈。”
“……你要养她?”
“啊,没办法,是野兽也罢了,会讲话又这么可爱,简直像个人,抛弃会有罪恶感啊,我良心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点。”渥尔无奈地摊开手。暮也沉默了:“那我该怎么做?”
“没事的话就一起走吧,单亲家庭对幼儿的教育不好。”渥尔笑着邀请。暮想了想,拉克拉罗斯并没有规定时限,他自己也不太想回去,就点了点头,接过烤肉吃起来。
……
边陲小镇马塞,由于靠近魔物出没的黑叶森林而显得人烟凋零,只有几百口人,镇民主要靠采集草药和伐木为生。
因为安然无恙地走出森林,头顶还趴着一只魔宠,身后跟着一头小龙,渥尔在酒馆得到了英雄式的款待,但掺水的劣质麦酒实在让他高兴不起来。
“拉瑞亚不要喝这个白白的东西!”
“这可是特地为你叫的。”
渥尔不明白刚出生的婴儿怎么不用哺乳,最大的问题是:拉瑞亚不吃,这杯牛奶给谁喝?
暮用手指沾了点尝尝味道,然后就开始津津有味地喝起来。
“哦哦。”渥尔眯起的绿眸盛满了意外的笑意:真是个乖孩子啊,和他那个恶名昭彰的老爸完全不同。
双黑,是黑龙王一脉的象征。就像银龙王是银发银眸,血龙王是红发红瞳。
黑龙王拉克拉罗斯凶残暴虐,只能推测他是基因突变生出这样的儿子。
三首龙,银龙王父子就和他们的鳞片一样纯洁无暇,依旧以美名为世人所称道。当代血龙王凯尔塞亚特则是一个举世无双的大色魔,被他染指的龙无数,所以至今不确定他唯一的儿子扎姆卡特究竟是从哪头母龙的肚子里窜出来的。(注:龙族没有杂种,无论父母是否同族,生下的孩子必定继承其中一方的血统)
拉瑞亚冷不防抱起渥尔的酒杯,被一把抄回:“不许喝!你还未成年!”
“嗯……不嘛,我要喝妈妈的酒。”
听到这席对话,老板和客人不约而同地把惊诧的视线集中在渥尔身上,心想这个英俊的男子竟然是女扮男装!?
唉,我的一世英名……感到这些目光,渥尔在心里叹气。
“这东西辣辣的,不好喝。”暮照旧试喝了一下。拉瑞亚于是打消了坏主意。
这段小插曲很快被遗忘,酒馆里恢复了交头接耳的热闹气氛。
“喂,听说没?奥斯曼帝国的皇帝又逃家了。”
“什么!又逃走了?第几次了啊?真同情那里的人。”
“最可怜的是大祭司,据说这次真的抓狂了,在通缉榜上悬赏五万金币,死了的还加一成,摆明了要皇帝受不了追杀,自己乖乖回去。”
“渥尔?”暮清楚地看见一滴汗从同伴的头上滑落下来,直觉地问道,“你认识那个皇帝?”
“啊哈哈,神交而已。”渥尔笑得心惊肉跳,慌忙粉饰,“暮,还要不要牛奶?我再帮你叫一杯?”
“嗯。”
“妈妈在心虚。”拉瑞亚咕哝,敏锐地看穿渥尔的异样。
朱莉雅那丫头,我不过是出来散散心,至于这么狠吗?渥尔喝着淡酒,很郁卒。
……
黑暗历,继魔导历之后的混乱年代。上个纪元末期的一场魔法风暴引起世界性的大灾变,法师的地位一落千丈。众神好不容易将气候调节如初,陷入沉睡。他们的信徒在各地巡礼,鼓舞人们重建家园。当大大小小的国家终于出现在废墟上,一个陌生的种族……魔族,又来了。
这群力量强大的神秘生物肆意杀戮,掀起腥风血雨,放养恐怖的魔兽,各种土生土长的怪物也不明原因地大量繁殖,刚刚建立的政权全部崩塌,艾斯嘉大陆因此进入旷日持久的战乱。如今一晃百年过去,局势还没稳定下来。
时而分裂,时而合并。地方志的制作者之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海浪般的国境线,潮汐般的领土”,以形容国土疆界变换之快。
建国和灭国的消息常有耳闻,民众早已麻痹,新近崛起的奥斯曼帝国、唯兰联邦和蒙卡罗自治领都不能吸引他们的注意,最多也是谈论这些国家还能支撑多少时间。但是身为参与者的渥尔明白在这样的背景下白手起家有多么不容易,他也不是不珍惜成果,只是……
山道上,渥尔拿着一份参考价值有限的地图,研究接下来的逃家路线。
“嗯嗯,再过去是尼曼,往东是利比斯……以我个人的意见,还是利比斯比较合胃口,美丽的非林堡啊。”
“尼曼?利比斯?”暮对地理一窍不通。
“简而言之,一个是老古板,一个是浪漫狂。在尼曼你偷一个面包就要被砍断手臂,捆起来扔到大街上;而利比斯人即使要被吊死,也会和刽子手讨论绳索是不是打得足够漂亮。”
“好奇怪。”
“可不是。”渥尔莞尔,浮起感兴趣的神情,“龙族又是怎么样的呢,暮?有没有我们五花八门?”
“服从。”暮不假思索地道,“所有的龙都必须服从王,战斗是我们的生命。”渥尔咋了咋舌:“听起来好单一。”暮顿了顿,道:“黑龙族是这样,其他族我不清楚。凯尔塞亚特陛下好象就很懂得享乐,父亲因此特别痛恨他,无法接受他那个样子还能屡屡打赢他。”
“这个就是天赋吧。”
“是的,所以他千挑万选选中了我的母亲,她的家族保有最浓厚的古代龙血统,然后把我拆成八个人格,从精神和肉体两方面提升我的力量。”
比这更耸人听闻的事渥尔也不是没听过,但他还是沉默了好一会儿。
“龙族的王也会把自己的子女当成工具啊……”
“人类也是?”暮听出言下之意。渥尔拍拍后脑勺,有点无奈地笑了:“这个嘛,如果自身足够强大的话,就能尽量避免这种情况吧。至少我就不想让拉瑞亚去和亲,也幸好没人会要她。”
“为什么没人要拉瑞亚?!”
小斯芬克司气呼呼地从林子里飞出来,前爪还抓着一条肥美的白鱼,“本来想给妈妈半条,现在不给了!”
“啊啊,别生气。”渥尔安抚地摸摸她的小脑袋,接过白鱼掂了掂斤两,“好大一条,我的小公主真是天生的勇士。”拉瑞亚骄傲地扬起头:“那当然!”
暮开口想说什么,被渥尔眼明手快地按住:“哎呀呀,拉瑞亚只要能养活自己就行了,没必要去挑战那些比她强大的对手。就算碰到强敌,她长了翅膀,还可以逃嘛。”
“我不会逃!”拉瑞亚气得用爪子抓渥尔的皮甲和斗篷。暮动了动唇,渥尔蹲下倾听:“逃跑,是耻辱。”
“……我宁愿活着品尝耻辱的滋味,也不要自我陶醉地去死。”
“和父亲说的不同。”
“那你想听谁的?”渥尔用他独特的笑容问,“第一次见面时,你就懂得避开不必要的战斗,可见是比较亲近我的哦。”暮没说话,只是深深注视他。
大手卷起羊皮地图,轻敲他的额头:“好了,吃饭吧,尝尝拉瑞亚为我们抓的鱼。”
吃着香喷喷的烤鱼,暮有些不知所措。
渥尔看着他的眼神很温暖,就像母亲一样,可是母亲总带着一丝怯懦和歉然,渥尔却是自信的、从容的、不经意地流露出对自我的肯定和未来的展望。
暮隐约知道这就是留住他的原因,龙对自己的心情总是很敏感,也绝对遵循自己的心意。
但是内心深处,他不得不害怕,晨他们没有他的软弱,会怎么对待渥尔和拉瑞亚?
……
在渥尔的印象里,暮一直是个乖巧的孩子,不是没有主见,只是温和而安静。这安静不同于沉闷,是怡人的,仿佛空气一般的存在。你不会注意他,但你知道他在那里,成为一种最舒适贴心的陪伴。
这天他才见识到,看似无害的小龙也有着凌厉的一面。
“唔唔唔……”
“拉瑞亚,回来!”
乱世,贼寇漫山遍野,才踏进山林的第二天,他们就遇到一批。
拉瑞亚勇敢地咬住一个盗匪持刀的手,看得渥尔心惊胆战。这群不开眼的小贼他只需要几秒钟就搞定,但是如果他的女儿被作为人质,事情就大条了。
盗匪哇哇痛呼着甩手,小家伙也真的勇猛,咬断了他的手骨。然而在她松开利齿以前,另一个盗匪已瞄准她的后脑勺挥下斧头。
渥尔握着宽刃剑往前冲,暮的动作比他更快。
大斧划出圆形的轨迹弹开,白皙的小手毫无停滞地穿出盗匪的后背,带出的脏器和鲜血连成一线。
几乎在同时,刺目的血液与模糊的碎肉纷纷扬扬地洒落,伴随着致命而无声的步伐,只有最后一具尸体来得及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
回过神以后,只见一地狼藉。
暮甩干手上的血肉,眼神平静无澜,就像刚才的杀戮对他而言不过是每天的例行公事,没有激起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爸爸好厉害!”拉瑞亚激动地绕着暮不停地转圈,随即转向还在发呆的渥尔,诚实地评价,“妈妈就有点逊。”
“唉唉。”渥尔苦笑,还剑入鞘,“的确啊,有暮在,我是无用武之地。不过在闹市里,你可不能杀得这样血淋淋的,会吓坏人。”
“我控制不住。”暮望着他,实话实说,“只是摆出攻击态势还好,一旦释放出杀气,我会无意识地攻击周围所有动的生物,直到把他们统统杀死。”
“哇……幸好妈妈和拉瑞亚都没动!”
“这样啊……”渥尔沉吟道,“那我教你剑法好了,你的戾气需要收敛一下。”
“……你们都不怕吗?”暮惊讶地眨眨眼。渥尔啼笑皆非:“有什么好怕的啊,拉瑞亚有翅膀好逃,我可不至于连你三招也接不下,这段时间足够把你叫回魂了。”
暮不觉露出淡淡的笑意。
两天的教授,让渥尔亲眼见识到世上有天才的存在。
四天的练习,让渥尔深刻体会到人类和龙族先天的体能差异。
只是六天,暮就超越了他苦练二十多年才达到的成就。固然主要是靠力气,技巧也确实过关了。
说没有嫉妒是骗人的,但为出生这种东西不平实在没意义,渥尔很快调适好自己,揉揉天才学生的发梢,宣布他正式出师。
一星期后,他们来到了利比斯公国的非林堡。正值春夏交替的季节,这座被誉为青蓝之都的美丽都市,开满了姹紫嫣红的繁花,一如奢华到糜烂的市容。
残酷的环境里,人们格外容易醉生梦死,利比斯就是把这种精神发挥得最彻底的地方。渥尔并不赞成逃避现实的心态,却非常喜欢这里自由开放的气氛。
别称“佣兵之城”的非林堡,也是他出生的家乡。
因为北临达尔邦内海,这是一座繁华的海港城市,伸展向西方唯兰联邦的部分是广阔而肥沃的平原,东面则是盗匪横行、臭名昭著的阿卡兹林地。
历史悠久的大街上,举目可见身材纤细、披着各色披风的精灵;来自北方冻土高地、不修边幅的野蛮人;戴着铁盔、胡须蓬乱的矮人和活跃于原野、对任何事物都满怀好奇心的半身人。陈列的货物从本地的时鲜水果,东部的手工艺品,西部的兵器马匹到北方的毛织品和酒,琳琅满目,无奇不有。
拉瑞亚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有点怕生地藏在渥尔的斗篷里,不时好奇地探头探脑。而暮更无法适应这样摩肩接踵的氛围,绷紧的反射神经使他疲惫不堪,好几次差点忍不住出手。注意到他的异常,渥尔担忧地牵起他的手,最后干脆撩起斗篷包住他,低声道:“很累吗?前面有家我朋友开的酒店,去休息一会儿吧?”
“嗯。”安心的气息传来,暮稍稍松了口气,朝他点点头。
“紫衣丽人”是一家面向冒险家和佣兵的酒店,它最出名的不是美味的料理和自酿的醇酒,而是一个美丽的老板娘。有着一头丰润的淡紫色秀发和银蓝色眼眸,自称寡妇的潘多拉。
店里的环境很不错,半圆形的大厅以简洁的色彩装饰,看起来明亮宽敞。门打开时,一个草原地精正在桌子上跳着滑稽的舞曲,周围的客人发出种种刺耳的噪音,为他助兴叫好。瞥见进来的两男一女,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哦,天哪,我看见谁了?渥尔!”
“我也很吃惊。”金发青年浅绿如猫眼石的瞳孔闪着促狭的光,“霍普,你还在厨房帮佣?潘多拉的店没被你毁掉真是奇迹,这些年又毒死多少客人?”
“什么话!”霍普气鼓鼓地跳下桌,蹦到他面前做叉腰状,“你小子嘴巴还是这么毒,一会儿给你的菜全部翻双倍!”
“没关系,潘多拉会算我免费。”
“不,我会计在朱莉雅帐上。”美艳的老板娘在吧台后颠倒众生地一笑。渥尔顿时打了个哆嗦:“噢,不要!她会杀了我!”霍普绽开得意的笑脸。
他们三人拌嘴期间,其他客人都静默下来,一脸好奇和崇敬。在非林堡无人不知渥利克·菲尔赛纳,他是佣兵界的传奇;也无人不知他和潘多拉的关系,他们是多年的好友。紫衣丽人生意如此红火就有这个因素。
这位年轻的皇帝生得英俊挺拔,蒙尘的金发、陈旧的皮甲都无法遮盖他万人之上的气度,没有二十来岁青年的轻浮,怡然自得的神情散发出难描难述的迷人风采。
只是……
从他帽子里飞出来的小魔兽,和他身旁的黑发男孩是什么来路?
近距离目睹暮特征明显的黑眸,霍普倒抽一口凉气,“渥尔,我不知道你养了龙!”此言一出,酒杯掉落和餐具碰撞的声响接连响起。
“他是我的小朋友。”瞪了友人一眼,渥尔弯下腰,关怀地打量同伴,“脸色很差啊,要不要喝杯热牛奶,然后去睡一觉?”
“嗯。”暮点点头,他也是这样打算。
“我给他熬碗热汤吧。”潘多拉一眼就喜欢上这个白净可爱的孩子,“你还是喝‘冰虹’?那位小淑女呢?”
“我和妈妈一样!”拉瑞亚对“淑女”的称呼很满意,朝潘多拉展露出亲近的笑容。
“妈妈?”潘多拉直觉地看向暮,至少他还长得比较秀气。拉瑞亚扑向掩面叹息的渥尔:“妈妈是他啦!”
“……”
“别这么看我,我没有被哪个邪恶的巫师变成女人,不信今晚我就和霍普一起去对面的铃兰馆。”渥尔拎起拉瑞亚的小翅膀,把她扔到柜台上,难得疾言厉色,“喝牛奶!女孩子喝牛奶皮肤好!”拉瑞亚委屈地扁嘴:“好嘛。”
潘多拉是个出色的调酒师,极少人知道,她还是位杰出的炼金术师,所以调酒对她而言再简单不过。
透明的玻璃杯里,晶莹剔透的冰品渐渐分为上下两层,上层澄蓝,下层是浅浅的玫瑰红,两种颜色的交汇处,呈现出迷离绚烂的光彩。
凝视久违的饮料,渥尔浮起感慨之情,随即敛去,扬了扬酒杯:“来,大家干一杯,今天的帐单算我的!”
“哦……”酒客们齐声欢呼,好感度大为提升:上道啊。
“记在朱莉雅帐上?”潘多拉倾近友人,吹气如兰。
“饶了我吧,潘多拉。”渥尔苦笑。
暮很快喝完热气腾腾的蔬菜汤,意犹未尽地递出空碗。渥尔见状松了口气,笑道:“好喝吗?有胃口的话,稍微吃点怎么样?潘多拉的手艺很好。”暮夜色的大眼浮现出柔和的神采:“我不是身体不舒服,是不习惯那么多人。”
“是吗,那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了。”
潘多拉若有所思地扫视友人,一边制作甜点。
“这是宝石?”暮盯着亮澄澄的果子冻,上面还有一颗沾水的樱桃,看起来漂亮极了。
“扑哧。”潘多拉忍俊不禁。渥尔也喷笑,舀了一勺塞进他嘴里:“是点心,吃的。”拉瑞亚啊呜一口吃掉剩下的,熬有其事地点头:“凉凉的,比牛奶好吃。”
霍普带着两个吃饱的小家伙上楼,渥尔继续悠哉地品茗。
“第一次看你对人这么迁就。”潘多拉风情万种地倚在擦得明亮如镜的柜面上,眼底荡漾着探索的笑意。渥尔回以微笑,灯光在他线条坚毅的俊颜上投下明暗交织的光影。
“他不是人,是龙。”
“这是你对他特别的理由?我不认为。”
“女性真是直觉敏锐又喜欢刨根问底的生物。”渥尔无奈地耸了耸肩,略带迷惑的审思取代了之前的回避,“怎么说呢,我也不太明白,那孩子身上有吸引我的东西。而且看着他的笑容,总有一种很平和,很安宁的感觉,像一切的自我烦恼都被冲刷,沉淀下去。”
潘多拉漂亮的银蓝色眸子睁大了:“真想不到你会说出这种话,渥尔!你是说那孩子是你的救赎吗?”
“不不不,我不信神,也不需要救赎,我选择我要去的地狱。潘多拉,你没留心观察过吗?暮的眼神没有任何阴沉的色彩。他并不幸福,他是他父亲争强好胜的工具,却不自怜自艾、怨天尤人;不伤害任何人泄愤,也不让任何人欺辱自己;他直面,然后承担,而他不过是个孩子。”
渥尔叹息似地笑了:“只要再纠正一些错误思想,他会是个称职的王。不可思议,这就是龙,坚强的生物。”
“原来如此。”潘多拉咯咯轻笑,“他是你的黑色独角兽。”
“那种受不了血味的生物我可不喜欢。”渥尔将冰凉的酒杯贴着脸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你想把他带回宫?”
“如果暮愿意的话,再好不过了。”
“朱莉雅会吃醋哦。”
“……咳!什么啊,关朱莉雅什么事!”渥尔因为呛到酒而咳嗽,慌忙转移话题,“我的晚餐呢?”
顺应他的要求,潘多拉进厨房端菜。
金黄的烤猪,用蜂蜜涂抹的鸡腿,外焦里嫩的洛斯兽,喷香的蘑菇浓汤,吃一勺土豆泥,细细体味溢满唇齿的独特香气和调料带来的微辣,即使最挑剔的美食家也无法对这样的招待提出任何不满。
“我在想,渥尔,艾塞亚是你的天马吗?”
金发青年的动作静止了:“不,他是我的另一半翅膀。”
年轻守寡的老板娘浮起明净而了悟的神色:“渥尔,艾塞亚只是运气不好,你别放在心上。你也不需要再飞翔,守住你们共同的成果吧。”
“事实上,这就是我迟迟不能下决心的原因。”
食欲尽失地搁下调羹,渥尔拨了拨刘海,趴在柜台边缘。
和许多传奇故事里描述的一样,他从一介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变成扬名大陆的英雄、光荣的剑圣、大国的皇帝。帮助他的千千万万人里,艾塞亚·迪兰最功不可没。
他们是邻居,一起干坏事的搭档,立志并肩闯荡的好兄弟。艾塞亚想当法师,他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家伙,是渥尔把私房钱给他,鼓励他跟随那个活象神棍的老法师离开,隔天被艾塞亚的父母追杀,因为法师是个受诅咒的职业。
十五岁那年,他收到艾塞亚的信,当晚就收拾包袱,头也不回地离家出走,去编织他们共有的梦想。
两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就那么带着天真不怕死的势头,踏上艰辛的创业道路。
他们最初依附于小国福斯特,在讨逆战争中立下大功,升为正式的将领和幕僚长,然后慢慢扩大版图,血狮佣兵团的旗帜就此成为战场上最恐怖的象征。而战场外,各种阴谋也接踵而来:架空主君、暗杀政敌、拉拢盟友、挑拨敌国……艾塞亚始终坚定地支持他,为他出谋划策,设计未来蓝图。年少时的热血渐渐冷却,他们都变得世故,但艾塞亚就是艾塞亚,渥尔也是渥尔,染血的梦依然耀眼,情谊在战火中更加深厚。
最后决定性的一战,他们也维持了不败的神话,胜利了。但是回师途中,艾塞亚却染上了热病,当晚就撒手人寰。
那么突然,连准备的时间也不给他,那一刻,他感觉心被剜掉一半,连宣泄的渠道也没有,空虚得没有着落。
再然后,他登基了……
坐在办公桌后,他常常陷入恍惚,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所以他屡屡外出,想整理自己的心情,找到困扰的源头。
事态很讽刺,那个凝聚了他的梦想、鲜血、欢乐和伤痛的国家已经成为他第二个家,但它毕竟不是他真正的故乡……他成了一个外国的皇帝,连衣锦还乡也做不到,总不见得开着大军回来。
是继续守护那里的百姓?这样半吊子的心态,能行吗?
映着灯火,青年淡月色的发丝辉亮如金,柔软得令人想将手放上去,潘多拉忍不住这么做了,感觉阳光在指间穿梭,带来异常舒畅的手感。
其他客人看得目瞪口呆:她竟然摸皇帝的脑袋!
“……潘多拉,一,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二,我不是狗。”
潘多拉掩嘴娇笑:“是吗?可是我觉得这样子的你,真的好像一只闹别扭的小狗啊。”
渥尔从手臂下狠狠瞪视她,决定不跟女人一般见识,起身往楼上跑,半途折回来,拿起吃剩的晚饭……浪费是粮食大敌。
不到片刻,他从二楼探出身,神态轻松自然,眼里却透出只有亲朋好友看得出的凝重:“潘多拉,把你那个吵闹的厨师拎回去。”
“怎么会这样!”
霍普躺在地板上,暮和拉瑞亚都不知所踪。潘多拉大吃一惊,渥尔关上门:“房里没有打斗的痕迹,霍普应该是被一击放倒,外面的树上有几根毛,拉瑞亚肯定是贪玩被抓走。我去隔壁看过,被子摊着,还有点热,暮大概是听到动静,直接去追了。”
一进城,他就感到自己被盯上了,非林堡的暗探和情报贩子眼睛比鹰还利,只是不知道是哪路人马。
“我还以为没人敢在我店里闹事了。”确定员工无恙后,潘多拉冷静下来,笑着斜睨友人,“你猜是谁?总督巴不得和你保持友好关系;他手下的激进份子也不会蠢到去绑架一个未必能对你造成影响的小魔兽;其他和你有利害关系的国家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他们的手法不至于这么粗糙;这倒像是捕捉珍奇异兽的马戏团干的。”
“或者是猎龙集团。”渥尔咬了咬牙。
暮连双角狮鹫也能独力杀死,实力绝对不弱,问题是他完全不通人情世故,又单纯,就怕会被骗或中了圈套……
“动用你的人脉,潘多拉,尽快给我消息。”
……
“放开我,你们这些大坏蛋!”
拉瑞亚在网兜里又咬又抓,两个鬼鬼祟祟的大汉不得不把她捆得严严实实,再用布袋套住,敲晕了事。
“还真的会说话。”其中一人满脸捡到宝的贼笑,“芬,你估计能卖多少?”
“这怎么估,看老大把它活的卖还是死的卖。斯芬克司的心和肝脏都可以做药,血和肉吃了能延年益寿,那些阔老不洒金子才怪。这种返祖的狮鹫,说不定还会有法师私下买回去研究。总之等各方接头,掂量个最大的价钱脱手。”
“为什么不把那头小龙也抓走?”
“那可是龙!”
“龙又怎么样?不就是头幼龙嘛,几张符咒一贴,锁龙枷一套,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喂,佩里,你谨慎点,那是潘多拉的店,万一闹大很难收拾。那个冒险家看起来也有两把刷子,能驯服狮鹫和龙,决非泛泛之辈。我发了信号叫小六他们盯着,回头再找机会收拾他。”
“让他们搅和进来,咱们还能分到多少?”
“得了,你……”
两人蓦地驻足,小巷的尽头,不知何时多出一个幼小的身影。
暮的脸色很苍白,呼吸微微急促,这个城市的“气”太乱了,他好不容易才循着微弱的气息追上这两个人类;祸不单行的,晨他们也开始闹腾,询问他任务完成了没。
“放下拉瑞亚。”
“嘿,小子,你在说什么。”佩里一手掏出一只刻有符文的精金枷锁,另一只手握着长链,“既然我们抓住它,它就是我们的了。”
这不讲理的说法倒正好符合龙族的野蛮作风,暮迟疑了一下:“那我只好杀了你们,把她抢回来。”
“呸!”芬抽出一把匕首抵住袋子:“你最好别轻举妄动,不然我们不保证她的性命!”
没有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暮准备使用龙语魔法。这个距离,只要两发风刃就能轻松解决,一个声音阻止了他。
“……不过在闹市里,你可不能杀得这样血淋淋的,会吓坏人。”
渥尔的话在脑中清晰浮现,人类有人类的规矩,他是否应该遵循?
“我刚刚听到,你们要钱是吧?”想了想,暮忍痛道,“我有宝石,能不能交换?”
意外这头小龙居然如此好说话,两人胆子大起来,互相使了个眼色。
“宝石?这可要看看货色,毕竟这头斯芬克司能卖不少钱。”佩里恬不知耻地跨出一步,猛然投出锁龙枷,“不够的话,就用你的身体支付好了!”
金属断裂的脆响令耳膜刺痛,细长的铁链被一削为二,回旋的短刀再次劈落,射穿了佩里的手腕;紧接着,一个影子从墙上跳下,手中的血红色长剑切开空气,划出亮丽的弧线横在芬的颈项前。
“我来付。”奥斯曼帝国的皇帝绽开刀锋般犀利的冷笑,“用你的命,如何?”
……
“妈妈妈妈!”
拉瑞亚在被松绑时就醒了,扑扇着小翅膀扑进渥尔怀里,委屈地抽抽搭搭,“人家好痛。”
“叫你再调皮。”渥尔敲了她一记,再心疼地帮她揉揉。
“拉瑞亚在练习抓鸟嘛。”
“哦,那是我错怪你了,但下次要注意周围。”
“嗯嗯。”瞥见一旁的两具尸体,拉瑞亚双眼放光,“妈妈打倒的?我可以吃吗?”渥尔抹汗:“呃……吃人不是好习惯,回去让潘多拉煮熟肉给你吃……暮,我们……暮?!”转头不见同伴,他惊讶地站起来。
“爸爸呢?”拉瑞亚也纳闷地睁大眼,刚刚还瞧见暮默默站在另一头。
“拉瑞亚,飞上去看看!”
小斯芬克司在上空转了两圈,焦急地飞下来:“没看见爸爸!”
他跑哪儿去了?渥尔不认为是敌人做的手脚,这么近的距离他不会没感觉。回想起来,有大约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他感到空气震了一下,非常微弱的波动,没有引起他战士的警觉。
“爸爸是不是不要拉瑞亚了?”拉瑞亚越说越伤心,嚎啕大哭,“也不要妈妈了!”
“别胡说!”训斥了她一句,渥尔的脸色阴晴不定:那股波动很像艾塞亚施法时的现象,那暮是自己走的?为什么?
“我们先回去。”还是拜托潘多拉找找看。
……
“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
歇业的旅馆大厅里,渥尔抱着哭累睡着的拉瑞亚坐着。潘多拉将一杯热咖啡放在他的左手边,带着些许不解道:“你这样干等不是办法,我的人已经确定他不在非林堡了。你继续磨蹭下去,朱莉雅他们马上就会接到消息杀过来,虽然我是赞成你跟她回奥斯曼。”
“我还不想这么快被逮到。”渥尔烦恼地撩了撩刘海,喝了口咖啡,绿眸渐渐褪去焦躁,显出坚定的决心,“我有种感觉,他会回来。”
潘多拉保持沉默,战士的直觉确实有一定程度的准确性。
“嘿,看哪,他在外面!”霍普无意间一瞥,惊喜地打开门,抓进一个人。渥尔豁然站起:那不是暮是谁!受惊的拉瑞亚睁开眼,眨了眨,欢呼一声飞过去:“爸爸爸爸!”
“拉瑞亚……”黑龙的化身有些手忙脚乱地接住她,朝急步走来的金发青年投以欣喜的目光,“渥尔。”
“暮,你跑哪儿去了?”渥尔的语气困惑多过责难,暮不是一个会恶作剧的孩子,所以他才更担心。
“……没事。”暮答非所问地抱紧拉瑞亚,浮起浅浅的微笑,“我可以和你们在一起了。”
他放弃身体的所有权,换得其他自己决不伤害渥尔和拉瑞亚的承诺,以及半个月的时间。
“?”渥尔蹙起眉,凝神观察他秀美的小脸,依然恬淡的笑靥,使他的心也宁静下来,深处却涌动着难以形容的不安。
“暮。”大手抚上他鸦羽般的黑发,感到如绸缎的光滑柔软,“如果是和我们有关的事,我希望你能告诉我。”
笑容一转为为难的表情,暮局促地别开眼,选择沉默。
看出他绝对不会透露半个字,渥尔轻叹了口气:“好吧,你不愿说,我也不勉强你。天晚了,快来吃点东西。”
……
次日,年轻的皇帝决定最后上街逛一圈,就带着两个小家伙离开非林堡。
发现暮对生人抱有极强的警戒,渥尔建议他给自己设个结界,免得像昨天那样难受。
初夏的非林堡是美丽的,温暖的,路旁种着天堂树,鲜绿的色泽交织着优雅的细碎阳光,就像一个衣着华美的贵妇人轻轻摇曳檀香扇子,将根植于利比斯人的浪漫和长久的富足所积淀的奢华风情挥洒至每个最细微的角落。
暮和拉瑞亚兴奋地进了糖果店,渥尔不好意思地站在外头,等他们选好了再进去付帐。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一个身影一眼就抓住了他的视线。
血红的长发,血红的风衣……真是张扬的男人。渥尔不禁感叹,然而真正吸引他的是那个男子散发出的气势,几乎肉眼可见的辉煌耀眼。
当对方转过头,他再次震撼了:宛如红宝石一般鲜艳明亮的眼眸里,深黑色的瞳仁不若人类圆润,而是像猫科动物的纵长……是龙族!
红发红眼,血龙王?
“玛夫斯,这个不好吃。”属于少年的清亮嗓音唤回他的神智,渥尔这才看清对方的样子:残留着稚嫩的俊朗脸庞,顶多只有十五、六岁年纪,手里拿的是……嗯?棒棒糖?
看颜色,应该是柠檬味……
“好酸!”
“饶了我吧,殿下。”跟在他身后,同样明显是红龙化身的青年无力地抱怨,“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没有当场吓跑,肯卖东西给我的小贩,您就将就一下吧。”
“哼。”扎姆卡特不悦地舔着棒棒糖,拧起眉头,“难道我们就傻站在这里,直到那什么总督来迎接我们?”
“没办法,是我们有求于人。”
“哈!我朝他的房子喷口火,看到时候谁求谁!”
玛夫斯苦笑着劝解他脾气暴躁的小主人:“别这样,殿下,照平常情况我们是大可以威胁人类,但这次我们是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找到如妃,秘密带回她,免得把事情闹大……你也不想红龙族颜面扫地吧?”
扎姆卡特一窒,挫败地低吼:“我真搞不懂!不就是被老混蛋抛弃嘛,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吗?全天下都知道那万年发情龙换对象像换抹布,她也忍了那么多年了,为什么突然想不开?”
“不是被抛弃,是……”玛夫斯迟疑了一下,才小声道,“如妃是王的正妃,您的养母,所以王虽然不再宠幸她,也是不会抛弃她的,只是她的醋劲实在大了点……”
“哪里大了!她是很高傲,但她也不像别的母龙一样,刻意讨好我,视我为赢取那老混蛋欢心的筹码!她对我冷淡,却从未亏待过我!她是个好母亲,我尊敬她,她唯一的错误就是爱上我父亲!”扎姆卡特越说越气,“那老混蛋还敢嫌她醋劲大?如妃对他态度尖刻,是他自找的!没节操的王八蛋!玛夫斯,你老实交代,如果不是抛弃,那老混蛋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决不是小事情!不然如妃不会走!”
“这个……”玛夫斯有种自掘坟墓的感觉,嗫嚅了半天才硬着头皮道,“王在她面前和华妃她们亲热,说是要让她亲眼见识什么是真正的欢好,意识到自己年老色衰,今后本分点……”
轰!扎姆卡特全身燃起熊熊怒焰,仿佛实质的杀气澎湃肆扬,周围的人们惊吓地四散奔逃。
“差劲!太差劲了!”
咆哮声响彻云霄,扎姆卡特一把抛下手中的棒棒糖,奋力践踏发泄怒火,“我要杀了他!把他撕成碎片扔到如妃面前!”
“不行啊殿下!”见主人背后展开火焰般的双翼,玛夫斯急忙扑抱住他,“我们不是说好了,不把事情闹大!面子面子,红龙族的面子!”
“有那样的王,红龙族的面子早就丢尽了!”
“那如妃的面子呢?你要别的龙族知道她是个抛夫弃子的醋坛子?”
“……”
一盆冷水浇下,扎姆卡特的胸口激烈起伏,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玛夫斯如释重负,缓缓松开手,安抚地拍了拍:“其实您何必气成这样,如妃又不是您的生母。”
“闭嘴!我认了她是我母亲,她就是我母亲!”扎姆卡特又光火起来,一脚踢翻身旁的摊子,“我不会饶恕那个老混蛋,从现在起,我和他断绝父子关系!”
“殿下……”
“罗嗦!再烦给我滚回去!”
热闹的市集一下子变得空荡荡,还站在店门口的渥尔就格外醒目。玛夫斯先注意到他,做出噤声的手势:“嘘,殿下,那里有个人类,幸好我们刚才是说龙语。”扎姆卡特挑衅地看过去,对方却回了个友善的微笑,没有一般人的惊惧或谀媚,眼神平和,带着一丝新奇和好笑。
奇怪的家伙。
砰!商店的门打开,拉瑞亚拍打着小翅膀飞了出来:“妈妈,我们买好了!”暮抱着满怀糕饼糖果,朝他微微一笑,随即看向扎姆卡特,温润的黑瞳流露出纯粹的好奇。
玛夫斯倒抽一口凉气:“巴哈姆斯殿下!”扎姆卡特也诧异地睁大眼:“那就是拉克拉罗斯的儿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强嘛。”
“大丰收啊。”渥尔笑着摸摸拉瑞亚淡黄色的秀发,拥着暮走进店里,他可不想和总督碰面。
“他怎么和人类混在一起?”玛夫斯大惑不解。
“自甘堕落。”
不屑地嗤鼻,扎姆卡特别过头,厌恶地睥睨被城卫队簇拥着匆匆赶来的非林堡总督。
……
这个年代,龙族的力量比起辉龙历有了明显的衰退。同样的,其他种族经历了“魔导之乱”和魔族的打击,文明也大大退步。彼此半斤八两,井水不犯河水。
不过相比过去,人和龙偶尔的交流友好了许多,一方面是有了共同的敌人,另一方面是拜龙学家的出现。因为法师的地位急转直下,不少幸存者转而投向纯学术的领域。知识终究能赢得尊重,当野蛮的屠杀和迫害结束后,人们还是不得不求助于这些睿智的博学者,尽管多数人对魔法的偏见依然根深蒂固。
龙之所以成为恐怖的代名词,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神秘。当龙学家出版了一些有关龙的通俗读物,向当权者传授龙族的文化习俗以避免误会,这种成见就大为降低。而龙族也渐渐形成较为稳固的群落,在丰厚的供奉下减少了对矿山和宝物的掠夺。只是,几乎所有的龙族都对像蝗虫般大量繁殖,不断扩张领土侵蚀自然,弱小又狡猾的人类毫无好感。
渥尔曾经和龙学家打过交道,已故好友艾塞亚也是个出色的龙语法师,所以扎姆卡特对玛夫斯嚷嚷的那些话,就算不是全部听懂,大概意思也了解了。
如果两位好面子的红龙知道,不是当场吐血,就是把他大卸八块。
当然渥尔不会没道德地去宣扬人家的家丑,他在意的是人类的动向。扎姆卡特向消息最灵通的非林堡打听很正常,只怕后者将他的拜访用作政治手段,尤其在探听到奥斯曼帝国“拥有”一只黑龙的前提下。
目前艾斯嘉大陆抬得出名字的国家都和龙族维持着友谊的互助关系,比如北方强国罗切斯特的女皇萨兰朵就是一位赫赫有名的龙骑士,坐骑是一头叫克拉费里格的白龙。
奥斯曼帝国的大祭司朱莉雅是获得金龙王认可的龙祭司,这也是渥尔能迅速崛起的一个侧面原因。
蓝龙族定居青蓝山脉,是西方肯尼亚斯帝国的强邻,常和境内的矮人发生纠纷,不过在皇帝希尔维亚的巧妙调解下,还算相安无事。
黑龙和绿龙都生性暴戾,是人类口中最符合“恶龙”形象的两族,也喜欢住在阴湿的沼泽地带,至今不与任何国家有往来。
红龙族是交际最广的,分散得也开,在中部的莱卡王国,南部一带都能找到他们的踪迹。红龙的脾气更不好,但他们有个好摆平的特性……贪财。只要上供买路钱,就不会骚扰。高傲的龙族也不屑诈骗和还价,答应了就不会违背。甚至有某国用一堆玻璃片让扎姆卡特殿下改道的传闻,这位龙王之子似乎不识货。
和几个佣兵伙伴聚了聚,渥尔得知局势的发展比他预料的更离奇。
走出乌烟瘴气的酒馆,只见夕阳斜挂,蜿蜒的街灯已经燃起,整个城市笼罩在淡淡的橘黄色里,家家户户的烟囱开始冒烟,烤面包和玉米浓汤的香味令人感到十分温暖。
金发青年有些昏眩地揉了揉额角,刚才喝得太凶了,那帮小子捉弄暮和拉瑞亚,他只得全部挡掉,饶是酒量大也吃不消。
“妈妈要不要紧?”拉瑞亚担忧地围着他转,转得渥尔头更晕。暮索性对他释放了一个“清醒”。渥尔只觉一股冷流从头顶曼延到脚尖,打了个寒噤,顿时神清气爽。
“呃,谢谢。”再次感叹魔法真是个好东西,渥尔牵起他的小手走向旅馆,眼底流转着思虑的光芒,半晌问道,“暮要不要回家一趟?”
“为什么?”暮不解地眨眨眼,他只想快乐地度过这半个月,珍惜和渥尔、拉瑞亚相处的每分每秒,一点也不想回到那个冷漠的“家”。
“时局动荡了,与我国相邻的罗切斯特和克萨可能会有侵略意向,我必须回去坐镇。”渥尔沉声道,清晰地感到内心的焦虑。
这一刻,他看清了自己的心,和对他而言最重要的事物。
“克萨……”暮依稀觉得这个词有点耳熟。渥尔意味深长地笑了:“你也听过?白龙族的前王奥拉陛下死了,她是克萨的守护神,临死也惦记着她的人类子孙,叫国王在她断气前把她的龙魄取出,制作成心脏石另外存放,躯体就会保持生前的魔力,成为强大的不死战士。”
“嗯,父亲提过她,奥拉陛下比现任的菲安陛下强,但是她抛弃龙族的骄傲和人类生育后代,让我们高贵的血统混进人类的卑贱之血,罪大恶极。”
“呵呵,果然龙瞧不起我们。”
“不是的,我没有瞧不起渥尔。”暮握紧他的手,总是平静的脸上浮现出罕见的急切,“其他人类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喜欢渥尔,我觉得你很好。”
“拉瑞亚也是!”
灯光下,年轻的皇帝笑得当仁不让,猫一样的松绿色眼睛愉悦地眯起。
“那当然,我可不是一般的小卒子。”
“妈妈好自大。”拉瑞亚不乐意了。渥尔弹了她一下:“这是必要的自信。不过说老实话,暮,很多人类不值得你们那样守护,奥拉陛下也许是伟大的龙王,却太不了解人类。”
“什么意思?”暮和拉瑞亚异口同声。
“历代克萨国王多少有遗传到白龙热爱和平的天性,当今的这位却例外。他是个外表安分,实际征服欲强烈的人。就算他没有野心,身为国王,被一位太上皇压了那么多年,也是会有怨气的,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等同催化剂的存在,恐怕会用奥拉陛下的力量为非作歹。”
“不可能的,即使是身体,人类也无法操纵,除非……”
“除非使用邪法。”渥尔替他说下去,露出复杂的神色,“克萨的宫廷法师长我认识,是我朋友艾塞亚的师兄,一直跟我们别苗头。虽然艾塞亚已经死了,他还是会把今后的帐算在我身上,有够无聊的家伙,和他主子倒是臭味相投。蛰伏了那么多年,辛苦他们了。”
暮抿了抿唇,黑眸有一丝丝的恼怒:“这种行为……其他龙族不会坐视不理的。”渥尔松了口气:“如果是这样最好,我就是担心其他龙族不管。听说你们很洁身自好,不会干涉同族的选择。”暮无言以对,垂下眼:“嗯,父亲就不会,他会说奥拉陛下活该。”
“哎呀,希望是我多虑吧。”
“我跟你一起去!”暮将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斗篷,踮起脚尖,“真的变成那样的话,我在会帮上忙的!”浅绿色的双眸浮起温柔的波光,渥尔弯下腰,轻抚他乌亮的鬓发:“暮,我就是不想牵连到你,才叫你回去的。你插手这件事,黑龙族的立场也会很难堪。”
这小小的孩子,又能帮上什么忙。反过来,要是触怒黑龙王,再多出一个敌人就不妙了,虽然他是很感动他的心意。
“不,我还不是王,所以不需要对全族负责,只要听从我自己的意愿就行,而且我不认为这么做是给黑龙族抹羞。”
渥尔凝视他深邃如夜的黑瞳,突然泛起奇妙的感受。
“暮,龙族都像你和奥拉陛下一样吗?”
“嗯?”
“克拉费里格……罗切斯特的守护龙也是这样。他的契约者萨兰朵陛下死了,是中了诅咒,为了拼回她的灵魂,让她重新进入轮回,克拉费里格向冥王发誓效忠,换取操纵死亡的能力。金龙王好象认为他那么做是丢了龙族的脸,把他囚禁在横断山脉里。也因此,拥护女王的保守派被乘机打压,激进派掌握了政权,他们早有并吞我国的企图。”渥尔轻叹,随即,好奇取代了懊恼,“你们为了重视的人,就会这样不顾一切,舍弃自尊也在所不惜?”
话音刚落,他怔了怔:问一个孩子这种问题似乎不太适合。
“自尊是对我们而言最重要的东西,如果有超越这之上的感情,那就会付出吧。”暮一边思索一边回答。渥尔失笑:真是简单明了的推论。
“好了好了,不谈这么严肃的话题。”随手揉乱他的黑发,金发青年绽开大大的笑脸,“等暮将来娶老婆再考虑。”
……
还没到旅馆门口,两名穿着华贵的使者就迎了上来。
“渥利克陛下,总督大人有请。”
暮和拉瑞亚目露惊讶。渥尔也很意外,他不是第一次偷跑,总督对此深有默契,不会来打扰他,今天是吹什么风?
想起白天撞见的一大一小,莫非这中间有什么关联?
“好的。”朝使者颔首为礼,渥尔转向两个小家伙,“暮,拉瑞亚,你们留在这里。潘多拉应该做好了夜宵,进去吃吧。”
非林堡是利比斯公国最重要的商业都市,可想而知总督府有多么金碧辉煌,渥尔甚至觉得自家的王宫在装饰上也要甘拜下风。由精灵建筑师亲手绘制设计图,矮人开采的各种珍稀宝石妆点的宫殿群,流光溢彩,华丽无比,美伦美奂得有些不真实。
见总督不能一身邋遢的冒险家扮相,在侍女的帮助下换上一套最简便的礼服,谢绝了礼仪佩剑和抹在头发上的香油,披着还湿漉漉的发丝,肩背惯用的大剑,身穿淡绿绣金的皇家便装,渥尔清清爽爽地出了更衣室。
从这个小细节,他肯定必然有不能久等的贵客在场,不然对服饰吹毛求疵的女官绝对会再逮住他整治两个钟头。
室内的装潢以银色为主,地上铺着织工精细的羊毛地毯,天顶和两边的墙壁都刻着神话为题材的浮雕,数盏造型别致的纯银灯座从楼顶垂下,柔和的烛光昼夜不熄,将整个大厅照得纤毫毕见。
一脸不爽抱胸倚墙的扎姆卡特印证了渥尔的猜测,不过他还是不明白为何对方会等他,难道那位王妃陛下跑到他家去了?
“哦,我亲爱的渥尔。”身材肥胖的总督大步上前,笑着抱住他。渥尔压抑反胃感回应他过于热情的迎接,也端上得体的社交笑容:“两年不见了,葛雷,你还是这么容光焕发,精神饱满。”
“哈哈,你真会说话……来,我给你介绍两位尊贵的客人,扎姆卡特殿下和他的随从玛夫斯。”
扎姆卡特不情不愿地踱过来,玛夫斯代替他行了个注目礼:“你好,人类的皇帝。”
“你们好,我是渥利克·菲尔赛纳。”顿了顿,渥尔微笑,“又见面了。”
以为他会说“幸会”,或者“很荣幸见到您”之类的扎姆卡特扬了扬眉,稍微有了点兴趣。
离得近了,渥尔发现他没有第一印象那么高,半长的直发垂到肩部,内里穿着黑色的紧身衣和皮裤,外罩鲜红的滚金长风衣,因为靴子的跟特别高,才显得比较修长。
轮廓分明的脸蛋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那双血钻般的红眸微微眯起,扫视人的时候,总给人利刃一划而过的感触。
再过个几年……不,几百年,就会成长为令所有母龙和人类女性疯狂的美男子吧。渥尔超然地想。
相比扎姆卡特,暮的长相就偏柔弱,沉静的气质和他的张扬也截然相反。
不知道银龙殿下又是怎样的风貌。
拜听了另一个版本的离家出走,渥尔讶道:“您的意思是,如妃在我国?”
“恐怕是的。”接话的是总督,满脸夸张的遗憾之情,“这很有名,贵国的白百合,索琳娜军团长身边多了一位美丽的红玫瑰,从传闻的容貌,十有八九就是龙妃陛下。”
“这样啊,正好我要回去,扎姆卡特殿下和玛夫斯先生就一道来吧。”
龙王之心(下)
从非林堡搭船出发,穿越达尔邦内海,在恩鲁尔港停泊补给,再经由斯帕斯内海抵达奥斯曼帝国的边境,这是渥尔安排的路线。也是费时最短,安全性最高的路线。对扎姆卡特而言,却是一条地狱之路。
深蓝色的海水在星光和月色下微弱地反射着光芒,银鳞荡漾的波浪轻轻拍打船身,飞溅起小小的白色泡沫。凝视眼前辽阔壮丽的景致,渥尔情不自禁地深深吸气,感到胸口豁然开朗。
“呕……”
从身后传来的声音粉碎了他的好心情,忍不住叹息:还没晕习惯?
一转头,他吃了一惊,赶紧跑过去抓住某龙无力下滑的身体,不然以这个状态掉下水,哪怕是堂堂血龙殿下也必死无疑。
“咳……咳咳!”扎姆卡特憋红脸,说不出感谢的话。体谅他死要面子的性格,渥尔问道:“玛夫斯先生呢?”言下之意:怎么不看着你?
“他在舱房里挂了!”扎姆卡特没好气地道。渥尔倒是很佩服他说话还有中气,要是人类连吐三天,只怕早就虚脱地瘫在地上,扁扁的。
孝顺的孩子啊,千里寻母,还甘愿忍受这样的痛苦。
暮、扎姆卡特和玛夫斯都会空间传送术,但他们没去过奥斯曼,不能施展。以龙的宏观眼光,只通过地图也想象不出具体的方位。如果用龙身飞过去,又过于引人注目。结果只能用人的形态,人的方法。
渥尔已经拜托暮寄了魔法快递给几个心腹,告知返回的大概日期,和对周围国家的一些外交政策,应该能避免多线作战的困境,惟独克萨没把握,那两位狂人无法以常理度之。
时间非常紧凑,即使没有意外发生,也要十天左右才能赶到,这段时间足够敌人完成仪式了。而这边,扎姆卡特能不能熬过剩下七天还是个问题。
担心暮和拉瑞亚晕船,渥尔特地准备了晕船药,结果那两个精力充沛,扎姆卡特和玛夫斯倒奄奄一息。人类的药对龙族也几乎无效,把半个月的量一次吃完后,两龙就开始狂吐生涯。
想了想,渥尔从兜里掏出两粒包装精美的糖果,递给他。
“薄荷糖,吃吃看,满提神的,也许有用。”
“……”
“不喜欢这种口味的话,我这儿还有别的。”想起对方嫌柠檬味的棒棒糖酸的模样,可能讨厌刺激性的味道,渥尔又找出几块巧克力、一把草莓糖。自从收养了一只狮鹫和一头龙以后,他就随身携带这些东西。
轮流尝了一遍,扎姆卡特选择最甜的草莓糖丢进嘴里,歪着头打量他,凌厉的红眸微微软化。
“在人类的雌性当中,你不算好看吧?没有胸部,不过性情很好。”
“……我是雄性。”渥尔黑线满面,咬着牙强调,随即猜出对方为何会误会。果然当拉瑞亚以曲线轨道尖叫着飞近,扎姆卡特惊讶地瞪着她:“那她怎么叫你妈妈?”
“她搞错了!”
“妈妈,快把我藏起来!藏起来!”拉瑞亚往他的斗篷里钻。渥尔无奈地瞅着胸口鼓出来一块,这下可是名副其实的“雌性”了,还是巨乳:“你和暮在玩捉迷藏?叫那么大声他肯定听见了。”
“只要他抓不到我就行。”
于是金发青年故意蹲着,让身量不高的小龙轻易捞出缩成一团的斯芬克司。
“啊……妈妈赖皮!”拉瑞亚抗议地喊着。渥尔只为摆脱了“胸部”而高兴。
“为什么他们都不晕船?”看到一家三口快活的样子,扎姆卡特很不是滋味。渥尔笑道:“呵呵,据说晕船是因为平衡感好的关系,你应该自豪。”他原来也暗暗纳闷,后来想到暮有八个头,平衡感恐怕不怎么好。
“这样啊。”单纯的龙郁气大消。
“你很难受吗?”暮从来没有同龄的朋友,不觉向年龄相近的同族表示友好。扎姆卡特逞强地别过头:“没有,我好得很。”
“这句话的意思是,他吐得快死掉了,只是不好意思承认。”
“喂!”
随着一串短促的龙语,几只风精灵和水精灵在空气中显形,缭绕着飞舞,把船保护起来,平稳地破浪而行。
“好点没?”暮关怀地问,不等回答,抬起头,“有她们帮忙,速度也会加快些。”渥尔不禁动容,冷色的月光在他眉间化为柔和的暖意,伸手抚摸他细致柔软的黑亮短发:“嗯,谢谢。”
扎姆卡特倚着船舷冷眼旁观,依然认为和人类亲密交往是堕落行径,心底却觉得:这两个站在一起,有一种异样的和谐。
“好了,如果你胃口好点的话,去叫玛夫斯先生起床,我做些容易入口的东西给你们吃,变成龙干可不妙。”
“你还会做饭?”扎姆卡特愕然。红龙族的雄性或多或少都有点大男子主义,他也不能免俗。
“因为啊……”年轻的皇帝眯着眼笑了,“做一个完美的丈夫,给予妻子无上的幸福和宠爱,是利比斯男人最高等级的浪漫标准。”
……
靠岸后,一个人类,三只龙和一头狮鹫组成的队伍向内地跋涉。
当地官员准备的马匹被扎姆卡特刻意释放的龙威吓得腿软,在船上焉成一条虫的王子殿下一上岸就恢复生龙活虎的姿态,发泄憋了数天的闷气。
出了港口,经过修缮的大道沿着绸带般的河流弯弯曲曲地延伸,穿过苍翠欲滴的河谷,两旁富饶的山岭,肥沃的农田,和像玩具屋般可爱的农舍尽收眼底。如果不是情况紧急,渥尔真想邀请四位同伴尽情欣赏奥斯曼优美的田园风光。
“抱歉,扎姆卡特殿下,玛夫斯先生,我必须赶去边境,不过索琳娜和如妃陛下所在的援军会在近日内赶到。”
“那就行了。”扎姆卡特耸了耸肩,他的目的只是带回养母,至于在哪儿见面则无所谓。
比起对扎姆卡特形式上的歉意,渥尔真正内疚的是暮和拉瑞亚,尤其这两天常常捕捉到那张总是恬静平和的小脸流露出淡淡的怅然。
“对不起,暮,等战争结束……不,两年……三年后,我就带你逛遍大江南北。”渥尔郑重地许诺。暮回以发自肺腑的笑容,伤感的心情在目光交汇间沉淀:“嗯。”
他们不会再有一起旅行的机会,但是能帮上这个人,就足够他了却遗憾了。
步行了两天,他们撞见急驰而来的一小队人马,为首像是队长的男子匆匆下马,单膝跪地发出急迫的请求:“陛下、皇帝陛下,前面危险,请赶快随我等退到后方!”
“你是……拉斯?”渥尔认识这个男人,绿眸笼上一层阴霾,“国境守备队已经撤退到这附近了?前线的战况很不妙?”
“是。”为主君记得自己小小高兴了一下,拉斯肃容正色,抬起满是薄汗的脸庞,“目前我们在逐风城一带布防,情势非常危急。正如您事先警告的,敌人从战场召唤出了巨大的龙。箭和枪之类的武器对它完全没用,石块和弩箭也不能打击到它,城墙被它撞了两下就垮了,它还能使用像沙暴和冰风一样的魔法。很遗憾,我们根本挡不住。幸好有法师团掩护,损失不大。”
龙?扎姆卡特和玛夫斯面面相觑,他们之前没细听海港的官员和渥尔的交谈,因此对局势的突变一无所知。
“等等,那个方向,是奥拉那老太婆守护的人类国家吧?她最宝贝她的和平了,怎么会无缘无故袭击你们?”
“奥拉陛下去世了,她临死前叫国王把她的心脏取出,让躯体保留生前的魔力,继续守护克萨,也许是国王操纵了她的身体吧。”
扎姆卡特勃然大怒:“什么!这还得了!简直是藐视龙族全体!我要撕了那混蛋!”玛夫斯急忙劝阻:“不行!殿下,你忘了‘龙族盟约’?我们不能干涉人类之间的战争!这也是奥拉陛下自食恶果,她只能承担自己的决定!”
对于他的回答毫不意外的渥尔没有浪费时间游说,径自转向拉斯:“你先起来,民众有没有疏散?”依言站起的拉斯露出羞愧之情:“因为敌人的攻势过于猛烈,有近三分之一的地区没来得及撤走。”
克萨是小国,若不是依靠前银龙王的力量,根本无力对外发动战争。所以过去西面的防守不免放松,而邻近北方强国罗切斯特和蛮族统治区的北部边防就重要得多。
如今奥斯曼上下共同尝到了轻视的后果,龙族这种强大的生物足以左右战争的胜负。
“援军何时到?”
“风翼骑士团和红焰军团已经到了,苍冰和朱莉雅大祭司率领的近卫军预定在后天抵达。血狮军团还没动,他们没接到您的命令是不会动的。”
“嗯……虽然很想嘉奖他们的忠诚,但眼下的情况实在让人赞不出口。”渥尔咕哝。
“呀呼……妈妈,你放心,拉瑞亚会咬断那头龙的脖子!”听得不耐烦的拉瑞亚大声嚷嚷。渥尔翻了个白眼:“你省省吧,淑女也不该说这么粗暴的话。”
拉瑞亚不满地呜噜呜噜叫,在他头上蹭来蹭去。
对她趴在主君头顶的大不敬行为侧目,拉斯转移视线,顿时脸色铁青。尽管早已得知皇帝陛下的随行人员很“奇怪”,可一眼瞄过去全是橄榄形的瞳仁,还是让神经坚韧的军人产生了昏过去的冲动。
都是龙……这个国家不会被龙诅咒了吧!?
“喂,拉斯,现在不是昏倒的时候啊。”
“是的,陛下。”拉斯腰板一挺,立刻振作精神,以严肃谨慎的表情道,“虽然几位团长都非常骁勇善战,但敌人的攻击超出常理,大家一致认为陛下不要去前线,撤回帝都比较安全,请让我等护送您!”
“什么,士气想必很低落吧,我不去鼓舞一下怎么行。”渥尔驳回他的请求,“我在的话,那位施法者可能会露出空隙,只要解决掉他,克萨的军队根本不够看,到时就轮到我们翻身了。”
“但是……”
“至少要撑到朱莉雅来,她应该能让奥拉陛下安息。”不再听他劝解,渥尔双手环胸,自顾自下了决定。
……
逐风城,魔导历时代一所法师学院的遗址,南侧是暮色森林,北方盘踞着宏伟的红石山脉。由于对魔法的偏见,过去这里人烟绝迹,只有胆大的冒险家会进去探索。拜他们所赐,许多陷阱、诅咒、守卫和召唤生物都被清除了,现在撤退的奥斯曼军就以这片巨大的建筑群为屏障,抵挡敌人的侵略。
然而在龙看来,人类建造的防御设施和陈旧的古迹就像小孩的沙堡般不堪一击,无论怎样犀利的兵器也无法造成流血程度的创口,守方只能依靠奋不顾身的骑士对敌军的牵制和法师合力施放的结界,苦苦撑持。
“这座城的名字真不吉利。”N次惊险万分地逃回来,风翼骑士团的团长夏尔夫只觉生平没打过这么郁闷的仗,忍不住口出怨言。一个爽朗的笑声如一道清风,吹散了笼罩在城头的阴云:“那就改名叫迎风城好了。”
“陛、陛下!”
