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看一场好戏
作者:子莫语|发布时间:2024-06-28 15:22:15|字数:360686
便在秦嫣对夏生解释的当下,从走廊的另外一头,已经传来了阵阵喧哗声,隐约中有人在怒骂,有女子放声尖叫,还有各种摔打杯盏的声音,即便什么也看不到,也能想象到那是一副何等混乱的场面。
于是夏生对秦嫣点了点头:“今夜就暂时到这儿吧,你打算如何避开那顾家的三少爷?”
因为有毕庆文在场,秦嫣不便向夏生行弟子礼,只能微微执手而道:“如此,那秦嫣便先行告辞了,先生保重。”
说完,秦嫣身形一闪,直接来到了红鸾阁的窗边,随即将身体轻轻舒展开来,自窗台上一跃而下!
“哗啦。”
下一刻,一对明橙色与青色火焰交相辉映的炎翅自秦嫣的身后急展而起,带着秦嫣如天边的流星一般,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在目送秦嫣离开之后,毕庆文这才将目光挪到了夏生的身上,问道:“那夏公子,我先送您回威宁侯府吧?”
夏生笑着摇摇头:“不着急,难得有热闹可以看,我倒是有些好奇,面对九大家的公子哥闹场,那位墨少爷会如何应对?”
事实上,夏生只对毕庆文说了半句话,而将后半句话压在了心底。
因为相比起墨渊此刻的窘迫,夏生其实更想要看看,秦嫣的那位未婚夫,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然,这个理由,是决计不能对毕庆文明说的。
至于为什么自己会突然生出这样的念头,夏生自己也不太明白。
便姑且先将此定界为师父对徒弟终身大事的关切吧……
可惜的是,夏生在红鸾阁的门口等了大半天,却始终没有见到有人冲到走廊上面,颇有种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于是他只能主动走出了屋内,向着走廊的另外一边行去。
原本就一直候在那里的小厮竟还没走,看到夏生过来,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去,急声道:“惊扰了公子,小的实在是罪该万死!今日楼中有人闹场,还望公子在雅间内稍待片刻,等那些贼人被赶走之后,小的自然会通报公子的。”
夏生摆摆手:“无妨,我下楼去看看。”
“使不得啊公子……”小厮脸上的都快哭出来了,一把拽住夏生的衣角,惨巴巴地说道:“公子的贵体要是伤了根寒毛,大掌柜还不得把小的扒了皮啊!”
夏生无奈地撇开了小厮的胳膊,对他承诺道:“放心吧,就算到时候出了事儿,也怪不到你头上,我会跟你家掌柜的说的。”
说完这句话,夏生便头也不回地走下了楼梯。
那小厮只是一个普通人,拼力气又哪里是夏生的对手,顿时被夏生的手劲儿带了个趔趄,再向起身去追的时候,却发现毕庆文拦在了自己面前。
“别多事,不然到时候夏公子一个不高兴,跟你们老板说上两句不好听的话,你才是真的麻烦了。”
小厮闻言,顿时狠狠地打了个颤,只能目送夏生和毕庆文离开,随即脚下一软,满脸哭相地跌坐到了地上。
他觉得,自己今日恐怕是闯了大祸了。
另外一边,夏生慢步从台阶上走了下来,顿时发现之前还歌舞升平的烟雨楼大厅,已经变成了一片狼藉,几个花楼的打手龇牙咧嘴地倒在地上,哀嚎遍野,打翻的酒桌、酒瓶,散落得到处都是,就像是被人给洗劫了一通似的。
可偏偏就在这么一番景象之下,却出现了一幕非常不和谐的场面。
因为在大厅的角落处,还有一张酒桌安安稳稳地落在远处,桌前的人也仿佛对场间的一切视若无睹,仍旧在饮酒、谈笑,与身边的美人逗趣。
颇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家风范。
仔细想想,这似乎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他是烟雨楼的大掌柜,更是此地十七间花楼,五座赌坊的背后大老板。
墨渊。
在墨渊的身前,二十多个黑衣大汉一字排开,身上闪烁着色泽各异的武气光辉,放眼望去,其中实力最强大的那个,竟然是一位堂堂武王!
那可是武王啊!
竟然只是在花楼里面作为打手!
一时间,夏生对于墨渊的势力再度有了一个新的评估。
可这还不是最令他吃惊的,更加让他为之惊讶的,是站在那二十多个黑衣大汉身前的那个少年。
从年纪上来看,少年应该比夏生稍微大一些,大约十八九岁的样子,生得一双浓眉,高高的鼻梁,但双眼似乎有些失焦,眼神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咄咄逼人,反而显得有些……怎么说呢,太过和善了些,感觉不到半点杀气。
如果夏生没猜错的话,这个人应该便是顾家的三少爷,顾知星了。
只是,眼前的这个人却并没有给夏生一种纨绔子弟的感觉,更没有世家豪门的贵气,反而在他身上有一种市井贫民的味道。
当然,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或许还不至于令夏生对其刮目相看,他真正在意的,是这位顾家三少爷手中的剑,以及他形单影只的萧索。
顾知星是一个人来的。
他并没有带上家里面的随从,也没有如阔少出门一般有人护拥左右。
他只用了一个人,一把剑,便将这整座烟雨楼搅得天翻地覆,便将十几个护院打得痛不欲生,而他手中的剑,甚至还没有出鞘。
总之,这个人与夏生之前所想象的模样完全不同,以至于让他对其更感兴趣了一些。
夏生的到来,很快便惊动了场中的两边人马,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聚集到夏生的脸上,似乎想要知道他是站在那一边的。
面对如此阵仗,夏生心中毫不发怵,笑着摆摆手道:“你们继续,我只是碰巧从这里路过,顺便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顾知星冷冷地看了夏生一眼,想要透出警告的意味,可惜在其他人看起来,却像是一只温顺善良的小绵羊,根本没有半点杀伤力。
于是他只好重新回过头来,厉声对墨渊说道:“我再问你最后一句,依依姑娘,到底在哪里?”
墨渊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轻轻抿了一口身边歌女奉上的清酒,淡然而道:“待会儿下手的时候注意点分寸,别伤着三少爷了。”
“是!”
那位武王沉声应了一句,随即当先一步,脚面在地上踩出了一道浅坑,整个人如离弦的箭矢般,朝顾知星直掠而去。
而与此同时,顾知星手中的剑,第一次出鞘了。
但他体外所荡起的武气光辉,却只是红色!
第一百章 三少爷的剑
顾家三少爷,顾知星,竟然只是一位武士境的修行者?
这样的结果实在太令人震惊,太出乎人们的意料。
但对于夏生来说,他最没有想到的,不是顾知星的境界,而是顾知星明知自己与敌人的实力差距,依旧奋不顾身地举剑迎了上去!
武士对武王,胜利的几率有多大?
零。
即便将顾知星与夏生易地而处,夏生也不可能取胜。
即便夏生手中拿的是惊邪枪,使的是他最负盛名的百鸟朝凤,他也绝对不可能跨越三个大境界,将胜利的天平翻转。
顾知星输定了。
夏生是这么想的,墨渊是这么想的,那位叫做呼延烈的武王也是这么想的。
但顾知星不这么想,所以他手中的剑没有半丝的颤抖,他掠空而上的身形依旧决绝如初。
下一刻,在烟雨楼的顶穹上,升起了一轮如血色般猩红的太阳。
将呼延烈的脸庞映得一片通红,更在这方圆十丈之内升起了阵阵温热。
残阳似血,落日尤辉。
顾家三少爷的这一剑并不是什么太过高深的剑法,也并没有太过凛然的杀意,但凡踏足过剑道修行之人皆能认出,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记剑招。
就连毕庆文也在第一时间脱口而出:“落日剑?”
落日剑,乃是所有修行者刚刚成为剑士的时候,都可以学习到的,最基础的,也是最普通的二星剑法。
此时顾知星所显露的境界乃是剑士,所以他能使出落日剑一点儿也不令人意外,反而更透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意味,可别忘了,此时的他所对阵的,乃是一位堂堂武王!
用落日剑来吓唬一下普通人,或者在同阶之内逞逞威还可以理解,但想要用这一剑来击退武王?
便如同一只蚂蚁在咆哮着向虎豹发起冲锋。
一时间,顾知星的身形甚至无法让人感到破釜沉舟的悲壮,而是显得有些可笑,有些可怜。
毕庆文摇摇头,似乎已经能够预见到接下来的结果如何了,他轻轻叹了口气,撇过头来,却发现夏生的眼中竟透着一股凝重。
毕庆文一愣,正想要开口询问,却突然听到场中传来了一声巨响。
他重新回过头去,发现顾知星和呼延烈的交手似乎已经结束了,可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场中的形势似乎并不如他一开始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顾知星此时站在原地,胸前的黑色长衫已经寸寸碎裂,一个浅浅的掌印清晰地印在他的胸腹间,他的嘴角淌着殷红,双腿不住地打着颤,但他,并没有倒下。
他手中的三尺长剑上出现了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缺口,如果再深一些,恐怕就能将此剑彻底折成两段,但在剑尖上,却悄然滴落了一点血珠,砸在白玉石砖上,溅起一声沉重的轻响。
这血,当然不是顾知星的,而是呼延烈的!
直到这个时候,毕庆文才终于将目光骇然转到了对战的另外一方,呼延烈的身上。
相比起顾知星,呼延烈的情况完全是另外一个极端,甚至与片刻之前的他没有丝毫区别,身上的幽绿色武气依旧璀璨夺目,呼吸平稳有力,甚至衣衫上未曾荡起半点褶皱。
无疑,这场对战的结果还是如所有人之前所预想的那般,顾知星败了。
而且是惨败。
但如果再仔细看一看会发现,呼延烈的眼中,并没有透露出胜利的喜悦,甚至不如刚开始那般平静,而是透着某种死里逃生的后怕!
再向下看去,可以发现,在他的脖颈之侧,竟然被划开了一道浅浅的血痕,便如同一轮永恒的残阳,将他的领子染成了一片鲜红!
这是怎么回事!
毕庆文脸色大变,不禁大感后悔,自己竟然错过了这场战斗最精彩的一瞬间。
但事实上,除了他之外,场间真正能看懂先前那场胜负的人,只有三个。
顾知星、墨渊,以及夏生。
就连呼延烈自己都不明白,顾知星的剑是如何伤到自己的!
诚然,在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认为这一战不会有任何悬念,可呼延烈却并没有生出半点轻敌之心,不是他认为自己会输给一个小小的剑士,而是他必须谨慎小心一些,以免伤了这位顾家的三少爷的性命。
所以呼延烈并没有动用兵刃,而是准备用一双肉掌接下顾知星的落日剑。
可谁曾想,他竟险些失手了!
如果不是双方的实力差距实在太大,呼延烈的反应极其迅速,恐怕他在顾知星的落日剑下,还会受更重的伤!
即使如此,顾知星的表现也足以令众人为之惊艳了。
因为他竟然以武士之资,真真切切地威胁到了一位武王的生命!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在那一瞬间,呼延烈还是没能收住手,将一成的力量渡入了顾知星的体内,当即震断了他三根肋骨。
好在情况还算不上太严重,顾知星甚至还能站在呼延烈的身前,否则,一位堂堂九大家的少爷若是死在了烟雨楼,墨渊的麻烦可就大了!
念及于此,呼延烈再一次迈开了步子朝顾知星走去,他想要将功补过,将这位顾家三少爷生擒下来,再向自家大掌柜请罪。
可事情的发展又一次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预料。
因为就在下一刻,顾知星手中的剑,第二次亮了起来!
这位顾家三少爷,竟犹有战力!
便在呼延烈那无比震惊的目光下,大片尘土喧嚣而起,如一条升腾而起的黄龙,径直朝呼延烈撞了上去。
同样是基础剑术,二星剑法,黄尘剑!
这一次,呼延烈的应对比先前更谨慎了许多,也顾不得所谓的以大欺小了,干脆利落地自手中凝出了一道幽绿色的软鞭,当即向着那条黄龙缠了上去。
还是那句话,双方的境界差距终究太大了。
顾知星的这一记黄尘剑贵在偷袭,可呼延烈的反应却是太快了,甚至不等对方手中剑势成形,就已经牢牢锁住了顾知星激昂而起的剑气,使其难动分毫,进退不能。
这一次,顾知星输得更加彻底。
待尘烟散去,他便将会成为呼延烈案板上的鱼肉,任其拿捏。
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一道人声却突然传进了顾知星的耳中,更响遍了这整座大厅。
“苍狼倒挂,尾宿位,进!”
第一百零一章 基础剑技的逆袭
顾知星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又怀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但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竟然没有片刻的犹豫,便听从了那人的建议。
下一刻,顾知星身前的黄尘尽皆落地,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银华倒泄,从远处看,仿若有一道星幕自天边滑落,美轮美奂。
所谓苍狼倒挂中的“苍狼”,并不是指的某种灵兽,而是苍狼星!
便如落日剑、黄尘剑一样,这一记苍狼倒挂,同样是一招基础剑技,但于顾知星的手中施展出来,竟让人感受到了某种大道至简的震撼!
呼延烈手中的鞭影随之落空,陷入万千星辉当中,难以自拔。
见状,呼延烈手腕急抖,空中的鞭影徒然生变,以一化三,三再化九,生生不息,无边无际,便宛如在顾知星的身前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对方一头撞上来,自投罗网。
与此同时,顾知星却并未趁势向其发动第二次袭杀,而是严格服从了说话之人的建议,向着尾宿位的方向,冲了过去。
群星闪耀,苍狼独秀!
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再看向顾知星手中的剑,竟然真的从那网罗密布的鞭影气痕中觅得了一丝无比狭窄的缝隙,然后携决绝之势,刺了进去!
幽蓝色的星芒与赤红色的剑气交相辉映,尽数汇集在剑尖的那一点之上,如水银泻地,一往无前。
剑锋切割在那漫天幽绿之上,便好像是星辰急坠,与空气发出了阵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紧接着,顾知星的身前豁然开朗,一片广阔,他终于成功突破了呼延烈所布下的层层阻碍,来到了他的侧后方。
一阵无比灼烫的刺痛感立刻传入了呼延烈的脑中,转头看去,于他的右手手臂上,竟然再添一道血痕!
如果单以结果论之的话,这一次,顾知星完胜!
然而,这一战还远远没有结束,以呼延烈的实力,就算顾知星再在他的身上添加上百道这样的伤痕,也无法伤到呼延烈的根本。
一切注定只是徒劳。
而别忘了,直到此刻,呼延烈也并未拿出自己全部的实力,比如他缠在右臂的那条软鞭就迟迟没有出手!
可就在这个时候,第二道人声却紧接着响了起来。
“磷火剑,参宿位,退!”
从声音上来判断,这与之前说话的是同一个人,但给出的命令却叫人满头雾水。
因为尾宿位和参宿位是两个全然相反的方向,如果顾知星按照他所说的来执行的话,不是当于又回到了呼延烈所布下的天罗地网当中吗?
没人知道说话人葫芦里面卖的到底是什么药,即便是对基础剑技有着超出常人理解力的顾知星也不明白。
但他仍旧毫无保留地相信了对方,并义无反顾地这么做了!
这已经是顾知星使出的第四剑了,而且剑剑不同,即便只是基础剑技,也不得不令人感慨顾知星的博学多识,仿佛一应剑法均是信手拈来,每一剑都浸淫多年,但最让人好奇的,却是以他如今的状态,还能撑多久?
还能,出几剑?
顾知星用自己的行动给出了答案。
下一刻,一片火光冲天而起,无风狂乱,径直便朝着呼延烈的身后倒卷而去!
顾知星的自投罗网令呼延烈眼中喜意大盛,因为他已经做足了打算,不管对方在这一记磷火剑之后还有什么后手,还会多少种基础剑技,他也不会再给对方出剑的机会了。
他要提前将这把火光强行扑灭!
所以呼延烈这一次的应对更加简单,他只是抬起手腕在身前轻轻一挥,紧接着,那漫天的鞭影便化作了滔天江水,朝地面倒灌而去,看起来,呼延烈竟是想依靠境界的绝对压制,将顾知星手中的长剑彻底折断!
可谁曾想,江水未至,顾知星手中的火光却提前熄灭了。
因为那道熟悉的声音第三次响了起来。
“烽烟乱,壁宿位,快!”
此时顾知星手中的剑势已起,尚未建功,若要强行收剑,使出另外一套截然不同的技法,无疑是非常困难的,而且他也会因此而遭受到剑意的强大反噬,对于他此时的身体状况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但顾知星却连半分的犹豫也没有,他即刻熄灭了手中以长剑而化的火光,在口中吐出一口血花之后,身形一个急停急转,化作了一片虚无缥缈的尘烟,向壁宿位疾驰而去,即便在那里一个敌人也没有,即便那个方位距离他一开始的目标已经渐行渐远。
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场间的形势便突然发生了强烈的变化。
呼延烈手中的漫天鞭影突然毫无征兆地崩碎了,紧接着,一片星辉,一道火光,以及一股尘烟,从三个截然不同的方位,同时来到了他的身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轰在了他的身上!
“嗤……嗤……”
刹那间,仿佛有万千把长剑在呼延烈的周身游弋,不过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便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数十道剑痕!
呼延烈长啸一声,身形暴退,同时终于抽出了臂上所缠绕的软鞭,无比狼狈地高接低挡,终于在整整退了三十丈的距离之后,才尽数化解了那如影随形的剑意,浑身鲜血淋漓地止住了脚步。
诚然,即便如此,顾知星还是没能伤到他的要害,可能够以武士之资,以三道基础剑技,便将一位堂堂武王逼到这种程度,若是传出去,绝对会让整个修行界为之震惊!
面对此情此景,墨渊也第一次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缓缓站起身来,伸出双手拍了几下,忍不住赞叹了一声:“竟然以一人一剑,便施展出了烽火狼烟这套剑阵,不愧为洛阳城中第一武痴!”
言罢,他也并未等待顾知星的回答,便转过头看向了站在楼梯边的夏生,笑着摇了摇头:“夏老弟,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夏生微微颔首,同样笑着道:“现在依旧是。”
第一百零二章 非常人行非常事
一点也不令人惊讶。
一点也不叫人意外。
刚才在场内引导顾知星施展出三套基础剑法,并以此结成烽火狼烟剑阵,将呼延烈逼得如此狼狈的,正是夏生!
便如同半个月前,他曾在白马镇外,教导秦嫣如何破解康无为的水纹剑一样。
夏生能够做到这一点,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让人不解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墨渊先前的那声赞叹,看似是在对顾知星的剑术表示称颂,但实际上,却是在对夏生表达某种敬意。
诚然,顾知星对基础剑技的理解,可以说在同阶之内,当世无人可出其右,但墨渊却看得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若先前没有夏生突然开口指点,即便顾知星再会成千上万种基础剑技,也绝不可能把呼延烈逼到这种程度!
此战完胜,夏生要记八成功劳!
之前在酒桌之上,他与夏生二人只谈风月,不说家世,所以直到此刻,墨渊也并不知道夏生到底是谁,又有着何等可怕的身份背景,竟能凭借其对剑道的博学与领悟,硬生生给顾知星创造出了胜利的机会。
是的,在墨渊看起来,此战,是顾知星胜了。
即便呼延烈还没有使出全力,也尚未倒下,但其作为一名堂堂武王,竟然被一位小小的武士境修行者逼到这个份儿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是完败了。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墨渊看向夏生的目光已经多了一丝警惕,这才会问出刚才的那句话。
他想知道,夏生是不是敌人。
而夏生的回答也很坦然,他告诉墨渊,他们是朋友。
顿了顿,夏生再度笑着摆摆手道:“别误会,我可不认识这位公子,更不是帮着他来砸场子的,只是刚才被其剑术所惊艳,不忍看他就此败北,所以才情不自禁提醒了他两句,更何况,我这么做,其实是在帮你,如果顾家三少爷真的在墨公子这里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也不好交代吧?”
闻言,墨渊不禁轻轻松了口气,偏过头看向仍旧还能站在场中的顾知星,点点头道:“的确是有些麻烦,不过,夏老弟不是说你不认识他吗?那你又是怎么知道他是顾家三少爷的?”
夏生淡然抬手,指向身边的毕庆文:“我不认识,但并不意味着我的朋友不认识,实不相瞒,我这位朋友,是善堂的人。”
墨渊顿时明白了,脸上重新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开口道:“原来如此,夏老弟你怎么不早说呢?这么一来,岂不显得我小气,竟怠慢了善堂的贵客?”
另外一边,毕庆文神色一怔,当下就反应过来,自己这个锅是背定了,但既然是做人情,自然就要做全套,只好拱了拱手道:“墨公子客气了。”
双方正聊得火热,却忘记了,今天这里的主角并不是他们,而就在下一刻,还不等墨渊试探出毕庆文来此的真正用意,一道人影便再一次走到了大厅中央站定,来到了他的眼前。
手中的剑未断,脸上的坚毅依旧。
但此时在他面前的,除了已经退到了远处的呼延烈之外,还有二十多个黑衣大汉,即便境界不及呼延烈,但也绝不比顾知星弱!
其中甚至有七八个武将境的强者压阵!
眼看顾知星还要冲阵,夏生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对墨渊问道:“墨公子,我很好奇,那位依依姑娘到底是谁?竟能让顾家三少爷如此奋不顾身,以命相搏?”
墨渊冷然一笑:“既然是夏老弟问起,我也就不卖关子了,依依原本是我烟雨楼的花魁,在三天之前的时候,被一位出手阔绰的豪门少爷给赎了身,说是要娶她为妻,关于此事,原本我是不赞成的,不过依依一意孤行,我也就遂了她的愿,可谁曾想,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夏生叹了一口气:“对方把依依姑娘给抛弃了?”
墨渊摇摇头,目色中透着怒火,沉声道:“如果只是始乱终弃也就罢了,那位少爷将依依买回去之后,终于露出了其真面目,非但没有履行当初的承诺,娶依依为妻,而且每日以辱骂、鞭打、虐待她为乐,不过三日光景,已经将依依折磨得不成人形,如果不是依依机警,找到机会从那地牢中逃出,靠着一双赤足从洛阳逃回到了烟雨楼,恐怕,如今已经被扔到乱葬岗去了!”
墨渊的声音越来越寒冷,透着刺骨的冰凉:“此事,我还没有追究,竟然就有人抢先一步找上门来了,夏老弟觉得,我该怎么做?”
话音落下,夏生还没有回答,顾知星便厉喝一声:“你血口喷人!颠倒黑白!谢大哥明明告诉我,是你们烟雨楼的人将依依姑娘重新掳劫了回来,并为了惩罚她的叛逃,毒哑了她的嗓子,打断了她的手脚,简直畜生不如!”
墨渊冷笑一声:“那我想问问,那位谢公子,怎么不敢跟你一起来,找我当面对质呢?”
顾知星随之一愣,但很快便应道:“谢大哥自知不是你们这些人的对手,也不敢来招惹你们,但他能忍得下这口气,我忍不了!”
这一次,墨渊也不再解释了,将双手摊在身前,开口道:“既然你忍不了,那便请来,你放心,我不会伤了你的性命,也不会把你赶出烟雨楼,不过你一旦失手被擒,到时候便别怪我不客气了,大不了我找几个姑娘陪你共度一夜春宵,再冒险把这个消息传回京城罢了。”
“我倒是很好奇,当顾家老爷子知道你在我这儿留宿之后,会作何感想?”
“你……!”顾知星握剑的手掌第一次不再稳如泰山,他咬着牙,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两个字:“卑鄙!”
墨渊耸了耸肩:“对付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如果不卑鄙一些,又如何能在此地立足呢?”
这番对话落在毕庆文的耳中,简直是开了眼界了,但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便在下一刻,顾知星竟然真的收了剑,扭头就走!
见状,夏生当即对毕庆文使了个眼色,让后者跟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烟雨楼的大门,顾知星突然停下了脚步,转头,眼中带着无比和善的杀气,努力地想要露出一种凶狠的样子,瞪了毕庆文一眼。
“你跟着我做什么?”
毕庆文一时语结,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道:“你就打算这么走了?”
“不然怎么办?我又打不过他们,不走难道真的留在这里过夜吗?”
“呃……”毕庆文被噎了个够呛,心想你刚才的那股豪迈劲儿呢?那一往无前的气势呢?怎么这么快就怂了?而且那墨渊用来对付你的杀手锏,竟然还是烟雨楼的姑娘们……
念及此处,毕庆文顿时在心中翻了一万个白眼,只能换了个话题,继续说道:“可不管怎么说,刚才你能击败对手,全身而退,也多亏了夏公子的帮助吧,难道你准备就这么走了,连道声谢也等不得么?”
“道谢?”顾知星的脸上写着茫然:“我为什么要跟他道谢?”
这一次,甚至还不等毕庆文愣神,顾知星便继续说道:“来的时候我就找人给我算过一卦了,那老爷子说了,我此行必定有惊无险,命中有贵人相助,既然如此,即便要道谢,我也该去向那算命先生道谢才对。”
刚刚与墨渊道别,走出烟雨楼的夏生正好听到这句话,顿时整个人都怔住了,最关键的是,他能够非常清楚地从顾知星脸上的表情看出,这家伙真的不是在说笑,而是仿佛认定了这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
一时间,夏生原本想要借机与这位顾家少爷攀谈的打算就此落空。
下一刻,顾知星干脆利落地向夏生抱了抱手:“告辞。”
在等夏生回过神来的时候,这位顾家三少爷,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毕庆文只得在一旁干笑道:“呵呵,这位三少爷的思维方式还真是有些……特别啊……”
但他们并不知道的是,就在半个时辰之后,当顾知星回到洛阳城后的第一件事,竟然真的是赶到了一家算命摊子的前面,对那位鹤发童颜的老者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今日一事,全靠老神仙的神机妙算了,若老神仙日后有什么麻烦,尽可以来城东的顾府找我,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顾知星也在所不辞!”
老者笑眯眯地摆了摆手,和颜悦色地问道:“三少爷只需要回答老夫一个问题便可以了,那位对你出手相助之人,叫什么名字?”
顾知星一愣,伸手挠了挠头,良久后才有些尴尬地回答道:“似乎是……姓夏。”
令人意外的是,老者并没有觉得失望,而是欣然开口道:“老夫知道了,看起来,三少爷也受了不轻的伤,快回府医治吧。”
顾知星点点头,就此与老者告别,而就在他走后不到十息的时间,一道人影便毕恭毕敬地来到了老者的身后,诚惶诚恐地垂下了头。
“天师,叶夫人已经在楼外楼侯了您多时了,您看……”
老者站起身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随即点点头道:“今夜的事情也已经了了,便过去看看吧。”
“是!”
第一百零三章 深不可测
就在顾知星回到洛阳城后不久,夏生和毕庆文也堪堪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到了威宁侯府。
毕庆文一路护送着夏生走到了府门之前,这才拱手告辞。
不得不说,这家伙虽然只是一位善堂分堂的执事,但还真的是精通人情世故,怪不得在从羊城一路北上期间,能给人一种好友遍天下的感觉。
夏生站在叶府的大门之前,并没有立刻叩门而入,而是迎着夏末凉爽的清风,举目望向夜空的繁星似锦。
这短短的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他就此多了一个徒弟,结识了一位掌管天下最多花楼的大掌柜,还见识到了顾家三少爷那令他无比赞叹的剑术。
却不知,当这一切最终交汇于同一点的时候,将会爆发出何等惊天动地的力量呢?
夏生摇摇头,将那更加遥远的打算压回了心底,再度看向星空的时候,却发现那万千星辰的轨迹,竟在这瞬息之间,又有了新的变化。
便如同一盘扑朔迷离的棋局,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胜者何方。
就这么站在原地盯着夜空待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夏生这才重新迈开了脚步,回到了威宁侯府中。
府中的家丁、丫鬟们都还没睡,自然不是为了等夏生。
但当他们看到自家姑爷至少并没有夜不归宿后,不少人的心中还是不由得长松了一口气。
经由芸儿的口中,夏生这才知道,原来叶夫人还没有归府,如此看来,今夜是不太可能与对方谈论父亲失踪一事了。
“好吧,那我便明日再来叨扰夫人吧。”说完,夏生便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果不其然,宁征还没有睡,正坐在院中,等他回来。
夏生走上前去,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怎么样,有什么发现?”
……
同一时间,在威宁侯府的某间暗房中,王二刚刚放下了手中的墨笔,对身前跪着的两名带刀武士问道:“有什么发现?”
其中一位恭声答道:“今夜属下一路跟着夏公子出了城,然后去往了烟雨楼。”
“烟雨楼?”王二神色一怔,情况似乎与他之前所预计的有些出入,随即点点头道:“继续说。”
“是。原本我二人是跟着夏公子进了烟雨楼的,但没想到,夏公子与烟雨楼的大掌柜似乎是故交!为了怕暴露身份,我们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在烟雨楼外等候,所以夏公子在烟雨楼中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属下……不知!”
闻言,王二再次被震惊了,却没有责怪两人的失责,而是再三确认道:“你们可看清楚了?那夏生与烟雨楼的大掌柜真的是故交?”
带刀武士点点头:“绝不会错的!烟花十七楼楼主,墨渊,何等的大人物,岂是他人敢冒充的?属下虽然从未见过真人,但曾经有幸在瞻星台见过此人的画像,是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另外一人也随声附和道:“那墨渊与夏公子就坐在烟雨楼的大厅里面,把酒言欢,笑谈风月,绝不可能是初识!”
王二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只是为了保险起见,叫人去调查了夏生的行踪,却竟然得知了如此重大的情报!
他沉默了片刻,这才压抑住了内心的震撼,抬了抬手道:“说下去!”
对于自家大人所表现出来的讶异,两名带刀武士显然感同身受,不禁苦笑道:“是。后来,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的样子,烟雨楼中似乎发生了些意外,不过属下二人离得比较远,所以只知道是有人闹场,具体什么情况并不知晓,但就在不久之后,夏公子却与顾家三少爷一前一后,一起从烟雨楼里面走出来了!”
“什么!”王二当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惊声道:“顾知星?”
带刀武士点点头:“不错,顾三少爷是洛阳城中赫赫有名的武痴,属下也曾与其交过手,所以看得很真切,不过或许是为了刻意避嫌,所以顾三少爷并未与夏公子同行,而是先行告辞,比夏公子更早回了京城。”
这下子,王二彻底无法保持淡定了,他皱着眉头,想要尝试着从这些信息中整理出一根线头来,却发现一切只是徒劳,因为今夜他所得知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震撼,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那个夏生不是一个白马镇中的乡野小子吗?这才刚到洛阳第一天,怎么会认识墨渊、顾知星这些久负盛名的青年才俊?
他来洛阳,真的只是为了履行婚约吗?还是在暗中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而也就在王二脑中一片混乱之时,又有一人来到了房内。
见到此人后,王二当下便挥挥手,让那两个带刀武士下去了,并嘱咐他们不得在背后乱嚼舌根子,今夜的事情,若敢透露出去半分,立斩不赦!
两位带刀武士领命离开,临走之前,细心地合上了房门。
时至此时,王二才重新将注意力转回到了来人的身上。
有资格不经通报,不叩门信,便直接闯进这间屋子的人很少,更准确地说,在整个威宁侯府,整个洛阳城,只有四个人。
叶帅、叶夫人、王二,以及此刻他眼前的这个体型巨大的胖子。
自夏生踏入威宁侯府至今,他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个胖子,因为便在同一时刻,此人便在王二的授意下,离开了帅府,去调查一件事情。
自然便是关于夏生的事情。
而现在,他已经在最短的时间里面,收集到了足够多的情报,所以快马加鞭赶回来与王二商议。
王二看着胖子眼中的凝重之意,心中再次一沉,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问道:“查出什么来了?”
胖子摇摇头,说出了六个字:“此子,深不可测。”
王二沉住气,问道:“什么意思!”
胖子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绢布,递到了王二的眼前:“这便是我查到的东西。”
王二接到手中,正看到顶头三个血红色的大字:“缉拿令!”
待看完全文之后,王二顿时目色皆惊,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胖子摇摇头,竖起了两根肉呼呼的手指:“具体情况我还在查,但至少我发现了两件事情。”
“第一,这缉拿令是从白马镇发出的,签发缉捕文书的是白马镇镇长,肖震,但让人奇怪的是,这张缉拿令只发布了还不到一天的时间,便被撤回了!”
“嗯……”王二点点头,此事虽然有些蹊跷,但相比起之前从带刀武士那里得到的消息,他反而觉得这张缉拿令没那么震撼了。
可紧接着,胖子接下来的一番话,却令他脸色大变。
“第二,在这张缉拿令被撤回不到五个时辰的时间,便再次被启用了,但这一次发布这张缉拿令的,却是太子殿下!”
“这还不算什么,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就在数日之后,太子殿下竟如那白马镇镇长一样,主动撤销了对夏生的缉捕文书!”
下一刻,王二突然脚下一软,一屁股跌坐回了椅子上,彻底傻了。
第一百零四章 史不绝书
夏生怎么也没有想到,不过一日之间,叶家已经将自己的底细调查得清清楚楚了,好在,王二他们暂时还不知道他与裁决司之间的关系。
那原本才是夏生最为警惕的事情。
但现在不是了。
因为宁征同样给他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时间太紧,先生交代的事情,我只查到了六成,不过关于平南侯与裁决司那边的消息,我已经得到证实了。”
“噢?说来听听。”
不得不说,夏生识人的眼光还是很毒的,即便在这之前,宁征只是一位小小白马镇镇长的幕僚,但夏生还是坚持将宁征带到了洛阳,将他留在了自己身边,便是相信宁征一定能成为一名极其出色的谋士。
而如今,宁征也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在晚饭的时候,夏生便离开了威宁侯府,随毕庆文去了烟雨楼,而同一时间段,宁征也没有闲着,而是走到了洛阳城中,帮夏生打探消息。
至于他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夏生不关心,他只想知道,宁征究竟把事情做到了哪一步。
收集情报,是成为一个好谋士的第一步。
然后,才是分析情报,出谋划策,运筹帷幄。
而宁征至少在这第一步上,做得非常出色,因为他接下来的这番话,就连夏生也大感意外。
“据我所知,早在五天前,裁决司的曹靖就已经返京了,不过他是一个人回来的,身边并没有平南侯的身影。”
“更令人费解的是,就在曹靖踏足洛阳城不久,裁决司首尊,秦念,就命人将他抓进了黑牢,自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曹靖,同一时间,裁决司精锐尽出,离开了洛阳,不知去处。”
不得不说,事情的发展的确有些出乎了夏生的意料之外,但如果仔细想想,这似乎也是情理当中的事情。
他沉吟了片刻,对宁征问道:“对此,你有何看法?”
