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宋某的过往
作者:云霓|发布时间:2024-06-28 09:41:44|字数:360786
洪传庭对宋成暄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五年前倭寇来犯泉州,你们都知晓,皇上命我去泉州督战,我就是那时候认识了这个宋家的小子,那年他才不到十四岁。”
这场战事安义侯自然知道,但是其中的内情没有听洪传庭提起过,更不知道洪传庭在那时候遇见了宋成暄。
过去了那么多年,那一战洪传庭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我们已经动用全部兵力,损失沿海两个县才将倭寇拖住,没想到倭寇与海盗早有勾结,十几艘战船增兵前来,若是让这些人登岸,我们就会腹背受敌,当务之急必须将倭寇援军拖住,等到我们的兵马将登岸的倭寇尽数斩杀,再回头对付倭寇援军,才有可能打一个胜仗。
可惜当时福建总兵消极怠战,以我们手中的兵马根本拦不住海上那些倭寇的战船。”
安义侯点点头:“所以你只能说服当地百姓一起抗敌。”
洪传庭道:“正是如此,可水师已经损失甚多,许多船只甚至无法下海,想要阻拦倭寇的大船于海上,何其艰难,我也觉得这一仗毫无胜算,也亏得当时还没有海禁,还有商贾能渡海通商,这些商贾手中都有些商船,我只得向商贾求助,希望能够借船借人,以此来迎敌。
正在我一筹莫展之际,商贾向我举荐了一个最了解附近海域地势的人,如果有他帮忙,说不定就能将倭寇拖住一日半日。”
当时他眼前一亮以为看到了希望,可当商贾将人带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我哪里能想到,商贾所说的人竟然是个少年,我当时大为泄气,以为商贾是在哄骗我。
后来我才知晓,这少年平日里就跟着商贾船队远行,他和手下几个人专门对付海盗,对海盗的大船极为熟悉,我听得这些话,仍旧心中疑惑,可也别无选择只能请那少年帮忙。”
广平侯道:“你说的这个少年就是宋成暄。”
洪传庭点头接着道:“宋成暄也愿意带人前往,我当时看他年纪尚小心中不忍,让他思量清楚,此次前去可是九死一生之事,他也知我不信任他,于是提出只要些人手,作为此战前锋,挡在大周船队最前面,这样一来即便他阻挡失败,我还能命后续人手接上,如此选择对我来说几乎没有任何的损失。
宋成暄虽然年纪尚小,却思路清晰,三言两语便说服了我。我许诺他,只要他能回来,将来必然举荐他入军营历练,假以时日能取个功名在身,没想到……他却拒绝了。”
广平侯有些惊讶:“难道他当时就有报国之心,什么都不需要。”
洪传庭摇摇头道:“他要钱,事成之后我会奉上银子做答谢,大约当时的宋家需要这些吧!
我自然是高兴的,能用银子解决的事,就是最简单的事,但我心里清楚宋成暄此去八成是回不来了,不过只要我能活下来,必然会兑现我的承诺,将银子交给宋家人。
一切果然似我预料的那般,倭寇来势汹汹……
那一战打的很艰难,不过宋成暄也将倭寇的援军拖住了一日,我又用仅有的人手,与那些援军激战一整天。
有了这两日的时间,我们大周军队终于剿灭了岸上的倭寇,转身前来回援,而这才有了最后的胜仗。”
洪传庭说完这些松了口气。
广平侯道:“看来宋成暄的确是个难得的良才。”
“现在提起胜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安义侯皱起眉头,“当时对你们来说却是生死关头,面对那些倭寇,宋成暄带去的人手全都没了吧?”
洪传庭点点头,他抿了一口茶才接着道:“他带去的船沉了不少,人一个都找不到了,此战过后我又带人找了那小子许多日,我也以为那小子也难逃此劫,心中正觉得难过,那小子却让人搀扶着来找我要银子。
原来当日他们遇见了倭寇的蛙人,在海中纠缠甚久,宋成暄虽然在最后关头杀了那几个蛙人,却也差点就被海水吞没,好不容易才挣扎着活下来,他身上受伤失血过多,加之呛了海水,上岸之后就昏了过去,休养好几日才算能够起身。
我见他还在发热,就让医工为他医治,治伤的时候,我也看到了他满身的伤疤。
从疤痕上就能看出他这些年必然不少次命悬一线之间,我记得清清楚楚,有处伤痕留在他左胸之上,换做寻常人是必死无疑,也不知他如何活下来。
我打听一下才知道,宋家就剩下他一根独苗,他七岁开始执掌宋家,手下有个小商队,一个七岁的孩子,想要在泉州谋生如何容易,说是执掌商队,谁又愿意与一个孩子做生意,当时海盗猖獗,他便提出随商贾出海,只要有海盗前来,他们会留下与海盗搏命。
赶走海盗,他也不求银子答谢,只要商贾肯与他交易些货物,他的家业也是这样一点一点积累而来。
没有长辈护着,一个孩子能走到今日,当真不易。
我惜才若渴,想要他随我回京,我会帮他安排仕途,他却说什么也不肯,我也只能年年写信给他,苦口婆心劝他入仕,他却有自己的主意,直到前年才算军功入仕,如今取了泉州招讨使,现在总算是走上正轨,我也可以安心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洪传庭觉得自己就是个惦念子女的老父亲:“宋成暄的性子是冷了些,从小就在生死间挣扎,没有这样的性子也活不下来,有得罪之处,两位侯爷就多担待吧!”
洪传庭维护之心溢于言表。
广平侯晒然:“我自认有报国之心,最终却晚节不保,守着西北这些年,到了最要紧的时候,还要旁人帮我观战局,宋成暄方才那番话,也算点醒了我,我不该如此糊涂。”
安义侯也叹息思量:“我倒是没想过,他有这般经历。”他脑海中浮现出宋成暄方才的面容,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宋成暄眉宇之间有些地方让他有些熟悉。
“好了,不说这些了,”洪传庭道,“我们还是先商议西北的战事。”
……
宋成暄从衙门回到院子里。
张真人正吩咐人准备行装,按照他们之前定好的,在吏部办好了文书之后,他们就会动身回到东南,泉州还有许多事等着公子处置。
宋成暄到书房里坐下,张真人端了杯茶过去才道:“公子见到了安义侯。”
宋成暄点点头。
张真人没有再说什么。
宋成暄微微眯起眼睛,那个被他从小到大都记在心上的人,方才就站在他面前。
他很想就此与安义侯清算当年的恩怨。
可不知为什么,他眼前浮起了徐清欢的面庞。
明知安义侯府的人不可信,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她相见,甚至与她联手查案。
那晚他甚至将身份透露给她。
他想要什么?难不成就是一个决断吗?只要安义侯府再对付他,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动手。
第一百章 心乱
张真人想了想还是低声道:“洪大人信任您,才让您过去说话,是不放心广平侯吧!”
宋成暄道:“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广平侯病入膏肓,再经此一战,必然马革裹尸,朝廷命他回到西北,却将赵太夫人接来了京城,有母亲、儿女做质,广平侯又能做什么,洪大人是担忧广平侯的身子稳不住西北。
就算西北的战局能够稳住,广平侯死后,西北要交给谁?
洪大人不想西北落入张氏手中,这次趁着广平侯在京中,想要广平侯劝说安义侯统兵。”
否则兵部怎么会拉着安义侯过问西北战局。
张真人道:“安义侯若是答应,岂不是因此得利,可如果安义侯不接手西北,是不是代表这些年他的确无心朝堂。”
宋成暄脸上无波无澜,只是目光看起来更加深沉。
安义侯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提及,这不在他谋算之中,他想要的也从来不是杀掉一个人来泄愤而是掌控整个大局,父亲避世而居,也难逃一死,唯有真正强大才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当年若无先皇帝的授意,他们也不会被诛杀满门,所以只有他真正取得足够的权柄,凌驾于那皇位之上,才会让一切倒转,不再做那俎上鱼肉。
在东南这些年,他一直照此行事。
至于安义侯……
无论他是那个与父亲喝茶下棋,偶尔指点他拳脚的安义侯,还是那个苦口婆心将父亲请出山,又变脸带兵剿杀他们的安义侯,他现在都不会费尽心思去对付,更不想要提起。
他不会让那些恩怨、仇恨成为他的绊脚石。
虽然已经思量的很清楚。
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开始偏离了他的预想。
明知不该与当年的人和事有过多的纠葛,因为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被人发现他的真正身份,到来的将是灭顶之灾。
他好不容易在东南培养的人手和家业都会毁于一旦,他的努力都会白费,又会回到十三年前的那个晚上。
当面临生死的时候,所有的抛弃都会变得理所当然。
他不会怨恨当年那些袖手旁观的人,每个人都有想要活下来的权利。
但他也不会对这些人性命相托,更不会待以真心。
那天晚上,又是什么原因,他在徐清欢面前说出那样的话。
难不成期望她知晓真相之后,还会与他联手?
她聪明,做事果决,但也更加冷静,应该比她父亲更懂得取舍,说不定转头就会邀功来取他项上人头。
“公子,”张真人道,“您是不是想要试探安义侯,如果安义侯没有趁机拿下兵权,就是真的无心于朝堂,也许当年他剿杀王爷也并非为了仕途邀功。”
公子这是准备找到理由,减少对安义侯的恨意吗?
越是被亲近之人抛弃,心中越是难过,魏王爷隐居之时与朝堂中人几乎断绝了往来,唯有安义侯时常进出王府。
先皇要诛杀魏王,任谁都可以明哲保身,安义侯自然也可以选择冷眼旁观。
但至少不要亲自带兵杀戮,此事过后,先帝对安义侯大为褒奖,夸赞安义侯果然是忠义之人,为大周清除了祸患。
或许这其中有些他们不知晓的隐情,可想要找到理由一笑泯恩仇,谈何容易。
“公子,东西都收拾好了。”永夜进来禀告。
张真人道:“公子您先回泉州,这里的事交给我来办。”
孙二老爷的案子,表露出来的线索都指向魏王后人,不管是有人想要利用当年魏王的案子来杀人,还有背地里针对公子,公子离开都比在京中更加安全。
回到泉州之后,即便朝廷有任何举动都尚有一搏之力,他们必须小心,不能给那藏在暗中的人任何的机会。
宋成暄起身走到院子里,只要他点头,很快他们就能离开这里,再进京时,他已经有实力与那些人周旋。
就算他觉得孙二老爷的案子背后有人在针对他,他隐入暗中查案,也会更加方便。
这么看离开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宋成暄道:“我去吏部衙门,你们收拾好东西,这两天就启程。”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等到宋成暄出了门,张真人拍了拍永夜的肩膀:“道人料事如神否?当真是世上活神仙。”
宋成暄一路去了吏部拿到文书,对他来说京中的事已了。
登上茶楼,宋成暄一边饮茶一边看向窗外。
正好瞧见两骑驰过,这两个人恰好他都认识。
李煦和周玥。
宋成暄目光微敛,这两人去查王允办过的旧案,如今一路赶回,想来是有了结果急于去刑部查证。
李煦是个聪明人,这步棋走的又准又稳,王允被下了大牢,刑部要收集证据为其定罪,李煦这样的做法无疑会引起刑部的好感,加之他之前救下苏怀,苏怀必然会举荐他入仕,很容易就能在六部之内谋个差事。
宋成暄正在思量。
旁边传来一阵说话声。
“我说你啊,现在后悔有什么用,我早就劝你,多么好的一桩婚事,你再不下手,就要被人捷足先登了,将来你后悔也来不及,果然被我料中,好姑娘都是千家求,人家已经订了亲,你再哭又有什么用啊。”
“求您再去跑一趟,我……我真的……没想到。”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之前放不下脸面,现在就是跪在人家面前求也没用了。”
“您再去说说,这次不管成不成,我都不会再麻烦您。”
“我是做媒又不是抢亲,我劝你还是收收心,下次遇见更好的,我便说给你,唉……”
那人哭着不肯应,两个人撕扯了一番,媒婆无奈还是答应。
旁边总算安静了,宋成暄也准备起身离开,也许是一直以来精神太过紧绷的缘故,他竟然有心情听完这两人的闲话。
“呦,这么巧,这不是宋大人。”周玥刚上楼,就看到宋成暄。
“宋大人。”李煦听到周玥的声音也抬起头来。
李煦身后是李长琰和徐长廷。
宋成暄看向李煦,刚刚还匆匆忙忙去往刑部的人,何以现在到茶楼里喝茶。
“宋大人,这位是安义侯爷的弟弟,徐家五老爷,这位是家父。”李煦熟络地介绍。
李煦什么时候与安义侯府又攀上了一层交情。
不过这与他没有半点的关系,宋成暄点点头,就算打了招呼,正要离开。
李煦却上前一步:“宋大人,正好遇见你,我们不如寻个地方说两句话。”
第一百零一章 对手
李煦整个人如一块璞玉,脸上的神情都显得十分温润。
相比较而言,宋成暄目光凌厉,浑身上下都有一种让人无法接近的冰冷。
徐长廷从前没有见过李煦和宋成暄,如今俩人站在眼前,一冷一热对比起来,倒是有种亲疏立分的感觉。
李煦说的已经够客气了,周玥却还是觉得宋成暄会拒绝,他们与这位虽然早就相识,可这位从来不给任何人面子。
可让他没料到的是,宋成暄转身看向旁边的隔间:“那就去此处吧!”
这是答应了的意思。
周玥顿感意外。
几个人相继走进了隔间坐下。
伙计送上热茶之后,将隔间门关上。
李长琰道:“这位宋大人在何处任职?”
李煦知晓宋成暄不爱说话,微微一笑接口道:“宋大人是泉州招讨使。”
李长琰立即道:“年纪轻轻,可真是了不得。”
宋成暄无意寒暄,看向李煦:“李公子想要与宋某说什么?”
李长琰不禁皱了皱眉,这位宋大人果然和表面上看起来一样不好相处。
本来是父子相逢,现在多了一个人屋子里的气氛就有些尴尬,李长琰看向李煦,下人带回消息说煦哥儿今天进京,他和徐五老爷立即赶过来,就是想要拦下李煦问问那些案子查验的如何,生怕煦哥儿年轻鲁莽,若是在刑部丢了脸面,将来要如何入仕,谁知道话还没来得及说……
“宋大人,我有样东西想要您帮忙看看。”李煦拿出一块黑色的东西递给宋成暄。
宋成暄接在手中,放在鼻端一闻,眸光一动。
李煦道:“王允曾在黄州任职,我去查王允从前办过的案子,询问了当地不少百姓,百姓们都对王允无不交口称赞,王允这些年为自己积攒了不小的名声,凡是府衙记录在案的案卷,其中都没有什么纰漏。
直到有一日一个老妇人登门寻我,请我帮忙找她的儿子,她的儿子出去砍柴,再也没有回来,这桩案子报到王允那里,王允也派人在左近找过都一无所获,这家老妇人的儿子常常出去做脚夫,一出去就是一个月,衙门的人以为是那儿子出去忘记与老妇人说,可这件事已经过去一年,那儿子还没有踪影,总之这桩案子最终不了了之。”
李煦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接着道:“一个大活人如何没了,总不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我正百思不得其解时,有人送了一样东西给我,就是这个。”
李长琰不明白儿子到底在说些什么:“这是什么物件儿?”
李煦看着宋成暄。
宋成暄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子上:“是银子,经过海水浸泡的银子。”
李煦点点头:“宋大人在泉州应该对这东西见怪不怪了,我是想了许久才得到这样的答案。”
“为什么要将银子放在海水中浸泡,”徐长廷说到这里忽然想到,“难不成是走私白银?”
白银是朝廷禁止买卖之物,倭国等地白银价低,许多商贾私带银子上岸,造成大周白银市价一时的混乱,朝廷也由此开始推行海禁。
大周对于走私定罪颇重,有些商贾见势不好,宁愿将银子沉入海底,所以这泡过海水的银子,让人立即就想到了私运。
宋成暄道:“你可在王允处置过的案子中,发现了与私运相关的案件?”
李煦颌首:“惠州查到了一个以私运为生的商贾,这商贾逃回祖籍黄州,被王允带人抓捕入狱,王允将人捉到之后本欲送回惠州,似这类要案却要将犯人押送刑部大牢送审,避免来回折腾浪费时间,惠州府衙的人确认了商贾身份之后,就由王允派人押解入京,谁知就在动身前往京城的前一日,那人在大牢中自绝了。”
宋成暄道:“那犯人的身形是否与那老妇人的儿子相似?”
这就是李煦要说的:“相似,我怀疑王允用了移花接木的手段,用那老妇人的儿子顶做了商贾,将商贾收为己用,所以我才急着回京查问此案。”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王允被抓,那商贾又在何处。
李煦思量道:“这人若果然逍遥法外,不知这些年都在为王允做什么事。”
李煦说完这些抬起头:“听宋大人这样一说,我愈发觉得自己的思量没错。”
“这些本就是李公子查出,与宋某无关,”宋成暄站起身来,像是就要告辞离去,“李公子有没有想过,那商贾被捉拿,为何要逃回祖籍?岂不是自投罗网?”
李煦道:“我也觉得甚是奇怪。”
宋成暄目光锐利地从李煦脸上扫过:“李公子心中已有答案,如今在宋某面前提起这些,是想要宋某为你在前披荆斩棘吗?”
李煦脸上仍旧是和煦的神情:“宋大人怎会这样认为。”
宋成暄仿佛才想起来:“我忘记了,李公子并无官职在身,若是将方才的猜测报上刑部,不止是论罪王允,也是质疑刑部失察,因此得罪了刑部尚书,将来只怕仕途不顺。”
宋成暄的目光在李煦身上停了停,脸上神情冷若冰霜:“谋算固然是好事,算计太多只怕最终会一无所获,不是所有事都能万无一失。”
“你,”周玥道,“我们好好与你说话,你却这样咄咄逼人……”
周玥话还没说完,宋成暄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众人面前。
李长琰皱起眉头:“你与他有何恩怨不成?”
李煦摇摇头:“不过他说得对,我无官无职,说起话来没有任何的分量,我本昨日就到了京外,一直没有进京就是思量这些,方才也是遣人打探,才知道宋大人在这里,特意前来相会。”
李长琰没想到儿子是这样的思量:“你这是为了什么?”
李煦摇头:“我人微言轻,宋成暄却不同,若是他能查案,这案子也会破的快一些,安义侯府也就少一分危险。”
这次换做徐长廷惊讶:“这与侯府有什么干系?”
“有关,”李煦道,“我怕当年那没死的商贾,为了给王允报仇,会向安义侯府下手,我昨日已经听说,徐大小姐查问了孙二老爷的案子,徐大小姐总在外面停留,也不知会不会给凶徒可乘之机。
这些虽然是我猜测,可也要多加防范。
只要能早些破案,其他的都不重要。”
徐长廷不禁心中一动:“你与清欢相熟?”
李煦思量半晌才道:“徐世叔不要误会,我与徐大小姐只是一同查过案子,并无私下来往。”
望着李煦,徐长廷心中生出更多的好感。
这样一个出色的子弟,当真是让人喜欢。
徐长廷道:“没有官职又能如何,你想要查案,我尽量帮你就是。”
……
宋成暄回到落脚的小院子。
张真人正与永夜在吵闹,宋成暄脚下不停径直走进了书房。
李煦来找他说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他心中再清楚不过,李煦是料定他会插手这桩案子。
孙二老爷从湖广而来,黄州就在湖广,杀孙二老爷的人,可与李煦说的人有什么关系?