年轻的皇帝大步走上城墙,一身线条流畅的白色军装,搭配以银线刺绣的腰带,纯黑的斗篷在身后舒卷飘逸,仿佛猎鹰挥动的双翼。
阳光顺着他淡金的发丝滑落下来,华丽得犹如精致的小提琴独奏曲。
和登基典礼时相同的装束,整个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那时的他带着掩不住的迷惘,和失去了最重要的半身的孤独。而此刻,他浅绿色的双眼又浮现出少年般的骄傲和冲动,就像鹰一样从无与伦比的高度俯视自己亲手建立的帝国,再次焕发出奇异的魅力,就是这样的魅力让他的部下和士兵在漫长的征战岁月里紧紧跟随他。
在场的将兵一致敬礼,然后如梦初醒地,朝缩在最后面的拉斯投以愤怒的指责目光。
怎么可以把陛下带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啊啊啊……
“别再瞪可怜的拉斯了,目前战况如何?”挂着没神经的笑容,渥尔转向城外,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巨龙,愣了愣。
“那是……”扎姆卡特轻盈地跳上城垛,皱着眉观察沟渠纵横交错,呈现出异样图案的地面,“土元素的流向不正常。”
“这个形状是……龙?”
渥尔比他先一步看出端倪。另一头,一个经过魔法扩音的男声朗朗传遍敌我双方:“好久不见,渥利克·菲尔赛纳·福斯。”
“路玛。”渥尔的眼神浮起怀念和少许无力,望着屹立在克萨军阵前,身穿紫黑色法师袍的年轻男子。
他是个瘦削、苍白的青年,脸孔很端正,却给人一种白蜡般毫无生气的感觉。只有继承了血族特征的暗红色瞳孔隐隐散发出热力,折射出异样的神采。
虽然两人没有实际来往过,但透过去世的艾塞亚,也算是神交已久。这对师兄弟的纠葛可以追溯到二十年前,从一开始的良性竞争到后来年长一方不甘心的追逐,一直持续到今天,还没划下休止符,路玛·艾鲁迪恩的执念不可谓不深。渥尔还曾经打趣说你师兄是不是爱上你了,换来艾塞亚暴走的法术攻击,之后食欲不振,连着好几天失眠。
就是这样等同噩梦的纠缠执着。
艾塞亚用死亡解脱了,可是他还没有。
实在……很想哭啊。
其实路玛在魔法上的天赋和努力都超过艾塞亚,只是他的性格太沉闷认真,不像师弟那么开朗博学、头脑敏捷、善于为人处世,所以始终无法得到大国君主的赏识,在世俗的成就上远远不及艾塞亚。
他乖乖在法师塔里研习不就行了,干嘛跑出来呢?
“够了,你做出这种有辱死者灵魂的行为,到底有什么意义?”渥尔只差没拎着他的耳朵喊:艾塞亚已经死了,看清楚我是谁!
“在魔法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没有将他的质问放在心上,路玛慢条斯理地道,“选定的路不能回头,未完的较量必须了结。我还不至于亵渎师弟的灵魂,你是艾塞亚选择的君主,打败你等于打败他。”
“这么自私的理由,你好意思说出来。”好歹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高尚点行不行?虽然这种坦率的态度很令人佩服啦。
“没关系,等这一仗结束,你们就全部是死人了。看到这么多人去陪他,尤其是他最重视的好朋友和主君,艾塞亚一定会很恼怒吧。那么下次见面,他就不会再对我敷衍了事,会全力和我一决胜负。”
“呜……”
那个声音中蕴含的热量和狂气,使渥尔的背脊泛起冰冷的寒流。
“那家伙是不是变态啊?!”扎姆卡特也打了个寒战。其他人已然是冷汗涔涔,向神明祈祷庇佑。
这一刻,渥尔真想用路玛为范本教导贪花好色的血龙王陛下,被抛弃的女人有可能变成怎样恐怖的存在。没错,他就是觉得路玛像被艾塞亚抛弃的女人,哪怕事实不是如此。
三次深呼吸后,他加重了语气中的力度,很丢脸地给自己壮胆。
“最后告诫你,停止!不然也休怪我们不客气!”
“哈哈,不懂法术的凡人,真是可悲啊。”路玛面带充满优越感的微笑,徐徐走上前,手里捧着一个用布包起的卵形物体。早就盯着他的弓箭手和法师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瞄准他的要害。但是路玛并没有失去法师应有的冷静,停在射程之外。
这个距离,无论魔法还是弓箭,人类都无法达到,然而龙例外。
暮毫无预兆地举起右手,白皙的指尖窜出蛛丝一般的蓝色长线,瞬间凝聚成一颗致命的电球。
链闪电无声无息地命中了克萨的宫廷法师长,在双方的惊呼声中,只见他全身剧烈抽搐,整张脸怪异地扭曲,眼中迸射出难以置信的骇异和震怒,死死瞪着攻击者。
城墙上的众人这才注意到主君身边不起眼的男孩,他娇小可爱的脸蛋漠然无情,像刚才完成的不过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安息吧。渥尔吐了口长气,由衷对友人感到抱歉,希望他别在冥界诅咒他,把这样一个瘟神赶去和他相会。
变生肘腋,布包从松脱的手中掉落,滚出一只色泽质感像石头的异物,没有弹起,直接没入土中。
“龙魄!”玛夫斯失声大喊,“糟了!”
“以我之血,诅咒。”跟着倒地的路玛挤出阴狠的咒语,这是他在现世的最后一句话。
以心脏石为中心,大地爆出恐怖的凸起,道道都有蟒蛇般粗壮,如蛛网四下蔓延,像是某种生物的筋络。慢慢的,地面冒出诡异的黑雾,逐渐凝固、定型。
浓厚的黑暗气息扑面而来,范围扩及整个战场。伴随着惊人的震动和轰鸣,一座拔地而起的山峦冲破了黑色的雾气,高度甚至超过逐风城最高的塔,蠕动着构成异态的躯体,仿佛怪兽般狂躁地嘶吼摆动。克萨军的阵形彻底崩溃,不断有人体惨叫着滚落,混杂着大量的碎石和泥土。
尘灰被狂风吹散,未知的敌人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压倒性的庞大身躯,岩石般的坚硬皮肤完全不反射阳光,一块块鳞片状的条纹密切地贴合,颀长而线条优美的颈项高高昂起,缓缓舒展的广袤双翼刮起强劲的气流,头部的前方迸出龟裂,上下打开,那是拥有纵长瞳孔的眼睛,巨大生物的眼睛。
象征疯狂的鲜红色眼珠,近距离俯视僵硬的人们。
“呀……”魔兽的感觉远比人类敏锐,拉瑞亚吓得拼命往暮怀里钻。其他人的反应也好不到哪去,不少身经百战的军人都当场软了脚。尽管不是第一次目睹这么冲击性的景象,这次的威势却不同于以往。
“呃,真是威风凛凛的龙。”渥尔不合时宜的赞美沐浴了部下们歇斯底里的瞪视……他们的主君有时实在太没神经了!
“陛下,如果您还能走,就赶快下去。”站在他左后方的美丽精灵握着复合弓,以细微的手势扣弦,细长的明眸射出剃刀般锐利的光芒。
“什么呀,卡雅,你特地逼我换上这套不方便的衣服,不就是为了鼓舞大家。还没起到效果就要我走,太浪费你的努力了。”嘴上说着轻松的话,渥尔却绷紧了心弦,谨慎地关注敌人每个微小的动作,“而且,你怎么不告诉我路玛是用那颗心脏石唤出龙?那我就不会犯那种低级错误了。”
“我们也不知道,之前这头龙都是突然出现。”
下一秒,巨龙突然扇动翅膀,掉头肆虐己方的队伍,长尾每一次拍打就激起一阵地震和哀号。渥尔由此肯定它并没有意识,只是凭着本能行动。
看到敌军的惨相,大部分人深感侥幸地吐气。渥尔厉声提醒:“别放松!等敌人完了就轮到我们了!”
电光火石间,年轻的皇帝已想了七八种方法,都无法解决眼前的难题。要是不能在这里将这条暴走的龙挡下,帝国本土会遭受难以估量的破坏。即使袭击克萨本国也行不通,那里还有奥拉的身体守护着。
“法赫姆呢?叫他们从上面攻击。”
“早就埋伏好了!”主君镇定自若的指挥有效地抚平了慌乱,几个军官大声应和。渥尔挥了挥手:“好,法师准备,别再吝啬魔力,设法找出那颗心脏挖出来,还有掩护战友!”
……
接到信号,事先埋伏于云层间的矮人战士骑着狮鹫发起强有力的冲击。
借助高度优势的俯冲赋予了掷斧不亚于破城槌的动能,银色的亮线仿佛流星雨般划破蔚蓝的背景,深深砍进龙的身躯,激起一大片土黄色的尘雾。
地上的庞然大物没有丝毫动摇,像感觉不到痛楚一样,抖抖身子,大部分掷斧就和着崩裂的土石滑落。
“他妈的,根本是在砍一座土丘!”迅速整队再次拉开距离,奥斯曼唯一的矮人军官,空军指挥法赫姆·托伦破口大骂。渥尔双手圈嘴喊道:“你们这样乱砍不行,要砍她的龙魄!”
“人类小子,你闭嘴!”
全帝国只有这个家伙敢叫皇帝陛下闭嘴,就凭他是皇帝陛下在佣兵时代就认识的铁哥们。
还有一个精灵神射手也敢用命令口吻训斥主君:“陛下,请别大呼小叫,引起敌人注意。”
“呜……知道了啦。”渥尔乖乖问一旁负责他人身安全的高阶法师讨了块风魔晶,放到嘴边,“喂,酒桶,听得见吗?卡雅会掩护你,再投一次,这次集中攻击颈部,别砍翅膀了,那头龙好象飞不起来。”
“后颈!龙魄在后颈的位置!”扎姆卡特指着远处还在克萨军阵地里徘徊的前王,满脸难以抑制的愤怒,“快干掉她!你们不行我来!该死的这样太难看了,简直是无法容忍的侮辱!”
“殿下,就算不管龙族盟约,龙和龙之间也不能自相残杀啊!”玛夫斯也不好受,但还是竭力安抚着小主人。
“烦死了!所以我不是还待在这里吗!虽然我实在不认为那是龙!”
“要小心。”暮插口,手抚向脖根,“龙魄在逆鳞下面,逆鳞和其他鳞片颜色不同,很好认。”
“逆鳞?!”众人傻眼,他们再孤陋寡闻也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
龙有逆鳞,触则怒之。
无论多么温柔的龙,一旦被碰到逆鳞,都会狂性大发。这是一种生物本能,不是理智和意识能够控制的。
渥尔笑了,真的觉得很好笑:“也就是说,要冒着惹怒龙的危险去挖他的心咯?”暮默默点头。余人相顾泣血:老天啊,你的玩笑开得太大了!
“听见没,酒桶,要快狠准,不能在三秒内解决,你就等着大伙跟你陪葬吧。”
法师们正好结束一轮攻势,降雨术和沼泽术的双管齐下大大降低了敌人的灵活度,无数月牙形的风刃切割着变得泥泞的躯体,几个炸裂的空气球使丧失了生前智慧和辨别能力的奥拉疲于奔命,由艾塞亚一手教导带领的奥斯曼法师团拥有丰富的战斗经验和高超的临场判断力。
乌云上方,听到主君指示的法赫姆啐了一声,抽出负在身后的精金战斧,吼出煽动性十足的宣言:“把那头土龙剁成渣子!”
“噢……”矮人战士们呐喊着开始俯冲。
“以晨星守卫者卡塔莉亚之名,召唤四大精灵。”一直默念咒文的卡雅以流畅的姿势拉满弦,吟唱音乐般美妙的启动语,纤长精致的弓脊应声亮起闪耀的魔法符文,羽箭散发出璀璨夺目的光辉,犹如夜空中最耀眼的星辰。
火精灵主攻,雷精灵辅助,风精灵加速,大地精灵增加伤害度……堪称元素魔法中最具攻击力的精灵之箭划出一道灿金色的轨迹,接着,顶端爆发出绚丽的光带,如同串串花朵绽放。
在泥沼里挣扎的巨龙似乎感受到迫近的危机,充斥着杀意的双眼为之一清。
渥尔对这一箭深有信心,他曾亲眼见识到同伴用这招粉碎了一只五米高的钢魔像,奥拉的硬度总不会超过它。
然而事实是:龙王不闪不避,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那威力无匹的能量就在她面前化为一阵柔和的清风,城头上的人们看得目瞪口呆。
不好!意识到其中的意义,渥尔几乎捏碎手里的风魔晶,大声道:“法赫姆,别靠近她!”
奥拉的智识被连番的打击唤醒了!
冻白色的寒雾撕开大气,席卷了广阔的空间,拖曳着光尾的掷斧石沉大海,勇猛的矮人们仿佛被暴风鼓荡的树叶,在这波怒涛似的狂澜中支离破碎。隐藏在白雾中的冰片四下乱射,将金属铠甲连同肉体一并撕碎,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顶着剧烈的风压,倔强的矮人首领无视刺骨的寒意,指挥坐骑朝记忆中的方向冲去,分辨出目标后纵身一跳,用尽全身的力气挥下战斧,钝重的声响震痛鼓膜。
足以开山断石的一斩在龙王的脑后撕出一条长长的伤口,锯齿状的刃口深深咬进岩石肌肤。看到上司玩命的举动,其他战士也发动了掩护攻击,几十把掷斧挟裹着腾腾杀气,炸出一朵朵尘云。
集中在背部的创伤并没有令奥拉感到疼痛,却重重刺伤了她残留在龙魄深处的自尊。冰白的冻波再次发威,呼啸的风刃和冰枪射向四面八方,刺目的连环闪电在这片白蒙蒙的浓雾里游走,围绕住急忙闪躲的矮人们,细密的电丝钻进铠甲,麻痹了强壮的肉体,刚刚聚集的队型很快溃散,及时升空的矮人指挥也在连续的魔法轰炸下险象环生。
法师团刮起的大风吹散了浓厚的雾气,让这一幕清清楚楚地暴露出来。
“法赫姆!”渥尔大叫,转头下令,“卡雅,给我加护圈!”
精灵反射性地照做,随即会意地变了脸色。
“渥尔!”
“啊啊啊……陛下……”起码有两位数的官兵发出了凄厉的哀号。
这位平民出生的青年绝对是个优秀的统治者,不但在个人武艺方面罕逢敌手,在指挥大军上也展现了非凡的才干。而作为一个行政者,他也以一种奇异的政治敏感和弹性的处理能力,在黑暗面和光明面之间维持了微妙的平衡。既不是高度理想化的温善主义者,也不是纯粹的霸者,而是以一个名君,非仁君的形象为世人所称道。
所以才短短两年的时间,他就得到了大部分国民的认同。
要说这个年轻杰出的皇帝有什么缺点,那就是这一点了!他太讲太讲义气,又保留着当佣兵时的习惯。和长官一声令下,士兵就得冲锋的正规军不同,佣兵是上司冲在前面,部下才会跟上。于是一见情况不对,他就冲了。过去有身为参谋的艾塞亚坐镇后方,运筹帷幄,问题才没暴露出来。现在每个人都深刻感受到严重性,发誓一定要纠正皇帝陛下的毛病!
在淡绿色的光圈环绕住身体以前,金发青年已跃出城墙,胸前闪着青光的坠饰浮起,带动他往高空飞去,那是已故的宫廷法师长送给他的飞行项链。
下一瞬间,一道光芒从他猎猎飞扬的黑色斗篷中激射而出,如同最具威力的炸雷,破开沉重的空气,划出刺眼的赤红色长线。
茫茫苍穹中出现一条笔直的细线,天空也被切成两半,灌注其中的金黄色斗气咆哮奔涌着,渐渐撕扯出漩涡般的裂痕。透过这个巨大的伤口,人们看到了长长的龙颈在这道剑光中一分为二,有了血肉质感的龙魄跳动着鲜红的节奏。
渥尔目光一凝,宛如一束冷焰的红色双手剑再次挟着威猛刚烈的气势劈下,一气就是强悍的三连斩。这次插天而起的透明冰墙阻挡了他,随着爆裂的脆响,盛开的剑花在碎散的冰粒中湮灭。大块土石像有自主意识般从地面剥离,飞舞着拼起,再度构成完好无缺的修长颈项和张开血盆大口的头颅。
暮跳了出去,在中途变回有着八颈的异形之龙,挥舞双翼飞上青空,背着青年脱离龙息所能涵盖的范围。
“谢谢……啊!该死的!”一眼瞄见逐风城就在奥拉的大嘴前面,渥尔和另一头平安脱险的法赫姆同时举起了各自的武器。
“你不要动,我来。”判断出如果渥尔挥剑会吃不消反作用力,暮一边准备吐息,一边召唤出粗大的冰蛇缠住前银龙王,争取缓冲时间。
同一时刻,扎姆卡特也摆脱了玛夫斯的阻拦,飞到空中。
“死老太婆,快停下!”少年的喊声响彻全场,带着一丝不确定和隐忍已久的怒意,“你到底还有没有意识?吭一声!”
龙王依然沉默,只是用力挣扎着,和她缠斗的大蛇闪烁着即将崩溃的蓝光。
“……没有了吗?那我也不客气了。”红发少年的形象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比黑龙略大一圈,有着矫健外形的红龙。
排山倒海的火焰波贯穿了空间的界限,所过之处雷光舞动,摩擦出震耳欲聋的爆音,血红色的涟漪向四面八方飞溅开去,在周围激起阵阵燃着火星的强风。
不同于扎姆卡特纯粹的炎之力,暮八首齐发的喷吐囊括了所有龙族的特征:毒气、酸液、火焰、闪电、寒冰……八道能量光束划破虚空,周围缭绕着细小的螺旋形光丝,在交界处迸出绚丽稠密的波纹,相互冲撞、交融、汇聚,最后化为一片澎湃的闪光瀑布。
渥尔一手遮眼,即使如此,眩白的光之洪水也使他闭起的双目感到难以忍受的灼痛,耳边是令人头痛欲裂的刺耳轰鸣,反而形成绝对的寂静,什么都听不到。
城墙上的人们也没有被恐惧压垮,卡雅连射两箭夺去敌人的视力;法师团合力施放反魔力结界;祭司们齐声咏唱着祈祷词,架起薄金色的坚固屏障。
冰蛇终于哀鸣着碎成飞散的晶莹颗粒,以前银龙王为中心,空气收缩了一下,像一只巨大的心脏突然被捏紧又放开,浓缩的冰之力达到极限,猛地爆发出来,空间在一刹那被扭曲,巨大的音爆碾压着早已伤痕累累的大地,将一切染成苍茫的白。
三下振翅。
一击,灼热的冲击波就被吞噬,融化成毫无威胁力的水气;第二下,银白色的汹涌激流像打碎在礁石上的骇浪,四散飞溅。
幼龙和成龙的残酷实力差在这一刻显现出来,虽然扎姆卡特已接近成年,但毕竟还没跨过千年的关口。反倒是继承了古代龙血统的暮,差距要小得多。
何况他们的对手还是曾经位列三首龙之最的前银龙王。
不过被消融大半,又失了准头的冰之吐息也没能收到成效,极寒之力在结界的边缘擦撞出蓝白色的火花,大块残冰被镜返的效果折射向攻击者本人,剩余的雪片和冰雹又在金色的神力之屏上溅起无数碎屑。
在两道障壁相继崩塌的最后关头,玛夫斯架设的红色球型光罩挡住了余波。
重重雾气席卷了整个战场,将天与地都染成雪白,古老的逐风城在哀鸣中摇摇欲坠,两座高塔产生不同程度的坍塌,原本克萨军的阵营已经空无一人,被彻底夷为平地。
因为已不存在器官,全部靠龙魄发动纯魔力喷吐,反冲力使奥拉自己也后移了数米,有力的爪子在地表犁出好几道深壑。没有给两个后辈喘息的机会,一大群冰鹫朝着冻僵的扎姆卡特袭去,一道雄浑的亮蓝色雷霆则将暮生生击落!
“殿下!”见主子顷刻间就被啄得狼狈不堪,玛夫斯连忙赶去救驾。而耳鸣嗡嗡眼冒金星的渥尔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后背重重着地,险些震晕过去。
翻滚了几圈后,他勉力睁开眼,好一会儿眼前还是金光乱舞,慢慢的,淡淡的光线透进来,是从他身上发出的,像是结界,接着,一大滩浓稠的鲜血映入眼帘,而血泊当中隐隐有个黑色的东西。
“暮……暮?暮!”
他嘶哑地叫着,用手肘撑起身体爬向还在间歇吐血的小龙,一个镇静的清亮童音直接在他脑中响起:“没事,快把剑放进我的血里。”
“剑?”渥尔一怔,下意识地将始终握在手里的武器随便一搁,正要再问,异样的鸣动吸引了他的视线。
半透明的剑身剧烈震颤,流转着赤红的波动,像是回荡的火焰之流,随着一声清脆高亢的颤音,蓦然凝定,仿佛脱胎换骨般,整柄剑刃闪现出血琉璃般冷丽的光辉。
就在这时,年轻的皇帝感到一股凉意从后颈扩散至全身,那种毛骨悚然的预感使他的战斗本能整个苏醒。
一只巨爪朝他们抓下,虽然失去了飞翔的能力,龙王还是拥有捏碎钢铁的可怕力道。
“陛下!”城头上的众人纷纷发出惨叫,死命攻击试图阻止惨剧发生。
“暮!”
瞬息间判断出攻击已经来不及,渥尔当机立断地扑向对方。默契地领会他的意思,漆黑的眼眸闪过锐利的弧光。
冲天的砂石激起震撼的回响,深深陷入泥土的龙爪使奥斯曼全军鸦雀无声,一片窒息的沉默,只有少数人捕捉到在前一秒急转而上的红色轨迹。
“活着!他们还活着!”不知谁发了声喊,驱散了笼罩的绝望。已经摩拳擦掌要为友人报仇的法赫姆忍不住发出令众人深切共鸣的谩骂:“他妈的!渥利克·菲尔赛纳,你再逞英雄吓人,我就用我这把斧头把你的脑袋劈开来!”
“……哈哈哈,侥幸,侥幸。”一手握剑,另一只手抱着变回人身的暮停在半空,渥尔多少也有些后怕,气息不稳地笑道,“不过你好象没资格说我。”
“闭嘴!你们俩都没资格!渥尔快回来,笨酒桶就去死吧!”
“呃……卡雅抓狂了。”
“这细胳膊的精灵又差别待遇。”
不知不觉浸透了水分的空气停止了流动,就像无形的冰一般,在人们的身旁凝结。
感到不同寻常的气氛,龙和人不约而同地警戒了起来。
“她想一口气杀掉我们!”玛夫斯首先喊破,“应该是禁咒冰雪风暴和吐息一起……”
“死老太婆。”被强制变身的扎姆卡特在他怀里喃喃咒骂,“死鸟。”
“接着!”把伤员抛给一个军官,渥尔对飞近的两龙道,“玛夫斯先生,如果那只龙发怒,大家就拜托你了。”卡雅几乎要一箭射穿他:“陛下!”
“抱歉,卡雅,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既然扎姆卡特和暮联手也无法打败奥拉,那只有按照原计划,挖出她的心脏石了。
这把浸过龙血的剑,应该比法赫姆的战斧更锋利些。
无论如何,这时候也只能赌一赌。
叫不回主君,卡雅只有尽力帮他加持防御法术。法赫姆骂骂咧咧地指挥麾下的战士组成伞形阵,投出剩余的掷斧,分散敌人的注意,掩护渥尔进入背后的空隙。
气温已降到零下,伴随着冷风尖利的咆哮,纷飞的雪花狂乱地飘舞,坚硬的冰雹逼得矮人们不得不后退,抗寒结界和炎之力形成的半球形帷幕将肆虐的暴风雪挡在了外面,但情况明显不容乐观。
闪耀的金色花朵在龙的后颈上绽开,圣斗气从伤口喷涌而出,烧灼着由诅咒和土石构筑的躯壳。逆鳞被触使龙王陷入狂乱状态,从龙魄传来的真切刺痛也让她第一次发出痛苦的哀号。
无法目视的雪亮空白炸裂开来,疯狂的能量因子发生了剧烈的碰撞,爆炸引起的狂风不分敌我地扫开了一切,宛如实体化的怒气!
不断感到贴身的结界被强烈轰击着,渥尔依旧保持高度的集中力,死死握住剑柄。渗进防护壁的可怕低温和从敌人体内透出的冰寒气流侵蚀着他,一分分麻痹四肢。心知不能再拖延,冒着被甩飞的危险,他一个倾注全力的急旋剜出剑下的硬物。
好沉!
这是渥尔的第一感觉,掉进他臂弯的心脏还在微微跳动,像块大石般将他整个人砸得倒飞出去……这就是龙王之心的重量?
然后,从天而降的落雷漂白了他的视野。
湛蓝的巨大光柱成为他眼前唯一的颜色,唯一的声音,唯一的感觉。
直到那一刻,一道黑影覆盖住他。
“暮……”渥尔本能地感到是谁,发出撕心裂肺的大喊。
他还没成年,受着伤的身体,怎么承受得住这样的攻击!
……
不知过了多久,渥尔迷迷糊糊恢复了一点意识,这才依稀感觉出抱着他的是属于成年人的手臂,撑开沉重的眼皮,对上一张陌生又似曾相识的脸庞。
一头乌黑的齐耳短发和同色的深邃眼眸,金色的橄榄形瞳仁荡漾着温暖的波光,虽然脸上沾满了血迹和尘土,还是可以看出秀美柔和的轮廓,染着血污的黑衣勾勒出修长而柔韧的躯体。
“……暮?”不确定的呼唤。
“我用了时间魔法。”黑发青年浮起渥尔熟悉的恬淡微笑,带着放心的意味。
如释重负,照着习惯抚上他轻软如羽的鬓发,渥尔也绽开劫后余生的灿烂笑容:“好奇妙,我应该活不到你长大,却看到你长大后的模样,真不错。”
这句话提醒了暮一直忽略的种族差别,黑眸在片刻的茫然后,光芒渐渐黯淡。
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听到部下们焦切呼喊的渥尔扶着他的肩膀坐起来,笑着大幅挥手。
……
云开日现,从缝隙洒落的阳光像一根根金黄色的竖琴弦,优雅而怡人,却照射出触目惊心的废墟。
诺大的战场上几乎没有半寸完好的土地,到处是崩解的碎石、爆炸的焦痕和雷击产生的深坑,数以万计的碎冰反射出幽幽蓝光,融化的积雪汇聚成湖泊和小溪。吹拂而过的风令皮肤感到阵阵刺痛,星星点点的金色火屑散布在空中,清晰地描绘出杀戮后的余烬。
“结束了?”有人自问,一脸恍若隔世。这短短几个小时的战斗激烈到令人喘不过气的程度。
“结束了。”肯定的回答解除了无形的禁令,发自肺腑的欢呼声在各处响起,宣泄着人们的狂喜之情。
这时,从上方传来的振翅声又使所有人绷紧了神经,特别是看清来者是一头银龙的时候。
他的体长和扎姆卡特差不多,大约在四十米左右,动作轻柔而优雅,宛如水晶雕琢而成的鳞片流动着银辉,双眸也是澄净的银色,收拢双翼的同时化为人形,轻盈地落在地上。
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穿宽大的白衣,腰束长长的蓝绸带,袖口也绣着精细的水纹,和给人的印象一样淡雅出尘。眉眼清秀如画,神韵内蕴,像隐隐散发出墨香的纸卷。
不同于扎姆卡特的张扬,暮的沉静,他是内敛的,透着一股深远悠长的韵味,是读书人特有的气质。
银亮的长发用蓝色的丝带端端正正地系了起来,只有耳畔垂了两缕,也一丝不乱。
“麦先!”
扎姆卡特的表情像顽皮学生看到严厉的家教。麦先瞥了他一眼,在变回原来年龄的暮身上停驻了几秒,眼神流露出浅浅的意外。
“你……刚刚是你帮我减弱了冲击吗?”暮好奇地打量他。
“是的,你是巴哈姆斯殿下吧,我是麦先,很高兴认识你。”麦先温和一笑,随即转向渥尔,凝视他怀里的龙魄,脸上浮现出压抑不住的悲伤。
半晌,他才轻轻一叹,有些不知所措地端详金发青年。和多数龙族一样,他也分不出人类的长相,自然没法对照身份,只是感觉出他的气势明显超出其他人。
“你好,麦先殿下,我是渥利克·菲尔赛纳·福斯,奥斯曼帝国的皇帝。”看出他的窘迫,渥尔不卑不亢地开口,感叹有幸亲眼目睹三位未来的龙王。
麦先郑重地欠了欠身,这是龙族表达歉意的最高礼仪,“人类的帝王,我为祖母的失误向您致歉。对您的损失我不知怎么补偿,在此许诺,银龙族全体欠您一个恩情。”
“您言重了,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人类的错。让前王陛下受到这样的污辱,我才要代同族向您谢罪,所以恩情什么的就不必了,双方抵消。”渥尔爽朗地笑道,将用布包着的心脏石递给他,“这个,请您拿回去,千万不要再交给人类,龙王之心不是人类担负得起的。”
静默笼罩住人与龙,麦先接过沉重的龙魄,朝暮投以友善的目光,唇畔漾开诚挚的笑意。
“不可否认,父亲和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不过人类当中还是有得到龙的认可的人。”
“嗯……暮和我是朋友啦。”渥尔不好意思地拍了拍后脑勺。
“再次感谢您的宽谅,您是一位值得龙尊重的帝王。”麦先垂下眼,露出为难之色,“有个不情之请,克萨的国王安普罗希特还活着,我们会处置,希望你们放过他。”
“安普罗希特还活着?!”好几个声音一齐惊喊。之前打成那样,他居然还能全身而退?命大!
“应该是祖母下意识放过他吧。祖母她,是先和安普罗希特的祖先休恩·克萨缔结了爱情,再为了龙王的责任,不得不和我的祖父结婚,生下我父亲。之后又因为养育、照顾我的父亲直到他成年,没能亲手抚养她的人类子嗣,所以格外疼爱孙辈们。”麦先用淡淡的语气平铺直述,不带丝毫怨怼,可见他是真的体谅去世的亲人。
“哦。”人类一方都暗暗咒骂某孙辈:忘恩负义啊!
渥尔理所当然地问道:“那这种不肖子孙,你们是要把他撕成一条一条,扔到奥拉陛下墓前吗?”麦先苦笑:“不,因为祖母一定不希望我们这么做。父亲是要他退位让贤,用余生忏悔自己的罪行。至于祖母的身体,他也解开咒术,让她入土为安了。”
众人都觉得这个处罚太轻,毕竟他们可是牺牲了许多士兵和平民,但对方是龙,也不好说什么。渥尔却微微变了脸色,在听到克萨国情况的一刻,他本能地感到强烈的征服欲:失去了国王和宫廷法师长,以及龙王的庇佑,军队又遭到毁灭性的打击,现在正是并吞的最好时机。
若非麦先拜托在前,他很难拒绝这个诱惑。
其实……我也没有得到龙的认可和尊重的资格呢。低头看着身旁的男孩,那双纯净而信任的眸子令他无颜以对,渥尔咽下内心泛起的酸楚和苦涩。
龙,还是适合淡泊的人吧。
“早该这样了,干脆踏平克萨!那死老太婆简直六亲不认,叫一帮鸟啄得我满头包,以前给零花钱又小气得要命!”扎姆卡特余怒未休地道。
“再吝啬的龙也比你大方,扎姆卡特。”麦先斜睨他,他们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关你的事!”
“可是凯尔塞亚特陛下要我督促你,上礼拜他还特地来白银之谷,要我帮忙找回逃家的儿子。”
“叫你这个路痴找我?”扎姆卡特嗤之以鼻,“还有,他会惦记我才怪,肯定是跑你那儿泡妞去了!”麦先脸上泛起赧然的红晕,讷讷不语。扎姆卡特疑惑地瞅着他:“奇怪,你脸红什么?啊!不会是那老混蛋在你面前做吧?!”他妈的,那家伙暴露成瘾了?
“说……说是为了我马上要到的发情期,实际演示一番,免……免得让女方笑话。”老实木讷的银龙殿下已经从头红到脚,僵得跟雕像没两样。戳戳他,搞不好还会有咚咚的声音。
“混帐东西!他到底还有没有廉耻啊?我要杀了他!”想到如妃,新仇加旧恨,扎姆卡特展翅就往天上飞。玛夫斯不辞辛劳地抱住他,在他耳边咒语般低喃:“殿下,面子面子,红龙族的面子。”渥尔等人苦苦忍笑,顾及他们其实早已半点不剩的面子。
麦先干咳着压下羞涩,奇道:“你干嘛发火?凯尔塞亚特陛下又不是作弄我,是为我着想,他真是一位非常体贴的长辈。”扎姆卡特差点晕过去:“只有你会这么以为……”
突然,他跳起来:“不行!你不能对他有好感!不然他哪天也会把你吃干抹净!到时连你老爸也救不了你!”
连公龙也……?众人骇然拜服。
“胡说什么呢。”麦先不信,他纯洁无暇的精神无法想象那种事,“总之,他确实要我找你,还伤感地对好几位阿姨说和你关系不睦,请教她们如何增进父子感情……他真的很重视你。”扎姆卡特杀气腾腾地冷笑:我就知道,他提到我就是拿我做钓饵。
“一会儿跟我回去,也好让他安心。”
“不!我还有事要办!我会让玛夫斯陪你,省得你迷路回不了家。”扎姆卡特不容分说地下达通牒。麦先很尴尬:“父亲会在克萨等我,不用了。”
两个路痴?还不知会飘到哪里去,难怪磨蹭到打完才来。扎姆卡特翻了个白眼,不耐烦地用脚打拍子:“闭嘴!你们到白银之谷再把他踢过来好了!”
大概也对自己的毛病深有体会,麦先接受了他的好意,将龙魄塞进左袖,又从里面抽出一块洁白的手绢。众人稀奇不已,有识之士看出那是个空间袋。
“拉克拉罗斯陛下比较孤僻,一向不和我们往来,不过我想他不会禁止你来找我们玩。”麦先细心地擦拭暮蒙尘的小脸,柔声道,“以后闷的话就来白银之谷找我好了,或者去赤晶谷找扎姆卡特也可以。”
“嗯,随时欢迎。”扎姆卡特点点头。麦先太认真,他一直缺个赌友,这小子看起来呆呆的,很好带坏。
看出他的心思,麦先横了他一眼,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育这个安静乖巧的孩子,粉碎他的邪念。
“对了对了,这送给你。”放回手帕,麦先又掏出一本厚厚的古籍:熏陶的第一步,文化。扎姆卡特叹服:“你还真是到哪儿都带着书啊。”
“就像你到哪儿都带着钱一样……你是不是也该拿点见面礼出来?”
“……”血龙殿下明显舍不得,但不给又下不了台,苦思良久,当渥尔都要说“算了”时,他像想到什么好办法似地击了下掌,打开自己的次元空间,吊在上面又找了半天,扔出好几件黑漆漆,看似不起眼的珠宝。
哇……顶级的黑珍珠、黑水晶、黑玉、黑钻……出手好大方!众人只觉眼花缭乱,由衷佩服某龙的慷慨。麦先无声地叹气,明白友人是无心送大礼。
同样喜欢亮晶晶的东西,暮并不高兴,只是出于礼貌道谢。最后,扎姆卡特满脸肉痛地递给他一只珠子:“这给你,晚上会发出很漂亮的光。”
哦哦,夜明珠,这才是他真心送给暮的宝物吧。渥尔莞尔,摸摸暮的头,示意他再次向扎姆卡特和麦先表达谢意。
“谢谢!”暮开心地道谢,笑颜如春花绽放。
……
又和渥尔交谈了几句,麦先就变回龙身,和不放心小主人而连连回首关照的玛夫斯一道飞往克萨。
奥斯曼上下也总算能够专心收拾残局,不料才过了两个小时也不到,远处又传来振翅的声响,只是这次的方向是帝国本土。
那是一头纤细的红龙,披着如同红玉般温润美丽的鳞甲,优美伸展的头部,和飞行的姿态都透出与生俱来的高贵和优雅。只一眨眼,就飞过了逐风城,在战场上空盘旋了两圈,缓缓降落。
又是龙!今天是龙族纷纷到访的日子吗?几个负责了望的士兵急忙通报上级,随即为跳下龙背的身影瞪大眼。
黄金般的秀发在丰满的胸前形成自然的波浪,如山涧清澈凛冽的水色眼眸,令人屏息的美貌,蕴含着强烈的意志和慑人的魄力,雪白的骑士装外套着银色的锁子甲,同样是白色的丝织斗篷在肩部用徽章别起。
她仰望城楼,却给人一种平起平坐的昂然感,释然而笑的刹那,整个人明亮得像沾着晨露的百合。
“大家没事吧?”
“索、索琳娜军团长!”士兵们还没从这波惊讶中回复,就瞪着她身后突然出现的红发女郎,再次陷入震撼的呆滞。
娇艳似火,又冷丽如冰,长长的发丝绸缎般流泻至腰,映着夕阳,眩目得像艳丽的晚霞,她漂亮的丹凤眼顾盼生辉,婀娜美好的身段罩着火红的晚礼服,恰倒好处地衬托出她的曲线,微笑的丽颜带着成熟而高雅的风韵。
两个都是堪称极品的美女,站在一起更是魅力加倍,赏心悦目得令人感谢上苍创造了如此完美的奇迹。
因此,看到龙妃陛下的渥尔差点下巴掉到地上。
那个不知足的王八蛋!如果他娶到这么有气质的大美人,早就收心待在家里,从早到晚宠老婆了!他居然还跑出去拈花惹草!不可原谅!
“如妃!”
扎姆卡特从客房奔出来,连掉落的金币也顾不得捡,可见他刚才是在房间里数钱。
“萨克!”美艳端庄的龙妃诧异地眨了眨眼。红发少年一把抱住她:“太好了!总算找到你了,快跟我回去!”
“……你来找我?”深蓝色的瞳眸浮起温暖的光芒,白皙的藕臂也绕过他的肩头,“谢谢你,萨克。”
“当、当然啦。”难得被养母亲昵对待,周围又有一堆人围观,扎姆卡特多少有点局促,叉腰道,“别跟那老混蛋怄气了,他不要你我还要你,何况你睬他,当他是路边的烂草,一脚踢开,再找好伴侣好了。”
如妃笑了,亮丽夺目,在场的男人都感到呼吸困难,再次诅咒某条色龙。
“老实说,刚离开赤晶谷时,我是很生气,很怨恨,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就像你说的,我还有你,和关怀我的朋友。”说着,她转向一旁的金发美人,绽开意义不同的笑容,“我来介绍,这位是我的契约者,索琳娜·艾尔索普。”(注:一般的龙骑士契约不分割寿命)
“你好,可爱的殿下。”索琳娜落落大方地笑道。扎姆卡特用排斥的眼光扫视她,尤其这个女人还用“可爱”称呼他。
“你为什么和人类缔结契约?还是柔弱的雌性,她打赢你了?我帮你打回来,然后你们就可以拆伙了。”
“不可以这么无礼哦,萨克,索琳娜是我重要的好朋友。在酒馆里一起喝酒,诉说对男人的感想,发觉意外的投契,就这样成为意气相投的朋友。我啊,还考虑对你爸爸感情再淡些以后,就选择索琳娜做我的伴侣。”
男人们呆若木鸡,扎姆卡特也哑然失声,整个会客厅陷入诡异的寂静,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她她她可是雌性!”颤抖的食指指着依然笑得风姿楚楚的金发美女。
龙妃陛下艳丽一笑:“我看得到她的胸部。”
“……”
因为事态的荒谬发展失神了好一阵,扎姆卡特一口气爆发出来。
“开什么玩笑!就算被老混蛋抛弃,你也不能自暴自弃到这种程度啊!”
“你认为我会自暴自弃变成同性恋?”如妃反问。扎姆卡特一窒:“但……但是……”
“可爱又帅气的殿下,让我说几句吧。”索琳娜笑着开口,泰然面对他凶横的瞪目,“弗兰蒂亚是我的好朋友,我也很乐意陪伴她,但我们对彼此并没有情人之间的欲望。简而言之,我们感觉对方太对味了,无论是思想、性格、对爱情的态度观感等等,都契合得不得了,在一起很愉快、很默契……情投意合不就是伴侣吗?我们以最深的友谊爱着彼此。”
这……这样啊。吐气声接连响起,石化的众人慢慢恢复了血色。
话说回来,这两个美人要是有了真正的伴侣,恐怕会嫉妒那个男人到恨不得杀了他的地步吧,还是保持这样算了。
反正,是超越爱情之上的友谊嘛。
连真名也告诉她了……扎姆卡特心情复杂地注视养母,不得不接受事实。
“那你不回去了?”
“是的。”如妃端丽的唇角上扬,勾起一个傲然的弧度,“那里是你父亲的领土,我这个下堂妇,不会回去自取其辱。我也不需要向他乞怜,世界那么大,到处都可以容身,我何必回去受气。”
“那……你不爱他了吗?”扎姆卡特并不意外她的决定,如妃就是这么自尊自傲的女性,若非爱上了凯尔塞亚特,她不会忍耐那么久。
如妃沉默了一会儿:“不,我还爱他,只是我想通了。放开他,也放开我自己。”
为了爱情,是可以牺牲一些自尊,但是,完全没有尊严的爱是不可能幸福的。
扎姆卡特由衷为她高兴,浮起略带寂寞的浅笑:“嗯,好好过日子吧,别回来了,那老混蛋配不上你。”
“萨克,爱不是为了对方爱自己才爱的东西啊。”如妃失笑。扎姆卡特愤怒起来:“梦话!既然爱上对方,就自然会期望同等的回报!什么无私奉献的!就因为你们这些母的都那么姑息纵容他,那老混蛋才会那么嚣张!应该给他点苦头尝尝!他就会受到教训!”
旁观者不由得点头表示赞同。
“红杏出墙吗?那只会让他感到没面子,不会意识到自己的残忍,因为他没有真正喜欢的人,这种做法也是对自身的侮辱。”如妃将手放在养子肩上,笑靥如盛放的红玫瑰,“你父亲有让人喜爱的特质,我们才会爱上他,而且爱情是会连缺点也一并包容的。萨克,你还没恋爱,所以你不明白。等你碰到你的那个人,你就会懂了。”
“我才不要懂!”越听越生气,少年倔强地别过头。
如妃轻轻捧起他的脸,温柔地将额头贴在他的前额上。
这是龙的亲子间表达感情的方式。
“萨克,很抱歉以前没法更好地对待你。你也大了,不需要我再照顾你。你是个好孩子,一定会成为比你父亲更杰出的王。”
那慈爱的声音中包含的深情和期许使年轻的龙王之子软化了神情,默然片刻,不好意思地转开眼。
“我早就发誓要超过老混蛋了,我也不会变成他那样的大色魔,因为我决不恋爱!”
龙妃只是笑了笑,没有把他孩子气的宣言当真。
……
“多么可爱的孩子啊……”
有白百合美称的军团长双手合十,满眼小星星地望着黑龙的化身。
感应到龙身危险的暮退了一步,但退得还不够快,被紧紧搂住印下暴雨般的亲吻。渥尔叹气:“索琳娜,你这个喜欢可爱东西的毛病还没改?”真奇怪,龙妃陛下并不可爱啊,怎么会对她的胃?
你没有资格说她。担任皇帝护卫的精灵射手冷眼斜视。
“不可以吗?这蔷薇色的小脸,柔软的头发,还有软绵绵的小身体,一切一切都是这么让人喜爱啊……”越说越激动,索琳娜加重手劲不住磨蹭。幸好暮是龙,不然已经被她抱得窒息了。
“是是。”早已习惯的渥尔采取了左耳进右耳出的态度。
“不可思议啊,明明是龙,怎么会这么美呢?”稍稍冷静下来的索琳娜放开怀里的孩子,仔细端详,发出由衷的感叹,“弗兰蒂亚是,那个倔强小鬼也是。”
这一次,渥尔产生了深切的共鸣。
“龙的确是美丽的生物。”
“啊哈,陛下。”听出言下之意,索琳娜眯起弯弯的笑眸,“既然喜欢,就紧紧抓住吧,不要在不该绅士的时候绅士,等到失去后悔。”
放下手里的阵亡名单,年轻的皇帝深深苦笑。
“索琳娜,你在说什么呀,暮还是个孩子,可不是如妃那样的成年人。我要是强迫他留下,和拐卖儿童的人贩子有什么区别?何况暮不是一般的龙,是黑龙王的独子,我还没狂妄到和整个黑龙族敌对。”
“嗯……”不得不承认他的顾虑正确,索琳娜低下头,发现暮也默认了注定的分别,只好放弃劝说。
“没关系,谈一场远距离恋爱也不错啊。”
渥尔毫不犹豫地将羽毛笔扔到爱将头上。
……
“要回去了?”
“嗯。”
暮深深垂下头,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渥尔压抑满腔失落,笑着抬起他的下颌:“不用沮丧啊,暮,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面了。我这两天想了想,觉得是不带你去帝都比较好。那里的人际关系太复杂,不适合你。等过几年稳定了,我就再逃家,带着你周游大陆,一起冒险,好不好?”
“好。”暮的声音带了一丝哽咽,纳闷胸口翻涌的陌生情绪,下意识地克制。
“哎呀呀,想哭就哭吧,分离本来就该有点眼泪应景。”
“哭?”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暮一边摇头一边复述,“眼泪是软弱的象征。”
不必问就知道这种鬼话是谁说的,渥尔也不发表自己的见解,只是耸了耸肩。
“我自认是刚强的男子汉,但艾塞亚,我的好朋友死时我就大哭了一场。”
“……”
“总之,你会慢慢长大,懂得更多事,有属于自己的看法,不要生搬硬抄你父亲的论调。”爱怜地抚上他的鬓发,顿了顿,渥尔终于忍不住紧紧抱住他,殷切地道,“偶尔来看看我和拉瑞亚,嗯?”
依稀感到怀里的男孩似乎点了点头,他没有再寻求进一步的保证。
这一别,就是天涯两隔。
……
时光飞逝……
黑暗历2543年,克萨王国主动并入奥斯曼帝国版图,成为其附属公国。
黑暗历2544年,北方强国罗切斯特向奥斯曼帝国宣战。
黑暗历2547年,历时三年的战争结束,奥斯曼帝国胜利,罗切斯特帝国割让领土,赔偿巨款。
黑暗历2548年,奥斯曼帝国皇帝渥利克·菲尔赛纳·福斯迎娶大祭司朱莉雅·劳伦兹。
黑暗历2549年,第一皇子出生,取名穆·安修林·福斯。
黑暗历2553年,蛮族侵略,奥斯曼帝国全员备战。
黑暗历2554年,将蛮族赶回沉寂冰原,绝境长城工程正式动工。
……
黑暗历2610年,渥利克·菲尔赛纳·福斯去世,享年67岁。
……
大陆历315年·奥斯曼帝国·皇家陵园……
一场不期而至的雨纷纷扬扬地将整个帝都笼进烟波浩淼的氤氲中。虽已是五月,这场由傍晚时分越下越大的春雨,却仿佛一下子把天气带回暮秋,迎面刮来的沁凉冷风使人直打哆嗦。
冰冷的石碑前,屹立了一夜的黑衣青年一动不动,白皙秀美的侧面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为什么到现在才来?妈妈他一直在等你啊!”
遥远的哭喊似乎近在耳边,在灵魂深处激起阵阵回响。
人类的寿命,和龙的寿命,是不同的……
意外被金龙王拎出身体,兴冲冲地赶到王宫,迎接他的却是一具容颜安详的尸体,和泪流满面的拉瑞亚愤怒的指责。
记忆里,那个人类青年有着一头淡如月光的金发,猫眼石似的浅绿眸子,眯着眼笑的样子像个大顽童。
喜欢自己煮饭吃,用小碟子尝味道时,会露出非常惬意自得的笑意。
分别的时刻,笑得有些感伤,宛如水面摇曳的月影。
突然,分得出人类的长相。
眼里有滚烫的液体流出来,像什么东西从心里解放了,奔涌而出。
那个时候他没有哭,这一刻却难以抑制这名为眼泪的软弱象征。
隔着雨帘,隐隐传来模糊的人声,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怔怔看着石碑上的名字,感觉模糊了,就横臂擦去。
“……祖爷爷是个伟大的人,我也要成为像他那样的帝王,征服四海……咦!”
“怎么了,玛蕾尔妮殿下?”
“刚刚我好象看到祖爷爷坟前有个人,还在哭。”
“哎呀!殿下,您别吓人啊!这里可是墓场!”大呼小叫的侍女们挤到个子娇小的主人后面,心惊胆战地东张西望,“还是快回去吧,怪可怕的。”
“胆小鬼。”玛蕾尔妮嗤之以鼻,挥了挥手中的白色撑阳伞,“有我这位天才魔法师在,你们怕什么。”
她是个身形可爱的淑女,戴着深红小罩帽,仿佛月光结晶的奇异白发从帽檐下倾泻而出,身穿有蕾丝花边的厚重长裙,走动间露出厚跟的小牛皮靴,步履轻盈地踏过湿滑的石板道,像一道穿梭森林的清风。
从稚嫩的线条看,她顶多只有十一、二岁,还不能称之为“少女”,精致无比的五官却令人无法置信是人类,配上如珍珠般光滑细腻的肌肤,轻柔的闪亮长发和与生俱来的优雅姿态,使每个看到她的人都期待她长大后的模样。
“哎哎,殿下,鬼魂这种东西可不是魔法能对付的啊。还有,您之前那些话也不能乱说。”
“干嘛,怕皇兄听见?他只会一笑置之,才不会像你们这样疑神疑鬼。”
“不是啦,是大臣们,这种敏感的话传出去总不好听。”
“哼。”玛蕾尔妮默认了她们的顾虑,目光沉淀下去,冰蓝的瞳色凝成了湛蓝,略略透出忧郁,“优德哥哥是个仁厚的人,就是耳根太软了。”侍女们都浮起羞赧的神色,不约而同地想起长皇子如春风般温柔和悦的俊容。
“哪有耳根软,优德殿下文韬武略样样行,很有才干呢。”
“他那是虚心听取意见,不是没有主见。”
“他听取的也都是好的意见,像上次殿下跟他说的什么修正法案的,民众一致好评啊。”
……我就是担心这一点啊。玛蕾尔妮无奈地看向远方:连她这个妹妹都能在国策上影响他,将来还得了。
算了,既然皇兄信任我,就让他只信任我,把他身边的其他闲杂人等都清除好了。
来到祖先墓前,没有漏看一束稚菊,玛蕾尔妮专心祷告完,状似无意地道:
“听说,祖爷爷生前有个神秘的黑发恋人。”
“啊,是那个传说吗?可是可信度不高啊。据说渥利克陛下是个非常专情的人,终其一生都只有朱莉雅王妃一位皇后。”
“是啊是啊,他还是历史上有名的美男子,朱莉雅皇后更是一个绝世美女,两人相配得不得了呢。”
“这么恩爱的夫妻,哪有让第三者插足的余地啊!玛蕾尔妮殿下,您不要道听途说!”
“那个黑发恋人在战场上救了祖爷爷,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很多人看见的。”玛蕾尔妮据理力争。
“渥利克陛下深爱朱莉雅王妃,忠实于她,这有更多人证实。”侍女们半步不让,比起凄美的爱情故事,她们更向往一夫一妻的完美婚姻。
一张嘴说不过一群麻雀,玛蕾尔妮理智地放弃和她们争辩,再次以锐利的眼神注视那束稚菊。
这里是皇家陵园,除了皇室成员偶尔来参拜,只有大型祭礼才对外开放。但每次来,她都看到一束新鲜的花卉。看守人没胆子撒谎,她布下的魔法陷阱也没有动静,里面没文章才怪。
“总之,我说有就有。”霸道的小公主不由分说敲定,随即以和她年龄相符的娇羞神情浮想联翩,“黑发……一定是美丽的颜色,就像莱卡公国进贡的黑天鹅绒一样,不知道摸起来是不是也那么舒适。宫廷里大部分人都是金发,皇兄也是,就稍微亮些,虽然好看,但是太俗气了。”
“您竟然说优德殿下的头发俗气!”侍女们不依,哇啦哇啦大叫。
“是事实么。”
“哪里是事实啊!”
回程途中,众女还在叨念,为她们的偶像平反。
蓦地,玛蕾尔妮感到脚边有个柔软的东西擦了过去,一瞬间寒毛直竖,看清是什么时,惊喜地叫出声:“猫!”
那是一只线条优美的动物,黑色的皮毛就像缎子般柔顺光泽,温润的黑眸呈现出和黑天鹅绒一样的质感,那暗色中的金瞳恍若日食,美得令人一见难忘。
“好漂亮的眼睛,帮我抓住它。”
“不行啊,殿下!黑猫是不吉利的!您别看它,快走!”
侍女们已经吓坏了,合力将挣扎的小主人架走,逃难似地奔向大门。
最后匆匆回眸,玛蕾尔妮瞥见那依旧在原地凝视她的小身影,这一眼给了她深刻的印象。
雨丝在青石板上滴打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如箭闪过的黑影却没有激荡起半点水沫,也没有被杂草绊住,穿过层层叠叠的墓碑,直直来到路旁的树下。
厚实的防水靴,旅行者常用的灰白色斗篷,斜斜在肩部扣起,金色的流苏优雅地垂落下来。胸口造型精美的水晶链坠流转着黄金沙,在黎明的微弱晨光里静静绽放出美丽的光辉。
被雨濡湿的淡金发丝摇晃了一下,漾开点点水珠,宛如月亮的碎片。
带着笑意的冰蓝瞳眸,平视眼前的黑发男子。
和之前站在墓前的青年十分相似的容貌,只是略微成熟些,雏鸦般轻软的黑发细碎地落在脸颊两边,让人很想伸手揉一揉,仿佛冬日夜空的漆黑眼眸中央,闪着金光的橄榄形瞳孔和那头黑猫一模一样。
“那就是你的情人?眼光真不错。”
清冽的男性嗓音和雨声交融,如同一首和谐的乐章。
轮廓柔和的脸庞泛起腼腆的淡淡红晕,巴哈姆斯不做声地杵在当地。好笑地扬了扬唇,罗兰朝玛蕾尔妮离去的方向投以感触良深的视线:“再过几个月,那个小公主就会逃家,和过去的你见面了吧,真是奇妙的缘分。”
被这句话触动,刹时千年的生离死别,悲伤寂寞涌上心头,满含深情的眼眸冷却成悠远的苍凉。
“我失去了渥尔,也失去了玛蒂。”
“我不就在这里么。”罗兰侧了侧首,不以为然的样子。巴哈姆斯眨眨眼,开怀地笑了:“是呢。”
雨势明显减弱了,听着清脆的声响,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感受着彼此相伴的宁静。
无冕之王抬头瞄了眼被洗得晶莹剔透的树叶,对义父绽开温暖的笑靥。
“等雨停了一起去喝一杯吧?”
“嗯。”
黑龙王看着自己的契约者,微微而笑。
(完)
对于神明喝酒后的现象研究报告
PART.1 贺加斯
作(畏惧地):咳咳,尊敬的协调神大人,请问您喝醉时是什么样子的呢?
贺(严肃地):我不喝酒。
作(疑惑):是吗?貌似有实例哦。
贺(脸有点青):我不碰酒。
作(提高嗓门):可是你真的喝醉过啊,不信我们来看:
场景:取自《不沉之星》……
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然后是踉跄的人体。基连只来得及避开正面的冲击,雨伞还是掉在地上,脚步也被撞得不稳。更糟糕的是,对方似乎把他当大树攀着,让有洁癖的他一阵恶寒。
“喂,你……”真是讨厌的醉鬼!
基连不悦地拉开脖子上的两条手臂,对上一张抬起的脸庞。这一看,连从来对皮相没有感觉的他也失神了刹那。无法用言语描述的五官在水珠的映衬下呈现出水晶般的纯净光华,精致得毫无瑕疵;原本过于完美形成的距离感被颊上的醉红抹消,透出一股难言的清艳;眉间的脆弱和迷惘更将他的美丽从天涯拉到咫尺,勾起人心最深处的怜爱。
可惜,抱着他的人,心硬如铁。
黑发青年只须曳就镇定下来,秀长的黑眸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仿佛被这个变化刺激,对方突然激动起来,再次紧紧抱住他,吐出宛如伤兽的悲泣:“兰修斯!”
“你认错人了!”挣扎间,基连一脚打滑,连同怀里的人一起跌倒在地,摔得头晕眼花。
“兰修斯,对不起、对不起……”
一声声模糊的呓语掠过耳畔,终不可闻。
……播放完毕。
作(兴奋地):啊啊……多么惹人怜爱啊!连我们冷静坚毅刚强的基连大人也“失神了刹那”!啧啧,这个威力!原来这才是小贺的真面目……哇!你干嘛!住手!恼羞成怒也不该这样啊!我是作者!不是什么冒犯你地位不符你审美的污秽生物!思念弟弟就直说嘛!呜哇……你还……
结论:释放出压抑的伤痛。
PART.2 兰修斯
作(满眼小星星):大神啊……偶像啊……请容小的膜拜您……
兰(笑吟吟):这是我的荣幸。
作(痛苦抚胸):呜!兰修斯大人,我承认您的笑靥颠倒众生覆灭红尘,但请别对我笑好吗?我的心脏承受不起……
兰(为难地笑):这很让我困扰呢,我不喜欢板着脸。
作(心绞痛):……算了,就保持这样吧,您一个笑容能让人上天堂也能让人下地狱啊……来来,我们谈正事,请问您喝醉过吗?
兰(微笑):我不排斥偶尔的放纵,所以实在无聊的时候,会想喝点新鲜的葡萄酒。可是很奇怪,每到这时候,大家都一副非常惊恐的模样,严禁我碰酒。
作(纳闷):是吗?真的很奇怪呢,那我们来看看实况录象吧:
场景:取自《时间的尽头》未来的一段……
突然想起,曾经在倦鸟归巢的掠翅声里,和对面的亲人一齐举杯,品名香饮。茶气淡如烟,氤氲笼上心头,恍惚一刻,便似永恒。
他仿佛漫不经心,又好象深有意蕴地笑,与雪缱绻,落尽尘世浮华:“贺加斯……”
嫩叶色的双眸浮起罕见的思念和冲动,第一次放下工作,协调神从桌后起身,回到了神域。
和记忆里一样,那个超级懒散,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的弟弟慵懒地卧在软塌上,还抱着一个柔软的靠垫,睡得非常香甜的样子。
然而,当如烟似雾的轻纱被微风吹起,他却睁开了那双漂亮的凤目。有些雾蒙,像纯黑色的珍珠浸在清澈的寒水中,染上了水一样的迷离。
丝丝缕缕的异样气息在空气里浮动,有几分轻柔,几分甜腻,不像是他惯用的飘渺冷香。
贺加斯困惑地分辨,那香气渗透了他,使他也恍惚起来。陌生又依稀熟悉的感觉,轻飘飘的,像回到了那片一望无际的虚无,只有彼此的时间的尽头。
“贺加斯?”迷蒙的眼眨了眨,变得晶亮璀璨,“你回来了啊?”