宁征点点头:“如果我推测不错的话,应该是在回京的路上,平南侯脱离了曹靖的控制,自己逃回西岭了,得知此事的秦首尊大为震怒,所以才会在一气之下将曹靖下了狱。”
夏生不禁笑道:“以平南侯那怕死的性子,倒真有可能干得出来。”
宁征也说道:“不错,若是比拼实力,一千个平南侯都不是曹靖的对手,但如果动脑子……我觉得,这一次,曹靖很可能是被平南侯给坑了!”
夏生跟着补充道:“当然,秦念震怒的原因,可能不单单是因为这个,毕竟槐安和程立然他们也死在了半途中,这对于裁决司来讲,是一个天大的噩耗。”
宁征淡然而笑:“所以裁决司才会精锐尽出,很显然不是为了抓回平南侯,而是去追捕杀害槐安的凶逆,为掌旗使报仇雪恨!”
一言一语之间,两人已经将整件事情理了个清清楚楚,虽然夏生对于靖哥的落狱颇为惋惜,因为在最后一刻,靖哥才是唯一忠于裁决司,忠于槐安的人,但事已至此,他也不可能以身犯险,把自己再陷入那场袭杀风波的泥潭中。
不管怎么说,单从此事的结果而论,对夏生是有利的。
因为当日仅剩的两个见证人,一个逃回了西岭,一个被秦念下了黑牢。
最关键的是,被关押的那个人是靖哥。
那个脑子不怎么灵光,遇事不愿思考的靖哥。
夏生甚至能够预想到,即便面对裁决司的刑讯,靖哥也会一口咬定当日杀死槐安和程立然等人的凶手,是那个能够驭使群狼的奎木!
而根本就不会怀疑到夏生的身上。
如此一来,夏生在来到洛阳后最担心的事情总算没有发生,裁决司也并没有针对他发出缉捕令,那么接下来,他便有足够的时间去做其他的事情了。
宁征的声音还在继续。
“另外,先生让我去询问京城附近哪里有活泉的事情,也有了结果,正如先生所言,原本在洛阳城郊的确有好几处名泉,不过在承天门之变后,这些活泉都被人工填掉了,如今在整个洛阳城方圆百里之内,只剩两座泉水。”
闻言,夏生不禁皱紧了眉头,随之问道:“哪两座?”
“一座便在洛阳城内,也是京城著名的景点之一,叫做月华泉,就在城北的兵马司附近。”
“另外一座呢?”
“在春秋书院的后山当中。”
夏生心中一沉,但脸上却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情绪,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做得很好。”
宁征转过头去,从身后拿出了一摞书卷,恭敬地递到了夏生手中,开口道:“这是先生让我找的史书,从太祖年间一直到永和历初年,都在这里了。”
夏生点点头,赞许道:“你办事果然让我放心,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看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剩下的事情不着急,如果打听不到也不要紧。”
说完,夏生看着身前那间看起来一片漆黑的屋子,不禁问道:“对了,孟琦呢?”
宁征摇头道:“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就没看到她,可能已经睡下了吧。”
“嗯……”夏生并没有太过在意,对宁征道:“你也回屋去吧,今日辛苦了。”
宁征微微颔首,执手与夏生告别,而夏生也抱着一摞史册,慢步回到了房内,点了一盏油灯,轻轻叹道:“好吧,就让我来看看,在这五百年间,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吧……”
……
时间就这么无声的流逝着,只能听到翻展书页的沙沙声,屋内的气氛慢慢变得凝重,空气中带着或悲伤,或愤慨的凉意,让人触之伤情。
夏生只身回溯于历史的长河中,却一点也不会觉得波澜壮阔,反而只看到了河底的累累白骨,听到了数十万冤魂的哀鸣。
大缙王朝自他上一世殒落至今,已经过了五百年岁月,而在这五百年中,伴随着整个王朝的兴衰更替,至今已历经了五代君主。
太祖皇帝在登基一百年后去世,缙太宗赵宏继位,可惜是个短命鬼,只统治了江山二十年便驾崩,接下来是缙兴宗赵明宇,在位一百三十年,再接下来,便是缙高宗赵恒,此时大缙王朝已经建国两百五十多年。
缙高宗赵恒实乃一代雄主,在位五十余年的时间里面,开创了宏武盛世,人类世界风调雨顺,并多次御驾亲征,向南收复南疆十三郡,向北建立“斩草防线”,包括剑门关、玉门关、长雁关、宁武关四大雄关。
但令人惋惜的是,缙高宗也是大缙王朝五百年历史里面唯一一个没能善终的皇帝。
传说是在第五次北伐的征途中感染风寒而死。
而在缙高宗驾崩后,太子赵玺继位,也就是当今的缙仁帝,他成为了大缙王朝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同时也是最长寿的皇帝,距今已经执掌国玺近两百年的时间。
可也就是在缙仁帝执政期间,却发生了一件举世震惊的大事。
那是在128年前,也就是在永和历初年的前一年,在洛阳城内,诞生了史上最为离奇,也最为著名的谋逆案。
史称,承天门之变。
第一百零五章 承天门之变
承天门之变,短短的五个字,却代表了大缙王朝近两百年间最沉重的一段历史,更被世人认为是大缙王朝由鼎盛衰落,异族再次崛起的关键性转折点。
当今皇帝陛下的长子,也就是前太子赵睿,无故起兵造反,率领十七路叛军入京,意欲谋权篡位,在承天门与禁军、裁决司、兵马司,以及各大世家供奉强者,展开了为时三天三夜的血战。
最后的结果,却是赵睿兵败,被当场诛杀,十七路叛军首领无一幸免,皆被斩首,五位皇子受此牵连,被发配远疆,终生未得入京。
经此一役,整个洛阳朝堂被大洗牌,军队力量被重新整合,大缙王朝经历了继太祖皇帝驾崩后,最黑暗,也最混乱的一段时间。
幸好,当今皇帝虽然不如太祖皇帝、高宗皇帝那般雄才伟略,但也算得上是一代明主,在一番血洗之后,接连颁布了三十二道御令,上肃超纲,下抚民心,总算熬过了那段最艰难的日子。
至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一百二十七年。
夏生轻轻叹了一口气,合上了史册的最后一页,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原来天已经亮了。
一夜之间,观遍大缙王朝五百年兴衰史,对常人而言,恐怕脑中早就不堪重负了,但那不是夏生。
此时的他双目清明,脑中正在飞速计算、分析着,试图从这些史书的记载中,找到他想要找到的东西。
正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
即便此刻夏生手里面所拿的,乃是理论上最客观、最公正的史册,但他同样明白一个道理,史书,从来都是由胜利者所书写的。
夏生坚信,一定还有太多他看不到的真相,早就被人为掩埋在了历史的深渊中,永世见不得光明。
不过片刻之间,夏生已经理出了一些头绪,选出了四件最值得他去注意的事情。
比如说,太祖皇帝执政初期,对竹林七贤所举起的屠刀,是不是真的将他们都赶尽杀绝了?有没有幸存者?如果有,夏生又该去哪里寻找这些昔日的兄弟们呢?
五百年过去了,就算故人已辞,可他们的后人呢?
再比如,高宗皇帝之死,在夏生看来,也有很大的疑点,一位如此伟大的帝王殒落,即便真的是感染风寒而死的,可为何在史书上的记载竟只有寥寥数十字?
还有,关于承天门之变,从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一件太子谋反案,可为何其余皇子也被牵扯了进去,更重要的是,在承天门之变后,缙仁帝为何要命人填平洛阳城外的所有活泉?
这其中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最后,竹林七贤这个名号之所以能够正大光明地出现在史书的记载中,而不是用的竹林七逆之类的称呼,当然要得益于缙仁帝对他们的平反,可问题是,事情都过了三四百年了,缙仁帝为什么要这么做?
甚至不惜以此狠狠地扇了自己祖辈一个响亮的耳光!
这四个问题,除了高宗皇帝之死的迷局之外,其他三个,可以说都是与夏生息息相关的,不论如何,他也必须要查出其中内情。
当然,这件事情急不来,而且需得谨慎为之,否则一着不慎,行差踏错,便是满盘皆输,万劫不复。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夏生已经从这些纷繁冗杂的史料中,找到了那最至关重要的线头。
或者说,一个最关键的人。
镇国大将军,徐秋乱。
徐家,如今同样被列为大缙王朝九大世家之一,与威宁侯府叶家,善堂秦家,还有顾知星所在的顾家,有着同样超然的地位。
曾几何时,徐家早已没落到连饭都吃不起的地步了,眼看即将消散于历史的风烟中,就此堙灭,却不曾想,在生死攸关的最后关头,当代徐家家主,徐秋乱,却拿出一件令世人为之眼红的重宝。
善字帖!
就此改写了整个家族的命运。
可若是仅仅凭借善堂的帮助,便能缔造出一个豪门世家的话,那这九大家也太不值钱了。
所以关键还是在于真正令徐家重振旗鼓的那个契机。
正是承天门之变!
在正史的记载中,徐秋乱在承天门之变中起到了非常至关重要的作用,其中最为显赫的一项功绩,便是亲手砍下了太子赵睿的脑袋!
也正是在承天门之变后,徐家重新得到了皇帝的重用,由此一步步成为了今天声名显赫的九大世家之一!
当然,这其实并不是夏生如此看重徐秋乱的唯一原因。
因为除了承天门之变以外,夏生还发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这个徐家,并非是在承天门叛乱之后,首次登上历史舞台的,早在这之前,徐家便已经几经沉浮,三起三落,承载了整个大缙王朝数百年的兴衰荣辱,最早的时候,甚至能追溯到五百年前太祖皇帝建国之时!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个徐家,很可能与当年竹林七贤中的金甲灵圣,徐悲,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而这个徐秋乱,则很可能是夏生故友的后人!
“如此看来,我必须得去一趟镇国军府了,可就这么贸然前去,恐怕不妥,还需得寻个由头……”
夏生目光闪烁,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可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却响起了一阵不疾不徐的敲门声。
夏生站起身来,将手边的史书摞好,迈步出去,打开了房门,却发现原来是芸儿。
“不知夏公子可否已经梳洗完毕?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夫人也在前厅等候多时了……”
夏生一愣,随即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走吧,对了,我那两位朋友呢?”
芸儿恭声答道:“宁先生也已经去往前厅了。”
“嗯……”夏生应了一声,随即跟在芸儿的身后,向前厅行去。
不多时,两人便一前一后来到了厅门前,抬眼望去,叶夫人正坐在主位上,似乎在和颜悦色地与宁征聊着什么,却是仍旧没有看到孟琦的身影。
见到夏生到来,叶夫人当下站起身来,笑着对他招了招手:“小夏来啦,来,过来,一起坐下吃个早饭,这些可都是洛阳城内有名的早点呢,快来尝尝。”
闻言,夏生立刻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第一百零六章 前倨后恭
事情有些不对劲。
真的不是因为夏生生性多疑,也不是因为他真的对叶夫人怀抱了多大的敌意,而是叶夫人此时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反常了。
不过一夜之间,叶夫人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对待夏生的态度发生了彻底的偏转。
仿佛夏生与叶小娥的婚事完全就是她一手撮合的,而夏生也是她最欣赏,最认可的上门女婿。
这……还是那个雷厉风行,不惜当着夏生的面将婚书撕成粉碎的叶夫人吗?
若不是夏生在医道上成就非凡,眼光毒辣,真的能够确定这些饭菜中并没有掺杂什么致命的毒药,恐怕他还真不敢拿筷子。
刚一落座,夏生才吃了没两口,叶夫人便开门见山地问道:“对了,小夏啊,把你父亲的事情跟我说说吧,看看我们叶府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叶夫人此话一出,非但没有打消夏生心中的疑虑,反而让他对叶夫人的一举一动更加警惕了起来。
可不管叶夫人到底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竟突然对夏生表露出了如此善意,也不管此时叶夫人的这番表现究竟是惺惺作态还是真情实意,夏生也必须要借助于叶府的力量,来帮他寻找父亲的下落。
念及此处,夏生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碗,恭声道:“不敢隐瞒夫人,事情是这样的……”
……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夏生终于将整件事情对叶夫人托盘而出,他甚至没有隐瞒自己如今身为善堂客卿的身份,更光明正大地告诉了叶夫人,在寻找父亲这件事情上,他同样寻求了善堂的帮助。
但令人意外的是,叶夫人却并没有因此而显露出不快之意,反而点了点头:“在寻人方面,善堂的确比我们叶府要高明很多,你的应对很正确。”
顿了顿,叶夫人又话锋一转:“不过据你所说,如果那两个贼人真的是妖族潜入我大缙国内的奸细的话,那么此事交给我叶府来办,就再理所当然不过了,对于这些异族叛逆,我荆棘军的大好男儿,是绝不会姑息的!”
夏生执手躬身道:“如此,便有劳夫人了。”
叶夫人点点头:“这几日你且放心在我府中住下,等有了消息,我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于你的,如若平日里有事要找我,或者在衣食住行方面有什么不习惯的,你可以随时跟芸儿说……”
说着,叶夫人手腕一翻,将一枚令牌递交到了夏生的手中。
“这是我叶府的腰牌,如果你有事要在晚间外出,或者出入洛阳城门,凭借此牌,兵马司的人不会为难你的。”
夏生接过来看了看,随即对叶夫人行了一礼:“多谢夫人。”
“嗯。”叶夫人和颜悦色地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来,如长辈对晚辈的爱护般,拍了拍夏生的肩膀,说道:“除此之外,你还有没有什么要求?”
眼看叶夫人意欲离去,夏生也不再犹豫,当即开口道:“是这样的,在白马镇的时候,家父就曾对我提及过,他与镇国军府的徐将军有些旧谊,此番既然来了洛阳,我自然想要上门拜访一下,不知道叶夫人能否帮我牵个线?”
叶夫人目色微怔,随即笑着道:“那你来得可不是时候啊,现在老徐和家夫一样,都在外领军,恐怕你也知道,前些日子斩草防线失守的事情,陛下震怒之下,将镇国军调到了西防边陲去平乱,想必一时半会儿是回不了京城的。”
闻言,夏生不禁有些失望,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如此,那便没什么事了。”
叶夫人点点头,在一位老嬷嬷的搀扶下离开了前厅,大概是去安排寻找夏洪下落的事宜去了。
对于叶夫人这般风风火火的性子,夏生倒是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他更在意的,还是对方态度上的转变。
除此之外,徐秋乱不在京城,也让他接下来的行动受了阻,如此一来,他也只能静待叶夫人和善堂所传回来的消息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时间里面,夏生都没有离开威宁侯府,而是坐在房内看了一天的书,期间孟琦从外回来了一次,却是显得有些沉默寡言的,只与夏生打了个照面,便回屋去了,不禁让夏生担心,这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女杀手,是不是遭遇了什么难事。
等到天光再度大亮的时候,不知不觉中,已经是夏生来到洛阳城的第三天了。
而今天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便是再去一趟善堂!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回夏生没有叫宁征跟随,也没有联系毕庆文,而是独自一人熟门熟路地来到了位于洛阳城中最寸土寸金的月华街上。
如今的夏生已经知道,这条街之所以被叫做月华街,其实是由洛阳城中唯一的一处活泉而命名的。
而在这里所坐落的,除了洛阳最为著名的景点之一,月华泉之外,还有兵马司的衙门、善堂总堂,礼部和刑部也在这附近,再往东走一段,便是裁决司、户部和工部的所在地了。
前方不到五里处,便是皇宫禁苑。
夏生走进善堂,发现今日来这里的百姓的确少了很多,但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一次还不等他亮明身份,便被柜台前的管事恭恭敬敬地请进了内堂中。
事情似乎又一次发生了一些令夏生意想不到的变化。
而且是往好的方向在发展。
因为这一次负责接待夏生的,竟然不是上次那个难缠魏供奉,而是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
夏生刚一走进内堂,对方便立刻起身迎接,脸上带着无比和煦的笑容,语气中带着亲近之意。
“你便是夏大哥吧?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夏生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随即在管事的指引下,来到少年的旁侧坐下,桌上早已泡上了最好的大红袍,还有这时节最新鲜的瓜果,看起来,完全是一副迎接贵客的姿态。
与上一次夏生来的时候有如天壤之别。
见状,夏生不禁奇道:“不知道你是……?”
少年笑了笑,露出了无比洁白的牙齿,眼中透着善意,主动伸出手道:“夏大哥既然是我善堂的客卿,便有可能听说过我的名字,我叫秦然,理所当然的然。”
第一百零七章 九光祠
秦然,秦嫣的堂弟,是如今秦家年轻一代中最有潜力,同时也最有可能获得善堂继承权的天之骄子。
关于这个人,早在烟雨楼的时候,秦嫣就已经跟夏生提过了。
只是夏生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么快就见到这位秦家的小少爷。
不过若是仔细想来,这一幕便正如秦然的名字一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既然秦家也如叶夫人一样,改变了对夏生的态度,那么他们还能派出谁来缓和与夏生之间的关系呢?
魏致远身为善堂供奉,尊级强者,已经是洛阳总堂最有话语权的人物了,谁还能比他更有资格来代表秦家对夏生示好?
秦小花当然不会屈尊而至,那么唯一的可能性,也就是秦然了。
不过转念之间,夏生已经想明白了这此中的关键,当下笑着开口道:“原来是秦家大公子,久闻大名,倒是我眼拙了。”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从秦然的一举一动中,夏生已经可以断定,对方肯定是验明了那张善字帖的真伪,否则的话,绝不可能对他如此客气,甚至还特意让秦然来接待自己。
这对于夏生而言,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一时间与秦然相谈甚欢。
闲叙片刻之后,秦然这才把话头绕到了正题上。
“关于令尊大人的下落,家里面已经加派了人手在查了,根据夏大哥给我们提供的线索,说那两位贼人很可能是妖族潜入我大缙国境的奸逆,为此,我们也的确抓获了三名妖族人,不过可惜那三人都距离白马镇尚远,并没有犯案的时间。”
“而且这三个人均为男性,且常年独居,身边既没有女伴,在抓获的时候也未曾见到令尊大人的身影……”
夏生忍不住打断道:“可以让我见见他们吗?或许,我能认出来!”
秦然苦笑着摇摇头:“实不相瞒,在整个抓捕的过程中,有一个妖族人当场战死,尸骨无存,另外消息也被走漏了出去,所以人还没送到京城,就被裁决司给截胡了,剩下的两名妖族人,现在应该被关在裁决司的黑牢中。”
看着夏生脸上那阴晴不定的神色,秦然赶紧补充道:“不过,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剩下那两人是掳劫令尊凶犯的可能性很低,所以,还希望夏大哥再给我们一些时间,我们一定可以……”
夏生摆摆手,郑重其事地看着秦然,说道:“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希望能亲眼见一见那两人,不知道你们能不能与裁决司方面沟通一下,哪怕只能远远看一眼也是好的。”
“这……”夏生的执着出乎了秦然的意料之外,半晌之后,他只能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们可以尝试着去跟裁决司交涉一下,不过最后的结果,我不能保证。”
夏生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但不管怎么说,希望你们能尽力而为!”
“那当然。”
秦然将双手交叉于身前,似乎有些惭愧地说道:“暂时消息就只有这么多,如果夏大哥想要等待事情进一步的进展的话,恐怕还得在洛阳多留几日。”
很明显,秦然自己也知道,仅凭他的这寥寥数语,价值不高的情报,肯定是不能让夏生满意的,于是紧接着补充道:“另外,如果夏大哥还有些什么别的需求的话,只要是我善堂能力范围之内的,肯定帮你完成。”
闻言,夏生不禁挪揄道:“怎么,不需要第二张善字帖了么?”
秦然哈哈一笑:“那是魏供奉与夏大哥的玩笑之语,你如今是我善堂的贵客,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要求,我们肯定是会尽量满足的。”
夏生点点头,心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当下开口道:“既然如此,不知道能不能有劳秦公子在你们的九光祠里面,帮我挑选一头将级灵兽?”
秦然神色微怔,倒不是夏生的这个要求超出了善堂的能力范围,反而因为这个要求实在太过简单了。
于是他当下做主道:“这是小事,既然夏大哥还缺一头将级的灵兽,不如便随我一同前往九光祠挑选吧。”
夏生犹豫了一下,虽说他心中已经提前有了选择,但既然对方盛情邀请,他自然不会推脱,毕竟能够亲自确认灵兽的状态和潜力,也是他求之不得的事情。
“好,那便有劳秦公子带路了。”
秦然倒也真不含糊,说带着夏生亲自去挑灵兽,就真的立马站起身来,领着夏生走出了内堂。
好在九光祠距离此地并不远,甚至就在洛阳城内,所以两人只用了一刻钟,便来到了九光祠的大门外。
说到九光祠,其实也是京城内的一处名胜,只不过除了秦家人,其他人别说是进去参观了,连靠近大门百丈之内都会遭到善堂中人的驱逐。
毕竟,在这里面所豢养的,可是一头头货真价实的灵兽啊!
修行高于生死,对一位灵修来说,其本命灵物,便当于是他的第二条生命,其价值几何,自然是不必赘述了。
对于洛阳城内的五大世家而言,并不是哪一家都有如九光祠这般豢养灵兽之所的,比如以武治闻名天下的威宁侯府,便未曾掌管类似的地方,相较而言,倒是武技、神兵之类的收藏比较多。
今天夏生之所以会要求来九光祠,当然不是为了给自己挑选灵兽,说句不好听的,即便在此之前他从未来过九光祠,也可以预见到,其内绝不会藏着什么稀世珍奇,顶多能有一些潜力较高的幼兽就不错了。
除去夏生本身的眼光太高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他所挑选的第三件灵物,至少要能与穷桑和冥煞旗分庭抗礼!
否则还不在分分钟被冥煞旗给吞个干干净净?
穷桑就不多说了,那可是传说中的生命之树,至于冥煞旗,作为裁决司至宝,一位尊级强者压箱底的杀手锏,能弱到哪里去?
所以夏生此行主要还是希望能给秦嫣挑一头合适的灵兽。
说起来也是有些讽刺,秦嫣本身作为善堂大小姐,处处被人刁难,连头灵兽也挑不得,反而还得靠夏生这个“外人”来帮她,也不知道这一切被秦小花得知会作何感想。
可真正当秦然领着夏生迈步走进九光祠大门的时候,夏生却不禁心中一沉。
因为他知道,今日之事,恐怕不会如自己想象中的那般顺利了。
就在他的面前,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夏生不认识,但如果所料不错的话,应该便是秦嫣的二叔,负责掌管秦家灵物发放的秦泽。
但另外那个,夏生倒是眼熟得很,正是上一次负责接待他的魏供奉,魏致远!
第一百零八章 多番刁难
魏致远虽然不是秦家的人,但他身为善堂大供奉,出现在九光祠内,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只是这时间也实在太巧了些。
秦然看到魏致远后,立刻迎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开口道:“魏伯伯好。”
说完,他才转过身向秦泽请安:“父亲。”
“嗯。”秦泽点点头,看向秦然的目光中满是溺爱,片刻后才看向夏生,对秦然问道:“这位是……?”
不等秦然回答,魏致远便已经走上前去,脸上带着令人玩味的笑意,说道:“这不是夏公子吗……怎么今天有空来游览我善堂的九光祠了?”
夏生淡然一笑,微微颔首道:“原来是魏供奉,还真是巧啊,我还说今日在善堂之中怎么没看见你呢,原来是躲到这里来了。”
眼看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劲,秦然赶紧过来打了个圆场:“魏伯伯,是我带夏大哥来的,他说想要在我们的九光祠里面选一头将级灵兽,我便想着,干脆带他过来挑一挑。”
“哦?”魏致远嘴角的笑意更冷了一些,开口道:“夏公子可能有所不知,这九光祠乃是我善堂私用之所,其中所豢养的灵兽皆是供给族内人使用的,夏公子虽然是我秦家的贵客,但这个要求,是不是有些逾界了啊?”
夏生认真地看着魏致远,并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敢问魏供奉,您是想当这善堂的大掌柜吗?”
闻言,场中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魏致远冷声喝道:“夏公子!饭可以乱吃,话可是不能乱说的,如此污蔑之言,你若是不讲个清楚,休怪老夫翻脸不认人!”
夏生淡然而笑:“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今天带我来九光祠的,是秦家的大公子,更是未来善堂的继承候选人之一,负责掌管九光祠的,是秦家的二爷,他们两位都尚未觉得我逾界,您哪里来的资格说出这样的屁话来?”
“还是说,您仗着自己实力都比这二位强,居功自傲,觉得自己已经凌驾于秦家人之上了?亦或者,这所谓的逾界,是您自己定下的?”
魏致远一时语结,脸色铁青,但他仍旧在秦泽和秦然面前保持着自己的风度,冷声道:“怎么,夏公子现在已经只会挑拨离间,血口喷人了吗?”
夏生摇摇头,上前半步,低声道:“手执善字帖者,将会被秦家视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客人,而你,哪怕身为善堂供奉,也不过是秦家养的一条狗罢了,客人若想叫主人杀条狗来吃,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但如果狗胆敢冒犯了客人,那下场,恐怕……”
让夏生没有想到的是,到了这个时候,魏致远却气极反笑,开口将其打断道:“看来是我多嘴了,既然大少爷许了夏公子一头将级灵兽,那便尽管去挑好了,我善堂还不至于如此小气。”
魏致远的突然让步,不仅没有让夏生为之欣喜,反而更在心中存了三分警惕。
会咬人的狗,从来都是不叫的。
更何况,那是一条武尊境的狗。
但当务之急,却不是与魏致远在这里耍嘴皮子,而是趁着这个机会,先入得九光祠再说!
念及此处,夏生深深地看了魏致远一眼,也不再多说什么,而是走上前去,来到了秦泽的身前,执手而道:“这位,应该便是秦二爷了吧?”
夏生与魏致远的一番冲突,秦泽自然是看在眼里的,但在这个时候,他却不太好表示自己的立场,于是只能微微颔首,对秦然吩咐道:“既然夏公子要灵兽,你便带着他入祠吧。”
谁曾想,偏偏在这个时候,魏致远却不曾拂袖而去,而是突然开口道:“夏公子眼光独秀,想必挑选灵兽也有着特别的方法吧,不如我也随你们去看看,也好瞻仰一下夏公子的手段。”
这一次,夏生却是没有理由拒绝了,秦然两边为难,最后还是只能点了头:“既然如此,那不如魏伯伯便与我们一起吧,正好,我最近遇到一些剑法上的瓶颈,正想着请教魏伯伯呢。”
话已至此,为了不让魏供奉和夏生之间的冲突进一步升级,秦泽也只能跟着众人一同走进了九光祠中,并吩咐手下人多加警惕。
这并不是夏生第一次步入九光祠了,毕竟从一开始的时候,善堂便是他所创立的,但为了掩饰这一点,他还是很有礼貌地,对秦然的一番介绍表现出了很大的兴趣。
但不可否认的是,时隔五百年后重临九光祠,还是让夏生的心中泛起了阵阵慨然。
九光祠这个名字中虽然带有一个祠字,但其实并不是一个祠堂,反而更像是一座塔形建筑,共有九层,每一层所豢养的灵兽等阶各不相同。
第一层中的灵兽数量、种类是最多的,但全部都只是士灵而已,虽然从外表上看来,九光祠的占地面积并不大,但实际上里面却采用了某种空间类阵法,使其真正的容量,若是铺展开来的话,相当于五个洛阳城那么大!
换言之,单在这第一层内所容纳的灵兽,恐怕就有十几万头!
这恐怕也就是善堂了,放在其他地方,哪怕是三大书院,恐怕也没有如此深厚的底蕴。
众人并没有在第一层中停留太长时间,便紧跟着拾阶而上,而在九光祠的第二层中,对应的当然便是师灵,放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尽头,但以夏生那无比锐利的目光,还是在匆匆一瞥中,便看到了如今秦嫣体内所容纳的青焱鸟。
相较而言,青焱鸟已经算是比较珍惜的师灵了,所以在整个九光祠中,也仅仅只有五只,而且以其低下的繁衍能力来看,恐怕再过个十几二十年也很难再增加一只。
九光祠越往上,灵兽的等级自然就越高,却是不知道,在那顶层之上,是否真的有传说中的圣阶灵物的存在呢?
这个问题别说是秦然了,就是魏致远和秦泽也没办法回答,因为九光祠的最后两层,整个善堂之内,只有一个人有权利进入。
自然便是秦家家主,秦小花。
因为夏生并不是真的来游览此地的,所以众人走得比较快,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来到了九光祠的第三层,也是今天夏生的最终目的地。
在这里,有着整整三千余种将灵!
到了地方之后,秦然便停下了脚步,转身对夏生问道:“不知道夏大哥在来之前,心里面有没有已经想好的将灵?”
夏生点点头,随口答道:“嗯,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得到冰焰草、六翼幻雕,以及无相沙魔中的任意一个。”
话音落下,秦然还没有开口,一声冷笑便突然从夏生的背后传了出来。
“原来如此,夏公子此行而来,恐怕不是为自己挑选将灵的吧!而是为了给秦嫣那小丫头的破境做准备!”
闻言,不止是夏生,就连秦泽、秦然两父子,脸色都一齐沉了下来。
第一百零九章 有问题吗?
魏致远不是灵尊,而是一位武尊,但他却在第一时间就看破了夏生此行的真正目的,甚至反应比秦泽还要快,要知道,后者可是负责掌管九光祠中一应灵物的大掌柜!
这当然与魏致远的实力境界无关,而是与他的眼光有关。
毕竟,他是善堂的大供奉。
这些年来,由他经手的灵物不计其数,与秦泽相比,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魏供奉听到夏生脱口而出的那三种灵兽的时候,几乎是以一种本能的反应,便将之与青焱鸟联系在了一起。
冰焰草、六翼幻雕、无相沙魔。
木生火,火生土。
这三头灵兽的任意一种拿出来,都与青焱鸟是绝配!
夏生与秦嫣之间的关系,对整个善堂,至少对魏致远来说,绝不是什么隐秘,虽然他并不知道两天前秦嫣已经正式拜夏生为师,但两人一路从白马镇结伴前往黑水镇的这一过程,魏致远却是了如指掌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魏致远没有记错的话,夏生并非灵师,而是一名武将境的剑修!
果不其然,魏致远的这番话刚一出口,秦家二爷便随之反应了过来,立刻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然后他转过头,直截了当地对夏生问道:“夏公子,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
谁曾想,夏生的脸上并没有出现丝毫的慌乱之意,而是坦然答道:“我既然今天愿意来九光祠,就没有隐瞒秦二爷的意思,魏供奉的确没有说错,我的确是来帮秦嫣挑选灵兽的。”
夏生如此磊落的回答,反倒是让众人愣住了,然后他一脸不解地看着魏致远,反问道:“我想请教一下魏供奉,这,有什么问题吗?”
魏致远脸上的冷笑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凝重。
而夏生的声音还在继续。
“我之所以能够来九光祠择取灵兽,靠的是你善堂贵客的身份,靠的是那一纸善字帖在你善堂中的分量,至于我拿了灵兽怎么用,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何干?”
“秦嫣作为秦家大小姐,连想要一头合心意的本命将灵都如此困难,还需得寻求我这么个外人的帮助,我先前之所以没有将此事摆到台面上来说,便是为了给你秦家留些颜面,没想到,魏供奉倒还真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啊……”
随着夏生的这番话,场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了起来,秦泽的一双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对夏生道:“我想知道,夏公子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夏生耸了耸肩,没有半点犹豫,直接答道:“我这个秦家客卿的身份,是秦嫣给我的,之前在白马镇的时候,秦大小姐也对我颇有照拂,我这次,只不过是为了还她一个人情。”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闻言,秦泽的目光顿时变得有些锐利了起来,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一旁的秦然却抢先接口道:“夏大哥,我想,你是不是误会了,我爹之所以没有将祠内的将灵发放到堂姐的手中,并非是存了什么恶念,而是在为了她着想啊!”
夏生眉头一挑:“噢?”
秦然点点头:“虽然先前夏大哥所提及的那三种灵兽,九光祠内都有,但堂姐作为我秦家年轻一辈的长女,不论是冰焰草,还是六翼幻雕,甚至于无相沙魔,在潜力上,还是显得稍弱了些……”
“前些日子,在堂姐尚未回京的时候,家中便已经派人前往无尽荒漠寻找金翎鹏了,只是暂时还没有消息传回来,所以,恐怕才让堂姐曲解了家父的意思。”
“是么……”夏生笑了笑,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摇头道:“既然如此,那就更好说了,秦公子且不管我拿这头灵兽去做什么,但总归,是可以交给我的吧?”
秦泽伸手一把拉住了自家儿子的胳膊,想要下意识地阻止秦然接下来的举动,但谁曾想,秦然却笑着对父亲摆摆手,转而对夏生开口道:“那是自然,既然夏大哥已经选好了,那便请在祠外稍待片刻,我这就命人帮你捕一头来。”
秦然的这番应对倒是让夏生有些意外了,但既然对方已经应承了下来,他也不会矫情,当下拱了拱手道:“多谢秦公子。”
言罢,秦然便领着夏生走下楼,回到了九光祠的大门外。
这一次,魏供奉一句话都没有说,秦泽虽然脸上写着惊疑不定之色,但还是尊重了自家儿子的决定,任他去了。
秦然倒也遵守信诺,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手中便拿着一个锁灵环走到了夏生的身前。
“夏大哥,这是祠内品相最好的一头无相沙魔了,你看看对不对。”
夏生将锁灵环接到手中,将一丝神念渡入其中,随即点点头道:“此番,倒是有劳秦公子了,否则,恐怕我这个所谓的善堂贵客的身份,还真是一文不值呢!”