凶徒杀孙二老爷,下一个想杀之人仿佛就是孙二太太。
徐清欢是否为抓那凶徒有所安排。
万一她判断失误,被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这又与他何干。
宋成暄捡起一本书来看,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已经平静下来。
第一百零二章 不寻常
早晨,太阳还没升起来,徐清欢就已经起了床。
穿戴好了去给母亲请了安,然后带着凤雏去大厨房。
庄子上刚送来新鲜的果蔬。
萝卜洗得干干净净,看着十分新鲜就像刚刚从地里挖的一样。
“小姐您看,这真不像是从窖里拿出来的。”凤雏看着就爱惜地不得了,捧在手里,一口就咬了上去。
厨娘见状立即喊出声:“哎呦,凤雏姑娘,生吃可要肚子疼的,可别带坏了大小姐。”
凤雏怕厨娘将萝卜要回去,又是咬了一大口,胡乱嚼了两下,一伸脖儿全都咽了下去,伸手又去将香椿拿起来。
“凤雏姑娘,这直接吃味道可不好。”
“我就闻闻,”凤雏凑在鼻端,点点头,“挺鲜灵。”
眼看着那只胖手将香椿放回去,厨娘的一颗心才算落回肚子里。
这边还没有闹腾完,那边又喊起来。
“哎呦,我的天啊,这贼鸟又来偷吃东西了。”
随着另一个厨娘的声音,像母鸡般的肥鸟,边跳边飞地从厨房里冲出来,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堂而皇之地飞上了徐清欢肩头,趾高气昂地向众人“咯咯咯”叫了两声,逗得角落里的芦花鸡也跟着打鸣。
徐清欢伸出手点了点肥鸟的脑门儿,肥鸟才将头蹭在她的鬓角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
管事妈妈哭笑不得。
徐清欢道:“祖母一会儿就要进京了,”说着将肥鸟递给凤雏,“我现在就做桂花糕,做好了就用水温着,祖母进门要歇一会儿才能开饭,正好用它来垫补垫补。”
银桂忙上前帮清欢挽起袖子。
厨娘笑着道:“太夫人要巳时末才能到,大小姐晚起一会儿也来得及。”
徐清欢已经欢欢喜喜地动手做起来:“做完点心,我再跟着你们做素斋。”祖母茹素多年,只要祖母回家,里里外外都会跟着吃素斋。
她小时候突然生了一场大病,什么都吃不下,差点因此丢了命,祖母将自己关在佛堂里,才求来了神佛保佑,她的病情才慢慢好转,这自然没有什么神佛的功劳,大约都是因为亲人的关怀,她才能渡过难关。
前世病在榻上,她还常常想起这些过往,如果祖母、父亲、母亲尚在世,也许她心中好受些,还有机会病愈。
厨娘边打下手边与清欢闲聊:“还好太夫人经常吃素斋,我们府中有专做素斋的厨娘,似别人家突然摆素宴,恐怕都请不到合适的人手去帮忙。”
徐清欢转头道:“是因为孙家治丧?排场也不会那么大吧!”
厨娘道:“前些日子只说孙家要人手,现在听说丁家、张家都要茹素,孙家还要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
徐清欢的手微微一顿:“还真的闹大了。”她只听说孙二太太闹着要搬去张家住,但是她有热孝在身,张家不肯松口,现在她又闹腾让两府陪着茹素,真是好大的脸面。
“孙二太太真是吓疯了,”厨娘道,“杀人的是凶徒又不是……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做法事能有什么用处。”
徐清欢道:“那是你的看法,或许孙二太太觉得有用。”
厨娘点点头:“也是,她都能求大小姐帮忙查案,自然是脑子不清楚了,”说到这里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奴婢不是说大小姐不会查案,只是……只是……”
徐清欢看着一脸惊吓的厨娘,不禁一笑:“你的意思我知道,京中那么多衙门、捕快,她来求我一个内宅的小姐,的确有些奇怪,就算凤翔的案子我对府衙有些帮助,毕竟是发生在我身边的事,徐家和曹家又都是姻亲。
要说破案的名声,顺天府的黄清和大人站在那里,哪有我说话的份儿。”
事出反常必有妖,只是她现在还不清楚这“妖”在哪里。
徐清欢做好了桂花糕,吩咐管事妈妈:“最近京中事多,进出府里的东西都要看管好,尤其是吃食,尽量就用自家庄子上的。”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大小姐放心吧!”
从厨房出来换了衣服,雷叔已经等在门口。
雷叔低声道:“孙二太太搬去张家的庄子住下了。”
徐清欢道:“孙二老爷的棺木还停在孙家,孙二太太却搬去了妹妹夫家的庄子,这好像有些不合规矩。”
雷叔道:“孙二太太昨晚犯了心疾,请了郎中和道士过去,都说‘人挪活,树挪死’让孙二太太挪挪地方,兴许能好得快些,孙家在京中的庄子都比较偏远,张家正好有处庄子,平日里没有人住,就让孙二太太先住过去养病。”
“雷叔,”徐清欢抬起头,“若是有人要害我,您觉得我是留在家中好,还是搬去别人家的庄子上好。”
这话乍听过去让雷叔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就松了口气,大小姐只不过是打个比方。
雷叔几乎不用思量:“自然留在家中好,自家的地方里里外外都很熟悉,庄子地处偏僻,进出的闲杂人等又多,不好防范。
别人家的庄子自然就更不行了,上上下下都是外人,难不成信任外人要多过自家人?”
徐清欢道:“这就是奇怪之处。”
雷叔道:“除非是被吓得不敢住在家中,所以宁愿搬去别人家,照这样看孙二太太真是吓得不轻。”
在家中做法事,又搬去别人家的庄子,孙二太太难不成真的将那凶徒当成了鬼。
“大小姐,那位宋大人准备要走了。”
雷叔的声音打断了徐清欢的思量。
宋成暄要离京了,前世他就是这样回去了东南,这都在她预料之中。
那么聪明的人,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抽身。
雷叔退了下去。
徐清欢很快就舒展开眉眼,那些想不通的事可以慢慢查,何必被它们扰乱心神。
……
徐太夫人的马车进了城。
还没到徐家门前,马车就停下来,紧接着帘子掀开,有人踏上车来。
“祖母。”徐清欢进了车厢,跪拜在徐太夫人面前。
“快起来,”徐太夫人慈祥地笑着,“你这孩子,怎么倒赶过来。”
徐清悦上前搀扶徐清欢,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徐清欢一番才道:“听说凤翔族中的事,祖母还忧心,生怕姐姐这样一折腾坏了身子,如今看到姐姐好端端地在这里,祖母晚上也能歇的安稳了。”
徐清悦清秀的脸上满是笑容。
“再不行走远路了,”徐太夫人拉着徐清欢道,“让人忧心。”
徐清悦吐吐舌头:“我倒是觉得姐姐偶尔出去走走也不错,从前在家中有些似病西施,如今是真正的美人儿了。”
徐清欢伸出手在徐清悦身上呵痒,两个人笑成一团。
“嘘,”徐清欢在嘴边比了一下,“五叔就在马车外。”
听说父亲也来了,徐清悦脸上立即露出严肃的神情。
徐清欢“噗嗤”一笑,徐清悦才知上了当:“姐姐真坏。”
徐太夫人望着两个孙女,面容说不出的慈祥,可是想想马车后还有个累赘不禁又叹气。
第一百零三章 相聚
望着祖母的神情,徐清欢低声道:“祖母在忧心什么?”
徐太夫人拍了拍徐清欢的手:“不关你们的事,只不过我这一趟出去,在常州遇见了谭家人,她们又跟过来了。”
那个谭家啊。
当年祖父在战场上受伤,谭家祖上拼着命将祖父带了出来,祖父活下来,谭家祖上却不治身亡,留下一双年幼的儿女,谭家本来门庭不高,经历这种事如同天塌一般,祖父和祖母不忍心,多年一直对谭家多有照拂。
谭家兄妹也是本分,妹妹嫁了当地的县丞,可惜夫妻两个年寿都不高,早早都去了,没有留下一儿半女。
那个哥哥,也就是谭家大老爷,知道自己没有做官的本事,做些生意养家,家业虽然不厚但也过得如心,生下两个儿子也算是后继有人,谭大老爷身子骨也不太好,几年前撒手人寰,只剩下谭大太太带着两个儿子度日。
谭大老爷去世之后,谭大太太倒是将家里打点的很好。
前些年这位谭大太太突然爱上了串亲戚,走着走着就溜达进京,住进了安义侯府。
本来祖母对谭家人能来很是欢喜,谭大太太却不是个省油的灯,打着安义侯府的名号四处攀交,被祖母发现之后撵了出去。
以为从此两家就要断绝往来了,没想到今年谭家人又跟了过来。
前世父亲和哥哥出了事,安义侯府一落千丈,凤翔的案子了结之后,她回到京城,仿佛谭大太太也来拜见,不过就是在祖母跟前磕了头,和她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
徐太夫人皱眉道:“我不肯让她跟着,她硬是每日都来拜见,这一路我走的很慢,她也真有耐心……唉……这样大费周章,也不知道要图些什么。”
徐太夫人说完这话,却看到徐清欢笑起来。
“你还能笑出声。”徐太夫人摇头。
“找上门也是好事,”徐清欢道,“孙女一直觉得,最大的麻烦永远不是眼前的,而是那些躲在背后我们看不到的。
有人找上门,我们只要小心应对,解决了一件事,就少些后顾之忧,那不是好事吗?”
“你这孩子,”徐太夫人伸手刮了刮徐清欢的鼻子,“就是会说话讨人欢心。”
徐清欢挽起徐太夫人的手臂:“祖母风尘仆仆,先回去歇着,有什么事慢慢解决,我给祖母准备了桂花糕。”
“那我呢?”徐清悦一双晶亮亮的眼睛看过来。
“没有你的份儿。”
“那我就将你的抢来吃了。”
随着两人叽叽喳喳的声音,马车停在了安义侯府门口。
安义侯、徐长廷、两位夫人及徐青安立即上前迎接徐太夫人。
“母亲一路辛苦了。”
大家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谭大太太就急忙前来拜见。
见到谭大太太,安义侯夫人微微一怔,不过立即反应过来,笑着招呼所有人进门。
徐太夫人前行,然后是徐家女眷,谭大太太走在最后,她的脸上挂着笑容,就在所有人没有注意的时候,她抬起头望了一眼“安义侯府”四个字。
“大太太,我们进去吧!”
少女的声音传来,谭大太太转过头,不知什么时候,徐清欢走到了她身边。
“好,进去,进去。”谭大太太用笑容掩盖了一切。
……
徐太夫人出京的时候没想到家中会发生那么多事。
还好凤翔族中的事处置好了,青安也乖乖地跟了回来。
“青安最近怎么样?可有长进吗?”徐太夫人坐下来,抿了口茶,就看向孙儿。
安义侯端坐在那里,身姿笔挺,咳嗽了一句道:“跟你祖母好好说说。”
徐青安看了一眼板着脸的父亲,没有说话。
安义侯目光凌厉:“倒是说话啊,拳脚……骑射……读书……都说说有没有长进。”他这些日子对儿早晚操练,就连自己都觉得身上结实了许多,如今母亲回来,他也该在众人面前长长脸面。
这样手把手的教导,总该被称一句“慈父”了吧。
徐青安望着父亲那双晶亮的眼睛,觉得自己还是要谦虚些:“没有……太大的……长进。”
安义侯的眼睛顿时竖起来,不禁觉得心中郁结,天天的教导,怎么能没有长进。
“好了,好了,”徐太夫人见势不对,立即开口道,“慢慢来,只要回来就好,看你们一个个都笑容满面,我也就放心了,大家平平安安的还求些什么呢。”
安义侯夫人起身道:“媳妇先扶娘去歇一会儿。”
几个人母慈子孝地走了。
安义侯也只能独自叹息,这儿也许是他从外面捡回来的,竟然半点不明白他的心思,还是女儿贴心。
“兄长,”徐长廷走过来道,“我们去书房里吧!”
五弟这是有话与他说,两个人进了书房,徐长廷从李煦那里听到的消息原原本本地说给兄长听:“我觉得李煦说的没错,那些跑私船的个个心狠手辣,我们不可不防。”
安义侯皱眉,王允竟然还做了这样的事。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徐长廷愤愤地道,“大周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官员。”
提起这些,徐长廷道:“兄长,兵部尚书洪大人不是对私运之事一直深恶痛绝,我想将李煦引荐给洪大人。”
安义侯微微皱起眉头,清欢上次的话在他耳边,他对李家父子心生防备。
“长廷,”安义侯唤弟弟,“那李长琰到底是如何救下的你?”
“都是凑巧遇见,”徐长廷知道兄长的意思,“大哥,我与李家父子相处时间还短,但是我总觉得他们不是坏人,日久见人心,不管是李长琰还是李煦做的都是好事,再怎么想也非奸邪之辈,若是兄长信不过,大可以再看他们一阵子,若两人果然有蹊跷,我立即与他们断绝往来。
李煦如何兄长见了就能知晓。”
兄弟两个人都无法劝说对方,这话题只好作罢。
徐长廷也不明白,为何兄长的态度会这样坚定。
……
徐家人聚在一起吃了顿团圆饭。
徐清欢和徐清悦姐妹陪着徐太夫人说话,直到太夫人轻轻的鼾声回荡在屋子里,两个人才悄悄退下。
徐清悦想要留在侯府与姐姐彻夜交谈,可是刚刚归家自然要先陪着母亲住几日。
“等明日我再来。”
姐妹两个依依不舍地在垂花门分别。
回到屋子里,孟凌云已经在一旁候着。
“怎么样了?”徐清欢问过去。
孟凌云道:“衙门的人在那道观周围询问了好多户人家,都说这两个道姑平日里很守规矩,有个老妇人常在道观里居住,她也为两个道姑诉冤。
今日她还带着常去道观上香的两个善人去了顺天府,那两个善人在案发之日见过道姑洗刷地面,并不是衙门认为的道姑在洗涮血迹,而是因为有孩童弄脏了净地,有这样的人证在,那两个道姑很快应该会被放出来。”
两个道姑才在道观里住不久,竟然这么多人为她们说话,徐清欢道:“明日我们去见见那妇人。”
……
碧水河畔的小道观里。
道观门被人狠狠地撞开,一群人冲了进来。
“仔细搜查。”
老妇人拿着灯想要看清来人的面目,那人却狠狠地握住她的肩膀:“那两个道姑到底是何人?说,她们有没有和身份不明之人有往来,你去衙门里那般说,是不是道姑给了你好处。”
老妇人吃痛:“什么是……身份不明的人……我说的句句是实言……”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脚踹倒在地。
“住手,”黄清和走进门,“你们这是做什么?要审人也不能这般。”
张家管事微微抬着头:“黄大人,我们也是在帮您审案,早些破了案子,功劳都是您的。”
第一百零四章 谁在帮忙
黄清和沉下脸:“审案是本官的事,用不着你们来插手。”
张家管事眼睛一挑,眼睛中傲慢的神情一变,立即笑容满面:“黄大人,您也得体谅我们不是,孙家老爷与我们家老爷是连襟,如今孙二老爷没了,孙家太太受了惊吓,我们张府也跟着受牵连。
这府中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万一谁再出差错……可怎么得了,别说我们国舅爷,就算是小少爷受了伤,太后怪罪下来,我们都要性命不保的啊。”
黄清和自然知晓,张家管事这是在向他施压。张家不单单是皇亲国戚,而且张家兄弟个个朝中身居要职,这些年只要与张家对立的官员哪个又能落得好下场。
张家“帮忙”查案,若是他多加阻拦,将来张家人若是有个损伤,不要说他定然会丢官,只怕一家人的性命也是难保。
张家管事料定黄清和必然不敢再阻拦,看了看旁边的下人,两个下人立即将那老妇人从地上捉起来,还没等妇人站稳,张家管事一脚踹在老妇人肚腹之上。
老妇人被踹倒在地发出一声惨叫。
张家管事走向那老妇人,抬起脚就要向她脸上踩去,要说折磨人,对他来说可是熟门熟路,大牢里的刑讯顶多让人受些苦,要想让人老老实实,必须再加以凌辱。
“住手。”
张家管事的脚即将落下,却被人拽住了胳膊。
张家管事有些惊讶,不禁看过去,只见黄清和一脸的官威:“这老妇人不过就是个人证,连疑犯都算不上,怎可这样虐打她,这样威逼就算说出什么口供来,也做不得真。”
黄清和说完上前将老妇人搀扶起来。
张家管事面色一变,他倒是没想到,黄清和这样个芝麻大的小官,竟然也敢公然顶撞张家。
“来人,”黄清和看向衙差,“将闲杂人等都清逐出去。”
张家管事听到这话,脸上露出凶狠的神情,张家其他下人都上前走了两步。
“黄大人您可要想好了,谁是闲杂人等?”
黄清和带来的衙差,见到此景互相看看谁都不敢动手。
“大人。”
其中一个衙差小声唤黄清和,好几日了大人都没能查出有用的线索,张家早就等的不耐烦,若是现在与张家有什么冲突,黄大人只怕会吃大亏。
黄清和只觉得这老妇人与他母亲年纪差不多,难不成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受如此殴打。
“大娘,我扶你去看看郎中。”黄清和说着就要扶老妇人走出去。
“黄大人,您可是来问案的,怎好与这疑犯搅在一起。”张家管事拦在黄清和面前,张家的随从见状也将道观的大门关起来。
老妇人身体一抖,战战兢兢地道:“大人,您走吧,老婆子身上无事,不用看郎中。”
黄清和听到这话心中不禁发酸,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张家人可以随意出去说,跟他来的衙差也不敢辩驳,就算真的闹起来,张家人也可以说管事失礼。
所以张家进退都有余地,只有他无从选择。
他寒窗苦读多年,也有一腔热血想要做番成就,都说科举入仕难,在他看来做官更难,看来今天他这个官就算做到头了,即便如此也没什么好感伤的,至少他没有违背自己的良知。
黄清和抬起手就要去推张家管事,外面却传来一声惨叫。
“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有贼,有贼……快抓住这贼……”
周围立即被这尖锐的喊叫声惊醒,开始有嘈杂的脚步声传来。
张家管事微微扬起眉,正要命人出去查看,道观的大门已经被推开,接着有人进来禀告:“管事,外面……外面……”
他的话还没说完,外面的喊声又传来:“将他弄下来,送官……”
然后隐约有火把闪动。
这种地方就是这样,附近住的人太多,谁家有了事,就会将周围的人都惊动起来,吵吵闹闹的一群人挤上前,好像天塌下来般。
“不用理睬他们。”张家管事吩咐了一声。
话音刚落,前来报信的下人却道:“管事,他们抓的是我们的人,我跟丁三在外面守着,丁三说听到了响动去周围看看,然后就没回来,方才听到有人叫喊,我走过去看,就看到丁三……丁三趴在别人家墙头上。”
“什么?”管事额头青筋暴跳,立即走到外面去查看。
人群聚集在一处院子前,这户人家的男子正带着人拖拽墙头上趴着的一个人。此人的衣衫仿佛被院子里的树枝勾住了,一时半刻竟然无法脱身,随着众人的拉扯,那人发出惨叫声。
站在前面的人用火把一照才算看清楚,原来是他的手臂卡在枝杈中。
“你这小贼真是活该。”
众人见状,开始有人用手中的木棍去捅那贼人的身体。
“我……我不是……贼……我没有……偷东西……”丁三挣扎着。
“没要偷东西,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也……不知道……”丁三竟然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像他的腿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他就去周围查看,然后……眼前黑影一闪,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过来时,已经在墙头上,而且惊动了这家的男人,男人用一双凶狠的眼睛在看他。
接着他就被当做了贼。
丁三惊慌中转头向周围看去,他只希望张家人知晓了,快来将他救下,目光所及处,他果然看到了匆匆前来的张家管事,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丁三立即喊出来:“管事……快救命……”
所有人顺着那人的叫声看去,只见一群人凶神恶煞般地走上来。
“原来还有同伙。”前来捉贼的百姓喊一声。
“难不成京中还闹匪患。”
“这些人手中有棍棒,惹不起。”
“快报官吧,让官府来抓人……”
看到墙头的丁三,张家管事脸色说不出的阴沉:“还愣着做什么,快将人弄下来带走。”
“等等,”有人拦在丁三面前,“你们是谁,要将人带去哪里。”
张家管事冷哼一声:“他不会偷你们东西,这必然是误会。”
“误会?”