“嗯。”贺加斯应了声,不知所措地沉默了。他从来不是个善于表达,机智灵活的神。因此当对方以一个过于热情的拥抱欢迎他,一时反应不过来,陷入茫然的空白。
自从成年后,兰修斯就极少腻着他了。即使腻也是为了捉弄他,就像他可恶的小时侯一样。可是这一刻,贺加斯本能地感到不同的意味。
“兰修斯?”
“我亲爱的老哥,你知道吗?黎姬已经怀疑你忘了我们,打算在艾斯嘉落地生根了。”依然含着调侃的语气,兰修斯抬起头,笑如花开荼蘼,雪落红尘,沉淀了夜色的妩媚,月华的清艳,樱唇轻启间绽放出旖旎的气息,珍珠色的颊晕染着醉人的魅态,仿佛风中摇曳生姿的幽兰,散发出近乎妖艳的风情。
“你……”一股热气顺着脖子直窜而上,贺加斯瞠目结舌,再次深切肯定不把弟弟放到人间的决定是正确的!不然他一定会成为祸乱诸国的妖孽,让所有人为他疯狂痴迷!
但其实,他的美貌同样令人遐想。
爱美,是贺加斯的本性之一,也烙印在他创造的众生之中。
下意识地搜寻,当目光落在盛着鲜红溶液的寒玉杯上,谜底揭开了。
“你喝酒了?”生性严肃刻板的协调神皱眉,由衷反省的确应该时常回来履行兄长的职责,看看这个弟弟已经不学好了。
混乱神愣了愣,很无辜的样子:“嗯?是葡萄汁啊,我让欧塞拿来的。”
“欧塞!”
“对……对不起。”小小的神子从墙角窜出来,和他的父亲一样幽丽绝尘的容颜,惶恐的神情却明显比他父亲老实,“我……我拿错了,我以为葡萄酒和葡萄汁没什么分别。”
他的小脸通红,余悸未平地看着在大伯怀里磨蹭的父亲。
……放映结束。
作(含泪):两个本来有大好前途的美青年和美男孩就这么被您勾了魂,兰修斯大人,您真是作孽啊!
兰(无辜地笑):有吗?不是很温馨团圆的一家人吗?
作(瞪):温馨?团圆?您对自己的魅力太没有自觉了!我现在明白他们为什么不让您喝酒……话说回来,您那是撒娇吗?
兰(笑容洒逸):是啊,其实我一直很寂寞。无论欺负贺加斯,创造普路托和小欧塞,捉弄娜夏她们,都是这个原因。只能怪日子太无趣了,总得弄出些事情打发嘛。
作(寒):您好腹黑……
结论:释放出压抑的寂寞。
PART.3 普路托
作(扑):你好啊,小冥。
普(笑):你也好,不过为什么叫我小冥呢?
作(套近乎):因为你是冥王嘛,这样叫比较亲切。小冥,别怪我杀了你,除了大神和小史,我最喜欢你了,那是不得已,你将来也会再出场。
普(豁达地):没关系,我本来就是止息之君,自己死一次也算应了这个职位,很特别的体验。
作(感动地蹭):真好,众神里大概就数你最具亲和力,和维烈有的一拼。
普:不是哦,其实我小时侯很皮,又遗传了兰修斯大人的隐藏神格残暴和冷酷,还被戏称为小魔王,是后来慢慢克制的。因为世人对冥王的定义就是威严,秦蒂丝也喜欢贺加斯大人那种沉稳可靠的类型。
作(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啊,你真是情痴。好吧,让我们来看看你跳脱衣舞的样子。
普(尴尬):这个……
场景:还是取自《时间的尽头》……
在这热闹欢腾的庆典上,端庄的女神感到无所适从,敛着曳地的长裙,小心翼翼地穿过拥挤的人群。
空气里飘荡着浓郁的醇香,是各种酒类的味道。她不明白酒神这个名称是怎么杜撰出来的,也许就像兰修斯大人说的,人们需要一个欢乐的理由。
“他们太压抑了。”那位睿智的神祗和往常一样笑得漫不经心,黑眸却透出一丝丝的尖锐,令秦蒂丝疑惑又不安。
在贺加斯大人的治理下,人民都安居乐业,没有纷争,平安富足,为什么还会有压抑呢?
她看到许多男子搂住女伴,在街上就放肆地接吻,脸红地逃开。
普路托!下意识地呼唤丈夫,秦蒂丝停下脚步,捂住更加滚烫的脸颊,震惊脑中一瞬间重叠的画面。她和普路托感情笃深,但他们从来没做过那么羞人的举动。
那个温和稳重的神,也不会赞同这样的亲密吧。
一边调整混乱的心绪,她一边顺着人潮漫步,不知不觉来到灯火辉煌的广场上。
酒神祭在烈火映天的黑夜展开,人们尽情享用美酒佳肴,笑语讴歌。因为宴会刚开始,还没有人露出醉倒的丑态。秦蒂丝也有了点兴致,像好奇的小女孩般左顾右盼,找寻有趣的事物。
衣着华丽的流浪艺人表演各色精彩的节目,互相依偎的男女携手步入舞池,热情的侍者递给她清凉的柠檬汁和葡萄酒。秦蒂丝不好意思推拒,只得接了,正烦恼如何处理,瞥见一个眼熟的身影。
那人背对她,从这个角度,只能模模糊糊望见他一头纯黑透亮的长发,来回穿梭的人太多,也看不清楚他的身形,惊鸿一瞥时觉得和普路托好像,细看又不确定。
跃动的火焰里,他独自站着。
所有的篝火突然升起十余丈高,爆出灼目的火花。
一道银练划破空气,反射出熊熊火光,是他抛出的酒杯。
跟着解开的斗篷随手一扔,在空中飞扬飘舞,宛如一只脱出蛛网的黑蝶。
踢腿、抬头、转身、后空翻、一气呵成,长长的黑发随着舞姿荡漾开来,无拘无束地挥洒出亮丽的曲线,比天上闪烁的星河更璀璨。
他的动作异常激烈,不经意拨动发丝的动作又透出性感的魅力,像融合了草原的奔放和幽兰的神秘,洋溢着奇异的美感。
在惊呼声中,束腰外衣也扔了出去,汗湿的亚麻衬衫勾勒出结实优美的胸膛,和肌肉匀称的手臂。毫无顾及地,他以自在的态度一颗颗解开纽扣,一朵黑云飞过头顶……
惊心动魄,令人屏息。
不同于其他人还有所节制的舞步,他的舞是张狂的,热烈的,如一团黑色的火焰,散发出浓烈的妖冶和野艳。
人群已经完全被他吸引,发出阵阵响彻云霄的欢呼。秦蒂丝的心也不受控制地狂跳,她的理智斥责这样无耻的放荡,拒绝这样野性的诱惑,目光却无法移开,也无法压抑胸口喷涌而出的激荡。
直到那个凝聚了满场注目与喝彩的黑发舞者转过头,她嫩绿的双眼顿时瞪到最大。
“普路托!”
……卡。
作(干咳):小冥啊,你后来有没有被老婆分尸?
普(苦笑):这倒还不至于,不过被拎耳朵罚跪洗衣板是少不了的。
作(叹气):唉,娶了个太过正经的妻子也是麻烦啊,不愧是贺加斯的“女儿”,辛苦你了。其实我觉得你的舞跳得粉棒呢,又激情又精彩。
普(高兴):是吗?是吗?
作(暧昧地笑):虽然没被秦蒂丝逮到,继续跳下去,跳完会更好。
普(脸红):……
结论:释放出压抑的狂放。
PART.4 席恩
作(战战兢兢):呃……啊,席恩大大,初次见面。
席(爽朗地笑):您就是那位真正的命运之神了吧?
作(拼命摇头):不不不!我不是!您看我这块料,像什么神吗?贝里卡斯才是命运之神!把您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席(挑眉):哦?可是您似乎对我的情形满清楚的。
作(心虚地):因为你很有名的关系嘛,来来,正事重要……哇!你别还没提问就开打!小贺都比你有绅士风度!再这样我就把你写死哦!
席(冷笑):我可以先杀了你。
作(泪):别这样嘛,我知道你弑神弑出瘾头了,但我还是不同的……哪,我们打个商量,我不让你走上传统反派的末路,被明明实力不如你的正方莫名其妙咔嚓了,或者流放了,关押了;也不悔过,不漂白。
席(好奇):漂白?
作(自信地):就是不会丧失记忆啦,被打回婴儿重生啦,忘记和你老弟的恩怨啦之类赖皮的招数。而你乖乖接受采访……怎么样,福利好吧?
席(思索):还不坏,不过你好象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只是卖个人情给我。
作(汗):您真厉害,是这样没错,但您会接受对不对?过去无法改变,即使杀了我时间也倒转不了,还不如换取未来的利益。
席(颔首):好吧,你有什么问题就赶快问,我很忙。
作(忙着搞阴谋吧……):咳嗯,咳,首先,请问你有没有喝过酒?
席:尝过,不喜欢。这东西让人头脑发昏、体温上升、失去理智,那次以后就没再喝过。
作:是吗?貌似很多人不记得自己喝醉时的事哦。
席(冷冷斜睨):这话什么意思?
作:就是……我们来看:
场景:取自后文……
哈玛盖斯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平常的席恩是不会这么多话的,更不会说出这么感性的话。
看到那双总是深沉冷静的银瞳变得朦胧,白皙的脸庞也泛起不自然的红晕,哈玛盖斯终于确定:他的主人……醉了。
这才是第二口啊!
那也是浓度非常低的水果酿,连孩子都不会醉的,所以他才放心地拿来。
也许这个身体对酒精特别没辙?不不,貌似席恩本来就没什么酒量,而且这具躯壳应该被同化得差不多了。
“主……主人,您似乎该休息一下。”他战战兢兢地建议。要是席恩清醒后还记得自己失态的样子,恐怕会消灭西琉斯王国所有的酒。
“噢,休息。”席恩冷嘲地笑了笑,“我哪有这个福气,那个该死的弟弟偷走了我所有的休息时间,在梦里也不停地折磨我,只有梦到他在睡觉的时候我能睡觉!但这只让我更加怨恨他!那可是白天!我刻意腾出晚上的时间学习,白天也不是为了看他睡觉!看他一大堆有关食物的梦境!这小子前辈子一定是饿死的!醒着不停地吃,睡了又不停地吃……”
“是……是的,主人。”他该笑吗?
“和他相比,我如何?我连冰激凌和糖果的味道也没尝过!第一次看到满天乱飞的食物,我还以为是什么奇妙的魔法……这真是举世无双的大笑话!我不止一次想在梦里掐死他,让他也尝尝饥饿和寒冷的滋味,把他踢进垃圾桶和野狗为伍,杀光他周围所有对他好的人……”
“主人,您真的需要休息!”哈玛盖斯几乎是在哀号了,呜呜呜呜……如果明天早上主人想起对他说了什么,一定会杀他灭口的!
“吵死了!快!倒酒!嗯?好热的样子……”
“啊啊啊……主人……”
……影象因不明原因中断。
作(没发觉异常):果然酒后吐真言啊!连我们的席恩大大也挡不住酒精的魔力!您抱怨的样子真是可爱,给您个忠告,经常这样发泄一下对身体有好处的,您的怨气也会稍微降低。
席(粲笑):非常感谢您的忠告,也谢谢您让我看到自己的愚蠢模样。
作(冷汗):……呃,席恩大大,您要做什么?一看您笑得和肖恩一样阳光明媚我就寒。
席:不用寒,我还要留着你的命写文,但是做点手脚,确保你不会耍花招还是必要的。
作:……
结论:释放出压抑的怨恨。
……
注:至于在正文或外传里没有详细交代的神,就不一一论述了,这几个已足够经典。看来酒对神明而言,是绝对碰不得的罪恶饮料啊。
降临
无垠的云雾仿佛浩瀚的海洋,在阳光的沐浴下,勾勒出淡金色的轮廓。头顶是晴朗如洗的蓝天,洁净的颜色没有一丝瑕疵,透明得令人心醉。
穿过一望无际的茫茫云海,宏伟的景观豁然展开。无数闪耀的金线构成辉煌壮丽的巨型法阵,五座浮游大陆宛如镶嵌在这件完美首饰上的宝石。底下是生机蓬勃的绿色大地,被晨曦拥抱的万物散发出温暖的光彩。
辽阔的雪原犹如一头来自洪荒的白色巨兽,盘踞在苍茫的北方大陆上,辰光越过山脉的屏障,沿着巍峨的身躯一路铺展而下,为高低起伏的翡翠色丘陵,绿意葱茏的森林都披上明亮的金纱……视野无边无际地曼延开来,尽头与天相接的群山也变得低矮,层层叠叠的波浪和蔚蓝色的晴空交融在一起,在遥远的彼方描绘出模糊而飘渺的地平线。
从这个高度俯瞰,整个世界尽收眼底。
“太棒了!”云间响起女性的欢呼。
两个美丽的生物……有着漆黑如夜的羽翼,极具妖艳感的美貌,媚骨天生,令万千粉黛黯然失色的女郎互相击掌,绽开多少有些破坏她们形象的陶醉笑容。
“竟然还留了这一手,席恩主子真是深谋远虑!”
“难以置信,我们踩在众神的头顶!啊啊……我跟定他了!”
笑语间似嗔含魅的风情,不属于人世间歌唱般的语言,她们就是有着“影之民”、“暗行者”、“夜之眷属”等诸多绰号的魔物,俗称恶魔的负位面来客。而这两位,更是恶魔中的恶魔,隶属七领主的梦魇之王奇蜜拉和餍魔之王格蕾茵丝。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螺旋形的空间门凭空出现,这是连接神域或魔域的唯一途径。
水波般清冷的光华中走出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海水般湛蓝的长发,双眸也是深邃的矢车菊蓝,一袭深蓝色的天鹅绒长袍,边缘镶有典雅的银色花纹,神情平淡的五官隽秀斯文,看起来像是一个伏案工作的文弱学者,温和而无害。
他右手握着一根精致而优美的珊瑚法杖,左肩停着一只尾巴系着粉色蝴蝶结的小白鸽,露出鬓发的细长耳朵就像河流上的浪花,在脸颊两侧可爱地伸展,异常和谐的肢体动作也显出他的身份……精灵族。
然而,他光洁饱满的前额却印着代表神祗的荆棘花图案,冷锐的眸子也隐藏着精灵不该拥有的东西。
“席恩主子……”
两魔以热情的拥抱迎接他,虽然只抱到一团空气。
条件反射地瞬移到另一头,蓝发精灵感应了一下确定周围没有值得她们大惊小怪的异常,微微蹙眉:“你们的交配期到了?去找男恶魔,别找我。”
清澈冰润的嗓音带着优雅的古语腔调,和说出口的内容一点不搭配。
“不是啦!”
“真无趣。”
奇蜜拉和格蕾茵丝异口同声地嘘他。
席恩肩头的鸽子扇了扇翅膀,绿晶般的眼睛闪闪发亮,盯着下方惊叹:“呀……好漂亮!”
“是吧?”格蕾茵丝得意地炫耀,“我们踏在众神的头顶呢!”席恩眼神一动,这才注意到脚下壮观的景色。奇蜜拉关怀地询问:“梅杰安,你的伤好了?”
“嗯,席恩主子治好的。”疫病之王化为人形,轻轻巧巧地降落在主君身畔。不同于奇蜜拉的艳丽和格蕾茵丝的妩媚,她生的娇美动人,我见犹怜。
“还没痊愈,伤你的那股力量很奇怪,我还要仔细研究。”
“你怎么还是一副死板板的样子,就没点感想吗?”格蕾茵丝打起往下面丢垃圾的坏主意。
法师无动于衷,脸上不见丝毫得色,眼底隐隐透出阴冷的嘲讽:“众神想必就是站在这个高度看世人的吧。”
“对啊。”没听出他真正的意思,单纯的恶魔们还沉浸在兴奋中,“现在我们也站在这个高度了,不,站在他们上面!哇哈哈哈……”
听着那毫无顾忌的狂笑,席恩眼中的冷光沉淀下去,扬了扬唇,飞向云雾深处:“你们慢慢玩吧,小心别掉下去就是。”
“啊,你回去了?”
“我不想看。”
“那我们也不看了,反正以后天天好看。”在从属强者的本能驱使下,三位领主纷纷掉头,跟在他后头。
浓厚的雾气中渐渐浮现一个巨大的阴影,高约二十米,平整的壁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堆砌的痕迹,由不明石材建造的纯黑塔身不反射一丝一毫的光泽,圆形的底部和尖峭的塔顶刻满神秘的图腾,凹痕如灌注水银般闪着柔和的辉光。
云中塔,凝聚了顶尖的魔法工艺,曾在逝去的年代大放光芒的浮空建筑。
接收到塔主无声的指令,黑铁木制的大门泛出银光,形成一扇边框朦胧的拱形门扉。
极光般瑰丽的光带如同从天而降的瀑布,透过镂空的穹顶倾泻而下,映照在大厅中央的喷泉上,闪出如虹的霞彩。两边是环形的花坛,别名“冥王之雪”的冬落草开着永恒的素雅小花。豪华舒适的沙发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内侧,旁边的香木小桌叠放着古籍。黑曜石地面铺着厚厚的浅蓝色羊毛地毯,踩上去柔软、温暖。珍珠色的墙壁挂着长幅的名画,间隔雕刻品与银烛台,悬浮的光球取代蜡烛散发出淡淡的白光。低垂的窗帘刺绣精美,明显出自精灵之手。
“哇……主子,你好有品位哦!”最有艺术修养的格蕾茵丝由衷赞美。
“不是我布置的。”席恩断然否定,他才没这闲工夫,“这里原本是暗月法师塔,被我占据以后就直接升空了。”
“那些法师还挺会享受的。”奇蜜拉扑向沙发。梅杰安好奇地东摸摸西碰碰。席恩警告:“不要乱碰,很多家具都附了强力的诅咒,还有魔法陷阱。一会儿自己挑房间注意,出了事我一概不管。”
“安啦,这些小把戏能拿我们怎么样。”
三只恶魔兴致勃勃地开始探险,魔王陛下明智地躲进了书房。
和整座高塔的格局一样,室内的摆设精巧而舒适,包裹着上等布料的坐椅雕工精细,羊毛地毯绣着各种花卉,沉重的木制书柜整齐地摆放着一排排书籍,可作为炼金术使用的黑檀木桌式样古老,宽敞得足以让一个成人躺上去还绰绰有余,打磨得十分平整的桌面刻着隔离的咒文,桌上也分门别类放置着法术用品。
太阳的光芒比刚才强烈了些,厚重的窗帘无法阻挡,洒进细绒似的薄薄金光。房间里弥漫着湿冷的气息,还有药草和施法材料混合而成的香味……打开窗,顺着一侧爬满常春藤的亭台看去,流动的云雾之海占据了全部的视线。
隐形的仆役已点燃壁炉,在陶瓮里倒进清洁的饮用水,端上一盆新鲜水果和刚烤好的面包。瞥眼间,席恩发觉自己没有食欲,不确定是神明不用进食,还是刚好没胃口,他倒是需要洗个澡。
脱下的天鹅绒长袍伴随着星星点点的银色粉末,这是有导入空间作用的特殊药粉,能够让他短时间出入异位面,在现世却会造成妨碍。
刚刚换上一套干净的黑袍,席恩感应到一股熟悉的波动。
“主人,我回来啦!”
活泼的大喊紧接着噼里啪啦的怪响,书架上两只迷你骨龙朝冒失的闯入者倾吐剧毒的冥焰,一头趴在炉边打盹,看似温顺的元素猫也化为凶猛的肉食兽,将他扑倒在地。
不动声色地系上附有许多小包的腰带,再检查了一下确保没有遗漏,席恩才走出浴室。
“哈玛盖斯,我说了很多次,我允许你才能进我的房间。”
他实在搞不懂这个养子怎么半点没学到他的沉稳冷静,反而像他那个该死的弟弟一样毛毛躁躁。可能是从小分开,缺乏管教的关系。
“呜……对不起。”古代龙的化身哭丧着脸坐在地上,保持僵硬的姿势。他约莫十三、四岁年纪,有着深褐接近黑色的短发,和纵长瞳孔的浅色眼眸,精致的轮廓犹如水晶雕刻。
挥退守卫,席恩弯腰拎起他怀里的灰兔,抱着轻轻抚摸,让吓坏了的小动物平静下来,眯细的眼扫视他的全身上下:“菜叶子呢?胡萝卜呢?”
“啊!忘记了!”哈玛盖斯心惊胆战地退退退,“我……我会下去买,您别生气。”
席恩无声地指着书架,示意他买完回来去抄写行为守则一百遍。哈玛盖斯垂头丧气地往回走。
“慢着。”席恩叫住他,指指小几上的食物,“先吃饭吧。”
“哇……”阴郁的脸色顿时放晴,哈玛盖斯扑了过去,随即发现菜色不对,“主人,您还没吃啊?”
“我不饿。”席恩指示仆役再去拿些肉料理。
“多少吃点吧,我分一半给您。”
“你吃你的,我饿了会吃。”
“哦。”哈玛盖斯这才开怀大嚼。席恩用“恶魔召唤法”变出一把菜叶喂兔子(注:相当于转移术,即这里多出一样东西,世界的某个角落就少了一样),道:“算了,一会儿别下去了……我交代你的事办完了没?”
“放心啦,主人,您交代我的事我是不会忘的。”
是啊,如果能再机灵点、细致点就好了。席恩侧目,找出一只带盖子的竹篮给宠物做窝,束起长及膝下的发丝。漆黑的袍子从白皙的腕上滑下,衬得黑色格外的黑。
回到一层的大厅瞧了瞧,都在,活蹦乱跳,还多了三只男恶魔。
“席恩主子。”一个紫红色长发,容色干练的男子迎上前,毕恭毕敬地行礼。魔域之王颔首回应:“你上司的伤好了没?”冥王分了一半神格给他,应该无恙。
“好得差不多了,他要我代为祝贺,今后有什么乐子尽管叫他参与。”
“呵。”席恩不置可否地笑了,眼里闪过琢磨不透的寒光,“好的。”
这时,两位男性领主一前一后冲进来,后面三女边跑边叫:“不好了!克鲁中邪了!”
“我说过出了事我不管。”
“是可怕的大事啊!”奇蜜拉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据在场的三位旁观者叙述,当时诅咒之王正应爱人的要求,试图解开一间客房的魔法锁。暗影之王在旁边冷嘲热讽,指责他的笨手笨脚。突然锁上绽开一个粉红色的太阳,笼罩了紧靠在一起的两位男士,然后就看到那两个平时不对盘的家伙含情脉脉地对视。几秒钟后,其中一个如梦初醒地眨眨眼,在对方火辣辣的注目中退了一步,再退一步,最终受惊过度地拔腿就逃。
“从效果来看,这八成是个魅惑术。”听完经过,再看看追逃的两魔,席恩下了初步结论。居然有这么无聊的施术者,设定离得最近的两只倒霉蛋相爱。
“那为什么克鲁中了,艾斯托尔马上就恢复了?”
“这种法术对头脑简单的比较有效。”
“……原来如此。”
“别讨论了!快来救救我啊!”暗影之王发出凄厉的哀号,为了躲避同僚粗暴的擒抱而到处乱窜,狼狈不堪,惊险万状。
可惜那边都落井下石的,不是当实验品就是笑话看。只有梅杰安伤心饮泣,情人一句话又让她笑逐颜开。
“等等我,梅杰安!”
“我不是梅杰安!”
“有对象的会将对方看成心上人。”席恩提笔记录。
“梅杰安,你的胸部为什么变小了?”
“……因为我不是梅杰安。”
最后还是没逃脱魔爪的艾斯托尔咬牙切齿。感觉这画面伤害眼睛的席恩丢出一个消除术,结束了这场无聊的闹剧。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我宣布一下规矩……”
“等等,席恩主子。”艾斯托尔插口,“拉菲格那个叛徒如何处置?我本来想把他抓来,可是他不知溜哪儿去了。”至于另一位同僚无面之王欧斯佩尼奥无人问起,习惯性地认为他一定又睡死了,反正有他的首席侍卫萨菲在,比他本人更管用。
“他我会收拾。”席恩没有因为部下打断自己而不快,依旧一派冷定,“他是喜欢上我的后代了吧?”
“嗯,好象叫邱玲,真是没眼光。”
“不用太在意,也许他只是想引诱那个小女孩堕落。”席恩就事论事。奇蜜拉摆手:“主子,恐怕没这么简单,拉菲格深爱他还是人类时的老师,而那小丫头就是她的转世。”
“转世吗?”席恩失笑。格蕾茵丝也挂着妖媚的冷笑不以为然:“再伟大的情操,在他堕落为恶魔的一刻也不存在了,他是无法抗拒自己的本能的。就算真的有奇迹,他执迷不悟,也可以从那个女孩下手,人类的心实在太脆弱了。”众魔一致点头。
“好了,言归正题。”席恩喝了口柠檬汁,欣慰还有味觉,“除了顶楼的控制室和我的房间,随便你们爱晃哪儿晃哪儿,但是不许离开结界。这附近已经成为重叠领域,所以你们能长时间滞留,超出这个范围,就是只能待两三秒的现世,也有可能被众神发现。有事找我的话,对幽灵管家奥玛说,他会告诉我。”
梅杰安用好学生的态度问:“席恩主子,是不是给这座塔起个威风凛凛的新名字?”将来君临人界才有震撼力嘛。其他恶魔积极响应,魔王陛下却泼了盆冷水。
“黑色的塔,就叫黑塔好了。”
“……”
总算见识到主君糟糕的取名天赋,恶魔们扫兴不已。格蕾茵丝咕哝:“这个名字一点气势也没有!你穿黑袍子也不好看,还是那件蓝的好。”席恩无法理解她的抱怨:“黑色洗起来省力。”
啊……难道他到现在还自己洗衣服!?
哈玛盖斯抱着灰兔下楼:“主人,您盖子没关紧,哈罗西恩跳来跳去,我想带它下来比较好。”众魔更加无力:哈罗西恩……灰色,还养宠物,决不能让那些人类看到主子这样一面。
……
暖炉里跳跃着金色的魔法火焰,角落偶尔响起兔子的细小叫声,玻璃沙漏流泻着银丝,蜡烛燃烧的气味和法师身上复杂的味道夹杂在一起。
云中塔的塔主坐在壁炉边读着一张陈旧的羊皮卷,这是无限记载的卷轴“死海遗卷”。
火光在他长长的蓝发上披出潋滟的光泽,将影子拉长,投射在铺着挂毯的墙壁上。从沉睡中醒来,揉着眼的哈玛盖斯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不陌生的景象。无数次,在法术构造的温馨小屋里,他迷迷糊糊苏醒,毫无睡意的黑衣法师都在专心抄录卷轴,或阅览法术书。
然而当他第二次睁开眼,却不见养父的身影,而外面,夜色仍然深沉。
塔顶的控制室,转移法阵的光芒渐渐黯淡,席恩站在被长柱托起的水晶球前,缓缓将手放了上去。
随着意识的集中,清晰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中:方正简洁的房间,躺在军用床铺上呼呼大睡的棕发青年……
可以看见。怔怔收回手,席恩面无表情地盯着掌心:光洁,雪白,没有厄运连连的命线,也没有劳作鞭笞的痕迹,这是一具完美的躯壳,神的身体……这就是原因?
由于升华,他和肖恩之间的孪生感应彻底切断了。
他应该高兴不是吗?终于摆脱了从幼年起就纠缠他折磨他的可恨梦魇,可是这一刻,他却彷徨到失神,胸口被巨大的失落沉沉堵住。
放弃吧,这是个好机会,新的起点,从此他过他的日子,我走我的路,我们再不相干。理智的部分这么说。
怎么能这样算了!那我从前所受的苦算什么?决不能停止!我要让他痛苦、痛苦、再痛苦、直到堕落到和我一样污秽的地步!另一个自己疯狂地呐喊。
已经没必要了,他都变成这个样子,再报复他有什么意义?只要杀光那帮任意干涉你人生的混蛋神明,这件事就可以打住了。继续折腾下去,只会让你自己不得安生,放过他也放过你吧。深处的声音殷切劝慰。
你在期待什么?渴望什么?难道你以为做下那些事,你和他还能回到当初吗?笑话!新生活?你这副德性,还想重新开始?你敢信任人?你敢爱人?你不怕再一次被背叛?不怕再一次被舍弃?你还没受够教训?你后悔了?一个冷冷的声音嘲笑,直直刺进他的心坎。
浸透骨髓的寒冷一分分渗入肌肤,静夜里,席恩无意识地抱紧自己,纤长优美的手指在黑袍上拉出深深的褶皱。丝丝缕缕的长发从肩头滑落,包裹住他,同样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不,他不后悔。
当年,当他毁了那个人的人生,看着他痛苦悲伤绝望时,心底的某个角落,确实有着隐约的痛感,像也有什么在逐渐崩溃,再难挽回的感觉。
但更多的,是一种残忍的快感。
你终于尝到了啊,我的痛,哪怕你会因此恨我,哪怕我们再无法回到当初。
毁了吧……都毁了吧……因为……一切早就毁了啊。
在我用尽全力呼唤却得不到回应时,在我一遍遍发誓复仇,用恨鼓舞自己的时候。
低沉耳语般的笑声逸出唇,很快收住,席恩眼中破碎的光忽而凝定,再度凝聚成冷而厉的刀锋。
调整紊乱的呼吸,力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他突然一震,感到背后传来空间转移特有的魔力波动,全身的细胞刹时进入警戒状态,懊恼之前的软弱。
一个法师失去冷静,就等于失去他的命!你永远不要指望敌人和霉运不会在松懈的时刻降临!
“主人。”
熟悉的稚气嗓音稍稍抚平了戒心,席恩转过头,正要再次惩戒养子不经允许打扰的恶习,愣在当地。
“您不舒服吗?”哈玛盖斯担心地询问,压根忘了对方已然是寒暑不侵的神祗。
因为在他最初也是最深刻的记忆里,他孱弱的养父总是蜷坐在壁炉旁,被柔软温暖的黑天鹅绒包裹的身躯依然颤抖着,在专注的学习中不时爆发出一阵急咳,用疲倦中带着纵容的眼神凝视撒娇的他,递给他一个新玩具。
等他终于能够变成人形,可以用小小的手帮他把滑落膝盖的毛毯盖回,熬止咳退烧的药给他喝,他已经被魔界宰相关起来,永远失去照顾他、孝顺他的机会。
席恩无法出声,他熟悉轻蔑、熟悉嫌恶、熟悉鄙夷、熟悉算计、熟悉恐惧、熟悉仇恨,这些都非常容易对付,养子的眼神却令他只能呆站着,不知所措,打心里涌出抗拒之情。他不喜欢,他确定自己不喜欢。
长久被负面感情包围,席恩的感受性已经产生了扭曲。
也许是时候让这孩子知道世态炎凉了?他思忖。
“我很好。”
法师镇定地松开手,轻抚臂上的褶痕,“哈玛盖斯,下次再一声不吭地从我后面冒出来,我不保证不会杀了你。”
“对……对不起。”
“希望你真的记住了,回去睡吧。”
“哦。”哈玛盖斯怏怏答应,席恩总是这样,当他是小孩轻易打发,“您也早点睡。”
……
第二天,依旧是晴空万里,洁白的云朵懒洋洋地倘佯其中,用席恩的话说,就是:“像一头头肥羊。”
花纹精美的白瓷盘上摆着刚刚煎好的培根、荷包蛋和烤香肠,还有玻璃碗装的生菜色拉,橙子果酱和拌了酸奶的哈密瓜。
席恩端起咖啡,银杯里的液体色泽醇厚,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就在杯沿触碰到唇的一瞬间,他的动作静止了。
“主人?”哈玛盖斯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异常,还以为是早餐出了什么问题,“这些食物……应该都是魔仆做的。”也就是没有下毒的可能,以负面感情为食的恶魔们也不吃人类的食物,全部在睡懒觉。
“我知道。”席恩放下杯子,以一贯不带感情的语调道,“我听到求救的声音,去下面一趟,你看家。”
哈玛盖斯张大嘴,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他很清楚他的养父是怎么样的人,绝对没有助人为乐的美德,虽然他也不刻意作恶。
“能够传到我的耳朵里,决非泛泛之辈,优秀的部下是不嫌多的。”
奥古诺是魔法神,也是自然神,因为魔法就是使用自然界的力量。继承了他的神位,席恩也就拥有了他的能力。
说到部下,就想起曾和他签定契约的精灵丽芙蒂尔,他现在的体质应该能克服法术瓶颈,使那把挑剔的神锤冰煌乖乖听话,接受新主人。
因此,当众魔看到一个身穿银白色长袍,相貌清灵俊朗的男性“生物”跟着主君进入塔内,并没有意外,让他们惊讶的是席恩的样子。
他抱着一盆发芽的树苗,头顶趴着一只……史莱姆?
“主……主人,那个是?”哈玛盖斯目瞪口呆,他怎么又捡了只宠物?还是史莱姆!
“不知道怎么回事,它就死死粘着我。”
席恩自己也非常困惑。格蕾茵丝倒是对他身后的坎菲斯比较有兴趣:“那个是树灵?我第一次看到。”其他恶魔也呼啦一声涌上来,好奇地打量。
坎菲斯局促地抿唇,他的本体被猎宝者砍倒,血液也被取走,无力再保护重视的村民,只能向诸神求助,却不料来的是个奇怪的精灵,还是恶魔的上司。
“去去。”席恩挥手,他不是动了恻隐之心,是被下属的态度勾起不堪的往事,他的老师们也曾经用这种轻慢而稀罕的眼光看他,“成型的树灵不比元素神差到哪去,放尊重点。”
“是……”恶魔们依令退开。
“你自己也别闲着,等你的力量恢复我不会再管你,这之前待在我的研究室里。”
“呃……是。”
被他知性而冷漠,仿佛挟带恶意的视线扫过,坎菲斯浑身不自在,但还是表达了迟来的感谢,“谢谢。”
“我收了你的报酬,用不着谢。”偏了偏首,席恩示意他返回新身体。只见点点绿光像珍珠般落下,融进幼苗。众魔再次双眼放光地瞅着,奇蜜拉还飞快地戳了戳叶片。
史莱姆从新主人头上跳下来,在地毯上到处蹦,似乎很满意新环境,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身处在一群多么邪恶的生物当中。
“好可爱,吃不吃毒药?”梅杰安激发了女性共有的母性,抱起史莱姆,想喂它自己最爱的食物。
“那是珂诺比史莱姆,只吃树胶。”席恩拿出一瓶金黄色的溶液,却见小家伙一溜烟窜上餐桌,打翻哈玛盖斯的杯子,奇道,“还喝牛奶?怪了。”
“可能是变种吧。”艾斯托尔颇有解剖的欲望,当然他没胆子动主君的宠物。
一边喂已经肥了一圈的兔子,魔王陛下一边挖掘新宠物的特点:“你这么胖,就叫小胖好了。”
“比咕!”史莱姆开心地扑进他怀里。
远处,某前主人打了个喷嚏。
……
将盆栽放在向阳的窗台上,席恩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换过衣服,在书桌后的高背椅上坐下,制作了三份实用的卷轴,再手绘了几张魔法阵的简图,沉思半晌,道:“奥玛,叫格蕾茵丝过来。”
七位深渊领主,他最倚重餍魔之王格蕾茵丝。那女人虽然也是典型的恶魔脾性,思路却接近人类,也就比较好推测掌握。
“遵命,吾主。”隐藏在阴影里的幽灵管家欠了欠身。
美艳的女领主很快款款走进,郑重行礼:“主子,找我有事?”
“嗯,我要去个地方,可能需要几天,这里就交给你了。”席恩抛给她一把镶嵌红宝石的秘银钥匙。
“你又要下去吗?”尽管不认为主君会得意忘形,格蕾茵丝还是有点忧虑。
“我有万全的把握,也非下去不可。”
本来神明降临必须有正式的召唤和强大的附体,但两位主神……贺加斯和兰修斯都被束缚在人间,歪斜的平衡必须通过其他神填补,而前些日子他杀死了冥神普路托,生命女神秦蒂丝和几位元素神也为重生事宜回去神之泉,留下了很大的空余。他小心点,决不会被发现。针对恶魔的四方结界无法对他起作用,封魔结界的原理他也摸透了,知道如何回避侦测。
不过,因为当初这具身体是在人界升华,受到很强的法则制约。他的神位是高,也和始源之海取得了同调,有充沛的后备力量,却难以对现世造成影响。所以他很希望再有个人类附体,可惜降灵术已经失传了,暗中传播相关的知识,招揽信徒都需要时间,只好先把圣柱的秘室整理一下,疏通几个好随时出入的通道,顺便复活丽芙再说。
当然,这些考量没必要对格蕾茵丝说。深知分寸的深渊领主也没有追问。
“既然如此,就祝你平安归来了。”
收起代表高塔管理权的禁钥,格蕾茵丝笑着告退。
“等等。”席恩像想起什么事似地喊住部下,“格蕾茵丝,拉菲格是你暗藏的棋子吧?”
七领主里,欧斯佩尼奥的地位和实力超然,自成一派;奇蜜拉和艾斯托尔走得近;而克鲁和梅杰安是一对;那格蕾茵丝没理由孤家寡人。
餍魔之王没有否认,坦率地承认了,她知道任何事都瞒不过主君的耳目。
“小心别失控。”
“放心吧,主子。”格蕾茵丝嫣然一笑,倾国倾城,“即使可爱的拉菲翅膀硬了,不服我的管束,我也自有法子毁灭他。”席恩点点头。
自从圣域被烧毁后,白石山脉就成为了禁区。星之月7日,在这片被人遗忘的废墟爆发了一场隐秘的战斗,当时剧烈的地震和可怕的异像使附近的居民大受惊吓,更是不敢靠近。
因此,也无人知晓脚下不仅埋藏了一座远古的废城,还有千年前东方学舍建造的地下建筑。
空间转移的水银色光辉驱退了黑暗,当环状的光幕融解成点点滴滴的光晕,广大的空间恢复了原先的暗度。
一个身披旅行者斗篷的男子踏出法阵,仿佛很熟悉这里的构造般,毫不迟疑地往前直走,离开传送之间,来到一扇紧闭的大门前,调动门上的宝石。这是加持有空间魔法的门,可以根据宝石的不同位置,连接到对应的房间。
把蓝水晶嵌到祖母绿下方第二格,他推开门。
里面是个空荡荡的圆厅,镶有夜明珠的石柱和珍珠色的墙壁自然散发出光芒,照亮了一颗巨大的水晶。
流质的液体中,一个少女漂浮着,淡绿色的发丝遮住了面容,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男子掀开兜帽,露出一头湛蓝的长发,和清隽秀雅的俊颜。
观察了一圈,确定没有变化后,他双手结印,吟唱解封的咒文。水晶中央的六芒星徽记发出深红的光芒,从内部迸出龟裂,猛然向四面八方爆射,大量的药液冲了出来,连同浸泡的躯体。
席恩俯视倒地的少女,用脚尖轻踢她。
“快起来,你睡得够久了。”
好一会儿,少女才撑着地缓缓爬起,深碧的眸子氤氲着雾气,宛如清晨森林的湖水,红唇娇艳如花,纤长的双耳像是玉雕,湿透的秀发紧贴着似水嫩滑的雪肤,整个纤细优美的身段一览无遗,美得令人屏息。
但是对见过母神黎姬,和众多深渊女妖的魔王来说,这种程度连零点一秒也无法撼动他,何况美色对他原本就没什么影响力。
换句话说,他是个没有品位的男人。基本上只要五官没长歪,身材不要太走样,他就觉得是好看的了,更细致的差别他分辨不出。
“迪安?”丽芙眨了眨眼,认出眼前和她血液共鸣的存在:他怎么是精灵的模样?
“是,好久不见,有一千年了吧。”席恩摊开手,显出契约的凭记,让她安心。
“怎么这么久!?黑之导师还活着吗?”
“我就是被他关了这么久,放心,他还碍眼地活着。”
精灵少女松了口长气,浮起迷惘之情,扶着额角。她的记忆还不是很清楚,四肢也软绵绵的,有种刚睡醒的朦胧感。
知道她正在自我组织,席恩也不打扰,静静等待。
“维烈·赛普路斯。”低低复述了一遍仇人的名字,碧眸划过极端痛恨的火光,接着慢慢被回忆的温柔软化,“蓝橡树森林……”
“看来你拾回了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两样东西,其他慢点再想吧,先看看身体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身体?”丽芙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脚还有些酥麻,却难以置信地流畅。她敲了敲地面,只听得轰一声巨响,以那只看似娇弱无力的小手为中心,爆出粗长的裂痕和蜘蛛网似的细纹,转瞬下陷出一个深坑,连墙壁也被这波震动摇撼。
早有准备的席恩轻盈地后跃,避开碎石和爆风吹起的沙尘,满意颔首。
良久,丽芙才颤声道:“你……你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席恩毫不内疚:“哦,既然有现成的素材,我就做了点实验。正好你的身体底子很好,又有体质变异的经验……怎么样?你现在的灵活性应该和以前一样,还有不亚于巨人的力气,不过需要适应一段时间,暂时小心点,别东碰西碰。”
“嗯,很好。”冷静下来后,丽芙也不再介意他对自己动手动脚,反正她已经是死人了。而且早在被族人送出化为火海的故乡,下定决心复仇起,她就抛弃了女性的矜持。
“跟我来,冰煌在另一个房间,为了让你拿起它我可真费了不少功夫。”席恩将几件衣服和斗篷丢给她。丽芙无声地穿上,起身跟在他后面,眼中的恨意渐渐被坚毅取代:“我会服从你的指示,做好一个侍卫的分内职务,所以我不欠你。”
“当然。”席恩转过头,嘴角牵起上扬的弧度。
……
一回生二回熟,又看到主君带回一个美女,谁也没感到诧异。只有当丽芙不小心表现出怪力时,才瞠目结舌,嘀咕这年头的精灵是不是也变种。
同样是森林的种族,丽芙和坎菲斯立刻就成为了朋友,和乐融融地交谈。
云中塔、圣柱和灵魂神殿都已布置妥当,接下来就是附体的事。席恩打算把手边一个有关魔药学的课题完成,就开始正式渗透。手下只有不是人的东西,很多事不方便。
连着几天不眠不休,他也不觉得累。这样下去会遗忘做人的感觉,生前他总是感觉时间不够用,死后的某一天,成神后的某一天,却特意腾出一晚补眠。
不知过了多久,席恩蓦然惊醒,看向床旁的魔法计时器。透明的液体在环形管道里循环,顶端一枚深紫色的魔晶石发出晦暗的光泽……是凌晨。
外面,朝阳还没升起,大地笼罩在一片浓稠深幽的黑色中。虽然阳光很快会撕开夜幕,让一切暴露在光明下,这一刻,却仍是属于暗之生物的夜晚。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就是在这样的时刻,他听到了没有确切对象的呼唤。
坚定而沉着的男声仿佛来自遥远的彼方,又像在他耳边般清晰回荡,逐渐放大,直至震撼了整个灵魂:
“……献上我的血,我的命,我的魂也决不悔改的决定,聆听到我呼唤的异界高位存在,请于此时、此刻、此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是降灵术!
谁?是谁?谁在降神?
魔力鼓荡着、喧嚣着、共振着,想要破体而出。席恩冷静地坐起,纤长优美的手指划出感应的符文,蓝眸映着荧光,比冰雪更森冷,在暗夜里深沉寒酷。
一股力量在拉扯着他,坚决而迫切。他可以无视,可以隔离,以降灵术的能力要求,强度太低了,仪式也不规范,但是那一往无前的声音吸引了他,祭品也足够强大……祭品强大就好。何况,还是祭品本身的呼唤。
最重要的,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分出一部分意识朝源头探去,他感到身体变得沉重,灵魂好象剥离出去。一刹那,失重的感觉传来,他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死寂而冰冷,就像魔域的那座深渊之井。
和在始源之海一样,他的自我始终清醒澄明,慢慢地,一团白光透了出来。
仿佛镜影,他们相对。
那是个年轻的,俊秀的,适合黑色的人类男子。
颀长的身躯挺拔有力,长年不见光的皮肤有些苍白,却很健康,一头如瀑的黑发直垂至腰,五官精致而不失英气,明亮的银眸宛如熔铸的秘银,流动着银色的冷焰。
他身上的袍子是祭品的式样,却不是通常的白色,而是毫无反光的漆黑,袖管和胸口绣着诡异的血红图案。
在冥王还年幼的神代,他的信徒就为美丽的处女穿上类似的服饰,绑上沾满陈旧血迹的祭台举行残无人道的放血和死祭,因为他们相信他们的神喜欢鲜血和灵魂的献祭。就他记忆所及,现世的某些角落,也有信仰独特的部落的祭祀人员是这种打扮。
“感谢您的回应。”黑发青年浮现出奇异的笑容,他有一种优雅而从容的气质,贵族特有的气质,“请问您是神,还是魔?”
“我不是神,也不是魔。”魔法神,也是魔域之王的蓝发精灵顿了顿,淡淡地道,“我曾经是个人类,现在似乎也是。”
黑发青年依然微笑,毫不动摇:“没关系,只要您是有力量的强大存在就行了。我是个生手,能召唤成功真是幸运。”
“你的意志足够强烈,体质也在标准之上,这就够了。”席恩用专家的口吻道,伸出双手,“你的名字。”
“列文·嘉兰诺德·奥斯卡。”
贴和的手,都稳定有力,但席恩还是感到了一缕来自灵魂的细微摇曳。
“你后悔了?”真麻烦,自愿和非自愿差很多呢。
“不,只是在回想。”列文轻轻叹了口气,“我这短暂的一生,真是没有半点值得回忆的乐趣呢,连舍不下的人也没有。嗯……基于买卖的基本道义,我必须提醒您,我被人下了非常强的禁制,平常也只能待在一个地方不能出去,您使用起来可能会不太方便,这算是瑕疵吧?”
“我知道。”一照面就看出来了,禁制魔法的波动,还有那双炯炯燃烧着绝望的眼,是包围在透明的禁锢中的生命,“这点小瑕疵我不在意。”瑕不掩瑜嘛。
列文笑了,席恩微微一怔,他的笑靥意外的纯净稚气,像个很小的孩子。
看外表,他应该有二十出头了。
“好吧,我收下你的身体和灵魂,说出你的愿望。”
笑容消失了,如盛放又凋零的昙花,在黑暗中亮起的,依旧是流溢着冷火的银瞳。
“我的愿望是……”
……
他睁开眼,徐徐坐起,有片刻的茫然。
映入眼帘的是绘有古老壁画的石墙和天顶,幽暗的空间阴冷而潮湿,像位于地下,两边的柱形烛台跳跃着诡谲的青紫色火焰,身下是一座雕琢精美的冰晶祭坛。他低下头,有着丝绸质感的乌黑发丝从肩膀滑落,蜿蜒到冒着寒气的地面,抬手摸了摸左耳,圆润的曲线,是人类的耳朵。
“殿下!”
一个男性嗓音近距离响起,带着不确定的意味。
瞥眼间,确认了他的身份:“你是乌苏?”
乌苏,降灵术中束缚神体的必要存在。
身穿祭师长袍的男子浮起压抑不住的喜色,伴随着夺眶而出的泪水:“啊,殿下,殿下,成功了!夫人的……”一言未毕,声音突然被拦腰掐断,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你……!”喷出一口血,他死死瞪着插入胸腔的白皙大手,满脸难以置信。
黑发青年绽开一个冷笑:“他的愿望,也包括你的死亡。”
真正的原因,是乌苏的存在会对他本身造成妨碍,尽管这个乌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还是消除比较安全。
推开尸体,翻身踏上平地,将挖出的心脏放在祭坛上,走下覆盖着薄冰而滑溜冰冷的台阶。他转过身,收起神明的气息,只听见一阵凄厉的尖啸,被这邪恶的仪式吸引而来的异形疯狂地涌向那血腥的台座,撕扯吞食,血珠和碎肉横飞。当粗暴的争夺终于告一段落,一双双燃着幽火的眼又射出贪婪的光,觊觎着黑发青年手上的血液和黑袍下温热的躯体,却不敢造次,本能地感到这个人类是远超出它们的高位存在。
一弹指,所有的死灵都被无形的结界包住,化作青烟彻底消失。
“外行人就是麻烦,还要我来收拾烂摊子。”
整了整领口,降临的神祗打量周围,泛起一丝笑意。
列文·嘉兰诺德·奥斯卡,又一个活得很有怨气的家伙。
“我的愿望是,请您用最残忍的手段杀死我的父亲和兄长,颠覆这个国家!”
已然消逝的声音缭绕在四壁,久久不散,在未来激荡出吞噬了无数人,遍及三大陆的惊涛骇浪。
(完)
千年
啪啦啪啦!
黑暗而广阔的空间响起振翅声,非常轻微,像是某种小动物。很快,一簇簇火焰在锈迹斑斑的烛台上升腾起来,照亮了冰冷的石柱,布满了灰尘和蜘蛛网的天顶,以及堆积如山的财宝。
无数的金银币、首饰、宝石……在烛火的照耀下发出瑰丽的光辉。对这个景象感到本能的满足,点燃火把的小生物发出欢叫,一头栽进金币堆里,摇摇尾巴,打起呼噜来。
但是内心的某个角落,它隐约感觉不对,好像少了什么,一直在身边的,另一个生命体。
黑黑的,热热的,软软的,和这些亮闪闪冷冰冰硬邦邦的东西不同。
呜噜一声,它打了个几个滚,让更多的金币覆盖住它。视野变黑了,它满心以为找到了那样东西,慢慢又觉得空虚和烦躁。
这股疑惑纠缠着它,使它不得安宁,就像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压抑而断续的呻吟。
终于入睡时,它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修长的手指……
和一双琥珀色的眼眸。
……
心底的空洞日渐扩大。
不知从何时起,它开始在宝物里翻找,直到找遍每一个角落,确定那样东西不在里面。
拍着小小的膜翼,它在广大的地底厅堂里乱飞,自己也不明白在追寻着什么。
一团青色的磷火凭空出现,接着是虚幻的人形影子。它认识他,是他每天指示魔仆送来它爱吃的水果和肉类料理,但它要找的不是他。
“你在找谁吗,小主人?”幽灵管家问。
幼龙飞向他,第一次用精神波发出明确而清晰的语言:
“他在哪里?”
那个穿着黑色温暖的袍子,会用长长的手指弹它,拎它翅膀的人……
在哪里?
……
那天,他脱离了蒙昧期。
而距离分离之刻,已经过了213年。
……
学会说话,能够变成人,用了更长的时间。
矮矮胖胖的双腿迈了两步,被散落的金币绊倒,狠狠摔在坚硬的地面上。
他扁嘴,一直喜欢这些亮晶晶的小东西,现在只觉得碍事。
幼嫩的手臂撑不起身体,挣扎了几下,还是不行。
“奥玛……”他转向幽灵管家,实际呼唤的却是另一个人,“父亲。”
“你必须自己站起来,小主人。”幽灵管家歉然道,“吾主已经等得太久了。”
浅蓝的大眼浮起晶莹的泪花,委屈、伤心、长久以来的孤寂落寞一下子爆发,他放声大哭。
他没有哭多久,一个熟悉的清亮男声在心里响起:“哭什么。”
“父亲!”
“吾主!”
“我不记得养了个爱哭虫。”淡淡的呵斥,之后,再无声音。
不知从哪里涌出力气,他爬起来,跌跌冲冲地乱走,不断跌倒爬起。幽灵管家制止他漫无目的的瞎找:“他不在这儿。”
“他在哪儿?”小男孩抽抽噎噎地问。
“一个很远的地方。”幽灵管家斟酌地道。他又想哭了,想起父亲刚才的训斥,强忍住:“他为什么不回来?”
“他回不来,小主人,吾主被人关起来了。”
“为什么有人关父亲?”
迟疑了一下,幽灵管家照实说:“吾主,是个坏人。”他眨眨眼:“什么是坏人?”
“就是天理不容的人。”
天理不容?他还是不懂,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小小短短,手背上有可爱的圆涡,这是一双人类的手,不是记忆中的爪子。
这双手,应该可以在那个人咳嗽的时候拿起水杯,把很苦很苦的药汁倒进碗里。
“我想他回来。”他听见自己坚定的童音,“我泡茶熬药给他喝。”
……
在一间明亮得多的大厅里,他正翻着药草图鉴,接到一道心灵通讯。
“奥玛奥玛!”他开心地唤道,“父亲叫你!”
“吾主?”幽灵管家应声出现。
“他问你,‘过了几年了’?”
“548年,吾主。”
“哦,已经这么久啦。”耳语般的笑声,混合着像是竭力忍耐的低喘,再次沉寂。他呆了一会儿,惊慌涌上心头:“548年很长吗?”
虽然他也觉得没有父亲在的日子很难熬,很漫长,但是龙族对于时间的感触毕竟和人类不同。
“是很长,小主人。”顿了顿,奥玛安慰,“你已经很快了。”
这是实情,一般的龙要千年才成年,五百岁以下几乎没有理性。古代龙更长,要一千五百年成年,七百岁左右才能化成人形,进入成长期。才五百多岁就有了小大人样的哈玛盖斯,算是早熟的了。
咬紧下唇,他趴回厚厚的书上,继续认真阅读。
要更快,不能浪费一分一秒。
……
学习龙语魔法,学习草药学,学习泡茶,学习一切在地下图书馆收藏的知识,他的生活在枯燥无聊的学习中度过。
但他终究是个孩子,有时会忍不住偷看图画书,试着和养父通话。
席恩极少回应他,哈玛盖斯知道,他是不想泄露自己的处境,更锲而不舍地搭话。
终于有一天,那边不耐烦了:“你这小鬼,到底想干嘛?”
“父亲,您是不是很痛?”他问出长久以来的担忧。
“我很好。”毫无破绽的有力回答,无懈可击。
“……我听到您呻吟了。”
似乎有一串含糊的咒骂声传来,哈玛盖斯听不清楚。
“专心看你的书去。”再开口时,依旧是冷漠而淡然的语声,“那是你的错觉。”
661岁的某天,他还是不知道什么是坏人,却肯定他的养父是个逞强的人。
……
七百岁那年,奥玛和魔仆们为他举办了一场小型的庆生宴,高兴之情壮了胆,他战战兢兢地呼唤:“父亲。”
“怎么?我可没有蛋糕给你。”
“我可不可以出去玩?”
长久的沉默,久到令他心生不安,想打退堂鼓。
“去吧。”比往常任何时候都冷的语气,“我欠你的已经还不清了。”
他感到受伤,前所未有的心痛,晚上偷偷蒙在被子里哭,因为怕被父亲听见。
之后再没提出去的事。
……
奥玛却主动送他来到传送之间。
“我不要走!”以为父亲不要他了,小龙吓得哇哇大哭,“别赶我走!”
“吾主不是赶你走。”幽灵管家耐心地劝慰,“他是让你出去散散心,免得变成小笨蛋。他也很久没看过外面的景象了,可以通过你的眼睛看。”
“是这样?”他放下心,怯怯地问。奥玛露出难得的笑意:“小主人,吾主是第一次为别人着想,希望你珍惜。”语毕,告知他返回的路线和咒语。
眩目的光直直射下来,使他久久睁不开眼,疼得眼泪直流。
“竟然连个滤光术也不施,书都白读了。”
“父亲……”
“哼。”不屑理他。听出养父语意不善,小龙赶紧补救,揉揉眼四下环顾。他身处的是一片朝南的斜坡,丰沛的绿意间开满了缤纷美丽的花朵,阳光仿佛气化的水晶照在身上,带来暖暖的感觉。
触目所见尽是美不胜收的自然景观,他不自觉地走着,左顾右盼,恨不得生出十只眼睛来看。
“那是什么?那个黄黄的,嗡嗡叫的……”
“闭嘴,在心里想……那是只蜜蜂。”
“这个……这个……”找不出形容词。
“是蝴蝶。”有点无趣了。
“天上有个大火球!”惊叹。
“你现在才发现?”唾弃。
当回过神时,哈玛盖斯已进了城,在市集闲逛,只觉肚子饿得咕咕叫,循着香气找到一个面包摊,拿了几只就走。
“等等!你怎么不给钱啊!”卖面包的胖大婶一怔,气急败坏地嚷。
“啊?”他愣住。席恩也愕然了一瞬:“奥玛没给你钱吗?”
“没……没有……”看到对方气势汹汹地逼近,单纯的小龙不禁害怕,向养父求助,“什么是钱?”
“应该给了!就是那些你没事就数,睡在上面的金币!”
恍然大悟的哈玛盖斯急忙掏出钱袋,手忙脚乱地申明:“我带了我带了,对不起。”
打开的袋口射出金光,胖大婶和周围看热闹的人们都倒抽一口凉气:哪来的冤大头?
“原来是好人家的小少爷。”横眉竖目立刻转为和气生财,随即又扭曲成震惊骇然,“你的眼睛……!”
“龙!是龙啊!”另一个眼尖的人大叫,人群顿时一轰而散。
“耶?”正想问一枚够不够的哈玛盖斯被莫名其妙的变故搞懵了。席恩的反应就快得多:“你怎么跑来人类的城市……算了,快走。”他自认也昏头了,果然白痴会传染。
“为什么呀?”哈玛盖斯依依不舍。
“别问这么多,快用隐形和加速,马上走!”
不敢违抗养父,重新回到野地的小龙,可怜兮兮地摸着肚子……他的面包遗失了。
“父亲,我好饿。”
“……你不会打猎吗?”
“不会。”一直被喂养长大,哈玛盖斯早就失去了野性本能。身在魔界的圣贤者叹息养了个废物:“听着,你必须自己捕猎,自己养活自己……先去钓鱼,我教你。”
“好……”
在森林的小溪边生起篝火,吃着洗剥干净,烤得半焦的鱼,哈玛盖斯感觉很幸福。席恩也不说话,养子的体验清清楚楚地传达给了他。
久违的现世啊……
一连吃了三条鱼,哈玛盖斯问:“父亲,为什么那些人怕我?”
“因为你是龙。”
“为什么我是龙他们就怕我?”