听得此言,魏致远突然笑着道:“夏公子这个玩笑可是开大了,你手中的善字帖已经经过了查验,的确是真实的,如此一来,别说是在洛阳城,即便是在这大缙王朝境内,又有谁敢轻视于你?”
魏供奉翻脸比翻书还快,这对夏生来说,并不值得惊讶,因为他很清楚,今天自己算是将对方彻底得罪狠了,虽然他脸上挂着笑容,但实际上恐怕在心里面已经将自己千刀万剐了。
笑容越盛,杀心就越浓!
不过魏供奉有一点说得不错,至少在洛阳城内,他还真的不敢明目张胆地对夏生动手。
尤其如今夏生所住的地方,可不是什么善与之地,而是堂堂威宁侯府!
夏生正是掐准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显得有恃无恐,不过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倒也没有必要继续再与对方磨嘴皮子。
于是夏生拱了拱手,开口道:“如此,魏供奉、秦二爷、秦公子,我就告辞了,希望我下次再来的时候,能听到关于我父亲的好消息。”
秦然回了一礼,应道:“定当竭尽全力。”
夏生微微一笑,随即干脆利落地离开了,直到完全消失在秦家三人的视野范围内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才慢慢冷了下来,再度将指尖的一丝灵气灌入了锁灵环中,目色微沉。
“哼,果然还是动了手脚!”
第一百一十章 再临烟雨楼
从一开始,当夏生决定凭借善字帖余威,为秦嫣向善堂讨要一头将灵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被人刁难的准备。
即便没有魏供奉的存在,他也瞒不过秦家二爷。
对夏生而言,今日之事,已经算得上是顺利了,他甚至想过,如果秦家真的不顾一切也要阻止他为秦嫣出头的话,他又该怎么办。
好在,锁灵环终究还是到手了。
哪怕里面的无相沙魔被人动了手脚。
至于动手脚的人是秦然还是秦泽,甚至于是魏供奉无声示意的,这件事情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的这些小手段,根本没有办法瞒过夏生的感知。
因为他们不知道夏生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如今无相沙魔已经落到了夏生的手中,那么接下来,就该为秦嫣的破镜做准备了。
灵师境,对普通人来说,已经是需要仰望的存在了,但夏生很清楚,仅凭这般实力,想要在秦家族比中夺魁,无异于痴人说梦。
早在烟雨楼的时候,他就猜测秦然应该已经晋升到了武将境,今日一见,夏生更确定了此人的实力境界究竟几何。
秦嫣想要战胜她的这位堂弟,真的很难。
即便她能顺利将无相沙魔融入灵窍,进阶灵将境,也仅能搏得那一线希望而已。
但这对夏生来说,已经足够了。
如今他唯一所需要准备的,便是在明日前往烟雨楼面见秦嫣之前,把无相沙魔体内藏纳的,那一抹微不可察的剑意给找到,并将其剥离开来。
无相沙魔,将级灵兽,属于没有生命体征的灵物,当其解除人形状态的时候,会化作漫天黄沙,粒粒惊心。
如果要以数量计的话,一头无相沙魔体内所容纳的沙粒,少说也是以亿为单位的!
而秦家现在在这亿粒黄沙中,埋了一把剑。
现在,夏生需要把它找出来。
否则,只需要藏剑者心念一动,这道剑意就能瞬间斩毁秦嫣的灵窍,将她彻底变成一个废人!
何其歹毒!
如果今天拿到锁灵环的不是夏生,而是秦嫣本人,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秦嫣不管怎么说,至少在名义上还是秦家大小姐,秦泽哪怕再想致其余死地,如果他敢在交给秦嫣的灵物上动手脚的话,一旦被查出来,定然会惹得秦小花震怒。
但现在,这头无相沙魔却是交到了夏生的手中,日后若是东窗事发,不管是秦泽还是魏致远,都完全可以将此事栽赃到夏生的身上!
不过一念之间,夏生已经看破了这个无比阴险的杀局,既然看破,那么,夏生就可以将其转换为自己一方的优势!
要在一片沙漠中寻找那一粒特定的沙粒,别说是普通人了,即便对修行者而言,也难如登天。
但对夏生来说,他只需要一天的时间。
当他次日走出威宁侯府,乘坐马车前往烟雨楼的时候,他手中的锁灵环上已经被覆盖上了一层无比神圣的光晕。
只是他的脸上却不可避免的显得有些疲惫。
但只要最后秦嫣能在族比中一举夺魁,便一切都是值得的!
半个时辰之后,夏生身披星月,第二次迈步走进了烟雨楼的大门。
这一次他没有毕庆文带领,却是比之前表现得更加从容了一些。
经过顾家三少爷的那番闹场后,整个烟雨楼的大厅都变成了废墟,但今日夏生再度光临的时候,却发现里面一切如故,歌舞升平,莺燕成群,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楼里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火爆,来往客人络绎不绝,而在角落处的那张酒桌上,仍旧坐着那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
在所有客人中间,只有夏生知道,那是这间花楼,不,是此处十七座花楼的主人,墨渊。
夏生就像是此处的熟客一般,非常自然地走到了角落的酒桌前,笑着道:“看来,墨公子真的很钟情于烟雨楼啊。”
墨渊见到夏生再临,不禁哈哈一笑,拉着夏生坐到了旁边,递给他一杯竹叶青,打趣道:“夏老弟,你不会告诉我,这次也是来见朋友的吧?”
夏生将杯中酒一口饮尽,耸了耸肩道:“墨公子果然一猜就中。”
闻言,墨渊顿时大感无趣,一点儿也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我这楼子开了三四年了,从来没人来闹过场,上次你一来就出了事儿,这次不会又给我带来什么麻烦吧?”
夏生不禁笑道:“上次那顾家三少爷可跟我没半点关系,你可别想把此事赖在我头上,再说了,堂堂墨家少爷,会怕麻烦吗?”
墨渊当即豪气干云地点了点头:“那是,我墨渊是谁?那可是真正的人中龙凤,天下奇才!不说成就了一番霸业,至少也算是一方豪杰了吧,只是一个小小的武痴,能奈我何?”
多日不见,这位墨家少爷还是这么不要脸不要皮的,恐怕也就只有他,能把开花楼,开赌坊这种事情说得如此大义凛然了。
夏生笑着摇摇头,好奇地问道:“说起来,那顾家三少爷,之后就没再来了?”
墨渊淡然道:“倒是来了一回,不过为了一劳永逸,我直接……”
夏生顿时瞪大了眼睛:“你真的叫楼内的姑娘们把他给睡了?”
“呸!”墨渊当即将手中的酒杯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没好气地说道:“想得美!我最后想了想……还是让依依跟他见了一面。”
夏生不禁赞道:“好一招借刀杀人。”
墨渊漫不经心地拿起一颗长青果放入口中,挑了挑眉:“反正那谢家也不是什么世家豪门,一个顾家三少爷,足够了。”
“你果然很无耻。”
“我这是在为民除害。”
“那何必拖顾三少爷下水?”
“谁叫他砸了我的场子,没叫他赔钱就不错了。”
“原来你还很小心眼。”
“随你怎么说,大爷不在乎。”
……
一番笑闹之后,夏生又饮了几杯,这才缓缓站起身来,开口道:“我等的人到了。”
墨渊挥挥手:“既然秦姑娘是你朋友,下次就别让她爬窗户进来了。”
夏生认真地点了点头:“好。”
第一百一十一章 破境!(上)
片刻之后,夏生熟门熟路地来到了红鸾阁门外,推门进去,果不其然,秦嫣已经如约而至了。
这一次没有外人在场,秦嫣非常自然地向夏生行了弟子礼,恭声而道:“见过先生。”
“嗯。”夏生点点头,抬手让秦嫣坐下,这才开口道:“之前你让毕庆文送到威宁侯府的东西我看了,虽然不够详尽,但各自的境界、擅长的武技还是标注得很清楚的,在接下来的这半个月时间里面,我会对你进行针对性的指导,将他们每一个人的弱点分析给你听,届时在族比当中,你自然能以不变应万变。”
秦嫣满目喜色,连连道:“谢谢先生。”
夏生摆摆手,说道:“这一次情况特殊,时间也比较紧,所以我暂时只能采取这样投机的手段,但修行一途,不能每一次都靠投机取巧,待族比结束后,你还需得用很长的时间,将我教给你的东西逐步消化,并转化为你自己的领悟。”
秦嫣点点头:“学生明白。”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说着,夏生自怀中掏出了锁灵环,递到了秦嫣的身前。
见状,秦嫣顿时神色微怔,不禁喃喃道:“前日听人说先生去了趟九光祠,看来是真的……”
夏生郑重其事地说道:“你需得记住,不管在之后我能教给你多少对战的技巧,告诉你多少以弱胜强的手段,但归根结底,你自己的实力、境界,才是最重要的,否则,一切皆是空谈!”
“如果今日之你只是一介灵士,那么即便为师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助你在一夜之间登上族比魁首!”
秦嫣深吸了一口气,眼中闪烁着一些忧虑,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可先生,如今的我还没有做好破境的准备,如果一个不小心,融灵失败,岂不是挥霍了先生好不容易寻来的将灵?不如……”
夏生抬手打断了秦嫣接下来的话,断然道:“没什么不如的,师灵境巅峰,与将灵初境,两者只有一线之隔,但各中感悟却犹如云泥之别,就算我现在告诉你怎么去战胜秦然,你也根本无法体会到其中的精髓,还是那句话,没有对应的实力,一切皆是空谈!”
“我所为你量身订造的战术、战略、技巧,一切都是基于你已经进阶至灵将境为前提的,所以,今夜你唯一所需要做的,便是成功破境!”
“今夜?”闻言,秦嫣的一双瞳孔立刻不安地晃动了起来,显得有些底气不足。
于是夏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道:“别忘了,这一次,有我帮你,如果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的话,我又哪里有资格成为你的老师呢?”
小事?
秦嫣慢慢握紧了粉拳,剧烈的心跳顿时让她的呼吸变得无比急促。
如果连破境也能被称之为小事的话,那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大事?哪里还有比修行更重要的大事?
如今的夏生只不过是一介武将,他到底从哪里来的底气,竟能如此有把握,相信一定能助自己破境成功?
一旦强行破境失败,可不仅仅是挥霍了夏生给她寻来的这头将灵,而且会让她的灵窍遭受重创,如果严重一些,便很可能直接导致她无法参加半月之后的族内大比!
事关重大,绝不能草率而为!
在这一刻,无数纷杂的思绪如潮水一般同时涌入了秦嫣的脑中,让她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而夏生就站在一旁,眼中透着宁静,他没有再给秦嫣施加压力,也并没有强制让对方信任自己。
因为他相信,秦嫣一定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整整半炷香的时间之后,秦嫣终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中的疑虑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坚定。
坚定了她的初心。
如果连如此风险都不肯承受,连如此机遇都不肯把握的话,她又何必做此妄想,竟敢窥伺那族内大比的魁首之位?她又哪里有资格成为夏生的弟子?
念及此处,秦嫣郑重其事地对夏生行了一礼,决然而道:“如此,接下来,便拜托先生了!”
夏生对此并不觉得意外,他只是将手中的锁灵环再度向前递了三寸,笑着道:“先看看为师给你带来的是什么。”
这么一说,秦嫣倒是有些好奇了,之前夏生对康无为所寻来的搬山傀颇有微词,却不知道,究竟什么样的灵兽,才是令夏生为之满意的呢?
怀抱着一些期许,一些疑惑,秦嫣随即将一丝明橙色的灵气渡入了锁灵环内。
紧接着,她的眼中便立刻爆发出了无比惊喜的光芒。
“无相沙魔!”
夏生笑着点点头,开口道:“你那堂弟至少有一点没骗我,这头无相沙魔单以品相而论,绝对是出类拔萃的,我倒是很好奇,当他届时在族比中与你交手时,会不会后悔当初那么痛快地把这无相沙魔给了我。”
秦嫣的脸上洋溢着激动之色,连声问道:“先生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你不必多问,总之你可以放心,当你成功将这无相沙魔融入灵窍之后,实力一定会发生质的变化!”
秦嫣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再度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既然如此,先生,我们现在就开始吗?”
对于秦嫣此时所表现出来的坚决,夏生显得很满意,开口道:“好,先容我做些准备。”
言罢,夏生轻轻一抬手,一面小巧玲珑的黑色令旗便自他的掌中浮现出来,随即飘到了红鸾阁的大门口伫立,旗面无风而扬,下一刻,一道黑色的氤氲雾气自门前弥漫开来,很快就布满了整间红鸾阁,让人仿若身在迷雾之中,目难视物!
见状,秦嫣顿时显得无比的震惊,不是因为她认出了冥煞旗的本体,而是因为在今夜之前,她从来都不知道夏生是一位灵武双修!
然而,这样的震惊只持续了很短暂的时间,秦嫣便听到夏生的声音传入了自己耳中,逼迫她抛开了一切疑虑,将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在了眼前的锁灵环之上。
“现在,将你体内的青焱鸟施放出来,准备破境融灵!”
第一百一十二章 破境!(下)
话音落下,一片滚烫的炎浪凭空乍现,一声嘹亮的啼鸣刺破夜色。
秦嫣眉目微垂,额间两道青炎图符悄然浮出,背后一对宽及丈许的火翅肆意展开,看起来竟平添了一抹威严肃穆之意。
同一时间,锁灵环上幽光一闪,一捧黄沙自其中纷扬而起,飘散于无形,不过顷刻间,便在这深邃的雾色中狂乱飞舞,却怎么也逃不开冥煞旗布下的结界。
于是在下一刻,越聚越多的沙尘倒卷而上,化作一片凄厉的风暴,径直朝着秦嫣扑面而去。
虽然这与秦嫣初次融灵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但秦嫣却一点不显得慌乱,毕竟在今夜之前,在来到洛阳之前,她就已经多次尝试破境了,可谓经验老到。
面对那蛮不讲理的沙尘暴欺身而进,秦嫣不避不退,而是背后炎翅轻轻一扇,身形在空中划过一道明橙色与青色交相辉映的残影,主动迎着那漫天黄沙,一头扎了进去!
火刺!
火生土,炎凝沙,秦嫣所到之处,立刻将周身的沙尘熔成了一片晶莹,宛若琉璃瓦盏,泛着轻光。
然而,那无相沙魔的将灵却始终未曾出现,仿佛秦嫣如今所面对的,只是一片漫无天际的尘沙,哪怕将其尽数熔成虚无,也毫无意义。
对此,秦嫣显得很有耐性,丝毫不敢怠慢,将青焱鸟的火刺发挥到了极致,即便此时她的眼前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冥煞旗所荡开的黑雾,再加上无尽沙尘的肆掠,几乎是她变成了睁眼瞎,只能看到灰蒙蒙的一片。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熟悉的声音终于自不远处响起。
“在你后面!”
闻言,秦嫣身后炎翅一个轻灵的偏转,带动着她的身体在原地转了半周,于是她终于看到了一张脸。
那张脸上的五官有些模糊,只能隐隐看到其双目圆睁,张着大嘴,极尽扭曲之意,就像是从无间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在无声的哀嚎着,随着流沙的不断淌落,又像是一个即将被高温融化的蜡人。
即便在匆匆一瞥之下,很难让人难以判断那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头灵兽,也仍旧能让人从这张脸上感受到一种彻骨的恐惧,以及濒临死亡的绝望。
便在秦嫣转身的这一刻,这张恐怖的脸庞已经贴到了她的身前半尺,那骇然张开的沙嘴中,一片幽暗,仿佛连通着另外一个可怕的世界。
面对近在咫尺的大恐怖,秦嫣虽然身为一个女子,却保持了绝对的冷静和镇定,然后她也学着那张沙脸,轻启朱唇。
下一刻,迎接无相沙魔的并不是一声凄厉的尖叫,而是一束青色的炎火。
青焱幽火!
轰!
火光准确地砸在了那张面目模糊的沙脸上,立刻将无相沙魔向后逼退了三尺,紧接着,之前还无所定型的流沙恶脸,在高温的灼烧下,很快便凝固成了一个恐怖的头颅。
远远看去,就像是一颗琉璃骷髅头,在对着秦嫣发出恶毒的怒吼。
与此同时,空中的沙尘变得越发狂暴了几分,每一粒黄沙似乎都被赋予了生命与智慧,如飞蛾扑火般,向秦嫣汹涌而至。
秦嫣毕竟只是一位灵师,而无相沙魔却是货真价实的将灵!
尤其青焱鸟的火意,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正是无相沙魔最好的养料。
火越旺,沙土便越坚固!
下一刻,琉璃骷髅头携漫天尘沙卷土重来,再次向秦嫣扑杀而去。
见状,秦嫣又一次施展出了火刺灵技,想要一举将无相沙魔重创,谁曾想,这一次,她却宛如撞在了一堵无比坚实的城墙上,非但没能再近半寸,反而整个人倒飞而回,在地上洒下了片片殷红。
然而,秦嫣却并未落到地上,尚在半空中的时候,便被一片柔软给接住了,接下来,在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生机盎然的翠绿。
秦嫣身上的炎火未灭,所以这些翠绿很快便被烧成了灰烬,但换来的,却是火势正旺!
穷桑!
木生火!
有了堂堂生命之树的枝叶作为燃料,青焱鸟的气势顿时大盛,不过瞬息之间,秦嫣体外的明橙色灵光便再沉了一分。
这也代表着,她朝着灵将境再度迈出了半步!
一声比先前更加嘹亮的啼鸣自秦嫣唇齿间啸出,她身形一翻,背后的炎翅狠狠一扇,整个人如离弦的箭矢,再度朝无相沙魔袭去。
顷刻间,在那琉璃骷髅头的身前,便出现了一片宛如天蛰的火墙,肆意灼烧着那试图逾越墙头的黄沙,很快便在火墙下堆砌出了一寸多高的晶莹。
美轮美奂。
多次强突未果,无相沙魔果断选择了撤离,比来时的速度更快,朝着与秦嫣相反的方向四散逃离。
与此同时,夏生的声音再度响起:“利用青焱鸟的速度,转!”
秦嫣心领神会,当即自火墙后突袭而至,然后以那琉璃骷髅头为中心,围绕这它开始急速旋转起来。
一时间,秦嫣仿佛化身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场间所有的黄沙都卷入了其中,并以高温持续灼烧!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号称无相的沙魔竟渐渐生出了模样,在那琉璃骷髅头之下,慢慢有了脖子、躯干、四肢,尚未被熔掉的黄沙覆盖在沙魔的身体上,便如新生的皮肤,让这头人形魔兽逐步变得栩栩如生了起来。
然而,作为始作俑者的秦嫣甚至来不及去看一眼那沙魔究竟是长成了什么样子,便听得一道厉喝传入了耳中。
“便是现在,融灵!”
此时的秦嫣尚未正式突破至灵将境,在她的灵窍当中,也只能容纳一只青焱鸟,如果按照她过往所学过的灵修常识,这显然是一道错误的命令,但在这最至关重要的一瞬间,秦嫣却毫不犹豫地按照夏生所说的来做了。
如今的她,只能选择相信他。
她相信,他不会害自己。
她更相信,他真的能够帮助自己破境成功。
更重要的是,他是她的老师。
先生所言,定不会错!
在决定融灵破境的那一刻,秦嫣便已经有了如此觉悟。
所以在下一刻,秦嫣轻轻闭上了双眼,身上的明橙色光辉大盛,一片霞光自她的胸腹间闪烁而出,轻轻拂在了无相沙魔的身体上。
轰!
一阵剧烈的轰鸣声自她的灵窍中传来,在那方狭窄闭塞的小世界中,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末世的浩劫,强烈的灵气风暴携毁灭之意,在肆意侵蚀着她的灵窍。
青焱鸟的虚影就此于秦嫣身后崩碎,声声凄厉的哀鸣,以及阵阵难以忍受的痛楚,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袭上了秦嫣的脑中。
但她仍旧死死咬着牙、攥着拳,默默忍受着仿若剜心剖腹般的苦痛,一声不响。
“咔。”
一声轻响自秦嫣的灵窍悄然传来,仿佛预示着她的灵窍已经不堪重负,即将彻底坍塌,沦为一片废土。
秦嫣心如死灰地屏住了呼吸,等待着命运最后的审判。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瞬间,也或许是半个时辰,一条涓涓细流突然自那满是疮痍的废墟中淌过,阵阵黄沙自天空飘落,坠在那宛如沟壑般的裂痕上,化作肥沃的土壤,滋养着这个崭新的世界。
一声傲然的长啼在黑暗中重新响起,一片绚丽的火云自天边缓缓飘来,给这片土地带来了那似曾相识的温热。
同一时间,秦嫣缓缓睁开了双眼,发现身前的无相沙魔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满脸笑意的夏生。
她缓缓伸出手掌,摊开在眼前,五指微曲。
下一刻,一抹杏黄色的光辉从她的掌心耀然而出,倒映在她那惊喜无比的脸庞上,如山花般嫣然。
第一百一十三章 十日之期
十天了。
距离那一夜秦嫣于烟雨楼中破境已经过去十天了。
就连夏生也不得不承认,不论从天赋还是从后天的努力程度上,秦嫣都可以算得上是一名合格的弟子。
只用了十天,秦嫣已经将夏生教给她的所有东西融会贯通,进步神速,举手投足之间,已经隐隐有了那些在灵将境停留两三年的老牌修行者的风范了。
灵修之辈,每隔两重大境界,都是一个新的分水岭。
因为这意味着在他们的灵窍之内,可以多容纳一道灵物,使其实力成倍增强。
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们往往需要付出比武修更多的努力,更长的时间。
这也是至今大缙王朝中武修人数是灵修人数十倍不止的最大原因!
如果不是因为夏生的存在,恐怕秦嫣想要进阶灵将,还需要等上一年左右,才能拥有绝对的把握,融灵成功。
这还是考虑她身为善堂大小姐,能得到家族源源不断支持的情况下。
在这十天时间里面,夏生以秦嫣族内那些潜在对手作为假想敌,帮她逐个分析了他们的弱点和致命缺陷,并以此制定了十数套截然不同的战术,以保证届时不论遇到什么样的对手,秦嫣都能有应敌之策。
当然,其中最重要的那个假想敌,叫做秦然。
只是如今帮助秦嫣演练水纹剑的,从康无为变成了夏生。
好在,单从境界上而言,夏生正好与那秦然相仿,都是一位武将境的剑修。
至于水纹剑这等根本算不得玄奥的剑技,夏生根本就是信手拈来。
“嘭!”
随着一声闷响,秦嫣又一次无比狼狈地摔倒在了地上,身前的尘沙就此消散,背后的一对残翅也终于承受不了负荷,在爆出一道强烈的青光后,立刻堙灭于无形。
但秦嫣却并不认输,很快便重新爬了起来,强行点亮了额间的炎火灵纹,准备再放手一搏。
然而,还不等她有所动作,不远处的夏生便率先收了剑,摇摇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秦嫣咬着牙,沉声道:“先生,我还能坚持!”
夏生笑着来到秦嫣身前,说道:“再过两天便是族比了,你经不起太大的消耗,这两天需得好好调养一下身体,争取把状态调整到巅峰状态!”
闻言,秦嫣不禁攥紧了粉拳,罕见地坚持道:“可是,先生,我刚才还是没能破掉您的剑域!”
夏生笑道:“那是因为你面对的是我,事实上,如果届时在族比的时候,你能发挥出刚才的实力的话,击败秦然,至少有五成把握!”
秦嫣顿时眼中一亮,连声道:“先生可不要诓我!”
五成把握。
乍听之下,似乎算不得高,但别忘了,在十天之前,秦嫣可以说连半成把握都没有!
皇阶之下,灵修对阵武修原本就存在着天然的劣势,更别说那秦然作为秦家最负厚望的继承人人选,从小就经由族内精心培养,其所获得的资源绝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那可是十几年的积累!
而秦嫣呢?
只用了十天!
所谓修行,其实本质上就是修时间,试想如果一个人能够获得无限长的寿命的话,那么终有一天,他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修行者。
面对皇阶之下灵修不可能战胜武修的铁律,再加上时间资源上的不平等,秦嫣从一开始,就处于一个绝对劣势的立场上。
而如今,至少她与秦然的胜负已经是五五开了。
这一切只因为一个人。
夏生。
他是秦嫣的老师,同样是秦嫣此生所遇到的,最大的机缘。
眼看秦嫣似乎还是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话,夏生顿时板起了脸,沉声道:“行了,听先生的话,现在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暂时忘掉所谓的战术、技巧,等明天过来,我再教给你最后一道杀手锏。”
这一次,秦嫣终于不再坚持,眼中一半恭敬,一半期待地对夏生行礼道:“既然如此,那嫣儿就先告辞了,先生也好好休息。”
“嗯。”夏生点点头,就此与秦嫣告别,随即身形一闪,却并没有朝着威宁侯府的方向而回,反倒背道而驰,朝着洛阳城郊的西边去了。
在这十天里面,虽然夏生的第一要务是帮助秦嫣夺得那族内大比的魁首,但他也并非双耳不闻窗外事,因为每当他回到叶府的时候,宁征都会向他汇报最近京城内新的动向。
而就在秦嫣一步步成为一名货真价实的灵将境强者的同时,洛阳城内,也的确发生了不少大事。
其中最重要的那一件,自然就是各大世家的族比和春秋书院的招生在即。
从时间顺序上来说,洛阳城内五大世家的族比与春秋书院的招考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段进行的,但毕竟有一个先后之别。
更准确的说,今年与往年一样,最先进行的,是各家族的族比。
坐拥善堂的秦家,是最早开始族比的,也就是在两天之后,接下来,则分别是顾家、徐家、李家,最后是叶家。
自那日烟雨楼一别,夏生再也没有见过顾三少爷,顾知星,想必也是因为族比在即的原因。
但今日夏生之所以没有立刻返回威宁侯府,倒不是为了顾知星,也不是为了去烟雨楼找墨渊消磨时间,而是他听宁征说,就在这两天,徐家家主,镇国大将军,徐秋乱即将回京述职!
所以每天在教完秦嫣之后,夏生都会习惯性地去官道上看看,徐家的人马有没有回来。
说起来也是有些无奈,夏生之所以如此迫切地需要徐家的帮助,其实只有一个原因。
在十天之后的今天,不论是秦家善堂,还是威宁侯府的叶夫人那边,都没有任何老爹的消息传回!
原本先前夏生还希望通过善堂,让自己进裁决司的黑牢中看看,那两个被捕的妖族人到底是不是掳劫老爹的元凶,但或许是因为无相沙魔一事,使得他与善堂的关系再度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所以这件事情也被无限期搁置了。
在这十天里面,夏生再也没有见到秦然,也没有再见到魏供奉,想来也是在忙着为了族比之事准备,对此,原本无可厚非,但夏生却是心急如焚。
因为他很清楚,每多耽搁一天,自家老爹生还的几率就越低!
他之所以愿意收秦嫣为徒,如此尽心尽力助其在族比中大放异彩,除了看重秦嫣这个人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希望秦嫣在秦家的地位有所提升后,能够帮他一起寻找老爹的下落。
可他怕,到时候会为时晚矣,所以他必须尽早与徐秋乱取得联系,以期获得对方的鼎力相助!
然而,谁曾想,当夏生一路奔袭,来到西岭通往洛阳的官道旁的时候,还是如前几次一样,并没有看到徐家的帅旗,却反而正好目睹了一场刚刚结束的战斗。
对战的双方均是女子,而其中那个战败重伤之人,竟然是孟琦!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意了!
夏生来得晚了些,所以未能亲眼看到整场战斗的发展过程,但或许是因为那些需要报考书院和参加族比的学子都提前好几日就回了京,所以今日的这条官道上倒是显得有些冷清。
即便是一场恶战,也未曾波及到其他民众。
但这并不是夏生所关注的重点,他只想知道,孟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个将她打伤的白衣女子又是谁?
自从与裁决司一战之后,于归京途中,夏生便一直觉得孟琦有些心事重重的,后来到了威宁侯府,孟琦更是时常见不到人影,就连宁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这几日夏生为了秦嫣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暂时也顾不上孟琦,却不曾想,竟在此时此地,见到她被人重伤!
此时的孟琦显得比当初夏生捡到她的时候还要凄惨,浑身鲜血淋漓,衣衫褴褛,就连她手中的肃风刃也被断成了两半,被丢弃到了一旁,一道无比凄厉的血光透过了她的左腹,若是再向上三寸,便是心脉!
目睹这一幕的夏生哪里还有时间去想为什么,眼看那女剑客还不肯罢手,似乎有杀人灭口的意思,当即身形急掠,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及时赶到了孟琦的身前,一手将她抱在怀中,另外一手拔剑出鞘,向着那近在咫尺的秀剑横臂一格。
“铛!”
随着一道清脆的金石之音响起,夏生的手臂竟被震得有些发麻,身形也不由自主的朝后倾倒。
他不敢怠慢,随即于身上亮起了一道明橙色灵光,一片碧影顷刻自他身后探出,一部分狠狠地刺进了地底,作为支撑,将夏生下坠的身躯轻轻托起,另外一部分则宛如一杆杆寒枪,朝那女剑客扑面而去!
“灵武双修?”
白衣女子目色微怔,手中的三尺青锋却是没有丝毫的停顿,面对汹汹而来的穷桑碧枝,她似乎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上面所携带的毒素,手腕轻轻一抖,便仿若在身前织起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使得那些带着倒刺的枝条半寸不得近!
好在夏生此举也并非是为了真的想要将其重创,而是为了给自己争取后撤的时间。
下一刻,夏生自离地两尺的距离反弹而起,随即抱着孟琦,身形暴退!
虽然在平日里夏生曾多次觉得这个女杀手脑子不太好使,而且时常惹得他心中烦躁,但必须要承认的是,从黑水镇到洛阳的那一段路上,夏生已经将孟琦当做了朋友了。
更别提,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在与裁决司的那一场杀戮中,孟琦可是救了他的命的!
夏生从来都是一个恩怨分明之人,对待仇敌绝不会心慈手软,但对待朋友,却可以不分是非黑白!
孟琦重伤将死,令他无比暴怒,如果是在以前,他一定会选择在第一时间将那白衣女子撕成碎片。
不问对错缘由!
但现在不行。
因为他从刚才的那一剑中可以深切地体会到,对方的剑意甚至比康无为还要强!
而看对方的年纪,应该才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难道这位白衣女子,竟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剑皇?
虽说江山代有才人出,万不可小觑了天下英雄,但此事也未免太过于惊世骇俗了!
夏生的经验何其老道,即便此时的他还暂未看出对方的实力境界究竟几何,但几乎是在瞬息之间,他便已经判断出自己绝不可能在一击之内将其秒杀。
如此,便必须要退!
因为他必须要以保证孟琦的生命安全为第一要务!
三息。
只用了三息的时间,白衣女子便已经将身前的穷桑枝条斩之殆尽,而与此同时,夏生终于成功地将双方的身距,拉到了十丈开外。
得到了喘息机会的夏生并没有趁此机会,继续向洛阳城的方向逃离,而是突然顿住了脚步,警惕地看着那位不知名的女剑客。
同样,对方也正在打量着夏生这个不速之客。
“你是谁?”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出了这个问题,随即场间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夏生率先答道:“她是我朋友。”
白衣女子轻轻皱了皱瑶鼻,手中长剑一抖,随即开口道:“我是迷剑宗,棠熙熙,你的那位朋友,乃是意欲行刺平南侯府大小姐的凶犯!”
相较于夏生的回答,棠熙熙的这番话更显光明磊落,不仅自报了家门,而且在第一时间便说明了自己此举的缘由。
但在同一时间,夏生却不由得微微一愣。
棠熙熙?
白衣胜雪棠熙熙?
这个名字,夏生只听过一次,便是从孟琦的口中。
正是因为这个棠熙熙在暗中保护了平南侯女儿的周全,所以才导致孟琦行刺任务的失败。后来为了博得师尊的同情,孟琦无奈想出了自残的方法,却险些因为失血过多去见阎王爷。
这才有了夏生与孟琦初遇的故事。
念及此处,夏生不禁开口道:“当日我朋友并未成功,棠姑娘又何必穷追不舍,一定要置人于死地呢?”
棠熙熙俏眉微挑,厉声道;“我可不是为了半个月前的事情追击至此的,而是因为就在一刻钟之前,你这位刺客朋友还试图对薛小姐再度行凶!”
这样的答案却是有些出乎夏生的预料之中了。
不是据说那平南侯已经逃回西岭了么?为何他的女儿会出现在洛阳城外?
不过转念之间,夏生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只有一个可能。
为了报考春秋书院!
一时间,夏生已经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了解了,现在唯一所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带着孟琦,在这位棠姑娘的剑下全身而退。
不到最后一刻,他并不希望与对方拼个两败俱伤。
还是那个理由,现在的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而是还拖着一个重伤昏迷的孟琦!
于是夏生先从怀中掏出了那最后半瓶天楠露,灌进了孟琦的口中,随即对棠熙熙道:“这位棠姑娘,说到平南侯府,在这之前,我也曾与裁决司的人一起救过你们家侯爷的性命,不如就此两相抵消,互不相欠,可好?”
夏生这句话当然不能算是实话,因为在护送平南侯归京的一路上,他几乎都没出过什么力,即便最后击杀墨临和程立然这两个裁决司的叛徒,也与那位老侯爷毫不相干。
但谁曾想,棠熙熙却根本没有去追究夏生这番话的真假,而是直接回绝道:“这是两件事情,不能混为一谈,又何来相互抵消,互不相欠?”
“对我棠熙熙来说,同样的错误,绝不容许再犯第二次,之前我不小心将她放跑了一次,这一回,便绝不能让此等杀手再逍遥法外!”
话音落下,棠熙熙的眼前骤然闪过了一片幽光,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突然来到了她的近前,不由分说,便向着她的要害部位刺去!
在离开白马镇的时候,夏生的腰间是没有佩剑的,但在与裁决司一役之后,他有了。
那是他向槐安借的一把剑,却再也没有了归还的机会。
名曰:断魂!
不止如此。
便在同一时刻,来到棠熙熙近前的,还有一面煞意凛然的旗帜,随风飘扬,从她的身后包抄而至!