“人现在还趴在墙头上,怎么能是误会,若不是他不小心困住了,说不得已经偷了东西溜走。”
“见官,必须见官。”
吵闹声中,张家下人道:“你可知我们是谁吗?”
“不管是谁,都要遵守大周律法,”黄清和的声音响起,“本官是顺天府通判黄清和。”
听到这话人群让开。
黄清和慢慢走上前,看到墙上的丁三:“此人有翻墙入室之嫌,应当送往衙门审问,这家的苦主可在?”
这户人家的男子立即上前:“在这里。”
“苦主、贼人与人证一同去往衙门,是非曲直自然会有论断。”
黄清和说完转身看向张管事:“有什么话,我们顺天府说吧!”
就算爬了墙头也没有入室,不过是个小罪名,黄清和却正好以此为借口压他们一头,今天晚上的事也只能如此,他们算是出师不利,而且……若是黄清和以他没有约束住手下为由,反告他一状,恐怕下次他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前来审问那老妇人。
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张家管事也只能吞下这口气,颇有深意地看了黄清和一眼。
丁三被弄下墙头,一群人向顺天府衙走去。
黄清和看看张家管事的背影若有所思。
定然有人在暗中帮他,到底是谁呢?
“大人,”老妇人上前道,“您急着走吗?不急的话,让老婆子给您倒杯热茶吧!”
黄清和刚要拒绝。
老妇人叹口气:“大人,您可知道这里曾经着过一场大火吗?烧死了不少人呐。”
第一百零五章 惨剧
黄清和知道这件事。
但也是他到了顺天府之后,利用闲暇时间翻阅这些年的案宗时偶然看到的,而且对这桩案子也是一带而过。
因为跟那一年发生的案情相比,这场大火并不起眼。
那年正好是魏王谋反之后,京中四处抓捕魏王一党,抄家、死人都是寻常事,每天几乎都会有案宗报到顺天府、刑部、大理寺,大量繁重的案宗积压下来,能够将文书整理清楚已是不易,其中的证词只是敷衍了事,反正一切都与谋反有关,也不会有苦主来上告……
现在这位妇人提起来,说不定其中有隐情。
黄清和道:“老婆婆,您知晓此事吗?”
“当然了,”老妇人道,“我是亲眼看着那大火烧起来的。”
老妇人的眼睛中仿佛冒出了火光。
“好大的火啊,”老妇人伸出手来,“烧的天都红了,火就从那道观中烧起来的,将周围的房子都烧没了。”
黄清和想起道观外的墙垛:“可我看到墙垛上烧灼的痕迹,那场火应该不大啊。”
老妇人笑起来:“能烧死十几个人的,您说是不是大火。”
黄清和道:“我看过卷宗,道观旁住的好像是个郎中,郎中一家人都没有逃出来。”
老妇人笑道:“是呀,那郎中从前很有名的,乐善好施,经常去养济院给伤兵和流民治病,他有一个妻室,一双儿女,一个徒弟,三个下人,全都烧死了,尸体从郎中家里抬出来的时候我去看了,好惨的……我还给烧纸钱……每人烧一堆,烧了十几堆。”
黄清和算了算:“这只是八个人,难道郎中家中还有别人在?”
老妇人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半晌拍了拍头:“人老了,什么都记不住了,大人您莫怪罪……”她佝偻着身子向前走去。
黄清和追上老妇人:“老婆婆,既然您都已经说了,不如就说的清楚些,那道观里也烧死了人,你还不是记错了,有些尸体是从道观里抬出来的。”
老妇人终于停下脚步,只不过这次她用手指在嘴边比了比:“嘘,这件事不能说,道观里死的是谋反的人,他们走投无路到道观里躲藏,结果被道姑发现,那些人一不做二不休,将道姑都杀死了,听说衙门的人过来搜查,就点了一把火,将自己烧死在里面,唉……冤孽啊,都是那些反贼的错。”
两个人走到了道观前,老妇人回过头:“大人啊,快进来坐坐吧!”
黄清和望着道观墙面被灼烧的痕迹,一时出神,那老妇人也不催他,仿佛要给他时间好好思量。
“我不进去了,衙门还有事等着我处置,”黄清和看向老妇人,“您多保重吧!”
黄清和转身离开,老妇人慢慢地将道观的两扇门合上,她那混沌的眼睛也消失在门后。
栓好了门,老妇人净了手,点了一炷香插在香炉之中,自己缓缓跪在蒲团上:“你们为什么不保佑我们呢,那些坏人这些年活的越来越好,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次机会,可能……又做不成事了。”
说到这里,老妇人想到将她搀扶起来的黄大人。
“黄大人看起来是个好人,可他……唉,这世上哪里来的青天大老爷,”老妇人说着捂住肚子,被张家管事踹中的地方隐隐疼痛,“不管怎么样,只要有机会,我都要试一试,希望能够通过他将知忆那孩子救回来,那可是个好孩子,这些年她扮作道姑,也吃了不少的苦。”
老妇人看着那袅袅青烟,目光愈发的坚定。
……
所有人都离开,孟凌云才从黑暗中走出来,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大小姐命他在这里盯着道观里的老妇人一举一动,方才他听见道观里吵闹的声音,就知道张家人在里面作恶,张家将道观的门关起来,在里面为所欲为,只有闹出些动静,才能帮道观里的人解围。
他想到一个法子,准备装作贼人陷入旁边的院子里,然后故意被人发现,这样就能将人引出来“捉贼”,只要周围乱起来,张家人必然受打扰。
可他刚刚蒙了脸,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冷哼声,仿佛对他的作为很是厌弃和不屑。
他慌张地转过头,只见一个熟悉的人影从他面前闪过,紧接着张家的下人就上了墙。
是谁啊。
那人重新跑回来,将蒙在脸上的布巾拿下,露出了徐青安的脸。
徐青安眨了眨眼睛。
“世子爷真厉害。”孟凌云立即夸赞。
徐青安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惹祸的事,谁能比他厉害。
徐青安和孟凌云小心翼翼躲在那里看情形,最终所有人都走了,他们才松了口气。
“走吧,”徐青安道,“今晚想必不会有什么事发生了。”
两个人一起往前走。
徐青安咂咂嘴:“还是妹妹的眼光好,那黄清和看着就像豆芽般,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勇气,当真不错。”
孟凌云回到安义侯府,发现徐清欢屋子里的灯还没有灭。
徐青安进门将张家的事说了:“真的被你料中,张家人果然去了道观,张家插手这桩案子应该是想要赶紧破案吧!”
徐清欢点点头:“我想也是,不过……他们好像料定那两个道姑就是凶手,否则为何要在这道观上费这么多心力。”
孟凌云道:“那老妇人与黄大人说了半天的话,黄大人站在道观外,看了一会儿道观的外墙才离开。”
徐清欢听到这里,将手中的书合上,抬起头来看徐青安:“哥哥早些歇着吧。”
徐青安有些惊讶:“我们不做什么吗?”
徐清欢道:“明天一早哥哥去打听一下,那道观什么时候失火,有没有死人,死了的人埋在哪里,越详细越好。”
她记得道观的外墙还有被火熏过的痕迹,老妇人与黄清和提及的也许与那场大火有关。
或许这里能查到些蛛丝马迹。
等到徐青安带着孟凌云离开,徐清欢看向院子里,也不知谭大太太今晚睡的怎么样,她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
张家。
张家管事站在屋子里,冷汗不停地从他额头上淌下来。
什么都没问出来,而且还差点被黄清和握住把柄,这趟差事他办砸了。
“身上怎么了?”张玉琮抬起头看向管事,管事身上的衣衫湿透了。
“落……落水了……”张管事道,“我……我从道观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水中。”
废物。
张玉琮冷眼看过去:“是有人害你?”
“没,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腿一软就……”
想到这件事管事还觉得奇怪,他怎么好端端地就落水了。
“老爷,”管事跪下来,“都是小的办事不利……您……您饶了小的这次,下次,下次,小的一定办好。”
第一百零六章 全都
管事落水狗的模样,让张玉琮心生厌恶,这分明是丢尽了张家的脸面。
张玉琮挥了挥手,管事仿佛身上的力气都被抽干,整个人就歪在了那里。
张家下人上前拖人,很快外面传来击打的声音,管事趴在地上,紧紧地咬着木棍,不敢发出半点惨叫声。
张玉琮站在窗前看向外看去,他还记得多年前那天晚上的情形,碧水河边的大火,烤得他脸颊发烫。
其实他本不该记得这件事,因为这对他来说实在太过渺小,他之所以能时时想起,是因为那该死的妇人和她的一双孩子,让他着实废了一番力气,张玉琮想到这里,手指忍不住一抽。
他抬起手来看,迎着月光,他右手的小拇指赫然少了一节。
张玉琮眼睛里流露出一股的戾气,更让他生气的是,现在居然还有人敢旧事重提,这分明是在冒犯他的威严。
所以不管他们是谁,只要敢与他作对,他都不会让他们落得什么好下场。
他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一切都握在他手中,他想让谁活谁就能活,他想让谁死谁也必须去死。
外面的板子声停下来,张玉琮却觉得还没舒坦,冷冷地吩咐:“再打。”
将这样一件小事都办不好的人,留着也没有用处,最终竟然还要他来操心。
终于院子里没有了动静。
张忠进门禀告:“人已经昏死了过去。”
张玉琮的怒气仿佛才算消散了些。
“老爷,”张忠轻声道,“这桩事要怎么办?那道姑在大牢里什么都不肯说,从那老妇人嘴中也审不出话来,或许……或许真的都是巧合,她们与孙二老爷的事无关。”
张玉琮眯起眼睛:“你真的这样想?”
张忠立即改口:“不,小的意思是,要不然再去想个别的法子……让顺天府先将人放出来……然后我们……”
张忠比了一个杀掉的手势:“不管她们是什么人,杀了一了百了。”
张玉琮半晌才看向张忠:“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是不是该去庄子上养老了。”
张忠立即道:“老爷……小的……小的。”
张玉琮道:“你真以为我会在乎那两条贱命吗?死了两个道姑就能万事大吉?今天死了两个道姑,明日也许还有别人出现,这次我不会再留后患,干脆将所有的人都找出来,一次全都解决的干干净净。
我不想这桩事再来烦我,你明白吗?”
张忠道:“明白,小的明白了。”
张玉琮说到这里,整个人反而变得平静许多:“至于顺天府,我没什么好隐瞒的,当年是叛军作乱,即便现在有人想要报复,他们也都是叛党的人,只要是叛党就该死,那个通判不是想要查吗?就让他去查。”
张忠应了一声。
退出书房,管事妈妈如鹌鹑一样垂着脖子走上前禀告:“孙二太太那边还不安生,吵吵闹闹要见您。”
张玉琮皱起眉头:“已经照她的意思搬去了庄子,她还想要什么?”
管事妈妈道:“吃的、喝的也都是照孙二太太的意思办的,我们都围在边上侍奉,可二太太还说害怕,非要让您过去,好好说说这桩事。”
张玉琮露出不耐烦的神情:“你告诉她,如果她再闹,就让她搬出张家,无论她再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再管了。”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二太太觉得庄子上太过冷清,想要些摆件,庄子上好久不住人,有些霉气,还想用龙涎香熏一熏。”
“都给她,”张玉琮冷冷地道,“一样不差的都给她。”
……
宋家在京城的小院子里。
宋成暄已经回到了书房看书。
永夜垂头丧气地站在外面,他的心情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的沉重。
“怎么了?”张真人将手中的酒壶递给永夜。
奇怪的是永夜竟然将酒壶接了过去,仰头吞了好几大口。
张真人睁大了眼睛,平日里永夜都不会理睬他,这次却……显然有不寻常的事发生。
永夜这小子,是他佩服的人,跟着公子的时间最久,也最懂得公子的心思,公子不需要多说什么,永夜就能将事情办妥当,而且这小子几乎没有任何的缺点,不好色,不好赌,虽然不太像个男人,不过……
张真人咂了咂嘴,不过正是这样,有永夜在公子身边,他们才会放心。
张真人道:“到底怎么了?”
永夜垂下头:“公子明天就走了,京中再发生什么事都与我们无关了。”
张真人点点头:“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永夜的头微微抬起:“我做错事了。”
今晚公子去碧水河边上的道观查看情形,定是发现了什么蹊跷,不过公子没有在他们面前提及,定然是因为明日就回东南,这里的事公子不会插手。
张家在道观里审人着实可气,好在安义侯世子爷出现,将张家下人挂在了墙上,算是帮顺天府的官员稳住了局势。
可就在张家管事准备乘船离开的时候,公子忽然看了他一眼,多年的默契,让他下意识地扣动手指,用一块小小的石子,将张家管事打下了河。
这样才对,不痛打落水狗,也不会让张家丢了颜面,安义侯世子爷只是起了个头,并没有将事情做到最好,他补这一下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一个人受了挫,才会更积极地去做事,这是公子教他的。
张家今晚栽了跟头,明日才会有其他举动,这样才能有更多线索浮现出来。
可是转念他就觉得不对,公子只是来看看,并不会插手此案,这案子会怎么样,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他这样岂不是……多此一举,他方才定是理解错了公子的用意。
他转头看向公子,公子虽然没有说什么却眯了眯眼睛。
分明是嫌弃他多事。
张真人不禁着急:“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永夜却走到一旁,缩缩肩膀,以后他绝不能犯糊涂,要更加努力磨练自己才行。
……
黄清和一晚上没有睡好,第二天天刚亮,他就吩咐衙差:“让人准备些东西。”
衙差没有听明白:“大人,我们准备什么啊。”
黄清和道:“锄头、铲子,能够挖土的东西。”
衙差道:“咱们去做什么啊?”
“挖坟,”黄清和抿了抿嘴唇,“我们去挖坟。”
第一百零七章 挖坟
城外向西不远是一处荒山,魏王谋反案之后,被朝廷斩杀的反贼,多数都被埋在这里。
站在山脚下,就能感觉到森然的寒意。
衙差上前道:“大人,按照文书上所说,大约就在这里,可……这地方也太大了,我们真要挖吗?”
黄清和笃定地点头:“挖。”
衙差有些担忧,大人这样不查案来挖反贼的尸首,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人抓住把柄责问,而且这里死人那么多,如何能挖的完。
“就挖十几个人埋在一起的坟冢,被火烧过的尸身也很好辨认,”黄清和说完看向身边的老仵作,“辛苦您了。”
老仵作十分淡然:“做这些事就是我们的本分,”说着看向旁边的常娘子,“更何况我还有帮手咧。”
“好,”黄清和更添了几分的信心,“大家趁着天亮快些动手。”
不远处徐青安陪着妹妹站在那里。
徐青安道:“黄大人还真是难得的好官,张家昨天那般要挟他,他还带着人来查案,真是不一般。”
徐青安越看黄清和越顺眼:“下次找机会,还请他吃炸小鱼。”
徐清欢不禁莞尔,没想到只是一顿饭的功夫,哥哥就如此了解黄清和的口味:“哥哥不是觉得黄大人好,是怕将来惹了祸闹到顺天府,黄大人刚正不阿,公私分明,不肯顾念半点私情……”
徐青安尴尬地笑着讨好:“妹妹你口渴不?哥哥给你弄些水来,这里有我盯着就好了,你非要跑来做什么?多么的辛苦。”
徐清欢还没说话,她肩膀的肥鸟忽然打了个机灵,浑身的毛全都竖起来,一双眼睛望着徐青安,然后张开鸟嘴,一副恶心的神情。
“哥哥,你说到底能找到几具尸身呢?”
天色渐晚。
黄清和带着人挖到了不少的尸骨,但是没有一具尸身看起来是被大火烧灼后的。
衙差低声道:“会不会过了许多年都烂没了?”
“不会,”仵作摇头,“如果似黄大人所说,一共有十几具尸身,不可能没留下任何的痕迹。”
“那会是什么原因,埋尸的地点都是义庄记录在案。”黄清和向周围看去,不禁皱起眉头,他到底是哪里弄错了。
“这里有一截还没有烂光的草席,”常娘子小心翼翼地将草席从土坑中拿出,“挖出的其他几具尸身,上面也有这样的草席。”
黄清和走过去查看,果然如此:“义庄多用这种草席裹尸,可这里又没有留下任何尸骨,到底是为什么呢?难不成是义庄记错了。”
道观烧死的反贼身份不明,没有任何人前来收敛,反贼的尸体到底哪里去了。
黄清和坐在那里思量,衙差继续查看周围是否还有义冢。
“不用找了。”黄清和站起身来。
衙差纷纷松了口气,大人终于想开了,我们可以收工回家。
“去那郎中一家的埋骨之处,”黄清和道,“这里找不到,那些也许能有蛛丝马迹。”
他不想打扰死者,尤其是当年无辜的郎中一家,所以才会先从那些被烧死的反贼下手,可现在找不到反贼的尸身,也佐证了他的猜测或许是对的,多年前的那桩案子真的有蹊跷。
“还要去……挖坟啊?”衙差喊了一声。
黄清和道:“挖,再去挖。”这次也许会给他一个答案。
常娘子净了手,让孟凌云引着到了徐清欢面前:“没有找到尸身,不过……我觉得黄大人带着人找的地方没有错。”
徐清欢点点头:“义庄每次掩埋都会记录在案,如果能与衙门里的文书对应得上,就证明那些尸骨确然被拉到了这里。
至于为什么会没有了,也许郎中一家的坟冢能够给个明确的答案,或许很有可能也是眼前这样的情形。”
常娘子眼睛一亮:“大小姐的意思是,郎中一家的坟冢里也没有尸身?”
事实证明徐清欢的猜对了。
郎中一家下葬时的棺木尚存,只不过尸身却没有了踪迹。
衙差们都愣在那里,难不成还有人偷尸。
“大人,这是为何?”衙差道,“难不成他们都没有入葬?”
老仵作否认了这个说法:“棺木里还留有一些黑色的东西,像是从尸身上落下来的,可见这棺木里的确装过尸骨。”
黄清和道:“主持丧仪的人不可能下葬几具空棺木。”
“这里有尸身。”衙差喊了一声,所有人走过去看。
棺木中的确放着一具黑色的尸骨,尸体虽然被火灼烧后蜷缩起来,但是依旧能看出这人身前身材高大,应该是个男子。
衙差道:“这是郎中的徒弟的坟冢。”
“奇怪,”黄清和皱眉,“为何这具尸体尚在此处。”这其中到底透露了什么秘密。
“将被烧死的下人坟冢也挖开,看看尸体还在不在。”
衙差看看已经黑下来的天空,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转身去找坟冢。
黄清和干脆坐在山石上皱眉思量起来。
常娘子和老仵作将郎中徒弟的尸体查验完,确认此人是被烧死,尸身烧灼过又被掩埋多年,骨头上虽然还有很多伤痕,但一时半刻都无法确定,这伤到底是死者生前留下,还是死后形成的。
衙差又挖出一具尸身,是郎中家的下人。
黄清和命人将尸骨运去义庄,明日一早仵作和常娘子再行查验。
虽然整桩案子还扑所迷离,但是黄清和却觉得自己查对了方向,解开眼前的谜题,也许就能查清孙二老爷的案子。
黄清和下衙回到家中,但是很快他就坐立难安,案子查不清楚,他心如火灼,闭上眼睛脑海中全是那烧焦的尸骨和老妇人颇有深意的神情。
会不会是一桩十几年前的冤案。
黄清和仿佛想到了什么,慌忙穿上外袍出门向义庄而去。
……
义庄中,常娘子还在整理文书,只不过这次她身边多了一个人。
徐清欢乔装打扮跟着常娘子前来查看两具尸体,看过之后两个人正要离开,却不想门口传来孟凌云的声音。
“小的来接常娘子回去。”
黄清和点点头,推开门果然看到常娘子已经收拾好了验尸的器具。
“大人此时怎么来了?”常娘子看起来如平日难冷静和淡漠。
黄清和叹口气:“反正睡不着,再来看看,天色不早了,娘子回去吧!”