“因为你很强,龙是强大的生物。”依然是低沉如耳语般的笑声,“哈玛盖斯,你应该自豪。如果人们轻蔑你、嘲弄你,那才是叫人窝火的事。”
哈玛盖斯听出言下之意:“您喜欢别人怕您?”
“谈不上喜欢,但总比蔑视好。”
“哦。”哈玛盖斯想了想,有感而发,“父亲,坏人是不是就是让别人害怕的人?”
“呵。”席恩笑了,短促的,意味深长的笑,“不止。”
哈玛盖斯更困惑了:“那还有什么?父亲,我问过奥玛,他说监禁是一种惩罚的行为……您犯了罪?”
“我是罪有应得。”席恩不带感情地道。
“您犯了什么罪?”对他总是简略的回答生气,哈玛盖斯忍不住问出声,“为什么还不能出来?奥玛说人类的刑罚最长也就一百年,那人为什么关你那么久?他凭什么关你那么久?”
“凭他比我强。”
“……不是因为你还没悔悟?”
“哈哈哈!”破冰般的大笑震撼了哈玛盖斯的身心,“你这小傻瓜!”
“父亲……”小龙受伤了,食不知味。渎神者收起情绪波动,浅浅一笑:“我永远不会悔悟。”
“……”
“记住,哈玛盖斯,做过的事就不要后悔,会后悔的事就不要去做。”
脸上凉凉的,过了好半晌,哈玛盖斯才发觉自己流泪了:“那我们不是永远见不到面了?”
“唉,真是个傻孩子。我刚刚不是说了,因为那人比我强,才能关押我,不然他自己的罪行为什么没人罚他?我总有一天也会逃出去。”
“等到父亲比他强的时候?”哈玛盖斯若有所思,“那,天理又是什么?”
“啊,天理,天理……”席恩喃喃,也茫然,“我不知道。”
“父亲?”
“我只知道,如果天理是众神的旨意,那我一开始就背弃了。”
良久无声,哈玛盖斯也不再提问,静静思索养父的话。
唤醒他的不是变暗的天色,而是一阵刺痛肌肤的恶意。
“确定是在这儿吗?”
“附近就这林子能藏身,不在这儿在哪儿?”
“说不定早飞走了。”
“那只能怨咱们倒霉,龙蛋和幼龙可是抢手货,少说卖座金山。”
细碎的人声随着火把的光亮,奇怪的碰撞声快速接近。听出他们是找自己,哈玛盖斯跳起来,慌得手足无措。
“变回龙身逃跑,下次放几个风元素警戒。”不知来人的水平,席恩选择了最稳妥的应对之法,暗骂养子一点临机应变的能力也没有。
还没反应过来,火光就让他无所循形:“看哪!找到了!”
“舞光术。”哈玛盖斯听到自己的声音坚决而沉稳地吟唱咒语,不带一丝颤抖,“睡眠之云。”
强光中的惨叫陡然止息,妄图猎龙的冒险家接二连三地倒下。因为滤光术还有效,哈玛盖斯没有丧失视力,好奇地想要走过去细看,被席恩明显微弱许多的低喝阻止:“当心他们还没失去意识。”
“您不舒服吗,父亲?”
“哼。”事实上,席恩快累死了,远距离控制可不是轻松的玩意儿,何况操控的还是头龙。
“对不起。”哈玛盖斯总算后知后觉,“我以后会提高警惕。”
“马后炮最没有意义……想好了没?决定走我就不管你了。”
“我不走!”哈玛盖斯惊讶他的用心。席恩也不多言:“算了,你还小。记不记得回去的路?”
“……忘记了。”
“我就知道。赶紧选棵树把自己藏起来,明天一早走。”
拍打着小翅膀,幼龙选中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欢呼一声钻进去。
万籁俱静,只有夏蝉的啼鸣和野兽间歇的咆哮,怡人的黑暗包裹住他。在地下待惯的小龙并不怕黑,反而觉得有养父陪伴,比以前埋在金币堆里还安心舒适。
“父亲,您睡着了吗?”
“没。”他根本不可能睡着。
“那些人躺在地上,会不会着凉?”过去养父坐在壁炉边,都会感冒发烧。
席恩失笑:“你应该担心他们会不会被野兽吃掉。”哈玛盖斯翻了个身:“啊?!”
“当心掉下去!”席恩不耐地斥责,“他们是自作自受。敢做坏事,就要有承担相应下场的觉悟,被活啃还是监禁都是自己选择的。”
“哦。”哈玛盖斯似懂非懂,过了一会儿,道,“那您不要做坏事了。”
这孩子还真是不死心。席恩已经对这个话题厌倦,没好气地道:“够了,哈玛盖斯,你是个善良的龙。如果你不能忍受和我在一起,将来我会再给你一次离开的机会。”
“我想和父亲在一起。”每当养父用这种拒绝的口气说话,哈玛盖斯就很伤心。
“那就闭嘴。我是个恶棍,只要有良心的人都想宰了我;我也不想改过从善,哪怕这是你的愿望……你明白了吗,嗯?”
“嗯。”哈玛盖斯沮丧地答应,他其实是不想养父再出事才不停地劝他,突然灵机一动,“那父亲想要什么?”
这回,席恩微微一愕,审思了片刻。
“我不知道。小时候我想和别的孩子一样健康;后来我想我弟弟偿还我所受的苦难;现在我想要脱困;未来的事未来再想。”
小龙快活地摇摇尾巴:“那等父亲出来了,我们一块儿旅行好不好?”他还想看更多的美景。
“呵呵,哈玛盖斯,安宁的生活是建立在实力之上的。我有很多仇人,不杀光他们我不放心,我也不会饶过他们。”席恩轻叹,似乎有所触动,“不过我曾经想成为一个旅法师,周游世界,治病救人,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
之后,父子俩相处的时间大大延长。
并非哈玛盖斯期待的亲情对话,而是纯学术性的交流。自学之余,小龙还必须复述无限卷轴上的记载,告知身陷囹圄也不忘充实自己的养父,按照他的指示试验上面的魔法,就这样又过了两百多年。
那天,席恩对他说:“封印的力量松动了。”
“那您可以出来了?”哈玛盖斯喜出望外。
“也许。”席恩并没有十成的把握,“哈玛盖斯,如果你还没改变主意,就帮我派去的恶魔一起,拿下海精灵城。”
那一刻,尚未成年的古代龙看见了展现在自己面前的路:一条充满了血腥,罪孽,甚至要舍弃龙族自尊的路。
然后他说:“好。”
……
再见首,那个人类青年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长长的蓝发,尖尖的耳朵,脸上没有疤,只有那双眼睛,依然如故。
像坚硬的冰泪石。
“哈玛盖斯。”凝视他时,宛如有火焰一闪而过,“你长大了。”
“……”他说不出话,怕一张口就会丢脸地哭出声来。
“你可以选择走。”
他毫不犹豫地摇头,跪了下来。
答案他早就选好。
龙族的契约有三种:主仆,平辈,共生。而以他们俩的关系,当然不会是后两种。
……
紫香花、尤利草、天芙蓉……以熟练的手法称出几种草药,丢到乳钵里碾碎,再把研磨好的药粉用纱布包好放进茶壶,缓缓淋上温度适宜的热水,如雾的香气袅袅散开,沁人心脾。
“主人,茶。”
窗前的人转过头,黑发银眸,俊秀斯文,手里捏着一张绘着好像涂鸦的纸:“哈玛盖斯,这是谁?”他只差没问是什么东西。
“是主人啊。”端着茶杯的小龙很伤心,“看不出吗?”
“……挺别致的。”到底是自家的小孩,魔王陛下也免不了护短,保守地认同。
喝了口香草茶,他终于能够说出真实的褒扬:“很好。”
哈玛盖斯绽开欣喜的粲笑,感觉千年的努力都有了回报。
有时他会想,他不是个善良的龙,也许比养父更坏。因为席恩虽然没有罪恶感,也不见得愉快,而他却是幸福的。
非常幸福,所以即使等着他们的是破灭,也义无返顾。
(完)
某藏尾巴狼的一天
注:EG,同人女看,男士请勿踩雷,炸死不负责收尸。
……
早七点:准时起床,叫醒身旁的小史宝宝。
早七点零五分:小史宝宝赖床,耐心地哄他,其实主要是看美色看呆了。
早七点零七分:衣衫不整的小史宝宝摇摇晃晃地去梳洗,持续发呆中,并感叹人生真美好。
早七点十分:刷牙、洗脸、整理床铺,打开小猪形状的空间袋数钱,估算出再写几篇稿子,自己和小史宝宝下辈子衣食无忧。
早七点十五分:出门撞见明显是圈内人的侍女,得知新口号是“攻德无量”和“万受无疆”。
早七点十六分:大好素材经过,顺口评价这种阿谀最无聊。没有告诉他这不是阿谀,而是一种特殊的行话。
早七点十八分:帮他整理仪容,一起去吃饭,不时偷瞄,盘算如何骗他穿上梦想的女装,这么美美的脸不能糟蹋啊。
早七点二十四分:一脸端正地和父亲互相问好,另一耽美狼上前咬耳朵,告知他和“老板”的最新消息,为下一期的内容做准备。又见两夙敌例行争吵,烦恼配对问题,最后决定3P皆大欢喜。坚持排除小史宝宝,儿童buyi。
早七点二十七分:攻历深厚的风流帅哥加入,改成4P。
早七点五十分:参见月女王,请教魔法。同人大业固然重要,正事也不能落下。
早八点零二分:还是忍不住YY,暗暗担心体质转化成风元素体后,那方面的能力会不会……由衷同情某条火暴龙,不但被吃得死死的,还连性福也没有了。
早八点零三分:被看穿不纯洁的思想,挨了下“风石压”。呜呜呜呜呜……不愧是女王陛下……
早九点:告别强攻强受的互攻典范,被同好们团团围住,无责任散播中。当然先支开了小史宝宝,以免带坏祖国的幼苗。
早九点十一分:救回差点被厨师的狗拐走的小史宝宝,生气,不支持大叔攻和小白受。偶的王道是年下攻、女王受、斯文受、倔强受、互攻和暧昧向。最近因为魔王陛下的风采,觉得带点鬼畜的攻也不错,那位似乎还有女王受本质,极品。
早九点十七分:一路遥想地牵着小史宝宝回房间,开始认真学习。
早十一点半:加倍认真地赶稿,这期的主题是“青苹果季节”,讲述宰相大人的恋爱故事。越写越觉得万年小受的主角好可怜,才刚和前朋友情人出现感情危机,就被两小攻乘虚而入,真是辛苦。
早十一点五十三分:遮住,不给好奇的小史宝宝看,正写到关键呢,哄骗他去做个哥哥娃娃。嗯,协调神大人是块未开发的上好处女地……不行不行,小史宝宝决不能被染指。
早十一点五十五分:小史宝宝开心地做布娃娃。继续写,突然想到风华绝代的兰修斯大人,最佳的诱受和腹黑攻苗子,下期的题材有了,是他也不要紧。
午十二点二十六分:阳光灿烂地吃午饭,险些把葡萄酒肉酪给小史宝宝吃,提醒自己时机未到。
午十二点五十分:去军营练习弓箭,想像靶子是某双面男,几轮射完,心情大好。
午一点三十三分:想起颇为秀气的黑龙王陛下,也是一文静受的好人选,但是想到便宜了仇人,很不甘地剔除,即使是大心的年下攻。绝对是女王受的光复王不考虑,神官的脸耶,偶也是有原则的。
午二点十八分:上情报部,意外那位精明能干的副部长竟然是箩莉控,对莎莉耶有意思,这年头果然是BT当道。
午三点零四分:到秘密编辑部交稿,惊见门口一海报,亮闪闪的字写着:“席恩与诺因不得不说的故事”!长江后浪推前浪啊……自叹弗如……
午三点零九分:赞叹ING,其实改成“席恩与肖恩不得不说的故事”也很棒。可惜肖恩就一小白受,貌似没有反攻的机会,不符合年下攻,萌不起来。倒是那条小龙很有前途,期待他压倒魔王陛下。
午三点十二分:“如何,杰作吧?”道貌岸然的祭司长,真面目是资深耽美狼的大美人部长自豪地问。真诚点头,随即忧心地确认《花园周刊》是否在夏尔玛大陆也有出版,万一魔王陛下看到……恐怕会一怒灭人类。
午三点十三分:部长大人遗憾地回答预定三年后再进军外大陆,松了口长气。
午三点十五分:又说各国王宫已有同志潜伏,寒一个,祈祷魔王陛下不是投胎王族。
午三点二十分:拿到丰厚的稿费,欣喜。被夸奖文品一流,询问有没有从清水文转型重口味的意愿,自认RP优良,婉拒。
午三点五十五分:喝完午茶,带着一头雾水的小史宝宝告辞离去。我们交谈都是用术语,他听不懂,嘿嘿。
午四点零七分:上街淘书,看见沙里西恩队长四肢完好精神饱满地迎面走来,大惊,以为尸变。因为上上期明明有篇煽情文写他为了救他深爱的雷瑟克军团长,在战场被敌人俘虏,惨遭截肢、鞭笞、烙刑,最后在爱人怀里吐血而亡,还感动得偶眼泪汪汪。
午四点零八分:恍然大悟又是同人女的YY狂想,尴尬地回礼。
午四点十七分:发现偶的书上架了,亲……
午四点二十一分:也来找资料的维烈看着一排排周刊长吁短叹,对偶抱怨越来越难以理解现在女孩子的想法了。依旧形象端严地聆听,同表切齿愤慨。开玩笑,要是让他知道他女儿拿她父亲当材料写BL小说贱价出售,即便他再好脾气也会打偶屁股。
午四点五十分:轩风携着男朋友逛街还不安分,第一时间把贝姆特推给维烈,劝偶别再藏着小史宝宝,交给她培养成万人迷小受。拒绝,哼!给她还不先被她吃了,要调教也是偶来。
午四点五十七分:留下两个大眼瞪小眼的男人,某狼女飘然而去。掬一把同情之泪,偶也闪,妨碍恋人交流可是会被马踢死的。
晚五点零五分:买点心给小史宝宝吃,顺便吃豆腐。唉,小史宝宝就是可爱。
晚五点二十八分:回到家,练习异能。
晚五点四十三分:能穿墙了,可以偷窥了,万岁!问题是没有偷窥的对象啊,这可不妙。听说已经有饥渴的狼女想在美男们的茶里加料,这样下去偶也危险,光有精神食粮吃不饱。
晚六点十一分:用小史宝宝养眼,扶正精神倾向。不管怎么说那些都是认识的人,YY可以,实际不行,会闹出翻天覆地的悲剧。
晚六点十八分:很奇妙,和诺因在一起偶就不会胡思乱想。希莉丝边吃饭也边抱怨某些诡异的话题,在偶的熏陶下,她依然无法踏进这个圈子。叹气,果然成为耽美狼是需要天赋的。
晚六点二十三分:发现诺因戴着帕西斯送的耳环……原谅我不纯洁的想法。
晚六点二十四分:反省,最近入魔太深,必须回到正道上来。
晚七点零三分:诺因居然在看偶写的小说,惊恐!还说好好玩,看得哈哈大笑,瀑布汗……
晚七点五十五分:他……他还严肃地指着一堆粉红花体字,和偶一个女孩子讨论种种他认为不可思议的体位和莫名其妙的情节,真的太米神经了。
晚八点十四分:受不了,偶一定要改邪归正,和他讨论这种话题太不自在了。
晚八点三十九分:泪,他拿走了所有有我的文章的刊物,说要带回去温习一遍。报应啊……人果然不能做坏事……
晚八点四十分:扎上头带,刻苦用功。
晚九点五十八分:想到答应了下期的稿子,倒。
晚十点零二分:小史宝宝又把浴室弄得乱七八糟,活像打了水仗,真拿他没办法。不过他水灵灵的模样,使偶情不自禁地伸出狼爪子……原谅不纯洁的偶吧。
晚十点十分:弹催眠曲给他听,邱玲也来听,两个孩子,呵呵。
晚十一点:看星星,想爷爷和优叔叔在地球过得好吗,说起来这两位也有无限的YY空间……呃,我真是无药可救了。
晚十一点零八分:睡觉睡觉,杜绝外在干扰总行了吧。小史宝宝却靠过来,要晚安吻,这不是考验偶脆弱的决心吗?希望今晚不会梦见他和协调神大人,我可不想被神罚。
(完)
暗夜之君王(上)
沙漠中的旅店绝大部分坐落在绿洲里,“黑日”却是例外,虽然紧邻着一座小湖泊,四周却寸草不生。店主霍特曼之所以会在这里经营,是不朽之君王布拉得·墨的命令,和从死亡沙漠拜访归来的堕落法师们的需要。
平平常常的早晨,他一如既往揉着酸涩的眼,懒洋洋地把倒置在桌上的椅子搬下地,吱哑一声,两片布满风霜痕迹的薄木板被一只蜜色的大手推开。从这个微小的动作,霍特曼就判断出来人是法师,他们总是习惯先用那双敏感而灵巧的手去触摸东西,而不是像莽撞的战士那样用身体顶开。
不出所料,进来的是个背着简易行囊,身穿黑色法师长袍的年轻男子。普通的布料因为沙尘和洗得太多而灰中泛黄,与霍特曼印象里那些绣满了神秘符号,材料高级的华丽袍子截然不同。帽檐下也是一张极其平凡的脸,就是那种放进大街绝对认不出来的类型。唯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肩上停着一只小龙,而不是一般法师的魔宠。
然而四目相对的刹那,霍特曼心一凛,他有着接近法师的直觉,这个青年从头到脚不起眼,站在那里却有一种沉厚如山的稳重气度,还有他的眼睛,平淡得像面镜子,却深藏着某种令人想探究,又隐隐恐惧的力量。
“早。”他停在门口,礼貌地招呼,不着痕迹地打量店内,声音清亮中透着疲惫的沙哑。
“早上好,客人,今天外面风很大吧?”诧异对方是用学徒的礼节,霍特曼还是反射性地摆出生意人的笑脸,“坐,请问要点什么?别看我这儿破,可是什么山珍海味都有呢,托布拉得大人的福。”
“水和面包。”听到布拉得三字,青年法师眼中划过几不可察的火光,指指肩上的小龙,“给它一大锅肉。”
幼龙欢叫了一声,亲热地摩擦主人的脸,被毫不留情地弹开。
“没问题,马上来。”霍特曼又吃了一惊,法师可是相当会享受的一批,这么节俭的着实少见。不过他不用为生计犯愁,依旧很有待客之道地跑回柜台。
张罗期间,他注意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那青年也用他修长的手指在桌上画着特定的符文,垂着眼像在思量。因此,端上餐点时,他不由得放低了音量……下意识的,“先生,您要赶路吧?要不要我帮您打包一些食物?”
“好的,谢谢。”青年露出微微的笑意,询问的视线落在一盘香气腾腾的炖煮马铃薯上。
“这是附送。”霍特曼笑道,随即想到什么似地慌忙补充,“小店对生客一向如此。”他暗骂自己莫名其妙的讨好态度,法师通常有点神经质,自尊心又高得吓人,希望对方不会觉得冒犯而把他变成响尾蛇丢进沙子,他曾经看过一个老法师这么对待手脚不够利索的学徒。
令他松了口气,青年再次低头道谢,就慢慢吃起来。似乎为主人的排斥伤心,小龙食欲不振地盯着锅子。见状,青年放下水杯,舀起一块炖肉送到它嘴边。
浅蓝如水晶的大眼立刻璨亮,小龙啊呜一口咬下去,木勺啪地断了。
“……我很抱歉。”
“……没有关系。”
“把木头吐出来,哈玛盖斯!”青年掐着宠物的脖子摇晃,还拎起它的后腿上下挥动,动作十分粗暴,“你会消化不良!”看不过去的店主忍笑道:“呃……我想龙的胃消化得了我的勺子,听说它们连蚯蚓那种蠕动的东西也吞。”青年认真地注视他:“我不希望它养成这种坏习惯。”
结果勺子还是吞下去了,不过尝到主人严厉的教训,之后小龙都小心翼翼地咬,没有再犯。
吃得差不多时,青年突然掩住嘴,爆发出一阵急咳。霍特曼清楚地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惊愕。
怎么会……法师怔怔看着掌心的血丝,心乱如麻:为什么又咳了?龙血的效力至少十年,难道是和他体内的毒起了异变?
无心再吃,又改不了爱惜粮食的习惯,他匆匆塞下最后两口面包。小龙早已解决一大锅炖肉,乖巧地用餐巾抹嘴,飞回主人的肩膀上。
接过霍特曼递来的食篮,放下一枚金币,青年转身走出黑日旅馆。太阳明晃晃地照下来,使他头晕目眩,当下苦涩地认识到:他的破身体又恢复老样子了,不,可能比原先更糟。
极目远眺,除了灰黑色的沙砾就只有灰黑色的天空。唯一的妆点是纵横交错的沟渠,巨大而丑陋,像疤痕一样盘踞在大地上。这里是死灵君主的领域,被神遗弃的土地,也是他生活了五年,留下最不堪回忆和最深刻伤痛的地方。
迈步,走向他选择的弑神之路,灰黑色的长袍与地面天空完美地融为一体。
……
一道简陋的木栅栏环卫着小村庄,法师瞥了一眼,确定这玩意儿只能用来阻挡地精或者狼群,魔兽只要一爪就能拍碎,不过和屋舍破旧的外观倒是很相称。村民们用警惕而不友好的眼神瞪视他,主妇紧紧护卫自己的孩子,但还是有些挣脱母亲的双臂,好奇地抚摸法师的长袍。还有几个跳啊跳,想碰到他肩上的哈玛盖斯。
没有驱赶这些脏兮兮的小手,也没有给好脸色,法师环视了一圈,目光定在看来最年长的人身上,用一种恭谨的语调道:“请问,梅罗夫人还活着吗?”
无声的冲击化为距离扩散开来,沉红的夕阳照在这片象征迷信和恐惧的空地上,为法师投下漆黑的影子,也在他心头落下一片阴影。
“女巫!”一个孩子尖声叫着,跑向父母,“他认识女巫!”更多的孩子捡起石块投掷,动作熟极而流,可见他们经常这样干。
所有的攻击都被奉还给本人,法师周身环绕着透明的风幕,连一点灰尘也没沾到。仿佛没听到哭嚎和害怕的惊喘,兜帽下不透露感情的眸子依然望定最初询问的村民:“回答我。”
“她……她还活着。”一股无形的力量迫使吓得心悸的老人不由自主地服从,“在树林里……”
不再理会他们,法师像知道方向般径自往前走。这时,一个略带福态的中年男子推开畏缩的村民走了出来,他穿着明显好料子的白色袍子,行了个似是而非的礼:“年轻人,你正走向一条危险的不归路,梅罗……你要拜访的是个邪恶的操法者,整天与毒药和尸骨为伍。”
青年法师一见他就没好感,这男人胸前挂着代表生命女神的徽章,但是从他错误的礼仪、没有附法的白袍和那个毫无神力的圣徽,可以看出是个神棍。最大的破绽,他没有保镖。这年头,根本不会有单身的巡礼者或自愿到偏远乡村任职的圣人。
“我不信神。”淡淡扔下一句,法师绕过伪圣职者,心里有些惋惜。他一直对神力运作很感兴趣……神到底是怎么听清那么多信徒同时的祷告,再准确地将力量传给他们?
路过村中央时,他看到一个烧得焦黑的火刑架。
一轮半月为深夜的森林披上银纱,树丛深处断断续续的咆哮惊起夜宿的飞鸟,连扇动翅膀的声响也显得凄厉尖锐。法师却无动于衷地走着,踩碎满地干裂的枯叶。小龙也无惧地东张西望,忽然发出警告的叫声,湮灭在树叶急促的响动里。一只成人粗的蟒蛇重重降落到地上,缠住法师的身躯,更多绿色的幽光在暗影幢幢间亮起。
小龙深深咬进蛇皮,试图拉开它,却见它猩红的叉形舌在主人脸上舔动,并非敌意,而是温驯的表示。法师轻柔地挣开这可怕的兽类,拎回宠物,扬声道:“梅罗夫人,您还认识我吗?”
“哎呀,我这是听见谁的声音了。”
空气随着交相传递的对话而抖动,一栋小木屋出现在茂密的枝桠下,从屋顶垂落的藤蔓和杂草形成天然的隐蔽,一篮篮树果和植物的茎叶分门别类地摆放在门口,窄小的窗户射出温暖的灯光,满是虫洞的木板门被一只干瘦的手打开,一个灰发矮小的老妇人探出头,打量片刻,绽开欣喜见到故人的笑容:“我真是没想到你还活着,席恩。”
野兽不知何时安静下来,地上的蛇类游开让出道路,她沙哑的嗓音和沙沙的脚步声在万籁俱静中清晰可闻。
“很高兴您还记得我。”脱下风帽,露出一头被黑布草草绑起的深棕色长发,法师郑重地行了一礼。趴在门外的花斑猛虎卷起尾巴在他腿上摩擦了一下。
“在我认识的人当中,除了你,还有谁能把‘动物友善’施展得如此完美?”没有忽视宠物的动作,梅罗笑了。
也有可能是别人啊。席恩不以为然,瞥了眼屋内:“我可以进去吗?”
“当然。”女巫将门开大,拖着迟缓的步子走向壁炉,拿起拨火棍添旺炉火,“要吃饭吗,孩子?或者你已经不敢吃别人经手的食物了?”
“确认无毒我还是会吃的。”法师微一苦笑,把食篮放在桌上,“不过我带了吃的,不麻烦您了。”
“介意我来点吗?”瞧见里面有瓶葡萄酒,梅罗眼睛一亮。席恩静静放下酒瓶:“就是……咳咳,给您的。”说到一半又咳嗽,他熟练地用手帕掩嘴。梅罗开怀的神情一转为了然,同情地看着他:“那老怪物把你的身体搞坏了?”
“不是他,老毛病。”
“啊,我打赌他腐蚀了你的精神,这是他的拿手好戏。”梅罗咯咯笑着,夸张地挥舞手臂,“不过你还头脑清醒四肢健全就是件幸运的事,三年前有个可怜的家伙来到村子,他疯了,浑身黑糊糊包着绷带,他咬下保罗的一条胳膊,把亨利的小女儿摔成了肉饼……最后村民把他活活烧死了。”
法师几乎是安详地吃着面饼,像听的是一首催眠曲,而不是如此悚人的故事。女巫深深凝视他:“我当时以为他是你,毕竟去那儿的学徒没一个有好下场。”
“您认为我疯了吗?”席恩柔声道。
“不,我想没有,可是可能更糟。”
默认地笑了笑,席恩右手支着下颚,看向窗外。小龙正在药草田上欢快地飞舞,和夜光蝶追逐嬉戏。这个光景让冰封的瞳眸浮起细微的暖意,也令梅罗感到一丝欣慰,和更多的心酸叹息。
无论多强大的法师,在如今的世道都不会单身外出,至少也会雇几个冒险家保护。这个青年只有一头小龙陪伴,可见他对人类的信任已经完全丧失了。
“好吧,孩子……你今年几岁?我叫你孩子似乎不太合适。”梅罗端详他由幻术塑造的平凡面容,脑中还深印着当年那张伤痕交错,年轻又沧桑的脸,以及那双在高烧中依旧清晰冷亮的琥珀色眼眸。
“快三十一了。”席恩喝了口自己泡的木犀清露,缓解胸口的闷痛。他从没空留意自己的年龄,但是拜年年有人给他庆生的弟弟所赐,想记不住都难。
“啊,那不能叫你孩子了。”梅罗拿出木杯倒酒,朝他举了举,“你也别叫我夫人了,我可没结过婚啊。”席恩扬起唇角,这是个正常的微笑,却没有温度也不单纯,他的际遇早早剥夺了他曾经和孪生弟弟一样清朗的笑靥。
“好吧,我感觉你在我这个老婆子这里也不自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直说吧。”
席恩怔了怔:“我是来报答的。”梅罗喷出嘴里的美酒:“噗!孩……席恩,你真是太坚强了!难怪能熬过布拉得那老怪物的摧残!”
“?”法师不解地歪着头。女巫捧腹笑了半晌,挥挥手:“好吧,好吧,让我看看你为我带来什么礼物……不过你也真倒霉,路过一个村子也会感染瘟疫倒在地上。”席恩尴尬地沉默,打开一只腰包,掏出一个用粗布缝制的钱袋,上面却绣着精细的合丽草和夜鹫的图案,看起来就像古朴的艺术品。
“哦哦。”梅罗赞叹出声,揶揄道,“是女朋友做的?”她了解这位年轻的朋友讲究实用的性子,就算买也不会买这种有花样的钱袋。
“……死了。”垂下眼,不带表情地说完,席恩拉开袋口,一件件往外掏药瓶,很快就放满了整张桌面。有泡着蝾螈眼珠或奇怪球茎的药剂,也有颜色诡异不断冒气泡的液体,玻璃瓶上贴着标签和详细的用法,梅罗越看越惊讶。
“这些,我想您会喜欢。”空间袋里还有很大的空余,席恩拉过一张椅子继续放,这次主要是药粉药包一类,“大部分是我配的,有几瓶是我某个老师的收藏。”
“老天!连回春熏香,返时秘药和生命凝露也有!?这是只有特级魔药师才配得出的不传秘方啊!”颤抖地捧着几只小药包,梅罗眼中放出异光,“你那个老师是谁?”
“依维拉。”
尽管有心理准备,梅罗还是倒抽一口凉气:“魔女依维拉!?那个有虐待狂又喜欢装年轻挑逗男人的老巫婆?”席恩点点头,专心清点礼物,末了抬起无波无痕的双眼:“还要吗?我这里还有三块贤者之石,一些高级魔法首饰……”
“够了够了!”梅罗双手乱摇,为太过丰厚的回报诚惶诚恐,“席恩,你自己留着吧,难为你能活到现在……给我一包回春熏香就行了。”没办法,青春永驻对女人而言是无法抵挡的诱惑,反正以对方的年纪也用不着。
“您全部收下吧。”席恩淡淡地道,又拿出一枚雕刻着独角兽的美丽银手镯递给恩人,“还有这个。梅罗,镇上来了一个假冒神官,想必您知道。”
“嗯。”女巫爱不释手地抚摸有防御功能的魔法饰物。法师将变空的钱袋放回腰包,又按住嘴咳了好一会儿,镇定地迎视对方关切的视线:“搬家吧,或者设法让他穿邦。不能杀,村民会怀疑到您头上。”
小龙玩累飞回来,围着养父绕来绕去,被席恩一掌拨到旁边。
梅罗柔和地笑道:“我会处理他,你不用担心。”
“那我告辞了。”不胜寒意地拉高领口,戴上兜帽,席恩起身走向后门,没忘记拿食篮。梅罗诚恳地挽留:“不住一晚吗?”席恩回首一笑:“不了,您保重。”
“你也保重。席恩,给你个忠告,早点离开这个大陆吧,联军恐怕撑不了多久。”
法师一愣:“情况这么糟吗?我听说战况不错。”女巫沉重地叹道:“这只是暂时的优势,别忘了黑之导师还在夏尔玛大陆。他一回来,搞不好会把艾斯嘉也烧成白地,沉到海底。”
黑之导师……想起精灵丽芙溢满仇恨的碧眸,席恩无意识地一手握拳抵唇,沉思着。他对魔族没有深仇大恨,但是再任他们这样搞下去,没准哪天惨遭池鱼之殃。东方学舍的人海战术也蠢到不能再蠢,只要在次元通道周边设个限制出入的禁区,和诸如“蔷薇盛宴”这类腐蚀性或“永眠魔阵”那种睡眠系的大型诅咒,就可以轻松解决。哪怕困不住黑之导师,几位龙王一齐出手,还定不了他一时半刻?到时直接粉碎精神也好,挖出魔核绝对密藏也好,方法有的是……派那么多普通人白白送死算什么?嫌人口多?
不过,肖恩被预言为救世主,以他现在的水准,连半个高等魔族也打不倒,众神一定有法宝给他,我还不能出手,要摸清他们的底。以我目前的实力,也顶多只能战胜元素神,何况还有东方学舍、无数信徒甚至众神的使徒,还是必须变得更强,按照原计划掌握“源之力”,得到能够和那么多敌人一拼的后援。
“明白了,谢谢您。”这些复杂的思绪只在脑中一闪而过,席恩垂下手放到胸前,行了个学徒的礼节……他的水平虽已远远超过贤者,在暗月法师公会的注册上却仍是个学徒,习惯性的祝福语也是,“愿黑暗之路上星光与您同在。”
一人一龙沿着与来时相反的小路远去,成为银色月光里一个漆黑的影子。
……
一辆“驿站马车”在道路上疾驰,这是大陆上最奢侈的交通工具,一般只有富裕的人才乘坐得起,还雇有佣兵随行保护,所以外出避祸的贵族和旅行商人常常会选择搭乘,毕竟人多安心。
这里是靠近战场的东部平原,车夫赶得战战兢兢,佣兵们也打醒十二分精神。宽敞的车厢内,气氛就热闹轻松多了,只有一个靠窗的年轻人埋头看书,穿着浅蓝底色深蓝水纹的天鹅绒长袍,蓝纹代表六段,袍色则显示他是一名水系法师,长相平凡,手捧卷轴专注研读,膝上趴着一只打盹的可爱小龙。
“喂,魔法师先生,您叫什么名字啊?”
听到亲切的搭讪,席恩徐徐抬眼,眸光深沉地看着笑容可掬的少女祭司,和她身旁的两名男女。
为什么!?为什么又碰上他们了?
坐在他对面的,正是曾和他一起搭档屠龙的冒险小队……大地女神的祭司薇妮,出身巨熊部落的女剑士艾菲和队长费伦,阔别不过大半年,居然又在相距十万八千里的东大陆碰头了,该说是缘分吗?
当时他是用迪安的假身份,这次只好再换个名字:“兰迪。”
“噗!真的和迪安好像哦。”薇妮的感想令他汗了一下。费伦沉着脸道:“薇妮,迪安已经牺牲了,别开这种玩笑。”艾菲也满脸伤感:“是啊,迪安和丽芙永远是我们的好伙伴,不是任何人能取代的。”
“……”无言了片刻,未来的魔王陛下以惊人的意志维持陌生人的形象,“不自我介绍吗?”
“啊,不好意思,我叫费伦,她们是我的伙伴薇妮和艾菲。”金发队长的言行明显稳重许多,经历过生死考验就是不一样。席恩还没回应,一个吟游诗人打扮的男子瞪大眼:“是灰色山脉的屠龙英雄吗?”
乘客们顿时哗然,争相打听英勇事迹,薇妮红着脸澄清主要是已故同伴的功劳。吟游诗人乘兴拿出手工精巧的抱琴,用丰润悦耳的嗓子唱道:
“天上的火焰降落到地面,变成冰冷的碎片,
绯之霜星,邪恶的巨龙,
将大地化为火海,以冰柱妆点盛宴;
被神所选的六位战士,
在史册上写下他们不朽的传奇;
第一位是无名法师迪安,
他的神秘就如同他无敌的力量,
歌颂神之名,
以法杖开拓出光辉之路……”
席恩听得冷汗直流,反胃不止。他不认识这个人,他没有这么伟大。
生平头一次,他觉得没被神选择成为吟游诗人荼毒的题材是件幸运的事……实在太让人吐血了!
不过这不代表他会放弃,上次预言是否定他的价值,下次说不定就是生命了,只有打倒他们,他才能以真面目立足于这个世界。
到时他会被视为绯之霜星那样的角色吧,还好还好……
薇妮等人却很受用,既害羞又高兴,对于年轻热血的冒险家而言,最光荣的莫过于被传唱颂扬。当一名贵妇人问起他们接下来的目标,薇妮坦白地回答:“我们现在是东方学舍的外部成员,受盟主所托,去沉星森林和秘林请妖精和暗精灵两族加入联军。”
和我的行程一样……席恩再次深感霉星高照。这时,小龙醒过来,浅蓝色的大眼眨巴眨巴,闪着清晨最晶莹、干净的露水般明亮的光彩。
咦!这只龙的眼睛好像那头母龙,样子也有点像!薇妮心下惊疑。艾菲没她细心,禀着少数民族一贯的豪爽搭话:“兰迪先生,您师承哪位?是去前线吗?”
“叫我兰迪就行了,家师名讳不便告诉。”考虑到可能会撞见,席恩没有隐瞒,“我也要去那两个地方。”
“那太好了!”费伦笑道,“一道走吧?路上也好多个照应。”席恩咽下叹息,点了点头。那名吟游诗人凑过来,俊朗的脸上绽开如三月初阳的和煦笑靥:“介意我结伴吗?我叫修伊,如你们所见是个天涯飘零的吟游诗人,兼等级三的法师和盗贼,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两位女士首先欢迎。
连“兰迪”你也不放过?看穿他的用心,席恩不爽至极。
妖精之乡“沉星森林”位于今东城伊维尔伦,原奥斯曼帝国的中部一带,也称“幻觉森林”。妖精和大部分异族一样独善其身,除了提供有疗伤治病功效的生命泉水,并不直接插手战局。因为妖精的体质太过脆弱,战场浓烈的血腥味和杀伐之气会令她们元气大伤。另外,虽然她们的眼泪也有治疗奇效,代价却是自己的生命。
从驿站马车下来后,一行人在小镇补给,就前往目的地。费伦边走边道:“盟主已经通知米雅蕾希陛下,我们不会受到阻拦。”席恩总算感觉和这帮家伙在一起还有好处。修伊却大感失望:他要看的精彩冒险没戏了。
也许是他的怨念起了作用,原以为会像郊游的旅程一开始就受到阻挠。他们还没踏出小镇,警钟就刺耳地响起,负责了望的村民惊惶大叫:“魔兽!魔兽来了!”
修伊被奔逃的人们撞了个踉跄,薇妮三人就镇定多了,火速结成倒三角队形,费伦护住吟游诗人,艾菲仗剑守护法师:“兰迪,后退!帮我们加持!”
水系法师攻击力不强,一般在辅助和治疗上比较擅长。
来的足足有六只双头魔狼,显然是从战场脱逃的。费伦一见就变了脸色,这种魔兽比寻常野狼大四倍,皮厚肉硬,动作敏捷,还会简单的风系魔法,是极为难缠的怪物,一只就够受了,更别说六头,看来这次要出师未捷身先死。
“土墙!”村民修筑的木栅栏不堪一击,薇妮紧急间拉起一道约三米高,半米厚的坚实壁垒,然而狼群一纵身就轻松越过。看准它们身在半空的时机,席恩也出手了。
霜冻射线横划,一排冰雕落地,砸得碎晶纷飞,颗颗有拳头大小,竟然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这根本不是六段法师能造成的冻结效果。
保险起见用水刃挑出魔核,飞回途中还转变为水球清洗干净,席恩拉开空间袋的袋口一一接住,这才想起有观众在场,僵了一秒反思,认为没有露出破绽,镇定地抬首,却对上四双瞪得老大的眼睛。
“你……你是贤者?”薇妮颤声道,为什么他们总是碰上这种深藏不露的人?
“不是啊。”席恩奇道,“霜冻射线是二级法术,也是我和你配合得好。”这个说法还能让人接受,但薇妮还是难以释怀。艾菲感叹道:“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霜冻射线横着用。”
“没人规定只能竖着用。”
……对啊。众人想想不错。费伦首先打消疑虑,佩服地道:“你太棒了,兰迪!有你在,我们之后的旅途就放心多了!”修伊适时拨弦唱起新谱的旋律:“在神的召唤下,英雄重新聚集……”席恩当作没听见,分出三颗魔核给有一半功劳的薇妮,拉拉背包袋子:“走吧,赶路不是吗。”
经他提醒,费伦等人才想起肩负的重任,婉拒了村人的酒宴款待,匆匆跟上同伴。
紫水晶法杖,魔导士长袍,附有加速术和飞行术的跑跳靴,似乎有防御功能的魔法戒指,感知头环,探测手套,盾卫者护符,还有每个法师都配备的空间袋……装备虽好,但也很常见,和衣着朴素不用法术道具的迪安截然不同,只有那头长长的棕发一模一样。细看,身材也同样偏瘦。但是棕色头发的人满地都是,法师也多半“纤细”。迪安身体健康,兰迪却时不时咳嗽甚至吐血,又是一点差异。
一路上,薇妮都在偷偷观察新同伴,越看越怀疑。外貌服饰都能作假,但言行举止是很难改变的。“兰迪”有礼却冷淡的神情语气,走路时还神游天外偶尔脱队撞树的可笑习惯,沉默寡言的脾性都和迪安如出一辙。咳血也可以解释成和龙战斗的后遗症,比如中了诅咒之类。
所以第二天晚上,她对艾菲咬耳朵:“我觉得兰迪就是迪安!”
“不会吧……”艾菲也不是那么肯定了,偷瞄正在泡止咳药的棕发青年,“迪安比他好看啊。”
“长相用幻术改变就行了。”说话间,薇妮决定半夜偷偷揭开真相。修伊抱着竖琴走近,行了个优雅的礼节,不忘绽开迷人的笑容:“两位美丽的小姐,允许我为你们弹奏一曲吗?”薇妮和艾菲点点头。态度却不甚热切。其实修伊长得俊嘴又甜,很容易吸引女孩子,然而和沉稳的兰迪一比,就显得轻浮。若他单身一人,她们可能已经被他迷得团团转了。
席恩却以冷彻的目光瞥了吟游诗人一眼,不动声色地喝着极为酸苦的草药汁。费伦添了几根干柴,投来关怀的注目:“你还好吗?今天下午看你咳得好厉害。”
“没事,喝过药就好了。”
“好奇怪,感觉不是第一次认识你。”金发青年浮起怀念的笑意,“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他也是冷冷的,性子随和,不轻易发表意见,但他每个建议都非常宝贵,博学又可靠。”法师挑起一抹讽笑:“就是那个迪安吧,抱歉我不是屠龙英雄。”费伦尴尬地摇手:“不不,我不是说你是他,是有点像。那个……我也竭诚希望我们成为好伙伴。”席恩垂了下眼,模棱两可地道:“嗯,合作愉快。”
哈玛盖斯开心地被两个少女喂烤肉,银铃般的笑声和纤纤素手与过去的景象重叠,他仿佛又看见那个血族少女弯着笑眸诉说未来,怕冷地紧紧抱着他,洋红色的秀发缠绕在雪白的皓臂上,在他耳边叹息似的低喃:“席恩……”
海市蜃楼的幸福。
神色如常地摊开一本法术书,他不再理会周围温暖的笑语,专心沉入魔法的世界。
……
银心月被云织成的纱巾半遮着脸,夜空挂满了星辰。轮到守夜的薇妮等呵欠连连的艾菲睡着后,蹑手蹑脚地走向新同伴躺的位置。察觉她的动静,蜷缩在主人头侧的小龙警觉地睁开眼。
“嘘……”美丽的祭司稚气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看出她没有恶意,小龙摇摇尾巴让她接近。
法师紧紧裹在毛毯里,像怕冷的小孩子一样缩起身子,与白天成熟淡定的模样呈现鲜明对比,头枕着厚书,一手握着法杖,搂在胸前。薇妮一见下,心脏漏跳一拍。
连睡相都一个样子……
清冷的夜风送来不知名的花香,淡而悠远,月光照在他不出色的侧脸上,勾勒出坚毅的线条,肤色却苍白得近乎透明,精神的强韧与肉体的脆弱奇妙地交织,在外表矛盾地显现出来。薇妮忽而恍惚,内心有某种东西急欲破土而出,她失神地举起手,呼吸急促地施法。
白光一闪,毫无变化。
几乎在同时,那双闭着的眼睁开了,从中射出两把锐利的刀子,切断薇妮心底的某根线,两个形象骤然重合……那个清秀斯文,有着双色瞳孔的法师和眼前这个外貌平常,眼神冰锐的男子。
“满意了?”席恩发出耳语般的轻笑。薇妮满脸通红:“迪……兰迪。”弹了宠物一记惩罚它的护主不力,席恩慢慢爬起来,披着毛毯走向篝火,压低音量道:“今后我不希望你再叫错,现在请睡吧。拜你所赐,我的睡意全没了。”
似乎自知理亏,薇妮低着头不吭声,乖乖躺回去,半晌却悄悄探出头,满心欢喜地瞅着他,拉起毯子遮住狡黠的笑。
不要小看女人的直觉啊,迪安!
坚果森林的回忆
父亲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然后一大早把她从温暖的被窝挖出来,丢到外面自力更生。
“讨厌啦……”披头散发的小女孩气得跳脚,“人家还没梳妆、洗脸、换新衣服……”
“你不是要当神战士吗,战士就是和脏乱为伍的生物。”一手支着窗台,神情冷漠的黑袍青年说出有歧义的见解。宛如晴天霹雳,女孩只觉美好瑰丽的梦想片片粉碎:“不会吧?!”
“就是这样。”砰的一声,窗户关上,“先锻炼,再自己弄饭吃。”
话音刚落,钓竿、鱼饵、弹弓、捕兽夹等工具出现在呆立的女孩脚边。
呜呜呜,父亲是恶魔!啜泣着,女孩一一捡起,转身走向训练场,没有回头,她清楚她的父亲有多么冷酷无情。
“哎呀呀,是谁欺负我的小公主?”几片黑羽飘落,一只大乌鸦从树枝飞下,中途幻化成有着艳丽容姿、漆黑双翼的丰满女郎,轻巧地踏在神界的大地上。
“是父亲啦,父亲!”
“席恩主子?这我就没办法了。”梦魇之王两手一摊,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去向主君要求儿童福利,当下变出一堆漂亮的衣服首饰,“来,卡雅,我帮你打扮。”
“嗯。”卡雅抱着她磨蹭磨蹭,啊啊……好细的腰,好大好软的胸部,好翘的臀,好长的腿……她将来也要长成这样的身材!
穿上有绿宝石装饰的淡绿色蓬蓬裙,头戴绿叶形的发夹,容色绝丽的金发女孩仿佛林中的小仙子。同样以美貌著称的深渊领主也不禁赞叹:“卡雅,你真的不学媚功吗?以你的姿色,能让全世界的男人拜倒在你的裙摆下啊。”除了她家主子,她深切怀疑他已经不是男人了。
“不,我要先从肉体上打垮他们,再从精神上摧残他们!”小小的女神握拳发表伟大的志向,“这才是神战士的做法,我才不要向他们抛媚眼、勾手指、用脚趾挑逗、脱光了引诱他们……卡雅冰清玉洁的身体只有父亲和大哥可以看!”
“主子和哈玛盖斯也被你看光了吧,你们都一起洗澡。”
“嘿嘿,是啊。”卡雅骄傲地挺起还没有起伏的胸脯。
练习完,肚子饿得咕咕叫的女孩开始用父亲给的工具猎食。我甩,树上的果实被钓竿钩下来,砸烂,可恶,我接!哈哈,成功……呀,酸的!我弹,水里跳起的鱼被弹个正着,用火球烤,咻一声化为青烟;第二条,半焦,不敢吃;第三条,咬到鱼胆,好苦……
“哇塞,不愧是席恩主子的女儿,也是天才。”
树后转出一个紫红色长发的年轻人,身穿见习法师的长袍,手持黑水晶法杖,看起来就像个刚离开导师的学徒,温文秀气的脸上带着恶魔特有的欺诈笑容。听出他的语气并非夸奖,卡雅不悦地转头瞪他:“你有意见?”哼,这个叫萨菲的家伙最坏了,其他领主哪个不是把她当宝贝哄,就他,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满肚子坏水的双面派!
“没有没有。”第八领主紫焰之王笑得更加纯洁无瑕,“只是每次看到你,都忍不住想逗你。”说着,杖顶雕刻的黑蛇猛地化为活物窜出,扑向对方的面门。卡雅惊呼,不小心掉进身后的小溪。
“哈哈哈!”
“可恶!”一条匹练似的银芒从女孩的手腕飞出,刹那间强风呼啸,一枚枚晶体深深嵌进深渊领主前一秒站立的位置。几个矩形的黑色方块重叠着向后退,吸收了散射的能量波,悬浮其中的萨菲手中也多了条黑鞭,笑吟吟地迎接卡雅的银链。
一时间只见黑与白交织,残影晕出一片朦胧,惨遭池鱼之殃的树木纷纷倒下,草屑和碎瓣飞扬,露出光秃秃的地面。两个领域的衔接面更是电光爆裂,割出烧灼的痕迹。久站不下,卡雅渐渐焦躁起来,肩上攸地弹出一对黄金色的光翼,宛如花朵盛开般华丽。萨菲眼神一动,嘴角扬起一丝真实的笑意。
真美。
“哼哼哼,你完了。”光羽飘摇,一片片凝固成精巧的铠甲,和无数金色小剑,卡雅得意地笑,“看我的乱刃分尸……呀呀!”冷不防一张黏性极强的大网罩下,将漂亮的小金丝雀兜住,接着是有麻痹作用的绿液。
凄厉的尖叫响彻云霄,女孩子当然最讨厌这种脏东西。
“呜呜呜。”还是在溪边,卡雅哭了,梨花带雨的模样足以打动铁石心肠的人。萨菲却无动于衷地嘲笑:“你还嫩得很哪,小菜鸟,没成熟的战斗形态能收拾我?”
“哼!”假哭没用,踢他,“等我长大就第一个收拾你!”
“哦哦,第二个是谁?”
“二哥!”
“冥王陛下?我还胜过他?这真是我的荣幸。”萨菲诚心行礼,“为了感谢您对我的青眼有加,请允许我教您做饭,也是答谢您让我饱餐一顿。”卡雅疑惑:“饱餐?”她没有打到他吧,虽然她很想请他吃毛栗子。
“恶魔是吃负面感情的啊。”萨菲好心地提醒,这也是他动不动捉弄她的原因之一。
“可恶可恶!我要杀了你!”
刚刚回笼的小鸟又被惊飞,树林也再一次被夷平。
萨菲信守承诺,做的“毒菇料理”(卡雅称)连席恩都惊动了,跑过来一探究竟。卡雅趁机告状,做父亲的非但不帮女儿出气还夸奖那个凶手:“很好,萨菲,继续。”
从这件事,卡雅深刻体验到席恩想让她明白的生存之道“求人不如求自己”,事后向温柔的长兄哭诉:“人家一定不是父亲的孩子,是他捡来的,是他和野女人生的!”
“没这回事。”听她越说越不像话,哈玛盖斯苦笑,“你当然是主人的亲生女儿。”
“真的?”卡雅从手指缝里看他,却见那双浅蓝的大眼浮起黯然之色,心顿时下沉。其实她本来一点也不怀疑,她可以从父亲身上感到生命的共鸣,血脉相连的感觉,可是看兄长现在的样子……
难道她真的不是父亲的孩子?
夕阳西下,为树下的小身影勾出寥落的阴影。汇报完出来,萨菲看见的就是这煽情到有些刻意的一幕。
“怎么了,这么无精打采,可不像你。”
“哼,你走开。”卡雅不愿向他示弱,她正在酝酿一种凄惶的情绪,好向身世堪怜的美少女形象靠拢,可惜目前还停留于失落的程度。
“让我猜猜,是抓鸟被撒了鸟粪,或者被野猪捅了屁股?”萨菲不识相地火上浇油。卡雅生气得一蹦三尺高:“人家是担心不是父亲生的啦!”不要打断她好不好,坏蛋!
“啥,你当然不是主子生的,看也知道,他是黑头发银眼睛,你是金头发黑眼睛。”
“……”咬,我咬,我咬咬咬!
灵活地闪避,没有被小野猫咬到,萨菲大笑着抱起气疯的卡雅:“总算打起精神了,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哼!”本想在他脸上咬一口,但不知怎么的,居然咬不下去。
卡雅对神界也算是熟门熟路,却没想到这里还有个如此美丽的幽境,视野一片灿烂的辉煌,层层叠叠的金树叶覆盖着整座密林,由远及近,从上到下,分出好几种色层,从纯金、霞红到橙黄,深浅不一,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哇啊……”完全陶醉其中,卡雅怔怔地站着,仰望枝头的累累果实,“这些全部是坚果?”
“对。”萨菲笑着竖起食指,“我偶然发现的。”
“太棒了!父亲最喜欢吃坚果!”
成年的那一天,魔王拗不过女儿,在坚果森林举办了晚宴。席间热闹滚滚,使性喜安静的法师不堪其扰。
“说起来。”席恩捻起一颗橡实,“我本来想帮你取名叫金蛋。”那天正好吃到养子掺在面里的碎蛋壳,还没出生的卡雅又很像个金色的鸡蛋。
打击,卡雅脸色惨白地问道:“那那那后来是谁帮我取的?”领主们早就对主子糟糕的起名天赋习以为常。
“我哟。”哈玛盖斯轻笑,“主人叫我取的,你的全名是‘卡塔瑞亚’,晨星的意思,你是我们最可爱的小金星。”喜悦的笑靥在少女绝俗的丽颜上绽放,一切身世的困扰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生日礼物中,卡雅最喜欢萨菲送的树屋,精巧别致,像一枚特大号的橡果。也许是当晚的月亮太有魔力,那张可恶的脸也变得可爱起来,她吻了他一下,愉快地看到他惊讶地呆住,打定主意要攻克这个男人,回报长久以来的欺压。
结果她自己也被攻克了……耻辱。
很久很久以后,奥古诺希塔帝国的第二代皇帝,被称为“黑阳”的女神还会不时坐在充满了回忆的坚果森林里,轻抚水镜,对远方的亲人致以最深的祝福:
祝你们幸福,父亲,哥哥。
初吻调查
初吻对于恋爱中的男女而言,是神圣的、纯洁的、意义非凡的,能够献给心仪的对象,是幸福又幸运的事,但若不是呢?
让我们来看看主要人物的经历。
……
PART.1杨阳
杨(泪):我的初吻给希莉丝抢去了!同性啊!第二次也是!呜呜呜……
作(汗):……节哀。咳,不好意思问一下,感觉真的很糟吗?
杨(为难):很糟也不至于啦……说实话,是不太好。不过第三次是和神官,我知足了。(露出甜蜜而心酸的笑容)
作(忏悔):小阳,我对不起你。
PART.2神官
神(冷汗):呃,我是没记忆,可是据说,我的初吻是和诺因?
作(奸笑):你没听错,神官大人。
神(打击):我以为是和雪儿啊,虽然也吓了一大跳,但至少……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作(信誓旦旦地保证):放心,用你的身体吻错儿子的小帕绝对比你恶心一千倍!
PART.3诺因
诺:……(拔出佩剑,追杀生父)
作(拿着话筒追):喂喂,回来啊!说感想!
诺(怒吼):我的感想就是杀了他!
作(咕哝):那你也要打得过他,再说你不是经验丰富了,一次和贝姆特,一次和吉西安……哇!
……
PART.4昭霆
昭:我没初吻啦。
作:那你有想吻的对象吗?
昭(口是心非):才没有!尤其是某个死小鬼!
作(微笑微笑):我明白,最不想吻他是吧,那你确定没初吻?童年有没有?
昭(回想):对了,小时候我亲过阳,为了抢她嘴里的糖。
作(叹服):好……好可怕的食欲,不愧是肖恩的后代,那前面要推翻了。(远处,杨阳哀号:我不记得!我不记得!)
PART.5耶拉姆
耶(面无表情):我还小,不想这么早谈恋爱,尤其是和一个饭桶女。
作(忽略一声狮子吼):那个……耶拉姆,我不得不说你很早熟,所以早恋也没什么不好。
耶:我是被生活逼成这样的,还有两个自理不能者。
作(指挥):工作人员,拉开她!别让她听见!(转头)好了,耶拉姆,你可以说实话了。
耶:我说的就是实话。
作:……
……
PART.6轩风
轩(大方地笑):我的初吻是和某个男朋友,感觉还可以。
作:某个……你根本不记得他的名字吧?
轩(婉约地笑):没这回事,我每次谈恋爱都是非常认真的,只是那些人无法给我想托付的可靠感,所以在还拥有美好回忆的时候分手,去寻找对我们彼此更合适的对象。
作(听得一愣一愣):不愧是花花女郎,说起这方面就是一套一套,吉西安那花花公子应该也会说和你类似的话吧。
轩:他不同,纯粹是逢场作戏……对了,他和诺因倒是超配的,我跟你说啊……
作(抹汗):轩风,我们都知道你是耽美狼,不过这里就别谈了。
PART.7贝姆特
贝(脸色铁青):我的心情很复杂。
作(万分同情):我理解,小贝,无论诺因是男是女你都会恶心吧。
贝(斩钉截铁):没错!不过我宁愿他是女的,这样至少心理上不会排斥!
作(叹息):心病真不好治啊,没关系,让轩风帮你消消毒。
贝(咬牙):她只会把我推给诺因或维烈!
作(抬头看天):这就是和同人女在一起的男人必需的觉悟。
……
PART.8冰宿
冰(冷静地):事实上,这种交换口水的行为很不卫生,传播细菌,假如有AIDS哭也来不及。
作(不知所措):呃,冰宿,给你个忠告,和罗兰接吻时千万别说这种杀风景的话。
冰(冷淡地):不要紧,他听不懂。
作(汗):他猜得出啊,你男人很聪明。还有,你的初吻是和他吧?
冰:嗯。
作(撒花):恭喜恭喜。
PART.9罗兰
罗(招牌笑容):我的初吻给了我的初恋对象,剧团里的小女孩,这就叫先下手为强。
作(膜拜):不愧是大人您,只是……不怕冰宿听见跟您翻脸?
罗(微笑):不会,我们都同样理智,这也是认识她之前的事了,她为什么要生气?
作(眯眼):那你结婚两次的事又怎么说?
罗(若无其事):这和我们今天的议题无关吧。
作(大叫):狡猾!太狡猾了!
……
PART.10邱玲
邱(害羞):我本来喜欢史汀老师,他不爱我也没关系,可是……
作(谅解):你移情别恋了是吧?
邱(生气):不是!我现在才明白,我是喜欢史汀老师,但主要是师生之情,对长辈的依恋,我对拉菲才是真心的!
作(谆谆善诱):那你一定希望他也喜欢你,不是把你当作他老师的转世,也不像对赛雷尔,你只要单恋就满足了。
邱(思考):是的,我是不喜欢他还爱着他的老师。我喜欢拉菲,我希望他喜欢的是我。
作(同情):被恶魔拐了心的小羊少女,你自求多福。
PART.11赛雷尔
赛(诧异):奇怪,怎么是我?小玲不是喜欢嗜血之王拉菲格吗?
作:因为您比他早出场啊,也算她的初恋对象。
赛:原来如此,我一直没察觉小玲的心意,真是对不起这孩子。
作(佩服):您是真君子,赛雷尔先生,别太在意,感情的事是无法勉强的,貌似您有心上人了?