即便是偷袭,夏生也尽可能地使用出了自己全部的手段,甚至于在他的左手掌心之内,已经捏紧了一瓶他重新提炼的剧毒毒液,正在等待最恰当的时机朝棠熙熙抛去。
谁曾想,最令夏生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他手中的断魂剑轻而易举地穿过了棠熙熙的心口,却没有半滴鲜血淌下,反而深陷其中,难以拔出,冥煞旗的旗面已经将棠熙熙的身体裹了个严严实实,但在她的脸上,却依旧留存着淡淡的笑意,如沐春风。
于是夏生知道,自己大意了!
因为便在下一刻,一片双重清光自他的身后悄然袭来,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后心之上,紧接着,有一缕无比光明的剑意刺入了他的胸膛,带起阵阵猩红。
这道剑实在是太快了,快到夏生甚至未能激发穷桑的生命反哺之意,便被一剑斩断意识。
快到他甚至连半个字都来不及脱口而出,便身形一个踉跄,朝地面栽倒而去。
现在的他终于知道,原来,棠熙熙也是一位灵武双修!
而她体内所藏纳的灵器,分明便是拥有着完美复刻能力的阴阳镜!
但他是夏生,那个已经历经了九世生死的夏生。
即便那已经是他意识断绝前的最后一刻,即便他知道大势已去,也仍旧没有放弃那唯一仅存的希望。
生死一刻,他轻轻抬了抬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一支珠钗,狠狠地掷了出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濒死
四周是一片绝对的黑暗。
即便睁大双眼,也使人看不清脚下的路,是否便是通往那万劫不复的幽冥。
空气中泛着冰冷的潮湿,寒风刺骨,却听不到风声。
场中弥漫着如坟墓一般的死寂,让人心底生出一种本能的不安。
夏生独自一人漫步在这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中,眼神中满是空洞,四肢显得是那么的麻木,就像是一具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在消磨永无止境的岁月。
不知道走了多久,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一万年,夏生终于第一次停下了脚步,悄悄抬起头,看向那片比浓墨还要黑暗的天空。
还是什么都看不到,没有半点光亮,也没有半缕希望,一切如故。
于是他重新低下了头,继续向着那没有未来的远方行去。
忽的,这世界中终于发出了一点声响。
“嗒。”
声音是从夏生的脚下传来的,便像是不小心踩到了一片小水洼,惊起阵阵涟漪。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夏生的眼中多了一些惘然,仿若从数万年的深眠中渐渐苏醒,然后他有些好奇地弯下腰,朝脚下摸了过去。
入手冰凉,灵动无形,带起一片湿润。
的确是水。
为什么会有水呢?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了水呢?
夏生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他只想就这么走下去,不管前方有没有终点,有没有尽头。
所以他重新挺直了腰背,继续迈步向前。
没多久,他的脚面被打湿了,他的双腿被淹没了,他的脚步越来越缓,步频越来越小,水花慢慢溅到了他的胸口,让他的呼吸也变得越发沉重了起来。
如果世间真的有苦海的话,那么此时的夏生从来不曾想过要回头,而是选择沉沦于其中。
哪怕水面已经蔓延到了他的嘴边。
或许是出于本能,夏生深吸了最后一口气,然后紧闭双唇,任由那刺骨的水流将他彻底淹没,将他带到另一个世界。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在他的眼前,终于出现了一幅幅画面。
他看到自己手执长枪,君临天下。
他看到自己坐拥惊世财富,挥金如土。
他看到自己带领着妖族的十二勇士,第一次从海底踏足陆地。
他看到自己焚香祭天,以血为荐,统领十万蛮将,挥师中原。
……
到最后,这些纷乱冗杂的画面沉淀为了八个光点,在他的眼前盘旋不止,挥散不去。
不入轮回。
夏生的神智终于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可他的肺已经被挤空了,正在急速坍塌,他慌乱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但留给他的,却是一片虚无。
他坚持到了最后一刻,却终究无法再压抑住内心的绝望。
于是他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止住了身体的颤抖,丢掉了最后一丝求生的欲望,选择把自己,交给命运。
身体的条件反射终究战胜了理智。
他的嘴唇分开了。
他的肺叶扩张了。
如寒冰一样凄冷的水流倒灌进了他的体内,抹去了他心中的刚刚升起的那一丝温热。
水流浸入他的肺部,却仿佛变成了一团灼灼的烈焰,将他的五脏六腑置于高温下炙烤,强烈的痛楚冲上他的头颅,就像是一把巨大的钳子,要将他的大脑压碎。
下一刻,夏生的身体开始重新变得暖和了起来。
就像是重新回到了母体的婴儿。
绝望和恐惧随之远去,留给他的,只剩下一片祥和,他再也不必感受这世间的苦难,等待他的,是新生。
一束代表着希望的光划破了这个世界,照耀在他的身上,璀璨灼亮,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轰然炸响。
“他醒了。”
夏生的身体经历了最后一次战栗,他仿佛看到了光明与黑暗的距离撞击,感受到了烈焰与冰川同时在体内炸开,他的记忆开始显形,如强烈的气浪穿越浩瀚的虚无,又如滔天巨浪向他滚滚而来。
紧接着,夏生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似乎躺在床上,眼前熟悉的面孔若闪若逝,明亮的光线刺得他眼睛有些发痛。
“棠……”夏生如条件反射般眨了眨眼睛,思维在一时间还有些迟钝。
下一刻,棠熙熙从夏生的视线中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却是另外一张看起来有些稚嫩的面容。
少女看起来与夏生年纪相仿,大大的眼睛,小巧的瑶鼻,脸颊上泛着淡淡的红晕,粉色的唇线微微上翘,活脱脱一个美人胚子。
但看在夏生眼中,却是一片令人迷惘的陌生,直到对方将一支珠钗举到了他的眼前。
“这东西是你的吗?”
少女的声音很好听,就像是那山中的灵泉,清冽动人。
可夏生的注意力却并没有放在这上面,而是全部都集中在了那支珠钗之上。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迷惑,随即贪婪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终于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的一幕幕。
这并不是又一次转世重生。
而是他还活着。
一时间,所有记忆如潮水般涌入了夏生的脑中,让他用最快的时间明白了当前的局面。
他记得,当日自己在洛阳城外的官道上,正好目睹了孟琦被人所追杀的一幕,于是出手相救,却一不小心中了对方设下的埋伏,功败垂成。
在那最后一刻,他手中的断魂剑深陷于阴阳镜所幻化的人形傀儡中,他体内的穷桑被一道光明剑意所阻,无法给予他生命的反哺,所以在情急之下,他掷出了怀中的那支珠钗。
那是他母亲所留下来的东西。
他本来是希望以此将棠熙熙拖入两败俱伤的局面,可如今看来,却似乎并没有成功。
念及此处,夏生的心中再度一沉。
要知道,虽然这支珠钗并不如槐安的断魂剑那般锋利,但在那一刻,上面附着的可是夏生的无上剑意,他的那一掷看似轻巧,但实则使出的却是这片大陆上曾经最强大的枪法,百鸟朝凤!
在这样的情况下,棠熙熙竟然全身而退?
因为强烈的震惊,甚至让夏生没能听清少女所提出的那个问题,而是下意识地反问道:“孟琦在哪里?我睡了多久了?”
对于夏生这般反客为主的态度,少女却并没有显得气恼,而是平静地回答道:“那个女杀手被其他人给救走了,至于你……已经在我这里昏迷整整两天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脱困
闻言,夏生目色一沉,下意识地便想要从床上坐起来,但紧随其来的痛楚却仿佛要将他的肺腑灼成灰烬,一道沉邃的光明剑意仍旧停留在他的灵窍之上,蠢蠢欲动。
夏生偏过头去,正看到棠熙熙满目警惕地站在床边,手中的秀剑流光熠熠,映得她惨白的脸庞有些骇人。
夏生不知道在自己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还活着,孟琦又是被谁给救走的。
但他至少能够看得出来,棠熙熙同样受了很重的伤,只是她想要尽量伪装成毫发无损的模样。
如此,便足够了。
于是夏生重新转回头来,看着身前的那名少女,脸上浮起一丝浅笑,开口道:“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便是平南侯府的大小姐吧?”
小姑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那么你呢?你又是谁?为什么在你的身上会有善堂客卿的玉令?还有威宁侯府的腰牌?最后,这支珠钗,是你从哪里得来的?”
这是少女第二次问出这个问题,却是夏生第一次听清。
于是他的浑身的肌肉骤然绷紧。
“这是家母的东西,小姐莫非识得此物?”
少女有些疑惑地看着夏生,似乎想要确定对方是不是在说谎,良久之后,这才缓缓开口道:“我母亲也有一支一模一样的珠钗。”
“你母亲?”夏生慢慢皱紧了眉头,但很快又重新舒展开来。
既然自己那个厨子老爹都能够认识威宁侯府的叶帅,那母亲为什么不能认识平南侯府的夫人呢?
这似乎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念及此处,夏生不禁心生悔意,如果早知道母亲与平南侯府有关系的话,当初在裁决司的马车上,自己就应该抓住机会,向老侯爷问问老爹的事情!
可惜,如今平南侯已经返还西岭,想要再向老爷子问清自己父母的事情,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命运弄人,夏生怎么也想不到,原来真相曾经距离自己如此之近,而他却亲手将其放走了。
但事已至此,夏生也没有太过懊恼,而是开门见山地对薛姑娘开口道:“我叫夏生,是善堂客卿,同时也是叶小娥的未婚夫,此事在京城内并不是什么秘密,既然家母与尊夫人是故交,那么,还请姑娘送我离开。”
闻言,棠熙熙不禁冷声道:“不能放他走!”
薛家大小姐有些疑惑地回过头去看着棠熙熙,似有不解。
“如果就这么放他走了,那个叫做孟琦的女杀手一定会再度对小姐不利!我不可能时时护在小姐身边,若不慎让她得手,便万劫不复!反之,若将此人留在身边为质,届时也能让那女杀手投鼠忌器,不敢随意对小姐下手!”
“或者我们可以将他作为诱饵,设下陷阱诱使那女杀手来救他,如此方能一绝后患!”
不得不说,棠熙熙的这番分析非常透彻,一针见血,但夏生却没有时间与其争辩,而是径直对身前的少女说道:“薛姑娘,请相信我,如果我想走,你们一定拦不住我,我之所以希望征得你的同意,只是为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同时表达对你的尊重。”
听得夏生此言,棠熙熙顿时手中剑光一闪,轻声笑道:“噢?我倒想看看,你还能走到哪里去?”
夏生没有回答棠熙熙,而是沉默地看着薛家大小姐,等待对方最后的决定。
少女的脸上写着犹豫,看了看夏生,又看了看棠熙熙,终究还是微微叹道:“你身上有伤,不便行动,不如还是在我这里多休息两天,养好了伤再说吧。”
夏生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今天是秦家族比的日子,我必须到场,否则恐怕会有意外!”
“意外?”少女疑声道:“什么意外?”
棠熙熙走上前来,一把抓住少女的胳膊,沉声道:“小姐,不要受他迷惑,你先回房休息,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很明显,相比起夏生这个陌生人,少女还是更愿意相信棠熙熙的话,于是她沉默地点了点头,起身便欲离去。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夏生却突然看着棠熙熙笑了:“我记得,你说过,你是迷剑宗的弟子,对吗?”
棠熙熙眉梢一挑:“不错。”
“既然如此,那你更应该知道,大光明剑,并不是迷剑宗的绝学,所以我猜,如今在你迷剑宗内所留存的,应该只是残篇吧。”
闻言,棠熙熙不禁为之一愣,沉声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夏生脸上的笑意更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的大光明剑,还差些火候,至少想要困住我,还不够!”
话音落下,夏生突然自床上暴起而至,竖指为剑,猛地向棠熙熙的心口刺去!
突逢异变,棠熙熙的反应也是极快,当下抬手举剑,强行激发了腕间的剑纹,面对夏生的奇袭,寸步不让!
但谁曾想,便在同一时间,一条比手指还要细的藤蔓却悄然缠上了棠熙熙的脚踝,将其内的毒素尽数注入了棠熙熙的体内!
强烈的麻痹感瞬间从棠熙熙的腿部传来,她脚下一个趔趄,手中的剑锋就此偏了三寸,而也就是在这三寸之间,夏生的手指已经从斜刺里穿了过来,云淡风轻地点在了她的右肩上。
“铛!”
棠熙熙手中的长剑应声坠地,但紧接着,便在夏生指锋再进之时,却只剩下了一片虚无。
夏生幽然一笑:“在一对一的单打独斗中,阴阳镜还真是难对付呢。”
随即他脚尖轻轻一勾,将棠熙熙的佩剑执于手中,挥剑指向自己的左前方。
棠熙熙并没有出现在那里,但薛家大小姐却正在他的剑锋所向之处!
下一刻,夏生的脸上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色,抬手在剑柄上一拍,立刻将手中的秀剑朝薛家大小姐疾射而去!
“嗤!”
剑锋与人体筋肉、骨骼的摩擦声仿佛在这一刻被放大了无数倍,让人胆战心惊,再抬眼看去,棠熙熙已经及时回到了薛大小姐的身前,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盾牌,硬生生受了夏生的这一剑!
一口猩红的血花随即自她的口中喷洒而出,落在洁白如玉的地面上,便仿若寒地里的红梅,惹人心醉。
“卑鄙!”
棠熙熙咬牙切齿地从口中挤出了这两个字,随即脚下一软,彻底栽倒在地。
但令夏生有些意外的是,即便到了此时此刻,靠在墙角处的薛家大小姐也未曾失了风度,既没有放声尖叫,也没有试图逃走,虽然脸上写着一丝恐惧,却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夏生走上前去,对薛姑娘微微颔首,开口道:“抱歉,今日我必须离开,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言罢,夏生从少女手中拿过了珠钗,又在桌上取回了自己的东西,随即迈步走出了房门,一脚深,一脚浅地走进了这场姗姗来迟的秋风中。
秦家族比已经开始了。
秦嫣,怎么样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秦家族比
意外之所以被叫做意外,便是在人们最措手不及的当下悄然而至。
不管在这之前你做了多么精心的部署,有多么百密无疏的计划,当意外来临的那一刻,一切都将付诸东流。
秦家族比的日子是在很早的时候便定下的,别说秦嫣如今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大小姐,即便她已经成为了善堂的继承人,也不可能因为夏生的无故失踪而将此事向后推延。
早在今日天光微亮的时候,秦家门前便已经迎来了络绎不绝的贵客。
在九大世家族比、三大书院招考中,秦家是最早开始的,所以理所当然的,今日登门造访的贵客也是最多的。
七十二宗门来了四十六家,身份最低微的也是一介长老,除去秦家本身之外,另外八大世家,不管是否扎根于洛阳,都派了人到场观礼,就连一向与秦家不对盘的威宁侯府也来了一个气喘吁吁的胖子。
除此之外,三大书院中,春秋书院因为占据地利,所以来人是所有宾客中分量最重的,乃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分院院长!
来自皇朝学宫的杨甫修虽然实力不强,但辈分却是极高,如今更是贵为太子帝师,倒也算是在一定程度上与春秋书院的唐院长分庭抗礼了。
相较之下,天星院派来的人就有些寒碜了,但却仍旧不敢叫人轻视,因为那是当今修行界年轻一辈中赫赫有名的天才少年。
慕容晚归!
慕容家作为大缙王朝九大世家之一,此番自然也是派了家族供奉前来观礼的,但从头到尾,慕容晚归也未曾对家中的老供奉表现出丝毫的亲近之意,反而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就连私下交谈之时,也自持天星院学生的身份,丝毫不曾逾礼。
朝廷方面,自然也派出了专人来参加这场盛事,礼部尚书项少如亲临现场不说,还有一位众人难得一见的大人物也来了。
便是当今陛下最信任的老太监,赵公公。
关于这位赵公公的地位有多高,身份有多显贵,先不必多说,只提一点……
他姓赵。
赵公公是所有人当中到场最晚的,却没有任何人敢表达不满,尤其当他们看到赵公公怀中揣着的那一卷圣旨之时,更是不禁对秦家报以羡艳的目光。
细数当今整个大缙王朝,能够得以皇帝如此信任的,恐怕也只有秦家善堂了吧。
赵公公眉开眼笑地来到会场主位下首坐下,也没有多等片刻,随即便当众宣读了圣旨,其中的内容,无非是鼓励年轻一辈努力修行,日后报效国家云云,但最令人惊讶的,却是在圣旨的末尾宣布,此番秦家族比的魁首,可以加封官大夫,入宫领赏。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代表威宁侯府前来观战的那个大胖子不禁抬手擦了擦脑门上的热汗,喃喃道:“看来陛下对秦家的恩宠非但不减,反而更盛了一筹啊!”
另外一边,毕庆文也是满目惊骇,可等他转过头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家大小姐有些心不在焉的。
“小姐!”
“嗯?”秦嫣有些发愣地看了看毕庆文,低声道:“怎么了?”
“您听见了吗?此番族比的魁首,可加封官大夫,入宫领赏!”
“哦。”
秦嫣颇为敷衍地应了一声,随即又陷入了沉默当中,眉宇间的不安似乎越发浓重了几分。
见状,毕庆文也不禁微微叹了一口气,作为如今秦嫣身边唯一能够信任之人,他当然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但却没有半点办法。
念及此处,毕庆文忍不住握紧了双拳,又一次回头朝会场的大门口望去,却始终不曾看到那道熟悉的人影现身出来。
“夏公子,这么重要的关头,你到底去哪儿了!”
没有人能听到毕庆文心中的这声呐喊,事实上,即便有人听到了,恐怕也不会以为意,因为便在同一时间,一位足够令万人瞩目的老人,慢步从远方走了过来。
老人的身边没有人搀扶,也没有人陪伴,显得有些形单影只,却并不让人觉得萧索。
他的脸上布满了深沉的褐斑,连绵不绝的皱纹宛如山川沟壑,代表了岁月所赐予的沧桑,但他的一双眼睛却显得格外有神,仿佛能看透这世间的一切因果,也能直刺人心底最阴暗的秘密。
老人的背部微躬,手中握着一支黑玉拐杖,散发着莹莹温热,虽然走得很慢,却每一步都踏得很实,让人不禁怀疑,在他的所经之处,是否会留下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脚印。
老人的出现,立刻让会场变得鸦雀无声,包括赵公公、唐院长和杨甫修在内的所有人,不论地位、辈分、实力高低,全部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以示对他最大的尊重。
在老人的名字前面,有很多的前缀,比如善堂总掌柜,比如秦家老祖,再比如户部尚书,他在世间也有很多名号,比如秦半朝,再比如秦大善人,但他的名字,却始终能让初闻之人感到无比的亲和。
秦小花。
春花秋月的花,繁花似锦的花,同样,也是火树银花的花。
而此时秦小花的出现,也仿佛在这场肃杀的秋风中,平添了几分生机盎然,非但不会让人感到直面传奇的压迫力,反而更让人觉得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头儿。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秦小花走得很慢,足足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才走完了这不到百丈的距离,但没有人敢对此表示不满,更没有人敢开口抱怨,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中只有敬畏,以及理所当然的仰望。
秦小花慢步走到主位前,对赵公公等人微微颔首,随即抬了抬手,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着道:“大家伙儿都别太拘谨了,我就是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糟老头子,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都自便吧。”
秦小花的这番话丝毫没有世家家主的风范,而更像是邻里乡亲的长者,语气中透着与生俱来的随和,仿佛具有特殊的魔力一般,立刻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放松了情绪,不知不觉中,场面又变得热闹了起来。
见状,秦小花这才不疾不徐地弯腰坐下,与此同时,早就候在一旁的魏供奉也踱步走到了前方,朗声宣布道:“请诸位贵客先行落座,半炷香之后,族比正式开始!”
第一百一十八章 豪赌
随着魏供奉的话音落下,在场中央很快就被整理出了一片开阔地,正对主台,各路宾客纷纷于两侧落座,各自交谈着什么,绝大多数人所围绕的话题,无非是今年秦家大比的魁首会花落谁家。
九大家族比与三大书院的招考都是三年一届,但并非每一次都能如此引人关注,也并非每次都能引得宾客满堂。
更重要的是,作为秦家老祖的秦小花,不可能每一次都出席。
今年之所以显得如此特殊,只因为一个原因。
便是此番族比的魁首能够成为善堂的继承人候选!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就连一向与秦家交恶的威宁侯府,也没有如过往几年那般随便派个小喽啰来应付差事,而是慎之又慎地从苦头山请回了那个看起来样貌普通的胖子。
若不是担心太过引人瞩目,恐怕王二也会亲自到场。
不过即便是如此重要的场合,即便今日于秦家几乎已经容纳了整个京都的权贵,也仍旧有一个地方的人没有到场。
裁决司。
裁决司的人没来。
倒不是因为裁决司自视甚高,觉得自身的地位比善堂还要高,更不可能是因为之前平南侯的事情让他们怀疑杀害槐安的是秦家的人,而纯粹是一个惯例罢了。
大缙王朝开国建朝五百载,裁决司绝对是最特殊的一个地方。
不涉党争,不附权贵,只忠君命。
天下大事,无不可裁决!
后面一句话,代表了裁决司的无上权利,而前面一句话,则是告诉世人,裁决司凭什么有这样的权利。
短短十二个字,看似虚无缥缈,云淡风轻,却被奉为裁决司五百年来第一铁律,任何胆敢逾越之人,唯死而已。
其中最著名的一个例子,便是兴宗年间,裁决司的一个小吏,在回家探亲的途中,接受了长河郡太守百两白银的馈赠,并与之结拜为异性兄弟。
事情传回裁决司的第二天,这名小吏,以及长河郡太守两人的脑袋便被呈到了掌剑使的面前,一应牵连三十人等,尽数被下了黑狱!
至此之后,裁决司的人不论去到哪里,都再没有人敢与之攀亲带故。
于世人眼中,他们仿佛便是天底下最不幸的象征。
裁决司中人没有朋友,大多性情孤僻,甚至断绝了七情六欲,他们是朝廷最恪尽职守的鹰犬,是皇帝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匕首。
所向之处,无人敢掠其锋芒!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历年来,裁决司都是不参与九大家族比的,甚至就连三大书院联合举办的寒山论道也不会出席。
不过不到场,不代表他们并不知道每一次大比的结果,甚至于连今日各大家有多少马车出了城,分别下了多少赌注,下注的人是谁,也了如指掌。
当魏供奉宣布秦家族内大比还有半炷香便正式开始的时候,其实这场族比早就已经在大缙王朝各郡、各城、各镇开展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
秦家作为缙国九大世家之首,族内的年轻才俊又何止千人之数?若是今天所有人都挤到秦府去比试,得比到什么时候?
今日到场的贵客哪个不是声名赫赫之辈,难道要让他们在府中看上个三天三夜?
尤其在这么多秦家子弟中,还有些人连武师境都不曾突破,良莠不齐者比比皆是,这样的比试,又哪里端得上台面?
故此,秦家也学着三大书院的招考的初试那般,早就设定了一个门槛在那里。
经过长达一个月的角逐较量之后,今天真正有资格站在洛阳总堂一展身手的,其实只有二十个人。
而也就是在那层层选拔的过程中,但凡崭露头角的后起之秀,都早就被人摸透了底细,汇总成各式各样的情报、资料,流入各大世家豪门的深院中。
同时,也流入了洛阳城外的某座花楼当中。
今日出城的数十辆马车,也大多是奔着那个地方去的。
当然不是为了楼里边儿的姑娘,而是为了花楼旁边的那五座赌坊。
早在今日京城各大权贵光临秦府的时候,长乐赌坊的单子就已经列出来了,各种花样的下注方式让人应接不暇。
比如你可以单赌这场族比的第二名是谁,也可以赌谁第一个被淘汰出局,谁第一个被当众挑战,对战的双方是灵修还是武修,甚至于秦小花会不会在比试当中开口说话等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长乐赌坊列不出来的。
但让人意外的是,或者说,也在很多人意料之中的是,在所有的下注选项中,唯独少了人们最关心的那一个。
没有族比魁首的赔率。
对此,虽然有心存疑虑者,但更多的却是阵阵叹息。
看来想要从长乐赌坊的身上钻空子是不太可能了。
毕竟稍微有点儿消息的人都知道,这一届秦家族比,最后获胜的人只有一个可能。
秦然。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从洛阳城内赶到赌坊门口的马车也越来越多,虽然来的都是些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角色,但谁也不知道,这些人的身后究竟是站着何等的大人物。
今日的墨渊很难得的不在烟雨楼中,而是很早便来到了长乐赌坊的二层楼坐镇,但谁也没想到的是,此时的他并没有因为大笔的银钱流入而心情愉悦,反而紧皱着眉头,似乎有什么烦心事在扰乱他的情绪。
与此同时,在他的身前跪了五个账房先生,一字排开,全都哭丧着脸,额头上冷汗淋漓,在不断地低声劝谏着什么。
“少爷!魁首的赌盘不能开啊!就算那秦然的赔率再低,如果引来善堂趁势出手的话,我们一定会倾家荡产的!”
“是啊少爷!您可千万别冲动啊!此番实在干系重大,您要不要知会老爷一声,再做决断也不迟啊!”
“少爷……”
便在此时,一个小厮叩门而入,对墨渊说道:“回禀少爷,经由我们反复核查,那夏公子的确没有出现在秦府之内!”
闻言,墨渊不禁把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片刻之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任由华贵的秋山绒袍滑落在地,轻轻拍了拍桌面,不容拒绝地开口道:“开盘!”
第一百一十九章 首战
洛阳城外的赌盘已经开好了,秦家府院内的宾客也已经翘首以盼,一切,就等族比正式开始。
今日聚集在秦府的二十名年轻才俊就坐在主台的两侧,今天,整个洛阳城的显贵权臣悉数到场,为的就是他们。
他们是秦家善堂的未来,更是大缙王朝的未来。
不论此番大比的最终结果究竟几何,能够走到这里,就说明他们已经算得上是百里挑一的天才了。
秦嫣坐在首位,身旁只有一个毕庆文陪同,目色微沉,谁也不知道这位秦家大小姐此刻在想着什么,更不可能知道她到底在期盼着谁的出现。
作为秦家嫡系长女,秦嫣自然是不用参加家族初比的,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她比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幸运得多,但如果不是因为遇到了夏生,或许她的这种幸运,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今日到场的二十名天才少年、少女,实力最低的也是灵师初境!
与往年一样,此番秦家族比采用并非抽签分组,捉对厮杀,而是挑战制。
简单解释一下,便是由这二十人当中的某一个率先出列,对另一人发起挑战,败者自动出局,胜者则继续留在场中,可以选择挑战下一个人,也可以选择稍作休息,再等待他人的挑战。
无疑,这样的规则如果从公平的角度上来看,是存在很大缺陷的。
因为如此一来,便很可能会有多个人同时集火于场间某一位修行者的情况出现,尤其是其中实力越强者,便越容易成为其他人的集火围攻的目标。
比如秦然,再比如秦嫣。
但秦家这么多年来,却从未更改过这一看似不合理的规则。
何故?
因为作为善堂的继承者,不是单单看你的实力多强,境界多高,而是还有其他更加重要的因素需要考量!
诚然,武力考核只是成为善堂继承人的第一步,接下来,还有鉴赏考核、行商考核、谋略考核等等,但作为诸多考核中的第一项,即便只是一场武力比拼,也并非只是在测试在场这些年轻才俊的对战实力。
在挑战制这一简单的规则之下,如何利用谋略、拉拢人心、驱虎吞狼,使自己不论实力几何,都能立于不败之地,这才是此番族比真正要考核的东西!
当然,如果你的实力真的强大到能够秒杀其余十九位天才修行者,那自然另当别论。
遥想当年,秦嫣的父亲,秦战,便是在家族族比的时候一鸣惊人,大放异彩的。
因为他只凭借一个人,一把刀,接连挑战十九场,便毫无争议地获得了魁首之位。
最后的战绩是,全胜!
自秦战之后数十年间,秦家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等妖孽级的天才,时至今日,秦嫣更不可能复制当日父亲所创造的奇迹。
因为在她之前,有一道难以迈过的门槛。
叫做秦然。
两天前,夏生告诉秦嫣,以她如今的实力,对战秦然,胜负已经可以达到五五开了,但那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前提。
便是秦嫣需要处在全盛状态!
但现实真的会如她所愿吗?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
随着一声清脆的啰响,魏供奉慢步走到比武场的中间站定,对着四方宾客微微颔首致意,随即不疾不徐地开口道:“族比第一场……”
闻言,坐在旁边的二十位少男少女们立刻变得神情紧张了起来,因为谁都知道,在挑战制下,对最先出战之人肯定是最为不利的,尤其是在大家实力差距都不是特别大的时候。
即便侥幸获胜,也很可能给予他人痛打落水狗的机会,趁机将其在第二场淘汰。
所有人当中,只有两个人的表现与其他人显得不太一样。
秦嫣之所以显得无比沉稳,倒不是完全因为对自己的实力有着绝对的信心,而是此时在她的心中,仍旧在焦急地等待某个人的出现。
不知不觉当中,她已经将那个人当成了自己最坚实的后盾,对方突然不辞而别,整整两天杳无音讯,让她在担心之余,也不禁对此次的族比失去了强大的信念。
除了秦嫣之外,此刻正坐在她身边的那个少年也显得非常的平静,相比起秦嫣,他似乎显得更有资格在此时表露出自己作为少族长的风范,以及身为强者的绝对自信。
只是在此时此刻,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暗自将目光投到了秦嫣的身上,嘴角掀起了一丝莫名的笑容。
与此同时,场中魏供奉的后半句话也刚刚出口。
“族比第一场,秦嫣出列,选择挑战对象!”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禁愣了一下,虽然在族比中的第一个挑战者应该如何选取,并没有太过详尽的规则,但秦嫣作为秦家的嫡系长女,即便只是从身份上来说,也应该是其他人挑战她才对,为何此番竟把她定为了初战的人选?
这样的情况实在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就连秦嫣本人也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毕庆文在身后轻轻推了她一把。
“小姐!”
面对场中所有宾客的目光,秦嫣没有别的选择,也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深吸了一口气,微微定了定神,然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慢步走到场中。
秦嫣的出场,立刻引得台下一阵议论纷纷,毕竟她多年远走他乡,对于京城中的显贵们来说,甚至在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这个叫秦嫣的小姑娘到底是谁。
直到他们想起,许多年前那一片璀璨的刀光。
“她就是秦战的女儿?”
“怎么这些年不曾在京城内听说过?”
“据说她出外游学多年,前些日子才刚刚回京。”
“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面对场下众人或好奇,或疑惑的目光,秦嫣倒是显得镇定自若,只是她的目光,却始终锁定在府院大门外的青石地砖上,期待着最后一刻能有奇迹发生。
可夏生终究还是没有出现。
轻轻叹了一口气,秦嫣垂首露出了一丝苦笑,然后合上了双眼,开始调整自己的状态。
可与此同时,魏供奉却似乎并不准备给她太多的准备时间,当即问道:“秦嫣,你可曾选好了挑战对象?”
秦嫣很清楚,此时的她,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趁着自己处于全盛状态,直接对秦然发起挑战。
要么,以保守起见,先选择一个实力较低的对手,暂时度过首轮危机。
两者之间,各有利弊。
应该怎么选?
如此此时先生在场的话,一定会告诉自己该怎么做的吧?
念及此处,秦嫣心绪再乱,于是她抬起头来,对魏供奉开口道:“我选择挑战秦阳。”
第一百二十章 摧枯拉朽
秦阳,从秦家旁系中走出来的天才少年,虽然算不上多么耀眼,也没有多么显赫的名声,至少在今日场内的二十人当中,他的实力是最低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年仅十五岁的他,能够达到灵师初境这样的实力,在整个秦家的年轻一辈,已经可以算得上是佼佼者了。
秦嫣的这番选择说不上错,只是未免显得过于保守了些。
秦家诸位长辈看在眼中,都不禁皱了皱眉头,秦家二爷更是冷然轻笑道:“这是专挑软柿子捏的意思么?”
对此,魏供奉反倒没有表现出冷嘲热讽的意思,而是干脆利落地大手一挥:“那便开始吧。”
被点到名的秦阳也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神色忐忑地走到比武场中间站定,恭恭敬敬地对秦嫣行了一礼:“请赐教。”
秦嫣执手回礼,却没有半点要客气的意思,随即便毫不犹豫地点亮了额间灵纹,在第一时间展开了身后的青焱羽翅,以最快的速度向秦阳掠去!
秦嫣的抢攻显然有些出乎秦阳的意料之外,慌乱之中,这个比秦嫣小了整整两岁的少年面色顿时变得一片惨白,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这位名不经传的秦家大小姐,竟然是灵将境!
仓促之下,秦阳脚下连踩数步,身形暴退,同时双手急急舞动,在身前布下了一层细密的蛛丝。
然而,青焱鸟最擅长的便是速度,便在秦阳身形才刚刚启动的那一瞬间,秦嫣已经来到了他身前两丈之内!
火刺!
下一刻,一道火龙自秦嫣的唇齿间暴戾而起,直刺秦阳的胸口!
在炎火的灼烧之下,八面蛛的毒丝显得是那么的不堪一击,甚至连一息的时间都坚持不住,初一接触,便尽数被熔断,化作缕缕青烟,飘散于无形。
火光犹有余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在了秦阳的胸腹间,带起一阵刺鼻的焦土味,随即在场中爆出了一声闷响。
“嘭!”
秦阳被青焱幽火一击即中,甚至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被狠狠地轰出了十丈开外,待摔落到地上的时候,胸前已经被灼成了一片焦黑。
如此一幕,立刻让场中所有人尽皆哗然!
一击。
从战斗开始到结束,秦嫣只用了一击,便毫无争议地获得了首场胜利。
期间所持续的时间,还不到十息!
致使秦阳甚至连像样的抵抗都不曾做出!
今日在场观战的都是明眼人,谁都能够看出来,在最后一刻,秦嫣甚至还收了力,从口中喷出的炎火显然并不是最强的姿态,否则的话,秦阳恐怕就不是重伤这么简单了,而很可能被其一击秒杀!
如此结果,足以让场中所有宾客都大惊失色!
灵将境比灵师境高了整整一个大境界,两者的实力差距非常大,这个道理谁都懂,但,绝不可能强这么多!
秦家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个不得了的人物?