常娘子应了一声,带着身边的小厮一起离开。
常娘子走出了义庄,黄清和忽然皱起眉头,常娘子一直独来独往,从来没见过有人来接应她回去,而且身边还跟着一个身材娇小的小厮。
想到这里,黄清和大步追了出去。
“等一等,”黄清和叫住常娘子,“敢问娘子身边的人是谁?”
本来要上马车的常娘子停下来。
黄清和快跑几步到了马车前。
“大人,”常娘子干脆下了车,挡住了黄清和看望马车的视线,“您是不是觉得奇怪,为何只找到了两具尸身?”
这话无疑引起了黄清和的注意,黄清和脸上露出疑问:“为什么?”
常娘子道:“也许因为这两具尸身都是没用的。”
黄清和皱眉。
常娘子接着道:“尸身不会不翼而飞,显然是被人挖出带走了,之所以这两具尸身被剩下,那是因为这两具尸身他们不想要。
这两具尸身看起来身材高大,骨骼相对粗壮,一看便是男子。
丢了的尸身其中有郎中、郎中的妻子和两个孩子、一个侍奉的婆子,这样推断,被带走的尸骨,应该是身材相对娇小,他们看起来或是女子,或是孩童。”
黄清和道:“可是,郎中也是男子。”
常娘子道:“所以大人应该让人打听一下,看看那郎中的身形如何,若郎中个子不高,普通人自然不能分辨出这具尸身是男是女。
如果我方才说的这些都能对得上,那么就透露了几个有用的线索。
第一,当年死去的人尸骨恐怕都混在一处,难以分辨他们的身份。
第二,那些死去的人当中,还有熟悉他们的人活下来,或是亲朋好友,或是关切他们的人,当年的事过去之后,他们将尸骨挖出重新安葬。
第三,有人引大人发现这些线索,那就说明此事与大人正在查的案子有关。
我说的这些只是猜测,到底是不是真相,就要看大人查问的结果。”
第一百零八章 来客
常娘子说完话,向怔愣在那里的黄清和行礼:“大人,那我就先离去了。”
黄清和嘴唇蠕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
马车里忽然传来了手指敲击的声音。
常娘子仿佛被提醒,立即道:“大人,还有一件事我忘记说了。”
黄清和点点头:“你是不是想说,挖走尸身的人,定然和某个被烧死的女子或者孩童有关。
而且那些反贼,恐怕也都是身材娇小之人,否则他们的尸身也不会被一并带走。”
“正是,”常娘子点点头,“既然大人都想到了,妾身也不必再多嘴。”
常娘子说完话利落地登上马车,马车静静地向前驰去。
黄清和想要问那马车里的人到底是谁,很显然方才常娘子推测案情时有所遗漏,马车中的人轻轻敲击车厢就是在提醒常娘子。
黄清和不由地哂笑,他觉得自己很傻,其实他已经猜到了那人是谁,常娘子是安义侯府大小姐身边的人。
那么方才那个人自然就是安义侯府的大小姐徐清欢。
“大人,”义庄的人见黄清和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上来道,“您是不是要查验今日送来的尸身。”
黄清和摇摇头:“不用查了。”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下一步应该确认被人挖走的那些尸身,都是些什么人。
或者说,他必须弄清楚当年除了郎中一家被烧死之外,还有什么人也死于那场大火。
而且那些一起被烧死的人,可能并不是朝廷所说的反贼。
黄清和敲了敲头,这恐怕真的是一桩大案子,可能会牵扯甚多,但是他并不害怕,既然心中有明灯,身处之地再黑又能如何。
……
徐家的马车里,常娘子看向旁边装扮成小厮的徐清欢:“大小姐,这样看来的确像是当年有人受了冤枉,现在回来复仇。”
常娘子说到这里目光一沉,一下子安静下来。
徐清欢问过去:“怎么了?”
常娘子道:“那两具尸身的臂骨都有损伤,不过时间太久远,即便验出伤痕也无法作为证据。”
徐清欢道:“你想说,那些人被烧死时都被绑缚住了。”
常娘子抬起头:“尸骨损伤太过严重,作为仵作我不能这样说,但是若是让我以经验判断,应该是如此。”
徐清欢叹口气:“有人利用魏王谋反案,不知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
常娘子这样一个平日里十分冷静的人也不禁道:“善恶到头终有报。”
一家人被人害的这样惨,好像无论怎么报复都不为过。
徐清欢望着车外挂着的那只灯笼,难不成这就是真相,这桩案子和凤翔的案子不同,并非是有人在背后主使。
……
黄清和一路回到家中,望着屋子里亮起的一盏灯,他不禁心中一颤,他走的时候母亲已经歇下了,如今灯亮起来,是母亲醒来了。
黑夜里,母亲醒来不见他,定然要心中焦急。
黄清和想着立即推开门进了屋子。
迎面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黄清和惊讶地道:“你是……”
那人生得俊雅,目光清亮,站在那里给人一种风光霁月的感觉。
“儿啊,是不是你回来了。”
屋子里传来母亲的喊声,黄清和担忧母亲的安危,慌忙快步走了进去。
黄氏坐在炕上,一双眼睛紧紧地望着门口,见到了黄清和立即笑起来:“儿啊,你果然回来了。”
黄氏早些年生了病,时常会犯糊涂,所以黄清和出去上衙总会担忧家中母亲的安危。
“儿啊,你可将母亲吓坏了,你这一去就是三天啊,雨都停了你还不回来,你不该去啊,你年纪还小帮不上忙。”
黄清和知道母亲又糊涂了,母亲所说的是好些年前的事,那时候下了几天的大雨,村子可能会有水患,他和村子里男人们一起出去加固河岸,母亲站在门前日日盼着他归家。
黄清和道:“儿现在回来了。”
“回来就好,”黄氏看向黄清和身后的人,“娘在门口走得远了些,差点找不到家,多亏你的朋友将娘扶进屋。”
黄清和转头看向那人,眼睛中满是感激。
黄氏道:“留人在家吃个饭吧,娘去准备。”
那人上前道:“大娘安心,饭菜已经备好了。”
黄氏微微一笑:“那好,那好,你们去吃吧,不用管我,对了,东屋我已经收拾出来了,天晚了,你就留客人在家安歇……”
黄氏的声音渐轻,黄清和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慢慢地合上黄氏的屋门,黄清和才道:“多谢这位兄台帮忙,敢问兄台是何人。”
李煦上前道:“我奉老师之命前来感谢黄兄,老师入狱的时候,黄兄曾去大牢探望,凤翔百姓入京,黄兄还帮忙整理万言书。”
黄清和先是一怔,但是立即明白过来:“我记得了,你是李煦,我听苏大人和百姓都提起你,只是一直素未谋面。”
两人说着话走进了内室。
黄清和想起要倒茶给李煦,李煦却已经端来了茶壶,倒出两杯热茶来。
黄清和有些怔愣,他从衙门里匆匆归家,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又去了义庄,还没时间烧水,这茶显然是李煦在他没回来之前自己动手……
黄清和脸上一红:“李兄本是客,倒要让你自己劳累,实在不应该。”
李煦笑道:“黄兄不要责怪就好。”说着坐在了黄清和旁边,端起茶来请黄清和同饮。
黄清和抿了一口:“苏大人可好?凤翔那边交接的顺利否?”说着想到王允之事,不禁唏嘘,谁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李煦点点头:“老师的案子总算有惊无险,”说到这里他向黄老太太的房间看去,“倒是黄兄你,伯母病成这样,家中没有个人照应可不行,白天还好,天黑下来,伯母看起来更为恐慌。”
黄清和道:“都怪我,最近衙门里太忙,疏忽了母亲,往后我会再仔细些。”
李煦道:“这么晚了,黄兄是去了衙门?”
黄清和道:“衙门里有桩案子,我突然推及案情,就想着过去查看一番。”
李煦思量片刻道:“黄兄所说是孙二老爷的案子吧!”
第一百零九章 出乎意料
孙二老爷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李煦会知道也不足为奇。
黄清和道:“这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查清。”涉及到当年的谋反案,虽然对方是苏大人学生李煦,他也不想提及太多,不光是因为不能随随便便透露案情与旁人,而且万一他猜错了,岂不是也要牵连旁人获罪。
上次能够与安义侯世子爷坐下来说案子,那是因为他也想向世子爷探听消息,世子爷扭送贼人上衙门,他必须要弄清楚安义侯府的用意,到底是不是故意弄出几个贼人来混淆视听。
据他几天的观察,安义侯府并不像有歹意。
不管是常娘子还是她背后的徐大小姐,都是在仔细地分析案情,说话都是有理有据,他反反复复想过许多次,安义侯府的人并没有故意误导他的意思。
李煦看着黄清和陷入深思,显然是因为他提起了孙二老爷的案子。
黄清和在想些什么?
方才黄清和的话已经很明显,不想与他过多的提及案情,这说明黄清和查案已经到了关键之处,就此查下去可能就是真相。
这本来该是好事,黄清和眼睛中却满是顾虑,可见案情可能推向一个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向。
李煦没有打断黄清和的思量,而是拿起桌子上的剪子,将灯火拨得更亮了些。
“对不住李兄。”黄清和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失礼。
“不碍事,”李煦笑道,“查案之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思量。”
李煦真是个聪明人,那双眼睛清澈的仿佛能将所有一切都收入眼底,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陷入迷茫之中。
不像他,经常想破了脑袋还没有路数。
如果今晚他没有受过徐大小姐的点拨,他可能会将案情讲给李煦听。
黄清和道:“李兄说的没错,此案想要查清不易,我现在只是有些猜测,需要一点点地核实,听说李兄在凤翔案也多有帮衬,若是假以时日小弟一筹莫展,定然要向李兄请教。”
“好,”李煦答应下来,“黄兄若有所求,煦自然知无不言。”
两个人坐了一会儿,黄清和将李煦送走。
黄家的门关起来,李煦径直向前走去,他如同在闲散的漫步,脸上的表情寻常而自然,只是那狭长的眼睛中含着的一抹笑意渐渐地淡了。
“九郎,”周玥一直等在外面,看到李煦追上来道,“怎么样,黄清和可说了些什么?”
“没有,”李煦道,“大约他不需要我们帮忙。”
黄清和的反应让李煦稍稍有些意外,他本以为黄清和此时一头雾水,正需要别人帮忙,他上门来问案情,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周玥一怔,九郎的判断从来没有错过,他觉得黄清和恐怕很难查此案才会来访,可转头却是这样的话:“为何?”
李煦道:“已经有人插手了。”
“谁?”周玥忍不住又问。
李煦微微抬起头,是她。
王允案看起来是刑部和兵部一起破了案,仔细查一下才知冼轻尘之所以能够康复,都是因为徐大小姐的计策。
广平侯夫人诈死,她定然知晓,表面上与宋成暄并没有什么来往,其实此案少了他们一个人都不会这样顺利的查清。
若无宋成暄不会请动兵部,抓到朵甘思的奸细,若无徐大小姐很难看出冼大人的病情之所在。
两个人不声不响就将王允摆了一道。
李煦嘴角上扬,目光微深。
到底是谁将王允送入大牢,本与他无关,对他来说也并不重要,他只要按自己的做法行事就好。
就像此次他明知有人对王允之案势在必得,他不必去与人争锋,只要去查看王允审理过的所有案子。
将那些案子按照时间和地点整理清楚,其中的疑点也一一列举就足够了,等到王允被送入大牢之后,他做的事也就变得更有意义。
查出案子疑点,他并没有继续将案子查下去,只是将案宗递给刑部,因为重查旧案是刑部之责,他虽有老师举荐不过白衣,绝不能越俎代庖。
刑部接下来调阅案宗时会发现十分方便,自然也就清楚他的付出。
王允是大周的清官,受百姓拥护,此案对于吏部、刑部都有失察之责,只有在短时间将王允之事处理的利落、干净,才能堵住悠悠众口,也只有趁着这个机会才能查明王允办过的所有冤案,他做的是两全其美的好事,无论何时都能摆在人前。
可不知为什么,他脑海里时常浮现出徐大小姐颇有深意的目光。
李煦看向周玥:“你先回去歇着吧。”
周玥一怔,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点头离开。
李煦推开李家的大门。
父亲新置办下来的小院子,院落不大,但是也算应有尽有,父亲的意思很明显,让他在京中为官时住在此处,有个落脚的宅子,自然还要说为他一门亲事。
可他现在并没有思量过这些。
“回来了。”李长琰从后院走出来。
李煦上前行礼:“父亲还没歇着。”
“没有,”李长琰笑道,“我去看看后院还要添置些什么。”
“父亲不用这样劳累,”李煦道,“差不多就好了,就算我顺利入仕,也不会在京中时间太长。”
“这是什么话,”李长琰沉下脸,“苏大人好不容易才找了个机会将你举荐去吏部,你不好好把握机会,却想着离开是什么道理?有一个好前程,将来才能在人前抬头。”
李煦望着父亲眼中那升腾而起的情绪:“父亲是遇见什么事了吗?”
他进京之后,只在父亲面前提起了王允的案子,就连父亲如何遇见徐长廷的事都没有细谈。
李长琰想了想长叹口气:“我们去书房说吧。”
父子两个在书房坐下,李长琰抬起头:“你说,在凤翔就与安义侯府的徐大小姐有往来,那我问你几句话,你要如实回答。”
李煦神情自然,仿佛徐大小姐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能牵动他心绪的人。
李长琰看到儿子这般,心中稍安,口气也就不如方才严肃:“你与那徐清欢可有私情?”
李煦淡淡地道:“没有。”
李长琰接着道:“你可对她有过什么举动?”
这里的举动指的是什么,李煦自然明白:“徐大小姐是很聪明,但是儿子不曾对她动心。”
李长琰点点头,仿佛已经将最坏的事排除在外:“那你可有得罪她?”
李煦接着道:“我们不过就是就案情说过几句话,没有交情更谈不上得罪。”
李长琰的目光一变,神情也变得茫然:“那就奇怪了,为何我与她第一次见面,她就用剑来杀我。”
李煦听到这里不禁目光微变,虽然很快恢复如常,一双眼睛却已经比方才看起来更加幽深:“父亲所说当真?”
李长琰道:“我还骗你不成,那丫头像是与我有滔天之恨,当真是令人费解。”
李长琰将当日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又道:“以后无论是查案,还是其他,你都不要与她有什么来往,我不想你与这种女子有任何的关系。”
李煦抬起头,整个人沉静而自然:“父亲放心,她对父亲如此,我自然不会心悦于她,若无必要更不会再相见。”
李长琰这才放心挥挥手:“你去歇着吧!”
李煦从屋子里退出来,走到院子当中,他抬起头望向天空,那一闪闪的星星仿佛是少女明亮的眼睛。
为什么。
不想与他有任何往来也就罢了,竟然还会去杀父亲,他和李家到底哪里得罪了她,就算她是安义侯府的大小姐,也不会这样随意折辱旁人。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
徐家。
谭大太太刚刚入眠,耳边就传来一阵急促的喊叫声:“大太太不好了,出事了,这次可真的出事了。”
谭大太太睁开眼睛,好不容易才看清管事妈妈的脸:“怎么了?”
“大太太,您快去看看吧,大少爷回来了……他……他满身是血……也不知能不能好了……”
第一百一十章 又要杀人
谭大太太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她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管事妈妈上前给谭大太太穿好了衣服,主仆两个慌慌张张地赶去了前院。
整个安义侯府都已经被惊动起来。
侧室里不时地传来谭家大爷的惨叫,谭大太太听到这声音,脸色更为难看,立即加快脚步小跑进了屋内。
谭家大爷躺在床上,郎中站在他身边忙碌着,床下的盆里放着几块染血的布巾,看到鲜血谭大太太眼前一花就要晕厥过去。
身边的管事妈妈见状急忙上前搀扶:“太太别急,别急。”话虽这样说,管事妈妈的声音也忍不住发颤。
谭大太太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儿子,只见谭家大爷身上的长衫被撕开,腋下红彤彤的一片,郎中又将块布巾压在上面,双手死死地按住伤处。
谭大老爷又是声惨叫,声音中透着股虚弱。
郎中果然道:“路上虽然简单做了处置,这血却没有完全止住,还需要用重新缝合,用些尚好的伤药。”
“让人去取药来。”
谭大太太这才察觉原来安义侯就在郎中身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侯爷,您一定要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啊。”说着就要扑到床前。
“大太太不可到这里来,”郎中吩咐道,“太多人在这里反而不好,还是去外间等消息吧!”
管事立即上前阻拦:“谭大太太,就算为了大爷,您也得冷静下来。”
谭大太太好半天才点点头,让人带着走到后院的小堂屋里坐下等消息,她紧紧地抿着嘴,仿佛只要稍稍松懈就会哭出声。
安义侯夫人陪着徐太夫人进门,谭大太太仿佛才如梦初醒般打了个哆嗦,一双红红的眼睛紧紧地看着徐太夫人:“太夫人,我……我……这可怎么办才好。”
徐太夫人安慰谭大太太:“你不要着急,郎中定然会全力救治,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伤得这样重,你可问了清楚?”
谭大太太张开嘴:“我……我还没问起……”显然是突然听了噩耗,完全慌了神。
说话间,安义侯踏进屋子,谭大太太一脸期望地看向安义侯。
安义侯道:“幸好被人发现的早,若是晚上一时半刻,只怕早就……即便如此也要看后面几天的情形。”
谭大太太点点头:“谢……谢谢侯爷……若是耀哥能好起来,我们就搬回真定……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我……什么也不求了。”
谭大太太呜呜咽咽哭个不停。
徐太夫人道:“你这是跟光耀说好了一起来京中吗?为何没听你提起。”
谭大太太这才止住了哭泣,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却垂着:“我……我们是说好了,只是……光耀还有生意要照顾,不知何时能到,我也没敢惊动太夫人,想着等他来了再拜见,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谭大太太说完这些,只觉得一双眼睛在仔细地瞧着她,她转头看过去,发现门口立着两个人,是徐青安和徐清欢兄妹两个。
徐青安低头跟管事说话,徐清欢却静静地瞧着她,谭大太太心中一慌,总觉得自己所想都被徐大小姐看在眼中。
等到徐青安和徐清欢走上前,安义侯站起身:“我也问了跟着光耀的管事,管事却被吓坏了什么都不知晓,救了光耀的人还在堂屋里,我们过去说两句话。”
安义侯看了谭大太太一眼继续道:“弄清楚来龙去脉,才知道该怎么处置,最好明天一早就报去衙门……”
谭大太太嘴一张,下意识地要脱口而出,但很快她回过神来:“救光耀的是什么人啊?”
安义侯目光微沉,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女儿,然后看向徐青安:“你跟我先去前面待客,有什么话问清楚了再说。”
安义侯和徐青安走了出去。
谭大太太将管事叫来询问:“救大爷的是什么人?”
管事摇摇头:“小的也没问……不过……看起来是个有身份的官爷,身边的护卫都很厉害,在官路上遇见我们,听我们说大爷不见了,立即就追了出去,很快就将大爷找到了,大爷当时已经受了伤,那些人上前给大爷裹了伤口,立即搬上了马车,找到附近的郎中替大爷先治了伤。
看到大爷这般模样,小的正不知如何是好,那位恩公就说,让我们带大爷进城找个好郎中医治,若是耽搁了伤情,恐怕……大爷性命难保,我们这样被恩公一路护送过来。”
徐太夫人听到这些点点头:“吉人自有天相,光耀这是遇见了好人,若不是心中清明,恐怕很难安排的这样周全。”
管事连连称是,他当然不能在徐太夫人面前说,那位恩公沉着脸的模样,格外的威严,他当时全照恩公安排的去做,一半是没有主意,一半是下意识地听命不敢反驳。
徐清欢听着这些话,看向门外:“那位恩公多大年纪?”
管事道:“二十岁左右,很是年轻。”
徐清欢目光微闪,还真的是他,他是知晓了些什么,才会遇见谭家人吗?如果去晚了一步,谭家管事此时应该已经进京报丧了吧,这样一来就多了个死者。
谭家远在常州,与孙家又有什么关系?