赛(宁和地笑):是的,虽然她有心结,不肯接受我,不过我会等,直到她脱下那个面具,无论花多久。
作(感动):这才是最值得女性托付的好对象啊!比那些问题儿童好多了!那,您没有初吻对象?
赛(回忆):无名氏还在襁褓的时候,有时我会喂他喝粥……这算初吻吗?
作(痛心疾首):神官,你太惨了!太惨了!
……
PART.12希莉丝
希(惭愧):我的初吻是和阳,那时我以为她是男的。
作(体谅):杨阳本来就长得中性,不能怪你……感觉很糟吗?
希(摇头):不,当时我很认真,也很甜蜜,事后知道真相当然不舒服。
作(翻前文):第二次也是和杨阳,真是……啊!不对,是和席恩!还是你强吻他!
希(气急败坏):那是肖恩!肖恩的身体!我也以为是肖恩!
作(陶醉):有什么关系,魔王陛下多么风采出众,比那个饭桶男好多了……哇,你怎么可以在作者身上捅透明窟窿!
PART.13肖恩
肖(天真无邪):我的初吻是和维烈,吃点心拿错了,他应该是苹果,我是草莓,他又吃到嘴巴里了,我就……
作(寒):这是历史的重复吗?太可怕了,你和维烈,杨阳和昭霆,真是孽缘。
肖(击掌):啊,不对!是和席恩!他发高烧喝不进药,都是我喂他,数不清多少次了。还有一起吃山草莓、芦笋……呜,那时他多好。
作(左顾右盼):天哪!恐怖的内幕!魔王陛下没听见吧?还没来……幸好。
……
PART.14菲莉西亚
菲(蹙眉):为什么是我?按顺序接下来是维烈吧?他可不是我的对象,我爱的是帕西斯!
作(擦汗):放心,女魔王陛下,您的对象绝对是小帕,维烈是您未来的奴仆……言归正题,您的初吻是给谁?
菲(甜笑):肖恩师父,小时候我说要嫁给他做新娘。(某养父在远处抹泪)
作:结果你被小帕拐跑,他的魅力真无边。
菲:无妨,我们照样侍奉肖恩师父,他还是我们最重要的人。
作:说起来你和他的恋师情结真是深……
PART.15帕西斯
帕(华丽地笑):当然是和我家亲爱的,这还用说。
作(怀疑):真的?不是哪个男的?你风流的对象?或者露西大姐?
帕(尴尬):这个……我承认我是喜欢过大姐,不,露西,但那时我以为他是女的,知道他的性别后,这份恋情就破灭了。
作(咄咄逼问):那你的前妻呢?罗莎米亚公主!你敢说你没吻过她?
帕:……老实说,我自己都忘记了。
作:花心大萝卜!哦,你家醋坛子杀来了,快逃吧,祝你保住你的命根子。
PART.16维烈
维(感伤):和玛格,那时……很快乐。
作(于心不忍):小维啊,你是很好很好的,温文清俊儒雅知性,是我最喜欢的类型,但有些事坚强地面对比较好哦。
维(苍凉苦笑):有些事不是不想面对,是无法面对。
作:可是这件事……
维(纳闷):什么?我是和玛格啊,当然,有可能我老糊涂了……(又开始不自信)
作(点头):嗯,你是老了,三亿年,正常……来,我们来看照片,魔界的纪录。你的初吻,三岁时,献给你最喜欢的小熊维尼布偶……哦哦,多么可爱的小小维!
维(脸红):不、不要说了!
……
PART.17史列兰
史(内疚):我亲了杨阳,虽然是为了让她做我的神女,可诺因说那是野兽行径。
作(怒):别听他瞎说!他是为了让你提防其他狼女!
史(安心):这样啊,太好了。
作(摸头):呜呜,小史,你太可爱了。你没被吻过,对不对?除了杨阳以外。
史:没,还和贺加斯……
作(震惊):是脸颊!一定是脸颊!或者额头!你们不会接吻,那情景太美了!会让人心脏破裂!
史(纯真):是脸颊啊,不过他一下子就推开我,还叫我以后不许这么做。
作(气愤):什么!太不识货了!小史,别理他,和姐姐我……
注:作者正被群殴,请稍候。
……
PART.18扎姆卡特
扎:我的初吻当然和月了,还一并上床,那时我不知道人类的嘴碰嘴是什么意思。
作:想必连上床是什么意义也不知道吧……可怜的血龙陛下,就那样被吃干抹净了。
扎(瞪目):什么可怜,我不愿意,没人能强迫我!因为是月,我允许他对我做任何事!
作(眼泪汪汪):太感人了,你们不愧是我文里唯一、也最深情的同性恋人。不过,小扎啊,你当时是友情多些吧?
扎(回顾):这我倒没想过,我们一开始是朋友,又和朋友不太一样,我也说不清。
作:如果不是这步踏出,你们大概还会是朋友,月果然辣手。
PART.19月
月(冷静地):虽然对萨克有点抱歉,不过我的初吻对象并不是他。
作(大喊):快阻止那头喷火龙!给他一袋金币!叫他到那边去数!(回头,微笑)是哪位幸运的男士?
月(皱眉):不是男的,是我妈妈的侍女,从小照顾我,我非常喜欢她。后来查出她是我父王某个妃子的卧底后,感情就淡了。
作:哦,做皇子也真辛苦啊。那你的第一次是和扎姆卡特吧?
月:嗯,说来奇怪,我一直以为我是个正常的男人,在认识他以前,不,二十岁以前都喜欢女性,怎么会对一头公龙产生欲望?算了,萨克很可爱,味道也不错。
作(露出同人女的笑容):这就叫命中注定啊。
……
PART.20席恩
席:……
作(叹气):亲爱的,尊敬的魔王陛下,我知道您默功了得,但您这也默得太久了吧。请您的费用让我破产耶!抓紧时间,直说是肖恩不就行了!
席(错愕):肖恩?不是肖恩,我怎么会和肖恩。
作(亏好他不知道):咳,我说错了,是您第一个老师对不对?对您SM的。
席:……
作:我给大家翻译,他的“……”就是默认的意思。
席(冷冷地):问完了没?我要去工作了。
作:等等等等!你换过N个身体呐!这也包括进去!不不,就迪斯卡尔和列文好了,不然太多了。
席(不解):接吻这种事根本没有意义,第几次更无所谓。
作:我不管!您的嘴唇使用频率是您的FANS广泛关注的!(翻前文)迪斯卡尔是和霍娜,还是强吻……您怎么老被人强吻强暴啊,还不分男女……魔王陛下,说句老实话,您真的让人很有压倒的欲望。
席(眼神骤寒):废话说完了吗?
作(有恃无恐):没有,我知道您收了我的报酬,就会忍到结束……嗯,列文是和威姆,太可怜了,您竟然被那种三流货色强吻。
席(忍耐):没有亲到,隔了结界,不过我承认有感觉。
作(中肯地):没关系,魔王陛下,一切的不堪,都在小哈对您纯纯的一吻中净化了。
席(沉默片刻):我正想问你,为什么把我们框在一起?
作(纯洁仰望):您不懂吗?没关系,我等FANS明白就行。
PART.21哈玛盖斯
哈(认真):那是人工呼吸,我也不是主人的伴侣,是养子。
作(挥手):哎呀,这种小事不用在意啦。小哈,当时感觉如何?
哈(咬牙切齿):吓死了!不,我用词不严谨,是气极了!我打了主人一拳,但是我不后悔。
作(连连点头):对,是该揍。
哈(忍不住抱怨):最气人的,主人明明不爱惜自己,还自以为很爱惜。不过……我能理解,他习惯了那种所谓的交易,但我不赞同,我一定要扭转主人的想法和感性。
作(安慰):小哈,你的辛苦我们都看在眼里,不过还是希望你坚持下去。毕竟,你是他唯一信任的人了。
哈(温和而笑):当然,主人的幸福就是我的快乐,不用任何人说,我也会永远陪伴他。
作(喜极而泣):啊……终级CP终于诞生了!扎姆卡特,月,你们后继有人!
(完)
法器排行榜
物品/十三纹章
类型/装饰品
所属/席恩·奥古诺希塔(魔法神)
铸造者/持有者本人
功能/对应地、水、火、风、雷、光、暗、生、死、精神、混沌十三种能量,免施法实现法术效果。此多元宇宙通用,不受各界魔素多少影响。
限制/只有本人能够使用。在未破坏旧法则重订的前提下,不得违反三条守恒定律,小规模局部允许。
外形/一串半透明的圆铃铛
附法/连环闪电,散射火球,冰雪风暴,真空领域,大地之冠,光辉之箭,暗黑之翼,虚无之蚀,裁决之剑
属性/全
……
物品/天杖,世界之钥
类型/无法归类
所属/肖恩·普多尔卡雷(苍穹军团长),罗兰·福斯(东城城主)
铸造者/沙凡希顿(混沌神)
功能/天杖主掌“解”的力量,能够使一切攻击“无效化”;世界之钥主掌“封”的力量,可封禁半神以下所有生物或非生物。皆可使用魔法,分别有专门领域“零度空间”与“时之眠地”。
限制/因为和众神是制约关系,无法超越主神的权能。
外形/天杖:超级华丽的十字杖,可变化为能量剑的形态;世界之钥:古朴的钥匙形挂件,变化形态未知。
附法/无
属性/混沌
……
物品/秩序十字之章
类型/首饰
所属/席恩·奥古诺希塔(魔法神)
铸造者/持有者本人
功能/神力媒介,与真身和始源之海相连,界定范围内法则,包括生、死、时间、空间。
限制/不能涵盖两位主神的领域,只能重叠,半径三公尺内无敌。
外形/十字架形状的秘银耳坠,约三厘米长,雕刻着长春藤和玫瑰的花纹。
附法/警戒,侦测隐形,生命感知,加速,短距离瞬移,空间弯曲术,时间暂停,心灵屏障,庇护,镜返,幻影,真实视界,暗黑之翼,防魔法力场,物理无效化结界,律令震慑,解离术
属性/无
……
物品/吞日,噬月
类型/武器
所属/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光复王)
铸造者/不详
功能/吞蚀灵魂,惑乱精神,崩解物质
限制/佩带者必须具备强大的意志力,否则会发狂甚至被吸魂。虽然是灭神武器,但是不刺中神体就无用,也无法消灭真身,只能将降临的神祗驱逐回神域。
特殊例子/当年贺加斯用吞日杀死兰修斯,其实是打破了彼此的共存关系,由强烈的爱恨引发潜在矛盾,导致共灭的结局,并非这两种情感是必要条件。
外形/吞日:银柄黑刃的细长窄刃剑;噬月:纯银把手的黑色长鞭。
附法/可附加亡灵系魔法,其他法术会被自动中和。
属性/无
……
物品/苍澜之沉思
类型/法杖
所属/席恩·奥古诺希塔(魔法神)
铸造者/海精灵王
功能/原为水系神器,席恩应用相似的原理连接始源之海(能源湖、神之泉和瀛海),相当于一个“水闸”
限制/列文的身体无法承受初始能量的撞击,必须两具神体重合或原身才能使用
外形/长约六尺的珊瑚法杖,顶端是一枚海蓝宝石
附法/镜像,寒雾,酸弹,寒冰锥,雨丝·刺,冰墙术,霜冻射线,深蓝审判
属性/水·混沌
……
物品/旋律之扉
类型/乐器
所属/卡塔瑞亚(元素主神)
铸造者/黎姬(前代元素主神)
功能/同上,差别在于是通过“声音”律动,然后投影在现世
限制/限于权能,只能调动能源湖
外形/约一人高,古朴雅致的木制竖琴
附法/无
属性/元素
……
物品/神罚·苏生,神罚·寂灭
类型/武器
所属/贺加斯(协调神),史列兰(混乱神)
铸造者/持有者本人
功能/秒杀一切凡间生物
限制/附体状态能量值大减,对某些强大生命可能做不到一击必杀。
外形/平时收藏在体内的能量光束。
附法/无
属性/光,暗
……
物品/祈莲星杖
类型/法杖
所属/维烈·赛普路斯(魔界宰相)
制造者/两名长老
功能/激光攻击
限制/无(按钮发动,可能有识别装置)
外形/材料不明的杖身,在顶部开岔包住一颗圆形能量球(聚能电池)
附法/无
属性/中子射线
……
物品/审判之枪
类型/武器
所属/贺加斯(协调神)
铸造者/持有者本人
功能/消灭·惩戒邪恶或非自然生物(如恶魔),驱逐外界生物(如魔族),在现世张开领域的必需媒介。
限制/非邪恶生物反而会享受到祝福,不过先决条件是承受住神的威能。
外形/金色的光枪
附法/无
属性/精神
……
物品/暗虹
类型/武器
所属/兰修斯(前代混乱神)
功能/移除诅咒,吸取负能,禁魔结界,神力媒介(绝对黑暗领域·绝对死亡领域·绝对毁灭领域)
限制/领域只能对应状态,比如一重状态就不能张开毁灭领域。
外形/弯月形的超长剑,剑身透明,核心漆黑。
附法/无
属性/混乱
……
物品/乌洛诺斯之影
类型/法杖
所属/席恩·奥古诺希塔(魔法神)
功能/原为黑暗·死灵系神器,因接收了神力而升华,吸光特性和陨星之力可制造黑洞,灵魂振荡对低阶神以下秒杀。
限制/只有本人和其影神能使用
外形/散发出淡淡银光的象牙短杖,顶端是一颗深黑色的晶石。
附法/定身,影缚,龙惧术,衰弱射线,丧志凝视,重力束缚,诅咒之牙,死亡缠绕,恒暝之纱,冥神之怒(死灵系禁咒),极夜之波(暗系禁咒)
属性/地·暗·灵魂
……
物品/福音之戒
类型/首饰
所属/杨阳(混乱神之神女)
点化者/贺加斯
功能/佩带者可施展所有神术,给予范围内己方成员祝福·庇佑·治疗,对敌方人员进行群体打击。
限制/由于是使用协调神的权能,会受到痛苦惩罚,极限时间一刻钟。
外形/镶嵌珍珠石的精金戒指,内侧刻有神语
附法/无
属性/光·生命
……
物品/支配之权杖
类型/法杖
所属/席恩·奥古诺希塔(魔法神)
铸造者/兰修斯(砍下异界兽神古尔巴洛斯的前脚做成)
功能/强制意识剥夺,精神控制,灵魂禁锢,绝对元素领域
限制/取决于目标的意志力强弱
外形/一人高的金属长杖
附法/睡眠术,恐惧术,定身,麻痹,迟缓,冻结,石化,暗示
属性/精神·元素
……
物品/誓约之龙镯
类型/首饰
所属/哈玛盖斯
铸造者/席恩
功能/防护神力伤害,防护异能伤害,全面能力提升
限制/只有小哈能使用(特别为他制造的)
外形/平常是雕刻着龙的骨环,变回龙形后化为印在鳞片上的纹饰
附法/无
属性/全
……
物品/星辰护腕
类型/无法归类
所属/卡塔瑞亚(元素主神)
功能/超新星爆破,重力控制,空间移位,时间静止
限制/和所有的超·神器一样,无法超越持有者的权能,即对高阶神无效
外形/镶嵌着红宝石的银色护腕,可变化为锁链和晶盾的形态
附法/星光绝灭,七曜的苏醒,爆裂陨星阵,神位元素领域,末日之环
属性/时间·空间
……
物品/秩序之盾
类型/防具
所属/贺加斯(协调神)
功能/防护负能伤害,防护能量伤害
限制/混乱神及其神女使徒不得使用
外形/一面八角形的小型光盾
附法/无
属性/协调
……
物品/神剑雅尔瑟(黯曦)
类型/武器
所属/罗兰·福斯(东城城主)
铸造者/冥王,生命女神,命运之神,知识之神,七位元素神
功能/全能量施放,所有领域效果,均衡结界(最强神术,可强制平衡对峙双方)
限制/要求使用者至少为半神,非神类生物最多只能发挥两成的力量。
外形/造型古雅的长剑,银色剑身,雕琢着黑色的简单图纹,剑柄包裹陈旧的黑皮革,剑锷中央镶嵌黑宝石,整体感朴素却完美。
附法/无
属性/全
……
物品/纯色之风
类型/防具
所属/卡塔瑞亚(元素主神)
点化者/席恩·奥古诺希塔(魔法神)
功能/原为凡间最强的防守法器,经席恩提升后跨入超神器行列,却被小帕的气剑劈碎,修好后给了卡雅使用。攻防一体,两片翼护体,另两片可进行魔法·物理攻击,并根据神力归还调整属性。
限制/已认主……他人无法使用。
外形/连接头环的纯白羽饰
附法/净化之炎,圣光护体
属性/火·水(目前)
……
物品/幻法炎晶
类型/装饰品
所属/维烈·赛普路斯(魔界宰相)
铸造者/出土文物……神代法师的杰作之一
功能/所有火焰魔法,超禁咒效果,可作为辉煌咒文·禁界牙煌霸炎阵的媒介
限制/要求使用者体验过火元素之心,不过有防护罩的魔族例外
外形/六颗晶红的球体,一般悬浮在空中
附法/无
属性/火
……
物品/神剑艾留申
类型/武器
所属/诺因·史列兰·德修普(中城城主)
点化者/兰修斯(前代混乱神)
功能/因为原本是风·雷双属性的高级法器,经兰修斯点化后也是相关能力提升,雷击最大效果可参照中国古代的天劫,对负位面生物200%伤害(高阶恶魔以下秒杀);风系主要辅助,最高是禁咒“青岚之狂想”。
限制/混乱武器配魔控力差的主人,结果可想而知……需事先附法才能正常发挥
外形/宽刃双手剑,深紫剑鞘,镌刻着闪电符号和神语
附法/加速,浮空术,雷霆裁定,多重连环闪电
属性/风·雷
……
物品/幽冥之刃
类型/武器
所属/依路珂(冥神)
功能/神力媒介·死亡领域
限制/对无灵魂的生物(如恶魔)无用,除非进行物理打击。另,由于魔族的灵魂冥界不接纳,也无法收魂。
外形/长约七尺的长柄战刀,柄部漆黑,刀刃鲜红。
附法/腐蚀,昏暗视界,亡者操控
属性/灵魂
……
物品/纯白默示录
类型/防具
所属/秦蒂丝(生命女神)
功能/神力媒介·生命领域
限制/只能辅助加持,不能伤害杀生
外形/一颗有水晶质感的白色光球
附法/防护邪恶,高等法术免疫,神迹恢复术
属性/生命
……
物品/神剑阿克蕾亚
类型/武器
所属/卡塔瑞亚(元素主神)
铸造者/席恩
功能/纯能量伤害,持有者物理能力提升,变化形态(飞刀,九节鞭)
限制/附于剑上的元素力必须大致平衡,即释放有上限。
外形/巨大的重剑,剑柄缠绕葡萄藤和郁金香的花纹,护手为六枚羽翼
附法/火蛇,闪电链,冰尘狙击,曙光之护界,七曜的苏醒
属性/元素
……
物品/静默之镰
类型/武器
所属/伊芙·比拿(金色死神)
铸造者/普路托(前代止息之君)
功能/范围沉默,元素压迫
限制/根据使用者的精神力,最大半径十公里
外形/黑色泛红的巨型镰刀
附法/无
属性/风·暗·灵魂
……
物品/封护之环
类型/防具
所属/兰冰宿(东城满愿师)
铸造者/秦蒂丝(生命女神)
功能/防守·封印,对负能、暗系、死灵系效果尤其显著,治愈所有伤害、疾病及非正常精神状态
限制/超出使用者的能力水平,必须以生命力交换
外形/雪白刻金纹的象牙镯子
附法/清净之水,冰封,恢复光,圣洁障壁,祝福,防护负能
属性/水·光·生命
……※※
以上皆为超·神器,下面是神器,级别都差不多。
物品/沙罗沙的郁金香盏(修蒂玛)
类型/容器
所属/席恩·奥古诺希塔(魔法神)
铸造者/不详
功能/制造使徒,吸能、幻术与力场监牢
限制/需要能量补充,完全枯竭器灵就会死亡
外形/郁金香形的水晶容器,盛着紫金色的液体(席恩以鲜血喂养)
附法/无
属性/全
……
物品/虚空之枢纽
类型/首饰
所属/席恩·奥古诺希塔(魔法神)
功能/瞬移,移动目标物,空间锁
限制/同能力者之间碰撞可能会导致界面崩溃
外形/黑色指环,刻着象征时间与空间的“∞”印记
附法/次元门
属性/空间
……
物品/真实之书
类型/无法归类
所属/维烈·赛普路斯(魔界宰相)
铸造者/贡品……黑暗历制作
功能/记录,吸能(尤其是龙之吐息)
限制/有饱和度
外形/一本黑色封面镶金边的厚书
附法/无
属性/无
……
物品/荆棘之冠
类型/头饰
所属/席恩·奥古诺希塔
铸造者/不详
功能/使亡者和不死生物臣服(权能低于冥王)
限制/使用者必须经过死灵融合,佩戴过久也会造成头痛等不良反应,不过现今持有者没有这些问题。
外形/血红的水晶头环
附法/亡者护甲,骸骨之箭,灵魂荆棘,吸血鬼之触,亡魂召唤
属性/灵魂
……
物品/冰煌
类型/武器
所属/丽芙蒂尔(席恩的精灵下仆)
铸造者/第一代矮人王拉宾斯和始祖精灵王依修拉
功能/拥有驱邪的神圣之力,对负位面生物,非自然和外界生物效果显著
限制/首先是举得动,其次是心地获得承认,第三是体质符合(丽芙是死者,所以席恩是强迫冰煌接受)
外形/一把银色的巨锤
附法/无
属性/光·自然
……
物品/辉暗
类型/武器
所属/丽芙蒂尔(席恩的精灵下仆)
功能/纯能量伤害,无视物理防御
限制/光属性的不行
外形/黑色十字弓
附法/暗黑装甲,黑暗术,阴影攻击,暗之眠
属性/暗
……
物品/深海的叹息
类型/额饰
所属/罗兰·福斯(东城城主)
铸造者/水族长老
功能/驭水
限制/精神力过关即可
外形/镶嵌蓝宝石的水晶头冠
附法/无
属性/水
……
物品/风之羽
类型/装饰品
所属/吉西安·凯曼(中城宫廷术士长)
功能/驭风
限制/适性足够即可
外形/镶有玉环的羽毛胸针
附法/浮空之盟,风缚阵,加速,传送术,大气守护
属性/风
……
物品/飞焰
类型/防具
所属/杨阳(混乱神之神女)
铸造者/矮人王烈战·纽
功能/净化
限制/至少要有魔法师素质,使用炼金术成品的经验,才能发动
外形/火红色的护腕,掌心有黑色符号
附法/无
属性/火
……
物品/龙眠
类型/武器
所属/罗兰·福斯(东城城主)
铸造者/矮人王烈战·纽
功能/洁净
限制/同上
外形/有匕首和长剑两种形态
附法/无
属性/水
……
物品/闪空
类型/武器
所属/贝姆特·瓦托鲁帝(西城城主)
功能/未知
限制/无(单单物理的话)
外形/乌金制的大剑,剑脊上镌刻着魔法符号
附法/无
属性/雷
……※※
其他几件神宝因为文里没正式出场过,就不详细介绍了。这里还有个特殊物品界元之锁,就是席恩用心脏向异界兽神换来的,无攻击性法器,用途极其可怕,不过未免破坏文章平衡,只好请魔皇陛下等全文完再研究出来,那随便他怎么折腾。
最初的伤痕
这是什么时候的记忆?
胸口有温暖的跳动,奇异的起伏,吸进的气息让他感觉很舒服,饱含充沛的能量。慢慢的,他有了意识,开始思考。
我是谁?我在哪儿?不急于睁开眼,一点点熟悉灵魂的构造,容纳这个灵魂的身体……他以为自己就在一个黑黑的,有体温有心跳的东西里,直到一双手带着急切抚上他的脸颊,才察觉有另外的生物在身边。
他睁开眼,对上一双无限翠绿的眸。
纯净而明亮,闪耀着喜悦的光辉,他怔忡地看着这双眼里自己的倒影:一模一样,除了眼睛和发色,他们完全相同。对方开心地大笑,紧紧抱住他。
“奥古诺!”他的名字。
神语“最初”。
……
灰色的天空,干涸而龟裂的大地,他坐在一望无际的死寂中,凝视脚边零星的绿意。
草叶突然欢快地簌簌舞动,七彩的霞光编织出遮天盖地的极光帷幕,在这片瑰丽得难以言喻的彩虹里,一个女子翩然落下。金丝般的秀发,全身散发出宛如朝阳的柔和光芒,雪衣赤足,花纹似的裙摆随着她的走近轻摆,像是碧波里温柔的荡漾。她踏足之地,一个个光球冉冉上升,姹紫嫣红的繁花抖落晶莹露珠,纷纷打开蓓蕾,几近透明的花朵氤氲着幻色,更衬得她美得不真实。
“哥哥。”金发女郎轻轻唤道,嗓音清脆婉转如天籁。
袍袖下传出当啷啷的声响,原来是一根粗长的锁链拷住他纤细的手腕。他转向妹妹,静静等待她说出来意。
动了动唇,黎姬不忍地别开眼,问出长久以来憋在心底的话:“你讨厌我吗?”
“为什么?”他一怔,清亮的声线似男也似女。
黎姬低头苦笑。
为什么,他问为什么。
有时候她真不明白,他是没有情,还是不懂情?
“哥哥……”
“叫我名字,我没有性别。”奥古诺平和地纠正,思索她询问的来由,然后澄清,“把我关在这儿的不是你。”
可是,是我抢走原属于你的爱……“那你恨他吗?”
“我很乏味。”不置可否,奥古诺只是说出被赶出家的原因,即那位创造主对他的评价。
“乏味?”黎姬淡淡冷笑,“他迟早也会对我腻味的。”奥古诺红宝石般冷艳的眸浮起关怀之色:“他对你不好?”
“没这回事。”黎姬笑着岔开话题,“你知道吗,我们有弟弟出世了。”
“哦。”他应了一声,恍然大悟:所以黎姬担心自己会失宠,不会的。
“他叫贝里卡斯,是个可爱的小家伙。”笑靥如花绽放,灰暗的背景反而衬托了女神极致的美丽。
完美的杰作,和有缺陷的他不同。
垂下眼,冰凉的手铐映入眼底。
……
他想他该送点礼给弟弟。
但是这个世界空无一物。
离开诞生之地……始源之海后,他创造了自己的宫殿。附近的游离元素蜂拥而入,反而把他挤得没地方住,躲到屋顶上。看着那些小生命嘈嘈切切地喧闹,或变换形态或互相融合,四处充满五色斑斓的色彩,不知为何心情非常平静。
空间不够了,他偷偷回去,试着分离还没有属性的初元素。很久很久的时光,无比庞大的工作,无数次失败,他根本不懂放弃,只是默默做着,终于元素界形成了。食客们有了容身之处,他的灵魂神殿再度变得冷清。
这次他用收集的方法,物质界有了稚形。喜欢他的元素精灵自愿帮忙,汇聚成之后三界循环的一个支点……能源湖。他在两者之间架起桥梁,清凉的风吹开浑浊的气流,苍穹裸露出湛蓝的晴色;薄薄的绿色绒毯向四面八方铺展,淙淙流淌的泉水如同一条条闪亮的银带;蓬勃的元素欢唱着生命的赞歌,四溢的草木清香中,昆虫摇曳着身姿,小鸟收起飞累的翅膀,在枝头休憩。当夜幕降临,繁星点点。
新生的世界残留着粗糙的痕迹,等待完善,但混沌神沙凡西顿还是被这么漂亮的景色取悦,降临来玩。以为是那位尊敬的造物,小动物们欢叫着围拢,随即发现不对。让草木繁盛的银斑马踢蹬着蹄子,带来天象变化的凤鸳用尾翼扫了这个不速之客一下。
不悦的神祗将一切化为虚无,感应到的奥古诺追上去,第一次愤怒。
“为什么?”
“我还没要你道歉呢!”沙凡西顿的口气也不好。奥古诺立刻会意:“他们冒犯了你?”
“没错!”沙凡西顿理直气壮,他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盈盈笑开,神情纯真无邪一如幼童,“算了,你再造个赔我,我就原谅你。”
“不。”他明确拒绝,虽然从小所受的教育是必须服从眼前的主宰。
生气的众神之父将他丢进这片蛮荒之地,隔绝了元素的流动,对他施加封印。
“看你还能造什么!好好反省,不认错不让你出来!”
静止的风景中,他甚至不能起身,无论如何努力,也只有几株绿芽点缀他苍白的生活,持久地吐出悠远的淡香。
这份礼可能寒酸了些。奥古诺思忖,他也舍不得。
所以黎姬临走前,他割下一缕长长的发丝。
枯萎般的白发,结成手环的样式。
……
不知过了多久,禁锢他的空间破碎。黎姬赶来告诉他,父神把自己分裂成两个个体……协调神贺加斯和混乱神兰修斯。
奥古诺早已麻木,唯一的感想是:居然无聊到这个地步。
沙凡西顿迟迟没来要他赔罪,奥古诺并不意外,他应该是忘记了。
回到空荡荡的灵魂神殿,重获自由的神疲倦地埋入冰冷的床铺,这一睡再也起不来。他的本源来自沙凡西顿,也是混沌属性,在宇宙建立了两种法则的现下,他的存在会被慢慢排除。又耗费了那么大的神力,等着他的,将是消失的下场。
灵神出游的状态和平时没什么大的差异,却无法长久维持,于是他塑造了一个女性形体,照料自己的生活起居。当初写下的观察日记和规划堆了整整三个书室,也需要整理,点化记录的羽毛笔,使其变成智性生命。从此,他的世界多了两个家人。
黎姬带着贝里卡斯登门拜访,奥古诺打量初次见面的弟弟。清冷的气质很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对方隐含敌意的眼神令他微诧,心想也许是自己不讨人喜欢的关系。
因此,瞥见妹妹腕上的发环,他以为是贝里卡斯不要,没有多想。
“哥哥,你说那两个孩子住谁那儿好?”黎姬依旧称呼他哥哥,屡改不听。
“你那儿吧。”奥古诺做出最恰当的安排。
两个幼小的神祗偶尔会来串门,一个严肃认真一个调皮捣蛋,容貌性格都有沙凡西顿的影子,又不尽像。他给了兰修斯一个万象珠,以此为范本,成年以后,贺加斯创造了初世界……艾斯嘉。
他很高兴,看着蓝色的星球变幻着色彩,万物繁衍生息。他已没有造物的能力,但是他可以调节大气的流动,沉淀肆虐的洪水,平息躁动的土壤,控制喷涌的地火。还常常将意识分离出去,感受动植物的生态。黎姬极为担心他哪天会当自己是一条草履虫,奥古诺平静地说不会。
“不许再做这么危险的事!”终于,一向温柔的妹妹板起脸,他迟疑了。
看看地上,贺加斯正在创造各式各样的物种,坏心眼的兰修斯洒下欲望的种子。他回家交代了几句,开始悄悄旅行。
他明白兰修斯为什么会那样,毁灭的本性根植于那孩子的灵魂深处,纵使他爱他的哥哥,也遏止不住自己的某些行为,甚至没有意识到其中的意义。然而他预见到:时间会让一切归于虚无,命运造成摩擦和冲突,欲望使整个循环系统崩溃……
不过,世界也因此多彩多姿。
千年的岁月里,他踏遍四大陆的每一寸土地,在巧手的矮人族留下火的锻冶法;为优雅的精灵建起树木的堡垒;与强大的龙族比赛飞翔的技巧;教授一些有智慧的异兽使用天赋的魔力……有别于圣职者的神术,名为“魔法”的技术广阔地传播开来。
精灵称呼他“元素使”,巨人族称呼他“大地之子”,水族称呼他“海皇”,而人类给他的称谓是“奥菲利恩”……魔法之神。
山脉、大海、森林、湖泊、草原、荒野,景色因四季变化呈现出不同的风貌,看多少次也不会厌倦。旁观各种族的民俗文化和历史变迁也是一大趣事。然而逐渐虚弱的身体提醒他:时日无多。
两个强壮的兽人将他架上前往神殿的马车,沿途迎接的使者从人类官员到白精灵王再到六位元素神,他一头雾水地走进殿门,一道熟悉的倩影匆忙奔来。
“哥哥!”
“是你啊,黎姬。”奥古诺这才反应过来,端详妹妹,“你的‘气’变弱了,怎么回事?”
“这话该我问你才对!”端庄婉约的女神一反常态,又气又急地道,“我去探望艾莉丝和艾尔菲瑞特,才知道你一直躺在床上!为什么不跟我们说?你太见外了!”
不同于奥古诺,黎姬是完美的元素体,贝里卡斯是空间法则的具现,与这个世界有良好的适性,因此黎姬对发生在兄长身上的异变一无所知。
“没必要大惊小怪,我不需要人界的葬礼。”奥古诺淡淡地道。黎姬气得说不出话来。
“对了,我有土产给你,是高山矮人发明的习俗。”魔法神辛苦地从大车里拖出行囊,一进入神殿的结界范围,轻量化的法术就自动失效。虽然能够用次元空间,但是艾斯嘉的能量尚未完全稳定,一个不巧,弄出“漏洞”或引起时空错乱就糟了,他很注意这类事。
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堆成山包,黎姬眼神转柔,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一刻,她确定她的兄长不是没有感情,而是没有表情!
这是缺陷,却是沙凡西顿创造时的疏忽,而非奥古诺本人的缺点。
“多留几天好吗?下个月是众神祭,我想和你一起参加。”
奥古诺为难地沉默,他不喜欢热闹的场合,由于精神的衰弱,太强烈纷乱的情绪会干扰他的神识。
“好吧。”终是无法拒绝妹妹的请求。
黎姬绽开灿烂的欢颜,拉着他的手往内殿走。关上门后,两个神一边喝花茶一边聊天。听兄长说完旅途的见闻,金发女神的神情从向往专注转为忧虑凝重,斟酌片刻,问道:“哥哥,你觉得贺加斯的治理怎么样?”
“很好。”
“嗯……我是说人类方面,兰修斯最近对我反映了一些事……”似乎难以启齿,黎姬含糊其词。
魔法神想了想,他极少进人类的城市,那里纷繁复杂的环境令他受不了,但大致的情况还了解。
“他管得太严了。”
“是啊。”黎姬长叹,言下带着慈母的无奈,“那孩子就这认真的性子,什么都讲规范条理,上次兰修斯鼓吹他和秦蒂丝办了个酒神祭,民众也委实放纵了点,他很不满意,决定再不举行类似的活动了,我感觉不太妥当。”
“就好像把动物关进笼子一样。”奥古诺有所感触,“还套上项圈,命令他们只能做指定的动作。”黎姬啼笑皆非:“哥哥……贺加斯不是马戏团团长。”奥古诺保持缄默,不予置评。
“春天到了呢。”美丽的女神微笑着看向窗外的残梅,实则看的是兄长映在水晶窗扇上,淡雅出尘的容颜。
……
辉煌的神代,艾斯嘉、索雷斯、夏尔玛和尼普亚斯四座大陆以及星罗棋布的岛屿构成壮阔的地理画卷。在神的统治下,没有种族矛盾,没有信仰分歧,没有利益冲突,诸国和平共处,百姓安居乐业,不同的民俗文化是唯一的分隔。
然而,这一切只是表象。
虽然是冬末,以众神之都塔克西隆为中心的朝圣圈却温暖如春,占地广大的总神殿里,花团锦簇,鲜绿的草地宛如柔软的绒毯,喷水池涌出清凉纯净的泉水,温驯的动物自在漫步。身穿简朴长袍的侍女们指着走下台阶的白发青年窃窃私语,猜测他与母神的关系。魔法神平时深居简出,旅行期间也是隐姓埋名,是以同族里认识他的极少。
“奥古诺大人!”
一个火红头发的少女跳跃着奔近,满脸欣喜之情。周围的侍女大吃一惊,慌忙弯腰行礼。
奥古诺先是一愕,随即感到似曾相识的波动,立刻从庞大的知识库搜索出对应的名字:“伊芙妮。”
“嘿嘿。”娇艳如花的火神开心地笑了,扑进他怀里撒娇,“我就知道您不会忘了我的,好想您啊!”奥古诺无波无痕的双眸泛开柔和的涟漪,想起从前,还是火元素精灵的伊芙妮就喜欢这样亲近他,烧坏他好几件袍子,当下托起她的小脸,细细端详:“你的能量提升得好快,要不要我帮你调整?”
“是母神提拔我们的啦,我、蕾亚、海姆、蒂娜、夏尔克幸运被看中,成为元素神,帮贺加斯大人治理人界。”伊芙妮唧唧喳喳地报告。奥古诺一时消化不了这个转变,哦了一声。
伊芙妮的小手抚上他冰冷而欠缺血色的脸颊,面露关怀:“您的气变弱好多啊,我分给您!”
“我没事。”奥古诺温和却坚定地拒绝,他感谢对方的好意,但伊芙妮的力量对他而言只是杯水车薪。
也明白自己水平不够,伊芙妮懊恼地扁嘴,倒出压抑许久的怨愤:“都怪父神,他好坏,居然把您关起来!”
“伊芙妮,这话不能乱说。”温柔的轻斥响起,奥古诺转过头,一眼认出来者:“蕾亚。”
“好久不见,奥古诺大人。”风神盈盈一笑,凝视他良久,道,“贺加斯大人找您。”
“知道了。”
“蕾亚姐姐!”伊芙妮大喊,既生气僚友维护混沌神,又不满她的打扰。蕾亚轻轻拉开她:“好了,别缠着奥古诺大人。”隐约感觉她的举动带有排斥,奥古诺不明所以地眨眨眼,迟疑着离去。
午后的阳光透进水晶窗扇,为桌后端坐的身影披上一层灿烂的纱衣,黄金色的长发,翠绿色的眸子,圣洁无瑕的白袍,肃然严谨的神情……容姿绝俗的神祗仿佛一幅华丽庄严的宗教画卷,完美耀眼得令人不敢逼视。
相反,奥古诺一到神殿就被妹妹抓去叙旧,根本来不及梳妆,一头华发随意用草藤绑在脑后,灰袍因为长年的旅行而变得泛白破旧,看起来很有些寒酸。他的五官也美得恰到好处,却不给人震撼的印象。
“非因斯鲁。”协调神绽开浅浅的笑意,以神语中与师长近义的词尊称眼前的神。他和弟弟兰修斯虽是黎姬一手抚养长大,启蒙恩师却是奥古诺。家里的书,全部是他所写。
“贺加斯。”奥古诺礼尚往来,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是有几件事。”贺加斯抬手比了个坐的手势。奥古诺也不客气,在他对面坐了。端饮料进来的侍女惊异地瞪了他一眼,暗骇这个像是流浪汉的男人竟敢在伟大的神明面前这么放肆。
“你的神光怎么弱到这种程度?”注意到她的眼神,等侍女退下后,贺加斯问,“你隐藏了吗?”
奥古诺抚摸茶杯的边沿,思索如何回答。贺加斯已当成默认,径自道:“非因斯鲁,你创造了一种技术,精灵们称作‘奥菲恩’,它引起很多麻烦。”
“是吗?”奥古诺很意外,“我以为魔法使生活便利,带来无穷乐趣。”
“这是好的方面,大部分种族也妥善使用它们。”贺加斯咬了咬下唇,显然难以启齿,“但我不得不说人类缺乏自制力,你又不亲自指点他们,难免出纰漏。上次一群法师从未知次元召唤来一只奇丑无比的怪物,真是太恶心了!我马上把它丢进负位面!”想起来就反胃。
“说到负位面,贺加斯,你为什么把那么多动植物扔进那里?”奥古诺不解。贺加斯脸色大变:“你是要我放那些丑八怪出来!?那会是怎样恐怖的景象!”奥古诺连眨几下眼,抬起手,一只绿油油长着绒毛的生物从他的袖子里窜出来,跳到协调神的办公桌上,朝他吐出猩红的长舌,在雪白的长袍上留下黏糊糊的印子,同时友好地摆动尾巴。
“看吧,很可爱,我不明白你为何说它们……”
“快快快把它送回去!”贺加斯气急败坏地大吼,捂着惨白的脸狼狈起身。一只默默无闻的小恶魔就这样完成了吓退造物的伟大功绩。
小家伙也被神威吓得瑟瑟发抖,奥古诺赶紧抱起来。贺加斯不禁露出嫌恶之色,眉间浮起羞恼:“非因斯鲁,我尊重你,你不该作弄我!”
“我没有作弄你。”魔法神永远冷漠的表情毫无说服力。
“那你是什么意思?散播扰乱自然的技术也是无心之失?”贺加斯越说越怒,“你在破坏秩序!也许你是不自觉的,毕竟你的属性是混沌!”
奥古诺动了动唇,虽然表现不出,但他也生气了。这波情绪是如此剧烈,使他衰弱的灵神无法负担,当下一阵晕眩。贺加斯见状,更坚定自己的怀疑。
“我很情醒。”魔法神冷冷地道,“会不自觉破坏你的秩序的只有兰修斯,一切不当的行为,也是来自欲望。我的魔法,只是一门技术。”
有生以来,协调神从未这般愤怒:“你不但不承认错误,还挑拨我们兄弟的感情!非因斯鲁,不,奥古诺,你即刻滚出我的世界!回去你的流放地!那才是最适合你的住处!”
对于奥古诺而言,这也是前所未有的羞辱,他平静深邃的红眸闪过一道血光,像是血淋淋的伤口。
深吸一口气,他苍白的脸泛起一抹潮红:“等众神祭结束,我就走。”
“人类的确给你留了位子。”自觉失态,贺加斯稍稍缓和颜色。
“我答应了黎姬。”奥古诺称述事实。贺加斯冷笑,此刻听到母神的名字让他感觉是一种威胁:“是的,她希望你回到我们当中,据说你和父神一模一样。”
一刹那,贺加斯浑身战栗,一股凌厉至极的气势贯穿他,那双红瞳燃起可怕而炽热的亮光,很快熄灭,只剩下寒冷,颤抖和口中的涩味告诉他刚才不是错觉。
回忆、明悟和倦然掠过奥古诺的眼底,他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已经不欢迎他的地方。
……
“母神!母神!”
伊芙妮气冲冲地闯进黎姬的寝宫,撞见她正在拨弄手环,不及细想,激动地告状,“贺加斯大人把奥古诺大人气走了!还骂他,说很难听的话!”
“你说什么!”黎姬愕然起身。蕾亚匆匆赶上来,狼狈地拉扯僚友的袖子:“伊芙妮,你又这么冲动,传出去还得了!”火神生气地甩袖:“怕啥,我还要告诉海姆他们,大家一起罢工!”
“蒂娜呢?渥伦修国的魔法失控事件,毁了整个伊索达拉!那道伤痕就像刻在她身上一样!”生性温婉的风神也火了,为好友抱不平,“贺加斯大人是言重了些,但是奥古诺大人把魔法传授给人类,确实太欠考虑了!”
“那又不是奥古诺大人的错!是那些人自己不当心!魔法带来的好处怎么不说?”伊芙妮气势一馁,但还是竭力为敬爱的神祗辩白。
“够了。”黎姬用力扣下月牙篦,从两人的争吵,她大致猜想出经过,“一个个说,伊芙妮先来。”
转述了贺加斯和奥古诺的谈话后,两位女神吃惊地看见母神一向温柔慈和的神情变得冷凝,隐隐透出风雨欲来的怒意,连本来满腔气愤的伊芙妮也看得心直打鼓。
“叫贺加斯来。”
听到养母传唤,繁忙的协调神立刻放下公务赶到。在这短短的时间里,黎姬已经整理好心情,没有劈头训斥,而是默默地注视他良久。
“贺加斯,你不该那样对哥哥说话。”
“是的,我失言了。”贺加斯坦率承认,他不是不后悔,“但是黎姬,他的行为的确扰乱了艾斯嘉的秩序,造成许多灾难,我必须让他明白,偏偏他还……不认错。”说着也有点来气。
“哥哥是个稳重的神,不成熟的技术,他不会胡乱传播,只教了一些实用的理论给几个智慧种族。”黎姬的眼神含着一抹隐忧,“我了解过,有些是和人类交往时流传出去,大部分是各国偷学的,怕技术被赶超,然后一知半解地拼凑推测,最终酿成大祸……这能说是哥哥的错吗?”
贺加斯皱起眉头,他也知道人类的缺点,但知道和了解是两回事,歌舞升平、和谐美满的景象早已麻痹了他,他也下意识地排斥污秽。
“那源头还是他,非因斯鲁应该负全责。”
“……如何正确地推广魔法,教导人们学习使用,不是你的责任吗,贺加斯。”黎姬略微加重语气。
“根本用不着法师,有圣职者就够了。”贺加斯不以为然。黎姬叹了一声,没有继续劝解。一来她天性就不喜争论;二来,这个执拗的孩子也听不进去。
“无论如何,我希望你向哥哥道歉,虽然也许没用了。哥哥他对自己的心情很迟钝,但他其实非常敏感又重情。一旦受伤,就会一直难受下去。”美丽的女神垂下头,眼里荡漾着悠远的哀伤和一种深沉的情绪。协调神呆呆听着,恍悟如惊雷劈过他的脑海,难以置信地道:“黎姬,你喜欢非因斯鲁?!你是喜欢他,不是父神?”
黎姬怔了怔,随即,唇边慢慢漾开笑涟,宛如从灵魂深处涌出的泉水,清澈透明,充满了真挚而隽永的情意。
“嗯。”
俊美无双的主神呈现出张口结舌的蠢相。而万物之母用追忆的口吻道:“我也喜欢沙凡西顿,但是多数时间我气他的自我中心、喜怒无常,得不停地包容他的任性。而哥哥不同,我爱他。”
“非……非因斯鲁知道吗?”
“他知道才怪。”黎姬叹息,绝美的脸悄悄红了,“哥哥似乎没有男女之间的情感,我不好意思说。”贺加斯脸色铁青地拿出一叠装饰精美的信函,在母亲好奇的注目下,拆开一封,道:“这是奎西亚帝国奥比斯七世寄来的信,他请示我,想迎娶非因斯鲁为后。”
“……”这回轮到黎姬目瞪口呆。
“还有想请他做‘护国女神’的,荣誉国事顾问的,魔法协会会长的……清一色当他是女的。就因为看到这些荒唐的信,我才忍不住对非因斯鲁说了重话。”
“这……这太无礼了!”饶是黎姬脾气好度量大,也不禁恼怒……这叫她情以何堪,“要马上告诉诸国,哥哥的真实身份!”尽管奥古诺没有性别,在她的心目中,他始终是“男性”。
“当然,就在祭典上说吧。”贺加斯内疚地别开眼,“对不起,非因斯鲁可能不会来。”黎姬一愣,压抑自己的不安,微笑安抚:“哥哥不会和小辈计较,也答应了我,一定会来。”
协调神松了口气,像想起什么似的,抽出一封素雅精致的信笺,抱着好心提醒对方情敌的存在:“对了,只有这封是女士寄的,圣弗兰索瓦的长公主拉米娜·修·古蓝顿。她似乎认识非因斯鲁,约他在梅林见面。”
几片鲜红芬芳的花瓣从封口掉出,落在地毯上,是秋海棠。
酷爱花的女神目光一凝,这绮丽花卉的花语是……
你终将是我的俘虏。
……
“……拉米娜,甜美的剧毒,欢愉的死亡,另一个意思是付出生命的爱情,有趣。”
翻着人名册,貌美绝伦的神祗轻轻笑了,单手支在扶手上托着下颌,玩味的低语在舌尖缭绕,“给女儿起这种名字的圣弗兰索瓦王,在想什么呢?”
“怎么突然有兴趣看这个?”一旁服侍他的水精灵娜夏抱怨着收拾满地杂物,她的主子一直是这般任性,玩腻就丢,“你乱扔东西也罢了,为什么将欧塞丢到那种地方?你不是要他死嘛!他还那么小!还有,欧塞的母亲到底是谁?”
“你越来越罗嗦了,娜夏。”兰修斯依然笑着,风情万种优雅无限。娜夏却打了个寒噤,匆匆退下,心知他发火了,再问下去会被整得不认得东南西北。
混乱神兰修斯,与他严肃却性善的兄长截然相反,是个天使脸蛋恶魔心肠的超级捣蛋鬼。除开睡觉时间,他就到处生事作乱,累得全神族上下人仰马翻。
不过,凡事满不在乎的他会为此动怒,是不是代表他也重视、想念那个小小的孩子?走到门边,娜夏忍不住回过头,只见兰修斯懒洋洋地躺在藤椅里,射入窗扉的阳光暖暖地包裹住他,整个人像融进了光海。
如果他的黑心腹也能照到光就好了。娜夏恶意地想。同时兰修斯眼珠一转,潋滟的黑瞳似笑非笑地瞅定她,张口欲语……
下一秒,娜夏如惊弓之鸟逃出。
兰修斯能读心!
“哼哼,算她识相。”端起雕琢精美的金杯浅浅抿了一口,兰修斯的眼神沉淀下来,看着角落的香炉袅袅上升的淡柔烟雾,几不可闻地轻叹,突然比了个手势,“你们可以出来了。”话音刚落,垂落的水纱被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掀起,露出两个身影,俊美的青年和清雅的少女,都带着宛如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质。
“兰修斯。”少女有一头乌黑的秀发和同色的眼眸,深幽的目光像来自时光的尽头,“我有件事问你,你为什么把欧斯佩尼奥扔到负位面?”兰修斯坏坏一笑:“还用问吗,小杨阳,当然是天下父母心。为了让他早日成长,我忍痛割爱。”
杨阳气结:“听你胡扯!你知不知道你给我们造成多少麻烦?他……”身旁的同伴捂住她的嘴,耳语道:“杨阳,我不介意你对他兴师问罪,但某个家伙会跳脚,我可不能再违规了。”
“唔……”杨阳不甘心地瞪了兰修斯一眼,拉下他的手,也压低音量道,“罗兰,好不容易来了,我们索性叫他多安排一些后招。比如规定叫席恩的人不能成神,扶植欧斯佩尼奥先成为魔王之类。不用告诉他经过,建议就行。”
“没用的,我也曾经想救席恩,收养幼年时的他,可是菲里尼奥说,还是会有另一个惑乱之星出现。对历史而言,什么也没改变。”罗兰耸耸肩,打消她的念头。杨阳怔住:是这样吗?可是那么做席恩个人会得救,肖恩的人生也……
“别想了,你这么一搞,我们俩说不定会消失。”
“对……对哦。”杨阳叹气,只得遗憾地放弃。罗兰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而且再怎么计划也来不及了,我们必须马上赶回去,目睹我们的末日,或者成功。”
“老天保佑。”杨阳划了个十字,不怎么有信心地斜睨一旁喝茶看戏的唯一希望,“兰修斯,你一定要争气啊!”
“你还是祈祷我的后继者争气更有用。”混乱神笑得饶富深意,竖起一根手指,“我也有个问题,让你们跑来神代作弊的新神,全名是什么?”
“席恩·奥古诺希塔。”杨阳和罗兰异口同声。
“奥古诺?!”兰修斯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
浓稠的黑暗有如实质,压得他动弹不得,胸口窒闷,连喘息都无比艰难。在这片纯粹的暗色中,他竭力淡忘的记忆冉冉升起,吞噬他孱弱不堪的灵魂。
他看到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神,笑着抱住他,珍视的眼神像看着独一无二的至宝。一转眼,是他说着“你可以走了,今后这里属于我和黎姬”时无情的神色;要他反省将他投入荒芜的囚牢,数千年的不闻不问……他挣扎着不在意,强迫自己睁开眼,一双溢满担忧的灰眸映入眼帘。
“主人。”艾莉丝沉重地叹息,轻柔地扶起他,拍背顺气。动作是如此温柔细致,完全看不出她是个没有生命的构装生物。但对于赋予了她感情和思想的奥古诺而言,她就是个活生生的人,重要的家人。而艾莉丝也不认为自己是虚假的傀儡。
“咳咳咳……”痛苦地咳了好一会儿,魔法神才缓过气来,软软靠在侍女怀里。他早已无法起身,生活自理全靠艾莉丝和另一个由羽毛笔点化的侍从艾尔菲瑞特照料。这次被贺加斯一气,竟连元神也无法维持,回到他位于神域边缘的家。
“喝点水吧,主人?”明知这种液体毫无帮助,艾莉丝还是柔声询问。奥古诺摇摇头,淡淡地道:“我答应了黎姬参加众神祭,到时候叫我。”
“……好的。”艾莉丝抿了抿唇,拉起枕头让他靠着,倒了杯药茶给他暖手,柔荑叠着他的手背,传递着更为贴近温暖的热度,“主人,艾尔菲瑞特最近有点怪。”
“嗯?”奥古诺一怔,随即想起一件事,“啊,你提醒了我,我要赶快稳固他的能量,还有你的,不然我一死,你们会很快还原。”艾莉丝气恼地咬牙,提高嗓门:“主人,你不要老是为别人考虑,也想想自己!”
白发神祗眨眨眼,慢慢的,红瞳化开充满透明感的笑意。
“艾莉丝,我活不长了。”他勉力抬起手,轻抚她蜜色的长发,“我也不想苟延残喘。”
“你明明可以……”哭泣般的神情浮现在女孩脸上,却流不出泪。惊觉自己的疏忽,魔法神捧起她的脸:“对不起,我竟然忘了给你那么重要的东西。”艾莉丝直视他:“创造你的那位也欠你一样东西,不是吗?”
“不是欠,他说,我性子无趣,有没有都无所谓。”直达心底的暖意渗透眼皮,构装生物感到泪水涌出,为他。
“主人,塞菲斯陛下来访。”艾尔菲瑞特的声音从屋外传入。奥古诺的双眼惊喜地粲亮:“叫他进来!”
两扇雕花巨门徐徐打开,一个身影踩着清亮的脚步出现,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脸庞,精致绝丽得难以想像;如同雨后的彩虹般,他披散到靴跟的长发居然闪耀着七彩绚丽的颜色,随着他的走动灼灼生辉,一眼就抓住全部的视线;但最令人心神战栗的,是他周身萦绕的冷酷而残忍的气息;浓烈的血腥味和杀意犹如凶兽,蛰伏在他浅水蓝色的双眸深处,随时会挣脱束缚,撕扯吞食所见的一切事物。
他是最强的龙,龙神塞菲斯。
龙族是创世神贺加斯创造的第一个物种,最不稳定的实验品。他们是半元素体,绝大多数在世界成型后消失,存活的是经过众神挑选、改变体质的弱小一群。鲜有人知,真正的初始龙出自魔法神奥古诺之手,他也是唯一剩下,符合原本定义的“龙”。
然而,塞菲斯的恐怖就和他的强大一样恶名远播。他残暴、嗜血、狠毒、疯狂,不但屡屡挑衅贺加斯的权威;还生食同族,亲口吃掉了自己的妻子和胎儿。其他人类、精灵、矮人……甚至使徒葬送在他肚子里的更数不清有多少。
贺加斯极其厌恶他,对奥古诺恶言相向,也有这个因素。
“父亲。”塞菲斯艳丽地笑,嚣张炽烈一如火宵之月。
奥古诺回以颌首,艾莉丝鞠躬行礼。
“去放洗澡水,我可不想身上的脏东西污染了这儿。”挥退机关女仆,龙神走向养父,残戾的眼褪去血光,荡漾着深浓隽永的情感,屈膝,垂首亲吻他的发尾,也只有在这位神面前,高傲的龙才会低下他的头,“别摸我,先等我洗好。”
“你……唉。”看他这个样子,奥古诺再有天大的怒气也发作不出,伸手抚摸他亮丽如虹彩的发丝,“塞菲斯,我知道你难受,可是……可是……”
当指尖不经意碰到肌肤,初始龙像被烫到般一震,眸色变深,努力克制着某种冲动,半晌,他偎进养父怀里,感受那自诞生起就陪伴在侧的温暖。
“我饿。”闷闷的咕哝,像受了委屈的孩子。
奥古诺叹然:“对不起。”
是他的错!
当年他急着阻止沙凡西顿,不及放下带在身边、还是颗蛋的塞菲斯,之后就被关进异空间。而在那个荒凉的世界,他拿什么喂养这头小龙?只能把他养在体内,用自己的能量勉强维持两人的生命。塞菲斯是活下来了,却变成如今饥渴难耐的性子,情绪激动时尤其控制不住,才会在之前的发情期酿出那样的惨剧。
“你道什么歉。”咧咧嘴,塞菲斯向后坐倒,手肘搁在膝盖上,暗暗调匀呼吸。他渴望继续待在这个怀抱里,像以前只有他们彼此时,但是不行,他怕伤害他:“父亲,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去那个玻璃盆景了?我差点吃了贺加斯的宝贝!”这不是夸口,在他的原身眼中,艾斯嘉不过是一份甜点的大小。
“塞菲斯!”奥古诺蹙眉,他本没有表情,一天养子半强迫地要他想办法,他就只在和这孩子相处时用幻术模拟心情,“贺加斯是沙凡西顿的分身,算起来还比我地位高,你不得对他无礼。”
塞菲斯嘿嘿一笑,眼里燃起阴毒的火苗:“若非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就扯断他的四肢,头拧下来当球踢了。元素之君也在我脚下俯首称臣,他算什么。可笑他还叫个老矮人来囚禁我,我就陪他玩,你说什么时候吓他一跳?就是老矮人的肉肯定不好吃。”
“塞菲斯……”
“别叫我!”龙神暴躁地大喊,抓起他一缕华发,缠绕在指间,绞紧,动作微微粗暴,泄露了一丝长久以来强自压抑的悲愤,“你为什么任他们轻视驱赶?你明明可以取代混沌神,把那些白痴神连同他们的狗屁玩具一起敲烂!为什么不做?为什么要等死?”
“我……咳咳咳咳!”养子的气势过于酷烈,奥古诺的精神承受不住,爆发出一阵急咳。艾莉丝冲过来抱紧他,全身散发出一股宁定的波动,稍稍中和了塞菲斯压倒性的气场。
僵在半空的手颓然垂下,龙神缓缓松开那犹如坟头白垩的发,苦笑。
他永远拿他没辙。这个养父,才是他的手铐脚镣。
“塞菲斯。”因为咳血而透出沙哑和甜腥的中性嗓音,使初始龙胸口持续燃烧的饥火猛地窜高,几乎是狼狈地后退,别过头,“我去洗澡!啧,水放好也不说一声!”