同一时间,在主台上的秦家长辈们也是惊疑不定,因为在此之前,他们谁也不知道秦嫣的实力究竟几何,更从来没有将这个所谓的秦家大小姐放在心上过。
直到此时,后者以摧枯拉朽的胜利,宣告了自己的归来。
相较于主台上的其他人,秦泽的脸色却是丝毫不变,而是无比冷静地开口道:“不过就是初入灵将境而已,以强打弱,本来就胜之不武,更何况,这下手也未免太重了些!”
他的确有这个资格说这话,毕竟他的儿子比秦嫣还小了一岁,如今也已经成为了一名将级强者,更重要的是,至少在境界上,秦嫣并没有令他惊讶。
早在夏生来九光祠索取无相沙魔的时候,魏致远就点明了这一点。
唯一让秦泽有些意外的,是秦嫣竟然真的这么快就融灵成功了,不过,即使如此,那又如何呢?
他可是比任何人都更加清楚,在那头无相沙魔中被掺杂了什么东西的。
只要秦嫣真的将无相沙魔融入了灵窍,那么,届时他只需要一念之间,就能让秦嫣变成一个废人!
此时站在场中的秦嫣自然是不知道自己的这一战,将会给众人带去多么大的惊骇,又会激起什么样的恶念,她的目色显得非常平静,或许,还有些失落?
她赢了自己在族比中的首战,但先生却并没有能够看到……
微微叹了一口气,秦嫣遥相对秦阳歉然一笑:“承让了。”
言罢,秦嫣便准备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按照族比的规则,挑战胜利的一方是有权利选择继续挑战,还是暂时休战的,既然她在第一场就选择了场中实力最弱的秦阳,那么此时极为明智地选择休战,也就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决定了。
这才是秦嫣一出场就毫不留情,全力以赴的根本原因。
不仅仅是为了保存实力,更重要的,是给场间其余十八位天才予以震慑!
但谁曾想,秦嫣才刚刚走了两步,一位身形瘦弱的少年却突然站起身来,对秦嫣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秦昊然,请堂姐赐教!”
此话一出,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因为没有人想到,竟有人会选择在秦嫣气势最盛之时对她再度发起挑战。
而且还是在秦嫣已经明白无误地表露出自己身为灵将境强者的时候。
难道这个秦昊然没有看到秦嫣之前所展露出来的强大实力吗?
这不是勇气,而是莽撞!
包括秦嫣本人在内,绝大多数人都不明白秦昊然做出如此愚蠢决定的原因,就算这个秦昊然真的比秦嫣更强,可此时族比才刚刚开始,即便他与秦嫣拼个两败俱伤又能怎么样呢?
难道他就不怕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白白便宜了其他的竞争对手?
但绝大多数人想不明白,并不代表着所有人都不明白。
比如魏供奉、秦二爷,以及秦然三人,便仿若早就提前知道了这一幕会发生,目色中甚至没有出现半点惊讶之色。
而就在他们那胜券在握的目光中,秦昊然已经一步步走到了秦嫣身前,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向这位所谓的堂姐发起进攻,而是转头看向一旁的魏供奉。
下一刻,魏供奉微微颔首,开口道:“族比第二场,开始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车轮战?
“嘭!”
一声沉重的闷响在比武场的上空回荡开来,惊得树梢上的灰雀四散分逃,秦昊然神色委顿地倒在地上,手中的长剑已经被折断成了三截。
他有些吃力地抬起手肘,想要尝试着重新站起来,却发现一切不过是徒劳。
“哇!”
一道鲜红的血瀑自他口中喷洒而出,将他的衣衫染得触目惊心。
实事求是地说,相比起秦阳,秦昊然不论是实力境界,还是对战经验,都高了一个层次,就算是在今日的二十位年轻才俊中,他也能排在中游,毕竟在三个月之前,他已经晋升到了武师中境。
可偏偏,今天他遇到的是秦嫣。
所以这一战秦昊然还是败了,败得毫无悬念,败得干脆利落,即便那最后一式金乌剑,也仍旧没有能够对秦嫣产生实质性的威胁。
在场的不少宾客都叹息着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感慨秦昊然的不自量力,还是在遗憾此子生不逢时。
但作为胜利一方的秦嫣,此时却在不经意间皱了皱眉头,非常隐蔽地用青焱烈火,灼去了指尖的一滴鲜红。
然后她轻轻拢了拢衣衫,遮去了玉臂上的那一道三寸剑痕。
这才只是今日族比的第二场,秦嫣就已经受伤了!
虽然这样的伤势看起来微不足道,但对秦嫣来说,却绝对不是一个好消息,好在,这一次的她,仍旧在对战中显得游刃有余,未尽全力。
连战两场的秦嫣又一次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保存实力,缓缓敛去了身上的炎浪,可这一次,甚至还不等她走回到座位上,便又有一人从席间站了起来,对她拱手行礼。
“秦泽成,请堂姐赐教!”
闻言,秦嫣的一双俏眉立刻高高地扬了起来。
事情有些不对劲。
如果刚才秦昊然的主动挑战还有可能只是一个巧合的话,那么如今秦泽成的突然出击,则立刻让秦嫣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难不成……
秦嫣暗暗沉了口气,将目光自场间剩余的十几个天才少年的脸上掠过,却看不出丝毫破绽,于是她冷冷地点了点头:“请!”
同一时间,坐在场下的那个来自威宁侯府的胖子也不禁面露思索之意,喃喃道:“这是什么情况?莫非这些人准备用车轮战的方式把秦家大小姐拉下马来?”
胖子这句话原本是说给自己听的,却不曾想,竟被有心人听了去,当即摇摇头道:“那也不对头啊,按理来说,今日族比中实力最强的应该是秦然,这帮小家伙不去挑战秦然,却选择对付秦嫣这丫头,却是个什么战术?”
胖子回过头来,正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人手捧一杯热茶,脸上带着古怪的笑意。
“阁下是?”
中年人对着胖子微微颔首:“顾家,顾闲。”
胖子心中一抖,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容:“恕我孤陋寡闻,怎么从未在京中听闻过阁下的大名?”
中年人面色不改,轻轻叹了一口气:“荆棘军中赫赫有名的探马将军,虽然常年离京在外,又怎么会没听过顾某的名字呢?”
闻言,胖子脸上的肥肉顿时抖了三抖,干笑了两声:“顾先生说笑了。”
顾闲并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转而道:“我倒是很好奇,在将军眼中,此番秦家族比的魁首,会是谁?”
胖子打了个哈哈,开口道:“那还用说吗,当然是秦然,秦公子了。”
“嘿,是么……”顾闲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端起了手中的茶杯,浅浅地饮了一口,却是再不说话了。
胖子不自觉地将身子挪得远了一些,再度将注意力放回到了比武场中,却发现,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秦泽成已经败了。
至此,秦嫣在此番族比中的战绩已经变成了三战全胜!
但不论是胖子还是顾闲都很清楚,这绝对不是结束。
果不其然,便在下一刻,秦嫣的第四个对手主动请缨,站到了她的面前。
事到如今,即便是反应再怎么迟钝的人也已经意识到,秦嫣被其他参加族比的年轻才俊刻意针对了!
可,正如顾闲之前所疑惑的那样,为什么?
论实力,秦嫣并非今日场中最强的那个,论影响力,秦嫣离京游学多年,虽然空有一个大小姐的名号,但实则早已被人遗忘在了岁月的更替中,如果不是她此番回京参加族比,恐怕很多人都想不起秦家还有这么一个人。
既然如此,那么此时众人对秦嫣的针对就显得很没有道理了。
于情于理,他们都更应该选择秦然进行挑战。
如果胜了,便成功剪除了场中最强的竞争者,若是败了,那么至少也是败在未来少族长的手下,起码不会太丢颜面。
甚至运气好一些的话,如果能够在与秦然的对战中爆发出令人惊艳的实力,以后也能得以家族重用和青睐,获得更好的修行资源。
可他们为什么全都挑中了秦嫣?
就因为对方是名义上的秦家大小姐?
还是说为了一雪自家先辈被秦战一人一刀尽皆挑落的耻辱?
这不合情理。
然而,不管在场的宾客怎么想,也不论主台上就坐的诸位秦家长辈怎么看,这场族比挑战也仍在继续。
继秦阳、秦昊然、秦泽成三人之后,秦嫣于场中再次横扫众敌,一举拿下了八连胜的骄人战绩。
可这还不够,因为第九个人已经迫不及待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执剑而来。
自秦嫣踏上比武场的那一刻开始,便注定这是一场不公平的比试。
秦嫣虽强,但她始终只有一个人。
木锯绳断、水滴石穿,即便她身为一位堂堂灵师境强者,论绝对实力,今日只在秦然一人之下,此时也不禁在众人的围攻之下显得有些狼狈了。
要知道,今日她所面对的这些秦家子弟,皆非平庸之辈,而是经历了层层选拔,从几千人中脱颖而出的超级天才!
虽然此时的秦嫣仍旧还能昂首站在比武场上,但她已经被热汗淋湿了秀发,被接踵而至,仿若永无尽头的灵压、武气伤了心神。
她的左肩被轰了一拳,她的脸颊上又多出了一道血痕,她的双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就连她身后的青焱鸟虚影的双眸中,也浮现出了一丝疲惫。
她,还能撑多久?
第一百二十二章 造势
或许在今日之前,谁也不会想到,秦家族比竟然会变成这番模样。
时至此时,整个秦府仿佛都变成了秦嫣一个人的专属舞台,在肆意向世人展现着她的强大。
洛阳城外的长乐坊甚至已经开出了新的盘口,来赌秦嫣到底能撑到什么时候。
但让人有些惊讶的是,即便到了这个时候,秦嫣在魁首一项的赔率却一点也没有升高。
这同样是一件很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诚然,在族比开始之前,能够知道秦嫣已经晋升至灵将境的人很少,所以人们也在好奇,是不是长乐坊的人早就知道了这一消息,所以才敢开出关乎魁首的赌盘。
可事实上,当秦嫣初战告胜的消息传回之后,长乐坊的所有账房先生都不禁生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并感慨还是大掌柜独具慧眼。
虽说在同境之内,灵修之辈是不可能战胜武修的,但这至少让他们看到了那么一丝代表着奇迹的希望。
但很快,秦嫣被其余参加族比的青年才俊针对的消息传来,再度让这些账房先生们从天堂掉到了地狱。
前后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经历了如此大起大落,使得两个心理素质稍差一些的账房先生当场便昏了过去。
对此,墨渊倒是显得格外冷静,或者说,从一开始,他真正的底气,就不是来自于秦嫣本人。
此时的他正躺在椅子上,品着上好的竹叶青,看似云淡风轻,但实际上从他那紧绷的眉角便能够看出,此时的这位长乐坊大老板,正在极力掩饰自己的不安。
片刻之后,一位小厮火急火燎地从门外冲了进来,对墨渊急声道:“少爷!洛阳那边有信儿了,有人看到夏公子正在从白马寺往秦家赶去!”
闻言,墨渊立刻翻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猛地将手中的酒杯砸在了桌上,沉声道:“再查!务必将消息确实!”
“是!”
……
同一时间,就在距离月华街以东不到二百里的地方,有一座看似幽深可怖的宅院,但凡是洛阳城中之人,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普通的老百姓,在路过这里的时候,都是绕着走的,仿佛朝那府邸多看一眼也会觉得晦气。
更有不少人传言,在那里面的衙差从小都是吃人肉,喝人血长大的,里面挂满了各种各样被风干的尸体,就连用来刷墙用的染料都是用活人的血液稀释的。
在那正门旁的石碑之上,有着缙高宗的亲笔题字:天下大事,无不可裁决!
当然是,也只能是当今天下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权力机构,裁决司。
但谁也不会想到,在裁决司中最华贵的那间屋子里面,却一点儿也不显得幽暗深沉,更没有世人所传闻的那般阴森可怕,反而常年灯火通明,敞亮大气。
顶穹之上一朵巨大的莲花散发着灼灼金芒,仿佛有万丈佛光从天而降,普度众生。
而在莲花之下的那方白玉石座之上,有一身形修长的男子紧闭双目,盘膝而坐,脸上写着无上悲悯,似在感叹黎民疾苦。
在他的身前,站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一老一少。
人们常说,在修行的世界里面,绝对不能轻看了三种人。
老人、女人,以及孩童。
而偏偏,今日裁决司首座之下的三大巨头,便分别应了这三种人。
被程立然毒杀于归京途中的槐安,从外表上看,便与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无异。
除此之外,掌剑使韩儒,便生得一副垂暮之年的模样,看起来竟然比秦小花的年纪还要大一些,浑浊的眼球中带着浓厚的沧桑之意,仿佛已经在这片世界上看过了千万年的岁月风尘。
而掌玦使,上官雪晴,则是天下间赫赫有名的美人,曾被誉为大缙王朝五百年来最完美的女子之一,与百花宗的南鸢瑶、天星院的穆思思,被并列为缙国三大仙姬。
只可惜上官雪晴出身裁决司,所以在世人眼中,不免显得有些惋惜,更有不少人毁其为蛇蝎美人。
在这个世界上,能够让韩儒和上官雪晴如此恭敬以待的,恐怕只有三个人。
当今皇帝陛下,春秋书院院长,以及此时正在闭目清修的裁决司首尊,秦念。
足足过了一刻钟的时间,秦念才终于缓缓开口道:“那个奎木,抓到了吗?”
上官雪晴面若寒霜般摇了摇头:“还没有,不过根据曹靖所言,我们的确在现场找到了一些残留的毒液,经过证实,应该是来自北冥寒蝎无误。”
话音落下,一旁的韩儒也不禁开口道:“尊上,以我看来,曹靖的确没有说谎,以他对裁决司的忠诚,也找不到欺瞒我们的理由,所以,您看,是不是将他从黑牢放出来,戴罪立功?”
秦念的面容间带着一种令人敬畏的慈悲意,但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心寒彻骨。
“既然他已经把知道的都说了,那么,就杀了吧。”
闻言,韩儒丝毫不敢辩驳,而是诚惶诚恐地将背躬得更深了一些,应道:“是。”
场间就这么突然沉默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秦念缓缓睁开了双眼,双瞳间仿佛闪过了一丝慈爱,对上官雪晴问道:“秦家那边,怎么样了?”
上官雪晴微微颔首道:“禀尊上,事情与我们一开始的料想似乎有些偏差,此番在族比上大出风头的,并不是秦然,而是时隔五年之后回京的秦家大小姐,秦嫣。”
“噢?有些意思。”秦念和煦一笑,示意上官雪晴继续说下去。
“此事的确有些蹊跷,从族比开始至今,已经有十二人接连对秦嫣发起挑战了,显然是想要将这位秦家大小姐生生耗死在比武台上,但这秦嫣却也不可小觑,虽然只是灵将初境的修为,但至今未尝败绩,加上首战,如今已经获得了十三场连胜!”
“嗯……”秦念点了点头,问道:“对此,你是怎么看的?”
上官雪晴冷然一笑:“如今外界都在传闻,说这个秦嫣想要复制她父亲数十年前以一敌众的壮举,以毫无争议的十九连胜夺魁,但在属下看来,这一切恐怕是个阴谋。”
“什么阴谋?”
“为秦然造势而已……”
闻言,一旁的韩儒不禁笑道:“即便如此,这位秦嫣大小姐,至少也能一战成名,就此在秦家获得难以想象的声望,倒算得上是互惠互利了。”
对此,上官雪晴只是冷声道:“声望这种东西,总要活着才有用,若是,她在最后不慎战死当场了呢?”
话音落下,这间光芒万丈的厅堂顿时变得如死一般寂静。
第一百二十三章 惨烈
从理论上来说,上官雪晴的这番话很没有道理。
因为根据秦家族比的规则,在比试中,是不允许出现死亡的。
毕竟能够走到这一步的,都是秦家未来的中流砥柱,若是就这么死在了比武台上,岂不是自掘坟墓?
所以不论是挑战一方,亦或者是被挑战的一方,如果在比试中下了死手,那么届时不仅会被取消族比资格,而且很可能会被当场废掉修为,逐出洛阳!
后果不可谓不严重!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真的有人抱了同归于尽的念头,不顾一切后果也要杀死对手,但别忘了,今日是什么场合?
那些远道而来的贵宾暂且不提,就说此番族比的监判,魏致远,那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尊级强者!
想要在一位尊级强者的眼皮子底下杀人,谈何容易?
好吧,就算魏供奉也想让秦嫣战死当场,故意袖手旁观,但在他的身后,还坐着一位老人。
秦家老祖,善堂总掌柜,秦小花!
毫不客气地说,在这个世界上,想要当着秦小花的面,杀死一个他不让杀的人,非圣阶不可为!
故此,若是其他人听到了上官雪晴的这番论调,恐怕会笑她愚昧无知。
但韩儒没有笑,甚至没有开口驳斥自己的这位同僚,只是轻轻低下了头,脸上的褶皱似乎显得更深了一些。
半晌之后,韩儒才试探着问道:“首座,要不要将此事通知秦大人?”
秦念的脸上仿佛被圣光笼罩,五官渐渐变得有些模糊,但却依旧能让人感受到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悲天悯人之意,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声音显得更加虚无缥缈了起来。
“秦家的事,先不用管,现在你的主要任务,还是将冥煞旗找到。”
闻言,韩儒当即执手恭声道:“属下定竭尽全力,不负首尊厚望!”
秦念笑着挥了挥手,示意两人退下,片刻之后,屋内重新恢复了宁静,秦念也再度合上了眼帘,只是默默地在唇齿间念了一个名字。
“秦嫣……秦嫣……”
……
同一时间,在秦府的比武场中,秦嫣的情况却是有些糟糕。
连战十四场,连赢十四场,虽然为她赢得了在场所有宾客的尊重,以及秦家诸位长辈的赞许,但相比起其他人,秦嫣却更加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她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片刻之前的第十四场比试,她固然胜了,却是惨胜,若不是对方的双刀在最后时刻短了那么半寸,恐怕胜负之数还很难说。
经此一战,秦嫣体内的青焱鸟遭受重创,神色委顿,哪里还有以往那高傲的模样,反而更像是一只濒临死亡的山雀。
秦嫣则更是惨烈,浑身浴血,左肩已经脱臼、变形,双腿因为多次使用火刺,已经有些不堪重负,红肿得更厉害了,稍微触碰一下就能让人感到钻心的疼痛。
第十四场比试刚一结束,毕庆文便跑到了秦嫣的身边,递上一瓶伤药,目色中带着雀跃和崇敬之色。
“小姐刚才最后那一击炎火真是太霸气了!”
秦嫣已经没有力气笑了,只能微微点了点头,随即一口气将整瓶伤药灌进了口中,终于又恢复了些精神。
药力散入她的五脏六腑,立刻将那恐怖的高温冷却了下来,就像是在烈日的沙漠中淌过了一丝涓流,暂时减缓了秦嫣的痛楚,使她拧紧的眉梢逐渐舒展了开来。
毕庆文的这番举动自然是符合族比规则的,但问题在于,即便是再好的伤药,也不可能让人立刻复原,即便秦嫣身上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但她流失的鲜血却无法即刻再生的。
更麻烦的是,除去身体上的创伤,秦嫣的精神也已经被崩到了极致,便如同一根被拉到了极致的弓弦,随时都有可能断裂!
最后,也是最让秦嫣担心的,还是青焱鸟的情况。
在这个世上不是没有治愈灵兽的药物,但却是极其珍贵,秦嫣这些年来远离京城,不受家族重视,手中根本没有多少这样的灵药,或者更准确地说,只有两瓶。
早在第九轮族比之前,她就已经用了一瓶了。
而这剩下的一瓶,秦嫣却是一直舍不得喝,因为她必须将其留到最后对战秦然的时候再用!
否则的话,她的这些连胜,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秦嫣来说,如果不能在此番族比中获得魁首,就与失败无异。
当然,除此之外,秦嫣还有一个办法继续再撑几轮。
便是动用无相沙魔!
是的,直到此时此刻,即便秦嫣已经历经了十四场战斗,多次游走在生死边缘,她也一直没有动用无相沙魔,而是一直单纯在以青焱鸟应战!
哪怕刚才那把短刀距离她的小腹只有半寸之遥,她也压抑住了内心强烈的渴望,并没有亮出自己的第二头将灵!
要知道,相比于灵师境,灵将境之所以能够让修行者在实力上发生质的改变,正是因为第二头灵兽的融体。
而现在,秦嫣却相当于将自己最大的优势抛弃了!
如此一来,除了青焱鸟经历了第二次进化,顺利晋升为将灵之外,秦嫣与一名灵师境巅峰者有何区别?
最关键的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藏锋敛锐而已。
诚然,秦嫣身怀无相沙魔的事情,秦然是知道的,但对方并不知道秦嫣会如何使用无相沙魔,更不知道青焱鸟与无相沙魔配合起来,将会产生何等可怕的力量。
这才是秦嫣最大的底牌。
否则的话,今日又怎么会出现这般匪夷所思的车轮战?
为何会有如此多天才少年如飞蛾扑火般向秦嫣发起轮番挑战?
便是有人希望,提前将秦嫣的这张底牌掀起来看看!
知己知彼,则百战不殆。
在确定善堂继承人这样的场合下,任何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但谁曾想,秦嫣竟然真的如此倔强,硬生生压死了自己的底牌,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肯轻易掀开。
更不会有人想到,这并非是秦嫣的初衷,而是源于她对另外一个人的绝对信任。
“切记,在对战秦然之前,绝不能动用无相沙魔!”
只因为这一句话,秦嫣硬是咬牙坚持到了现在。
即便那个时候的夏生根本不曾料到她会遭到众人围剿,连战十数场。
但现在,她却是有些坚持不了了。
因为下一个出场的,将是一位武师境巅峰的强者。
也是秦嫣在这之前告诉夏生的,最有可能对自己产生真正威胁的人之一。
别说是此时的秦嫣。
就算是在巅峰状态的她,想要在不动用无相沙魔的情况下击败对手,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但她却没有了选择。
也没有了退路。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先生之策
还有四个人。
在秦嫣与秦然之间,还隔着四个人。
四位立于武师境巅峰的超级天才。
秦嫣紧咬着牙关,压抑着浑身上下汹涌而来的伤痛,目色坚定如初,即便此时的她连脚下的步伐也显得有些虚浮了。
一定要撑住。
撑到先生来!
可,先生真的会来吗?
秦嫣又一次转过头,看向秦府的大门,心中的期待已经快要被磨灭殆尽,但她仍旧没有放弃最后的希望,直到最后一刻。
直到,她倒在比武场上的那一刻。
毕庆文敏锐地捕捉到了秦嫣的目光,不禁笑着安慰道:“也许夏公子早就已经来了,只是躲在人群中,不愿现身呢,但我相信,若是小姐遇到了危难,夏公子一定会出手相助的。”
秦嫣面露苦涩,点了点头:“希望如此吧。”
说完,她举目遥望十丈开外的那个身形魁梧的少年,冷声道:“下一个。”
事到如今,究竟是哪一方发起的挑战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秦嫣很清楚,即便自己先行选择挑战秦然,侥幸得胜以后,也会遭到其他人的围攻,对她而言,先后顺序,没有任何意义。
但在这其中,却有一个非常细微的区别。
如若她在一开始就挑战秦然的话,恐怕根本撑不到现在,也撑不过整整十四场车轮战,恐怕早就失去了角逐族比魁首的资格。
所以她将更强大的敌人留到了最后。
她希望能够在比武场上多坚持一会儿,哪怕是半炷香的时间,或许,也能等到先生的出现。
即便今日她最后还是败了,也能让先生看到自己连胜的荣光。
毕庆文知道休战的时间已经到了,所以他从秦嫣的手中接过了空空如也的药瓶,又笑着给大小姐打了打气,这才转身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然而,便在转身的那一刹那,毕庆文嘴角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不甘,他的目色中充满了愤怒,五官极尽扭曲之意,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握紧的双拳险些将药瓶捏成粉碎。
面对秦嫣遭受如此不公的待遇,毕庆文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更加愤怒,但他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做不了,除了给秦嫣以最大的鼓励之外,他只能在场下看着她一次次受伤,一次次摔倒,一次次险象环生,一次次在生死的边缘翩翩起舞。
可他不能在秦嫣的面前表现出这样的情绪,否则只会令秦嫣心神更乱。
所以他只对着她笑,不断告诉她胜利就在前方,丝毫未曾流露出自己的愤怒与绝望。
但在转身的一瞬间,毕庆文还是有些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努力地低下了头,尽量不让自己的表情被其他人所看到,连续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缓缓回到了座位前坐下。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只剩下崇拜与喜悦的笑容。
与此同时,那个身形无比壮实的少年也挎着长刀来到了比武场中,咧着嘴,对秦嫣露出了一抹森然的冷笑:“秦垣,请大小姐指教!”
在秦垣对秦嫣的称呼中,第一次用了敬称。
他没有称呼她为堂姐,而是大小姐。
如此细微的差别,或许对在场的其他人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但实际上,却是一个无比危险的信号!
若是上官雪晴在场,一定会立刻意识到,有人要对秦嫣下死手了!
但相比起裁决司掌玦使对生死的敏锐,不论是秦嫣也好,毕庆文也罢,亦或者是今日到场的绝大多数贵宾,都没有发现这其中有何不妥。
秦嫣微微颔首,抬手相邀:“请。”
话音落下,秦嫣额间的炎火灵纹,与秦垣手腕上的刀形图符几乎在同一时间亮起,灵意与武气的对撞立刻引爆了整个比武场。
但令人有些意外的是,秦嫣背后的青焱羽翅已经急速展开,她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抢攻而上,更没有如前几场一样,一上来就使用火刺。
另外一边,秦垣身前已经亮起了一片刀光银华,但他腰间的长刀却始终没有出鞘,而是在不断凝聚着恐怖的刀意,善刀而藏!
时间仿佛就在这一刻静止了,只能看到场中央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芒互相倾轧、碾压,却根本不如之前十几场比斗那般激烈。
好在今日到场之人皆非庸人,所以没有人会因此而感到无聊,更不会有人觉得双方在刻意放水,反而从单纯的气息较量中看出了当前场面的大凶险!
这是秦嫣与秦垣第一次交手,但她却对此人最擅长的对战手段了如指掌,更知道对方最大的弱点在哪里。
因为在这之前的十天里面,秦嫣已经在夏生的帮助下,无数次模拟过双方的对战场景了。
“这个秦垣,最为人称道的是他的刀法,尤其是这一式抽刀断水,更是炉火纯青,但这项刀法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便是蓄势时间太长。”
“如此一来,如果秦垣一上来就使用抽刀断水的话,我是不是应该在第一时间抢攻而上,打断他的刀意?”
“不……抽刀断水的弊端很多人都知道,但为何还是有这么多人选择修习?这个秦垣在之前的初比中遭遇了这么多强敌,难道没有一个人对他发起抢攻吗?那为何他们还是败在了秦垣手中?”
“为什么?”
“因为极少有人知道,这一刀最大的缺陷,并不是出刀之前,而是出刀之后!所以我们反其道而行之,就等他出刀,只要你能躲过这一刀,他必败无疑!”
“可……怎么躲?”
先生的教导还历历在目,绕耳不绝,所以此时的秦嫣并没有选择在一开始就对秦垣发起进攻,而是极为耐心地等在了原地。
等秦垣蓄势完毕,等秦垣出刀!
但同一时间,秦嫣却并非什么都没有做,而是将体内残余的灵气疯狂输出,直接朝秦垣砸了上去。
这是秦垣的又一致命短板。
若是秦嫣试图在他出刀前欺身而进的话,秦垣有无数种办法对付秦嫣,可偏偏,秦嫣却选择了灵气威压的对抗。
单以此论,秦垣不如她远矣。
原因很简单。
因为秦垣只是武师巅峰境,而秦嫣是灵将!
就是以境压人!
就是仗势欺人!
在不到二十息的时间里面,那漫天的杏黄色灵气已经将明橙色武气压得抬不起头来,步步退守,眼看距离秦垣已经不足一尺之遥了,再进一步,便能直接轰击在秦垣的身上。
与此同时,秦垣终于忍不住提前出刀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浮游一步入天地
“锵!”
一声刀鸣自秦垣的腰间骇然响起,便仿若在场中炸开了一道惊雷,原本气势汹汹的漫天杏黄,就此灰飞烟灭,崩散于无形。
刀光在炎炎烈日的照耀下尽现霸道之意,恰似一条金龙自浅滩暴戾而起,引日长啸!
同一时间,在诸位宾客的耳中,仿佛传来了阵阵兵戈之音,连绵不绝,荡气回肠,仿佛这里并不是秦家族比的会场,而是与妖蛮拼杀的战场!
抽刀断水引龙台,金戈铁马入阵来!
刹那间,在秦嫣的身前立刻绽放出了一道惹人心悸的璀璨光华,在空中拉出一条明橙色的墨线,正在以一种肉眼难及的速度向她逼近。
秦垣的这一刀很强,甚至已经触及了武将境前的那道门槛,如果换做普通的灵将境高手,也未必可以接得下来,虽然秦嫣不是普通人,但此时的她已经快要山穷水尽了。
她既然敢让秦垣出刀,那么,她真的有把握接下这一刀吗?
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知道答案,但对于今日前来观战的诸位宾客们来说,却早就在心中有了自己的答案。
一位来自长鹰门的长老轻轻摇了摇头,叹道:“可惜了,那秦大小姐体内的灵气还是不够雄厚,未能在对手出刀之前将其彻底压制住,如今这一刀,恐怕十之八九是接不住的。”
另外一位落日谷的副掌门却是有着不同的见解,沉吟着道:“倒也不见得,依我来看,秦大小姐之所以没有在一开始使出火刺,便是为了此时而留下的后手,或许,可以依靠青焱鸟的速度闪避开来。”
各大宗门的意见各不相同,争论不休,但反观八大世家,以及三大书院的坐席间,却是一片平静。
只有慕容家的老供奉朝着天星院众人所在的方向轻声问了一句话。
“公子以为何?”
慕容晚归此番作为天星院代表,虽然刻意与家族中人划了一条界限,但此时还是开口应了一声。
却无关这个问题本身。
而是语意模糊地答道:“秦垣蓄势的时间短了,拔刀太早。”
闻言,慕容家老供奉的眼中一片欣慰。
而也就是在众人议论纷纷的同一时间,秦垣手中的那片刀光,也已经来到了秦嫣身前三丈,眼看就能触及到她身上的血衫,将其重创。
于是秦嫣终于动了。
她没有选择硬接秦垣的这一刀,因为她的脚步在往后退,她也没有如落日谷副掌门所预料的那般施展出火刺,因为她额间的炎火灵纹突然消失了。
她的脚弓微微一错,一道霞光自其脚下绽放开来,步若浮游以逍遥,身若灵碟而翩舞。
竟然是,蜉蝣步!
基础体术,蜉蝣步!
秦嫣竟然妄图以基础体术来闪避这一片暴戾刀芒!
这位秦家大小姐一定是疯了!
如此念头几乎回荡在了所有宾客的脑中,就连先前认为秦嫣能够躲过抽刀断水的落日谷副掌门也怅然合上了双目,似有不忍看到秦嫣的落败。
但接下来,四周所响起阵阵惊呼声却让他好奇地睁开了眼睛,随即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秦嫣的身形只是向着左后方退了不到三尺的距离,于是第一片刀光便擦着她的衣角落空了,紧接着,秦嫣身上的血衫衣袂轻扬,非常果断而决绝地再向前迈了三步,行了五尺半,不多也不少。
下一瞬,第二片刀光自她的右前方落下,斩在比武场的青石砖上,激得尘土纷扬,却未能伤到秦嫣分毫!
这一次,不等刀光消散,秦嫣便率先动了,毕宿位,两步。
然后是尾宿位,一丈。
星宿位,两尺有二。
接下来,是奎宿位,三丈。
……
一片片刀光带着毁灭之意自半空急急坠下,璀璨的刀光似与烈日争辉,铺天盖地的橙芒几乎笼罩了整个比武场,这已经不是抽刀断水了,而是要斩断整条河川!
然而,偏偏在这其中,却有一道无比轻灵的身影在场中翩翩起舞,不论秦垣的刀有多快,弥漫在空气中的刀意有多强,也始终无法将这道身影留下,只能任由其由退及进,一步步朝自己靠近。
如此诡异的一幕,令整个秦家大院一片寂静,主台上的魏供奉和秦泽眼中,第一次闪出了一抹凝重。
顾家来人忍不住轻咦了一声,似乎对于这一幕似曾相识。
没有人注意到,一直安坐于主位之上的秦小花,突然端起手中的茶杯,细细地品了一口,并由衷地赞道:“好茶。”
在今日之前,在此战之前,或许从来没有人会想到,竟然真的有人会以基础体术来对抗武士巅峰境强者的至强一刀。
更没有人想到,这样的做法竟然真的成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不再将注意力放在秦垣的身上,而尽数投注在了秦嫣那身鲜艳炙热的血衣上。
此时的秦嫣便宛如行在狂风巨浪下的一叶扁舟,更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的灵蝶,虽然多次身陷险境,却始终未曾倒下,面对滔天刀光面色不改,沉着如初。
对此,她需要感谢自己的老师,夏生,因为是夏生教会了她此法,也是夏生陪着她推演了数个日日夜夜,算死了秦垣所有可能出刀的角度。
但夏生却需得感谢另外一个人。
顾家三少爷,顾知星。
正是那日顾知星以基础剑技生生逆袭了一位武王境强者的杀意,这才给了夏生启发,原来,基础剑技还可以这么用。
既然如此,那么,基础体术又为何不能呢?
所以他并没有教给秦嫣新的身法妙术,而是将秦嫣的蜉蝣步训练到了极致!
十日苦练,终于在此时此刻,于万众瞩目之下,耀世而出!
下一刻,场中的磅礴刀光慢慢变得稀薄了起来,直至彻底消散不见,除了青石地面上的道道厉痕之外,什么也没有留下。
因为秦垣的这一刀终于势尽。
夏生说,抽刀断水这一式刀法,最大的缺陷,不是出刀前的蓄势,而是出刀之后的后继乏力。
所以此刻便是秦嫣反击的最佳时机!