谭大太太千里迢迢地进京来,住到安义侯府之后很少出门,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方才父亲说要报官,谭大太太下意识地要开口拒绝。
不管是谁儿子被人所伤,都该希望尽早找到凶手,谭大太太这般表现显然不同寻常。
徐清欢看向谭大太太:“大太太,谭二爷什么时候会来?”
“啊!”谭大太太方才不知在思量些什么,突然听到徐清欢这话,仿佛被人突然刺了一针,脸上一僵,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道,“老二,他……他不来,他要在常州照应家里。”
接下来谭大太太坐在那里,整个身子像是被定住了,就什么也不想再说。
这就是让徐清欢觉得奇怪的地方。
每次谭大太太上门,总是将两个儿子挂在嘴边,这次却只字不提,如今谭家大爷被伤,她提起谭家二爷的时候,谭大太太还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谭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徐清欢站起身来,她应该去见见凑巧救了谭家大爷的那位恩公,看看恩公有何话要说。
……
第一百一十一章 熟悉
安义侯府主院的堂屋里。
安义侯带着徐青安进了门,徐青安抬起头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宋成暄,一脸惊诧的神情,宋成暄不是已经离京了吗?不过,如果他没有离京,自然不会在半路上遇见谭家人。
宋成暄抬起眼睛,目光闪烁间透着几分清冷的寒意,不过他还是起身向安义侯见了礼,虽然这礼数十分的敷衍。
安义侯想到了洪传庭的话,此人一向待人冷淡,他自然也不会将这些细节放在心上,不过人既然上门来,今天又不着急,自然可以好好打量宋成暄一番。
武将和文官不同,对于礼数规矩并不那么严苛,行动坐卧也会更加随性些,安义侯早早就入了军营,整日里与将士同食同住,自然对此十分了解,穿上甲胄是一个德行,脱下战袍在人前就要装出个人样来,倒不是怕失礼被人诟病,而是嫌弃之后带来的麻烦。
宋成暄此时就该是抱着这样的心思。
徐家下人端了茶,宋成暄拿起来尝了一口,抬起眼睛,两道目光清冽。
安义侯忽然觉得此人在战场上定然不会输给旁人,即便现在敛去锋芒,也是咄咄逼人,他之前觉得此人的眉眼有些熟悉,可现在端详起来,似这般冷漠而张狂的人,他之前从未遇见过。
安义侯道:“谭家从前于徐家有恩,这次宋公子救了谭家大爷,我代谭家人感谢宋公子出手相助。”
宋成暄眯起眼睛,一个侯爷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可见与谭家的恩情。
安义侯当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无愧这个“义”字。
谭家的事无关痛痒,安义侯才会这样吧,如果被裹挟进一桩大事之中,安义侯会不会立即抽身。
宋成暄淡淡地道:“举手之劳,无论是谁遇见都不会置之不理。”
安义侯道:“宋公子可看到了凶徒?”
“不曾,”宋成暄道,“若是遇见了,必然现在已经送去了顺天府,我们追过去的时候,只见到谭家大爷躺在路边的草丛中。”
说到这里,宋成暄目光微深:“等谭家大爷醒过来之后,侯爷应该仔细问问,那凶徒到底生的什么模样。”
安义侯一凛,宋成暄这样性子的人,绝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样一番话:“此事可有什么蹊跷?”
宋成暄放下手中的茶杯,大周勋贵中,安义侯算是少有的聪明,果然不用他多费口舌:“刚找到谭家大爷时,他说凶徒是个身材偏瘦,腿脚灵活的男子,将他送上马车之后,我追问整件事如何发生。
谭家大爷说,他从驿馆出来想要透口气,却忽然被人从背后掐住了脖颈,头也被禁锢在那人臂肩之处,他还没来得及惊呼,脖子上一痛,顿时眼前发黑,最后的意识就是身体腾空而起,仿佛被人扛上了肩膀。”
徐青安听了明白:“能够掐住他脖颈,又将他按在臂肩之处,那人个头定然比他要高,虽说身材瘦小的人不一定没有力气,但是谭家大爷身高体壮,能将他轻易扛起带走,着实不易。
谭光耀两次的说法不同,他定然是隐瞒了什么,可这就很奇怪了,一个杀自己的凶徒,为什么要替他遮掩。”
安义侯没想到儿子还能有这样一番见解,他看向徐青安,只见徐青安眼睛发亮,安义侯立即想到这小子出去打架回来的模样。
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想必是这小子多年惹祸得来的经验。
安义侯厉眼看过去,徐青安感觉到了严父的恶意。
看到父子两个眉来眼去。
宋成暄脑海中也浮现出父亲那慈祥的神情,他微微敛目,不想继续坐下去,站起身来道:“我听谭家管事说,谭家最近生意不顺,在常州丢了不少货物,既然侯爷与谭家有交情,定然能将这些事弄清楚。”
安义侯隐约感觉到宋成暄此次前来还有别的话要说,不知他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想法。
可是既然宋成暄要走,他也不便阻拦,吩咐徐青安:“送一下宋公子。”
徐青安心中不情愿却还是追了上去。
宋成暄走到院子里的一棵桃树下,经过了这么多年,这棵桃树倒是一直长得枝繁叶茂,他还记得多年前的端午节,安义侯折了桃枝别在他腰间。
转眼之间物是人非。
宋成暄加快脚步走出了安义侯府。
“宋公子。”
宋成暄还没有上马,就被清脆的声音喊住。
宋成暄转过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少女。
她等在这里,仿佛已经料定他不愿意在安义侯府久留,其实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想过会再一次踏进安义侯府大门。
“宋公子追查谭家,想来也是对此案十分感兴趣,如果宋公子不插手,谭光耀必死无疑,如今的情形是凶徒始料未及,谭光耀活下来对于凶徒来说是个威胁,下一步凶徒必然会有所补救。”
这些事她都能料到,但也有许多内情不知晓。
徐清欢道:“宋公子是如何知道凶徒下一步会对付谭家?”
她的思路清晰,立即推断到下一步凶徒可能有的举动。
也许这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利用她的聪慧,推出更多的线索。
既然他救了谭家人,他就要从她嘴中获取足够的消息,才算是公平交易。
宋成暄静静地看着徐清欢。
月光落在她眉眼上,她眼睛轻轻眨动,长长的睫毛就像是一只展翅的蝴蝶。
“还有什么?”他问过去。
徐清欢道:“谭家来安义侯府应该是要求助,谭光耀应该是认识或者已经猜到是谁刺伤了他。”
否则谭大太太不会避讳报官。
……
郎中从内室里退出来,徐太夫人去看过谭光耀离开,只有谭大太太不愿去歇息而是守在儿子床前。
直到谭光耀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
“耀哥,”谭大太太喊出声,“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谭光耀点了点头,吞咽一口想要说话。
谭大太太立即端来水:“先别急润润嗓子再开口。”
谭光耀喝了一口水,向周围看去。
谭大太太低声道:“没有旁人,你有什么话想跟母亲说。”说着她将耳朵凑了过去。
“是他,”谭光耀道,“我看……到了,是他……”
谭大太太不禁颤抖:“他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来杀他的亲哥哥。”
第一百一十二章 温暖
谭光耀舔舔嘴唇,用十分虚弱的声音道:“母亲……别怪二弟……二弟也是……身不由己。”
谭大太太紧紧地握住了儿子的手,他的手冰凉:“他有什么身不由己,都是被那女人迷住了,怪我平日里宠坏了他,我是个没用的母亲。”
谭大太太小声哽咽着:“现在又让你差点丢了性命……早知道我应该到了京城就求侯爷帮忙。”
谭光耀的手一紧,身上的疼痛让他额头上满是冷汗:“母亲别这样说……儿子这次赶来京城也是要阻拦母亲……母亲千万不要啊……若是……二弟被捉……那就会丢了性命……”
“那女人被捉了,”谭大太太低声道,“我来京里就让人打听了,那女人被送去了顺天府,我一直担惊受怕,怕她供出你弟弟,不过看样子她什么都没说。”
谭大太太说到这里又慌张地向周围看去,生怕已经有人听到了她们母子的细语:“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难道真的要跟衙门的人说,让他们去捉你弟弟。”
“不行,”谭光耀焦急一下,喊出声,整个人也抬起身子,但是很快因为疼痛就摔在床上,“母亲不能这样,否则不要说二弟,我都不会原谅母亲。”
“好,好,好,”谭大太太急忙安抚儿子,“你好好养伤,有什么事以后再提,只要你好起来,母亲都听你的。”
……
虽然快到初夏,但是天气还有些凉。
徐清欢抬起头看向宋成暄,他的眼角仿佛结了层冰霜。
“宋大人,我们到旁边的小草庐里说话吧!”
徐清欢说着向前走去。
安义侯府紧挨着的一处院子是翰林院杨大人购置的,杨大人是个喜好高雅的人,没有将院子修葺的华丽,只是种了一大片翠竹和菊花,又学着隐士改了间小小的茅草房,用杨大人的话说,躺在房子里听外面风雨交加,就能生出几分诗情来。
一切筹备好了,杨大人搬进来住了月余,身子就有些吃不消,最终放弃了这种隐士的日子搬回了杨家老宅,只有在天暖的时候才来遛遛园子。
前几年杨大人致仕归乡,父亲就将园子买了回来,徐清欢觉得,父亲买下园子的本意是要将哥哥放逐在这里,没想到哥哥没给他这个机会,惹了祸直接远走他乡,这处园子也就一直空闲着。
这两日她正寻思着要怎么将园子收拾出来,还没想出个好主意,凤雏就在草庐里安置了不少的东西。
花斛里插着今天新剪的花枝,架子上放着各种瓶瓶罐罐,其中就有凤雏自己做的果子干,几套干净质朴的茶具。
一眼瞧过去还真的有几分古朴、雅致的气息,这一点上凤雏可比杨老大人更像个雅士。
凤雏烧了一壶茶,又将屋子里的暖炉点好,徐清欢坐下端起茶杯,等着外面的人走进来。
宋成暄站在草庐门口。
安义侯十分宠爱这个女儿,就连她想要做什么都如此纵容,对于一双儿女态度如此不同,不过还是怕女儿有任何的闪失,就在他踏入这处院子开始,至少有五六个人上前守在周围。
如果他有什么举动,立即就会有人前来阻止。
他能做什么,无非就是与徐清欢论案情,他们之间一直都是这样互相提防互相利用。
即便从前……他们曾有过婚约,但是小时候的那个他早就已经死去了。
她先一步走入草庐,一定认为他会跟过去。
他今日出现在这里,会不会也在她预料之中,除了破案之外,她就像一开始一样,也在探听他的底细。
如果他现在转身离开,她的所有思量就都会落空。
心中如此想,抬起眼睛却看到草庐的灯光一盛,显然是有人又点燃了一盏灯,屋子里的灯格外的温暖,将院子里衬得格外漆黑、寒冷。
他并不怕冷,哪怕小时候泡在海水之中,海水冰凉刺骨,将他身体冻得僵硬,他也会咬紧牙关熬过去,因为在他看来,这是让自己变强的必经之路。
如今他更不怕冷,无论何时都能让自己的身体保持强壮、温暖,所以是黑暗还是光亮于他没有任何意义。
他之所以会插手这桩案子,是想要弄清这背后的一切,他不能容忍有人借着当年那谋反案再做文章。
想到这里,宋成暄向那屋子走了过去。
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徐清欢倒了一杯茶摆在对面。
暖炉已经烧好,小小的屋子里有股淡淡的花香。
徐清欢抱着怀中的暖炉觉得舒服了许多,对面的人自然不需要这些,看他的模样很是不情愿留在这里,所以她还是快点将话说完,大家也好各自离去。
孟凌云进门走到徐清欢身边:“就像大小姐想的那样,谭大太太遣走了屋子里的人,与谭家大爷低声交谈,可他们声音太低,到底说了什么内容我们没有听清。
到了最后听到谭家大爷喊‘不行,母亲不能这样做’。”
徐清欢点点头看向宋成暄:“谭家母子应该是在议论刺伤谭家大爷的凶徒。”
即便他们听不清谭家母子在说些什么,她也能猜出一二。
徐清欢道:“谭大太太进京之后,就遣人悄悄去了碧水河,谭家刚刚进了京,就这样迫不及待地去案发地打听情形,我开始想过或许是因为谭家与孙家有什么往来,谭大太太得知孙家的事,恐怕下一个轮到自己,所以来京中求助……但是细想一下又有蹊跷。
孙二老爷遇害之前,谭大太太就已经动身来京城,孙家都没能确定背后凶徒到底是谁,谭大太太就已经着手做此安排,着实不合常理。
谭大太太进京后,立即悄悄去案发地打听消息,而后故意对凶徒外貌混淆视听,如今又不想将此事报官,只有极为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才能做出这样的选择,所以我怀疑,谭家与凶徒有牵连。
谭大太太遣人去碧水河,不一定是去案发地查看,还有可能去打听消息,因为衙门还从碧水河畔的道观里抓走了两个嫌犯,也就是那两个道姑,如果我们将整个案情都串起来,好像就已经找到了凶徒。”
第一百一十三章 如她所愿
徐清欢坐在这里,将案情说的清清楚楚。
那些凌乱的线索,立即全都串了起来。
徐清欢和宋成暄没有说话,躲在外面偷听的徐青安已经按捺不住,终于快步走进来。
徐青安道:“我们该从哪里下手?你们到底怀疑凶徒是谁?”一个个都在关键时刻沉默下来,是想要急死偷听的人吗?
一个两个都那么聪明,也不知道顾及下旁人。
徐青安一屁股坐下来,今天晚上若是得不到答案,他定然要睡不着。
徐青安道:“谭大太太遣人悄悄去碧水河打探情形……莫非杀孙二老爷的人和刺伤谭光耀的是一个人?”
徐清欢摇摇头:“不能光靠这个做如此判断,这两桩案子有相似的地方,但是也有太多的不同。
孙家和严老爷之前案子上来看,凶徒杀人有他固定的方式,他将孙二老爷的舌头送到了孙家,下一步对付的该是孙家人,为何要来杀谭光耀?”
徐青安听得一头雾水:“是啊,那为什么啊。”
徐清欢接着道:“孙二老爷的案子,凶徒捆绑了孙二老爷之后,割掉他的舌头,然后将他浸入河水当中折磨至死,可以推测出凶徒是个冷静、凶狠、果断的人。
谭光耀被刺伤之后,凶徒却没有再动手将其杀死,显然下手时心中有犹疑,就是这个犹疑救了谭光耀一命,凶徒将谭光耀丢在一边任其自生自灭,其实是给谭家大爷留了一线生机,如果这两桩案子的凶徒是一个人,为什么对待两人却如此不同?”
徐青安道:“可是如果两桩案子无关……谭大太太的举动又怎么解释?她恰好在这时进京,又去孙二老爷被杀之地打探消息。”
徐清欢道:“我并不是说两桩案子无关,相反的,我觉得这就是最大的关联,”说着看向徐青安,“除了想要查案的人之外,最在意案情进展的是谁?”
徐青安想了想:“那当然是苦主了,可谭家不是苦主啊,我们方才说凶徒要对付的是孙家人。”
徐清欢道:“除了苦主之外,还有一个人更关切案子。”
徐青安眼睛一亮:“是凶徒,凶徒怕被府衙查到蛛丝马迹,自然也关切案子进展,所以你怀疑谭家认识凶徒。”
徐清欢道:“原本我也没有做这样的猜疑,我只是发现谭大太太到京城之后,言行举止都不寻常,就一直让人暗中盯着她一举一动,她遣人去碧水河畔已经露出马脚,再这样下去一定会透露更多线索,我们就可以借此入手查案。
如果凶徒也是像我这样想的呢?那他定然会感觉到谭家对他的威胁,生怕谭家会阻碍他接下来的谋划。”
徐青安道:“所以凶徒刺伤了谭光耀,就是在警告谭家。”
徐清欢抿了一口茶:“看起来应该是这样,但是其中还有许多疑点我没弄清楚,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实我这样的猜测,但是我们可以去证实猜测,先抓到刺伤谭光耀的凶徒,再去找两桩案子的勾连。”
徐青安皱眉:“刺伤谭光耀的凶徒是谁要怎么查……”
徐清欢道:“这一点谭家已经告诉了我们。”
“啊,”徐青安惊讶,“谭家人不是什么都不肯说吗?”
徐清欢叹口气:“有时候什么都不肯说,恰恰就是已经说了。”
一直坐在旁边静静饮茶的宋成暄淡淡地看了一眼徐青安,终于开口道:“凶徒可能是谭大太太、谭家大爷即便搭上性命也想要维护的人。”
徐清欢道:“谭家母子三人相依为命,能同时让谭大太太和谭光耀这样对待的人并不多。”
徐青安眼睛一亮:“你这样一说,难不成……就是……不过,那怎么可能……是谭二爷。”
徐清欢抬起眼睛:“也许是我们想错了,所以我们才要去证实。”
徐青安道:“可谭家二爷为什么要这样做,好像谭家和孙家并无关系啊。”
徐清欢看向宋成暄,这个男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坐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她,那双清冷的眼睛仿佛能将她看透,他辨识人心的本事,她在凤翔时她已经领教过,所以这次再次相对,她就格外的小心。
四目相对,他虽然不躲不避,任由她探究心思,可他将所有情绪都藏在眼底的深潭之中,她又能看清多少。
前世她知道张家在朝堂上受挫,却不知内情,因为那时李煦刚刚入仕,正想方设法在北方立足,她的关注都是北疆的局势。
后来几年又被宋成暄牵制,隐约听李煦提起张家可能手上沾了私运,有了这样的提示,她自然能将孙家、严家和谭家连在一起。
宋成暄望着徐清欢,从始到终她的眼睛中都没有困惑,她是什么时候想明白这其中的勾连的?是谭大太太突然进京时,还是谭家大爷出事之后。
显然这是属于她的秘密,她不会告诉他。
徐清欢不禁叹息,这男人看透一切,所以这样静静地望着她,是要她先开口,既然他都已经看了明白,她又何必遮掩:“大约是因为私运吧!”
徐清安茫然地望向徐清欢。
徐清欢道:“宋大人在泉州那么久,对此事比我更了解,若是能与我们说说,自当感激不尽。”她说的是实话,她是因为经历过前世才会有这样的猜测,并不知其中内情,宋成暄不知前世过往就能发现谭家的异常,显然在这方面她输他一筹。
宋成暄微微扬起眼睛,没想到她就这样认输了,不过她有没有想过,今日与他求证这些,他日知晓真相之后,或许会后悔。
宋成暄嘴边浮起丝笑意,既然她问了,那么如她所愿:“当年泉州私运猖獗,朝廷严打私运船只,抓了不少倭商,因此引来倭寇、海盗报复,才有后面的泉州海战,此战大获全胜之后,水师士气大增,新任总兵下定决心肃清私运和倭寇,倭寇来犯必不姑息。
泉州态度如此坚决,从前那些私运的船只纷纷另寻出路,如果让他们这样轻易地改弦易辙,朝廷花那么多人力物力在此岂不是都没有了用处。”
徐清欢点头:“但是茫茫大海,谁又能知道那些船只会靠岸在哪里,不要说大周水师没有那么多人手,就算在沿海都布置了卫所,也不能让将士时时刻刻都严阵以待。”
宋成暄道:“海上的船只不好掌控,但是私货运进大周之后,总要有商贾运卖,所以洪大人出面,将那些贩卖私货的商贾捉拿入狱,如此作为之后,私运的确好了许多。
但是,敢于私运之人其实并不是那些商贾,而是在朝廷有根基的官员。只要等到风头过了,那些官员就能找到另外的商贾为他们办事。
私运获利颇丰,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自然有商贾愿意冒着危险为他们做事,而且这次他们变聪明了,等到私货上岸就会迅速分给那些小商贾。
那些小商贾,手中的私货不多,转眼就会卖空,朝廷费力地去查他们,抓到的不过是一条小鱼,没有任何的用处。”
徐清欢眼睛如玉石般清透:“谭大老爷去世之后,谭家的生意反而做的更好,前些年谭家进京四处走动,是想要攀结富贵更上一层楼,没想到却被我祖母赶出了家门,谭家能有这样的举动,说不定是早就摸清其中的路数。
孙家从前就是生意人,如今有了官职傍身做起事来更加方便,严家以孙家马首是瞻,而谭家就是分到私货的小商贾,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
朝中为他们撑腰的官员,自然就是国舅张家人。”
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现在只差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孙家、严家人接二连三的被杀,这又与多年前碧水河畔的那场大火有什么关系。
当年的魏王谋反案的起因是,孙二老爷走商时发现有人从倭国私运甲胄,朝廷抓到人之后审问得知此事与魏王有关。
而现在运私货与倭国有往来的分明是孙家自己,那么当年魏王谋反案的实情到底是什么?