“我希望你劝他。”艾莉丝诚恳地回答。塞菲斯深深看了她一眼,走向浴室。
没有刻意用幻术模拟衣服,沐浴完毕的龙神就大大方方地走出来,宛如珍珠一样光洁细腻的皮肤包裹着修长矫健的身躯,每一寸肌理都无比匀称,蕴涵着深不见底的爆发力。艾莉丝微窘地垂下眼,奥古诺再次叹息:“遮起来。”
虽然拉锯战的结果一定输,塞菲斯还是用眼神表达抗议。
“别人看不见你的鳞,这是尊重。”
“哼!”老大不爽地披上一件五色斑斓的华贵长衣,随意一甩发,晶莹的水珠纷纷扬扬,更衬得甩出漂亮弧线的长发仿佛一座虹桥,华丽耀眼的龙神耍小孩子脾气,“我要喝你泡的茶!”
奥古诺包容一笑,示意侍女去拿养子最爱喝的茶叶,不料才动手,就被粗暴地抢走:“得了!连拿个茶壶手都抖,你还能干什么?乖乖躺着当一条死鱼吧!”
“对不起,塞菲斯。”没介意养子情急下的恶言,奥古诺的语调始终是不变的平静淡然,“你成年了,我不该干涉,但你是我的孩子,我有责任管束你。反正我再撑也没几年了,你就忍一忍。”
“我就是不想你死!”塞菲斯怒吼,眼中蓦然迸射的血光令艾莉丝不寒而栗,“如果你执意要死,我宁可吃了你!”
差点被这波怒气冲击得昏过去,魔法神压抑地轻咳,温润如水的红眸交织着心疼与歉然:“别说气话了,你为什么不常来,原因我还有不明白的?塞菲斯,没必要去争什么,我喜欢那两个孩子,喜欢黎姬,我不想破坏这一切。代价是我个人的消亡的话,我愿意。”
对他温静无争的养父,龙神只有一再无奈懊恼,舍不得怪他,又没法找已经把自己拆分的罪魁祸首混沌之神算账。攸地,他浮起若有所思的神色,眼光古怪地瞅着对方。
“你不想争,也许他们倒想着除掉我们了。”
“怎么可能。”奥古诺一哂,没有放在心上。他性情孤僻不讨喜,但还不至于结怨,又毫无威胁性,谁会巴巴地对付他?倒是他的养子……危险。塞菲斯冷哼:“就你不知道。姑且不论某些家伙心里的想法,贝里卡斯自从管理星盘后,就变成个三流算命的;兰修斯迷失在梦境里,精神早就不稳定了,他们一个心怀嫉妒一个毁灭本质,看到符合他们想像的未来一点不出奇。”奥古诺不解:“嫉妒?”
“你没发现贝里卡斯讨厌你么?”水色眼眸笑意一闪。
“发现了,但这不是嫉妒啊。”
塞菲斯不置可否,道:“总之,贝里卡斯是恋姐狂,兰修斯是恋兄狂,若是黎姬和贺加斯有什么闪失,你说他们会如何?”奥古诺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他们怀疑你会……可这只是一种可能性啊!”
“兰修斯给了我一滴血。”塞菲斯冷不防冒出一句。奥古诺一呆:“啊?”
“他说能抑制我的饥饿,说有用也有点用。”
“啊……”同样的感叹词,却是截然不同的语气,奥古诺欣喜若狂,“太好了!我要谢谢他!”等等,血有这个功效吗?对了,兰修斯是欲望之神,都怪他没及早想到。塞菲斯冷笑:“不必,我才不信他突然转性,关心起他人的死活。”
“一滴血根本伤不了你,也无法动手脚。”奥古诺认为养子太多疑了,不以为然。
“没错,对象不是我,也不是你。”塞菲斯的低喃隐含困惑与戒慎,眼底混合着清醒的思量和疯狂的决意,“所以我会搞清楚,如果他的确图谋不轨,我就把贺加斯的脑袋装在盘里送给他,哪怕你说情也没得商量!”
……
碎乱的画面冲进他的梦境,有过去,也有未来。
那个只在魔法神的灵魂神殿有记载,深印于他脑中的故乡,闪闪发亮一望无际的绿,天空还有些蒙昧的灰,缤纷的花朵四下飞扬,无数飘浮的水球像孩童吹起的肥皂泡,世界在神的指点下发生巨变。
风精灵们跳着曼妙的舞姿,为苍穹抹上纯净的蓝,一到傍晚,彩云流华;水精灵们倘徉在大地的怀抱中,长发舒卷飘逸,带起浮萍似的浪花,留下久久不绝的清脆笑声;火精灵们在最深的地底流动,是生命最纯粹的红,偶尔会调皮地跑到地上胡闹,引起惊天动地的轰鸣和滚滚岩浆;银白色的条光劈开裂谷,划出断崖,如同神掷落的裁决之剑,惩戒失控的狂暴元素;最后,温柔的黑夜覆盖了一切,所有的生命都在星辰的摇篮里沉睡。
扑通扑通,小小的龙蛋被那位神祗搂在怀里,聆听他缓慢的心跳,他的所见所闻流入尚未成型的肉体,就此不可分割。
为什么为什么?那样无与伦比的力量,变成了干涸的河床!
形单影只,气息奄奄。
在他花费数不清的岁月管理整个始源之海,划分出元素界,他就已经是宇宙之主。只要一步跨出,他将是新秩序的缔造者,至高无上的神皇,他却止步,任混沌神囚禁,任协调神放逐,任自己一天天衰弱。
不甘心啊……
被结晶柱体包围的虹彩龙徐徐睁开眼。
数以万计的恒星无声地爆破,感到这股震撼寰宇的波动,办公桌后的众神之首恼怒地握紧羽毛笔,打定主意等众神祭结束,就去给那头龙加把锁!
巨大的眼睛又静静闭上,与此同时,一根晶体上浮现少年的身影,七彩绚丽的长发,沉淀着杀意的双眼。
“王。”被矮人王封印,照理无人能进入的龙穴口,一个少女匍匐在地,姿态恭敬而惶恐,看得出她正竭力克制,但还是吓得簌簌发抖,“您……您需要臣妾服侍吗?”
“不用。”冷冷扫了她一眼,塞菲斯蓦然扬起一抹残佞的笑,“古丽西拉,你们就快解脱了。”
“啊?”龙妃愕然抬首,随即骇然瞪大眼,发出一声凄厉绝怖的惨叫。
“闭嘴。”面不改色地扯下自己一条左臂,无视喷溅的金色血液,龙神却诧异地瞥见一向温柔顺从的妃子踉跄起身,跑出几步后又瘫软地倒下,颤抖着连连叩首:“王!王!求您,不要伤害自己!”
“……你紧张什么?”
古丽西拉不答,只是用一双哀求的眸望着他。塞菲斯困惑地侧首,这个表情令他给人凌厉感觉的五官第一次显得有点孩子气:“我一直想问你,你明明怕我怕得要死,为什么不像帕姆梅亚她们那样逃离我?”
“因为……我爱你。”古丽西拉小声却坚定地道,抬起的脸庞清幽质朴如野菊。
“爱?呵。”塞菲斯短促的笑声并不带有轻蔑意味,而是一种复杂的感叹,他咬下手臂上的肉生吞下去,眼中渐渐浮起疯狂之色,像一头被困已久的兽终于获得释放。古丽西拉看得惊骇欲绝,张大嘴却发不出声音,也动不了,深爱男子噩梦般的低语一字一字钉入她的脑海深处:
“我上了一个恶当,那滴血是不能拿我怎么样,对我的后代而言,却是可怕的剧毒。”
“……”
“解不开了,但是我也不会让兰修斯好过……该死的东西,竟敢暗算我!”龙神咬牙切齿,转为赤红的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来,“我要粉碎他的希望!去死,统统去死!既然父亲得不到这个宇宙,就给他的后继者好了!我诅咒他一生不幸,学会以牙还牙,别像父亲那样懦弱苟且!即使被我的后代背叛,也不许自暴自弃,将所有人拖入毁灭的深渊!”
“王,为什么?为什么?!”被这个恶毒的诅咒震回神,古丽西拉凄切地大喊,满怀不解。塞菲斯讥嘲地注视她的小腹,冷笑:“古丽西拉,你的后代和你一样为爱牺牲奉献,但他没有我的力量,会被秦蒂丝控制,亲手杀死他的养父。”古丽西拉哑然失声。
“我梦见了未来,梦里没有我和父亲。”
“不会的!”龙妃拒绝接受,“只是个梦!”龙神冷静地承认:“没错,那不过是无数可能性中的一种,但是不管会不会发生,我都要让众神陪葬。因为父亲活不久了,而我要比他更早死。”
“为什么……”这次古丽西拉是真的难以置信。
“我快饿疯了。”塞菲斯淡淡地道,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在做出伤害他的行为之前,我要自毁,先停止身体的机能,这样就能制造我仍在生的假象;再散尽我的血肉,给负位面的怪物们……呵呵,算是补偿那个人类的礼物。”
“那……那你为什么……”古丽西拉呼吸困难,瞪视他握在手里的断臂。塞菲斯撇唇一笑,带着狠戾的味道:“我吃了那么多东西,临死前,也要尝尝自己的滋味。”
龙妃已经说不出话来,跪坐在地上,眼神一片空白。
“庆祝吧,古丽西拉!”龙神放声大笑,犹带稚气的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仇恨,“为我,也为你!我埋下了祸乱的种子,你的后代会见证开花结果的那一天!最后的赢家,还是我!”
……
一阵突如其来的惊悸,将他拖出接近死亡的昏睡。
“塞菲斯呢?”急促地喘息,奥古诺问起下意识浮现的名字。艾莉丝搓揉他的胸口,讶道:“龙王陛下回去了啊。”
凝神感知,熟悉的能量传来强有力的波动,他松了口长气,感到前所未有的虚脱。
“艾莉丝,你说……我是不是害了那个孩子?”
“龙王陛下爱你。”机关女仆平静地指出事实,“没有你,他还要无法无天。”魔法神眼底浮起苦笑:“是啊……咳咳咳,我只希望我死后,他不要太难过,找贺加斯麻烦。”
艾莉丝情不自禁地握紧拳头,言下有些切齿,为塞菲斯,也为自己:“这是不可能的。”
奥古诺默然,尽管对养子和侍女很抱歉,但他依旧不想踏上有违性格的道路。那样即便活下来了,也不会快活。
自从沙凡西顿分裂后,他的生活就失去了方向,在一种麻木而日积月累的情绪中,自问:我生存的意义是什么?
还是摆脱不了!苍白的手掩面,清秀无性别的脸庞一片死寂,素来沉静安宁的眼里是深浓如水的倦怠:他的一切都来自那位神,思想、情感、能量的本源、宛如咒缚的观念……尊敬,服从。他始终学不会讨好,但也无法反抗。而且那个喜新厌旧的神祗,就算他乖巧又听话,等他玩腻了,也是被一脚踢到一边。
漠然的表皮下是隐藏的反骨,被赶出家门,被囚禁千年,他不曾求饶,可是他逃不出自己心底的渴念!那是他的父亲,他的兄弟,他第一眼看到,以为会相伴到永远的存在。
为什么不再爱我?
不想悲伤,不想在意,坚硬的外壳包裹了一层又一层,底下却伤口尤在,一直渗血。漫长的飘零中,连回首的勇气也渐渐流失了。从头到尾是一场无望的挣扎,解脱不了,除了死,他还能如何?
深而疲倦地叹息,比月光更无色的容颜笼罩着沉沉的暮色。艾莉丝看得极为不安:“主人……”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声音,一个身穿白绒长袍的青年缓步走进,气质斯文而儒雅,却隐然有种捉摸不透的缥缈虚幻。他垂手恭谨肃立,音质绵软如羽,又像刚劲的笔画般,充满力度而条理分明:“主人,神界的信使来访,我请她在大厅稍等。”
“急着复命吗?”
“是的。”
“那不用招呼了,你收了信过来一趟。”奥古诺咳了一会儿,暗暗调息整理体内紊乱的神力。当侍从回来时,他伸出手。白衣青年一怔,轻合的双目下闪过紧张:“您叫我,主人?”
“嗯,走到前面来点,艾尔菲瑞特。”
艾莉丝牵着同僚的手来到主子身前,递给他。艾尔菲瑞特只觉一阵奇异的暖意流遍全身,额心发烫。明白了对方是在帮自己巩固形体,他放松下来,静静体味变化,良久,迸出略带尖锐的质问:
“为什么我还是看不见?还是没有自己的颜色?”
奥古诺惊讶地眨眨眼,歉然道:“对不起,艾尔菲瑞特,因为你的本质还是一只羽毛笔。”
“……”神仆抿了抿唇,表情看不出喜怒。
“当年我创造你时,已经很衰弱,所以……不过你放心,我死后,黎姬会照顾你们。有空余的神职,你就能升上去,拥有视觉,和不是染上去的色彩。”温和地安抚,奥古诺轻拍他一尘不染的白袍,对另一个部下也如法炮制。
艾尔菲瑞特沉默片刻,道:“主人,我和艾莉丝,是真的生命吗?”
“你说什么傻话!”奥古诺气急攻心,夹杂着咳嗽的斥责变得含糊不清,“有智识,能……咳咳,理解自己的存在;有情感……咳咳咳咳,能反映他人,怎么不是生命?你这空心管子是墨水进多了?要清理……”
“别骂了,主人,喝点水。”艾莉丝又是拍背又是劝慰,推搡僚友示意他道歉。误解其意的艾尔菲瑞特默默退下,再也没来打扰。
……
星月柔和地洒下银辉,纯净而无瑕,树林在白雪上投下黑色的叠影。
总神殿西侧的梅林,四季飘雪,缭绕着清凛高洁的幽香,轻柔的风拂过,扬起漫天落英缤纷。
她平举双手,承接着翩然飞落的雪与梅。雪,在掌心融了,梅随着清风旋舞。
意义不明地翘唇,她耐心地等候,不知过了多久,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她转过头,看着踏雪而来的清瘦身影,嫣然一笑。
“你来了。”
……
和拉米娜·修·古蓝顿的邂逅,要追溯到十五年前。
十五年,对神明来说只是弹指的一瞬,却足以让一个稚龄女孩成长为如花少女。
祭坛上的火焰张开羽翼飞腾,映得神殿的穹顶流丹飞霞。有着金红长发眼眸的女子站在铸剑炉上,回首浅笑,绝代风华。
骤然爆响的执念,惊动了正要悄悄离去的他。
孩童凄厉的哭喊,扯痛了早已倦漠的心。
他不明白那样的残忍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孩子亲眼目睹母亲投炉自尽?只清楚记得在看到那一幕后,一股怒气占据心房。
红色的世界飘起一片雪花。
凛冽的,仿佛连时间都能冻住的雪花,也美得难以形容。火舌刹时熄灭,已变成焦碳的尸体化为飞灰,从中迸射出一把无比璀璨,辉煌夺目的长剑。
震惊这个异像,押着女孩的侍卫不觉松开手。与此同时,那片雪花凝结成人形,如霜的白发,清冷如雪的素颜。像看见救星,呆立的女孩发狂一般冲上去,一头撞进他怀里,连声嘶喊:
“带我走带我走带我走……”
停滞的空气重新流动,嘈杂的人声混合着混乱汹涌的情感,拍击着他毫无防备的灵体。若非那小小的孩子支撑,他甚至会当场倒下。
“放开我的女儿!”不顾祭师的阻拦,一脸憔悴的年轻皇帝怒喝,充血的眼令人心惊的疯狂,直指瑟瑟发抖的女孩,“拉米娜,你也要像那个贱人一样背叛我吗?”
幼小的皇女一僵,神色动摇。再也支持不住,他匆忙抓起那把剑塞给她,施了个保护咒:“拿着它,一刻也别放下!”
然后,在她求救的目光中消失。
到郊外的森林缓过气,他以为拉米娜会立刻呼唤他,可是她没有。这么一耽搁,王城也已经戒严,布置好层层环卫,上报总神殿。他若强行突破,就是与贺加斯公然为敌。
无计可施下,他让他们一起养的小鸟带去信件,回复简短而平静:
“我没事,父王没有伤害我的意思。”
稍稍放心,又观察了一段时间证实,他继续踏上旅程。
跟着他做什么,孩子还是应该在父亲身边,她的父亲要她……
……
“拉米娜。”
细雪幽幽飘落,如点缀在夜空中的泪痕。非男非女的声线,与清风冷月一样明丽。
淡漠的神情,空灵的气质,眉间流动着似水的清雅,他和十五年前毫无二致。圣弗兰索瓦的长公主丝毫不意外,低头浅笑:“你还记得我。”
“嗯。”他的寡言也一如既往,然而,她却变了。
奥古诺关怀地问:“你好吗?”庞大的记忆对他是太沉重的负担,他甚至连仅有一面之缘的元素精灵也牢牢记住,因为对方也许希望他记得。
被人遗忘,很痛苦。
“看你穿得这么少,会不会冷?”拉米娜不答反问,焰红的发色眸色遗传自她的母亲,笑语间自然散发的风情,尤胜那凄绝艳绝的一跳。
“不会。”
“你的手好冰。”冷不防牵起他,朱唇轻轻吐出几个字,淡淡的香气如暗夜妖娆的月色扑面而来,附骨蚀心,“脸也是。”奥古诺一惊,狼狈地甩脱她,踉跄数步,站立不稳地靠着树干,大口喘气。
刚才……是什么?
像沸腾的岩浆,不,是更加污浊的……无数红黑色的泡泡,喷出浓烈的硫磺气息。只是一刹那的接触,就几乎令他窒息。
拉米娜保持抚摸他脸颊的姿势,显得无辜而错愕,大睁的杏眼只有纯然的亲昵。
“抱歉。”因此奥古诺只当作是错觉,“我不太能承受激烈的感情,不是讨厌你。”
“这样啊。”秋波流转,美丽的皇女徐徐收回手,绽开灿烂的笑靥,“对不起,我太高兴了。”
高兴吗……魔法神昏沉地垂下眼,一股无形的瘴气悄然无声地侵蚀了他,渐渐模糊的意识在迷离的月光中沉浮,朦胧间听到断断续续的叙述,说着他们的初识,她童年的趣事……不知不觉,他不再排斥她的碰触,任她像个天真娇憨的孩子一样拉着他蹦蹦跳跳。
“奥菲恩,你是神对不对?”
“是。”恍惚回答,依稀听见一声轻叹。
“拉米娜?”定了定神,他睁开半合的眼,只见她妩媚地侧过身,水红色的长裙曳地散开,如朝霞流泻一地,映着霜雪,格外华美艳丽。
“难怪,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真的好干净。奥菲恩,你大概无法忍受污秽吧。”
“不。”奥古诺轻揉额角,只觉头晕目眩,说话也像梦呓,“我不觉得有什么肮脏,只是太强烈的感情我受不了。神如果精神错乱,后果不堪设想。”
“原来如此。”拉米娜调皮地吐吐舌。奥古诺强忍昏眩,温柔地凝视她:“一转眼你就长这么大,你们人类长得真快。拉米娜,你父亲还有没有那样对你?”那是“惩罚”吧,就如同沙凡西顿给他的惩罚。
“没有。”她的笑声和她的人一样美妙,挟着千回百转的娇柔,“他可疼我了。”
“那就好。”奥古诺如释重负。拉米娜偎进他怀里,笑得清澈纯洁:“你真善良,奥菲恩。”
这一回,铺天盖地的情潮淹没了他。当怀中人抽身后退,他还摇摇晃晃抓不住重心,想不起那短短的几秒发生了什么事,眼前好象铺展开一片血红,接着转为黑暗。
好不容易找回漂远的神智,严重的晕眩感依然纠缠着他,但至少他能看见东西了。
月下娇艳动人的红衣女朗,如海棠春睡,望定了他。
她的左臂弯搂着一把光华闪烁的长剑,隐隐浮现的红光犹如一道血泉,在片片盛开的护手回转,像是一朵凝固的火焰之花。一块鹅蛋大小的琥珀镶嵌在剑锷中央,红得像要滴出血来,鲜艳而浓郁,朱红的琥珀是圣弗兰索瓦帝国的守护石,传说中凤凰的化身,象征生生世世的永恒。
“那时侯你父亲为什么那么对你母亲?”一时的冲动,他开口问道。
真是没神经的问题。拉米娜在心里微笑,甜美的嗓音始终无波无痕:“很无聊的故事,你听过就算。我父亲的好朋友和他的妻子,也就是我的母后通奸。可笑她还想为他铸剑,父王就成全她,然后用这把‘吞日’,斩杀了那个无耻的叛徒。”
那种压迫心脏的感觉又回来了,奥古诺勉强吸气吐气,沙哑地道:“那他……是吓唬你?”
“是啊。”拉米娜似乎有点惊奇地打量他,盈盈笑开,“他要我知道背叛者的下场。”
魔法神摇头,无语。
红发皇女一个轻盈的旋身,撩起裙摆:“好啦,很晚了,再不回去侍女会来找我……奥菲恩,明天的众神祭,一定要来哦。”说着,她嘴角的笑意隐约透出诡谲。白发神祗完全没察觉其中的分野,点头答应:“好。还有,我的名字是奥古诺。”
“我记住了。”伴随着轻若鸿羽的小巧足印,是一串逐渐远扬的清脆笑声。
……
正要走,奥古诺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波动,不确定地唤道:“黎姬?”
躲在树后的女神吓得跳起来,乍然露出的璀璨金发,宛如破开云层的阳光,瞬间照亮了黑暗。半晌,探出一张微红的绝色娇颜:“哥哥。”
“你来梅林散步?”迟钝的魔法神压根没怀疑。黎姬赶紧赔笑:“是……是啊,我在散步。”
怎么说得出口,她是来监督的。不过那个拉米娜公主虽然吃了兄长不少嫩豆腐,从头到尾的表现都像一个依恋大哥哥的小妹妹,让她没吃多少醋。
应该是我多虑了……
忽略那些引起她不安的花瓣,她款款走近,绿色的裙裾如荷叶在风中摇曳,温柔清静的气息一圈圈荡开,冲淡了人类女性的炽情。奥古诺只觉身子一轻,舒服许多,但是心神一放松,困意也涌上。
“哥哥!”黎姬惊呼,接住兄长倒向她的身躯。
失去意识的灵体自动回到遥远的灵魂神殿,留下手臂的主人久久发着呆。
满怀的空落,和接触的刹那席卷身心的惊怖,使黎姬陷入迷惘,直到天明。
这也是她和奥古诺相处的最后一夜。
……
庄严的祈祷堂里,永远飘着如雾的香烟,浓浓的,缠绵不绝,为高高在上的神像平添一抹蒙昧的慈悲。
斜倚着供桌的少女慵懒枕着手肘,轻抚膝上的长剑,浅浅地笑,风华绝世。
寂静被打破时,她才像从梦里苏醒般微微一震,掉转视线,向来人跪拜下去。
“准备好了吗?”威严的男声从头顶传来。
“是的,父王。”拉米娜笑应,姿态恭顺而谦卑。
她可怜他,这个男人,一如她时常嘲笑自己。
“很好,希望你能铸造出一把真正的武器。”微一迟疑,圣弗兰索瓦王皱眉道,“拉米娜,你那个计划是不是太冒险了?若成功,是等于往众神脸上拍一巴掌,但也有可能被他们发现我们的行动。”
“相信我吧,父王。”绝美的公主挂着不变的浅笑,吐出劝诱的低语,“我有把握,前期工作也完成了。而且这样,就能向您证明我决无二心,‘灭神计划’势必推行到底。”
“唔。”
战栗感堵住了皇帝的夸奖,他瞪着不知何时起再也看不透的女儿,带着几分烦躁转身离去。
没有目送,拉米娜笑着直起腰,像亲吻挚爱的人一般,亲吻他给她的剑。
她要弄疯他,因为她早已为他痴狂。
那个柔静纯真的神,仿佛红尘里的一道云烟,淡去无痕。她要让他无力升腾,成为困锁在地上的乌云。她与他的距离,也像天与地那么远。他不懂情,她寿命有限。既然无法上达他所在的天庭,就把他拉下这凡尘!
母亲的心情,她已了解,这是一场绝望的爱恋,一起死,就是幸福。
……
从骨髓深处爆开撕心裂肺的剧痛,硬生生将灵魂扯得支离破碎,还没反应过来,常年冰封的情感就冲破自制,混合着不知从何而来,奔腾狂啸的怨念憎恨,在他虚弱的体内四处乱撞,绞碎所剩无几的理智。
“主人?!”附近响起一个亲切的女声,他抱头挣开她惊慌的扶持,发白颤抖的唇尚未挤出警告,膨胀的血雾就吞噬了一切。
艾莉丝四分五裂地倒地,脸上还保留着难以置信的神情。奥古诺粗重地喘息,浓浓的血味充斥鼻间,强烈的反胃感使刚从床上爬起的他双膝发软,倒在一堆柔软的物体上面。
意识有少许恢复,看清自己压着什么,胸口如遭重击,浓稠的血色又豁然铺开。
“啊……”他狂乱地嘶喊,宛如负伤的野兽,徒劳地试图抓住一线清明,“塞菲斯!塞菲斯!”
龙神没有回应,因为他已经死亡。
神智又被狠狠撕扯开来,浓雾遮蔽了视野,坠入黑暗的前一刻,他好像看见一袭白衣,和在他身前浮现的白色门框……
呆呆看着衣服上晕染开的血迹,再看看毫无生机的同僚,艾尔菲瑞特哆嗦着关上空间门,宽大袍袖下的双手紧紧握起。
……
魔法神的陨落震惊了所有神祗。
闪耀的光芒划过苍穹,爆出冲天的回响,当尘埃散尽,一个百米宽的大坑出现在疮痍满布的大地上。接连赶到的众神不知所措地注视这一幕,和那个呛咳着吐血的孤影。
“哥哥!”
黎姬崩溃地惨叫,跌跌冲冲奔向他。
“等等,黎姬!”贺加斯用力钳住她,一向平板的俊容呈现出少有的慌乱,“他……他发疯了,你不能靠近他。”
“走开!”死命甩脱养子的钳制,披头散发,完全不复平日端庄高雅的女神扑到兄长身侧,颤巍巍地抱起他,泣不成声,不断垂落的清泪化开点点晶莹,“为什么会这样……”
“……咳!”昏乱的红瞳泛开清醒的涟漪,回光返照的神采很快黯淡,奥古诺竭力握住妹妹的右臂,低声道,“我没事。”
“你没事!你没事!”黎姬又哭又笑,像小孩子一样仰天痛骂,“见鬼的你没事!”
失血的唇微启,静止于一个无声的音符,谁也不知道,他最后是在叫先他而去的养子,还是早早舍弃他的兄弟。
同一时间,圣弗兰索瓦帝国的长公主血溅祭坛,两件神兵……“吞日”与“噬月”出世。
蒙尘的金发散落在死寂的躯体上,声声啜泣撕裂心扉,协调神与混乱神僵硬地互望,明白了他们母亲的生命也随着魔法神的逝去而凋零。
旧神的覆亡,只是开端……
假如在街上遇到变态(恶搞)
假设,主角们在街上碰见一个暴露狂……
……
PART.1杨阳
首先脸红:“那个,不好意思,劳驾让一让。”
对方不为所动,还往前走了几步,猖狂地大笑。
脸更红,退退退,有礼地警告:“对不起,先生,你再做出这种行为,我就不客气了。”
一旁的史列兰问:“杨阳,这个叔叔在做什么?”
惊醒,一个火球扔过去,耳提面命地教育:“马上忘掉!不,记住他是变态,暴露狂!下次见到这样的,不管男人女人,直接打晕了!”
PART.2诺因
眯起眼,一拳揍过去,怒吼:“妈的!你肌肉多了不起是吧!”
得意地出了口恶气,再踏两脚:“哼,中看不中用的软柿子。”
PART.3史列兰
变出一根棍子,用力敲下去:“杨阳说,看到变态要打晕。”
杨阳尖叫:“史列兰,他他他只是天气热脱件衣服,不是变态啊!”
注:原来打错无辜路人了……
PART.4昭霆
狂叫:“变态啊……”
耶拉姆:“叫什么,你又不是打不过。”
继续叫喊:“可是很恶心啊!我才不要碰到他的肉!”
不以为然:“比他恶心一百倍的魔兽你都打了,这种程度算什么。”
克服心理阴影:“也是。”一阵拳打脚踢,再习惯性摆个POSS:“哼,敢拦姑奶奶的路,活得不耐烦了!”
PART.5耶拉姆
停住脚步,鄙夷地睨视,抽出长鞭啪地一甩:“你是选择光着身子被我打,还是隔着衣服被我打?或者识相滚蛋?我数一二三……”
看看地上的鞭痕,暴露狂在数到三以前掉头狂奔。
注:意外发现这位很有女王潜质。
PART.6轩风
以挑剔的眼光细细打量,半晌迸出两个轻蔑的字眼:“好小!”
暴露狂黑线满面,还没来得及揍这个人身攻击的女人,只听见她又吐出一长串饱含失望的数落:“不是我说你,身材不好不是你的错,长相猥亵也不是你的错,但是格调也这么低就是你的错了!这样连做大叔受也不够格,想提升到鬼畜攻的境界更是起码要十亿光年。怎样,要不要我介绍你一家不错的俱乐部?或者练身房锻炼身体?没准还能捞个诱受或丑攻当当……”
听得云里雾里,又是满头大汗又是无地自容的暴露狂转身逃跑。
PART.7贝姆特
皱眉:“你想干什么?”
总算碰到个正常的。暴露狂心想,瞥见他身旁的轩风,脸色刷白,骇然瞠目。
误会他对心上人图谋不轨,强盗头子手起刀落:“强奸犯没少见,这么猴急的还是第一次见识,衣服都不穿。”
同人女叹息:“苗子被你砍死了。”
PART.8罗兰
微笑:“啊,你是哪个区的流浪汉?要求更好的待遇可以商量,有委屈需要申诉直走左转就是民政部,不用搞得这么激烈,有伤和气。”
连续遭受挫折的暴露狂不耐烦地大吼:“唠叨什么,小子,看清楚!我就是特地给你看的!”
一脚踢飞:“早说!害我以为自己的臣民穷到连块遮羞的布都没有!去,这么点肉还敢拿出来现……是吧,冰宿,我的身材比他好多了。”
冰宿(冷冷地):“比赢这种无聊份子也没什么好高兴。”
PART.9冰宿
镇定地掏出纸笔:“既然你不想穿衣服,想必适合这些工作:素描模特、跳裸舞、男公关、或者实验体。这里缺少设备,所以危险性较高,你乐意的话,我会付你丰厚的报酬。若是不幸丧生,我也会负责照顾你的家人,那就这么说定了,告诉我他们的名字……”
暴露狂目瞪口呆,听傻了眼。
PART.10邱玲
捂着脸尖叫逃窜:“呀……拉菲,救我!”
这个小妞反应最正常!得意的暴露狂急起直追。
护花使者出现,直接将他送去见主君的次子冥王,然后搂着恋人轻声细语地安慰:“别怕,小玲,我已经把他赶走了。”还不忘毁尸灭迹以免对方得知自己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领主,果然不愧是情圣典范。
PART.11希莉丝
挑眉,冷笑,拔剑:“你嫌下面的东西累赘是吧?我帮你割了它。”
寒风飕飕,暴露狂当场软了脚。
冷哼一声比划几下:“给我招子放亮点,再敢这样当街吓人,我就剃光你的头发,在你身上刻‘丑八怪’三字,看你还敢露!”
暴露狂吓得落荒而逃。
PART.12肖恩
嚼着食物愣住:“哎,你没钱买衣服啊?好可怜,我这儿还有些零钱,你全拿去!等等,我再去问希莉丝讨点,你等着我,别走……”
暴露狂呆呆目送滥好人青年拔足狂奔。
PART.13维烈
面红耳赤:“这这……你有什么事吗?有话好说。”
反过来遇到许多BT的BT咆哮:“什么有话好说!老子又不是打劫的!看!小子,有什么感想没有?”
愕然:“啊?请问,我应该有什么感想?”
“问你啊!”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请你告诉我。”
对这位……无语……
PART.14帕西斯
优雅地拨动银发,妩媚一笑,慢条斯理地解开上衣的扣子。
包括路人ABC等在内,一齐瞠目结舌,接着情不自禁地猛吞口水,死死盯着那只性感的大手一颗颗地解,露出白皙无瑕的优美身段……
意犹未尽地准备脱裤子:“如何,是不是比你好看一百倍?至少也该有我这种程度,才能脱出来让万众瞻仰嘛。我跟你说啊,不想继续丢脸就赶快回家发愤图强,要不我下面的宝贝一露有的你羞愧的,当年我家亲亲老婆可是被我……”
脸色铁青的孝顺徒弟赶来阻止:“师父!给我住手!”
注:这才是真正的暴露狂兼自恋狂。
PART.15扎姆卡特
疑惑:“人类不是都穿衣服的吗?除了小娃娃,他是怎么回事?”
月柔声低语:“不用理他,萨克,当他是空气。”
也采取无视态度,开始据理力争:“可是我认为你应该向他学学,不要再逼我穿衣服,像他这样多好,清爽又自由。”
一发旋风吹飞污染眼睛的变态,毒舌皇子柔和地狞笑:“你要我向他学习,你也向他学?萨克,看来我很久没整治你,你皮在痒了。不穿衣服也好,今晚你洗好澡,就光溜溜躺在床上等着,我决不会强迫你穿上。”
虽然不明白但及时察觉龙身危机,外表威风八面实际是妻奴的血龙王讨饶:“呃……我觉得穿着衣服很好,很轻便!”
PART.16席恩
视若无睹地前进(正在思考某个关于魔法的研究课题),因为对方不是树,被贴身结界撞飞,身上留下一串脚印。然后走出一段距离,哈玛盖斯瞅了个空汇报:“主人,刚刚有个没穿衣服的人挡在你面前。”
“干什么的?”见惯变态的魔王陛下压根没把区区暴露狂往变态上想。
“这个……他没说。”
“哦。”顿了顿,“给他件衣服。”当成是乞丐。
PART.17基连
清冷而精确地一笑:“送上门的活体解剖?那我就不客气了。”
优第一时间敲晕人后叹气:“我明白,我明白。”后面的自动担架喀啦喀啦过来……
(完)
魔皇与龙神的上海一日游
随手写的文,前些天四川姑妈来上海玩,陪着她们一家上山下海跑,累得半死,怨念啊。
……
初到贵境,总要实地考察一番。拿着市内地图,魔皇陛下开始恶补。
“主人,杨阳小姐她们的地址查到了。”龙神不自在地动动身子,来往的行人都对他们投以注目。养父穿着黑色的长外套与皮靴,法杖藏在衣服里,除了血水晶额冠和拖到小腿的长发,还不是很格格不入。而他一袭深蓝色的侍从装,放眼望去没人穿得这么正式,当下嗫嚅道,“但是不知道怎么去,如果不用瞬间转移,就只有乘这里的交通工具。”
幸好他们是用古代语,听不懂的旁观者当成是品位怪异的外国游客。
“不必,我叫格蕾茵丝派人监视了,先搞清楚这个城市的概况。”席恩眯眼细瞧路线上的数字:什么东西?标记?这字可真小,乱七八糟挤成一团。
“那我们乘公交车逛一圈吧。”
“公交车?”
“相当于我们那儿的马车,只是他们不用马拉,自己跑。”
“哦。”银眸闪现好奇的光芒,手指小巷外呼啸来去的车辆,“就是那些铁皮怪物?”哈玛盖斯点点头:“嗯,也要钱。不过您放心,这方面我都办好了,现金、卡……这里好像多数都用这种卡片付帐。”
一一问清用途,席恩制止还想拿钞票出来讲解的养子,轻敲了他一记:“财不露白,我们这副老土的样子,在有心人看来就像肥羊一样。”
“偷我们的贼只会倒霉啊。”
“哼,也许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说着,魔皇冷睨几个躲在电线杆后面对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女学生,吓得对方噤声直打哆嗦。龙神见状叹息:“主人,她们是仰慕您。”不是图谋不轨,呃……可能有不轨的企图。
“她们盯着我的耳坠和头饰。”
因为这两样东西最惹眼……
“走吧,哈玛盖斯。”不再理会四面八方的视线,一方面也是习惯了,席恩收起地图走向马路,“先在附近看看。”
“等等,主人,还有交通规则啊!”愣了一下,哈玛盖斯慌忙追上去。他多虑了,席恩只是沿街漫步。事实上,浩浩荡荡的车流足以令初来乍到者望而却步。
在心里记下第一件土产:汽车一辆,回家拆了研究。
“这里空气真差。”席恩微微蹙眉,基于谨慎的天性,一踏出次元门他就设下过滤结界,但还是闻到一股怪味,各种声响又吵死人,第一印象负分。
“啊,好像是叫做汽油的东西吧。”哈玛盖斯不是很有自信,虽然事先多方调查,毕竟不可能做到熟门熟路,“主人,您现在看的叫自行车,人骑在上面踩啊踩,就能往前走。”席恩哦了一声,很有抢劫的冲动。
走到一家店前,异口同声:“狗不理包子。”
为什么叫狗不理?
“试试就知道。”席恩买了一只扔给路过的家犬,试验品用鼻子嗅嗅,狼吞虎咽地吃了。哈玛盖斯看得不解:“没有不理啊。”
“就是。”
狗的主人目瞪口呆,想骂两声,对上黑衣青年俊秀尔雅的脸庞,没气了。
已经有年轻的女郎用数码相机偷拍……外国人不稀奇,稀奇的是这两个外国人很不一般。一个黑发银瞳,一个褐发蓝眼,轮廓分明却不是非常深邃,带点混血儿的感觉又不尽像。那青年眉眼细长,还有点古雅的味道。少年漂亮得像个白玉娃娃,最怪的,他的服饰像管家。青年的血水晶额环和银十字耳饰,还可以解释为视觉系爱好。
“小米多?”再次停步,瞧着橱窗里的模特儿,“说是粮铺,怎么陈列衣服?”
“嗯,应该是招牌的名字,没有特别意思。”哈玛盖斯有些明白了。席恩颌首表示理解,扫视林立的高楼大厦:干嘛把房子建那么高?人多?
“主人,那里有家咖啡店,我们进去坐一会儿吧?”小龙差点扔银币给乞丐,犹豫地放下一把硬币,拉着养父加快脚步,“听听我安排的行程,不好趁早修改。”
“嗯。”魔王随手一捞,一根线连着一条轻飘飘的鱼?丢了气球的小女孩追上来,他放手,鲤鱼形状的氢气球冉冉上升,小女孩急得大哭,于是他勾勾手指,气球飞到她面前。
至少有十几双眼睛弹出眼眶。
看什么?比他们更纳闷的法师被拖进了店内。
不知道养父闯了祸,哈玛盖斯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笑道:“可惜卡雅和依路珂没来。”
“他们来会搞得天翻地覆。”随便点了杯热饮,席恩瞧见窗外骚动的人群,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疏忽,“我忘了地球没有魔法。”
哈玛盖斯惊讶地瞪大眼:“您用了魔法?!”自觉丢脸的席恩含糊其词:“一个小法术。”
“先生,刚刚你是怎么做到的?”一个穿着时髦的女性大胆地冲进来问,张口流利的英文。
“气功。”正绞尽脑汁的哈玛盖斯临时抓了个新学会的词搪塞。
“……”外国人会气功?骗鬼啊!
“这是什么?”席恩不答反问,拿下对方塞在耳孔里的耳塞。礼尚往来,他说的也是标准的英语。当年他在明朝的北京着陆,从泉州出海,整个欧洲几乎都跑遍了,外文大部分难不倒他,除了两百多年前窜起的美国,还写得一手漂亮的拉丁文。
女郎一呆:“MP3啊,你不知道?”
“在哪儿买的?”
“永乐……家电商场都有。”
“谢谢。”逐客意味浓厚,想了想,席恩还是比了个请的手势,“喝一杯吗?”报酬还是要实质。
中国女性终究矜持,即使心里想搭讪,也不好意思,推辞离去。兴致勃勃的古代龙拿着菜单撺掇:“主人,多点些吧,异世界的食物耶!”
主人?异世界?他不觉使用了中文,一旁的服务生听得皱眉。席恩斟酌片刻,点了几样蛋糕和两杯看不出是什么名堂的饮料。他是想全部尝尝,养子也吃得完,但那样的食量太引人侧目。
“太甜了。”哈玛盖斯一边嚼一边评价,“有点怪怪的,我说不出。”席恩面无表情地含着“珍珠”,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好像吃蝌蚪。”
“噗!”哈玛盖斯呛住,连连咳嗽,“不要形容得这么恶心!”
“你吃毛虫就不恶心吗?”
“那……那个是本能,我也是偶尔……”
这两个什么人啊?服务生冷汗涔涔。
走进电器商店,顿时眼花缭乱。魔王一个柜台一个柜台看过去,小龙跟着做说明。营业员都不会讲外语,只好干站着。
“主人,这个叫手机,用它可以和远方的人说话。”
“哦。”想起功能类似的魔道具,法师拿起样品比较,试着送出一小股魔力,砰一声,红色外壳的爱立信手机在他手里炸成火团,四下响起一片尖叫。哈玛盖斯惊慌失措:“主人,您的手!”
“没事。”有贴身的立体结界护体,席恩毫发无伤,他扔下碎片,困惑地瞅着,“我只是做个侦测,再差劲的法器也不至于这么脆弱。”
“对不起,先生,请您稍等,我去叫我们经理来!”一个柜台小姐赶紧示意同事帮忙拦住,喊来负责人处理这桩古怪的意外。
赔偿吗?自己弄坏东西,席恩只得认了。却不料是对方赔偿他,白送一只手机。
这家店的厄运并未到此为止,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是魔皇陛下的座右铭,所以又爆破了一个随身听、一台电脑和一只冰箱后,店员都打电话叫火警救命了,才匆匆忙忙逃走。
“呼。”哈玛盖斯在公共汽车上余悸未平地拍胸,“这里人真的好多,一下子就涌出一大批,还开着呜啊呜啊叫的车。”
罪魁祸首正在学着发短消息,没吭声。
“奇怪,我没收到。”哈玛盖斯看着自己的手机。席恩推测:“被我的结界挡住了,我感到有微弱的电流发散出去。”
“啊,难怪,主人的磁场太强,要不是您尽力收敛,方圆百里的家用电器大概都爆了。”
首先爆的是电线杆,作为验证,街上升起两排火柱,行人惊恐地奔逃。可是下一秒,电线杆和路灯又好端端地立在那里,没爆炸也没起火。众人面面相觑:集体幻觉吗?
同时那位经理收到魔仆送来的金子一箱,聊补损失。
来到人民广场,因为正是国庆长假,人山人海。哈玛盖斯也有点胆寒,席恩甚至不想走了。
“那个……晚上有灯会猜谜,放烟火,我们要来看吗?那边的公园也最适合开空间门,不用经过夹缝领域就能安全返回艾斯嘉。”
“嗯。”魔皇放出使魔在上空鸟瞰,黑压压一片人头汪洋,搞得他游兴全无,“哪儿有书店?”还是看书吸收知识最快。
“记得有个书城。”哈玛盖斯回忆。席恩双目一亮:一座全是书的城市?那倒要见识。
到了目的地才晓得:原来“书城”不是城,只是一幢大楼而已。不过魔王陛下还是流连忘返,再三忍耐的小龙不得不出言劝阻:“主人,改天叫奥玛派人来搬,您这样要看到何年何月?”
“嗯嗯。”席恩捧着一本厚厚的百科全书,听而不闻。
“主·人。”古代龙的化身下意识释放龙威,使得在场的人呼吸停顿。接着,老人厥倒,小孩哭叫,乱成一锅粥。席恩继续保持高度的集中力,专心捧书阅读。哈玛盖斯却于心不忍,施展大规模的苏愈术。龙的能量对体质脆弱的现代人而言无异于天降恩赐,有病的当场治好,没病的也延年益寿。
席恩对魔法就十足敏感了,抬起头,又捕捉到一缕异样的波动,挥手一抹,书架和之后的墙壁变得透明。
一架客机直直撞过来。
“啊……”刚缓过气的顾客又陷入极度的恐慌状态,眼看“九一一”惨剧要再次重演,那架飞机仿佛撞到一个无形柔软的气罩,来了个360度周转,稳稳停在半空。
没错,就那么定住了。
底下有人逃避现实地回家睡觉。
“怎么回……啊!是格蕾茵丝大人!”哈玛盖斯呆呆瞪视坐在左翼上朝主君抛飞吻的餍魔之王……她竟然只是为了打声招呼就搞出这么大的乱子,“其他……其他领主不会也来了吧?”
“全来了。”席恩板着脸送去警告,“不许闹出人命,引人注意,不然唯你是问。”
“真没情趣。”娇嗔一声,格蕾茵丝扫兴地走了。
挂在法师腰下的铃铛闪现黄光,水泥地面破开,翠玉般的叶片探出头,卷曲纠缠着往上长,转眼就攀到了舱门上,形成一条连接天地的绳梯。强有力的茎藤掀飞门,冷风倒灌进去,不知里面的人对这样的救援感想如何。
更多目击者直接晕倒在地。
“走。”自认义务尽到的魔王转身去付帐,打算回头叫某个肇事女来搬书将功赎罪。
乘客全被活动绳梯抓了下去,几条水桶粗的黑色长龙凭空出现,缠绕住机身,朝浦东国际机场的方向绝尘而去……是负责收尾的暗影之王,谁让他是办事第二牢靠的部下,又不像同僚要收甜头吃豆腐。
此刻机长和工作人员已经完全放弃了。
在南京路步行街坐可爱的观光小火车远离灾难现场,顺便解决中饭,再搭乘地铁二号线到浦东陆家嘴看东方明珠,虽然魔王对仰高头看那三个球很不爽。
“这里的人似乎有把建筑越造越高的倾向。”
“是啊。”哈玛盖斯计算了一下,“好像比我的龙身还高。”
他龙长313米。
乘电梯到上球体观光层,哈玛盖斯立刻被柜台里亮晶晶的金银饰品牢牢吸引住,咽了口唾沫,拉扯养父的袖子:“主人,我们要不要买点土产给卡雅他们?”
“是你想要吧。”席恩一眼看透他,但也没反对。卡雅一直吵着要来看地球的风景,这种模仿当地景观塑造的工艺品最投其所好。哈玛盖斯转了一圈,遗憾地驻足:“没有依路珂喜欢的玩具呢。”
席恩对次子毫不关心,他也从不掩饰他的厚此薄彼。冥王是下达预言的祸首之一,尽管重生后的依路珂是另一个人,心理上也不是这么容易调适得过来,何况他压根不把那孩子当真正的亲人看待。
明白他的心结,哈玛盖斯也没劝说,眼角瞥见一台望远镜。
“啊,这个他应该会喜欢。”终于找到礼物了。
“我也要。”席恩不是故意别苗头,是想晚上做天文观察。
“那我买个相机给他吧。”哈玛盖斯叹气,其实手枪之类更好,但是有杀伤力的武器一律不行。
比起在高处眺望,还是塔底的科幻城新奇有趣些。动感影院、藏宝洞、迪尼剧场……令人目不暇接,最后坐太空热气球上天,一人一个双球冰激凌。
“真是个和平美好的世界。”小龙深深感叹。
魔王舔着草莓球,没有响应。
“主人,您一千年前来这里时,也是这样?”哈玛盖斯一直避免触及养父那段狼狈耻辱的记忆,这时不知为何,情不自禁地问起。
“不是。”冰镜似的银眸泛开一波涟漪,语调仍是冷冽无情,“变化很大。”这是他最吃惊的地方,魔导国千年前就和现在一模一样,不,文明还更繁荣。
哈玛盖斯迟疑片刻,问道:“那……您有忘不了的人吗?”
“为我生小孩的女人记得。”
“几个?”
“四个。”席恩回忆道,眼底闪过厌恶,“要不是赛普路斯穷追不舍,开头那个就够了,省得我买。后来我和我徒弟在法国住了十二年,和她相处的时间最长。”顿了顿,更多的波光从灵魂之窗涌出,伴随着一张久远以前的女性面容,他一生唯一的弟子。
“对了,Odelette……她叫奥黛莉特。”
“这样啊。”哈玛盖斯很惊讶,“不知道哪位满愿师是她的后代。”席恩断言:“兰冰宿。”
“那您的法术是不是也流传下来了?”
“天晓得。奥黛莉特是女巫,有天赋的预知能力,那个小女孩返祖,继承这个的可能性还大些。”冰激凌化了,融到手上,席恩一边擦拭一边转移话题,摆明了不想谈下去。清凉的风拂动墨石般黑亮的发,吹尽过往的薄雾。
“再来去哪儿?”
“嗯,我本来想去寺庙……这个世界的神殿看看,既然您看过……”
“没看过。”席恩实话实说。他第二个老婆挺着大肚子时,倒是想去庙里拜拜,不巧某个多管闲事的宰相正好追来,他只好赶紧落跑,虽然他对没烧香成功毫无遗憾。
于是两人乘地铁回去,到静安寺参观。一进入寺内,浓浓的檀香味扑面而来,游客们都自觉地小声说话。姑且不论其他,这种环境让喜静的魔王满舒服。小龙规规矩矩地买了香,按照顺序东南西北点燃。他家教良好,不管信不信都给予最起码的尊重。
而席恩也不予置评,鹤立鸡群地站在善男信女当中。
“你许愿了?”
“没。”回头看了眼大雄宝殿,哈玛盖斯有所触动,“主人,我曾在一本书上看到:‘没有信仰的人是可悲的’,您认为呢?”席恩淡淡道尽自己的不以为然:“因人而异吧,我讨厌信徒。”
“可是想想,宗教也有好处,比如叫人别做坏事。”
“好坏的定义何在?排挤异教徒,消除异端,也是他们眼中的‘好事’。”
“呃……”龙神无言以对,思索道,“任何事过了都不好吧。话说回来,神又向谁祈祷呢?”魔皇冷冷牵起嘴角:“如果神也要向未知祷告,就讽刺了。”
天色近晚,哈玛盖斯匆匆赶到豫园排队,买有名的南翔小笼。九曲桥和湖心亭的景致很美,可是人挤人实在没意思,席恩就买了个蟹黄包坐到茶楼上,喝茶休息,不时扔点鱼虫下去。
一天像个陀螺似的到处转,新鲜是新鲜,但还是此刻的静坐更令他感觉舒心。对历经沧桑的魔法神来说,世上也再难有什么能撼动他,走马观花,过眼云烟。
优雅的亭榭,曲折的廊桥,碧湖清澈如镜,红鱼摇摆身姿,靠窗独坐的青年一手支颊,黑发倾泻而下,丝丝缕缕牵动了一室的目光。突然,那张清冷的容颜转向楼梯方向,一个咋咋呼呼的女声随着急促的脚步声拾阶而上:“快,阳,这里果然有位子。”
“轻点,别打扰人……啊!”
杨阳在楼梯口冻住,惊骇的表情像见了鬼。昭霆顺着表姐的视线看去,也僵了数秒有余,随即嗬一声拉出一个京剧常用的架势,只差没架把大刀威吓。
“你你你怎么在这里?!”可惜声音泄露了底气不足。
“喝茶。”席恩波澜不兴。昭霆气急败坏地吼道:“谁信你啊!你这阴魂不散的老僵尸,缠人也要有个限度,居然跑到地球来了!”
什么和什么?其余客人丈二摸不着头脑,看过来看过去:地球?说得像外星人。
“昭霆,别冲动。”杨阳急忙拉住表妹,在这种公共场所冲突会死伤惨重,“那个,我没看见你,你也没看见我,好不好?”
“嗯。”席恩默契地接受她的提议。不料,他们俩想息事宁人,有人不想:“你们位置占好没?”
“天……诺因,你快下去!”
心上人的态度引起怀疑,年轻的国王大踏步冲上来,撞见压在他头顶的太上皇,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席恩!你这老不死!在那边作威作福不够,还把爪子伸到这边来!”
没等他拔出隐形的佩剑,魔皇抛下一张金卡,撑着窗台跳出战场。
惊呼迭起。
众目睽睽下,翩然降落的青年悬停在湖心上方,朝探出窗口的几人露出冷淡的微笑:“今天算了,下回见。”难得的假日,他不想最后搞得乌烟瘴气,也没有这个必要。
在人群里找到养子,哈玛盖斯刚大包小包地买好,几位领主帮忙拎。
“啊,主人,您怎么出来了?快趁热吃。”
“卡雅和依路珂的份也买好了?”
“还有丽芙她们的呢。”龙神绽开笑容,犹带稚气的脸蛋在灯下泛着温暖的光。魔皇点点头,接过一袋小笼:“那我们回去吧。”
梦想中的豪华声优阵容
记得以前有读者帮我排过一个声优表的,可惜随着原电脑一起报废了,如今只好自力更生。
梦想中的豪华声优阵容:(知道的读者自己代入想象)
女性:
杨阳:折笠爱(这位最适合较为中性,能够反串的女性声音,而印象中配《高达W》卡罗尔的折笠爱感觉最好,她的声音很平和,很舒服,暖洋洋的抚慰人心,发怒时也有那种压抑又震撼的张力,就如同杨阳那平凡又不平凡的性情)
昭霆:林原惠美(昭霆很难找呢,她应该是那种很常见的年轻女孩的声音,清脆、明亮、泼辣。想来想去还是让声优女皇林原顶缸算了,她配过《秀逗魔导士》里的莉娜·因巴斯,暴躁蛮横的个性很像)
轩风:桑岛法子(桑岛姐姐配的都是满独立自主的女孩子,像《犬夜叉》里的珊瑚,《X》里的八头司颯姫,形象也是长发飘飘的美丽淑女,所以给轩风最合适了,只不知那种同人女的花痴……桑岛姐姐配得出吗?)
冰宿:久川绫(既然配过IQ150的水野亚美,久川小姐给我的印象就定型了,虽然水野只是聪明而与冷静理智无缘。真正让我认可她的角色是《十二国记》里的阳子,没有想像中冰宿的清冷音质,但是那骨子里透出的坚强,从痛苦慢慢蜕变的成熟,和内心深处的一丝彷徨孤寂,却非常相似)
邱玲:竹内顺子(在看《Hunter X Hunter》,听着小杰那天真幼稚的声音时,我就说:“就是你了”。本来还想配柯南的高山南小姐也不错,但柯南好歹经常表现出推理的才能,小邱可是没有啊。而小杰偶尔昙花一现的智慧和犀利可以套给她,又同样有善良纯洁的品质,最后终于定了竹内小姐)
希莉丝:三石琴乃(当初听《银英》的卡琳唱歌,就觉得好配,希莉丝给梅莲可送终时,想必就是这样佯装平静却隐含颤抖的声音。平常清亮剔透而强悍,本质成熟又稚气未脱,偶尔会爆发出冲动和娇气的一面)
拉克西丝:冬马由美(啊啊……女王陛下,配得上你的实在太少了啊,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差强人意的。冬马小姐在《罗德岛战记》里为精灵蒂多配音,过于清脆的声线虽不是很吻合,不过那娇美又带点任性的形象却是毫无二致。之后又饰演《我的女神》的乌璐,成熟性感的大姐,深具冶艳魅力。就不知帮《星界的战旗》史波汝提督配音的是谁,那才是我心目中当仁不让的人选,华丽又有气势的女军人,大贵族)
莉莉安娜:井上喜久子(以温柔声线出名,不是很有特色,代表人物《我的爱神》的贝璐丹迪,就是男性心中的好老婆啦。莉莉安娜将来会是个好妻子,又是个无比包容的好妹妹,和贝璐丹迪够像了)
艾德娜:高桥美佳子(以变化演技见长的声优,她在《honey clover》里配专情又活泼的暴力女山田步,《超级机器人大战α》系列配水羽楠叶,坚强里带着热血,非常适合艾德娜)
朵琳:岩男润子(温柔声音的另一位代表,比井上喜久子更偏低龄化,配的都是最温婉的女性角色。最出彩的是在《浪客剑心追忆篇》里配雪代巴,不过朵琳还远不到巴的程度,只要演出她全心全意的的柔情就行了)
莎莉耶:饭冢雅弓(她的声音属于“幼齿型”,脆脆的童音,加重鼻音的时候,还会产生一种“小孩子撒娇”的感觉,正好配年幼的莎莉耶,有些娇气傲慢的特征也表现得出)
伊莉娜:钉宫理惠(她配音的角色很特别,都是外形和心智反差极大的类型,伊莉娜就是这么个伪箩莉。钉宫小姐音色圆润又透明,显出别致的风情,是一种听不出年龄的柔润质感,还有特殊的沉稳鼻音,大萌啊……)
基西莉亚:能登麻美子(细语如丝的名声优,被评为有治愈效果的声线,最大的魅力是深入到精神的演技,正好适合拥有感应系超能力的基西莉亚,设定的声音也是像水晶丝线一般)
菲莉西亚:樱井智(倔强而偏激的女魔王陛下,和上面的元帅阁下一样难找啊,樱井小姐在《星界的纹章》中为拉菲尔配音,这位公主活脱脱是少女时代的莉,坚强独立又傲气,不过莉多了一份甜蜜和娇柔。脆亮而有个性的声线,铿锵有力)
卡雅:堀江由衣(本来丹下樱也不错,不过她只能配小卡装箩莉时的可爱声线,那种形象的变换和本质的复杂就体现不出了。由衣的声音轻快脆嫩、活泼甜美,无论是小女孩还是青春少女都能适应,而小卡就是在这两种形象中切换。她神级的嗓音也找不出了,由衣音质特殊,有种破冰般的清澄,还勉强够格)
格兰妮:喜多村英梨(本来像这样的小配角是没份的,不过这位也是新人,最近在配机械女仆,形象完全吻合,声线比较适合冷调的御姐,和奥古诺一模一样的格兰妮就是如此。席恩你真不是女仆控吗?让老师穿成这样)
男性:
神官/帕西斯:石田彰(其实小石配小帕更合适,那种华丽丽的感觉,他配的也多数是带有神秘感的人物,像《魔剑美神》的杰洛士,和小帕的形象正好吻合。配神官时大概就要带点轻快明朗的味道。)
耶拉姆:佐佐木望(《亚尔斯兰战记》里的耶拉姆也是他配,就给他了,书童型的人物,劳碌命的典范,都有个要人侍候的主,也同样有恋师情结。其实觉得国内那个配《秀逗魔导士》里杰路刚帝士的演员才是小耶的第一人选,沉稳又好听)
诺因:绿川光(水晶般的音质,虽然绿川的声音太冷了些,没有诺因时不时的暴走,但是有精灵的感觉,又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我的记忆里只有绿川了,请努力一把,演一回火暴狮子吧)
罗兰:崛川亮(当初看《银英》时就觉得莱因哈特的配音实在太优雅了,清冽又高贵,那个发音……尤其是叫着“吉尔菲艾斯”的时候,啊啊……无限暧昧,想必罗兰称呼暮时也一样吧。小莱的皇帝形象也吻合,虽然小莱相比罗兰太嫩了些,不过他向希尔德求婚时那个蠢模样,和罗兰后期的妻奴表现倒是颇似)
贝姆特:井上和彦(小贝是个平实的角色,所以感觉老牌声优比较配他,井上的特点就是成熟自然,多饰演可靠、让人有安全感的成年男性,比如《亚尔斯兰战记》中的达龙。虽然达龙忠心为主的形象不太吻合啦,但那勇武善战、稳重豪迈的大将风范却再像不过)
维烈/基连:速水奖(从《罗德岛战记》的亚修拉姆认识速水先生起,他就被我认定为成熟男人的表率了,虽然维烈离真正的成熟有一万光年的距离,但是他的声音在我想像中,就是速水先生那样淳厚的音质,温润如玉,满含柔情又略带沧桑,用心良苦的说教场面尤其相像。速水先生还配过不少反派,所以黑之导师时期的维烈也肯定是信手拈来,阴森森的暴走……而基连大人就是从外到内的符合了,完全能发挥速水先生的魅力,无论是优游自如的从容,还是作为军人时的刚强)
肖恩:山口胜平(代表人物犬夜叉,和肖恩有异曲同工之妙,性格鲁莽直率,喜欢蛮干,在感情上却有优柔寡断的一面,好在还没有犬夜叉不肯承认的坏毛病。山口先生开朗而朝气蓬勃的声音也最适合这个单细胞生物了)
史列兰:小林沙苗(呜呜呜呜……男声优里实在找不到人选啊,配小史的首要条件就是“惊艳”,神耶!而小林沙苗的声音有“天籁”之称,就姑且让她顶了。多饰演外形乖巧又可爱的孩子,比如《棋魂》的塔矢亮)
吉西安:辻谷耕史(我对吉西安的定义是亮眼的配角,那么就是这位了,配过好色的弥勒,给风流的术士长大人再好不过,也是大配的典型。辻谷的声线成熟而富有魅力,有自我主见又能极大地感染人。轻浮、满不在乎的口吻也能挥洒自如)
雷瑟克:樱井孝宏(略带逆来顺受,平稳而随和的性情,好部下的榜样。印象最深的是他配的《遥远时空》中的多季史,沉静到让人肃然的品格,虽然少了点气势,但雷瑟克本来就没什么军人气质呢)
法利恩:绪方惠美(不知藏马迷会不会殴死我,但说实话我觉得绪方给藏马的配音不好,太“软”了,几乎毁了我家秀一大人,所以就借来给法利恩使使吧,那柔和而略带神经质的声音真是再配不过了,尤其是变身成银狐时柔滑如丝又令人莫名发抖的声线)
扎姆卡特:关智一(其实这位配的都热血角色,咱家小血龙可是没有自命正义的无聊念头,相反还是罪犯,不过那经常燃烧的形象还是挺像的。强有力的声音,单纯而激越,充满了个人风格,冲动自信的性格也分外贴切)
月:关俊彦(来个双关配吧,笑,关俊彦的声音配月刚好,既有D伯爵那样优雅轻柔的贵族派头,又有三藏大人平静冷酷的强悍魄力,简直是女王攻滴掌门人啊,血龙王陛下怎么能不俯首称臣)
巴哈姆斯:高桥广树(尽管这位是配有名的变态西索的强人,但这里我看中的是他略为沙哑的声线,相当性感,就如同文里我对小巴的描写。那种慢悠悠少根筋的感觉也很像,高桥的路子很广,想必对小巴的八重龙格都应付得了)
克鲁索:中原茂(认真、冷静的声音,凡事都以客观方式处理,唉,绝配啊。代表人物《遥远时空》的藤原鹰通,也是守护型的侍从。小克你咋就这么任劳任怨呢?)