几乎便在刀光消失的同一时间,秦嫣额间的炎火灵纹再度亮起,脚下蜉蝣步就此而止,但她的身形速度非但没有变慢,反而更快了三分。
火刺!
青色的炎火照耀着秦垣那张惊恐的面庞,带着令人心悸的扭曲,如此一幕,甚至出乎了秦垣自己的意料之外。
因为他没想到,自己的这一刀,竟然提前势尽了。
比他所预估的时间,早了三息。
一切都是因为在这场对战开始的时候,他受秦嫣的灵压所迫,所以,蓄势的时间少了三息。
三息之差,便是胜负之别。
下一刻,一片远不如他手中刀光灿烂的炎火轻描淡写地轰在了他的胸前,带起一阵腥甜,以及惹人皱眉的焦土味。
请他谢幕。
第一百二十六章 山穷水尽
秦垣败了,败得毫无争议,败得干脆利落。
甚至没有人为他的失败而感到惋惜。
不,或许还是有的。
因为秦垣没有完成他应该完成的任务,没能让秦嫣身死当场。
事实上,别说是杀死秦嫣了,自始至终,秦垣都没能给秦嫣带去致命的威胁,以至于他的那一式抽刀断水在外行人看来,实在是有些华而不实。
所幸今日在场的都不是外行人,所以他们很清楚,此战不论从过程还是结果上来看,都不是因为秦垣的刀太弱了,而是秦嫣的蜉蝣步太过逆天!
甚至让人怀疑,那真的只是基础体术吗?
怎么在这之前,从来没有人发现蜉蝣步竟然能发挥如此奇效?
可以预知的是,待今日一战传扬开来之后,蜉蝣步的星级评价恐怕要大幅度提升了。
二星体术?
照今日一战看来,七星都不为过!
当然,更加令人赞叹的,还是秦嫣本人。
事到如今,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期待,她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究竟能不能以十九连胜的辉煌战绩,荣获魁首宝座?
难道秦家又要出一个秦战了吗?
相比起其他人心中久久不曾消散的震撼之意,毕庆文则是一点儿时间也不敢耽搁,待结果一宣布,便赶紧跑到了场中,眉开眼笑地扶住了已经有些摇摇欲坠的秦嫣。
“小姐……”
毕庆文张了张口,正想要给秦嫣打打气,却猛地发现后者几乎将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自己身上,低头看去,一抹触目惊心的殷红令毕庆文心下一沉。
秦嫣面色惨白地笑了笑,开口道:“果然是些力不从心了,刚才最后一下,还是慢了半步……”
闻言,毕庆文赶紧从怀中掏出了一盒药泥,交到了秦嫣的手中。
秦嫣颤抖着指尖,沾了些泥浆,有些吃力地抹到了小腹间,很快便止住了流淌不止的鲜血,但那被刀意重创的伤口却无法这么快愈合如初。
下一刻,受药力刺激,秦嫣浑身开始瑟瑟发起抖来,她抬起手臂,悄悄拭去了嘴角的腥甜,然后对毕庆文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毕庆文抬头看了看天光,答道:“未时了。”
“夏公子,还没来吗?”
毕庆文心尖一颤,连声道:“应该就快到了,我刚才听下人说,夏公子已经出现在月华街头了!”
毕庆文当然是骗秦嫣的,因为他能够看出来,此时的秦嫣是真的已经山穷水尽了,如果不是在他的搀扶下,恐怕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在这样的情况下,唯一还能支撑着秦嫣继续站在场上的,只剩下了对魁首的执念。
以及对夏生的信任。
她仍旧还抓着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相信夏生一定会来,相信只要夏生出现,便一定能够扭转乾坤。
便仿佛抓着滔天洪浪中的最后一根浮木。
一旦放手,便是万劫不复。
果不其然,毕庆文的这番话一出口,便宛如有一道圣光照进了秦嫣的心底,将笼罩在其上的阴霾尽皆驱散,然后她竟然又恢复了些力气,强撑着离开了毕庆文的搀扶,脸上泛着如回光返照般的微笑。
“真的吗?”
毕庆文强忍着心中的悲戚之意,甚至没有办法开口说服秦嫣就此放弃,因为他知道,大小姐一步步走到今天,是为了什么。
所以他只能笑着点点头,开口道:“真的!如果快一些的话,应该在下一战的时候,夏公子便能赶到了!”
秦嫣非常隐蔽地咳了一口血,点点头道:“如此便好。”
然后她转过头,将视线越过毕庆文的肩头,看向自己的下一个对手。
那是一个女孩儿,也是青阳城秦家赫赫有名的天才少女,秦洛。
与秦垣一样,秦洛的实力也在武师境巅峰,兵刃是腰间的一柄软剑,最擅长的是漫天花雨剑法。
不过一瞬之间,秦嫣的脑中便浮现出了这些信息,然后开始演练先生给自己所制定的战术。
如果说之前与秦垣的对战还有一些投机取巧之处的话,那么此番便是实打实的硬仗!
念及此处,秦嫣再度握紧了双拳,而与此同时,魏供奉的声音却恰到好处响起。
“大小姐,可准备好了?”
不待秦嫣回答,毕庆文便赶紧回过头去,脸上带着哀求之色道:“魏供奉,再让小姐休息一会儿吧,我,我刚才忘了将灵光露拿过来了,还请宽限一些时间,我这就去把灵光露取来。”
魏供奉却是冷着一张脸,沉声道:“从族比开始到现在,你已经给大小姐服用了太多治愈性药物了,难道你不知道在对战中滥用药物的危害吗?莫非你想要让大小姐在此战过后变成一个废人?”
闻言,毕庆文没有反驳,而是深吸了一口气,低声下气地说道:“魏供奉教训得是,是属下有失考虑了,那还请供奉大人让我想些办法……”
魏供奉一挥手,当即打断了毕庆文:“族比有族比的规矩,若能随你拖延时间,对他人岂不有失公允?再敢扰乱场间秩序,别怪老夫手下无情!”
毕庆文目色一凝,正想要再争辩两句,哪怕能给秦嫣争取到一分一秒的时间也是好的,但还不等他开口,一只手便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
“小姐……”
秦嫣笑着点了点头:“行了,你下去吧,我恢复得差不多了。”
毕庆文沉默地低下了头,一言不发,却也没有挪动脚步。
于是秦嫣再道:“此时夏公子还没有到,你便是我最后的希望,所以,你不能有事。”
毕庆文慢慢松开了握紧的拳头,对秦嫣鞠了一躬,脸上重新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
“如此,那我回去了,小姐你一定能行的!”
“嗯。”
秦嫣点点头,目送毕庆文慢步走回到座位上坐下,随即抬手道:“我准备好了。”
相比起秦嫣目色中视死如归的凝重,秦洛的脸上却是带着轻松的笑意,摇着婀娜的身姿,不疾不徐地走到秦嫣身前,看似躬身对秦嫣行礼,实则却用只有秦嫣才听得到的银铃之声,说了一句话。
“小野种,你的族比之路,便到此为止了吧。”
秦嫣立刻脸色大变,胸口一闷,唇齿间再度泛起了丝丝殷红。
可待秦洛直起身的时候,脸上却无半分异色,而是落落大方地对秦嫣说道:“秦洛,请大小姐指教!”
闻言,魏供奉大手一挥,便准备宣布族比第十六场正式开始。
却不曾想,一道人声却抢在他之前,从秦家府门处轰然炸响。
“且慢!”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有先生在!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整个秦家府院仿佛都安静了那么一瞬间。
紧接着,很多人都条件反射般回头朝院门口望去,却发现,站在那里的,只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的衣衫有些凌乱,额间淌着热汗,虽然脸不红、气不喘,也能让人看出少年这一路而往,定是行色匆匆。
但最关键的是,场中绝大多数人都不认识这个少年到底是谁。
又为何在此时突然闯院而入?
人们的第一反应,此人肯定不会是来闹场的。
因为当今洛阳城内,还没人有这个胆子。
也没有这样的实力。
别说今日在秦家集结了多少来自书院、世家、宗门的高手,单就秦小花往那儿一坐,哪怕圣阶强者亲至也绝对讨不了好!
虽然在这个世界上,极少有人知道秦家老祖的真正实力有多强,但他既然能够成为秦家家主,善堂总掌柜,御下甚至有尊级强者为其效忠,便说明秦小花的境界至少也在圣阶。
都说修行就是修时间,时至今日,秦小花已经活了整整两百一十八岁了,即便是在以长寿著称的修行界,比他活得更久的也没有几个。
除了当今陛下、春秋书院院长,还有云隐大帝杨天笑、剑圣裴旭之外,恐怕真的就没什么人了。
谁敢在秦家族比的日子来此地闹场?
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从这个少年的穿着上来看,也不像是什么豪门世家的子弟,更不可能是今日秦家所邀请的宾客。
那么,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的面色非常平静,眼中透着绝对的安宁,似乎对于众人的瞩目不以为意,而是对着比武场淡然一笑:“魏供奉,又见面了,这么重要的场合,怎么没有邀请我啊?”
此话一出,场中一片哗然,一是惊讶于此子的口气,二是对此人与魏供奉的相识表示错愕。
一时间,又有不少人将目光集中到了魏供奉的身上。
此时的魏供奉脸色很难看,因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小子竟然会突然出现,但此时当着秦小花的面,他却无法把气撒到这个少年的身上,于是只能从嘴角挤出了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容。
“原来是夏公子来了,之前的确是老夫疏忽了,竟然一时忘了给夏公子发帖,还望夏公子不要见怪才是啊!”
闻言,在场的数十宾客全都怔住了,就连主台上的秦家长辈们也是面面相觑,因为在今日之前,他们从未听说过这个所谓的夏公子是谁。
片刻之后才有人反应过来,疑声道:“夏公子……莫非就是那位手持善字帖的夏生?竟然……这般年少!”
时隔数十年后,善字帖重新现世的消息,瞒得过其他人,又怎么能瞒得过在场的这些秦家老家伙们?就连夏生之前去九光祠要了一头将级灵兽的消息,对他们来说也并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很快,众人又将矛头对准了九光祠的主人,秦二爷,秦泽。
虽然秦泽心中一万个不想承认,此时也不得不点了点头,沉声道:“没错,便是此子。”
一时间,场中立刻一片惊叹。
与此同时,夏生正不疾不徐地从院门口朝主台行来,对于场中一应贵宾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隐隐之中,颇有一种大将风范。
从院门到比武场的距离不算远,甚至不足百丈,但夏生却走了快半炷香的时间。
能够让整个洛阳城内所有权贵等待这么长时间的,在今日之内,只有两个人。
还有一个是秦小花。
但那是秦小花,在所有人看起来,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屁孩儿算什么东西?
只是碍于此地乃秦家府院,所以不少人才不曾表露出不满的情绪。
而这也是最奇怪的地方。
因为秦家人也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终于,在半炷香的时间过后,夏生来到了比武场的中央处站定,挺直了腰板,执手向着主台的方向微微一顿。
“见过秦大掌柜。”
夏生此举再度引起了一番轩然大波,哪怕是一向脾气很好的赵公公也不禁摇了摇头,轻轻叹道:“果然是年少轻狂啊。”
因为夏生对秦小花行的乃是平辈礼!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此子出身乡野,不懂礼数,所以这才闹了笑话。
一时间,不少人都是这么想的。
但魏供奉不这么想,秦泽也不这么想。
所以在下一刻,秦泽面色大变,指着夏生厉喝道:“大胆!你身为秦家客卿,见到家主,为何不跪!”
先不说秦泽的这番话再度给场中众人带去了多大的冲击力,至少他的这个理由让人无可辩驳,叫人无话可说。
可夏生却根本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自他走进这座院子以来,一双眼睛,便一直盯着主位上的秦小花,甚至再未向那魏供奉投去丝毫的注意力。
而也就在下一刻,秦小花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微微将身体向前倾了倾,笑道:“你便是夏生?”
秦小花的口气很随和,似乎并没有因为夏生的无礼而心生恼意,脸上的笑容也丝毫未曾作假。
夏生点点头:“正是。”
闻言,秦小花笑着招了招手,再道:“既然来了,那便看座吧,至于别的事情,待族比结束后再议吧。”
“好。”夏生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却突然又开口道:“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跟秦嫣交代两句话。”
“可以。”
说完这两个字,秦小花便不再开口了,却是令秦二爷和魏供奉两人的面色沉到了极点。
夏生对此视若无睹,他缓缓吸了一口气,这才转过身来,看向一旁已经变成了血人的秦嫣。
此时的秦嫣双眼显得有些红肿,紧紧地攥着双拳,但脸上的激动之色却是溢于言表。
自夏生出现以来,秦嫣一句话也没有说,此时在万众瞩目之下,她也什么都不能做,甚至无法行礼,所以她只能拱了拱手,声音中带着难以察觉的哽咽。
“夏公子。”
夏生非常自然地走到了秦嫣身前,仔细地查看了一下后者的伤势,随即自怀中掏出了一粒丹药,正大光明地递到了秦嫣的掌心中。
“将此药含在舌下,不要吞。”
对于夏生的话,秦嫣是报以绝对的信任的,所以她根本没有半分犹豫,当下将丹药送入了口中。
下一刻,一道无比充裕的灵气便自她口中弥漫开来,顺着咽喉而下,直接钻入了她那已经濒临绝境的灵窍中。
秦嫣当即瞪大了眼睛,惊呼道:“这是……”
夏生摇摇头,止住了秦嫣的话头,随即用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抱歉,我来晚了。”
闻言,秦嫣眼中的泪水险些夺眶而出,或许在今日之前,谁也不会想到,一向倔强、傲然的秦家大小姐,竟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接连深吸了好几口气,秦嫣这才一字一句地开口道:“幸不辱师命,徒儿还没有败!”
夏生笑了笑,开口道:“好了好了,如今有先生在,就算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先生也给你加倍讨回来!如今你唯一的任务,便是先打败眼前的对手!”
秦嫣郑重其事地点了头:“是!”
夏生抬手轻轻拍了拍秦嫣的肩膀,然后转过头来,对魏致远说道:“对了,魏供奉,我还有一个小要求。”
魏供奉目若利剑,冷声道:“说。”
“我突然很想吃一碗杂酱面。”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一碗面的时间(上)
杂酱面。
是一种在大缙王朝中不论南北东西,不论男女老少都知道的吃食。
白马镇上有,洛阳城中自然也有。
甚至更准确地来说,秦府的厨子就能做。
对魏供奉而言,这样的一个要求一点都不过分,反而太过简单,太过随性了,只是一碗面而已,魏供奉只需要动动嘴皮子,不出半炷香的时间,就会有下人给夏生端来洛阳城中最有名,最老字号的杂酱面。
可也正因为如此,所以魏供奉反倒显得异常的警惕,竟然不敢当即答应夏生的要求。
魏供奉身为堂堂尊级强者,夏生在他眼中不过蝼蚁一般的存在,所以这种警惕很没有道理,恐怕说出来在场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但在两人的多次交锋中,魏供奉已经深深地知道,这个小子很不好对付,很难缠。
所以他非常谨慎地低声道:“夏公子,我希望你不要太得寸进尺了!”
夏生淡然一笑,不愠不火地说道:“怎么,魏供奉,只是一碗杂酱面,也需要我向秦老爷子请示吗?”
闻言,魏供奉不禁面色一僵,随即沉声道:“既然如此,不知道夏公子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可有什么独特的口味?或者指定的面摊老板?”
面对魏供奉的试探,夏生光明磊落地摇了摇头,笑道:“没有要求,但越快越好,一整天没吃东西,这会儿却是饿急了。”
魏供奉轻轻眯了眯眼睛,终于还是招手叫来了一位秦家的仆人,开口道:“去叫后厨给夏公子煮一碗杂酱面。”
仆人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随即躬身退去。
而夏生也不再拖延时间,当即对着魏供奉颔首致意,慢步朝席座间行去。
事实上,夏生的不请自来,秦小花的金口御令,也让负责安排席位的秦府总管头顶上布满了冷汗。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这少年郎究竟是何来路,又该让他坐在那里最为合适。
这可是一门大学问!
夏生不是秦家人,更不如赵公公的身份那般显赫,所以自然是不能坐主台的,而两侧的宾客席间,又该把这位夏公子安排在哪里呢?
是跟着三大书院的人坐一起,还是跟八大世家的人坐在一起?
亦或者,把他安插到七十二宗门的来人当中?
却不曾想,这个难题,夏生却帮助老管家轻而易举地化解了。
他既没有走到主台上,也没有向两侧的宾客席行去,而是不疾不徐地来到了侯战区,来到了毕庆文的身前,缓缓坐下。
见状,大总管不禁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虽说夏生坐在那里也不太符合规矩,但至少算是比较合适的了,况且这是人家自己选的,自己顺水推舟,也没人会说自己的不是。
念及此处,老管家赶紧招来几个人给夏生端来了新的茶杯、碗碟,还有一些新鲜的蔬果,就像是生怕夏生反悔一样。
而也就是在这期间,今日来此观战的各位贵宾也渐渐知晓了夏生的身份。
毕竟之前秦小花已经当众叫出了夏生的名字。
除此之外,秦二爷也毫不遮掩地告诉了所有人,他是善堂客卿。
于是事情就变得有趣起来了。
夏生这个名字,对于在座的各位来说,肯定算不上太过熟悉,但肯定是有所耳闻的。
因为当初叶小娥的婚约被传扬出来后,可是闹了个满城风雨。
而与叶小娥契定婚约之人,便是一个叫做夏生的少年!
在今日之前,谁都不知道夏生是谁,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年轻才俊。
现在他们知道了。
而这还不是最令人惊讶的地方。
最让人们觉得匪夷所思的是,这位威宁侯府的小姑爷,竟然同时兼任善堂客卿!
威宁侯府和善堂的关系,在座的这些人比谁都清楚,那恐怕只是一句水火不容都算是轻的,两家人除了诸如族比、祭天、春闱等必须参加的活动之外,私底下早就老死不相往来了。
而如今,这个叫做夏生的少年,竟能够同时得到秦家和叶家双方的青睐?
还是那个问题。
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但让人意外的是,此时就坐在叶家那个胖子身边的顾闲,却并没有把这个问题当众抛出来,而是笑道:“原来是你们叶府的小姑爷,怎么不叫他过来坐?”
胖子的脸上闪烁着惊疑不定之色,干笑了两声:“呵……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呢……”
顾闲目色深沉地瞥了胖子一眼,也不再追问,而是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比武台上。
经过夏生的这一闹,倒是再度给秦嫣争取到了宝贵的修养时间,尤其是夏生让她含在舌下的那枚丹药,竟然只用了这么一会儿工夫,便已经使那灵窍中的青焱鸟重新焕发了生机!
除此之外,一阵暖意盎然的感觉正充斥着秦嫣的全身,仿佛给她带来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她的脸上重新恢复了血色,虚浮的脚步再度变得稳如泰山。
紧接着,那熟悉的冷傲之色重新浮上了秦嫣的眼中。
她轻轻舒展了一下身体,向前迈了半步,对眼前那个还有些愣神的小姑娘悄然开口道:“秦洛是吧?小小年纪,却是满嘴恶毒,你最好祈祷我不要拿到此番族比的魁首,否则,你一定会对今日所说之话悔恨终生……”
说完这句话,秦嫣又似笑非笑地看向魏供奉,问道:“魏供奉,可以开始了吗?”
魏供奉将目光从给夏生送杂酱面的仆从身上挪了回来,冷然点头道:“族比第十六场,由秦嫣对阵秦洛,现在开始!”
话音落下,一片明橙色光辉在第一时间腾空而起,伴随着阵阵剑芒纷繁而落,就如同在烈日之下绽放了一朵盛世烟花,又像是在众人的头顶下了一场美轮美奂的漫天花雨。
与此同时,一声傲然的啼鸣响彻九霄,杏黄色与青色的炎火在空中交织错落,交相辉映,比起之前恐怖了一倍不止的高温炎浪扑面而来,仿佛将大地都烤得滚烫炙热。
战斗正式打响了。
但夏生却才刚刚端起手中的杂酱面。
他拌面的姿势很仔细,也很专注,就像是世间最老道的食客,连一颗葱花也未曾贴在碗壁上。
然后他张开口,对着那热气腾腾,惹人垂涎的面条吹了口凉气,突然说道:“现在,将此番族比的全部过程讲给我听,不要有所遗漏。”
闻言,毕庆文立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迈步走到夏生的身侧,却没有落座,而是弯着腰沉声道:“是,公子!”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碗面的时间(下)
夏生吃面的速度很慢,很认真,这是他一贯的习惯。
因为在吃面的同时,他还需要谋划很多事情,算尽敌人的一切后手。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用这一碗面的时间来压下心中的盛怒,重新恢复到绝对的冷静中。
在今日之前,夏生于白马镇中,也曾吃过这么一碗杂酱面。
那是在他听闻老爹被贼人掳走,又从万福楼的小四口中得知是肖家对秦嫣下药的时候。
在吃完面之后,他去了醉花苑,将肖勇打了个半死,带出了白马镇。
次日,他在肖府门前,当着镇长肖震的面,亲手杀了肖勇。
不知道若是魏供奉听闻了夏生的这一习惯,还会不会叫下人给他端上这么一碗热腾腾的杂酱面?
但对于夏生来说,今时不同往日,今天他的时间很有限,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很短,因为就在他将第一梭面条送入嘴中的同一时间,比武场中的漫天花雨已经与那青焱灼浪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轰!
强烈的能量风暴在场中肆掠开来,惊起层层气浪,仿佛能将地面的青石地砖尽皆掀至天际。
待尘烟散去,在整个比武场中已经多出了成千上万个小孔,密密麻麻地遍布在青石地面上,每一个孔洞都深及三寸,让人为之骇然。
秦洛的这一剑叫做漫天花雨,但实际上,自空中倒垂而落的那片橙色辉芒,却宛如一柄柄森然长剑,铺天盖地而来,叫人躲无可躲!
任由秦嫣的蜉蝣步用得多么惊天地泣鬼神,此番也绝对是无用武之地!
可真正当秦洛看清场中的变化之后,却忍不住心中一沉。
因为秦嫣的应对出乎了她的意料之外。
面对无差别攻击的漫天花雨,面对无孔不入的万千剑意,秦嫣没有动用蜉蝣步以身法闪避,也没有试图凭借青焱幽火强行突围,而是选择了谁也没有想到的绝对防御姿态。
此时的秦嫣单脚跪在地上,躬身、垂首,两片宽大的羽翅自她的后背长舒而出,将她的身体尽皆包裹在内,不留半点缝隙,即便是剑雨倾盆而至,也未曾将其上的火意浇灭半分。
伏火翼!
青焱鸟唯一的防御性灵技!
“漫天花雨,这是一式攻击范围极广的剑技,即便在所有武师境所能掌握的剑法中,也是独树一帜的。”
“但这世界上没有绝对完美的招式,凡事有利必有弊,尤其对于漫天花雨来说,其优势和劣势都是非常明显的,为了追求范围,则必定需要牺牲掉剑意本身的强度,从根本上来说,这一剑并不适合单打独斗,反而更适合在战场中杀敌,所以如果届时你对阵的是秦洛,当她使出漫天花雨后,最好的破局方法,便是防御!”
夏生的谆谆教导犹在耳边回荡,秦嫣背后的青焱羽翅已经缓缓打开来,露出了秦嫣脸上的那抹决然。
下一刻,秦嫣单腿朝后一蹬,整个人从地面弹跃而起,不等落地,便化作了一片凄厉的炎影,向着秦洛暴掠而去。
火刺!
然而,秦洛的反应却也极快,当即手腕一抖,将手中的软剑舞得密不透风,随即,以她的身体为中心,再度朝外荡开了层层橙色波纹。
仿佛此时的秦洛将自己化作了一朵巨大的牡丹花,在万众瞩目之下绚然绽放,她手中的软剑便是那一丝看似弱不禁风的花蕊,而自她体内激散而出的阵阵剑芒便是那美轮美奂的花瓣,随风拂过,带起一丝令人沉迷的香甜。
花若盛开,万蝶自来。
此时的秦嫣虽不是花蝴蝶,而是一只浑身沐浴着火光的青鸟,但她仍旧义无反顾地向着那层层花瓣冲了上去!
于是自两侧的宾客席间立刻爆发出了阵阵惊呼声。
因为在一些人看来,秦嫣无疑是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秦洛的这一剑依旧是漫天花雨,但与之前相比却有了很大的变化,同样是范围式攻击,却不再是由上至下,而是由内往外!
如果根据夏生在战前的教导,范围与力量必定成反比的话,那么距离秦洛越远,剑意自然也就越弱。
所以照常理来说,即便此时的秦洛不使出伏火翼,也应该利用火刺的速度逆行而回。
但秦嫣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蛮不讲理地迎面冲进了那危险无比的花瓣丛中。
这是青焱火意与漫天花雨剑的第二次正面碰撞,形若花瓣的剑芒不断切割在秦嫣的周身,在她后背的炎翅上剥下片片残火,凋落在地上溅起一缕缕白雾,再消散于无形。
可与此同时,一条火龙却突然从花阵中耀世而出,以一种无比蛮横的姿态将身前的剑芒灼成了灰烬,向着正当中的花蕊撞了上去。
几乎是在刹那之间,在秦嫣的身前便被清理出了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然而,越靠近秦洛,空气中所弥漫的花香便越发浓郁,层层叠叠的花瓣便越是紧密,所以秦嫣所激发出来的青焱幽火并没能灼至那柄青锋软剑便已力竭,在丛丛花雨的围剿下当场崩碎。
终究还是差了不到一尺的距离。
见状,秦洛的嘴角随即露出了一抹森然的笑意,将软剑自身前一格,准备迎挡秦嫣那来势汹汹的炎火,并伺机将其反杀。
但谁曾想,下一刻,秦嫣的脚步却毫无征兆地停下了,就这么站在原地,仿佛在等待着那万千花雨将她重新包围。
秦洛目色微怔,随即敏锐地发现秦嫣身后的炎翅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了!
这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这个小野种已经耗完了体内的灵气,油尽灯枯了?
可她额间的炎火灵纹为何仍旧璀璨如初?
便在秦洛迟疑的这一个刹那,一声无比嘹亮的啼鸣突然自她的头顶传来,一片幽火青影携无上灼意扑杀而至,竟然在瞬息间便来到了秦洛的近前。
青焱鸟!
将灵剥离!
秦嫣竟然敢在漫天花雨剑的环肆之下将青焱鸟从灵窍中分离开来,以自己为诱饵,让青焱鸟自上空发动绝杀!
她不要命了吗!
见状,秦洛的眼底立刻闪过一丝狠戾之色,竟然对那从天而降的青焱鸟不管不顾,而是又一次舞动着手中的软剑,径直向秦嫣刺去!
既然你想要以命换命,那我便成全你!
下一刻,青焱鸟的利爪与那漫天花瓣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触及到了秦洛与秦嫣的身上。
但谁曾想,在这生死一瞬间,秦洛竟爆发出了超常的速度,隐隐比青焱鸟更快了一线,率先将剑尖抵在了秦嫣的心口!
于是秦洛又一次笑了,她相信,即便之后青焱鸟会将自己重创,她也至少能与秦嫣拼得个两败俱伤的局面。
失去了灵物庇护的修灵者,不论如何也挡不住她的这一剑!
可惜的是,秦洛忘记了一件事情。
或者说,在场的很多人都忘了一件事情。
秦嫣是一位灵将境强者。
在她的灵窍内,并不止一只青焱鸟!
所以就在下一刻,秦洛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因为她发现在自己的剑锋所及处,并不是鲜血淋漓,而是一缕看似毫无威胁的流沙。
紧接着,青焱鸟的利爪将秦洛的肩膀抓成了粉碎,璀璨的青焱火光狠狠地轰击到她的后心,令她当即吐出了一口鲜血,随即眼前一黑,就此倒在了秦嫣的身下。
场间就此变得一片死寂,直到一道有些不雅的声音自侯战席悠悠传来。
“嗝……”
某人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饱嗝。
第一百三十章 一个久违的名字
在此之前,今日来秦家观战的诸位宾客怎么都没有想到,原来武师境与灵将境的比试也能如此跌宕起伏、惊心动魄。
无疑,秦嫣与秦洛一战,再度让他们刷新了自己对低阶比斗的观感。
不论是那近乎完美的伏火翼,还是秦嫣在关键时刻的身、灵分离,亦或者是最后那一缕沙尘的惊艳,都让人回味无穷,念念不忘。
是的,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去关心秦洛手中两式漫天花雨剑的精妙,以及那以命换命的决绝。
因为秦洛败了。
胜者为王败者寇,这是自古以来最深刻的真理。
但相比起对秦嫣在战术技巧上的造诣,众人更加震惊的,却是秦嫣在这场车轮战中对节奏的控制。
因为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也已经如秦洛那般,忘记了秦嫣身为一位灵将的事实。
毕竟从头到尾,除了那漫天黄光之外,秦嫣一点也没有展现出自己身为灵将境强者的优势。
若要说得更准确一些,便是至今还没有人知道她的第二头将灵是什么!
这便是战斗节奏!
秦嫣心口处骤然升起的那一缕沙尘,便是对节奏的变化!
所以秦洛输得一点都不冤。
将心比心,易地而处,即便是在场的这些成名已久的修行前辈,也没有把握在武师境巅峰的时候,于先前一战击败秦嫣。
正是源自于这种震撼与惊叹,以至于场间迟迟未曾发出半点声音,仿佛已经没有人能找出适合的词汇来表达对秦嫣的欣赏,以及对之前一战的叹为观止。
直到夏生主动打破了这种微妙的沉默。
随即,魏供奉沉声宣布道:“族比第十六场,秦嫣胜!”
这一次,秦嫣的脸上立刻浮起了久违的笑容,她傲然挺直了胸膛,朝着不远处眨了眨眼睛,哪里还有先前的狼狈之意。
但丹药毕竟不是万能的,在刚才与秦洛的交手当中,秦嫣还是受了些轻伤,只是她不愿在先生面前表现出来。
此刻的她只想将自己的喜悦与先生分享,把自己胜利的一面展现给先生看,让先生为自己骄傲。
不远处的夏生也是面露欣慰之意,对秦嫣点了点头,然后暗中对毕庆文使了个眼色。
下一刻,毕庆文便慌慌忙忙地跑到了秦嫣身边,却是放低了自己的声音。
“夏公子说,他会再帮小姐拖延些时间,以那枚丹药的药力,应该还能够再支撑完下一轮的,所以小姐下一场尽管放心去战,后面夏公子再想别的办法。”
秦嫣点点头,郑重其事地说道:“你告诉夏公子,我现在感觉很好,如果运气好些的话,再撑两轮也不是问题,让他不必担心。”
闻言,毕庆文的眼中终于露出了真切的笑意,开口道:“小姐,这一次,咱们是真的有夺冠的希望了!”
秦嫣不禁挪揄道:“原来你之前都是骗我的。”
毕庆文哈哈一笑,脸上却突然闪过了一丝狠戾,说道:“等小姐拿了族比的魁首,我倒想看看,那魏供奉还会不会如此张狂!”
对此,秦嫣笑而不答,心中却是回荡起了一道无比坚定的声音。
“如今有先生在,就算你受了天大的委屈,先生也给你加倍讨回来!”
片刻之后,规定的休战时间已到,夏生立刻从席间站了起来,准备按照心中的定计,再为秦嫣争取一些恢复的时间。
却不曾想,还不等他开口,旁边一道人影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先一步掠至了比武场中央,对着秦嫣躬身行礼。
“秦远洋。”
少年的个头很高,身材却是无比的削瘦,看起来就像是一根细细的竹竿儿一样,甚至让人担心他会不会被一阵风给刮倒,但他的脸上却透着坚毅,握着长剑的手掌无比的沉稳,尤其是那身上毫不掩饰的铁血之气,却更像是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士。
面对计划之外的变故,夏生并没有显得太过慌乱,而是向前迈了半步,准备强行打断对方的话头。
然而,下一刻,夏生的脚步却顿住了。
因为秦远洋的后半句话还是及时说了出来。
却与前面所有人对秦嫣说的都不一样。
他说的是:“敢问堂姐,可是要放弃挑战的权利?”
这一下,别说是夏生了,就连秦嫣本人,还有在座的一应宾客,主台上的魏供奉等人,全都怔住了。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夏生缓缓收回了他所迈出的那半步,开口替秦嫣答道:“当然是放弃。”
秦远洋并没有转过头去看夏生,他的目光仍旧注视着秦嫣,在等着对方亲口说出这个答案。
一时之间,秦嫣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她却是清楚地听到了先生的声音。
于是她点了点头,说道:“我放弃。”
闻言,秦远洋顿时咧嘴一笑,随即转过头看向魏供奉,开口问道:“那我是不是可以发起挑战?”
这是一句废话。
因为在这之前,已经有太多太多的人对秦嫣发起挑战了。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句废话,却令魏供奉在心中生出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但在他的嘴上,却只能答道:“当然可以。”
“既然如此……”
得到了准确答复的秦远洋缓缓转过了身,却不是面对着秦嫣,而是面向了侯战区,一字一句地说道:“秦远洋,自愿对秦离发起挑战!”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谁也没有想到,秦家族比到了这个时候,竟然再度出现了令人措手不及的转折!
虽然按理来说,原本这才应该是今日族比的真正流程。
可……
秦远洋的这番举动仍旧显得太没有道理!
秦嫣的脸上写着惊疑不定之色,并没有立刻走到场下,而是喃喃问道:“为什么?”
秦远洋看着秦嫣飒然一笑,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开口答道:“大小姐可能不认识我,但在今日之前,家师却曾多次向我提到过您的名字。”
这一次,秦远洋不再称呼秦嫣为堂姐,而是变成了大小姐,但其中的意味却与秦垣截然不同!
后者是为了刻意疏远,而前者却是在表示一种尊重!
于是秦嫣眼中疑色更盛:“不知你家老师是哪位前辈?”
“大小姐应该很熟悉的,正是康无为,康先生!”
第一百三十一章 老谋深算康无为!
康无为,康先生。
这再简单明了不过的六个字,立刻让秦嫣心头一酸。
原来,康先生对于族比一事并没有选择袖手旁观,而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在最关键的位置上,埋下了一颗最关键的棋子!