徐清欢下意识地去看宋成暄,宋成暄是不是想说,魏王是被冤枉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情仇
许多人想要探求真相,可到了那一天,才发现一切并不是他想要的。
徐清欢也会是如此。
宋成暄几乎能猜到徐清欢此时复杂的心情,即便人人都知道魏王是被冤枉的,只要朝廷认定此事,谁又敢与魏王的人为伍,就算知晓内情的人,也是装聋作哑,远远避开,更何况是她,当年带兵平叛诛杀魏王的安义侯之女。
所以他不想去查案,因为这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只有等他掌控一切,那些人才肯承认实情。
宋成暄神情淡漠:“徐大小姐还是将这桩案子交给府衙去办,凶徒是谭二爷也好,不是谭二爷也罢,都与安义侯府无关,这样也许能换得平安昌盛。”
徐清欢感觉到了对面袭来的凉意,那丝冰霜仿佛已经悄悄倾袭到了她的眉角,而这男人方才那番话,乍听起来不带任何的情绪,但是仔细体会却能感觉到恨意在其中。
这就是宋成暄和安义侯府之间的恩怨吗?
她早知会探查到一些秘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但是也并不会因为意外而慌张。
徐清欢迎上宋成暄的目光:“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平安昌盛,宋大人比我们更明白其中的道理,宋大人会说出此话,是看不起安义侯府,还是对我们素有怨怼。”
宋成暄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徐清欢一笑,她猜对了,这男人现在不会亲口说出实情:“料想宋大人也不会给出一个答案,如今案情尚未查清,不如等到一切真相大白,我们再论此事如何?”
她好像找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其实是想要自己去论证答案。
宋成暄眼睛眯了眯,这样也好,既然她想的这样清楚,他就拭目以待:“徐大小姐关于此案有任何事都可以遣人来寻宋某。”说完不等旁人再说话,就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宋成暄的背影消失在草庐中,徐青安皱起眉头:“他到底与我们有什么恩怨,妹妹知道些什么,快告诉我。”
徐清欢没有回答徐青安的问话:“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将谭家的事弄清楚。”
徐青安想要再问,看到妹妹微微皱起的眉头,立即放弃了心中的执念,妹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他早晚会知晓。
“那我们该怎么从谭大太太嘴中问出实话呢?”徐青安摸摸鼻子,仿佛闻到了一丝可以惹祸的味道。
……
“母亲,您去歇着吧!”谭光耀睡了一会儿,又支撑着睁开眼睛,“我没事了。”
见到儿子如此,谭大太太又是一阵心酸。
谭光耀喘几口气接着道:“二弟以为我让母亲来京中报官,对我心有怨恨才会如此,现在他得了手,怨气应该消了。”
谭大太太点点头:“好了,母亲都知道了,你快歇着吧,你这样是要急死母亲。”
谭光耀这才又闭上眼睛。
守着儿子到了半夜,谭大太太才让人扶着到侧室里歇着。
“侯府有没有去报官?”谭大太太问身边的管事妈妈。
“没有,”管事妈妈低声道,“就跟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还说等到大爷好些了,这桩事再由大爷和大太太定夺,想来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谭大太太松了口气,但是紧接着却怨恨起来:“再大的恩情,时间长了也就淡漠了,侯府对我们如此真让人寒心,我原本还想着要来请侯府帮忙,现在看来,就算我们家中出了事,侯府也不一定插手。”
管事妈妈向周围看去伏在谭大太太耳边道:“奴婢看着侯府的护院都去了安义侯夫人和大小姐院子里守着,咱们这里都是些不顶用的下人,是不是与侯爷说说,加派些人手过来。”
谭大太太向外面看去:“你是怕他还会向老大下手?”老二将老大害成这个模样,难不成还想要杀人灭口。
“唉,”管事妈妈道,“老奴如今也拿不准了,现在看来您能依靠的也只能是大爷,这次大爷若能平安,我们就想法子脱身吧!”
听到这话,谭大太太的眼睛发红,仿佛是在呢喃:“手心手背都是肉,这是要剜了我的心。”
管事妈妈轻声安慰着谭大太太:“谁能想到呢。”
谭大太太的眼泪终于落下,谁能想到呢,老二是那么孝顺的孩子,对她从来都是温声细语,老大虽然也很好,但是脾性却硬的很,只要做了决定谁也别想更改,这桩事之前她还想着将来老了要跟着老二去,谁知道老二认识了一个女人,就性情大变。
谭大太太低声道:“他如果敢再动手,这次我是不会姑息他了。”
管事妈妈刚要扶着谭大太太歇下。
“我还是去老大屋里的榻上睡吧。”谭大太太细想之下愈发不安,万一老二还对老大怨恨未消,那可怎么办?
管事妈妈将木榻收拾出来,谭大太太这才躺上去合衣睡了,刚刚闭上眼睛,谭大太太却听到谭光耀轻轻的喊叫声,她忙看过去,只见谭光耀惊魂未定的喘着粗气。
“母亲在这里,别怕,别怕。”谭大太太连忙上前安抚。
又折腾了半个时辰,谭大太太才重新躺在床上,这次很快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咣”的一声响动传来,谭大太太心头一惊,立即从床上起身,只见一个黑影正站在谭光耀床边,他高高地扬起手中的匕首就要向床上的谭光耀刺去。
那人虽然背对着他,他的身形谭大太太看起来却熟悉的很。
谭大太太吓得魂飞魄散,立即大喊出声:“老二你要做什么……那可是你哥哥啊,你真的要对你哥哥下毒手。”
谭大太太边说边从榻上下来,连滚带爬地抱住了那人大腿:“你若是杀他,先杀了我吧,母亲求求你了,你罢手好不好,我们不会告官。”
“二弟。”
床上的谭光耀也惊醒:“你……你……你真的那么恨我……我……都是为了你……好……我不想……看着……你再杀人……你可知道……那是要被杀头的……我和母亲……都是为了你……你……怎么就不明白……”
第一百一十五章 真话
留在屋子里的那盏灯被人熄了。
月光照射下,屋子里的情形格外让人惊慌。
谭光耀激动地起身要去拉那人手中的匕首:“你若是不信……就动手吧……”
“别,”谭大太太大喊着,“你别……”说到这里她抬起头,声音戛然而止。
床上的谭光耀还在说着:“你连她的身份都不知道……她说全家是被孙家、严家所害,你就相信,你怎么那么傻……她分明是在利用你……”
“耀哥,”谭大太太忽然打断了谭光耀的话,“别说了……他不是……他不是……你看看他。”
谭光耀被喊得一怔,抬起头看过去,只见月光下的那人眉眼看起来陌生的很。
终于一盏灯被人点亮。
谭大太太转头看过去,只见门口站着徐清欢。
“大小姐。”
被谭大太太抱着的人收起手中的匕首,低头向徐清欢行礼。
谭大太太犹在怔愣,管事妈妈上前将谭大太太搀扶起来:“大太太,奴婢在外间睡着,忽然被人捂住了嘴,从屋子里带了出去,奴婢以为……是……没想到竟然是侯府的人。”
谭大太太明白过来,伸出手指向徐清欢:“是你故意这样安排。”
下人又端了两盏灯摆在桌子上,徐清欢走到谭大太太身前:“大太太肯说实情,我也不会这样大费周章。”
谭大太太面色难看,立即看向床上的谭光耀。
“大爷的伤口裂开了。”管事妈妈惊呼一声。
众人只见谭光耀身上缠着的布巾已经被鲜血浸透了。
“光耀。”谭大太太快步走过去。
谭光耀睁开眼睛,一脸的歉意:“母亲……都怪我……我……没看清……还以为……”
“不,不是你的错,”谭大太太仿佛下定决心,“是你二弟的错,我们不能再为他遮掩了,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我会向衙门说清楚,让衙门抓他归案。”
谭大太太说完这些,门口又传来脚步声。
徐青安将黄清和领进了门。
“这位是顺天府通判黄大人,”徐青安道,“有什么内情你们就讲给黄大人听。”
床上的谭光耀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谭大太太按住了手,谭大太太抿抿嘴唇:“你好好歇歇,那些事我会向黄大人禀告,从前都是娘的错,以后娘绝不会糊涂了。”
谭光耀眼睛中有泪光,谭大太太不禁一阵恍惚,原来光耀是什么样的人,从来在人前不会示弱,他们母子因此还生分了不少,她甚至还怀疑光耀做假账、私藏银钱,慢慢吃空公中,将来分家的时候老二什么也得不到。
现在看来,她完全识错了人,真正心狠手辣的是老二。
谭大太太擦了擦眼睛,转头看向黄清和:“这次我来到京中,是因为……我……我怀疑害了孙家长房大爷和严老爷的人是我的儿子谭光文。”
黄清和面色一沉:“你为什么这样怀疑?你儿子与孙家和严家人有何冤仇?”
谭大太太脸上露出愤恨的神情:“就是因为那个叫江知忆的道姑,不……她并不是道姑,她就是个勾引男子的下贱女人,她勾引光耀不成就去找光文,光文还没有成家,抵不住那女子的狐媚手段,就被她……被她迷住了。
早知道这样,那时我就该与她共归于尽,就算我死了,他们哥俩还好端端的,谭家也还在,何至于沦落到今日,对……就是她……就是江知忆指使我儿去杀人,与孙家、严家有仇的人是江知忆。”
黄清和道:“那你可清楚他们之间是什么仇恨?”
“我知道,”谭大太太道,“我知道,那江知忆的父亲是个反贼,不止如此她的母亲还曾被倭寇俘虏……”
说到这里谭大太太恨不得啐一口:“总之这一家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黄清和皱眉:“你说的再清楚些?”
谭大太太道:“江知忆是她的假名字,她说她的父亲是那个聂荣,当年帮着反贼魏王运送甲胄的人,孙二老爷与严老爷外出经商时发现一艘商船上携带甲胄,孙二老爷暗中查看,发现前来接甲胄的人正是聂荣,于是将此事禀告给了朝廷,朝廷准备捉拿聂荣审问,却发现聂荣已经带着偷来的虎符前去调兵,幸亏被国舅爷提前发现,否则兵马一出,京城已经成了魏王的天下,这些事大人应该比妾身知道的更清楚,妾身提起来,只是要说清江知忆和孙家、严家的恩怨。”
就算是黄清和听到这个名字也不禁面露惊诧:“你说江知忆是聂荣的女儿可是实情?”
谭大太太转头去看谭光耀:“我长子已经成了这般模样,我次子杀了那么多人,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欺瞒的,那江知忆就在大牢之中,大人带妾身去见她,妾身自然与她对质,现在妾身说出实情,只为了帮助朝廷抓住逆子,也算戴罪立功。”
黄清和已经料到这桩案子与当年魏王谋反案有关,可是知晓了其中的内情仍旧不敢相信那道姑竟然是反贼聂荣的后代。
“聂荣参与谋反,他和家人应该被朝廷捉拿才对,为何江知忆能够活下来。”
徐清欢的声音打断了黄清和的思量。
黄清和仿佛被提醒了:“事情败露后,朝廷四处捉拿聂荣,聂荣因为抵抗而被射杀,至于他的家人,应该也被问罪。”
这些细节他要回去查看文书才能知晓。
谭大太太讥诮道:“聂荣的妻室曾被倭寇抓走,那江知忆或许是聂氏与倭寇所生也不一定……”
她话刚说到这里,就感觉到屋子里气氛一冷,转过头果然发现徐大小姐用清湛的目光看着她:“谭大太太此话可有真凭实据?”
“那倒没有。”谭大太太吞咽一口,也觉得自己失言,不该随自己心意乱乱嚼舌根。
黄清和思量着,经谭大太太这样一说,这桩案子仿佛就已经清清楚楚。
江知忆想要报仇,单单靠她自己的力量自然无法达成,于是找到谭二爷帮忙,先后杀死了孙家和严家的人。
此事看起来合情合理,好像只要抓住谭二就能定案了,可为什么他还是觉得这其中另有内情。
“谭大太太方才说的,也不一定全是实话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 水性杨花
徐清欢突然开口,让谭大太太心里一沉,这次来到安义侯府见到徐清欢,总觉得这丫头比从前更加精明,谭大太太不禁觉得恼恨,他们谭家都成了这般模样,徐清欢这个丫头还抓住不放。
真是没有良心,如果没有谭家当年的救命之恩,安义侯府又哪里来的后代子孙。
徐清欢怎么就不知道为谭家想一想,难道要看着谭氏家破人亡不成。
谭大太太想到这里,一双眼睛望向徐清欢,期望徐清欢不要再问下去,然而徐清欢眼睛无波无澜,仿佛是个铁石心肠。
谭大太太不禁泄气。
徐清欢道:“大太太是何时知晓江知忆是聂荣之女的?”
谭大太太眼睛微动,像是在思量:“自然就是我进京之前。”
徐清欢接着道:“那时候谭二爷已经杀了人吗?”
谭大太太点点头:“还没有,那时候老二只是说出这些来龙去脉,希望我们一起帮江知忆报仇,我自然不肯……”
徐清欢看向黄清和:“黄大人,这样一看谭大太太应该是从犯了,谭二那时就已经谋划要杀人,谭大太太却知情不报,才造成了今日的局面。”
黄清和还没有说话,谭大太太已经焦急地改口:“不是,我们是后来才知道的……我们……”
“母亲,”床上的谭光耀忽然开口,“母亲不要慌……这桩事……我们虽然有错……但……不是……大错。”
谭光耀说完这些传喜一阵子,才看向徐清欢:“大小姐……您……言过其实了……当日二弟告诉我们……实情……我们如何能信……不要说江知忆空口无凭……就说那聂……聂荣,早就被朝廷正法……他的家人自然也会获罪……怎么就留了个女儿……断断不可能……”
灯光的照射下,谭光耀的脸色格外苍白,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我们都以为二弟被骗……母亲和我百般劝说,让二弟与那女子断绝往来,二弟不肯听,还以为我想要霸占江知忆,那女人也是狠毒,说我……说我……”
谭光耀的胸膛剧烈起伏。
“别说了,”谭大太太哭起来,“你们这是要逼死他不成。”
“母亲,事到如今只有将一切说明白,才能尽快让整件事了结,不能再死人了,我们谭家还不清这些业债,”谭光耀闭眼休息片刻,让自己的精神好了些,“那女人说我,强要了她的身子,骗说要娶她,为她报仇,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我当年遇见她时,的确动了心,想要将她纳为妾室,却发现她心思不纯,与一个老道姑经常做些骗人的勾当,我与她断绝了往来,她却迷惑了我的二弟。
好端端人家的女子,哪有做道姑的,至于我和二弟为什么会栽在她手中,大家只要见到她便能明白几分。”
徐清欢见过江知忆,江知忆确然生得漂亮,不过这不是她的罪过,许多女子因为一些传言,被冠上“水性杨花”的罪名。
谭光耀接着道:“我将整件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二弟听,二弟不肯相信,晚上偷拿了些银钱离开了家中,我们四处寻找都不见二弟踪影,于是想到了江知忆……江知忆却对二弟的行踪全然不知情,”说到这里他看向黄清和,“黄大人……在这种情形下,换做您,您会怎么做?”
黄清和道:“本官只是记下你的口供,留作日后审案用处,不能回答你的问话,更不能影响你叙述与案子相关之事,若是因此出现任何偏差,必然是你我都不愿意见到的结果。”
谭光耀很是歉意:“是我失言了,”沉静片刻接着道,“这种情形下,我们自然不会相信江知忆说的都是实情,所以才没有就此禀告府衙,状告江知忆是反贼的后人。
当时我与母亲只想找到二弟……直到听说孙家出了事,严家老爷又被人杀了,我们才惊慌地明白过来,之前二弟说要帮江知忆复仇的事可能是真的,我跟母亲忙去询问江知忆实情,江知忆却已经离开了常州。
于是我们一边找二弟,一边打听江知忆的去向,母亲听说江知忆来了京城,正好徐太夫人要归京,我母亲就求徐太夫人一同进京,一来寻找江知忆,二来万一证实这些人都确然是二弟所杀,希望安义侯府看在多年的情分上帮谭家一把。
我则是在打理了家中事务之后也赶赴京城,再后来的事你们都知晓了。”
说完这么多话,谭光耀整个身体沉在床铺之中,仿佛死去了一般。
谭大太太见状抽抽噎噎哭个不停:“你们能不能等光耀的伤好一些,再来向他问话。”
黄清和点点头,旁边的隶员已经将方才谭家母子所说的一切记录清楚,拿给谭家母子画押。
“谭大太太,”徐清欢道,“你们从前是否认识孙家和严家的人?”
谭大太太攥起帕子,矢口否认:“那种人家我们怎能熟悉,只是听说过……那些是大商贾,我们不过就是赚些糊口钱罢了。”
黄清和立即吩咐人:“将这话也记上吧!”
谭大太太眼睛一跳。
众人从房间里出来,黄清和站在院子里等着徐清欢:“徐大小姐,可觉得谭家人说的是实情?”
徐清欢道:“若是照他们所说,江知忆和谭二爷必然就是凶徒,抓到谭二爷此案就能了结。”
黄清和道:“而且孙二老爷被杀之时,江知忆就在碧水河岸边的道观中,碧水河上的两个小贼,虽然只听到船舱之中有男子说话,也许江知忆割掉孙二老爷舌头之后先离开了,她身上那染血的道袍,是那男子为了帮她遮掩草草埋在了河边,那男子自然就是谭二爷。
本官将今日的文书上报,衙门定然也会作此推论,开始搜捕谭二。”
徐清欢看向黄清和,黄清和目光中隐隐有些疑惑的神情:“可大人觉得其中另有蹊跷。”
黄清和也不明白,如今人证俱在,他还犹疑些什么:“如果能抓到谭二,也许就能有答案。”可谭二在哪里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可怜
“大人。”
徐清欢的声音让黄清和回过神来。
“江知忆在大牢里可有招认?”
黄清和摇头:“自从进了大牢,她一个字也不肯说。”
徐清欢接着道:“大牢里可有人对她严刑拷问?”
“没有,”黄清和想了想道,“至少我……没有……至于别人……仿佛也没有,我每日都去看她,她还是那个模样,并不见身上有伤。”
徐清欢道:“黄大人,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江知忆不能有任何差池。”
徐大小姐提醒的没错,他要让牢里的婆子检查一下江知忆身上是否有伤痕。
想到张家在道观里那般虐打老妇人,黄清和身上就起了一层冷汗。以张家的势力,能够出入顺天府大牢,万一真的对江知忆动手,那就会再次扰乱案情。
他又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在大牢之中看管江知忆,一定要安插人手,以便将牢中的消息时时传给他才好。
“事不宜迟,”黄清和向徐清欢告别,“本官要先去大牢里查看情形。”
“大人可否带上常娘子?也许常娘子能帮上忙。”徐清欢转过头去,只见常娘子背着包袱静静的站在一旁。
黄清和颔首,有个人帮忙也算以防万一,想到这里他又深深地望了徐大小姐一眼,而且徐大小姐也是想要从江知忆身上获得更多的线索吧!