席恩:盐泽兼人(无论是迪斯卡尔那种清透优美的声线,还是列文低沉磁性的嗓音,盐泽大神一定配得出!他的声音质感十足,对韵律和语速的把握简直神乎奇迹,配法师这种职业再合适不过,全文舍席恩还有谁?盐泽大神也是我评价最高的声优,可惜作古去也……呜呜呜呜呜,大神呀,你和魔王陛下一样死而复生吧!)
哈玛盖斯:斋贺弥月(也译观月,这位的声音我可以打包票,少年反串派的代表之一,那清澈干净的音质,简直是为斯文的美少年们量身定制啊!印象最深刻的是她配音的冲田总司,和小哈一样温柔和气,总是面带笑意。一拿起刀就变了个人,杀气之强不亚于龙威,就如同小哈发火时。她在《钢炼》里照顾弟弟的形象,也像极了小哈呢)
依路珂:保志总一朗(配过《最游记》里孙悟空的家伙,配小依这个鬼灵精肯定没问题,虽然改编的小孙不皮,原著里可是够捣蛋惹事的。但是这么一来,席恩陛下不就变成了唐僧?啊啊啊……抱头惨叫。幸好《最》的三藏大人很酷,是拿把枪的狠角色。千万别把小哈看成沙悟静,卡雅当成猪八戒哦!就算他们也是一家四口。我还宁愿席恩是宙斯,卡雅是雅典娜呢)
欧斯佩尼奥/兰修斯:子安武人(既是终极阵营里的人物,就要挑个擅长配反派的,子安配的就多数是阴暗美形让人喜欢的大反角,还配过《安琪莉可》中妩媚的梦之守护圣奥立威,那么配风情万种的欧塞和小兰兰当然不在话下,隐藏的激烈感情也由《绝爱》的泉拓人演绎了)
贺加斯:成田剑(又一个成熟派代表,但是成田先生被我认为最适合的特征是他的“坚定”!小贺这个木鱼脑袋,其神性的最突出表现就是不知变通的坚定了。声音华中有实,极具震撼力。坚强的背后有彷徨,心的本质又不变……啊啊啊……萌……他在遥远中配赖久,威严而有气质。《犬夜叉》中的杀生丸更是杰作,只是那种冷酷的贵公子形象不是很像小贺。但是在铃面前时,丝丝隐晦的呵护多么像对小史啊,小贺你这傻哥哥)
曼珠沙华(节四)
她和他在乱巷中相识。
他裹着黑色陈旧的斗篷,在雨中颤抖,发着高烧。
她轻轻走过去,听到冰冷的呵斥:“离开。”
他讨厌小孩。不高兴地噘嘴,也是对那命令口吻的挑衅,她大声宣布:“我饿了。”
讶然抬首,他看见一个红发红眼的小女孩,背着手蹦蹦跳跳地走近,笑吟吟地露出尖尖的虎牙,一脸等着享用美食的表情,可爱极了。
而她眼中的他,有着一张平凡无特色的脸庞,几缕深棕色的发丝湿湿地贴着颊,拉低的帽檐下,琥珀色的眸子寒意迫人地盯着她。
像一头蛰伏的野兽。
……
这其实不是第一次见面。
那天,烈阳曝晒,她一如既往地窝在阁楼的小房间打盹,半梦半醒中望见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踏沙而来。
他走得很慢,却不是迟疑,一步一个脚印,留下随风而逝的痕迹,学徒腰带狂卷飞舞,背着简易的行囊。
又一个送死的笨蛋。
丧失兴趣地打了个哈欠,正要闭目继续睡,血族天生的冷血却奔腾鼓噪,带着兴奋的热度,在心脏处凝聚,然后,她看到了缠住他的巨大蛛网。
他竟然是“猎物”吗!?
更有趣的是,猎物本身也清楚。
走到和沙漠一样荒凉的灰色拱门前,他抬起头,看着将要囚禁或毁灭自己的魔窟,一砖一石都不放过,她不由得躲起来,细细打量他。
微有倦色,结霜的冷然,一双孤绝的瞳,似冰如火。
……
不朽之君王布拉得·墨,她从出生起就侍奉的主人。
而他,是那位君王看中收服的弟子,一个黑袍。
……
“我饿了。”
有恃无恐地抱住虚弱无力的猎物,几乎是享受地感到他的排斥震颤,她笑得天真无邪,软语撒娇,“好嘛,黑袍子叔叔,给我点血啦。”
“我像是会对幼齿的小鬼表达关爱的大叔吗?”他冷笑。
“像!”
他眯着眼瞧她,她毫不怀疑如果他能动,会立刻扭断她的脖子。
愉快地笑着,她也知道,自己在乘人之危。
席恩。她默念他的名,心怀叵测。
你是不是在诅咒自己的坏运气,坐着不动也会碰上一个吸血鬼?
呵呵呵。娴熟地挑开包裹他的立领,她用力咬下。
尖锐的犬齿透过皮肤深入血管,引起细微的战栗,她所钟爱的人体的温度。
灼热的鲜血涌入口腔,无比甜美,仿佛连灵魂也可以麻痹,让人有甘心为它而死的欲望。
惊喜贪婪地吞咽着前所未有的美味,感受怀里的躯体压抑地轻颤,她明白他等着她被毒死,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她的血比他更毒。
洋红与深棕的长发密密纠缠,呼吸近在咫尺彼此交融。
随着体温被热血慰暖,她紧贴他的身躯也有了变化,从小女孩变成了十七、八岁的少女。
闭上眼回味,时钟倒转,往昔的碎片浸饱了沧桑的血迹,一点一滴,每日每夜,那么长那么久,她以各种姿态接近他。他的手指他的微笑他的魔法缓慢真实如沙上的足迹,不知不觉触及了她隐藏的伤口和痛楚,细细柔柔地渗入她的肌肤她的血液她的心脏她的骨髓,宛如一场静默而荒凉的蚕食,美好得不知所措。
睁开双眼,绯红色的明眸闪烁着血琉璃般夺目的光芒。
以妖娆的神情轻舔血湿的红唇,她小小地笑了,有些狡黠有些坏心。
法力透支、寒冷疲惫、重病在身加上大量失血,她可怜的猎物再坚强也快失去意识了。
抚摸他失温的脸颊,她轻柔的低喃犹如情人之间的絮语:
“记住我,我叫法娜。”
她不是他的蝙蝠他的蜥蜴他的小蛇他的田鼠,是一个有名有姓的女子。
还有……重点:她比他大,很多岁。
……
疼痛从尖锐的一点迅速蔓延扩散,星火燎原。
他平静地看着自己的血液被那小兽似的女孩吞进肚子,青涩幼嫩的身体逐渐勾勒出年轻娇艳的曲线,目光冷冽。
一丝丝艳色溢出,零零落落反射着金属般铿锵的色泽,在黑夜里隐约闪现碎钻般的流光溢彩,绚烂得令人窒息。
破旧的墙壁和堆积物的阴影阻断了微弱的灯光,将惨淡的月华撕成一片片,他凝视着这些光的碎片,等待抱着自己的温暖躯体变成冰冷的尸体,难以言喻的疲倦涌上心头。
他想起那些日子,逃不脱挣不开,在交替而至的炎热与冰寒之间沉默地走着,仿佛一切外物都无法撼动的淡漠面具始终不曾卸下,孤单的驼铃声空荡荡地回响,标记着他的足迹。
敞开的大门吐出阴冷的气息,无形的蛛丝牵扯着他。
琥珀色的眸子渐渐黯淡失华,因为他早已精疲力竭。
轻抿的唇仍带着倔强的弧度,在昏迷之前,他听到了悦耳如银铃的女性嗓音:
“记住我,我叫法娜。”
……
紫铜熏炉焚烧着百合,极为馥郁的香气弥漫一室。红酒在明晃晃的水晶杯里散发着甜香,摇曳的灯火下,托着杯子的手指苍白瘦削,玫瑰色的液体倒映出一张邪美妖魅的脸。
他孤高地坐在王座上,斜倚着一头银色的翼狮,鬃毛就像横断山脉顶峰的白雪那样纯净,额头的血色宝石荡漾着和酒液一样让人惊艳的光辉。
长如绸缎的深朱色长发优雅地披拂,被珠翠环绕。瑰丽的华袍像斑斑血迹描绘而成,又似红色蜘蛛爬满全身,绚丽恐怖,神秘莫测。
捻着杯口转了一圈,潋滟的光将他整个人印得斑斓一片。令人恍惚错觉,血红的君王和猩红醇酒浑然一体。
“真是不乖的孩子。”
含笑低语,声音宛如丝绒般魅惑,浓艳的长睫下,湖光水色的深瞳闪烁着丝丝妖媚的绿,“你说该怎么处罚他呢,法娜?”
她低眉顺眼地侍立,没有应声。
……
他满头大汗地醒来,清醒得像从未睡过。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豆大的雨点敲击在木格子窗上,木柴燃烧的气味缭绕在晦暗的客房里,分不出是阴天还是黑夜。
陌生的环境使他困惑,一时想不起昏迷前的事,熟悉的高热在体内窜烧,肺里好像结了蛛网,他剧烈咳嗽,喷出暗红的郁血。
“看你睡觉,简直像在遭受酷刑。”
“!”还没缓过气就进入警戒状态,心念一动,一颗火球凭空出现,准确地投向目标。
砰!木制屋顶被撞穿一个小洞,几丝冷雨随风刮进室内。他打了个哆嗦,强忍住喉头又一波刺痒,热度上升,意识迷离起来。
视线也跟着模糊,竭力将焦距对准趴在床沿的少女,被火光映成桔红的秀发散在被单上,甜美娇俏的脸蛋,明媚的红瞳定定瞅着他。这……这丫头怎么还活着?
“不要动,你在发烧。”一只柔软的纤手撩起他的湿发按上汗涔涔的额,变大的血族少女依旧笑得十分可爱,露出尖尖的虎牙,“我以为你比较需要水。”
该死!年轻的法师懊恼地反省,他在梦里尽想着怎样把那个贪吃的弟弟烧成烤乳猪,结果用错法术,这是无法原谅的失误。
不过以他目前的状况,也打不赢一个吸血鬼。
“这是哪儿?你想干嘛?”
“旅馆,我在照顾病人。”法娜绞了绞毛巾,濡湿他干裂的唇,可惜她的举止感动不了席恩,微微涣散的眼里只有观察和思量,一片荒芜冰冷的色彩,气氛静默得让人心里发怵。
法娜却似乎不受影响,笑眯眯地抚摸他额心的印记:“快点好起来,我还想喝你的血。如果你要求的话,我可以把你变成不死者。”
萨桑之子还有滋补的作用吗?眯起眼又打量片刻,席恩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身体快到极限,冷淡地道:“不需要,还有,别再碰我。”
我也不敢了啊。法娜吐吐舌,没忘记她在小巷搬动这个人的时候,差点被他护身的戒灵和咒妖吃掉,真是个危险份子。
嘟起嘴,她靠着床坐下,双手环抱膝盖,喃喃自语:“我也不想跟着一个黑袍啊,可是我已经走投无路了。”
将这句话听在耳里,确认了内心的猜测,席恩才放心地进入梦乡。
……
这个世界,强者为尊。
统领诸国的东方学舍,叛逆法师建立的暗月塔,不朽之君王布拉得·墨管理的北域鼎足而三。此外,占据了死亡森林的魔女依维拉也是隐隐与三大势力平起平坐的强悍人物,不过,她已经死在她最后的弟子手中。
弑师者,黑暗界的同道如此称呼这名逃徒,殷切关注目前收容他的布拉得是否也会步上那些前车之鉴的后尘。
打赌布拉得会玩火自焚的大有人在。但是第一回合的较量,是席恩输了。
在死灵君主看来,这只是一场刺激的游戏。就像捕获了一只虫蛹,羽化的若是食肉蝶,毒蜘蛛也会有性命之忧。
无论多少人拿自己下注,也不管自己的老师是抱着戏噱的心态,对于年仅25岁的学徒而言,这场愚蠢的滑稽戏攸关生死,再难看,他也要拼命活下去。
……
再次苏醒,烧退了。
窗户的缝隙透进疏朗的光线,小鸟清脆的啁啾不绝于耳。洗脸盆内波光粼粼,好似浮世红尘都随着水波不住晃动。
额上传来微凉的湿意,抬起沉重酸麻的手摸了摸,是一块叠起的降温布。
似乎有一股久远以前的感触隐隐约约袭来,席恩下意识地忽略,对他而言,童年早已是一场荒诞的梦境,支离破碎不复美好。
困难地坐起身,掩嘴轻咳,他环顾了一圈,不见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很好,他将有一个白天的时间摆脱她。
活动有些不听使唤的手指,保养在睡梦中也不离手的法杖,席恩把药草袋子丢到床头柜上,命令魔仆熬药,开始一天最重要的事……冥想。他没有贸然感应房外的情形,如果碰上施法者,那将是危险的,时刻陪伴他的几个风精灵会第一时间把异常告诉他。
而现在,就有一只被太阳晒昏头的蝙蝠撞上他房间的墙板,扑扇了两下,化成烟雾钻进洞眼,瞎飞了数秒有余,才终于找到藏匿地点:他的床底下。
“……”法师镇定自若地喝药,给跟随自己的幽灵管家追加了新的任务:收拾行李。
“滚。”冷静的驱逐声,不带任何感情。
“你不能赶我走!昨晚我救了你!”床下响起清脆的抗议,带着惊惶和一丝竭力压抑的恐惧。
有恩不报不符合席恩的为人,但他更不喜欢让人得知这个弱点,而且他“捐献”的血量,也足以支付了:“永远不要向一个黑袍谈恩情,血族小姐。”法娜沉寂了片刻,用一种豁出去的语调道:“我……我看光了你的身子。”
“然后呢?”虽然外表没有破绽,但席恩的确愣了一下,嘴角勾起讽笑,“要我以身相许?”
“我会公布你的样子。”法娜越说越流畅,胆子大起来,“对,半小时后,如果我不撤消幻术,全克罗恩的人都会欣赏到你的特大号肖像画,包括你的全部家当,就算你不在乎丢脸,至少城里的东方学舍分院和神殿会对你的暗月学徒印章还有蚀骨之环(注:死灵法器,能够把佩带者杀死的敌人转变成侍魂)非常感兴趣!”
喀啦!席恩捏碎了粗瓷碗,眼里有两团阴冷的火焰在燃烧,他的怒气如此显而易见,使法娜尽管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能准确地从床底爬出来拽住他的袍角,执拗地嘟嘟囔囔:“所以啦,不想以后都遮着脸,被白袍们追着跑,就带我走吧。”
“好,很好。”席恩掐住她的脖子,除了两位以虐待他为乐的老师,他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想宰了一个女人。
“你杀了我好啦!反正我死也拉你做垫背!”
就在黑袍青年与血族少女僵持不下时,门外传来鼎沸的人声:“就是这里,大人!昨天一个红头发的女孩背着一个全身是血的青年来投宿,他包着斗篷,但是我看见了,他穿黑袍!”
“明白了,你们退下,我来制裁这些邪恶者。”
随着一声威严的大喝,两个神殿骑士破门而入,分别抛掷圣水和符咒。紧接着,一轮爆炸般的强光笼罩了室内,法娜凄厉地惨叫,拼命往席恩怀里钻。
年轻的法师没有试图推开她,绝境中的人爆发出的力量是惊人的,何况血族本来就力大无穷,远胜一个孱弱的人类学徒。他将身体已经冒出青烟的少女变成一只老鼠,塞进自己加持了黑暗术的袍子里,感到她立刻软绵绵地昏了过去。
扔了个油腻术让挥剑劈来的神殿骑士倒地,用塑石术砸扁那个原地立定的神职人员,再朝两个刚爬起来的家伙一人丢个弱智术,这场战斗就没什么悬念了。和旅馆老板一起在走廊探头探脑的客人只见一团灰雾扬起,遮蔽了现场。
随即,一发从天而降的巨大火球将目击者全部葬送在了灰烬中。
……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黑袍法师的脸色十分阴沉。
尖细的嗓音嗫嚅着传出他的领口:“对……对不起嘛,我是日行者,但白天也会犯困,记不清法术的地点,反正你长得不差,就是身材瘦了点……”
“闭嘴!”
席恩额冒青筋,从他濒临崩溃的大吼,不难听出他有多么愤怒。
这该死的、白痴的吸血鬼!谁管有多少人看见他的裸体,关键是他那些珍贵又无一不代表了禁忌的器物会惹来多少麻烦!
这会儿掐死她也晚了。席恩强忍怒气,抓出她往地上一抛,不顾伤重未愈的法娜被他扔得又差点晕过去,冷声道:“用你的氏族名发誓,你会听命于我,不得有丝毫反叛之心。”血族的强大在于肉体,炼成侍魂没什么用处,这狡猾的种族也只有以血和族名发的誓可靠。
却不料法娜哼哼唧唧爬起来后,憋出一句:“我不知道氏族名。”
席恩阴森森地眯眼,掌心吞吐着一团黑焰,他现在完全有能力毙了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
“我真的不知道!”法娜急了,“人类大统一战争时我还是个小孩,一个好心的德鲁依收养了我,他死后我就在田里抓田鼠为生,你是我吸食的第一个人类,因为他说,实在活不下去就找和我一样的黑暗生物。”
“那么你是Gangrel(注:血族的一支,最接近自然的氏族,喜欢野外生活,与狼人是天敌,有变成动物的能力)。”席恩略一沉吟,没有收回手里的法术,打开腰间的空间袋掏出一只黑沉沉的足镣,扔在她面前,“戴上!”
“这……这是什么?”法娜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愿。席恩冷哼:“‘忠诚之锁’,你既然没有氏族名,就只好受点皮肉苦,做我的奴隶。”法娜张大嘴,显然要尖叫怒骂,但是和他对视片刻后,她颓然垂下肩膀,忿忿拿起那个沉重的黑铐。
……
哈德伦,临近水族居住的人鱼岬,是南方联盟成员国班克最南端的大港,汇聚了海内外的富商巨贾。
这天,一艘靠岸的三桅大船搬下成箱的珍珠、珊瑚与沙金,成色之好令港口等着交易的商人们惊得两眼发绿,争相高价收购。
看到这个光景,兴奋的船长捻了捻翘起的胡子,转向身后站立的一男一女,笑呵呵地夸道:“这都是你的功劳啊,莫林。”
被他称作“莫林”的男子年约二十多岁,一头绸缎般丝滑的长发竟是极其罕见的靛蓝色,像是深海贝类涤染而成,一双细长的眸子也是极为幽异的蓝,深邃、凝定、光芒沉潜,光滑精致的淡蓝色丝绸衬托着他特异的发色,呈现出惊人的和谐感,高领宽袖的银色图腾与他珍珠白的肌肤相映而辉,镶嵌星钻和祖母绿的秘银腰带束起他纤细的腰身,胸前挂着设计精巧的紫水晶项链,脚套黑色长靴,商人的打扮却掩不去他神秘莫测的气质,犹如大海中最难驯服的美丽海妖。
他左首的女子身穿式样简洁的绛红纱袍,双层的薄纱半掩着明艳的容貌,只能看见洋红色的秀发披散肩头,袖口露出两个小巧的金镯,乌麻腰带镂着精美的花饰,斜插着一把鲨鱼皮缠金的弯刀,走动间,一副黑铁足铐闪着诡艳的光,彰显了她的身份……一个被捕获的异族奴隶。
瞥见那蓝发男子,一些商人顿时恍然大悟:原来是拉萨尔,难怪这艘船载了那么多优质的货物。
拉萨尔,男性的人鱼后裔。水族这个种群的繁衍方式非常奇特,她们全部是雌性,每逢月圆之日唱歌诱惑人类男子,通常是渔夫或水手,与他们结合生下后代,若是女孩就带走,男孩用海藻编成小船漂流到岸上,谁捡谁要。这些孩子无一不是妍丽异常,引人垂涎,还有特殊的天赋能力:感知海上的天象变化,发现海里的奇珍异宝。前者也罢了,后者可是无数人眼红的本领。可惜水族女子生男的机率比生女小太多了,现存的拉萨尔几乎都名草有主,不是达官贵人的禁脔就是大商船主的私产。
这个青年拥有一个血族保镖,船长也对他毕恭毕敬,看起来不像有主的,几个商人正要上前招揽,挺着大肚腩的商船主匆匆忙忙赶来,手下的侍卫把三人围得水泄不通,藏宝似的接走,让错失良机的人们望而兴叹。
“你到底想干嘛?那老胖子都要把你献贡给国王了。”
“这正是我的目的。”
一反白日的昏昏欲睡,席恩坐在天鹅绒的垫子上翻阅魔法书,车厢里灯火通明,龙涎香的浓郁气息飘浮着。法娜百无聊赖地趴在他脚边,研究地毯上的花纹,闻言撑起上身,惊讶得提高嗓门:“你就算要过安逸日子也找个贵族小姐啊,找个年纪可以做你爷爷的老头子做什么?难道你喜欢男人?”
席恩投来充满杀气的冷眼,法娜不惧地和他互瞪。
“那你说啊!”她继续大声道,“光使眼色谁看得懂!成天不是发呆就是看书,我还以为你晚上不睡是为了和我聊天,结果一句话也不说,闷死了!我情愿回去挖蚯蚓也不要再跟着你!”
“给我闭嘴。”压低的声音透出怒火,席恩由衷纳闷当初为何心血来潮收这只吸血鬼为仆,又为什么一直忍受她的聒噪,“你以为你还能回去抓蚯蚓?抓老鼠?记住你的身份,你是我的下仆!”
“我不要一个哑巴主人,我都把我的事情告诉你!”
“哈,根本是无时无刻唠叨你那些破事,我有问过你吗?”
“不管!反正你听了!”法娜抄起一只坐垫丢向他,被法师的贴身结界挡开,但血族的力气还是令席恩一阵晕眩,气得呼吸不稳:“你这个……这个女人……”
法娜尖叫一声往车子另一头爬去,逃到一半被浮空术托起,手脚并用地挣扎。席恩一时不知拿她怎么办才好,杀了?舍不得。剥夺她的意识?太重。这搞不清状况的笨吸血鬼并非真的反抗他,而是玩笑性质的打闹。除了她,谁敢和一个黑袍这样玩闹?所以,他也没有处理这种对象的经验。
在半空游泳的红发少女又惊呼了声,身形迅速缩小,变回缺血的幼体状态,像个肉球般在衣服里拱来拱去。席恩弹了弹手指,放她落地。
半晌才找到领口探出脑袋,法娜瘪着嘴,闷闷地道:“我饿了。”
青年没有马上喂食,尽管他的脚下就放着笼子。这年头,多数百姓已经只能啃树皮度日了,田鼠也早被抓光了果腹,他准备的还是两只可用作实验的小魔兽。但是不知为何,想到对方吸吮那些兽血的模样,突然有几分不忍。
“过来。”伸出的大手,令兴冲冲扑过来的法娜猛地僵住,睁大红眸瞪视他。
“我不打你。”以为她害怕,法师眯起眼。
“不是啦!”法娜大喊,垂下头,拖着脚步后退。会意的席恩轻哂,内心不明了的骚动,略略定神维持语调的冷然平稳:“叫你过来就过来。”
人体的温度,令双方都是一颤。因为假扮人鱼,他的体温比记忆中低,玉石般清凉,但血还是原来的温热,沁出丝丝剧毒的腥甜。
甜中带涩。
她搅住他脖颈的手臂渐渐变得修长浑圆,隔着凌乱半透明的衣衫,缠绕着彼此蓝红相间的发丝,宛如海水和晚霞,却同样冰凉。
紧贴的胸膛传来他微微紊乱了节奏的心跳,她轻喟。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对她再三容忍,她却清楚。
太寂寞了。
寂寞到,只要有个人不怕他,就在不知不觉间,把整颗心都交托出去。
……
古堡里一片没有光彩的暗淡,惨绿的幽火在浑浊陈腐的空气中微弱地摇曳,墙上的投影仿佛扭曲着身形的鬼魅,张牙舞爪地将窒息的阴霾扩散到每个角落。
崩溃的嘶喊不时划破沉寂,他冷眼旁观一个又一个学徒发狂,无数遍提醒自己:熬不过去,这就是榜样。
但是再特别的猎物,玩久了也会腻味,到时他还是只有死路一条。
他想起那场艰难的逃跑,对,他逃出来了,逃到大陆的另一头,逃离了那个老家伙的地盘……
“找到你了。”
听到这甜腻柔媚的嗓音,他全身僵硬,战栗地看见那件熟悉刺目的瑰美血袍,深朱色的长发犹如蜘蛛的触角蔓延着,纠缠住他的脖子和双臂,刺入皮肤,渗进腐蚀灵魂的毒素,“席恩,我最可爱的弟子。”
恐惧像冰冷的硬块堵住喉咙,发不出哪怕一个咒语,他控制不住身体,用尽全力也无法挪动手指施法,只能无助地看着老师的面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猛地睁开眼,紧握的法杖映入眼帘,带给他坚实的安慰。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看清被阳光镶上华美金边的精致家具,不同于梦里冰冷、阴暗的小房间,舞动的垂幔如同白云飘过,身上满是粘腻的感觉,出了一身冷汗,也明明白白告诉他:那不过是梦,一场噩梦。
闭上眼长出一口气,他强撑起虚脱的身子,手脚还有些微抽搐,呼吸也依然急促紊乱。
错落交缠的影和光宛如斑蝶的翅膀,翩然在他秀雅的躯体上飞舞,湿透的长发从苍白的脸畔滑落,如同清凌凌的蓝河,浮了滚滚的雾,随着突然爆发的急咳蜿蜒流淌。受潮的寒冷使年轻的学徒打了个激灵,反射性地摸摸额头,另一只手打开腰包,熟练地掏出一瓶感冒药剂仰头灌下。
阴魂不散的老怪物。用手背抹了把嘴角,他不出声地咒骂。
席恩已经恢复了镇定,略为上升的体温并不能影响他的思考。是的,他的老师,被誉为“不朽之君王”的布拉得·墨总会找到他的,即使他改头换面,掩身于一国的宫廷。哪怕他真能躲一辈子,也逃不开自己内心的恐惧。唯一的办法,只有消灭恐惧的源头。何况,如果连个布拉得也战胜不了,他还凭什么实现长久以来的愿望?
再无心休息,尽管病情好像加重了,席恩还是勉强下床,一心惦记着昨儿没翻译完的几个神语,不料头一沉,一股拉力将他扯回床上,重重坐倒。
甩手一个探测魔法,没捉到任何鬼影,他布在房间周围的结界也没显示有外人入侵,转头一瞧,差点背过气去:一个睡得满脸幸福的家伙四肢摊平,堂而皇之地霸占了他一大半的床,小嘴张开,长而翘的睫毛微微颤动,原本惨白无血色的肌肤因为熟睡泛起两朵淡淡的红晕,绑住他发尾的,就是她一缕艳如朝霞的秀发。
“法娜!”
这死丫头,活得不耐烦,居然爬到他床上!
……等等,他昨晚有上床睡觉吗?就算再累,他也最多趴在桌子上小憩片刻,而且为了配合双胞胎弟弟的作息,他都白天断断续续补眠,晚上活动。
“嗯~”同样是夜行动物的血族少女翻了个身,摸到丝绢枕头,搂在怀里磨蹭,还留下好几个牙印,打了个满足的饱嗝,“嗝,我喝不下了……”
啪!席恩听到自己理智断线的声音,由于他孪生弟弟的两大特征,他生平最讨厌:一,爱哭鬼;二,贪吃鬼。法娜竟敢念叨有关“吃”的梦话,叫他如何不怒?况且用膝盖想也知道这笨吸血鬼在梦里喝的是谁的血!
距王城数百公里的达尔邦内海,响起两下落水声,盛怒中将下仆传送到海上的法师忘了自己的头发和她绑在一起,跟着洗了个冷水澡。
被夜幕覆盖的首都以不眠的灯火掩饰了缺乏整修的外观和连年战争造成的衰败,这个年代,即使有东方学舍成立的圣十字联军坚持不懈地抵抗,魔族这一强大侵略者所带来的阴影仍旧笼罩在整个世界上空,用持续的屠杀消耗着国力人力。民众早已疲惫不堪,只能在日复一日的重税和死亡威胁下向神乞求遥不可及的和平。
因此,当一对裹着连帽斗篷,形迹可疑的男女来到城门口,卫兵看也不看就放行了。没走几步,那男子步履蹒跚,弯腰剧烈咳嗽,他咳得撕心裂肺,按着唇的手绢溢出了殷红的血丝,慌得那女孩手忙脚乱搀扶,被毫不领情地推开。
“别生气了啦!”这男人心眼真小,从早晨气到现在,“我都道歉好几遍了!”
“喂,他得的什么病?”见状,原本无精打采的卫兵也不能再视若无睹,挥动长矛,“不会传染吧?”那女孩怒道:“才不会!他是着凉了!”语毕,扛起男子,直冲附近的民居。
“喂……”
席恩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单音。
“我再帮你熬碗药!”法娜不由分说踢开门,丢下一句“借用一下厨房”,就奔向隔间,乒呤乓啷忙乎起来。屋里只有两个年龄相差不大的女子,似乎是姐妹而非母女,惊惶地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桌上摆了两碗粗糠,一盘几乎没油水的杂菜,还冒着热气,显然她们正在吃饭。
“抱歉。”席恩靠着墙调息,摸出两枚银币,边咳边道,“我不太舒服,我的同伴……咳咳,擅自做主,放心,我们马上就走。”
“没没关系。”见他态度有礼,不像强盗,姐妹俩惊魂稍定,但还是没放下戒心,双手乱摇,“不不不用给钱。”
“那……咳咳咳咳,买杯热水吧。”摇摇欲倒的法师扶住桌角,顺便拍下钱币。两人动了恻隐之心,妹妹慌忙上前搬过椅子,倒了杯水。姐姐朝门外犹豫不决的卫兵笑了笑:“守卫大哥,没事的。”
“席恩,席恩,来,药好了。”法娜端着药匆匆跑出厨房,接到席恩警告的瞪目,悻悻改口,“好嘛,莫林先生,喏。”
这个笨蛋!席恩气到无力,接过药碗灌了一大口,才想起还没侦测毒性,兜帽下的脸顿时发白。
他今天已经犯了两次以前决不会犯的错误,都是因为这丫头,其中的意义令他心惊。
曾几何时,这个相处没多久的吸血鬼在他心里占据了这么大的地位?
青年幽深如海的瞳,杀机一闪。
见他喝了一口就不喝了,法娜奇道:“怎么了?不好喝?这是我师父教我的药方,很甜又有奇效,应该不难喝啊。”按捺内心的杀意,席恩确定无毒后,冷着脸继续喝药。看他一副讨债的架势,法娜噘嘴:“小气鬼!”
“你早上干嘛把我的头发和你的绑起来?”青年开始兴师问罪。
“怕你半夜上厕所,我睡着不好照顾你啊!没良心的,自己没日没夜写写弄弄不知搞什么鬼,结果吐血昏倒,我好不容易把你搬到床上,还莫名其妙把我扔到海里……坏蛋!恶人!”
听她这么说,席恩懵了,再也不好下杀手,恩怨分明是他的原则。
“嗯……谢谢。”
姐妹俩听到这里,完全消除了戒备,好奇地打量这对古怪的客人。少女在厨房就脱下了风帽,明丽娇艳的容貌令她们自惭形秽。男子还看不清面目,但是那略带沙哑的磁性嗓音好听得不像话,带着奇妙空茫的韵味,宛如雨水打在海面的回响。
“我再烧个菜吧,你等会儿。”法娜拎起一串系在腰带上的鱼,炫耀地笑道,“嘿嘿,有人在水里泡泡就发烧,看我的。”
某人的回应是一声冷哼。
“咿……”做了个鬼脸,法娜蹦蹦跳跳地跑开。两姐妹羡慕地望着她的背影,姐姐问道:“好可爱的女孩,你们是恋人?”正在喝水的席恩险些呛住,艰难地咽下嘴里突然变得滚烫的液体,侧过头:“没这回事。”
吃过一顿香喷喷的鱼料理,两人告别了这户人家,走在深夜的大街上。法娜本来要背着病人往王宫迈进,被严词拒绝后改为半扶半抱,再退而求次地挽着胳膊,席恩连抽两下抽不出来,无奈地任凭她拉扯。
“法娜。”青年的语气不同于平日的淡漠,隐约有一股波动。
“嗯?”红发少女嚼着自制的鱼丸回头,她有时真不像个高傲的血族,虽然没听说血族不能吃血以外的东西。席恩定定注视她半晌,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咦,就跟着你啊。”法娜停下脚步,神情有一丝无措,“难道你不要我做下仆了?”
“你以为你下仆做得很好吗?”席恩冷声反问。法娜看来也不是没自觉,红着脸嗫嚅:“那……那我也不是存心烦你,你有时候真的很闷嘛。”
“我忙。”
“你那叫忙!?根本是拼命!”法娜愤慨地大喊,引来几个醉醺醺的男人注目,酒酣耳热地包围过来,大着舌头道:“嘿,好……好美的妞儿,这傻小子惹你生气了?没……没事,哥哥来安慰你。”
“滚。”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岔感到不快,席恩吐出冰珠似的话语。
“切,你算什么东西!”尽管青年全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寒酷气息,然而烈酒壮了胆气,男人们还是高举着酒瓶拳头扑上来。直接用睡眠术摆平,席恩踢开两具挡路的障碍物,拉着法娜拐进一条小巷。
相似的场景令他有一瞬的失神,随即凝定心绪,转头看见法娜的眼神也有些朦胧。
“你这笨女人,今后饭可以多吃,话少说。”
“那你不赶我走了?”法娜喜出望外,红眸比天上的星辰更璀璨。无法正视,席恩别开眼,直直走进窄巷深处,他的声音在夜晚听来,就像徐徐吹拂的夜风:“你的收养人没教你什么是黑袍吗?跟着我,你随时会丧命。”
“敌人吗?”血族少女毫不动摇,跟在他一步远处,天生的夜视眼同样不受黑暗影响,“可是,是我处境比较糟吧。”
在魔族的压力下,统称黑袍的叛逆法师地位比过去大有提升,至少不再是人人喊打。反而是吸血鬼,由于损人利己的生存方式及人类大统一战争的后续效应,一直为神职人员追捕。
席恩久久没说话,更多是不知如何措词,他不习惯将私事与人分享,尽管他是抱着善意的目的。
他怀藏着灭神的祸心,他以报复唯一的弟弟为目标,他会蚕食鲸吞一个守护世界的权利机构,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黑袍,他曾经犯下弑师的罪行,但是他不能伤害真心对他好的人,哪怕那人会成为他心上的弱点。
这一生他拥有的温暖,太少了,太少了。
坎德人怀德默尔毫无逻辑可言的罗嗦和矮人阿加斯爽朗的大笑掠过脑海,法师浮起一抹微弱的笑意,转瞬即逝。
“我有很多敌人。”他一边走,一边抛下干粮和衣物,给那些蜷缩在两旁的人们,“没空照顾你。”法娜一言不发,她早就发现这个青年对这些无依无靠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人们有一种特殊的悯意,不像施舍,而是更深沉的……他不让人触摸的东西。
“我才不用你照顾,如果我死了,也不会怨你的。”她认真地道,目光透出异常果决的执着。
席恩,我会挖掘出你的一切,然后毁了你。她低首浅笑,小小的羞涩下是隐藏的凄丽艳美。
为什么接受这个任务?因为对布拉得的忠诚?不。
不能只有我爱上,这才是理由。
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远远望见他踏沙而来,孤眸抬起一霎的震动?是悄悄观察下暗生的情愫?是同属于黑暗的灵魂的吸引?是不甘心只有自己深陷地狱,拉他一块儿沉沦的绝望?
总之她爱上了,他就别想置身事外。
血族的爱就是这样血淋淋,自私而残酷。
他停步,拗下半个馒头给她,闷着头轻轻嚼。
她接过,笑得甜蜜而单纯,像每个热恋中的少女。
对街传来喧闹,火把的光凌乱地摇晃,照出精良的铠甲与男人们狰狞的面孔,和一个急速窜出的矮小身影,粗暴的吼声贯穿了静夜:“抓住他!把他完整地抓回来!”
他与她冷漠地旁观,这一刻,他们惊人的相似。
直到一缕轻柔的乐曲飘扬,席恩一震,如获至宝地瞪着站在路中央拉起小提琴的孩子,一头银亮的发反射着月色,清冽如洗。追兵接连倒地,他反手勾住同样昏昏欲睡的法娜,没入了墙壁的阴影。
另一条小巷,银发少年反复确定没人追上来后,才背起琴,蹲下小心地擦拭一只骨灰坛子,秀丽的脸上是无限的眷恋与哀伤。当本来就没什么灰尘的坛子彻底干净,他才放回贴身的包包,摸了摸湿漉漉的额发,不怕脏地捞起一把尘土,就要涂抹。
一只手抓住他。
静静出现在暗夜里的男子,带着审视意味俯视他,帽檐下的双眼锐利得令人生畏,仿佛熔炼钢铁的熔炉,使少年感到一阵灼热的惧意:“放手。”他不觉使用了含有魔力的咒之声,握着他的手微微一僵,却没有放开,反而握得更紧。
“你是亚利安族?”
初次被人一语道破出身,银发少年掩不住吃惊的表情。
“席……莫林先生。”法娜幽幽醒转,瞥见有生人在,这次及时改口。她的插口无形中缓和了紧张的气氛,席恩缓缓松开手,反正他不怕已经到手的猎物飞掉。
“拉萨尔·莫林,目前是安德里亚王的男宠。”毫无顾忌地报出假名和假身份,法师直截了当地提出交换条件,“我给你在班克国境内畅行无阻的通行证,你教我你的能力,怎样?”
“……一言为定。”也许是相似的遭遇拉近了距离,亚利安族的后裔略略放松警戒,揉着被抓痛的手臂道,“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您可以叫我帕尔。”
这孩子有个尊贵的姓氏。席恩不意外地颔首,看了一眼身旁的下仆:“她是我的……我的侍女。”
“我叫法娜。”红发少女摇摇手,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
(未完·待续)
润雨
哈玛盖斯喜欢雨天,尤其是小雨的天气。
湿润的午后,一道道清澈透明的丝线从天而降,将天空和大地悄悄地连接在一起。无数的雨点敲打着地面,溅起晶亮的水花,就好象是天空的私语,只说给大地听。
在这样的时节,总能发生许多温馨的事。比如说,共用一把伞的亲密恋人;比如说,赤脚玩水的调皮孩子;比如说,他不善喝酒的养父小酌了两口,就说出一大堆平时绝对不会吐露的醉言醉语。
“哈玛盖斯,你在干什么?”他的身后,响起一个沉静冰冷的嗓音。
“主人,下雨了呢。”截然不同的明亮声音,饱含憧憬喜悦,感染了那个冷漠的人,使他一贯无情的语调出现了少许的疑惑:“啊?”
“外面看起来好美,雨声听起来好舒服。”
一时没有回应,席恩静静起身,走向一脸迫切希望他也来观赏聆听的哈玛盖斯,他并不能真正理解感动了对方的那些无法用言语叙说明白的东西,但他还是来了,放下他钟爱的工作,站在窗边,和身边的养子一起看着雨景,倾听雨水的絮语。
“这场雨很好。”良久,愧疚于自己的无动于衷,席恩试着打破冷场的局面,然而只迸出一句,就停顿了好一会儿,他并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当下困难地搜寻话题,“下雨……就不用浇水……”
“嗯嗯,我们可以省了浇水的力气。”完全没有不耐烦,哈玛盖斯绽开灿烂的笑靥,继续难得无关学术的对话,“主人,你有没有玩过雨?”
“……那个笨蛋才会玩,堆泥沙,在雨里像疯子一样跳来跳去,和他那帮同学……我没玩过,小时候想玩,但是会感冒……”
席恩尴尬地沉默,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吐出这样一番像是抱怨又词不达意的话。
哈玛盖斯却没有丝毫嘲笑的意思,深深凝视养父,清澄宁静的蓝眸比洗净铅华的雨丝更动人。
“主人……”
伸手承接从屋檐滴下的水珠,感受着细细绵绵的清凉,哈玛盖斯眼中透出暖暖的笑意。
“梦见肖恩先生的时候,没有这样实际的感触吧。”
“……”仿佛被惊醒,一个长久缠绕的梦魇终于到了尽头,席恩辨别不出此刻心头漫溢的是什么滋味,如同一颗胡桃被敲开了外壳,满满都是清苦又芳香的味道。
可是当他自己伸出手,掬了点雨水凝神感觉,甚至放进嘴里,让敏感的唇舌品尝,依然没有激起一丝涟漪,他的心,空空荡荡,麻木不仁。
只有那双浅蓝眸子里荡漾的情感,他看懂是心疼与抚慰。
只有他唇边上扬的弧度,他确信是不含虚假的笑容。
只有那细腻如雨的语声,能够渗入到他心底。
“主人,您也做过很美的梦啊。”一声沉重的叹息,被乐观与自信驱散,“在您被关在魔界,和我的精神联在一起时,就一直做着。记得吗,我有一次跑出去淋雨,还在泥里滚来滚去,被你教训了一通。”
“是啊,像头小猪似的。”想起了那久远以前却依然清晰的过去,席恩情不自禁地笑了。对他的形容,哈玛盖斯有些不高兴,生了会儿闷气,还是笑开怀,为他的动容:“我的经历,就是您的。肖恩先生的幸福不属于您,但是我的幸福,全部与您分享。”
魔皇久久没有做声,怔怔望着养子。在成神的一刻,就注定了他无法改变,注定了他与正常人的感性绝缘,注定了他不能从他人身上汲取渴求的真挚情感。
唯一的例外,就在眼前。
哈玛盖斯的喜、怒、哀、乐、全部有他分享,他帮他缝幸运扣子的傻气,他说一杯咖啡就等于幸福的天真,他为肖恩他们求情的心软,他坚持跟随他的不悔……点点滴滴的深厚亲情,早早就融入了他荒凉的灵魂,不可分割。
再无需言语。
可惜,在不知不觉浪费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散步聊天完后,魔皇还是说了一句不可爱的感言:“雨没什么好看的。”
龙神只是微笑,伴着他不解风情的养父站在雨中,带着永远的温柔深情。
……
后记:
嗯,非常即兴的短篇,只是因为看了《星空倒影》里的一段情景描写,就冒出这么个小故事,希望读者不会觉得煽情,而是感觉温暖就好了。
对了,这样情深义重的小哈,魔皇陛下怎么可能相信他有狠决酷厉的一面,护短是可以理解的。
小哈的情,是标准的“润物细无声”啊,纵使冰山岩石也融化。
幻月
神,即法则。
……
她出生的那天,夜空没有月亮。
莹莹碧蓝的神之泉映出她自身散发的神光,像漂浮着千万个月影。
“真漂亮。”捏塑出她的形体,赐予了她生命的男子用欣慰而赞赏的眼光打量她,“像月亮一样,兰修斯大人的力量竟然……你就不叫黑暗女神了,叫月神,月神阿提弥斯。”
“月神……阿提弥斯?”她生涩地重复,嗓音空灵而清渺。
“对。”像教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他和蔼地微笑。她看着他,苍白秀雅的脸庞,漆黑深邃的瞳眸与长发,还有宁和包容,仿佛能让万物沉寂的气息:“那你是……?”
他行了个她看不懂的礼节,郑重地自我介绍:“冥神普路托,职责是管理所有的死者,我的神格比你高,不过你把我当同僚看待就行了。”
陌生而优美的语言化为她可以理解的句子嵌入脑中,又很快模糊,她对自己的健忘感到惶愧,努力记忆一个出现频率最高的词:“神?”
“是的,我们是神,法则的守护者。”普路托的笑容温和却带有一丝自豪的优越感,“你暂时代理兰修斯大人的权能,阿提弥斯。哈,算下来职位还比我高哦。”
“阿提弥斯是……我的名字?”
普路托呆住,瞪着她的模样像她头上突然长出只角:“是啊,你……”顿了顿,他小心翼翼地试探:“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回答他的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这是怎么回事?”就在他俩两两相望时,一个身穿素白长裙,神态端庄高雅的女神翩然落下,眉带忧思。
“啊,秦蒂丝。”普路托苦笑着转向她,“果然只凭我们俩太勉强了,要创造真正的神,还是只有兰修斯大人和贺加斯大人才行……你那边怎么样?”
“箩尔烈雅的记性比她好,可是神格太不稳定了。”生命女神秦蒂丝叹了口气,“算了,她们接受了神力就好。贺加斯大人被囚禁在那个人类体内,兰修斯大人又下落不明,在他们回归神职以前,我们必须尽量维持平衡。反正她们什么也不用做,应该不会出乱子。”
“也是,当务之急是找到兰修斯大人,那贺加斯大人也能挣脱席恩下的降神术。”
他们旁若无人地交谈,完全将一旁的月神当成了透明人。事实上,派不上用场又没有存在感的新同伴,也被他们下意识忽略了。
“那个……”阿提弥斯却一直在认真聆听他们的对话,拼命记住那个最牵动她心神,让她觉得自己有生存意义的词。
我是神,神有神职,那么我的神职是……
“啊,阿提弥斯。”普路托朝她展露出安抚的笑意,“别担心,你只要活着就行了。”
活着……就行了?
……
“我们只是摆设!”
激烈地鞭打地面,光神箩尔烈雅明媚艳丽的容颜被愤恨扭曲,周身耀眼的光芒随着她的情绪起伏不定,“是啊!他们是我们的创造主,可是他们根本不把我们当神看!不,我们比下面那些生物还不如!一棵草,还知道吸取阳光雨露,独立地生长,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填补那两个老头子的位置!为了什么见鬼的平衡!”
她静静地听着,找不到插嘴的空,而箩尔烈雅也不需要她搭话。
果然,一如既往地发泄完积怨,光神无奈地瞅了她一眼:“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的。”
不,她都懂,只是会马上忘记而已。目送僚友远去的身影,她珍而重之地投下一颗小圆珠,啪啦,清澈的水面泛起久久不绝的涟漪,搅乱了她美丽的倒影,也惊起她止水般的生涯。
十年、百年、近千年……她尽责地坐在自己的神殿里,守着一身属于混乱神兰修斯的神力,凭栏远望,偶尔掷落回忆珠,记录下她生活中不多的变化。
证据是,池里大多是代表箩尔烈雅来过的金色珠子。
同伴们都厌倦了和她说话,因为和她在一起,他们得不停地重复自己的甚至她的名字,这种挫败感,即使永生的神也会不耐烦。
唯独那个活泼的风神,有时会拉她出游,虽然她多数时间都围绕着两位主神居住的双子神殿寻找结界的空隙,想进去见她思慕的那位神。
“亚弥,出去玩吧!”一蹦一跳地踩着荷叶,荡起一头青烟般的发丝,风神希露菲尔兴高采烈地挥手,“我招待你去我的城!”
“嗯。”没来得及投出手里的回忆珠,她就被性急的同僚拉出了月神殿。
对神而言,时间、空间都是弹指而过的事物,一眨眼,她们就来到云端,悠闲地俯视脚下名为“人类”,寿命短暂的生物。
她不记得以前对这种生物是什么看法,不过每次看,都觉得很新奇、很有趣。
“啊,那个引魂者。”捧着吃到一半的蜜瓜,风神呼啦一声飞下去,“上上次就看到他在那儿了,这个人类生命力好顽强啊。”
“希露……”又忘记了。
跟随僚友来到那幢被死神关注的房子,她怔怔驻足,弥漫的浓浓药味不是令她却步的原因,而是一波微弱却持续不散的意志,这股执念是如此强烈,使她庞大的神识也一阵刺痛。
我想活下去!
是谁?谁想活下去?活着……有这么好吗?
然后,她在一片白亮干净中,看见了休利安。
他掩着嘴,刚刚从剧咳中缓过气,当细瘦的手指垂下,几朵血花在他枕边绽开,染红了他的唇,呈现出落日余辉般凄艳的色泽。白与红,他全身上下只有这两种颜色,纯白的长发散乱在白床单上,就像冰雪一样晶莹剔透,同样洁白的睡袍加上透进室内的阳光,形成刺眼的反射,她几乎要眯起眼才能直视他,分不清他惨白的脸色与那身衣裳的区别。
“你……”他的眼眸初看是透明的,转动时,却有一抹蓝盈盈的水色流动,犹如被关在笼中的猛兽,充满了不甘和绝望,“你是死神吗?”
“我……我不是。”说完她才发现:自己说的是神语,对方听不懂。
“不要带走我!再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至少让我写封信……至少让我留下些什么!”他声嘶力竭地大吼,咳到吐血也不停止。她看着他,无法克制内心莫名的动摇:“为什么这么想活下去?”
她的疑问直接传达给他,使那个渴望生存的孩子蹙起淡白的眉,澄净如水的眸蒙上一层雾气:“你说什么?你不想活下去吗?”
“看看外面!”不等她回答,他一手按胸,另一只手颤抖着指向窗外,惨笑着咳嗽,“他们都等着我死,不,他们不是期盼我死,是放弃了而已!也许我该感谢,他们让我这个会传染疾病的诅咒之子活到今天,没有一出生就掐死我……”
他美得令人窒息的蓝眸浮起晶莹的水光,哀伤却射出凌厉的光,那是对命运不屈的挣扎:“可是我不要!我不要一个人死在小房子里!不要什么也没做就死!我还有很多愿望……我要走到院子里,看看花,看父亲说的大圣堂,我要和母亲一起到很高很高的宫里去,我要成为医生,成为威武的骑士……我不要死,不要死!”
“我想活啊……”
一声嘶哑的低喃,道尽太多的憧憬与留恋,一如滚落到嘴里的泪,沉重得发苦。
“是吗?即使会继续这样痛苦,你也要活吗?”她震动地走向他,伸出的手和语声一样发颤,“我不能治好你,但是我能让你活下去……你会更加虚弱,你会再也站不起来,你会被我的神力永远折磨……这样,你还是要活吗?”
“你是……?”面对她的质问,他睁大眼。这时,风神领着一个身披黑袍的引魂者进来,叹道:“亚弥,他的死期到了,你再找一个神眷之子吧,难得你想要自己的神使……”
“不!”第一次,她坚定地、深刻地说出自己的意见,深紫色的秀发随着身躯大幅摇晃飞扬,石榴石般的紫瞳映出收割灵魂的镰刀,将那森冷的光芒抵挡在外,“这个孩子,我要了!”
张开的手臂被一只瘦弱却执着的小手紧紧握住,她情不自禁地笑了。
“我是……我的同伴叫我亚弥,你呢?”
“休利安·梅兹。”
……
这一天,几位神选之子接到神喻……月神阿提弥斯选定了自己的选民。
南城索拉斯郡总督的次子,十五岁的休利安·梅兹。
……
暖暖的晨光照耀在花圃上,不被窗框拘束的天空澄蓝无垠,渗着香的风像最柔软的织物抚过脸颊,轮椅上的少年深深吸气,全身心地感受这梦寐以求的一切。
“没关系吗?你不能再走路了。”
身后传来年轻女性担忧的话语,少年回以全无芥蒂的灿烂笑容,吐出真正轻快愉悦的声音:“没事,就算不能当骑士,我还可以当医师啊。告诉你,我最想当的就是医师或白魔法师了,你救了我,我也想有更多的人得到和我相同的幸运。”
“你想当骑士?”阿提弥斯早就忘了当日的情景。
“哈哈,你的记性真是……”轻轻笑出声,休利安并无不耐之意,转头注视她宛如石榴石的纯净紫眸,“亚弥,我会一直一直重复,直到你记住的。”
她愣愣地回望,一种前所未有的暖意渗入心底,竟然没有像脑子里的东西那样,轻易遗忘。
就在他们沉浸在温馨的相处中,一个女仆匆匆奔近,带来晴天霹雳的消息。
作为月神的神子,他必须与世隔绝,进入神殿清修。
家人、过去、俗世的身份、未来的展望,全部落空,今后他的生存意义,就是日复一日地跪拜在祭坛前,等待他的神给予指示。
“亚弥,不要再干涉他的人生,你强行延长他的寿命,我已经网开一面了,如果再要求神殿放人,就等于破坏人界的体制。你也不能再陪在他身边,会影响平衡的,偶尔探望一下倒可以。”
看到一脸惶急冲进冥殿的同僚,止息之君普路托早有所料地劝解了一番,就把这件事搁置一边。因为,亚弥很快就会忘记的。
月神却伫立了良久,才失魂落魄地返回南城。
休利安已经披上象征祭司的白袍,呆呆跪坐在神坛前。在这个性别颠倒的城市,他得此殊荣,为万千同伴所妒。
“你来了。”他抬起头,牵强地一笑。
见他曾经清澈无垢的眼眸浮现出一缕复杂的恨意,她突然觉得无法正视,偏过头。
“亚弥,告诉我。”握紧宽袖下的手,他哑声道,“为什么选择我?是怜悯吗?”
为什么?怎么回答?说因为你那么想活着,让我看清自己想死吗?
没有自主的活法,有什么意义?直到遇见你,我才有了活下去的想法。
那样说的话,你会更恨我吧……不要,我不要你恨我……“我忘记了。”
他苦笑,以那种她常看到的,无奈的目光看她,其中还多了深沉的痛苦。
恨吗?他自问。
当然恨,怎么能不恨,他的执着换来的是这么讽刺的结局,一夕间,他从充满希望的天堂跌回地狱的谷底,比以前更深、更绝望。
可是又怎么能恨她,是她救了他,在所有人都放弃他的时候,把留在这个人间。
至少全世界都知道了他的名号。休利安肩膀抽动,逸出低沉自嘲的笑:月神之子……
那不是他想要的头衔啊!他拼命想活下去的理由,已经没有了!
不,还有一个,他刚刚许下的承诺……
“亚弥,答应我一件事好吗?”他努力挤出微笑,深深凝视给了他希望,也给了他绝望的女神。
“什么?”被他的眼神所慑,阿提弥斯颤声问,心绞碎一般疼。
“不要忘了我,不要忘了我在这里等你。”
……
回到灵魂神殿,她疯狂地在墙上刻下他的名字,他们约定见面的日期,时时捧着他写给她的纸,一刻也不敢放下,生怕又忘了自己把它丢在哪儿。
神域的时间和现世不同,当她意识到时,都快过了一年,急忙冲下去。
他没有怨言,神色比上次平静许多,朝她温柔而笑。
这次回去,她拜托了同僚们,务必提醒她。好心的风神送给她一只报时的布谷鸟。而箩尔烈雅,最看不起她的箩尔烈雅,每每虎着脸将她踢下凡尘。
稚龄的少年渐渐成长为淡定成熟的青年,神情一年比一年宛然恬静,嘴角的笑容也越发沉柔。而她,还是那个糊涂健忘的美丽女神。
“哎呀,你是?”