秦嫣自十三岁那年便远离京城,说是游学,其实是放逐,所以她在洛阳总堂内没有任何根基。
否则的话,今日在秦家府院中,又怎么会上演接连十六场车轮战的荒诞事?
这与当年秦战的情况截然不同,究其根本,双方的区别便在于是主动挑战,还是被动应战。
两字之差,其中所代表的意义便犹如天壤之别!
秦嫣不知道在之前的所有对手中有多少人是得到了魏供奉或者秦二爷的指使,又有多少人是单纯的趁势而为,想要借此机会将她这位秦家大小姐打落尘埃,但一日之间,她便仿佛站在了整个秦家年轻一代的对立之面,不得不让人为之唏嘘。
但时至此刻,秦远洋的出现,却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告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如今的秦嫣即便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秦家大小姐,但她也是大小姐!
秦嫣在洛阳秦家没有半分根基,不代表她的父亲,秦战在秦家也没有根基!
今日族比当中秦嫣遭到众人围剿针对,但她并不是在孤身作战,在她的身边,依旧有人效忠!
比如毕庆文,再比如,康无为!
一时间,场内一片寂静。
因为在此之前,或许谁都不会想到,秦家这一场看似平常的族比,竟然会如此跌宕起伏、一波三折。
魏供奉和秦家二爷的脸色已经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却没有丝毫办法,更不可能在万众瞩目之下再使什么阴招。
在今日之前,他们不是没想过康无为会搅局的可能性,也不是不知道康无为与秦远洋的师生关系,但伴随着康无为的闭关不出,不问世事,以及秦远洋对围剿秦嫣一事的应诺,他们还是放松了警惕。
如今看来,这一切,都不过是康无为的主动示弱,精心布局!
就连夏生也不禁叹道:“真不愧是老狐狸啊!”
一旁的毕庆文满目惊讶,疑声道:“既然康大人早有安排,这个秦远洋为何不早些出现?否则小姐哪里会战得如此辛苦!”
夏生摇摇头道:“没那么简单的,我想康无为给秦远洋的命令,恐怕并不是单纯地帮助秦嫣登上魁首的位置,而是伺机而动。”
毕庆文一愣:“什么意思?”
夏生轻轻一笑,给毕庆文分析道:“很显然,在今日之前,就连康无为恐怕也想不到,秦嫣能够走到这一步,更或者从一开始,他就不看好秦嫣夺魁,换言之,他只是在除了秦然之外,挑选了一个至少在名份上站得住脚的善堂继承人。”
夏生的这番论断再度让毕庆文大惊失色:“依夏公子的意思,康先生不是真心想要帮助大小姐的?”
“也不是这么说……”夏生摇了摇头:“或许康无为与秦嫣的父亲的确有些交情,但时至今日,这份交情到底还能剩下多少,我不予置评,至少在我看来,康无为之所以会选择秦嫣,恐怕利益上的原因会更重一些。”
“今年的秦家族比与往日不同,并不单纯是为了技艺上的较量,更重要的,还是善堂继承人的位置,所以这些老家伙们有所行动也不奇怪,但康无为却是里面最聪明的那一个。”
毕庆文皱着眉头,试图理清楚夏生这番话的脉络,随即喃喃道:“夏公子是想说,康先生是唯一一个没有将所有筹码都压在秦然身上的人?”
夏生点点头:“从今天场上的形势就可以看出,之所以会有这么多人针对秦嫣,我不相信单单一个魏供奉或者秦二爷就能办到的,必然还有其他人在推波助澜,但他们都忘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日后如果秦然真的成为了善堂的继承人,最感谢的也不会是他们,而是魏供奉!”
顿了顿,夏生不禁冷笑道:“锦上添花,又哪里有雪中送炭来得珍贵呢?”
“所以……我相信,在族比之前,康无为对秦远洋所交代的,应该是让他针对场中的局势做出最合理的判断,如果秦嫣早就大势已去,或者提前被淘汰,那么秦远洋自然不会出头,反而会为秦然做一个顺水人情,可,如果秦嫣有夺魁的希望的话……”
毕庆文不禁沉声道:“便可出手相助!”
夏生点点头:“不错,所以秦远洋的选择也是有讲究的,他没有直接挑战秦然,而是选择了秦离,便是留了最后一条退路,即便之后秦然胜了,双方也不至于彻底撕破脸!”
此时已经回到侯战区的秦嫣正好听到了夏生的这番话,不禁摇摇头道:“我不相信康大人是那样的人,毕竟,当年他与先父乃是至交!”
对此,夏生也不再辩驳,而是笑着道:“不管怎么说,秦远洋的这番选择对我们是有利的,如果他真的挑战了秦然反倒正中对方下怀了。”
毕庆文也已经反应过来,跟着道:“不错!如果从实力境界上来看,秦远洋远不是秦然的对手,若是勉强发起挑战,终究恐怕也只能以失败而告终,但接下来大小姐所需要面对的,仍旧有两位强敌,可他挑战秦离可就不一样了!”
“众所周知,两人皆是武师境巅峰,实力只在伯仲之间,胜负各占五成,就算秦远洋最后败了,恐怕那秦离也好不到哪儿去,到时候小姐与其对阵自能手到擒来!”
夏生点点头,对秦嫣道:“所以现在,你唯一需要做的,便是趁着这段宝贵的时间,将实力恢复到全盛状态!”
闻言,秦嫣不禁面露难色,苦笑着摇了摇头:“谈何容易,即便是再好的丹药,恐怕也没有如此立竿见影的效果。”
夏生幽然一笑,缓缓将手掌伸到了秦嫣的身前,开口道:“以后记住,有我在,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在夏生的掌心中空无一物,却弥漫着令人骇然色变的磅礴生机,一抹翠绿自其中小心翼翼地探出了新芽,娇弱惹人怜。
“现在,把手给我。”
第一百三十二章 剑履山河!
先不管夏生对康无为的臆断是否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不论夏生是否真的能够凭借穷桑的力量让秦嫣重回巅峰之势,但至少有一点他肯定没有说错。
既然秦远洋选择在这个时候出面挑战秦离,对秦嫣而言,便是重大的利好。
秦远洋用他手中的那柄重剑,给秦嫣争取到了此时此刻最宝贵的东西。
时间。
便在秦嫣于侯战区重新落座的同一时间,一位灰衣少年也迈步走到了秦远洋的面前。
少年的腰间也挂着一柄佩剑,但与秦远洋的剑比起来,却显得更加细长一些,也轻盈得多,另外,与秦远洋身上浓重的阳刚之气截然相反,那少年生得一副眉清目秀的样子,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些阴柔,若不是脖颈处凸出的喉结,恐怕很容易被人误会为女儿身。
这便是秦离。
秦老四家的儿子。
说起来,这个秦离在前些年的时候,也曾被誉为秦家年轻一代的天之骄子,头上挂着所谓秦家第一天才的名号,于洛阳城内更是声名大噪,甚至一度压得秦然喘不过气来,但后来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仿佛在一夜之间,他的境界就此停留在了武师境巅峰,整整两年时间,也未能再进寸步。
这才被秦然一举反超,于如今族比席间,彻底沦为了配角。
此番面对秦远洋突如其来的挑战,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夏生和秦嫣在内,全都觉得无比的错愕,但唯独秦离自己不这么想。
从始至终,他的脸上都未曾浮现过意外之色。
反而镇定自若。
秦离慢步走到秦远洋身前站定,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柔声道:“还望远洋哥哥手下留情。”
闻言,秦远洋不禁心底一阵恶寒,狠狠地皱起了眉头。
在他看来,身为秦家男儿,即便不能上阵杀敌,弃商投戎,也至少应该要有一个铁血男儿该有的模样,如秦离这般扭扭捏捏的成何体统!
所以秦远洋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单手将重剑高高扬起,沉声道:“请!”
下一刻,位于主台之上的魏供奉也面色阴沉地开口道:“族比第十七场,正式开始!”
话音刚一落下,在比武场的上空便立刻升起了两道色泽完全一致的明橙色光辉,两道一模一样的剑形图符分别在秦远洋和秦离的腕间浮现出来,乍眼看去,两人的实力几乎全然相当!
但境界相同,并不意味着实力上的对等。
同样是武师巅峰境,同样使的是剑,但两人所使出的剑法却是截然不同,路数也是南辕北撤。
率先出手的是秦远洋。
别看他的身形如竹竿一般瘦骨嶙峋,力量却是极大,手中的剑也是极沉,剑锋一扬,便将数块青石砖自地面掀了起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呼啸之音,向着秦离狠狠砸去。
秦离虽然拔剑慢了半分,但面对疾啸而至的地砖,身法却是极尽灵盈之势,脚下一踩,凌空一跃,腰腹一拧,竟然硬生生地从那数块青石砖彼此的缝隙中钻了过去,毫发无伤!
然而,与此同时,秦远洋已经暴掠而至,手中的重剑闪着黑芒,仿佛掩去了烈日的金光,让整个天地间都暗了那么一瞬。
就像是一座纯黑色的山峰自空中急坠而落。
秦远洋的这一剑招式非常简单朴实,就是一个字,劈!
但秦离却丝毫不敢小觑这一劈,因为他知道这是什么剑,更知道若是硬碰硬,自己肯定接不下来。
所以在下一刻,秦离手中的细剑也出鞘了,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就像是在秦远洋的身前升起了一轮新月。
月色散发着凄寒的冷光,于眨眼之间便与那坠下的黑山碰撞在了一起。
场中却没有轰鸣之声响起,亦没有如地动山摇般的气势,反而有一种诡异的寂静。
“叮。”
随着一声轻鸣响起,冷月突然擦着山峰的棱角巧然滑开,沾之即走,触之即退,然后傲然升空。
秦远洋的这一剑落空了。
就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说不出的难受。
而与此同时,已经掠至他头顶的秦离却突然身形一闪,以一种无比绝烈的速度,爆射而回!
空中的那轮新月仿佛突然隐入了云幕之中,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颗拖着长长火尾的流星。
势要将那座黑石山峰撞成粉碎!
见状,秦远洋狠狠地扎稳了脚步,抬手举剑,迎空而铛。
这一剑同样非常简单,还是一个字,架!
于是整座黑石山仿佛与大地融为了一体,任你风雨飘摇,星辉坠落,我自不动如山!
“铛!”
流星坠落在山顶,却连一块石屑也未曾撞落下来,一击不成,秦离当机立断,干脆利落地朝后退去。
果不其然,便在此时,那座黑石山峰又有了新的变化。
整座山峰突然发出一道沉重的轰鸣,连带着大地也跟着急促颤动了起来,就像是发生了一场令人措手不及的大地震,携灭世之威,山石倒卷,向秦离汹涌而去。
这是秦远洋的第三剑。
撩。
秦远洋的剑法并不出奇,甚至于太过普通,普通到他刚刚起手,在场的所有人便认出了他所使的是什么剑。
因为这是大缙王朝军中将士选择最多的一式剑法,也被誉为是军中最强之剑。
名曰:山河。
大缙王朝以武立国,军中将士多以武修为主,而山河剑,便是军中最为普及的一式剑法,也是修习人数最为众多的一式剑法。
讲究的便是势大、力沉、简洁、明快!
而此时的秦远洋则将山河剑的特点发挥到了极致。
不论是之前的劈剑还是架剑。
但撩不是。
山河剑中,没有撩这一式。
所以秦远洋的第三剑,并不是山河剑。
当秦离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因为映入他眼前的那座黑石山峰突然剧烈燃烧了起来,仿佛将其中的一应草木都化作了燃料,只为了这一片燎原大火。
火光冲天而起,不过瞬息之间便追上了秦离手中的星月,将其狂卷于其内!
有明眼之士不禁低声惊呼道:“这是……燎天剑!”
是的,这便是燎天剑。
康无为的燎天剑。
秦远洋作为康无为的学生,又怎么可能不会这一剑呢?
可在这个时候,他以山河剑顺势转为燎天剑,在瞬息之间转守为攻,仍旧让人感到了无比的惊艳。
秦离自然也认出了这一剑,但此时的他已经被那漫天火光吞噬其内,想要退守已经来不及了,所以他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阴郁,手中细剑一挽,身形倒转急下,选择了硬拼秦远洋这一剑!
秦远洋的剑法,不论是山河剑还是燎天剑,都讲究刚硬,而秦离却与之完全相反,走的是阴柔之意。
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正面碰撞,便如同滔天洪水与燎原大火的撞击,便如同是烈日与银月的倾轧,顷刻间便爆发出了一股强烈的武气风暴。
场中轰鸣之声久不绝息,震耳欲聋,璀璨的橙色光辉变得比烈日还要灼眼,让人难以直视。
但只是一个瞬间之后,一应光芒尽数敛去,让人不禁感到了一种天色急暗的错觉。
再看向场中,秦离手中的细剑已经寸寸碎裂,而他本人也倒在了地上,脸上的阴郁之气似乎更盛了三分。
另外一边,秦远洋倒还能站在场中,双手拄剑而立,但一缕鲜红却缓缓自他的唇边淌落,一道凄厉的剑痕自他的小腹间划开了整整一尺的血肉,触目惊心。
无疑,这场比试,没有真正的胜者。
而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秦远洋有些吃力地抬起头来,却没有去看倒在地上的秦离,也没有去看准备宣布结果的魏供奉,而是看向了不远处的侯战区。
他在看着秦嫣。
他张了张口,却终究没能说出半个字,只吐出了一口鲜艳的血花,他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所以看不清秦嫣此时在做什么,脸上的神色是担心还是感激。
但他知道,自己能做的,已经做到了。
所以他扬起了一抹血意盎然的笑容,在心中默念道:“一定要赢啊!”
随即,一道沉闷的重响砸在了青石地砖上,溅起三尺血尘。
秦远洋倒下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借卿一命,以夺魁首!
秦家族比的第十七场,便以这么一个看似荒谬,却丝毫不令人意外的结果落幕了,秦远洋与秦离两败俱伤,没有胜者可以继续接下来的比试。
场边的秦家子弟就剩下了两人。
其中一个,是今年族比最大的夺冠热门,本来也是唯一一个,但现在他不是了。
另外一个,是今日之前谁都鲜有听闻的少女,本来并没有人看好她能拿到魁首的位置,但现在有了。
秦家二爷的长子,秦然。
原洛阳善堂的大掌柜,秦战之女,秦嫣。
这场族比自今日天色微亮之时便已打响,时至此刻,已经日薄西山,终于迎来了这最激动人心的一刻。
最至关重要的一战。
此时的秦然看起来非常冷静,虽然今日之族比有太多事情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
他没想到,秦嫣竟然真的撑到了现在。
他也没想到,夏生竟然会出现在比武场中。
他更没想到,秦远洋在关键时刻竟突然倒戈相向,违背了武者最注重的信诺。
但这一切对他而言,都不是那么重要,甚至从一开始,在他的内心深处,便期待着秦嫣能够连胜十八场,最后走到自己的面前。
裁决司的上官雪晴有一点猜错了,今日在比武场中,的确有人希望秦嫣战死当场,但那个人并不是秦然。
因为他不希望把此等荣耀拱手送与他人。
迄今为止,秦嫣已经经历了整整十六场比试,战绩是,全胜!
那么,若她败在了秦然手中呢?
便当于将此等声望亲自交到了秦然的手中。
还是那句话,胜者为王败者寇!
日后若是人们提及此战,只会这么说:那秦家大小姐当真厉害,竟然以一人之姿,接连挑战十六位修行天才,可惜,终究还是不敌那秦家少主,惜败当场,可想而知,那秦家少主是何等可怕!
这才是秦然心中的打算。
但,想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得有两个前提。
其一是秦嫣真的能够撑到决战之时,其二,便是秦然不能表现出持强凌弱之意,更不能让人觉得他是在趁人之危!
所以下一刻,秦然主动从席间站了起来,对魏供奉朗声而道:“魏供奉,今日族比,嫣儿姐实在是消耗太大,我想替她求一颗冰心丹,否则,若是让嫣儿姐以重伤之躯与我比试,我实在心中有愧。”
此言一出,场中立刻响起了一片赞叹之声。
“不愧是秦家少主,单就这份心胸,这份气魄,就让人敬佩啊!”
“竟然在如此关键一战前替对手求药,看来这秦家又要出一位了不得的人物了!”
“赢也要赢的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以老夫看来,此子日后必成大器!”
……
但谁曾想,即便是面对场中一边倒的称颂之声,魏致远也并未意动,而是果断地摇了摇头:“秦然,你能有这份心,我很欣慰,你心中的顾虑我也可以理解,但规矩就是规矩,依照族比历来的规则,对战期间一应丹药、兵刃、灵器,均不得由族内提供,而是需得各人提前准备,若此时予以秦嫣便利,岂不有失公允?故,这个先例,绝对开不得!”
顿了顿,魏供奉又继续开口道:“虽然今日情况的确有些特殊,但也不是没有旧历可循的,三十年前,秦战同样是在族比中连战十九场,终夺魁首桂冠的,那个时候的他,可没有在对战之时向族里面要半颗丹药,而是凭借自己的真实实力,独创了一段佳话!”
“今日秦嫣比之三十年前的秦战,尚且少战了两场,又有何不能为的?”
闻言,秦然的脸上立刻浮上了一层不忿之意,再度垂首躬身道:“话虽如此,但今时不同往日,嫣儿姐外出游学多年,远离京都,也未曾得以名师指点,又如何能与大伯相提并论呢?所以秦然恳求供奉大人能行些方便!”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恐怕再怎么铁石心肠之人恐怕也会松口了,但魏供奉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便再宽限半炷香的休战时间吧,你也不必再多说了,今日当着诸位宾客的面前,万不能让人误以为我秦家是不讲规矩的地方!”
面对魏供奉的呵斥,秦然不敢再得寸进尺,只能恭声道:“多谢魏供奉。”
说完这句话,秦然三步并作两步,匆忙来到秦嫣面前,从怀中掏出了两个莹玉透亮的瓶子,开口道:“嫣儿姐,这是我事前准备的还草丹与清虚露,虽然不如冰心丹效果那么立竿见影,但至少能让你恢复些元气!”
说着,秦然又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可惜我不是灵修,所以没有随身携带补充灵气、修复灵窍的丹药……”
见到这一幕,来自各大书院、世家与书院的贵客不禁再一次表露出了欣赏之意,在不少人的眼中,秦然此举也未免太过大方了!
就这么把自己救命的丹药送给了对手,难道不怕待会儿就此落败于敌手吗?
但与此同时,只有距离秦然最近的夏生,才看清了对方眼底闪过的那一丝阴霾。
看来,他已经发现了秦嫣的状态正在急速回升。
于是夏生暗暗捏紧了秦嫣的手掌。
秦嫣会意,当即笑着摇了摇头:“你倒是有心了,不过这药我不能收下。”
秦然顿时急了,连声道:“嫣儿姐……”
秦嫣当即开口打断了秦然的话头:“若是用了你的丹药,待会儿在对战之时,我又该如何自处?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此举却很可能会影响到我的战心,所以,我不能收。”
说着,秦嫣不禁抬手拍了拍秦然的胳膊,再道:“放心吧,你堂姐我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呢,待会儿若是胜了你,你可不准哭鼻子!”
此情此景在外人看起来,当真是无比温馨而浓厚的姐弟情,直惹人心头发酸,同时又羡煞不已。
秦然又坚持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将药瓶收回了怀中,郑重其事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嫣儿姐,待会儿在比试中,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哦!”
秦嫣笑着点点头:“那是自然!我也很好奇,这么些年过去了,你这小家伙到底成长到什么地步了。”
双方又寒暄了片刻,秦然这才有些不依不舍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而与此同时,夏生却没好气地问道:“你为什么不收下?”
秦嫣一愣:“不是夏公子的意思么……而且,我可没有忘记,当年在我离京之前,我的这位好堂弟,便是第一个想要置我于死地之人!他送来的丹药,我哪里敢用!”
夏生顿时知道秦嫣误会了,当即苦笑着道:“原来你并没有被他的伪善欺瞒过去,这很好,不过,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又哪里敢在药里面做手脚?若你败得蹊跷,岂不落人口舌,惹你家老祖生疑?”
秦嫣的脸上闪过一丝不知所措,连声道:“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夏生摇摇头:“算了,你说的也有道理,在战前接受敌人的馈赠的确有些不妥,只是刚才被他耽误了太多时间,现在距离比试正式开始,已经没有多久了,照你目前的恢复速度来看,恐怕有些来不及……”
闻言,秦嫣当即无比决绝地开口道:“就算恢复不到全盛状态,我哪怕拼上性命,也绝不让夏公子失望!”
夏生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露出了一抹无比平静的笑容。
“既然要拼命,那么,我便将我的命,借给你!”
第一百三十四章 生命共享!
话音落下,便在毕庆文那惊骇的目光中,自夏生的掌心内突然长出了一根锐刺,狠狠地扎进了秦嫣的指尖,突如其来的刺痛险些让后者失口惊呼起来。
下一刻,一滴鲜红从秦嫣的指尖淌出,却并未摔落到地上,而是顺着那根锐刺流进了夏生的掌心中,随即便仿佛坠入了无尽的深渊,彻底消失不见,连半抹痕迹也未曾留下。
与此同时,夏生的脸色骤然变得一片煞白,浑身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就像是突然生了一场重病。
相反,一股暖意盎然的气流却开始在秦嫣的体内流淌开来,不过瞬息之间,便将她濒临断裂的经脉重塑,将她骨头上的寸寸裂痕弥补如初。
她脸上的剑痕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结疤、再脱落,最后竟然如新生的肌肤般吹弹可破!
除此之外,最令人惊喜的变化,却是来自于秦嫣的灵窍之内。
在此之前,夏生曾给过她一枚聚灵丹,让她含在舌下,这才令她重新焕发了生机,一举击败了秦洛的漫天花雨剑。
对灵修之辈而言,聚灵丹是十分难得的,市面上几乎见不到现货,唯有在一些黑市的交易中才能觅得,即便如此,一枚聚灵丹如今也已经被炒到了万两白银的天价!
而且还是有价无市!
夏生虽然会炼丹,但他手中却没有原材料,所以这一枚聚灵丹不是他自己炼得的,而是从白马寺窃来的。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夏生来到秦府的时间更晚了一些,险些便铸成大错。
好在他还是及时赶在秦嫣战败之前到了。
但丹药毕竟不是万能的,仅仅凭借一枚聚灵丹,想要夺得此番族比的魁首,也未免太过天真了些。
别的不说,就说刚才秦然手里面的还草丹与清虚露,就比聚灵丹更加珍贵!
经由与秦洛一战,秦嫣已经将聚灵丹的药力消耗了近乎五成,所以在夏生原本的预估中,秦嫣最多还能坚持一场,便需得再想别的办法了。
夏生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当然有!
还记得那日夏生在城郊野林中与秦嫣告别之时,曾对她说过的话吗?
当时的夏生便说了,会在第二天教给秦嫣最后一道杀手锏。
可惜的是,随后夏生便被卷进了棠熙熙对孟琦的追杀一事中,直接昏迷了整整两天时间,所以那所谓的杀手锏,自然也没能告诉秦嫣。
直至此刻。
那道杀手锏,不是别的,正是夏生本人!
或者更准确的说,便是夏生可以利用穷桑生命之树的能力,以穷桑为媒介,将自己与秦嫣的生命进行共享!
原本夏生还有些犹豫,如果太早暴露了这张底牌,会不会让秦然有所警惕,好在,秦远洋的及时出现,帮他解除了最后的障碍。
先前在秦远洋与秦离对战之时,夏生便已经将穷桑的生命之力缓缓注入到了秦嫣的体内,为的,便是提前让秦嫣适应这磅礴浩瀚的盎然生机。
而到了此时,他直接将自己的生命力通过穷桑,不惜余力地倒灌进了秦嫣的身体中!
不过瞬息之间,在秦嫣的灵窍之内,在那漫天黄沙与火光之中,悄然出现了一抹嫩绿。
一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草自地底探出头来,似乎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崭新的世界,然后轻轻舒展了一下身体,骄傲地挺直了腰板。
紧接着,第二株野草、第三株野草……越来越多的新绿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接连冒起,就像是在这片干涸的大地上铺了一层明亮的绿毯。
生机勃勃。
下一刻,尚未消耗殆尽的聚灵丹药力,与那无比浩瀚的生命力两相交融,将这个世界的天上地下尽皆覆盖,于是原本负累不堪的灵窍壁重新焕发了活力,源源不断的灵气反哺而至,令那漫天尘烟也为之雀跃,就连天边的那一朵火烧云也变得更加栩栩如生了。
包裹在灵壁外面的那层杏黄色光辉越来越亮,越来越深,仿佛在秦嫣的体内掀起了层层惊涛骇浪,声势浩大!
秦嫣的心神随之一震,眼中闪过一抹惊喜之意,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只是这么短短的一个瞬间,她的境界便再有精进,距离灵将中境踏出了最坚实的一步!
但片刻之后,秦嫣眼中的喜色便转化为了忧虑,她一把扶住夏生摇摇欲坠的身形,看着那张惨白如纸的面容,急声道:“先生!”
旁边的毕庆文顿时为之一愣,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大小姐喊的应该是夏公子的名讳。
而与此同时,夏生也轻轻抬了抬手,将那根锐刺重新隐入了他的掌中,再不得见。
“听着,接下来,你只有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如果在这一炷香时间里面你没能获胜,此时借与你的生命力和灵气将会重新回到我的体内,你便再无胜机,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至于我,你不必担心,待一炷香时间之后,我自然能恢复如初,另外要切记,待会儿与秦然对战之时,不到最后宣布胜负,都不可掉以轻心,出手一定要果断、狠辣,否则一旦让他在绝望中觅得良机,恐怕会不惜一切代价置你于死地!”
秦嫣咬着牙,镇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应道:“是,先……夏公子!”
夏生努力露出了一抹温暖的笑容,挥了挥手:“现在,去吧,去给我把那魁首的桂冠摘下来!”
秦嫣沉默地站起身来,迈着比初时还要更加沉稳的步伐,一步步走到了比武场的正当中,执手对远方的秦然行了一个平辈礼,朗声道:“秦嫣,自愿对秦然发起挑战!”
话音落下,场中的一应宾客都不禁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因为今日秦家族比最重要的一块大幕,终于被缓缓拉开了。
秦然昂首挺胸,器宇轩昂地自席间走出,衣衫整洁,仪态从容,目色中透着绝对的自信与平静。
他缓缓走到秦嫣身前,露出了一个无比和煦的微笑,颔首而道:“请指教。”
随即,魏供奉于主台上大手一挥:“族比最后一场,正式开始!”
第一百三十五章 决战!
总算到了最后的决战。
这一战让人们等了太久,也期盼了太久,终于在此时此刻,揭开了那神秘的面纱。
但平心而论,即便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也并没有太多人对那最终的魁首桂冠将会花落谁家抱有疑问。
胜者,必是秦然无疑!
因为这并不是一场公平的比试。
从整场族比的过程上来看,秦嫣连战十六场,虽然都取得了胜利,但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想必也是巨大的,甚至让人不得不怀疑,她是否能在秦然的手中撑过十个回合。
从实力境界上而论,虽然两人皆为将级强者,但秦嫣是灵修,而秦然却是武修!
皇阶之下,同境之内,灵修必然无法胜过武修,这是修行界的铁律!
即便从长远的角度来看,未来秦嫣的成就或许会在秦然之上,但至少在此时此刻,她一定不是秦然的对手!
念及此处,不少宾客的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了惋惜之色。
但他们坚信,即便秦嫣此战败了,也一定是虽败犹荣,今日之后,她的名字必将传遍整个洛阳城,不,应该是整个大缙王朝,创造继秦战之后的又一段族比佳话。
更加有意思的是,秦嫣原本便是秦战之女,不禁让人感慨,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谁说女儿家就一定不如男?
春秋书院的分院院长,唐子安,已经暗地里下定了决心,在族比之后一定要倾尽全力说服此女报考春秋书院才是。
相较而言,来自皇朝学宫的杨甫修虽然贵为太子帝师,却没有办法更改学院的招生条例,对秦嫣抛出橄榄枝,毕竟自皇朝学宫成立以来,里面所有的学生都是皇亲国戚,而秦嫣并不符合这一条件。
“真是可惜了……”
杨甫修微微一叹,却在不经意中眼角一寒,注意到了一处非常有意思的画面。
先前一直在座位上打盹儿的赵公公,不知道何时悄悄睁开了眼睛,正饶有兴趣地盯着秦嫣看!
难道说……
杨甫修心中一动,还来不及对赵公公这番举动进行更深层次的分析,便赶紧将目光投回到了比武场中。
因为在那里已经升起了一道狂乱的沙尘,铺天盖地而来,排山倒海而至。
几乎在同一时间,在场的所有宾客都眼前一亮。
因为他们终于看到了秦嫣体内所藏纳的第二头将灵是什么。
竟然是,无相沙魔!
这还不是最令人惊讶的,毕竟秦嫣的第一本命将灵是青焱鸟,而青焱鸟与无相沙魔可以说是天作之合,其合击灵技更是在整个灵修界赫赫有名,所以秦嫣的第二头将灵选择无相沙魔完全是在预料之内的事情。
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在比试刚开始的第一时间就释放出了无相沙魔!
要知道,在这之前的整整十六场战斗中,除了最后秦洛用漫天花雨剑逼出了一缕虚无缥缈的尘烟之外,秦嫣可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动用过此灵兽。
原本众人还以为她将会以此作为最强大的杀招,不到最后一刻,绝不会轻易动用的。
谁曾想,秦嫣竟然一上来就把无相沙魔给用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整座比武台就已经被浓烈的沙尘暴给覆盖了,仅凭肉眼已经很难看清场中的情况,不得已之下,诸位宾客不得不纷纷燃起了体内的武气、灵意,生怕错过了此战的任何细节。
相比起三大书院与八大世家来人,各大宗门所派遣的代表在实力上可就参差不齐了,有的甚至也不过位至将级而已,所以哪怕是使遍了浑身解数,也只能隐约看到在那纷扬不止的尘沙中间,正有一道模糊的青影在急速飞掠,想来应该便是秦嫣,至于战斗的过程,却是一点儿也看不清。
更不可能知道此时场中的战况究竟几何。
与此同时,秦嫣已经将身上的杏黄色灵气燃烧到了极致,更准确的说,从战斗的第一秒钟开始,她便拼尽了全力!
已经到了最后一场比试,哪里还需要隐藏实力?
再强大的底牌,如果用不出来,也只是一张废牌。
所以秦嫣在第一时间施放出了灵窍内被压抑了太长时间的无相沙魔,并将身速发挥到了极致,背后的青焱羽翅急震而起。
沙漫!
火刺!
既然你那么想要看我的底牌,那我就掀给你看!
但愿你能承受得起!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只有秦嫣自己才知道。
她此战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所以,必须速战速决!
一时间,秦嫣将自己化作风暴的最中心,利用火刺所赋予她的速度优势,将那漫天尘沙倒卷而上,以秦然为中心,狂乱纷扬。
万千砂砾携利风劲气,仿佛变成了一把把钝刀,在秦然的周身不断切割,带起一丝丝腥甜的血线,势如要将他凌迟至死。
然而,秦然却自始至终站在原地,不避不退。
亦不出剑。
直到一条炎浪火龙自沙风深处呼啸而至,一张没有五官的人脸悄然贴到了他的后背。
于是秦然的手腕突然动了。
“铮!”
一声尖锐的剑啸自他的腰间升起,一片势大力沉的水瀑逆流而上,准确地轰在了那条炎龙的身上,立刻升腾起阵阵氤氲水雾,让场中的景象变得更加模糊了三分。
下一刻,炎龙仿佛发出了一道凄厉的嘶吼,于顷刻间崩散于无形,而剑势却丝毫未减,继续破空而去,再度在那浓厚的沙尘壁垒上轰出了一道碗口大小的豁口!
只是一剑之威,竟强至于此!
然而,秦然的危机却并没有立刻解除,因为除了空中的那条炎龙之外,在他的身后,还有一张沙脸!
水能克火,土亦能克水!
可秦然却丝毫不显得慌乱,他甚至未曾回头,便翻手一握,将手中三尺青锋自腋下向后刺去,所向之处,没有半滴水露,却是一片生生不息的碧绿。
这不是水纹剑。
就连秦远洋都知道在对敌之时改变战斗节奏,将山河剑转为燎天剑,化守为攻,秦然又怎么可能只会一式剑法呢?
更何况,秦嫣手里面的那头无相沙魔,本来就是他送出去的。
所以此时他所使的,是长生剑。
所属为木。
以木克土!
第一百三十六章 无面无相,不生不灭!
为了今日族比一战,秦嫣可谓是做足了准备,从情报搜集,到刻苦训练,无一疏漏,但在她所探听到的一应消息中,却从未有人提及过秦然会长生剑。
因为这一式剑法比水纹剑要精妙得多,自然也要难得多,即便在整个秦家,真正将长生剑练至大成的,只有一个人。
可也就是因为这个人,令秦然提前暴露了他的底牌。
所以当他这一剑反刺向身后的那一刻,空中以细沙凝结而成的人脸竟然抢先一步,主动崩碎了,令秦然的这一剑无功而返,甚至连无相沙魔的影子都没有抓到。
秦嫣再次以料敌在先之策,及时避免了无相沙魔被重创的危机。
而这只是一个开始,便在同一时间,一片灼浪顺着秦然的剑锋狂乱而起,势头大盛的火光即刻将秦然的脸庞映得一片铁青,随即顺势蔓延上去,直接燎到了他的手腕!
中计了!
无相沙魔只是佯攻,秦嫣真正藏在后面的杀招,竟然还是青焱鸟的火势!
木能克土,同样,可是生火!
虽然秦然看不到身后的情况,但他却非常敏锐地差距到了那触手可及的灼灼高温,于是在他的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惘然。
秦嫣怎么知道自己会长生剑?
要知道,在今日之前,他从未将此剑当众示人!
秦然当然不会想到,真正发现他掌握了长生剑的并不是秦嫣,而是夏生!