面对大牢中的女眷,他的确不太方便行事,只能靠衙门里的女役验身,那些婆子显然没有常娘子仔细。
黄清和带着常娘子走了出去,徐青安看着他们的背影颇有些意犹未尽,那个谭二的身材怎么就如此矮小,弄得他都无法亲自动手去“杀人”,他还没当过凶徒,真是可惜的很。
“父亲呢?”
徐青安正思量的入神,忽然听到一下子从美梦中清醒:“去了书房。”
这样的闹剧父亲自然不能出面,堂堂一个侯爷,哪里能纵容子女恐吓客人,而且只要父亲露面,谭大太太就要搬出陈年旧事,不会乖乖地说出实情。
“那黄小鱼也不知道能不能将案子断清楚。”徐青安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黄小鱼,徐清欢不禁觉得好笑,哥哥竟然为黄大人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
安义侯坐在书房的椅子上,谭光耀的话他方才已经听的清清楚楚,谭家兄弟阋墙,真的只是与那个叫江知忆的女子有关吗?
还是……与谭家做的生意有牵连,当时谭家随着母亲进京,他就有了防备,却没想到突然传来了谭光耀被刺的消息。
“大小姐,您来了。”
听到外面传来声音,安义侯立即将手中的信函妥善收好,拿起一本书来看。
“父亲。”徐清欢进了门,目光落在安义侯手中的书上,昨日她来的时候父亲已经将这本书翻了大半,现在却停在前面几页,显然父亲是听到她前来,随随便便将书打开做掩饰,这之前父亲在做些什么呢?
安义侯抬起头看向女儿:“是不是还在想谭家那桩案子。”
徐清欢点点头:“父亲呢,怎么也不安歇。”
安义侯叹口气:“我是没想到谭家乱成这个样子。”
徐清欢伸手调亮了灯,小时候她喜欢跑到父亲书房里来,眼巴巴地看着父亲看公文,希望能等到父亲处理完公事陪着他玩耍。
父亲拿她没办法,干脆就在旁边设了一张小案,让她在上面写写画画,那时祖母刚刚请了女先生来教她,她没有太多耐心,写一写就觉得累了就趴在案上睡了过去,父亲总会上前将她抱起来放在软榻上,哥哥也学着她的样子在父亲面前呼呼大睡,结果却被父亲打肿了腿,罚跪在祠堂。
这样想想父亲对她好像格外的纵容,好像她脆弱的一碰就会碎了,也不知是不是与她小时候生病有关。
“父亲,”徐清欢道,“您与聂荣熟悉吗?”
十几年前的事,父亲这个过来人应该知晓的更多些。
安义侯手指微微一缩,目光也变得深远起来:“聂荣曾是先皇身边得力的将领,先皇亲征三次,次次都会点聂荣跟随,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聂荣也就渐渐受了冷落。”
徐清欢很好奇:“是什么事?”
安义侯道:“聂荣的妻室被倭寇掳走了,聂荣求先皇恩准他前往福建与倭寇周旋,救回妻室。”
徐清欢道:“这也是人之常情,任谁家人被掳走,心中都会如此焦急。”
安义侯颔首:“先皇自然也为聂荣担忧,命人随聂荣一起前往福建救聂氏,结果没想到聂荣救妻心切中了倭人之计,被倭人俘虏了,”说到这里,安义侯心中戚戚然,“消息传到京中,所有人都觉得一代名将就此陨落。”
聂荣不管生死,从此之后都不会再有什么好前程。
“为什么?”徐清欢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聂荣想必之前立功无数,如今就败了一次而已,只要他不降倭寇他日能够归来,还依旧会是大周难得的将领。”
安义侯深深地望了女儿一眼,目光中饱含与有荣焉的神情:“可惜世人并非如你这般思量。
先皇得知此事之后不禁大怒,吩咐水师列阵,并让人出使倭寇,只要倭寇不肯放聂荣夫妻,大周必然兵戎相见,本来这般要挟过后,倭寇定然不敢任意妄为,不久就会将人放回,却不想这时候谣言四起,说聂荣之妻早就降倭,此次假意被俘只是引诱聂荣前往,聂荣也在倭寇的蛊惑下有叛国之心,否则聂荣身为名将,为何宁可被捉也不肯自刎殉国。”
徐清欢皱眉:“这话毫无道理,根本经不起推敲,如果聂将军早就有叛国之心何须这样大费周章,私下里与倭国来往也就是了,经过此事之后,丢了名声和先皇的信任,即便降倭对倭寇又有多少用处。”
安义侯叹口气:“只因为聂荣没有一死了之,朝臣便似抓住了聂荣的错处,不但不肯替聂荣说话,还落井下石,请先皇彻查聂氏一族,先皇甚至也有意舍弃聂荣夫妻。先皇拿不定主意去拜访魏王,魏王劝先帝不要因为几句谗言,让大周将士心灰意冷,这样舍弃了聂荣,将来又有谁愿意为大周征战。”
原来症结在这里,就因为魏王对聂荣有如此恩情,所以后来魏王谋反,所有人会将矛头对准聂荣。
安义侯道:“聂荣被救回来之后,朝廷虽然没有罢免他的官职,先皇却也不再让他领兵,不但如此,聂氏族人将聂荣妻室的名字从家谱之中划去,视为奇耻大辱,聂荣夫妻就在京中贩夫走卒之地租了院子居住,不久之后聂荣妻室就为聂荣生下了长女。”
徐清欢明白过来:“聂氏被倭人掳走不肯一死了之,是因为她已经怀有身孕,她舍不得腹中孩儿。
这样一个软弱的表现,却为聂家带来灭顶之灾,世风日下,世人竟然如此刻薄。”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上当
“接下来呢?”徐清欢低声询问父亲。
安义侯道:“聂氏生下孩子之后,曾有人做主要为聂荣说亲,却被聂荣严词拒绝了。”
这时候给聂荣说亲,其实就是逼迫他休妻,聂氏被传与倭寇有关,如果聂荣与她断绝往来,也算是向世人表明他的态度。
徐清欢道:“让我猜猜,说亲之人该是张家一脉吧?”急先皇之所急,这样就能得到先皇的倚重,张家怎么可能放过这次机会,“聂荣不从,也是驳了先皇的面子,先皇定然会很失望,没想到在聂荣心中一个女子比向先皇证明忠心还重要。”
安义侯接着道:“聂氏因此事自缢了,不过幸亏聂荣发现的及时才算捡回一条命,不过经过此事之后,外面的风言风语愈发多,说聂氏是故意有此举动。”
徐清欢能够想到当年京中都如何说聂氏,若是一心求死,岂会被人救下,这样的言语就是再次逼聂氏去死:“聂氏也没有什么错,她的遭遇也该让人同情,真正有罪的人倭寇,然而所有人却将矛头都指向聂氏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
徐清欢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凶徒将孙二老爷的舌头割下来之后,送还给孙二太太,会不会是因为孙二太太当年讥讽了聂氏。
张家用说亲来拉拢聂荣不成,认为症结在聂氏身上,于是百般糟践聂氏。孙二太太的姐姐是张家妇,她又想要攀上张家,自然会趁机向张家示好,会是这样吗?
否则割舌这一举动到底是什么含义?
安义侯接着道:“聂荣日日守着聂氏,一直等到聂氏放弃了自尽的念头,聂荣才再次走出家门去衙门里任职。”这对苦难的夫妻定然觉得一切终于慢慢好起来,却没想到后来聂荣被告谋反。
徐清欢道:“聂荣被杀之后,聂氏和子女是不是也下了大狱?”
安义侯摇头:“没有,衙差赶到聂家之后,发现聂氏和子女没有了踪迹,于是有人说聂荣想好要谋反,已经让倭人悄悄将妻子带走,也有人称看到几个生人来接聂氏,朝廷命人追捕聂氏,后来在京外将人找到,只不过当时起了冲突,聂氏和孩子都死了,本来她们就是反贼家眷,再将尸身运进京也无必要,当地府衙就将尸身就地掩埋了。”
安义侯想及往事,不禁心潮起伏,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正要继续说话,耳边却响起清欢的声音。
“聂荣或许是被冤枉的,张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魏王也跟此事脱不了干系,魏王救聂将军何尝没有私心,因为无论事情发展到何种地步,都于他有利。
聂荣若是果然顾念魏王的善举,说不得会向魏王靠拢,即便聂荣不为所动,魏王也在先皇面前显示出他忧国忧民的之情,魏王从那时起根本就是包藏祸心,说到底,这还是一桩没有查清的案子,我们也不能一味同情聂荣一家,聂氏被倭人绑走是真,聂荣追随魏王谋反也不一定是假,至于聂氏到底与倭寇有没有关系,谁也不知晓,聂荣一家就完全没有过错吗?
有句话说的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安义侯听到这话,脸上不禁露出惊诧的表情。
徐清欢却仿佛没有发现父亲的异样,接着道:“从凤翔回来之后,我还怀疑,所谓赵冲的谋反也许是有人暗中安排的结果,目的就是让朝廷乱起来,先皇束手无策之下,只好将魏王请出山,魏王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到朝堂,说是救大周于水火还不是为将来谋反铺路,先皇就是看走了眼,才会相信这个弟弟,听说先皇还将魏王葬入皇陵,像这样的乱臣贼子……”
“住口。”安义侯忽然厉声打断了徐清欢的话。
徐清欢安静下来,这是父亲第一次用这样的口气与她说话。
安义侯仿佛也被自己吓到了,深吸一口气道:“不准你再说这种刻薄的话。”
“女儿的话哪里刻薄了,”徐清欢道,“外面人提起魏王直接就会唤他为魏贼,女儿方才不过在说事实,魏贼之祸,确实动摇了大周的政局,让大周就此一蹶不振,便是女儿不说,周史上也会记得清清楚楚。”
安义侯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脸疲惫的神情,挥了挥手:“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父亲生气了?”徐清欢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安义侯,“父亲还从来没向女儿发过这样的脾气。”
“没有,”安义侯声音低沉,“我只是有些累,以后……这些事不宜谈论太多。”
徐清欢端杯茶摆在安义侯面前:“父亲是觉得女儿方才的说法太过偏颇,还是在为魏王鸣不平,父亲一直为聂荣辩驳,从心中已经认定聂荣是被冤枉的,既然聂荣被冤枉,魏王谋反自然另有内情,女儿说的对不对?”
猝不及防的问话,让安义侯浑身一僵,他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些。
“看来女儿猜对了。”徐清欢低声道。
安义侯看向清欢,清欢故意来与他说聂荣之事,一直顺着他的意思与他一唱一和,根本就是在试探他的态度,他一时不察被女儿算计了。
清欢是借此事来探究他藏在心中的秘密。
“不要乱说,”安义侯道,“若是让人知晓了……”
“父亲是怕我们有危险,”徐清欢道,“父亲真觉得什么都不与我们说起,我们就能平平安安吗?
即便将来有了危险,父亲豁出性命保住我们一家,又有什么用处?到时候父亲出了差池,我们却都被蒙在鼓里,便是这份悔恨也会跟随我们一生。”
安义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徐清欢道:“父亲不要还将我和哥哥当做小孩子,今日我能说出这样的话,逼迫父亲吐露真言,将来也能将父亲隐瞒的事弄个清清楚楚,只不过可能会大费周章,还可能会遇到危险。”
听到这里,安义侯心中一沉,转头看向女儿,女儿一双眼睛清澈而明亮。
安义侯仿佛受了鼓舞,既然已经露出马脚,他再否认清欢也不会相信,他不由地叹口气:“当年的谋反案来得太快,许多事还没有弄清楚,事后虽然也有人质疑此事……可魏王一家尽数被杀,再说什么也都没有了意义。”
徐清欢道:“可父亲没有放弃追查真相。”
安义侯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是没有放弃,应该说他根本不用追查,他从心底里相信魏王的为人,可他一个带兵平乱的人又有什么立场说这些。
安义侯叹口气道:“其他的事我还没弄清楚,唯一能确定的是,谋反案时张家在背后推波助澜,魏王的事过后,张家便如脱胎换骨,得到了先皇的信任,新皇登基之后,张家更是愈发的嚣张,朝政上下对他们敢怒不敢言,若是有机会,我自然要在朝堂上论罪张家,没想到聂荣的事却被翻了出来。”
徐清欢点点头:“父亲可知张家可能涉及私运。”
安义侯道:“自然知晓,但是私运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是件大事,可张家……”
“侯爷,”门口忽然传来下人的声音,“太夫人突然心口疼。”
安义侯面色大变立即站起身。
第一百一十九章 生死
徐太夫人屋里,安义侯紧张地站在床边。
郎中上前诊了脉,开了方子让厨房去熬药。
安义侯夫人侍奉徐太夫人喝了水才道:“定然是这两日家里的事太多,娘为此费了太多心神。”
徐太夫人摇摇手:“我没事,是你们一个个大惊小怪,”说着看向安义侯,“谭家的事你要盯紧了,唉,我方才是梦见了……”
徐太夫人没有继续说下去,看到徐清欢和徐青安道:“怎么连孩子都折腾起来了,你们两个小小的年纪,快回去歇着,这样下去要将身子熬坏了。”
徐青安和徐清欢哪里肯离开,最后徐太夫人板起脸,吩咐管事妈妈将人都撵走,安义侯夫人才拉着徐青安和徐清欢退出去:“不要惹你们祖母动气,有你们父亲和我在这里侍奉就好了。”
屋子里的人都退下,安义侯坐在床边照顾徐太夫人:“母亲哪里还觉得不舒坦?”
徐太夫人道:“没事了,只是听说了谭家的事,心中有些不安。”
安义侯知道母亲是因为谭大太太提起聂荣,想到了当年的谋反案。
安义侯劝慰道:“母亲放心吧,闹不出什么大事来。”
“你答应过我,以后都不会再去追查谋反案,”徐太夫人望着儿子,“那天发生在侯府的事决不能再重来一次。”
安义侯垂下眼睛:“母亲,儿子是答应过,儿子没有追查当年的谋反案,儿子只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张家为所欲为。”
徐太夫人沉默半晌才道:“你还记不记得太后娘娘手中握着证据,只要你稍有异动就会置整个徐家于死地。”
安义侯道:“儿子知道,所以这些年儿子远离朝堂,也不肯安哥入仕,安哥整天在外面胡闹,太后和张家反而会放心。”
徐太夫人摇摇头:“可你还是没有放弃,你啊……我生了你这样的儿子,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安义侯跪下来一头叩在地上:“是儿子不好,让母亲担忧了。”
徐太夫人阖上眼睛:“魏王一家已经没了,你还要搭上我们徐氏所有人的性命不成?别人都求富贵,我现在只要你们平安,这样我才能去见你们的父亲,儿啊,这些事你不要管了,我们也管不了,先皇说过,只要你一心一意为朝廷,当年的事一笔勾销,你要记得这句话啊。”
……
徐清欢回到屋子里坐下,既然父亲怀疑魏王谋反案另有内情,为何当年带兵平叛?父亲是绝不会为了自己的前程这样作为,更不会顾念自己的安危,也许是因为整个徐氏的性命受威胁……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聂荣的事忽然被翻出来,好像当年的谋反案也要从露出水面,一切真的是从江知忆的报复开始,还是背后有人另有图谋。
如果江知忆真的是要为聂荣夫妻报仇,却为何选择孙家、严家这两个卒子,而不是张家呢?
……
顺天府大牢里,黄清和望着江知忆:“如今谭家已经说出实情,你可有什么话说?”
江知忆开始听到黄清和提起谭家,眼睛微微动了动,但是很快就又垂了下去:“既然大人什么都已经知晓,又何必再来审问我。”
黄清和皱起眉头:“那你是肯认罪了?既然如此就说一说你是如何杀人的,到底意欲何为。”
江知忆听到这话忽然一笑,如同刚刚绽开的花朵:“如果我说我没有杀人你们会相信吗?我什么都没有做,那些人都不是我杀的,虽然我很想让他们都去死。”
黄清和没有说话。
江知忆道:“你看,你不相信,你觉得无论怎么样,这些事都与我有关,如果我说谭家人定然都在说谎,黄大人也因为我是在诬陷旁人。”
黄清和道:“本官没告诉你谭家人到底说了些什么,你怎会有此结论。”
江知忆抬起脸:“因为他就是个畜生,一个畜生怎么会说实话,如果我说谭光耀曾对我施暴,还将我囚禁起来,我好不容易才从常州逃出,大人会为我做主吗?”
黄清和显然没想到江知忆会说出这样的话。
江知忆道:“大人说的没错,道观门口的确有血迹,但那不是因为我们杀了人,我听说有人发现了尸身,又看到这样的情形,就知道有人想要将此事推在我们身上,留着那些血迹,我们必然百口莫辩,所以才慌忙将血迹洗掉,可最终还是被大人看出了蹊跷。”
黄清和沉吟着没有说话。
江知忆微微挑起眉毛:“你看,我说的是实话大人也不会相信。”
黄清和道:“今天晚上谭光耀差点被人所杀,你可知是谁要杀他?”
江知忆讥诮地道:“民女一直都在大牢之中,怎会知晓这些。”说到这里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沉下来。
黄清和站起身:“不管他是谁,很快就会被捉拿归案,到时候也许用不着你说,一切就都清楚了。”
黄清和说完就准备离开。
“大人,”江知忆忽然焦急起来,“您说的凶手是谁?能否相告?”
黄清和道:“除非你说出实情。”
江知忆愣在那里,直到黄清和走了出去,才有女役来上前来。
女役声音冰冷:“你跟我过来,奉大人之命为你验身。”
江知忆半晌才回过神,跟着女役向前走去。
黄清和一直在值房里等候,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女役进来禀告:“那江氏已然被破身,身上没有其他伤痕,我们在大牢里看得清楚,并没有人来为难江氏。”
黄清和吩咐女役下去,片刻功夫常娘子走了进来,呈上手中的文书:“江氏手脚上有些陈旧的伤痕,只不过现在很难分辨出是因何受伤。”除此之外倒是和女役验的没什么两样。
等到常娘子退下去,黄清和身边的隶员低声道:“大人为何要让女役和常娘子分别去给江氏验身?”
黄清和道:“常娘子是安义侯府的人,女役常年在大牢中,让两个人一起查验,这样一来若是有人藏私说谎,本官就能看出端倪。”
现在看来她们的查验结果都是真的,没有人在说谎。
难道他的猜疑错了,江知忆就是此案主谋,谭二是帮凶,那么下一步谭二要做什么呢?
……
张家的庄子上。
天不亮就有人走到下人房里吩咐所有人起身:“快点起来去伺候,孙二太太已经起身了。”
“这么早,”下人打了个哈欠,“这种日子什么时候到头啊。”
这位孙二太太自从来了庄子,换着法的折腾她们,今天又不知要做什么。
“孙二太太要出门去道观上求符箓,快点吧,千万别误了她的事,否则所有人都要受罚。”
第一百二十章 上当
孙二太太的院子,一大早晨外面就跪了两个小丫鬟。
管事妈妈掐着腰辱骂:“你们这些浪蹄子,整日里不想着如何侍奉太太,个个却打扮的花枝招展,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现在可是家丧……谁让涂胭脂,谁给你们的胆子……”
管事妈妈走上前拧住了小丫鬟的耳朵,不停地向上拉拽,小丫鬟不敢挣扎,只是嘤嘤哭泣,管事妈妈见状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小丫鬟被打摔在地上。
屋子里的孙二太太微微翘起了嘴,心情终于好了许多,等在外间的孙润安却皱起眉头,等到孙二太太从屋子里出来才上前道:“母亲这是要去道观求平安,大清早就这样责罚下人总归不太好。”
孙二太太的脸立即沉下来:“我这是为了谁?还不是因为你父亲刚刚去世,我们重孝在身,这些人却这样怠慢,传出去了成什么样子?要说我们治家不严。”
“可她们是张家的下人,”孙润安不由地皱起眉头,“母亲在张家庄子上诸多不便,不如就搬回去住吧!”
孙二太太惊讶地望着孙润安:“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不是不知道我在院子里睡不安稳,是嫌我碍眼让我去陪你父亲不成?”