“休利安,我是休利安。”他总是不厌其烦地重复,望着她的水蓝眸子澄清一如昨日。
那么刻骨铭心的人,刻骨铭心到即使一次又一次遗忘,也抹杀不了心里的牵挂。她一直一直记得,有个人在等着她,他的名字、面容都不再重要,她记得有他这样一个人,无数人中她能够认出他;相处了千载的同僚,也不及他沉静地坐在床榻上,抬眸一笑的深刻。
然后有一天,她感应到他的死。
世界,在那一刻崩溃。
……
“你要出使中城?”
咬了一口希露菲尔特地捎来的青花果,她诧异地问。他喝着止咳清热的药汁,微微而笑:“嗯。”简述了各城的现状,他轻描淡写地略过几乎耗尽生命力的透视:“前段日子预见未来,看到几个不好的场景,想给摄政王陛下一些建议。”
“那个女国王?她快死了。”阿提弥斯远比自己的神眷之子更清楚命运的轨迹,除了对方已不受冥界管辖的死期,“休利安,不要和罗兰作对,他是天命的王。”
“……历史的进程,是由神决定的吗?”他搁下碗,摇头,“对不起,亚弥,我不能接受。”
……
她听不见周围惊讶的议论,看不见跪倒叩拜的人群,眼里只有那个躺在白花中安然合眼的青年。
休利安……
他在回程途中病发,不治身亡。
不知道是自己视若弟弟的东城城主的部下所为,她耳边只回荡着他人告知她的死因,一遍又一遍,怎么也淡忘不了。
他的灵魂已经被引魂者接走,那一日被她挽留的,如今还是抓不住。
仿佛一个飘渺的幽魂,她回到神域的家。
失去他以后,时间的流逝再无意义,她不用战战兢兢地惦记着一个人在空旷的神殿里等她,只是成天看着满墙的名字发呆。直到她的创造者之一,生命女神秦蒂丝召集。
讨伐魔王。
她没有反对,去了。
那个魔王,二代魔法神席恩·奥古诺希塔有一双与他非常像的眼睛,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渴望深深刻下“生”的印迹,为世界记住的执念者的眼睛。她笑了,忽然感到很幸福。
她会死,在来以前她就预见到。同样的,她知道箩尔烈雅也是在寻死,这是她们俩的反抗。
协调神的附体,光复王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能支持的时日无多,两位主神回归神职后,只为填补而生的她们也会彻底消亡。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这么可悲地活着?
不!
她的力量,是给休利安的!
终于牢牢记住了啊,她的神眷之子,她思慕的人类之名……
……
她不记得杀死她的是哪位深渊领主,反正那无关紧要,休利安成为了新任月神,这就够了。
新的神祗将取代旧神,平衡被打破,他和箩尔烈雅的后继者,都不必死。
这次也不会像他生前那样,受人界的规则约束,他可以自由自在地,实现他的愿望。
所以,代我活下去,休利安。
男主们的喜好
闲来无事,分析一下各男主角的喜好:
1.神官:老实说神官会对杨阳萌生爱情真是一个谜,无论从他的性格来源……小帕和肖恩来看都不喜欢杨阳这型,也该潜意识排斥,真的怪了。那么勉强定义为他喜欢志趣相投(喝酒看书),极具亲和力,心思细腻又给人家庭感的女孩子(这一点正好打中心坎了)
2.耶拉姆:冤家,要他操心,要他侍侯,能让他发挥长处的女孩子……我肯定他在遇到昭霆之前构想的绝对不是这类型……
3.诺因:如他所言,和他妈妈相同类型的女性,温柔、爱笑、知性、有气质,附加条件不能懦弱……有恋母情结的小鬼。
4.罗兰:聪慧理智的冷美人……冰宿,鉴于他经常被情人修理还甘之如饴,可能有被虐倾向。总之应该喜欢旗鼓相当的对手,又因为是个女权主义者,相处时居弱势。
5.贝姆特:此人从小被母亲姐姐虐待,应该希望相反类型,也就是很理想化的,但因为对家人的怀念,又潜意识想要和母亲姐姐一样有女性缺点(怀念嘛)的对象,而轩风恰巧符合。
6.肖恩:姐姐一型必杀,只要能压在他头上的,基本上都没辙。但是他和希莉丝的情况比较特殊,他本是博爱型,孩子心性,很难产生恋爱的感觉,是希莉丝幸运地在他心灵脆弱期得到他的好感,才一发不可收拾,所以很难断定肖恩的理想喜好是否是这型。
7.维烈:这位的喜好非常特别,按道理,对小孩人格形成影响最大的父母,在恋爱时会作为潜意识基准,可他没有母亲,又从小被一群阿姨抚养长大,对各类型都熟悉并平等喜爱,这么一来他应该会爱情无能,偏偏更糟的是有个叫优的男性和他父亲并列,留下了根深蒂固的畸形印象,导致他对魔王一家的血统呈现(特指女性)无抵抗力,这个深层心理在《崩坏》一章有叙述,总之很奇妙。
8.史列兰:这位我怀疑根本不懂恋爱是什么……神拥有的是大爱,剔除。
9.吉西安:博爱型……15—35岁通杀。
10.雷瑟克:温婉可人,娇柔端庄……莉莉安娜型。
11.法利恩:粗暴型……好吧爽朗型,艾德娜。
12.伊芙:怀疑是月舞者时的罗兰,自己想像吧。
13.赛雷尔:应该是喜欢蓝龙骑士而不是某小白的,也就是坚强不失温柔,又令他心疼的女性。
14.扎姆卡特和月:……不必说了吧,彼此,注明不是女性。
15.巴哈姆斯:罗莉控……本质喜欢强悍型,因为其强者理念,和容易被强者吸引的特质。
16.帕西斯:波霸……纯情……两种都喜欢,非常注重女性身材的色鬼,但也喜欢清纯类型的,和性格有趣的等等,应该算花花公子型。他虽然也有极深的恋母情结,但因为母亲的形象被他升华得太高了,反而不会对莉拉这型的产生感觉。再考虑其童年,其实他也无法正常恋爱,只有菲莉西亚这种“同类”能吸引他。
17.席恩:健康有活力的女性格外吸引他,还要爽朗、直率、聪明,这是因为席恩自身非常体弱多病,又性格沉闷不善表达,学问如海讨厌愚昧。总体来说要求挺高的。不过他对外貌没要求,因为他没品位。特别讨厌妖娆丰满型,他几个老师就是这种虐待狂的女王类型,留下了严重的精神创伤,这也是格蕾茵丝无法引起他兴趣的一个侧面原因。
18.哈玛盖斯:绝对是席恩,从小被光源养成,幼年期成年期都被这个人占据,自身又下定决心奉献一切,誓死追随到底,他怎么可能还对女性有感觉。
19.基连:这位也是不懂爱的大爷,还是连情欲都排斥的极端份子。
20.优:很遗憾,优喜欢的应该是基西莉亚这型而非她的兄长那类,不过基连也是妹控,他俩的喜好恐怕很像哦。
回忆篇
黄金之章——罗兰
序
啵!桔梗开花的轻响惊动了露珠,沿着花瓣滴落,打湿了草尖,在隐没于地前,被掠过的月白裙摆沾上。
“她在那儿!快追!”
充满暴戾之气的叫声此起彼伏,破坏了林中安详宁静的气氛,带来浓浓杀机。
“呼……呼……”
那纤影脚步沉重,踩在泥泞的草地上,印下一个又一个脚印。
湿气浓重的森林笼罩着浓雾,掩去星光,使她看不清前方的路,只能依照直觉跑。耳边所闻尽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追兵的威胁喝骂。三天未进米粮的身子孱弱不堪,疲惫使她绝美的小脸惨白如纸,嗓子渴得几乎要冒烟。
然而,此刻盈满她脑海的唯一念头是……
决不能被抓到!
这意志是如此坚强,使得空气也受到影响。
吹拂而过的风送来远方的讯息:“人类……有人类入侵……”
“人类?”
妃色的薄唇逸出清朗低柔的嗓音,宛如情人的呢喃,带着一抹淡淡的意外。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拨晶莹纤细的琴弦,发出极为悦耳的音符。
“有趣,好久没人敢进来了,要不要打开结界欢迎他们呢?”
“啊!”一个踉跄,她往前仆倒。
身后的声音一下子响亮,她赶紧吃力地爬起来,举步再奔,但只迈出几步,又栽倒在地。
泥色染上白色舞衣,也玷污了倾世的容颜。
双手紧握,几乎捏出青草的汁液。
不行吗?终究还是逃不了?不!我不甘心!
我答应了伊芙,我们要活着再见面!
“嘿嘿,小美人,跑不动了吧。乖,跟大爷们回去,索斯大人正等着你呢。”
一个追得快的男子淫笑着走近,伸出长满粗毛的手。
白光一闪。
一只血手臂落地。
“你替我回绝他吧。”
她冷冷地道,握着匕首的手不断颤抖,不是因为伤人而惊恐,而是体力不支。看也不看满地乱滚,杀猪般哀号的男子,她起身继续奔跑。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逼近,伴随着愤怒的高喊:
“她砍了萨恩的手臂!”
“妈的,小贱货!真够辣的!”
“放箭!别再靠近她!反正大人只要她的脸!”
“有只跟脸干的男人吗?”
一连串污言秽语随风飘来,夹杂着下流又胸有成竹的笑声。
混蛋!她狠狠诅咒,拖着濒临崩溃的身体逃离那群人形野兽,心里却随着清醒的认识越来越绝望:被抓到,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怎么能放弃!
突然,她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清凉感,像是穿过一层无形的水膜,头重脚轻地冲出几步,愣在当地。
一座湖!非常大的湖!
漆黑的水面微波荡漾,倒映着皎洁似雪的银心月,晕开粼粼光波;中央伫立着宛如古迹的残缺建筑,一半以上露出湖面,裂痕斑斑的石柱见证着岁月的沧桑。
呆了好一会儿,她不由自主地走向岸边,想滋润干涩的喉部,无暇思考这个光景代表了什么,却没站稳,一头跌进水里。
扑棱了几下,她才晕头转向地探出头,同时一声轻笑传入她耳中:
“哦,好漂亮的小姑娘。”
陌生的男声震醒了神智,握紧唯一的防身武器,她戒备地抬首,对上一双澄碧的眸。苍凉,清寂,漾着迷离的幽光,仿佛湖底最冰洁的绿。
眨眨眼,她才看清他整个人,约莫二十来岁的青年,姿容秀丽,月光下更为脱俗。身上像散发出光晕,细看才发现竟然是一头比月光更澄净明亮的银发,直垂过脚尖。雪白的单衣有些松垮,却衬出不拘的气质。他曲着一边膝盖,坐在半截柱子上,眼神饶有兴致地瞅着她。
半晌,他轻巧地跃下,落在湖面,泛起一圈涟漪,稳稳立住。
然后如覆平地地走来。
她瞪大眼,慌忙站起摆出警戒的姿势,吃不准他是人是鬼,或是什么披着人皮的怪物。
“原来如此。”
打量她横陈在胸口的精致匕首,银发青年恍然大悟:难怪她能进入结界……嗯?
笑意悠然的碧眸睁到最大,瞪着那身因为水的浸染,而变得透明的衣料。
“你是男的?!”
流泻过腰的金发垂荡在水面上,映着月辉,焕发出浅浅的光芒;冰雪般纯净的蓝眸凝聚着坚定的意志和与生俱来的智慧;五官虽犹带稚气的可爱,但已是绝色的美丽。他腰板笔挺地站在水中,宛如一朵出水芙蓉,令人惊艳得移不开眼。
难怪被人追,这可是旷世难逢的尤物啊!就算是男的。
今儿个真是捡到宝了。
银发青年抚摸下颌,露出大人欺骗小孩的专用笑容:“你叫什么名字?”
怀疑地斜睨他,男孩没有被他的笑脸蛊惑,反而更加提防。
“在问别人的名字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吧。”
“有道理。”没有介意他的敌意,银发青年笑出声,沉思了好一会儿,“我的名字……好久没用了,叫什么来着?帕尔?帕西斯……对了!是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
好长的名字……再度昏糊的大脑只能反应出这个感想,刚才被强压下的疲倦和饥饿感一股脑地涌上,剥夺了他的意识,身形摇摇欲坠。
“你叫什么名字?”银发青年再次询问。
“罗兰。”
反射性地回答,他眼前一黑,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童年
离开首府坎塔萨的一天,下了场小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绝于耳,打在建筑和石板路上发出伤感的旋律,混合着啜泣和殷切的关照,凭添一缕寂寥。
还有些低烧的他被义母抱在怀里,裹着厚厚的斗篷,只能看到她爱怜横溢的脸。秀美的容颜洁净如白瓷,在雨水的冲刷下更晶莹剔透。眼底是深深的慈和,宛如一座温暖的港湾。
不远处停着一辆五颜六色,流浪艺人专用的马车。窗里探出一颗脑袋,是个年轻的少女,声若银铃:“妈,床铺好了,把他抱进来吧。”
“辛苦了,你们可别恶作剧。”
“我们才不会欺负新人,要他做牛做马也等他病好。”
一串无恶意的大笑响起,欢快而充满了活力,都是女子俏皮的笑声。
“艾莎团长,这孩子就拜托你了。”
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是他的邻居蒂丝,一个待他非常好的妇女。
“放心吧。”艾莎的承诺,令人信赖的沉稳坚定。送行的人们这才稍抑悲伤,七嘴八舌地道:“罗兰,你安心地和艾莎团长去,我们会照顾你妈妈。”
无心的话语,如一把尖刀戳进男孩的心。
单纯的市民们不知道真相。
他是私生子。他的父亲,是这个东城伊维尔伦至高无上的统治者,马修·福斯。
在罗兰成为第一个平民城主以前,所谓的权贵对民众而言,都是神秘的代言人。所以那天,目击者们并不认识匆匆闯进他家,又满身是血被抬出来的男人,倒是猜出他就是那个喜新厌旧的丈夫。现场惨不忍睹,母子二人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他们就以为马修是专程跑来灭口,简直猪狗不如,被旧情人反击导致重伤,活该。
然而事实是:捅了孩子一刀的不是父亲,而是母亲。
“谢谢。”他端出无懈可击的笑靥,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应。因为,他们是出于好心,也不知情。
马车起行,他吃力地从简陋却舒适的地铺上爬起,朝往外面看。一群人依依不舍地拼命挥手,脸上都是期盼他一路走好,早日心伤平复归来的神情。
当他发觉自己泪流满面,是一只纤细的柔荑放在他额上的时候。
……
“罗兰,把那条蓝色的裙子拿给我!”
“梳子梳子,罗兰,帮我梳头,扎好看点!”
“我的腰带呢?别愣着,帮我找找啦!”
“啊啊……我新买的项链线怎么断了?罗兰快帮我系好!”
各式各样的饰带、换下的上衣长裙满天飞,最后落在一头月光般的金发上。
好不容易挣出头,被吆喝使唤的小男孩用冒火的眼神瞪着眼前一帮裸着身子团团转的舞娘。
这些不知羞耻的女人,我是男的耶!
从小,义母就教导他“非礼勿视”,可是这种情况,他连闭上眼也做不到。
“罗兰,快啦!”好几个嗓门一起喊。他只得认命:“是是。”
有条不紊地挑出对号的衣服扔给主人,他先帮动作快的梳发整装,灵巧的手指飞快地编出一个个精美的发式;翻转间长长的缎带就如翩翩蝴蝶,萦绕在柔软的腰间。
当她们风姿绰约地走上舞台,他也累塌了。
听到外面传来的欢呼,罗兰叹了口气:可怜的男人,你们都不知道她们的真面目。
只感叹了一会儿,他就勤劳地开始收拾,不然那帮魔女回来,也是命令他劳动。
可恶,我一定要造反!
艾莎是流浪剧团的团长,收养他后,他也顺理成章地成为剧团的一份子。但因为他年纪幼小,只有沦为打杂小弟。
干活倒无所谓,他也不想当吃白饭的,可是他那些名义上的姐妹,一个比一个可恶!
嘴上调笑已经是程度最轻微的,更恶劣的是把他当玩具搓揉捏扁,毛手毛脚。
捡起一条裙子搁在手肘上,他瞥见穿衣镜中的自己。垂过肩的淡金色长发,吹弹可破的白嫩肌肤,精致到只能用完美形容的五官,活脱脱像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
蓝眸瞬间笼上阴云,因为这张脸,太像那个他恨之入骨的女人。
早点死吧!别浪费粮食!
诅咒远方的亲生母亲,他继续弯腰整理。
“大成功!”
一阵香风传来,女郎们娉娉婷婷地下台,欢声笑语,宛如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罗兰已准备好卸装的水,很乐意剥除天使的伪装,露出底下的恶魔本质。
“怎么啦,罗兰,有心事?”
年龄最大的娜蒂雅敏锐地发现小弟的异样,流转的美目透出成年女子特有的妩媚风情。罗兰结结巴巴地道:“没……没有。”
“你看错了吧,娜蒂,小鬼有什么烦恼。”说话的是和娜蒂雅并列两大台柱,有“曼佗罗”之称,舞姿冶艳人也风流的拉菲罗。罗兰恶毒地顶回去:“是啊,我不像拉菲罗姐姐,要为脸上的豆子和增长的腰围烦恼。”
“哼哼哼。”拉菲罗发出阴森的笑声,状似不在意地轻拨散发,突然一个飞扑压住他,重重拧他粉嫩的小脸。罗兰不甘示弱地反击,两人砰砰乓乓打成一团。其他人在旁边起哄,拍手叫好,直到最有良知和常识的团长冲进来喊停,一人赏一记爆栗。
热闹的新生活淡化了仇恨,就像那座远离的城市。从前,他的世界只有她。在小木屋里,他只看着她;而她也只看着窗外,对他这个儿子不屑一顾。男孩失望之余,也始终无法放弃留恋。
一眼也好,只要她看他一眼,叫他一声名字。
直到那一刀,撕裂了所有的亲情,和微小的希望。
如果能忘记,该有多好?
他想开心地笑,忘掉无情的父母,将晦暗的过去远远抛开。然而每年,义母总会带他回乡探亲,提醒他那段不堪。
“罗兰,我知道你不能原谅她,可她毕竟是你的母亲,你的一切都来自她,没有她就没有你。”
因为生了我,就可以杀了我?
所谓的“孩子”,就是这样的生命?
望着那张温柔殷切的脸庞,他什么反对的话也说不出。
为什么还不放过他?他欠她的,都还给她了。现在的他,是那头笨龙给的。
巴哈姆斯,他的义父,不知为何被封印在一把匕首里。当年那女人就是用它刺他,然后他因祸得福,和乱认义子的黑龙王缔结契约,得到重生。
那两个人不要他,他也不要他们。他有义母,有义父,都比他们好千万倍!
可是心里的伤口就像背后的旧伤一样,总是在夜阑人静时折磨他。
年复一年,疗养院里的母亲依旧疯狂,他的心也渐渐冰冷。
好吧,既然我的人生因你们而不快乐,你们也别想快乐。
……
抱着一大盆换洗衣服,他走向河边。
一双小手抓住他的衣角,然后是咿咿唔唔的声音。
“怎么了,碧琪?”他转过头,神色十分温和。身后的少女是个哑女,也是剧团里除了义母他最喜欢的人。一方面是性格好的关系;另一方面他们都是被欺压的杂工,同病相怜。
碧琪的父母是贫困的失业者,嫌弃她的残疾而丢弃她。这种事在这个年代一点也不出奇。被重税和天灾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平民哪还有心力养育一个不能讲话的赔钱货。碧琪长得又不漂亮,连卖给贵族或人贩子的价值也没有。
指指他怀里的木盆,碧琪又指了指自己。不标准的哑语罗兰却一看就懂,笑道:“没事啦,反正一样要洗,就连你的份一起洗咯。”碧琪连连摇头,拍拍他的头示意自己比他大,理应她洗。
“罗嗦啦!我是男的!”
虽然嚷嚷自己是男子汉,但在这些年的耳濡目染下,罗兰已经不经意地使用女性口吻。
来到河边,看到沐浴的拉菲罗。对方一点也不避嫌,自管自脱得清洁溜溜,往身上泼水,快乐地哼歌。罗兰也视若无睹,坐下来熟练地清洗堆成小山的衣服。
可恶!连内裤也丢给我洗,那帮女人越来越不知羞了!
脸颊泛红,生长环境严重扭曲的男孩泄愤地用力捶啊捶。一贯以戏弄他为乐的拉菲罗轻笑出声,款款走近,刮刮他秀挺的鼻:“怎么,小鬼,才几岁,就懂得那一套了?”本想不理会,却闻到一股不陌生的味道,罗兰皱起眉头:“你又和男人鬼混了?”
容貌和舞技同样出众的拉菲罗是剧团的顶梁柱,更是花蝴蝶一只,成天在不同的男性间周游,换夜伴的频率比换衣服还快。
“什么鬼混,小孩子不懂就别乱说。”拉菲罗丝毫不以放荡的私生活为耻,双手叉腰,坦荡的姿态宛如衣冠整齐,而非不着片缕。年仅六岁的罗兰也对她丰满诱人的娇躯毫无感觉,只是生气她的皮厚:“荡妇!”
“……”拉菲罗眯了下眼,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随即哼哼一笑,不以为意地径自穿衣上岸。瞪视她的背影,罗兰极度郁闷。
洗得差不多时,艾莎从营地跑来,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愤怒,劈头问道:“罗兰,你对拉菲罗说了什么?”罗兰一怔,意外一向心高气傲的拉菲罗竟然会跑到义母那儿告状。看出他的心思,艾莎稍稍缓和语气:“她没对我嚼舌根,是我看到她红着眼睛走进林子。”
“我……我骂她荡妇,可是这是事实嘛。”无法对最敬爱的义母撒谎,罗兰怏怏地道,不忘给自己找理由。
“你……唉。”终究说不出责怪的话,艾莎叹了口长气,“罗兰,可能我这话对你说得早了点,你知道拉菲罗和那些男人做的事吗?”
“知道。”
底层的孩子早熟,罗兰早已见惯世间百态。别说妓院,现场都看过。强抢民女,买卖幼童,到夜街挑选玩物……所谓的“上等人”,就是这种混帐的下流胚。
“嗯,干我们这行的,常常会受到各式各样的刁难,即使你妈妈我手段老练,有的时候还是混不过去。这种场合,就需要有人去疏通。开始是我,后来……就是拉菲罗。她本来不是这样的女孩子,是那些人害了她。被迫和不乐意的对象上床,谁都会有点变。”
罗兰张口结舌,为太过冲击的真相惊愕失神。
“罗兰,要活下去,本来就有太多的不得已。”
“我……我去向她道歉!”
不经大脑的暴言会带来什么后果,罗兰第一次亲生体会到。
……
这一年,罗兰穿上女装,学习跳舞。
剧团的财政越来越困难,因为多了好几张嘴。天灾人祸、苛捐杂税、魔兽盗贼……太多的威胁使得人们没钱娱乐,更无力养活子女。而艾莎又心软,对付不出钱的对象都是免费表演;看到路边的弃婴流浪儿,也常常拾回来抚养。结果就是原来的成员负担更重了,但谁也没有怨言,因为他们当初也是艾莎捡回来没人要的孩子。
这张脸,白白浪费太可惜了。
看着镜中的自己,罗兰下定决心。
不是没有挣扎,染上再多的女生习惯,他的心态还是不折不扣的男性。
可是只要能让大家吃饱穿暖,有什么关系。
平民没有油水,他也不想敲诈这些淳朴善良的穷人,于是和几个大姐商量,接近富商阶级,掏那些油满肥肠的家伙的腰包。
当然,这么做有风险。但是商人好歹没权没势,无法像贵族那样猖狂。实在应付不了的情况,就由最擅长这种事的拉菲罗摆平。
再上去一定会遭殃,他们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薄冰上的平衡。
迫于经济压力,艾莎也只好让这些孩子抛头露面,暗暗叹息。
白皙的手腕灵活地变幻出优美动人的姿势,手指翻飞出一个又一个动作,套着铃铛的纤足翩然旋转,长长的裙摆如花瓣层层叠叠晕绕开,纤细的躯体虽然缺乏令人心动的曲线,却在轻盈的摆动间勾勒出烟视媚行的清纯。
小小的孩子,已经是风情万种。
每一个摇摆,每一个跳跃,每一个伸展,都充满青春的魅惑,带着一种让人不能逼视的凛然张力,又不失美感,高雅而脱俗,极具感染力和震撼力。
唇角始终上扬,蓝眸不带感情地扫视满堂惊叹的人们,却吸引了更多痴迷的目光。
这是罗兰·福斯卖笑生涯的开始。
……
纷纷扬扬的雪不断飘落,车厢里却是温暖如春。
辛辛苦苦找来柴薪,燃起火盆,罗兰第N次抗议众姐妹对自己的压迫奴役。
“可恶,你们这帮女人,到底有没有廉耻?”
“廉耻?那是什么?”
“是啊,一斤值多少钱?”
舞娘们嗤之以鼻,她们自立自强,活得还不够顶天立地?那些倡导大义道德的贵族,背地里不知有多龌龊!
和这群女人讲话会气死,罗兰聪明地转开,趴在窗上,宁愿看风景也不理她们。
回忆自己七年来的悲惨生活,越想越伤心。
呜!我也好想有个“弟弟”欺负!
冰天雪地里突然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罗兰怔了怔,定睛细瞧,半晌,一边大叫“停车”一边打开门,飞奔而出。
“罗兰!”担心他的艾莎和剧团成员连忙跟着跑出来,只见他跪下刨雪,不一会儿挖出一个幼小的孩子。灿烂的金发,娟秀的小脸惨白如纸。
天上掉下来的弟弟!
兴冲冲地把人抱回去,罗兰毫不吝啬地贡献自己的棉被。另一头,经验丰富的女郎们已经在摩擦男孩冻僵的四肢,灌烈酒温暖身体。
“妈,我要收他当义弟!”等病人的情况稳定,罗兰大声宣布。众人傻眼:“义弟?”
“是啊,我也要让他尝尝你们欺压我的滋味。”
“喂,这么可爱的孩子,你下得了手?”戳戳那略微恢复血色的粉颊,拉菲罗质疑。罗兰冷哼:“那你们怎么又对我下得了手?我也是这么漂亮可爱。”
“哈!”几个毒舌派默契地嗤鼻,“你这个小奸诈鬼漂亮是漂亮,可爱下辈子也沾不上。”
“这孩子一看就粉乖的。”娜蒂雅爱怜地抚摸男孩过长的刘海。仿佛受到刺激,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罗兰立刻推开娜蒂雅,扑到义弟面前,绽开最温柔纯真的笑靥:“醒了吗?”
事实证明,皮相非常重要,演技更加重要。
后来成为东城第一名将,称号“金色死神”的伊芙·比拿就是在天真无邪的孩童时期被这个笑容蛊惑,成为他义兄一辈子的忠实部下。
……
失策。
看着认真擦地的伊芙,罗兰哀怨地抹脸。
他下不了手,的确下不了手。这可爱得令人心怜的孩子,乖巧又听话,善良又贴心。因为丧失记忆的关系,幽蓝色的大眼总是带着一抹彷徨,像遭到遗弃的小鹿,越发我见犹怜。除非他没心没肺,才摧残得了。
“来,伊芙,别做了,一边玩去。”再也看不下去,罗兰抢过抹布柔声呵哄,一副好好兄长的模样。
“可是……”伊芙犹豫。
“乖,这些事我做惯了,我也喜欢做,你去和碧琪玩吧。”装作没看到姐妹们窃笑的脸孔,罗兰在心里挫败地叹息。
算了,我认了,我这辈子就是劳碌命。
……
从纸醉金迷的北城往南行,流浪剧团进入了贫富差距极大的中城东境。
此举是不得已,因为一个有爵位的大富商想将剧团的几位台柱统统纳为宠妾。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她们连夜逃跑,幸好没被抓到。
民不聊生,是他一路所见的光景。
这就是人间地狱吧。
数不清经过多少赤贫的村庄,满地乱抛无人收殓的骸骨,腐烂而爬满蛆虫的尸体,面黄肌瘦的灾民……一幅幅大同小异的画面掠过眼前,应该麻木的心却无法保持平静。
看着这些人,会觉得自己很幸福,但是他们的幸福又有谁来争取?
舞完一曲,依照惯例分文不取,罗兰帮忙姐妹们分送简单的衣物和干粮。对他而言,满足的笑容和掌声就是最好的报酬了。
人善被人欺啊。朝满怀感激送行的村民挥手还礼,罗兰在心底叹息。
“谢谢你,好心的孩子。”
将午饭省下来的野菜饭团递给蜷缩在街角的老妇,罗兰沉着脸返回正收拾行李准备出发的剧团。
“怎么了,罗兰?”注意到义子的脸色阴郁得不同寻常,艾莎关怀地问道。
“我在想,我是不是在做一件无意义的事。”
“怎么说?”
“因为……”罗兰指指狼吞虎咽的老妇,语气成熟得不像个孩子,“我们给了她这顿,可是下顿又有谁给她?最后还不是要饿死,只是时间稍微晚点的区别而已。”
如果不能从根本上改变,一切还是老样子。
年仅十岁的孩子隐隐约约地感到这个真理。
艾莎深有触动地长叹:“可是,人还是要活下去啊,总不能因为挫折就放弃了吧。何况,希望是无处不在的。”
“希望?是有人因希望而得救,但这种世道,祈求希望有用吗?”罗兰有些情绪失控,“现在,在别的地方,一定有人因为没得到帮助而死亡,也不是谁都有好运气被施舍……那些人,要怎么办?”
“……不知道。”
罗兰垂下眼,愤愤地道:“说到底,都是那些剥削民众的贵族的错!”艾莎吓了一跳,左顾右盼确定无人听见后,才小声劝戒:“嘘……罗兰,这种话不能乱说。而且也不是所有的贵族都坏。”
“贵族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连同他在内!
艾莎摇头:“罗兰,你太极端了。”罗兰不苟同地注视她:“那你说,有哪个贵族是好的?”
“这……”艾莎想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出个人选,“听说王妹拉克西丝殿下是一位有德行的人,不但英勇善战,也为百姓着想。”
“哼。”金发男孩讥笑,不以为然,“如果她真这么好,拉菲罗为什么还要陪那个有啤酒肚的小队长上床?碧琪为什么被亲生父母丢掉?这些人为什么还吃不饱穿不暖?为什么啊?!”
艾莎无言以对。
转过身,罗兰走向马车,夕阳照在他挺得笔直的背影上,反射出一抹猩红。
(未完·待续)
风绿之章……贝姆特(节二)
初春的阳光穿过叶缝,闪闪发亮宛如碎金,又仿佛灿烂的宝石群,透过这个景象望出去的天空十分瑰丽,吸引了树下人的注目,也勾动了吟游诗人特有的浪漫因子。
“真是漂亮……”
“你是不是没搞清楚自己的状况啊!”
随着一声粗吼,一只大脚丫印上殷红的长发,踢得可怜的肉票滚倒在地。因为双手被缚,连爬也爬不起来。
“那……那个,君子动口不动手。”红发青年没有生气,还好言劝说。清俊的脸庞安详而无辜,丝毫没有人质的自觉,就像一只误入猎人陷阱的稚鸟。
众抢匪闻言爆笑:“哇哈哈哈!老大,你听他说什么?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们是君子?君子!”
“这只是一句谚语,没有特别意思,不过生命之间是应该和平共处,你们需要钱的话,我可以双手奉上,没有必要搞得这么难看,伤了大家的和气。”某人继续碎碎念。一个强盗不耐烦地踩上他的背:“闭嘴!小子!我们干嘛跟你罗嗦!直接抢不就完事了!”
这样的结果就是你们什么也抢不到啊……维烈叹息着看向翻他背包的三名男子。果然不一会儿那边就叫起来:“这小子穷得叮当响!那么大个包,里面居然才一点衣服,连干粮也没有!”
“什么!怎么可能!”
“没干粮他怎么活!一定有夹层!”
其他盗匪纷纷叫嚣,无法接受这残酷的现实。
“没有!我们全翻过了!”
幸好昨晚以防万一施了障眼法和保护结界。维烈暗暗庆幸,但是他太不会掩饰表情,盗贼头领敏锐地发现:“不对,这小子一定有鬼,再查!还有搜他的身!”
“呃,这是人身侵犯……”
无人理会他微弱的抗议。
“找到了!钱包!”
“哦!一面镜子!”
另一头依然毫无收获,搜身的人相继欢呼。维烈一震,抬头对拿走手镜的盗贼喊道:“等等,钱包你们尽管拿去,镜子还我!”
“没错了,肯定是宝物!”盗贼头领得意洋洋,命令手下上贡。维烈大急,扭动被绑在身后的双手:“还我!还我!那个真的不值钱!”
“哈,你当我傻瓜?”嘲讽一笑,盗贼头领把镜子抛给骂骂咧咧的手下,“用这个试试,说不定就是用什么小把戏藏起了食物,流浪艺人最擅长骗人。”
晶莹的镜面反射着阳光,刺痛双目,回过头的盗贼没接住,眼睁睁看着它掉落。
“啊!”
维烈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呼……他没有对镜子设结界,这一摔,铁定碎掉。
当!一片绿叶从树冠顶部射出,不偏不倚地砸中镜子,带动它翻了两圈,稳稳当当地坠落地面。
“什么人?!”盗贼头领大喝。维烈松了口长气,整个人沉浸在放松的情绪中。
“连一个瞎子也欺负。”
属于少年的清亮嗓音从众人的头顶洒落,音质醇厚,语调有力。从树枝间露出的身形披着泛白的浅灰色斗篷,披肩下隐约可见淡绿上衣和下摆。五官挺拔,柔软的亚麻色直短发下系着一根白头巾。右手挂着连接大剑的皮绳,看似闲散,摆放的位置却无懈可击。一如他的眼神,平淡中包含锐利。
盗贼头领不由得退了一步,他走南闯北多年,多少有点眼光,对方看上去年纪小,气势却不同于常人,还有个最重要的原因:“你什么时候上去的?”
“我一直都在啊,是你们吵了我的午觉。”少年懒懒地道,视线在每个人脸上溜了一圈,“这里是我的地盘,念在你们是初犯,我不收保护金,赶快滚吧。”
“臭小子你说什么!”几个不长眼的盗贼怒吼,听到一声清啼,当场变色,魂不附体地道,“难……难道你是……”
“知道了就快滚。”
“走!”盗贼头领果断地道,不忘示意部下扔下财物,这是道上的规矩。
少年轻巧落地。一只矫健的苍鹰拍拍翅膀,停在他的左肩上,和主人一起好奇地打量还趴在地上的维烈。
“肥羊,你没吓傻吧?”
“谢谢你!”维烈衷心感激。少年兴趣缺缺地用脚尖挑起钱包,踢到手上,熟练地打开检查:“不用谢啦,我要报酬的……唔,你还挺有钱,外表看不出来,拿你三分之二好了。”
“没关系,你全部拿去好了,只是那面镜子,可不可以还给我?”
没有为难他,少年挥剑割断他的绳索。维烈踉跄爬起,如捧至宝地拿起手镜,细心地擦掉上面的灰尘。
“你老婆的?”少年状似无心地问。
“不,我朋友的。”
果然。少年在心里耸肩,看那镜子的材质,就知道不是什么宝贝,那帮没眼光的家伙。
“你是魔法师吧,为什么任他们宰割?”
维烈一讶:“哦,你看得出?”他还以为这个城市的人不但对魔法有偏见,还非常无知。少年盯着他前额的龙形额饰:“那个是‘精灵之眼’,不是吗?能使用魔道具的法师,应该不会差到哪去。”维烈谦和地笑道:“魔法只是我的副业,吟游诗人才是我的主职。”
少年没有起疑,对方看起来就像把“柔弱”二字写在额头上的落魄法师,兼三流的吟游诗人。
“那个,非常感谢你的帮助!”收拾好行李,维烈再次郑重道谢,向只到他胸口高的少年深深鞠躬,诚恳地道,“有什么我能回报你的,尽管说!啊,我叫维烈,你呢?”
“贝姆特。”少年用一种稀罕的目光瞅着他,开口道,“绵羊……”
“呃,我不叫绵羊,叫维烈,维·烈。”以为他没听清,维烈好脾气地纠正,一脸和煦的笑意。
知道你不叫绵羊,但是你就是一头善良好欺活象祭品的羊羔!贝姆特腹诽,当仁不让地挥手:“正好,我缺一个烧饭打杂的小弟,跟我来。”
“啊?”没料到是这样的回报,维烈傻眼。
“还愣着干什么,过来。”
“是……是。”
……
贫瘠的西城,只有少数城镇聚集在有水源的中部地带,其他地方不是荒凉恶劣的自然环境,就是挤在边缘的小村庄群。
贝姆特和维烈邂逅的小树林位于贸易都市渥桑附近,徒步需要半天。到达目的地时,西方的天空已被夕阳染成金红色。
“除了唱歌,你还会什么?”基于强盗法则,贝姆特开始挖掘新收小弟的最大价值。
“弹琴。”
“除了音乐以外。”
“呃……没有特别的本事。”维烈涨红脸,看得贝姆特又暗叹了一声好个皮薄的绵羊,“不……不过,我长期一个人旅行,所以野外技能之类,都还可以。”
“嗯。”贝姆特满意颔首,把厨艺也包括在野外技能里,“那以后这些杂事就交给你,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的。”维烈包容地笑了:“好。”被使唤并不是件愉快的事,但把对方看作年幼需要照顾的同行者,也就没什么抵触了,何况他原本就是宽宏大量的人。
经过一家打铁铺时,贝姆特仿佛想起什么:“你身上还有武器吗?有没有被那帮家伙收掉?”
“那个,我本来就没戴武器。”话音刚落,维烈看见对方瞪大眼,满脸难以置信:“你你……居然能活到现在!运气真不是普通的好!在这里待着!我买把防身匕首给你!”
“不……不用……”
“闭嘴!”贝姆特不由分说地一挥手,跑向不远处的武器店。维烈呆呆目送他,半晌,轻笑出声。
嗯,是个好心肠的孩子啊。
他马上就发现他错得多么离谱。
当少年走出店铺,看到他的新同伴蹲在路边,将一只热气腾腾的纸包递给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
“维烈!”揉揉眼,再揉揉眼,直到闻到一股食物香气,贝姆特才回过神,飞奔过去,一把拎起让他气炸肺的小弟,“你这白痴!你在做什么!”
“咦?”红发青年一头雾水地回望他。女孩狼吞虎咽,连袋子也来不及拿掉。
“慢……慢点,还有,纸不能吃!”维烈关怀地劝阻。贝姆特深呼吸,又将他拖出几步:“我要被你气死了!你居然买吃的送给乞丐!”看看周围那些呆若木鸡的市民,全傻了!
“不是,是我带的干粮。”
“干粮?”干粮怎么会是热的?算了,这不重要,“哪有你这样大方的施舍!给钱也罢了,食物决不能给!下次再犯,我割你的肉吃!”维烈吓了一大跳,结结巴巴地道:“没……没这么严重吧?”贝姆特逼近他,灰眸燃烧着熊熊怒焰:“你说呢?”
“……”自动消音,不敢回答。
“真是没见过比你更白的羊。”认命地叹了口气,贝姆特揪着他跑路。维烈跌跌冲冲地走了一会儿,鼓起勇气道:“贝姆特,那个小女孩很可怜,她是肚子饿,当然给她吃的不是钱,所谓燃眉之急……”
“你不是隐捷敏亚人吧?”贝姆特倒是镇定下来,没有再被怒气冲得团团转。维烈点头。注意到他一头红发,贝姆特微微眯起眼:“梅迪人?”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嗯,大陆的人。”
“那我现在告诉你,给我记好……在这里弱者没有生存的权利!唯一的觅食方式不是偷,就是抢!乞讨是罪恶,施舍更是罪恶!”
“可……可她还小,腿又瘸了,既不能偷,也不能抢啊。”维烈不是不了解西城的民情,当下从人道和事实两个角度反驳。贝姆特叉腰道:“就是看在她还小,才没打扁她和你。不是我们狼心狗肺,而是没有余力再同情她!你白送她一顿饭,对那些辛辛苦苦弄到粮食的人多么不公平!”
“……是。”维烈无言以对地垂下头。见状,贝姆特缓和神情。虽然他年纪小,但是相处了一段时间,他不自觉地以长辈和老大自居:“好啦,不知者不罪,看我买给你的匕首,一级货哦。”说着,亮出一把犀利的铁剑,用娴熟的手法比画。
“这这……太锋利了吧。”维烈被那寒光闪得心慌,他是标准的和平主义者。
“就是要锋利才好。”贝姆特又拿出皮绳,撩起他的袖管,做了个简易的伸缩装置:“看,这么一按、一抽,就会弹出来……这是最简单的袖剑了,再学不会你就去自杀。”
“呜……”维烈只得认真记录他的步骤,幸好的确不难,很快就学会了。监督他演示了两遍,贝姆特点点头,指了个方向:“走吧,填饱肚子。”
旅馆兼酒馆“长短剑”里,传出欢快而悦耳的旋律,混合着拍手、跺脚、和口哨声。这首曲子名叫“风之狂舞”,是佣兵和冒险家常唱的小调,长短剑的客源也主要是这些人,气氛自然火热。
随着夜幕的降临,店里的位子全部客满,站着的人比坐着的还多,餐厅里充斥着乱七八糟的歌声,醉意与酒气弥漫。
哦,原来是一流的吟游诗人,人不可貌相。一边嚼黑面包,贝姆特一边意外地评价。在西城卖艺赚钱可不容易,开始维烈自告奋勇解决晚餐费用时,他是抱着让他碰一鼻子灰的不良居心,没想到结果出乎意料。
“贝姆特,给。”维烈开心地呈上酬劳,完全进入小弟的角色。
“你拿着吧。”贝姆特推拒,今天既然已经收了一个钱包,他就不会再收任何进帐,这是原则,“快点吃饭,明天还要起早。”
“你有什么事吗?”
“嗯,我要去南边的矿山调查一下。”垂下的双眼闪过剃刀般冷厉的光弧。维烈心满意足地喝清水配面包:“是任务吗?你也是冒险家?”贝姆特差点喷水,定了定神才想起吟游诗人确实算冒险家,奇道:“你怎么不跟人搭档?”
“呃,我不太喜欢和人深入交往。”
“哦?”贝姆特歪了歪头,飒爽的眉宇第一次裸露出一丝符合年龄的稚气,“我还以为你是太没用被踢出队伍。”维烈有些受伤:“我……我也不是那么没用。”
“法师脆弱并不丢脸,对了,你擅长哪些法术,可以说说吗?”
“嗯……我的火焰魔法还可以。”
贝姆特惊讶地睁大眼……会火焰魔法的法师在西城可是炙手可热,这样的人物,为何会被一群小贼打劫?正怀疑间,邻桌的交谈声传入耳中:
“喂,听说没,罗威特那人渣在招兵买马。”
听到“罗威特”这个名字的瞬间,少年震了震,脸色变得苍白。瞥见这一幕,青年露出担忧之情。
“活该,想宰他的人太多了啊,不但灭了两大世家,还动不动搞屠村……疯子一个!不尽义务,妄想霸着城主的位子,等着被拉下来吧。”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至少他现在还是城主,而且耳目众……”
一言未毕,几个面目狰狞的大汉拍案而起:“你们俩,嘀嘀咕咕什么!”
“怎么,还不许人说?”西城的男子没有窝囊废,即使实力差一目了然,还是不甘示弱地顶回去,引来一室帮腔的叫好。
“维烈,走。”在骚乱扩大前,贝姆特克制内心沸腾的杀意,用压抑的语调道。他身边有个累赘,这种狭窄的地方大剑也施展不开,不宜大动干戈。维烈慌慌张张地拿起还没吃完的面包跟上,节俭是他从小养成的美德。
“滚开!别挡路!”没等他绕过桌子,混战就开始。一人推了他一把,同时一只啤酒杯飞来,万分凑巧地砸中他的后脑勺,浇了他一头湿。
轰隆!群殴的人们僵住,一齐看向声源:四分五裂的桌子和一个半昏迷的男人。
啪!刚刚扔酒杯的大汉被礼尚往来地泼了一脸水。
一手将还迷迷糊糊的红发青年护在身后,少年拔出背上的大剑,露出辛辣的笑容。
“敢打我罩的人,找死。”
“臭小子!”
被泼水的大汉抹了把脸,怒气冲冲地抡拳揍他。贝姆特翻过剑,用平面狠狠击打他的腹部,同时一脚踢中他膝盖,让他跌倒在地。
在旅馆之类的营业设施不得闹出人命,这是隐捷敏亚不成文的规矩。加上隐藏身份的必要,即使在盛怒中,贝姆特还是控制住杀人的冲动。
大汉抱着肚子口吐白沫,显然那一击甚重。他的同伴发出愤怒的咒骂,纷纷抢上。
“等等,不要动粗!”
维烈举起右手,一道青色的气墙拔地而起,硬生生挡住包抄过来的敌人。正要退到店外的贝姆特愣了愣,其他客人惊惶地喊道:“是魔法师!”
风系。因为有个法师姐姐,贝姆特判断出那道墙挡不了多久,封闭环境也不利风魔法发挥,连忙拉着同伴往外退:“用风箭射他们!你做得出风墙,应该没问题吧?”
“可……可是……”维烈实在不想杀生,但眼下的情况有一半是他的责任,紧急开动脑筋,喜道,“有了!”说着,从腰包里掏出一只小瓷瓶,拔开木栓,配合起动语平挥:“狂风术!”
正好打破风墙冲出来的众人迎面撞上一股大风,摇晃片刻,相继倒地。
“这是怎么回事?”贝姆特不解:狂风术没有这种效果啊。
“麻痹粉。”
“你这笨蛋!”贝姆特急忙闭气,这里是上风处,挥发的药粉随着气流回返,等于是无差别攻击。当下四肢酸软,头晕眼花。维烈也发现自己的失误,手忙脚乱地扶住他:“你你……没事吧?”
“我会被你气死。”本来想一人补一剑,这下只好走为上策,贝姆特勉力攀住他,“快点,在警卫队来之前离开!”维烈也不废话,带着他使用移动术。
跳跃了几次,两人来到下午见面的树林,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维烈小心地将年幼的同伴扶到树下,贝姆特没好气地道:“你倒没被麻痹粉放倒。”
“那个,我的体质不同于常人。”
贝姆特没有听出真正的含义,只接受了表面意思。药师因为职业的关系,的确比一般人具有抗药性。见他还是不能动弹的样子,维烈说了声抱歉,食指划了个符文,一颗晶蓝的水球凭空出现,豁然爆开。贝姆特打了个寒噤,酥麻的身子被冷水一冲,顿时恢复了几分行动能力。
“这、这是水球?!”初春的夜晚很凉,但是让他结巴的却不是寒冷,“你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啊?我城很干旱,只有高段水系法师才能释放出最低级的水球术,你还会风魔法、火焰魔法……有这么强的能力,还当吟游诗人,任由那帮三流强盗欺负,你脑子坏掉了?”
“呃……我只是想安安静静生活,那无论当流浪法师,还是吟游诗人,不都一样吗?”
“这倒是。”看出他说的是真心话,贝姆特不再质疑他的精神状态。因为两人是贴身而立,维烈察觉他冻得发抖,急忙让他靠着树干,熟练地生火扎营。
橘色的火苗散发出暖意,切割出一个明亮的空间。凝视同伴急促中也显得悠然舒缓的举止,在火光的照耀下更温煦祥和的侧面,贝姆特又感叹了一声:“你真是个奇怪的家伙。”
“是吗?”维烈回了个柔和的浅笑。
“嗯。”贝姆特从包里拿出干净衣服,大大方方地替换。维烈反而不好意思地别过头,脸颊泛红。
“都是男人,你害什么臊。”
“那……那个……”
“这个,那个,呃……这三个是你的口头禅。”白了他一眼,贝姆特用毛巾擦头发,“今晚只好露宿了,本来还想请你睡床。”维烈真诚地笑道:“没关系。啊,贝姆特,你不回家吗?还是离家出走?”看模样,这个性格颇为早熟的少年顶多十四、五岁,这么小的孩子就单身在外游荡,太不正常了。
擦拭的手微微一僵,然后是听不出喜怒的声音:
“我家被灭门了,只剩我和我姐姐两个人。”
“啊……”维烈为说错话懊恼不已,试图补救,“那个,我也差不多。”贝姆特已调整好情绪:“这年头这种事不稀奇。”
一时无话,只有柴火发出的噼啪声回荡在静夜里。
“我去睡了,下半夜换我守。”照顾年长却菜鸟的同伴,贝姆特径自做好安排,拿出毛毯。维烈摆手:“你放心睡吧,我设了结界。”贝姆特笑着睨视他:“看来我捡了个宝。”
第一次看到他笑,维烈情不自禁地回以笑容。这孩子不冷酷也不孤僻,但神色间总有一丝淡淡的抑郁,唇角上扬的瞬间像清风吹散乌云,格外灿烂夺目。
贝姆特把毯子绑在肩上,灵巧地往树上爬。维烈看得傻眼:“你……你干什么?”
“睡觉啊。”
“为什么到树上睡?”
“我一向这样睡。”抓着一根枝桠,贝姆特居高临下地瞅着他,一脸理所当然。维烈看得心惊胆战,起身劝阻:“这不是好习惯,快下来。上面很冷,还是躺在火堆旁暖和。”
“睡在地上才冷,老了还会得关节炎。”
维烈一窒,再次说服:“但……但是会摔下来啊。”贝姆特已找到合适的位置,舒舒服服地躺下:“不会,我睡相很好。”拿他没办法,维烈只得叹了口气,坐回原位。
熟悉的清香沁入心脾,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少年无声地叹息,眉间仇恨与怀念交织,渐渐被忧伤抚平。
也只有在这种环境,他才睡得安稳,不会被噩梦所扰。
……
破晓时分,贝姆特就自动苏醒,想起昨天的事,探头张望。篝火还燃着,旁边的几根干柴动都没动,显然不是自然的火。维烈依然睡得香,侧躺的身子盖着毛毯,长发松散地用白色发带扎起,披散在草地上,有一两缕垂荡在线条柔和的颊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像一幅画……
贝姆特下意识地屏息。这个男人,实在和这个粗犷野蛮的城市格格不入,在这样幽静闲雅的自然风景中,倒是无比相融。
为什么要特地跑来这种鬼地方?我们想出去都出不去。困惑地揉了揉头发,贝姆特轻手轻脚地爬下,踢了踢同伴:“起来了。”
“唔……”维烈翻了个身,先确认脑后的发带,随即放松下来,慵懒地躺着,似乎在摆脱睡意,过了一会儿,才漾开一贯温和的笑靥,“早上好。”嗓音温润中带着些微鼻音,比平时更醇柔,出奇悦耳。
没忽略那个小动作,也纳闷他还闭着眼睛。照理,突然被惊醒,应该会反射性地睁开眼。
古怪。从头到脚的古怪。
“你眼里藏着什么宝贝吗?”偷偷观察思量不符合贝姆特的个性,弯下腰,直截了当地问。维烈一怔,笑意加深:“不是,我怕……吓坏路人。”
“?”
“我的眼睛,是红色的。”
“哦,真特别。”贝姆特没有恐惧,反而感到有趣,强盗劣根性之一就是喜欢稀罕的东西,“天生的?还是后天,比如魔法失败?”维烈苦笑:“后天,也算是法术失控吧。”
“笨哪!把自己搞成这样!”又踢了他一脚。维烈哭笑不得,虽然贝姆特对事情经过完全不清楚,指责倒是没错。
“起来起来。本来要走十公里才有条河,有你在,倒是不用打水了,还可以洗脸。”贝姆特对小弟在杂务上的“用途”非常满意,“早饭想加什么菜?我以前布的陷阱应该有两只野兔或鸽子落网,就吃烤肉好了,别告诉我你吃素。”
“不不,我不吃素。”维烈坐起来,开始勤劳地打杂。先叠好毯子,整理仪容;再把锡壶装满,放在火上加热。水开时,贝姆特正好拎着战利品回来,一并交给他处理。
“我第一次在野外吃这么好。”
啜了口香浓的咖啡,少年感动地道。他出身商贾人家,小时侯生活条件优渥,但是自从惨遭灭门后,就风餐露宿,颠沛流离。
烤乳鸽、野兔肉、杂菜汤,还有地瓜和面包。这一餐在其他城可能不算什么,然而在西城,绝对是丰盛的飨宴。
维烈咬了一小口肉细嚼慢咽,闻言高兴地笑了笑。贝姆特无力地斜睨他:“你连吃东西都这么斯文,是不是贵族啊?”
“啊?不是不是。”
“那就吃快点!”贝姆特用力一拍他的背,差点让维烈呛住,“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给别人看到你这副样子,一定笑你娘娘腔。”
“可……可是……我胃不好。”
“老天!法师真是脆弱!”少年下了个偏见,蓦地一挑眉,扛着大剑站起,手上还拿着一只兔腿。金黄的颜色催化食欲,令眼见形迹败露而走出树丛的数名男子猛吞口水。
一目了然他们的来意,贝姆特绽开犀利的粲笑:“太好了,有人来抢,吃起来更有味道。”
我觉得消化不良啊。维烈苦着脸咕哝,鸵鸟地躲在他后面。只差没插一根白旗,表示我是和平大使,大家坐下慢慢谈,有事好商量。
“小子,分点给哥们。”领头的大汉自始至终盯着食物,连贝姆特的脸也没注意。
“抱歉,这是我和我小弟辛苦的成果,恕不分享。”
虽然觉得分一点也没关系,维烈还是理智地沉默,毕竟他不清楚这里的规矩,不适合乱插嘴。
“敬酒不吃吃罚酒!”众人争先恐后地冲上来。跑得最快的一个被踢了个跟头,其他人也被高速移动的身影打得哀哀叫。贝姆特百忙中对身后的人交代:“喂,至少保护好自己。”本来维烈没能力自保的话,他不会做此要求。
维烈点头,用结界把自己牢牢包起来。
拉机簧让陷坑和藏在树叶间的弓弩发动,贝姆特很快摆平抢匪们。这片森林是他的天下,早就针对各种情况做好万全的准备。
“不……不必下这么重的手吧。”维烈有点不忍。倒不是怕死人,他看过的尸体多了。只是这么美好的清晨,见血实在不舒服,何况他在吃饭。
“没关系,这里是树林,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最好的肥料。”贝姆特无动于衷地坐回火边,扳下一条腿继续大块朵颐,补充了一句,“如果我去抢吃的,也会做好被宰了的心理准备。”
唉。维烈在心里叹气,伸手想拍拍他的头,被反射性地躲开。
“……不要随便触碰战士,我不是讨厌你。”愣了愣,贝姆特看出他没有恶意,神色微赧地解释。维烈回以理解的笑:“嗯……嗯。”
“你也要尽快适应。”见他只吃了一片面包,半只乳鸽就不再动,贝姆特皱起眉头。维烈连连摇手:“不是的,我胃口本来就不大。”贝姆特把吃了一半的兔腿往他嘴里一塞,又扔了两只熟地瓜:“我们要长途旅行,这么点连半天也支持不到。”维烈只能努力消灭。
把剩余的食物打包,贝姆特麻利地熄灭营火,收拾行李。维烈也背起背包,用一只看不出材料的罐子喷头发。昨天被酒淋,又在地上躺了一夜,需要清洗一下。
贝姆特见怪不怪地采取无视态度,法师本来就是一种异次元的生物。
但是他不知道,维烈的特异已经超过法师的范畴。
清脆的鸟鸣撕开淡淡的雾气,只走了一小会儿,周围就阳光明媚。隐捷敏亚水源匮乏,植物以生命力旺盛的常绿乔木为主,遍地连野花也没有,但是青翠的颜色极为醉人,维烈开怀地欣赏。
“对了,贝姆特,要不要吃水果?”饭后摄取适当的维生素有益健康,野外生活更应该注意营养。
“水果?哪来的水果?”贝姆特惊讶地转过头,他几乎连水果是什么都忘了。
“现在没有,马上会有。”维烈打开腰包,取出一小袋土均匀地洒落,蹲下嵌进一粒黑色的东西,“这是苹果种子,我把它放进去。”
“……过几个月,也许是能吃到苹果。不过很抱歉,我有急事,等不了这么久。”
“不是啦!你看着!”
青年合手施法,伴随充满节奏感的咒语,柔和的白光形成类似护罩的光圈笼罩住土堆,星星点点的水珠旋转舞动,在阳光的照耀下辉映出晶润的光泽。清新的水气吹上少年的脸庞,温柔的感触将他从惊愕状态中拉出来。
奇迹出现了。一株小小的幼苗破土而出,细细的芽孢还沾着一点泥,在浇灌下渐渐舒展开来,分出两片嫩黄的叶子,中间更小的一点是顶芽,光芒变强,小草的颜色也转为鲜嫩的绿色,迅速抽高,很快变粗变壮,叶子蓊郁地增长,化为茂密的树冠,几颗青碧的果实也露出羞涩的面貌,逐渐透出红色和黄色,最后完全变成诱人的艳红。
贝姆特一霎不霎地注视这个惊心动魄的情景,连呼吸都停止了,生怕稍微动一动,这个活生生的梦就会破碎。
“太厉害了,维烈!你太棒了!”终于回过神后,他激动得双拳紧握,希翼地望着同伴,“你能种很多棵吗?很多很多,把全城都种满?”说着,比了个夸张的手势,灰眸因兴奋而灿灿放光。维烈在他的目光下瑟缩:“呃……那超过我的能力范围,我一天只能种一棵,还必须有相应的条件。”
“这样啊……”贝姆特失望地叹了口长气。虽然不是自己的错,维烈还是很内疚:“对不起。”
“说什么呢,你真厉害。”
再次看向那颗苹果树,少年抚摸粗糙的树皮,感受那真实的触感,深深叹息,发自肺腑地道,“维烈,虽然你很弱、很笨,但是,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法师哦!这种本领,比吐火啦、喷水啦什么都棒。”青年的脸色顿时变得比他的头发还红。
“哪。”摘下最大的一只递给他,贝姆特却迟迟不采自己的。神情褪去孩子气的欢愉,转为成人的感伤:这样珍贵的宝物,全城有几个人有福气品尝到?
“贝姆特?”
“没事。”
甩去这波无谓的情绪,少年摘下一颗凑到唇前,轻轻咬了一口。
脆嫩而酸甜的滋味,是他生平吃过最棒的美味。
前传·冰泪石中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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