只因为他的一句无心之言。
还记得,那日秦然领着夏生前往九光祠挑选将灵之时,曾在祠外巧遇了魏供奉,为此,魏供奉还与夏生发生了一些口角。
最后以魏供奉的让步而告终。
但临到夏生入祠之前,魏供奉为了一探夏生的真正意图,却突然提出与两人同往,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秦然对魏供奉说了一句话。
“既然如此,那不如魏伯伯便与我们一起吧,正好,我最近遇到一些剑法上的瓶颈,正想着请教魏伯伯呢。”
这句话乍听之下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秦然是武修,魏供奉也是武修,秦然使的是剑,魏供奉使的也是剑,而且魏供奉贵为堂堂剑尊,秦然向他请教剑法上的事情,按理来说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可夏生却因此多留了一个心眼。
后来,于九光祠内,魏供奉看破了夏生实际上是为秦嫣挑选将灵的真实意图,话一出口,立刻引来了秦然和秦泽的警惕。
人在警惕的时候,往往会下意识地做出防御姿态。
比如秦然,便握紧了腰间的长剑,而正是这么一个持剑的姿势,甚至连起手式都算不上的动作,便足以令夏生看出,秦然最擅长的,并不是水纹剑!
事后秦然也亲自证明了夏生的猜测。
否则的话,秦然在明知道夏生所挑选的将灵是给秦嫣用的,为什么别的不选,却偏偏挑中了无相沙魔?
若说是要动手脚,不论是冰焰草还是六翼幻雕都可以动手脚,为什么秦然会选择对自己水纹剑有所克制的,土属性将灵,无相沙魔?
如此一来,一切都明朗了。
因为在秦家里面,唯一一个将长生剑练至大成境界的,便是魏供奉,魏致远!
将一切线索尽数结合到一起,夏生得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结论。
秦然从魏供奉那里学会了长生剑!
即便只是一些皮毛,其生生不息之意,也绝对强过水纹剑的绵柔之力!
于是夏生精心设置了这个陷阱,与秦嫣反复练习,终于在今天,诱使秦然一只脚踏了进来。
接下来,只要那青焱幽火趁势轰在秦然的身上,这场战斗便可以结束了。
可惜的是,秦然眼中的惘然只持续了非常短暂的一个瞬间,他手中的长剑便已再次变招,磅礴浩瀚的水汽立刻在他的身后弥漫开来,将他的背心浸了个通透,同时,也险而又险地躲过了秦嫣的制胜一击。
见状,秦嫣的脸上不禁浮上了一丝遗憾,但她的身形却仍旧没有半分的停滞,其体内的杏黄色灵气仍旧在疯狂输出!
下一刻,在秦然的四周,突然出现了无数张脸孔,男女老少各不相同,喜怒哀乐皆在此中,放眼望去,便如同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人潮在朝秦然汹涌而来。
秦然看到了自己的父亲,看到了魏供奉,看到了夏生,看到了秦嫣、秦远洋,甚至还有秦家老祖,秦小花。
紧接着,这千万张脸孔同时张开了嘴,对着秦然说起话来。
“然儿,还愣着做什么?出剑啊!”
“呜呜……秦然哥哥,你可要为我报仇啊……呜呜呜……”
“这不是秦公子吗?听说你拿到了族比的魁首?真是可喜可贺啊!”
“秦然!你不是一直想要除掉我吗?动手啊?怎么不动手了?”
一时之间,无数道声音同时挤进了秦然的脑中,交织融合成了一些毫无意义的轰鸣声,让秦然震耳发聩。
一张张截然不同的面孔齐齐朝着秦然靠近而来,仿佛在下一刻就会贴到他的前胸后背上。
然而,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秦然也依旧显得极其冷静,因为他知道,在这万千诸像中,只有一个,是无相沙魔的本灵!
近了,更近了,距离秦然最近的那张脸孔已经来到了他身前半尺之内,突然开始闪烁起炙热的红光,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便朝着秦然的脸庞扣了上去。
便如同想要在秦然的脸上戴上一个用被烧得通红的烙铁面具!
但秦然仍旧没有出剑,而是伸出食指,轻轻于剑身上轻轻弹了一记。
“叮!”
随着这道声音在空气中荡开,于那漫天的黄沙当中,竟然也出现了一把剑,然后果断而决绝地斩在了这万千脸孔中的其中一面上。
一声凄厉的哀嚎声即刻传入秦然的耳中,与此同时,秦嫣的身形也惨然自半空中跌落下来,背后的青焱羽翼竟然寸寸碎裂!
见状,秦然在嘴角慢慢扬起了一丝浅笑,随即仗剑掠空,迎着秦嫣而去。
下一刻,秦然手中的三尺长剑毫不费力地刺进了秦嫣的小腹,随即指尖急颤,竟然意欲借此一剑彻底把秦嫣变成一个废人!
族比的规则中可没说不准失手毁掉对手的灵窍!
然而,便在瞬息之后,秦然脸上的笑意却突然僵住了,因为他骇然发现,秦嫣脸上的神色似乎有些木讷,而在他的剑锋所向之处,竟没有半滴鲜血淌落,反而从秦嫣的体内流出了一束束的流沙。
流沙溅在青石地砖上的簌簌声,便像是阵阵嘲笑,在无情地奚落着秦然的天真。
紧接着,一片璀璨的青焱与一张让人遍体身寒的无相铁面,不分先后,同时轰在了秦然的前胸后背。
又中计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致命一击
生死关头,秦然甚至来不及去思考,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番模样,自己隐藏在无相沙魔中的剑意明明已经斩碎了秦嫣的灵窍,她身上的杏黄色光辉为何半寸未减?
此时的秦然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便是求生的本能。
即便那蕴藏着恐怖高温的炎浪已经拍在了他的胸前,即便那张看不清五官的熔沙铁面已经死死贴在了他的背后,秦然也始终未曾绝望。
因为他的手中还有剑。
长剑在手,何敢言败!
于是在下一刻,秦然手中的三尺剑锋华光大盛,空气中的一应水气在顷刻之间应召而至,于秦然的剑尖凝结成了一片激昂的水瀑,将他整个人的身体包裹在其内,分毫不泄,柔光璀璨,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滴无比巨大的琥珀,将秦然自缚于其中,宁静而平和。
但置身于水露之中的秦然却并不是静止的,他手中的剑还在轻舞,他眼中仍旧闪烁着希望的光辉。
即便在这个时候,青焱鸟的火意已经侵蚀进了他的腑脏,火沙铁面也彻底融入了他的皮肤,很快便在他的体外蔓延开了一层细密的沙砾,如今在水气的灌溉之下,就如同是在秦然的身上浇了一盆泥浆。
至此,秦然哪里还能如初时那般器宇轩昂,潇洒倜傥,反而被塑成了一个泥人,说不出的狼狈。
但至少他还没有败。
下一刻,在秦然的身上突然绽放出了一种叫做生命的光芒,水纹剑在顷刻间转为长生剑,以水生木,以木泽水,生生不息,永不凋零。
然而,原本便肆掠于秦然体内的青焱幽火,经由长生剑内生命气息的加持,却立刻变得更加旺盛了几分,随即以燎原之势由内至外,覆遍了秦然的全身。
与此同时,那层看似稀薄的泥浆也在火意的炙烤下变得越发坚固,就像是在秦然的身上负了万斤枷锁,让他舞剑的速度越来越缓慢,举步维艰。
水固然可以生木,但木也可以生火,火再生土,这一切对秦然来说,是一个致命的死循环!
不过眨眼之间,秦然便已如同一座泥塑般,彻底被困在了层层沙石硬甲之中,而空中的漫天尘沙也纷涌而至,很快便将他裹成了一个巨型的沙茧,任其万分挣扎,也再难动半分。
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秦然突然从口中吐出了一口鲜血,随即露出了一丝幽然的笑意。
他抬头遥望着头顶上方的秦嫣,笑道:“你以为你算死了我所有的退路,想要让我作茧自缚,以木生火,以火生土,被永困于此,但你毕竟不是武修,所以你忘记了一件事情……”
下一刻,一丝细微的裂痕自秦然的手边悄然崩开,一片巨大的泥块被削落到地上,摔成了粉碎,却再也无法再融回到那漫天尘沙之中。
紧接着,秦然身上那只沙茧的裂痕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泥石沙土尽皆崩落,轰然之声不绝于耳。
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座正在历经末日浩劫的雪山,再也无法经受住烈日的灼烤,山体表面的雪层就此发生了大规模的崩塌,携灭世之威,纷纷滚落山下,让人观之色变!
与此同时,一声剑啸自山体之间腾空而起,持剑人的手依旧稳定如初,剑锋上的杏黄色武气明媚不减,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来到了秦嫣的身前。
“你忘记了,不论是水纹剑也好,长生剑也罢,终究,他们的载体是我手中的这柄剑,而剑意,属金!”
土,生金!
话音落下,在秦然的心中骤然升起了一丝扬眉吐气的快意,他的信念从未如此坚定过,他从未感觉如此刻这般强大过。
从此战开始至今,秦然始终都处于秦嫣的绝对压制下,仿佛他所行的每一步都被对手算得死死的,他的一切应对都在对方的意料之中,而他只能被秦嫣牵着鼻子走,一步步踏入失败的深渊。
明明相比起秦嫣,他才应该是实力更加强大的那个人,却不知为何,竟一直在被秦嫣牵着鼻子走。
直到此刻,他破茧重生,剑啸九天!
经由这一战,秦然相信,他距离武将中境再近了一分!
可随即他却发现,距离他只在咫尺之遥的秦嫣,在此刻却似乎显得无比的平静,即便在她的身边还围绕着漫天黄沙,她也未曾以此为掩护向后避退,或许,是因为此时的她无法使用火刺吧……
念及此处,秦然的身形骤然一顿,竟然硬生生止住了手中的剑势,转而无比警惕地看着秦嫣,下意识地横剑拦于身前,顷刻之间转攻为守!
因为他骇然发现,秦嫣身后的那一对青焱羽翅竟然消失不见了!
莫非这个秦嫣又是由无相沙魔所幻化的?还是说秦嫣使出了在对战秦洛时的那一招,在关键时刻将青焱鸟从灵窍中剥离了出去?
见状,秦嫣巧然一笑:“现在的我才知道,原来你与先生比较起来实在差得太远了,虽然还不至于蠢到家,但很可惜,你发现得太晚了。”
秦嫣的这番话话音刚落,秦然整个人便突然被一片火光吞噬了。
仿佛变成了一支人形火炬,在熊熊燃烧。
“啊!”
一声宛如厉鬼的嘶吼从秦然的口中急啸而出,他立刻挥舞起了手中长剑,想要故技重施,以磅礴水意浇灭身上所附着的火光。
然而,这一次,他的一切应对却注定只是徒劳。
因为这把火来自于他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每一条经脉,每一丝血肉,他的身体在燃烧,他的腑脏也在燃烧,这已经不是普通的青焱幽火了,而是青焱鸟与无相沙魔的合击灵技。
熔岩地狱!
如无意外,秦然输定了。
但他不甘心,也不死心,他是堂堂武将,怎么可能输在一位灵将的手中!
即便是输,即便是下地狱,他也要拉着秦嫣一起!
他是堂堂武将,怎么可能输在一位灵将的手中!
于是在下一刻,秦然如回光返照一般,突然自地面暴掠而起,浑身燃着熊熊烈火,直接朝秦嫣一头撞了上去。
对此,秦嫣的嘴角只是泛起了一丝淡淡的嘲讽,随即手腕一翻,将一颗冷光莹然的珠子,抛向了秦然。
正是夏生送给她的拜师礼,天寒珠!
天寒珠在空中狂乱飞沙的护持下,精准地砸到了秦然的胸口,随即一片绝对的寒意朝着秦然倾盆而下,不过瞬息之间,就浇灭了他浑身上下的火光,也保住了秦然的性命。
但与此同时,秦然的脚步也骇然而止,经由天寒珠这一撞,整个人如断线的纸鸢一般,被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他应该庆幸,族比中不允许杀人。
所以他还活着。
但他已经废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震撼全场
“然儿!”
便在秦然倒地的那一刻,即使比武场中尘烟未尽,一道人影却在第一时间冲了进去,用最快的速度来到了秦然的身边。
自然便是秦家二爷,同时也是秦然的父亲,秦泽。
此时的秦然早就已经没有了秦家少主的风范,如果将他丢在大街上,恐怕旁人只会觉得这是一个可怜的小乞丐。
他手中的剑已经碎成了好几段,就散落在青石地砖上,黯淡无光,哪里还有昔日名剑的威严?
断了的剑,即便之前再如何锋利,也终究不过化为一坨废铁。
人也一样。
秦然趴在地上,就像是一条死狗,嘴角还在不断溢着血沫,浑身因为肌肉的大面积烧伤,再加上凄寒之意的侵蚀,正不断地抽搐着。
他的头发被烧掉了大半,脸上血肉模糊、狰狞可怖,即便是与他最亲近之人,也难以认出他那曾经英俊潇洒的模样。
但这还不是最惨的。
毕竟以秦家的财力,善堂内一应治愈性灵丹妙药数不胜数,只要舍得下本钱,那么秦然的容貌便可以恢复,皮肤和肌肉的灼伤也可以被治愈,但若是气海受损,便没那么容易被修复了,理论上来讲,非圣阶强者出手不可为!
而现如今,秦然的气海,却被青焱鸟的炎火给彻底焚毁了!
灵修的体内藏有灵窍,可以用来容纳灵气、灵物,相对而言,武修之辈用以储存武气的地方,便是气海。
气海被毁,便等同于灵窍被废了。
也就是说,从此时此刻起,秦然就不再是一名修行者,而变成一个普通人了!
面对此情此景,秦泽焉能不怒,所以他下意识地荡开了体内的皇者之气,如滔天巨浪,直接就朝着秦嫣狠狠拍去。
若这一下拍实了,秦嫣就算不死也得脱层皮!
可谁曾想,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却抢先一步拦在了秦嫣的身前,轻描淡写地挥了挥袖袍,便将秦泽汹涌而至的气浪给打散了,随即开口道:“二爷请息怒。”
能够如此轻而易举接下秦泽含恨一击的,只能是比皇阶更高层次的存在。
比如说,尊级强者。
而今日在秦家府院中的,只有一位武尊。
便是善堂的大供奉,魏致远。
面对魏供奉的突然出手,秦泽脸上的怒意非但没有减轻分毫,反而更胜一筹,他死死地盯着魏供奉,一步步朝对方走去,沉声而道:“让开。”
魏供奉摇摇头,缓缓叹了一口气:“二爷!别忘了今天这是什么场合!若大公子真的遭到了什么不公允的对待,自有家主定夺,你万不可自作主张啊!”
魏供奉的这番话,立刻如一盆冷水朝秦泽当头浇下,令他身形猛地一震,总算恢复了些理智,于是秦泽停下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道:“好!”
同一时间,夏生也听出了魏供奉话音中的深意,于是他有些虚弱地从席座间站了起来,对毕庆文道:“扶我到秦嫣身边,快!”
按理来说,此番秦家族比已经结束了,以秦嫣的胜利彻底落下了帷幕,接下来,便应是到了魏供奉正是宣布族比结果的时候了。
至少对在场的诸位宾客们来说,应该是这样的。
但夏生并不这么想,他的脸上甚至没有出现半点喜悦之色,反而满是凝重,因为他知道,这场族比的魁首之争,才刚刚开始。
另外一边,因为秦泽的突然出手,令在场所有人的反应都慢了那么一拍,直至此时秦泽被魏供奉劝了回去,场间才突然响起了一阵稀稀拉拉的喝彩之声。
“秦嫣大小姐这个族比魁首当之无愧!”
“那最后一式双灵合击技简直太霸气了!”
“真不愧是九大家的族比,果然是精彩纷呈,令人目不暇接啊!”
……
然而,在场中叫好的,绝大多数都是来自七十二宗门的代表,而且几乎都是实力境界比较低的那种,所以使得场间的气氛很快就变得有些尴尬了起来。
因为除了他们以外,在场其余宾客在这一刻都是如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一个人说话。
也没有一个人开口喝彩。
甚至没有半点掌声。
因为他们已经意识到,自己见证了多么伟大的一幕。
与此相比,什么秦家族比的魁首,什么善堂未来的继承人,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因为秦嫣在世人面前,创造了一项更大的奇迹。
她竟然在皇阶之下,同境之内,以灵修之姿,击败了一位堂堂武修!
打破了修行界的一大铁律!
若非亲眼所见,谁会信?
谁敢信!
即便是到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先前的对战中错过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信息,以至于什么地方被弄错了。
否则的话,秦嫣怎么可能即便秦然?
这种事情,即便在大缙王朝整整五百年的发展历史中,也只出现过寥寥几次。
甚至不足十指之数!
而那些但凡能够打破这一修行铁律的天才,无不在这之后成为了当世超一流强者,被永远留存在了史书的记载当中!
比如说竹林七贤中的金甲灵圣,徐悲,再比如说云隐大帝杨天笑。
难不成,如今在秦家也将出现这么一位大人物了吗?
因为太过震撼,所以使得在场的这些贵宾们竟然在一时间都静默了下来,不少人看向秦嫣的目光已经多出了一些莫名的敬畏。
能够打破修行界铁律的人,不论其实力高低,都值得他们尊敬。
可以预想的是,今日之后,秦嫣的名字,将会被传遍整个大缙王朝,在一夜之间名满洛阳,成为修行界又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只是此事实在太过干系重大,不少人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想要立刻回到族中禀报家主,至于春秋书院的分院长唐子安,却是满脸的惋惜之意,因为如今看来,这个叫秦嫣的小丫头铁定会成为善堂的继任者了,也就代表着,他们春秋书院失去了一个招揽人才的大好机会。
冥冥之中,唐子安甚至恨不得先前秦嫣输掉了族比才好呢!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魏供奉的声音终于不急不缓地传到了场中,立刻让所有人为之一愣。
“禀报家主,作为本次族比监判,属下认为最终的结果还有待商议,秦嫣小姐的获胜是否实至名归,仍有待调查!”
第一百三十九章 敢要点儿脸吗?
魏供奉此言一出,满场宾客尽皆哗然。
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砸进去了一块千斤巨石,一时间惹得水花四溅,涟漪重重。
如果是放在其他任何时候,任何地点,恐怕都会有人站出来问一声为什么。
但如今却没有一个人肯开口为秦嫣说句公道话。
因为今天毕竟是秦家族比,众人所在之处,毕竟是秦家府院,而魏致远作为善堂大供奉,同时兼任族比监判,即便要质疑他这番话的用意,也是主人家开口,而轮不到这些宾客们说话。
秦家的主人自然只有一个。
便是坐在正当头的那一位老人,秦小花。
面对魏供奉的这一言论,秦小花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波澜,他只是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讲讲看,你的理由是什么。”
魏供奉躬了躬身,从容不迫地开口道:“秦嫣身为一介灵将,竟然能够于同阶之内,击败作为武修的秦然,这件事情,本身就不符合常理,根据属下多年来的修行经验来判断,秦嫣应该是动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违禁手段,为谨慎起见,属下建议将族比结果择日延后宣布!”
“不仅如此……”魏供奉侧了侧身,抬手指向不远处倒在血泊中的秦然,冷声再道:“秦嫣此战,虽然没有将对手置于死地,却废掉了秦然的气海,如此心狠手辣之辈,是否有资格成为善堂的继承人,属下心存疑虑!”
“我秦家族比历时数百年来,之所以承袭不得伤人性命的铁律,便是为了家族的未来所考虑,而秦嫣此举,却无异于是在自掘秦家根基!长此以往,我秦家如何还能立足于九大世家之间?故此例绝不能开!属下建议,应对秦嫣采取重罚,即便不将其逐出洛阳,也需得取消她的族比资格!”
魏供奉这番话一说出口,整个秦家府院顿时变得如死一般的寂静。
果然不愧是善堂的大供奉,果然不愧是堂堂尊级强者,一字一句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并且逐次递进,从对秦嫣此番胜利的真实性的质疑,再到对秦嫣道德品性的批判,最后更将族比规则延伸开来,给秦嫣扣上了摧毁秦家根基的罪名。
不过三言两语,便将理应获得族比魁首的秦嫣,变成了十恶不赦之徒!
事情的发展方向,出乎了在场所有宾客的意料之外,甚至让不少秦家的长辈面面相觑,一时间全场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了秦小花的身上,等待着这位秦家老祖的回复。
却不曾想,他们率先等来的,却是一声轻笑。
“呵,真没想到,堂堂一位武尊境的强者,竟然不要脸到了这般程度,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此时的整个秦家府院实在是太过安静了,以至于这声冷笑显得是那么的刺耳,仿佛一柄重锤一般,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尖儿上。
众人循声望去,这才发现说话的是那位颇具神秘色彩的夏公子。
便在这万众瞩目之下,夏生一只手牵着秦嫣,嘴角挂着淡淡的嘲讽之意,慢步朝着主台行去,仿佛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不远处的魏供奉都当成了空气。
见状,魏供奉的脸色已经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沉声道:“夏公子!你说什么!”
夏生淡然一笑:“我说的什么,在场所有人都已经听到了,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闻言,魏供奉当即勃然大怒,体内湛蓝色武气耀世而起:“你大胆!”
面对尊级强者的强大威势,夏生却仿若一个没事儿人似的,看也懒得再看他一眼,直接带着秦嫣来到了主位下首,这才开口道:“要说大胆,我可没有你魏供奉大胆,难道你还真的以为,我今日之所以能够来此观战,靠的是善堂客卿的身份吗?如果你忘了,我不妨再提醒你一句,我此番之所以能够得到秦大掌柜的善待,是因为我手中有善字帖!”
话音落下,魏供奉脸色再变,断然开口道:“夏公子!我希望你明白,善字帖不是万能的!自从你入京以来,魏某自认也曾对你以礼相待,但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对魏某冷嘲热讽,不顾上下尊卑,不分长幼之礼,魏某在此奉劝你一句话,做人,不要太得寸进尺!”
夏生摇摇头,笑叹一声:“说真的,我这辈子见过不要脸的人多了去了,但像你这么不要脸的,我还真是头一回见到。”
言罢,夏生不等魏供奉有所回应,便直截了当地转过身去,对秦小花执手而道:“敢问秦大掌柜,我先前交由康无为的那张善字帖,可是由您亲自掌眼的?”
此言一出,靠的比较近的几位秦家长辈顿时显得满头雾水,眼中惊疑不定。
因为夏生的这个问题实在是太过突然,太过莫名其妙了。
他前一秒还在讽刺魏供奉的厚颜无耻,怎么后一秒却突然问起关于善字帖的事情了?
然而,秦小花的应对却是极其淡然,他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简单明了地开口道:“不错。”
“如此……”夏生轻轻一笑:“想必秦大掌柜一眼就能辨别出善字帖的真伪吧?”
在其他人听来,夏生的这番问话就更加没有道理了,而且简直就是一句废话,却不知道,他此时的这番举动,到底有何深意?
难不成只是想要借此转移众人的注意力从魏供奉那边转移开来?
那也未免太过愚蠢了吧!
甚至就连秦小花也罕见地微微挑眉,一时间有些摸不清夏生的真实意图,再度开口道:“那是自然。”
于是夏生脸上的笑意更加灿烂了几分,他回过头去,对魏供奉说道:“自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便跟你说过,在我的手中,并不止一张善字帖,可惜你并不相信。”
“也是你的命比较好,直到今天,我才有幸当面见到了秦家大掌柜,这才让你多猖狂了几日,但时至此刻,我想,是时候拿出这第二张善字帖了。”
说着,夏生探手入怀,将一张薄薄的纸片,展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上面写了一个斗大的墨字。
善!
夏生小心翼翼地将此帖交到秦小花的手中,朗声而道:“根据善堂祖训,但凡有手持善字帖而至善堂者,便可以向当家的掌柜提出一些合理的要求,只要是在善堂的能力范围之内的,便不容被拒绝。虽然我之前已经向你们出示过一张善字帖,而且我接下来的这个要求,大掌柜也一定能办得到,但为表诚意,我还是决定将这第二张字帖交还于你们。”
说着,夏生抬起手指向魏供奉,幽然一笑:“我要用这两张善字帖,换他的命!”
第一百四十章 需要理由吗?
一时间,整个秦家府院都炸了锅了。
夏生手中持有善字帖的事情,原本只有秦家的人才知道,即便是刚刚夏生走进秦家院门来的时候,也没有人将此事传扬开来。
所以当夏生说出他是善字帖的主人的那一刻,别说是七十二宗门的代表了,就连春秋书院的分院长,唐子安,也手腕一抖,险些将茶杯打翻在地。
哪怕是之前魏供奉构陷秦嫣之时,他也没有这么大的反应!
除此之外,就在离唐子安不远的地方,皇朝学宫的太子帝师,杨甫修,竟赫然站起身来,强大的气场立刻将脚下的藤椅震成了粉碎,更将身前的酒桌掀了个底儿朝天。
因为在场的这些贵宾们,恐怕比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更加清楚善字帖的意义!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此事比秦嫣夺得族比魁首,一举打破修行界的铁律更加重要!
尤其是徐家今日派来观战的那位妇人,更是用手捂住了嘴巴,差点失声惊呼起来,满目的震撼之意溢于言表。
要知道,上一张善字帖的主人,正是如今的徐家家主,镇国大将军,徐秋乱!
徐秋乱的崛起,自然与承天门之变,以及当今陛下的宠信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而且徐秋乱本人也的确是惊才艳艳,天资卓越之辈,但不可否认的是,今日之大缙王朝,之所以能够在九大世家里面多一个徐家,秦家善堂,当居首功!
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徐秋乱的手中持有一张善字帖。
这件事情,别说是对于洛阳中人了,就算是放到整个大缙王朝境内也不是什么隐秘,甚至有一些说书先生还将此事编入了故事当中,在各大城镇传颂。
但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在时隔一百多年以后的今天,善字帖竟然重新现世!
难道说,这世上又将再出一个徐秋乱吗?
还是说,不久之后,这九大世家,就要变成十大世家了?
还不等在场的诸位宾客从万般惊骇中回过神来,夏生便再度给了他们一个天大的惊喜。
不,这已经不是惊喜,而是惊吓了。
因为他拿出了第二张善字帖。
并以此要求秦小花,帮自己杀掉魏供奉。
于是在一时之间,整个秦家府院的气氛彻底被引爆了,别说是这些远道而来的贵客们,就连秦家各分堂掌柜,如今作为善堂中流砥柱的各位秦家长辈们,都被夏生的这一手给弄懵了。
夏生竟然有两张善字帖?
而且既然他敢当着秦家老祖的面拿出来,就说明这第二张善字帖肯定也是真的!
如果他们没有听错的话,夏生竟然是想要用这张善字帖换魏供奉的命!
还是那句话,如果是放在其他任何时候,任何场合,一张善字帖的价值,与一位尊级强者的性命,究竟孰轻孰重,还真的不太好说,但在此时此地,夏生的要求却不禁令众人的脸色骇然大变。
因为魏供奉是秦家的人!
夏生竟然拿着善字帖,要求秦家亲手除掉自己善堂的大供奉?
这也未免太过荒谬了吧!
但一想到夏生的手里面持有整整两张善字帖,即便是秦家中人也不由得心底有些发怵,所以一时之间,倒也没人敢上前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怎么样。
事情的关键,还是在于秦小花的态度。
或许谁也没有想到,秦家的这一场族比,竟然会这般波澜曲折,如今不仅仅是比试结果、魁首的归属问题,就连一位尊级强者的生死,都只在秦小花的一念之间!
是的,哪怕魏致远身为堂堂尊级强者,其实力境界即便放眼整个秦家,也只在一人之下,但如果秦小花要他此刻死,没有人会认为他还能活到明天。
不仅仅是因为秦小花是秦家家主,更重要的是,秦小花比他强。
这也是为什么夏生一直等到了今天,一直等他当面见到了秦小花,一直到他带着秦嫣走到秦小花的面前,才终于拿出了第二张善字帖。
如今善字帖已经交到了秦小花的手中,他会作何选择呢?
是坚定不移地遵守祖训,依照夏生的要求将魏供奉当场格杀,还是会为了家族利益,为了保全善堂的中流砥柱,将夏生打入万劫不复的幽冥?
片刻之后,秦小花终于将那张善字帖缓缓搁在了膝边,开口对夏生问道:“我能问一下,你提出此等要求的原因是什么吗?”
此言一出,众人至少确定了一件事情。
夏生的这第二张善字帖,果然是真的!
闻言,在座的各位宾客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骇然,也顾不得为客之礼仪了,身怀通讯灵宝者,纷纷激发出了一道道璀璨夺目的光芒,在第一时间就把这等重要的消息传回了家中。
其余人则赶紧唤来了在门口等候的仆从、侍卫人等,或以口信,或以书笔的形式,让他们立刻将此事立刻回禀家主、掌门……
一时间,整个秦家府院都乱成了一锅粥,喧哗不止,但正前方的主台之上,却是一片寂静,因为秦小花在等着夏生的回答。
但谁曾想,面对秦小花的疑问,夏生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一定要说理由吗?”
秦小花目色宁静,但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容拒绝:“我需要这个理由。”
“好吧……”夏生脸上笑意半分未减,然后他拉着秦嫣的手,举到了半空中,答道:“秦嫣是我的学生,我的学生遭受了不公平的待遇,我就要替她讨回一个公道啦,不知这个理由够不够?”
这一次,秦小花的脸上终于浮出了一丝肃然,然后他转过头,对秦嫣问道:“此话可属实?”
秦嫣有些虚弱地点点头:“回老祖,千真万确。”
待秦嫣话音落下,还不等秦小花有所表态,便见到自秦嫣和夏生的身后,突然升起了一道湛蓝色的气芒,不由分说,便以肉眼难及的速度,朝两人的后心刺去!
与此同时,秦小花只是微微抬了抬手,随即轻描淡写地说了两个字。
“放肆。”
第一百四十一章 千里斩首!
秦小花的这道声音很轻,落在人们耳中显得很温和,没有半分火气,也没有半点强者威严。
但那只是对于今日在场的绝大多数人而言的。
因为秦小花的这两个字,只针对一个人。
下一刻,魏供奉以武气所凝结的湛蓝色剑芒在距离秦嫣还有半尺的地方轰然破碎,便像是突然在平地扬起了一阵强风,将夏生束于脑后的黑发拂得狂乱飞舞,也将秦嫣的衣摆刮得猎猎作响。
紧接着,魏供奉身形骇然朝后暴退数十丈,带落地之时,已经来到了秦家院门之外,随即张口便吐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箭。
如此突然的一幕,顿时令原本喧闹的秦家府院重归于死寂。
众人目色微僵地看着魏供奉,一时间脑子还有些发懵。
不少人甚至抬手揉了揉眼睛,还有的掐了掐自己的胳膊,以确定自己不是老眼昏花,亦或者其实尚在睡梦之中。
如果他们没看错的话,魏供奉身为一介武尊境强者,实力深不可测,竟然就此被秦家老祖一击重创?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明明只看到秦小花抬了抬手而已,听到他说了一声“放肆”,如此而已,不是吗?
可,这怎么可能!
那可是一位堂堂武尊啊!
在此之前,场中的所有人都知道秦小花很强,也知道他很可能是一名位及圣阶的超级强者,但没想到这位秦家老祖竟然强到了如此地步!
难道圣阶与尊级之间的差距竟然这么大吗!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答案,因为今日之大缙王朝,举世皆知的圣阶只有两位。
云隐大帝杨天笑,剑圣裴旭。
或许,还有春秋书院的院长大人?
但自今日之后,恐怕在这其中还得再添上一个不容置疑的名字。
秦小花。
虽说即便到了此时此刻,秦家老祖的身上仍旧未曾泛起半缕紫辉,但所有人都已经能够笃定,他一定是圣阶!
否则的话,怎么可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将魏供奉打成重伤?
只可惜,除了没有代表着圣阶的紫色光辉降临之外,秦小花的身上甚至还没有浮现任何一道灵纹、武符,以至于数百年来围绕在世人心头的那个谜题,继续保持着它应有的神秘。
没有人知道,秦小花究竟是武修还是灵修。
面对这惊世一幕,所有人都有些傻了,包括秦家的诸位分堂掌柜,秦二爷,秦嫣,都仿若一座座泥塑般,怔在了当场。
唯一没有对此感觉到意外的,只有站在秦小花身前的那个少年。
夏生。
不过此时的他却没有看向秦小花,而是将目光聚集在了秦小花手中的那支黑玉手杖上。
或许是因为察觉到了夏生眼中的异色,秦小花随即将那支黑玉手杖向后移了半寸,这才缓缓开口道:“你很镇定。”
夏生笑了笑:“有秦大掌柜在,不过一届武尊而已,又哪里伤得了我呢?”
秦小花对此不置可否,继续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站在你这一边呢?”
这个问题,不仅秦小花想不明白,就站在夏生身边的秦嫣也想不明白,被秦小花一击重创的魏供奉更想不明白。
可惜的是,夏生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那秦大掌柜又为什么会站在我这一边呢?”
秦小花点点头,抬手轻轻拍了拍膝上的那张字帖,说道:“两张善字帖的分量,我想,的确足够了。”
于是夏生笑了,他知道,秦小花说了谎。
因为不论是夏生还是秦小花都很清楚,他们相互之间所问的那两个问题,其实是同一个答案。
夏生相信秦小花作为当代善堂总掌柜,秦家家主,一定会有超越常人的,明辨是非的能力,也一定能看出魏供奉、秦泽等人的险恶用心,看出这场秦家族比过程里面所隐藏的种种猫腻。
而秦小花,没有辜负夏生的这番信任。
这句话初时听来或许有些怪异,但如果将夏生的身份看做是善堂创始人的话,那么便一切顺理成章了。
当然,这是仅对夏生自己而言的。
对于秦小花来说,他只是做了一件他认为正确的事情。
如此而已。
但这还不够,所以在下一刻,夏生轻声提醒道:“他还活着。”
对此,秦小花并没有太多的表示,他只是将那支黑玉手杖再度向前挪了半寸,回到了它该回到了位置,然后摇摇头道:“跑不了。”
顿了顿,秦小花微微叹了一口气:“毕竟是我善堂大供奉,废掉修为,逐出洛阳便可以了,一定要做这么绝吗?”
夏生没有半分退让,坚持道:“如果他不是你秦家的大供奉,不是一位尊级强者,或许我可以考虑一下您的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