“母亲,儿子没这个意思。”孙润安低头。
孙二太太不愿意再与儿子谈论这些:“这是你姨母管的庄子,我住也是应该,外面人还没说什么,你倒来这里给我添堵,”说着她目光更为深沉,“你将家里的事都办好了吗?”
“都办好了,”孙润安道,“等案子了了,我便扶棺离京。”
孙二太太又想到了什么:“你没有去大牢里看那王允吧?”
孙润安垂下眼睛:“没有。”
孙二太太道:“从前我就看那王允不是好人,你偏偏将他当成老师一样敬重,如今果然出了事,从前你父亲由着你的性子,以为这样你就能为自己搏个好前程,到头来呢?还是一场空。”
孙润安仔细地嚼着母亲这些话,从前母亲没说过王允有什么问题,如今王允出了事,却这样拽住不放。
孙二太太说完这些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当年我若是将你弟弟生下来,也不必如此凄凉。”
这已经是很重的责骂,仿佛他这个儿子已经一无是处,孙润安愣在那里,直到院子里的人都走光了,他还如同一塑泥像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大爷,快些跟上吧,别让太太等急了。”管事妈妈前来催促,孙润安才快步走了出去。
孙润安还有许多话没有说,除了劝说母亲不要留在张家之外,他还想阻止母亲去那个偏僻的青庐观,万一被凶徒盯上可怎么得了。
可当他看到母亲站在穿堂跟穿着官服的大人低声交谈时,他心中莫名地松了口气。
衙门的人在这里,是不是另有其他的安排。
孙二太太望着眼前的小官:“你们这样安排就一定能抓住凶徒吗?”
黄清和道:“若是凶徒出现,本官定会全力追捕,早些将凶徒抓住,二太太即可高枕无忧。”
孙二太太目光露出几分轻蔑,又是这样的官话:“顺天府只有黄大人去抓人吗?顺天府尹不会前往?”
黄清和道:“府尹大人已将此案交与本官办理。”
孙二太太很是不满意:“这样大动干戈地捉人,希望大人不会无功而返。”
孙二太太态度不善,黄清和却还似刚才般平和:“二太太今日就不要出门了,多吩咐些人在身边护卫。”
孙二太太挥挥手心中已经厌烦:“你们去吧!”
话音刚落一个与孙二太太身形相似的女子走上前,向孙二太太行礼:“奴婢……奴婢……已经准备好了。”看起来甚是害怕。
“怕什么,”孙二太太冷冷地道,“有那么多人护着你,你不会出事,若是能帮上黄大人,我自然有赏。”
女子应了一声,带上幂篱让管事妈妈护着出了门。
孙润安这才上前向黄清和行礼:“大人已经知道凶徒是谁了?”
黄清和道:“本官只是推测了案情,凡事都要等捉住人才能知晓。”
黄清和说完从后门走了出去。
孙润安望着黄清和的背影,目光微微涣散不知在想些什么。
孙二太太冷冷地道:“官职如此卑微,还敢在这里放肆,早晚……有他好果子吃,这种人不会有什么前程。”
孙润安自然不敢再多言。
孙二太太转过身:“你去收拾一下,等他们走了,陪着我去‘白云观’。”
孙润安惊讶:“母亲还要出去?方才那黄大人已经说了,有凶徒暗中窥伺,您最好留在家中。”
孙二太太道:“那凶徒已经被官府引走了,我现在出去最为安全,再说不是还有你们跟着。”
孙润安还想劝说。
“怎么?”孙二太太道,“如今我说的话你半句也不肯听了?”
孙润安低声道:“儿子不敢。”
孙二太太甩袖而去。
……
黄清和一路上盯着孙家马车的动静。
一切都是他亲手安排的,每个细节他都已经留意到,在他看来凶徒必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城中到青庐观有一段距离,青庐观建在山中,到了山脚下路就会变得崎岖和狭窄,孙家就不能带那么多人跟随上山,这就会给凶徒可乘之机。
黄清和带着的人与孙家一行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只要前面出了事,他带着衙差就可立即赶到,而且周围全都设下了埋伏,他要让凶徒插翅难飞。
衙役上前道:“大人,有两个人从城内就一路跟随上来,要不要将人捉住询问。”
黄清和摇摇头:“或许也是去道观里的善人,我们现在动手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他们必须有耐心。
孙二太太要来青庐观求符,孙家下人事先打点好,让青庐观准备出来一间空房供孙二太太歇息。
“孙二太太”进了道观,迫不及待地就跪在了三清祖师爷面前祷念。
孙家下人全都退到门外等候。
“孙二太太”祷念之后,随着道士一起去大殿里取平安符,平安符到手她立即挂在胸前,准备去找道观观主说经,刚刚走到院子里,忽然迎面走来一个香客,此人并没有直接奔大殿中去,而是向四下看了看,径直走向“孙二太太”,他边走边伸手入袖,仿佛在拿着一样东西。
“孙二太太”注意到了这人的举动,有些慌张,不由地后腿了两步,刚想要择路而走,那人却快走几步到了她面前,那伸入袖子的手也慢慢抽了出来。
凶徒,一定来害她的凶徒,“孙二太太”再也顾不得别的立即大喊起来,“来人……来人……”
尖厉的声音喊出之后,四下里立即冲出了下人和衙差。
那男子没有料到会有如此变故,不禁僵立在那里,等他反应过来时,肩膀已经被衙差牢牢地按住。
黄清和走到那男子面前,伸出手抬起那男子的脸。
此人不是谭二。
“你来此地做什么?”黄清和沉声问过去。
男子慌张地道:“大人饶命,只是有人给了小人银子,让我来给这位太太送封信。”
黄清和皱起眉头:“既然送信为何鬼鬼祟祟?”
男子吞咽一口:“那人说……此事不能被人察觉,尤其是这位太太身边的下人,我还以为……是……是有什么私情……”
“大人,您看……信函在这里。”
方才捉拿男子的时候,信函从男子手中掉落在地,衙差上前将信函捡起来。
“打开,”黄清和心中一沉,“快打开看看。”
信被拿出,上面却一个字也没有。
“上当了,”黄清和额头上立即出了层冷汗,“快,让人回去保护孙二太太……”
第一百二十一章 刺杀
黄清和心中很清楚,凶徒这是在向他示威,他手中的这封信就是明证,凶徒在告诉他,所有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包括他的意图。
如今孙家、张家的下人来了不少,原本守在张家的人手大多数都被他调来了这里,凶徒如果这时候去杀孙二太太……
黄清和不敢想下去,若是孙二太太有任何闪失,他都成了帮凶。
“大人别急,”衙差上前道,“咱们在庄子上还留了人,现在立即回去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事。”
希望如此。
但是这封信却不是这样说的,如果凶徒没有绝对的自信,不会让人送这封信来,可万一这封信是假的,只是在扰乱他的思绪……总之现在他无论做什么都是投鼠忌器。
眼下能不能抓住凶徒都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不要再有任何死伤。
……
孙二太太上了白云观,立即觉得神清气爽,这件事过后一切就又太平了。
孙二太太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还是京城好,不像湖广那么的闷热,整日坐在家中都要喘不过气来。
“母亲,容我先进去看看。”
孙润安的声音打断了孙二太太的思量,孙二太太皱起眉头来:“有什么好查看的,里面的人你又不是全然认识,没有人会将‘歹人’两个字写在脸上。”
孙二太太说完向前走去,生怕孙润安还有别的话,立即道:“一个男子怎地与女人般啰嗦,我这是要去给你父亲祈福,你还不快跟上。”
孙润安应了一声,走到孙二太太身边,警惕地盯着周围的动静。
孙二太太上了香,又诚心跪拜。
旁边的道童道:“善人是求符还是供灯。”
“求符也供灯,”孙二太太向周围看看,“不过不供这里,要供奉在玄女娘娘面前。”
道童道:“善人请随我来。”
孙二太太一步步跟上前。
几个人走到后院,终于找到了一处小殿门,道童道:“就在此处。”
孙二太太看向道童:“去将你家观主请来,我拜过玄女娘娘就要请观主讼经加持符箓。”
道童应了一声快步而去。
孙二太太没有立即走进大殿,而是像周围看了看,最终目光落在孙润安身上:“走吧!”
孙润安应了一声,等着孙二太太先行。
孙二太太微微皱起眉,不过还是向前走去。
大殿之中一股香火气迎面而来,孙二太太跪在蒲团上,孙润安抬起头看那身穿彩衣的玄女娘娘。
玄女娘娘悲悯地看着世人。
孙二太太跪下来,过了一会儿有人从殿后出来,将点好的灯递给孙二太太,示意孙二太太去供灯。
孙二太太站起身来,只觉得手臂一紧,一股大力将她拖拽过去,她刚要惊呼,嘴巴被人捂住,一柄匕首抵在了她的喉间,孙二太太瞪圆了眼睛,整个身体仿佛都没有了力气。
所有事不过在瞬间发生。
孙润安想要上前营救母亲,那凶徒的刀刃立即向前送了送,割破了孙二太太的皮肉,鲜血顺着孙二太太的脖颈淌下来:“你想试试是你快,还是我的刀快吗?你可以上前,可以叫喊,不过你母亲必然会死。”
孙润安知道这是实话,那凶徒眨眼功夫就能要了母亲性命。
“你想做什么?”孙润安已经慌乱,“有什么图谋……我可以给你……只要你放过我母亲……”
“这是她欠的债,必须要还。”凶徒声音森冷,一边盯着孙润安一边向后殿走去。
孙润安忙一步步紧紧地跟着,不敢有半点的放松。
后殿一片漆黑,大约是太过疼痛,孙二太太发出声闷哼,孙润安心中愈发的慌乱。
那凶徒也焦躁起来:“闭嘴。”
孙二太太不敢再言语。
玄女娘娘大殿紧挨着道观的后门,只要从后门出去,很快就会消失在山中,凶徒不可能带着一个妇人在山中穿梭,如此一来定然会被人捉到,所以凶徒会在那之前伤害母亲。
孙润安想到这里心中更是害怕,他一定要把握好机会,找到时机立即将母亲救下。
那凶徒已经退到了门口,凶徒转头去查看院子里的动静,显然要确定外面有没有人。
就在凶徒稍稍走神间,孙二太太一脚踩在那凶徒的脚背之上,凶徒吃痛下意识地松开手臂,孙二太太立即先前奔逃,孙润安也揉身上前扑向凶徒。
“母亲,快……逃……”孙润安紧张之中大喊出声。
却在关键时刻,孙二太太脚下一个踉踉跄跄整个人向前跌去,正好撞进孙润安怀里,她张开的一双手臂也将孙润安牢牢地抱住。
突然之间的变化,让孙润安一时难以应付,那凶徒却已经赶到扬起了手中的匕首,孙润安感觉到了脖颈上传来的森然冷意,凶徒这次不是威胁而是真的要杀人,可他此时此刻却半点也反抗不得。
死亡立即将他整个人笼罩,唯一的期盼是凶徒杀了他就不会向母亲动手。
刀刃毫不迟疑地向他落了下来。
“咣”地一声清脆的响动,紧接着孙润安感觉到脖颈一痛,凶徒握着匕首的手紧紧地贴在孙润安的脖颈之上,那匕首的利刃仿佛已经完全没入孙润安的皮肉之中,可孙润安却觉得自己尚能喘息,心脏犹自在胸膛中跳动。
为什么呢?难不成被人刺中脖颈却还能活下来。
孙润安在凶徒眼睛里看到了惊诧的神情,凶徒下意识地抬起手,两个人的目光都落在那匕首之上。
匕首不知什么时候从根上齐齐断去,只剩下个木柄握在凶徒手中,这就是孙润安还能活命的原因。
凶徒回过神,丢下手中木柄,伸手就要去折断孙润安的脖子,可已经来不及了,他感觉到有人快步走上前,一阵凌厉的风向他袭来,紧接着他腰间一疼,整个人向一旁狠狠地跌去。
紧接着那凶徒下颌被人摘下,一条绳子将他紧紧地捆住。
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几个道士进了门,发现出了事,立即让人端来几盏灯将整个后殿照亮,只见除了孙二太太和孙润安以及地上的凶徒之外,还有两个男子站在那里。
这两个男子显然就是捉住凶徒的人。
其中一个男子神情冰冷,浑身上下有种拒人于千里的疏离,微微扬起的凤眼中带着几分威严,他低下头看向孙二太太和孙润安:“你们仔细看看,可认识他?”
男子所指自然是地上的凶徒。
孙二太太此时才反应过来,脸上那满是惊诧的神情,转眼变成了慌张和恐惧:“不……不认识……我们怎么可能认识他,他是来杀我的……方才慌乱之中润安为了救我,差点丧命于这凶徒之手。”
“还好没事。”孙二太太关切地看着孙润安。
孙润安心中油然淌过一阵暖流,母亲好像还从来没有这样温和地对待过他,即便他方才差点死去,也算值得。
第一百二十二章 意外
孙润安将孙二太太扶起来,然后立即躬身感谢救了他们的人。
孙润安道:“幸好兄台出手及时,否则只怕我已经命丧黄泉,请问兄台如何称呼?”
永夜开口道:“我家公子姓宋。”
“宋公子。”孙润安又是行礼。
宋成暄淡淡地开口:“怎么不多带几个人进大殿?”
孙润安略微迟疑,转头向殿外看去,母亲今天没有让身边的管事妈妈跟过来。
孙二太太不假思索地道:“我只是虔诚祈福,哪想到会有凶徒在玄女娘娘的大殿里。”
说话间,孙家的管事妈妈跑进来,一脸惊诧地看着所有人:“这是怎么了?太太您怎么样?”
孙润安正准备上前再与宋成暄说话,宋成暄却走出了大殿。
道观中出现了歹人,道士们纷纷赶过来查看,张真人带着观主急忙走上前,宋成暄吩咐观主:“观中出事,我已经遣人去府衙禀告,府衙的人会立即前来主持大局,在此之前你们要将道观中的人都清点仔细,所有人都不能离开道观。”
观主急忙应承吩咐身边的徒弟:“听到没有?快去办好,与那些来上香的善人说清楚,请他们先去休息。”
几个道士应了一声立即去办。
宋成暄向道观的后门看去,方才徐清欢见永夜已经攀上了玄女大殿的殿顶伺机而动,她便带着人离开。
他们之间虽然没有任何的言语,但是却能猜到彼此的心思。
既然他在这里,大殿里的凶徒必然难以逃脱,她此时最该做的是去道观周围查看情形,这样一来但凡有什么异动都能尽收眼底。
可如今凶徒已经被捉,她却还没回来,定然是有事发生。
观主看向宋成暄道:“道观在此多年从来没有这样的情形,幸亏几位善人出手将凶徒制住……”
宋成暄却仿佛没有听到观主说话,方才在玄女娘娘的大殿里看到那凶徒时,他就已经知道此人不是谭二。
谭家是商贾,谭二再怎么辛苦也不会干太多的力气活,以至于让手心里生满老茧,而且那人的年纪也和谭二不相符。
以那人在大殿中的作为,并不像是什么心思缜密之人,相反的那人被捉之后明知无法逃脱,还竭力挣扎,如同一头困兽,目光虽然凶狠但是也很单纯,与杀害孙二老爷的人表现出来的特质也不相同。
方才被抓到的人,通常该是奉命行事的卒子,既然如此,驱使他的人在哪里?会不会藏在道观周围?
徐青安和徐清欢兄妹带的人手并不多,若是不巧遇见了凶徒……
宋成暄想到这里,快步走向道观外。
永夜见状不禁犹豫片刻,这种情况又来了……他好像又拿不准公子在想些什么,他该怎么办?片刻的恍惚,宋成暄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不见,永夜不敢再迟疑,立即追了上去。
出了道观后门,就是一片密林,已经快到初夏,草木逐渐繁茂,想要在这其中藏身并不是难事。
林子里忽然传出声惊呼:“大小姐,小心。”
宋成暄皱起眉头,身形一动,没入林中。
……
鲜血喷溅在树干上,浸透了蓝色的道袍,一个道士打扮的人躺在地上,眼睛圆睁,脸上的表情停留在最后一刻,微张的嘴唇仿佛是在呼喊,却最终没能发出声音。
匕首透胸而入,眨眼的功夫就夺去了他的性命,可见下手的人是如何凶狠、果决。
凶徒将道士的尸身藏在一个浅坑中,只是用些落叶、树枝做遮掩,可见此事发生的偶然,凶徒又走得匆忙,只能做这样简单的安排。
方才凤雏上前帮徐青安一起拖动道士身上的树枝,不小心勾动了那道士的手臂,孟凌云吓一跳,以为道士还活着,立即上前保护徐清欢。
凤雏嫌弃地看了孟凌云一眼,孟凌云立即红着脸低下了头。
徐青安将抽出半截的剑送回,正要说话,只觉得身边似是一阵风掠过,等他看清楚时,宋成暄已经站在他面前。
“宋……成暄。”
徐清欢正仔细地查找凶徒可能在周围留下的痕迹,突然听到徐青安说话,不禁心中有些意外,宋成暄这么快就赶了过来?
她以为道观里还有许多事要处置,怎么也要花费些时间,就算宋成暄再不喜欢说话,也要向观主吩咐一些事宜。
想着这些,她抬起头来,不远处宋成暄果然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不过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个护卫不在。
是因为道观里有什么麻烦事吗?他连身边的人都留在了那里。
徐清欢道:“宋大人可抓住了那凶徒?”眼下她最关切的是这个,虽然她觉得宋成暄应该不会大意的让凶徒逃脱。
说完话,她对上了他那两道幽深的目光。
显然她这个问题让他心中不悦。
那就是将人捉住了。
“人没死吧?”徐清欢又是一句询问。
终于,宋成暄淡淡的开口:“你指的是谁?”
如果不是凶徒,难不成死的是别人?
徐清欢皱起眉头:“该不会孙润安死了吧?”
宋成暄微微扬眉:“为什么死的不是孙二太太?”
徐清欢道:“有一件事让我觉得很奇怪,凶徒想要杀死孙二太太,为何迟迟不动手,大殿里应该是行凶最佳的地点,他为何要挟持孙二太太到殿外,道观里有那么多道士和张家的下人,若是被人发现,他要怎么逃脱?”
徐青安道:“也许他想要将孙二太太带走慢慢折磨。”
徐清欢摇头:“无人知晓的情况下他可以这样做,但是孙润安已经目睹了他的作为,怎么可能让他带孙二太太离开,即便凶徒拿孙二太太性命做要挟,孙润安也不是傻子,他难道不知晓,孙二太太这样被带走必死无疑。
鉴于凶徒之前犯下的几桩案子,如果他能到孙二太太身边,应该不假思索地将孙二太太杀死。”
这也是宋成暄一直没有让永夜动手救下孙二太太的原因吧,这男人也觉得凶徒的举动不合常理。
宋成暄也真是胆子大的很,静静地望着这一切,万一猜错孙二太太就会立即毙命,可如果他猜对了,他们就会知道凶徒的真正意图。
宋成暄道:“凶徒差点杀了孙润安。”如果他没有出手救人,死了的就是孙润安。
徐清欢望着地上那道士的尸身出神,从开始他们就觉得凶徒下一个准备杀的人是孙二太太,他们做的推论看起来非常符合常理。
这一次,凶徒仿佛也是冲着孙二太太而来,可中间会出一些差错。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不插手的话,惨死的人会变成孙润安,任谁都会认为孙润安是为救母亲惨死,凶徒的目标从始到终都是孙二太太。
可方才他们亲眼所见,凶徒明明有机会杀死孙二太太却没有动手,相反的孙润安却差点就丢了性命。
凶徒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这与前几桩案子缜密的手段大相径庭。
凶徒大费周章,只为了得到这样一个“意外”吗?
如果这并不是意外呢?
凶徒想杀的人从始到终就是孙润安,那么他们之前的推论就都是错的,有人故意弄出这样的假象来迷惑所有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 缘分
不知不觉天渐渐暗下来,遮住了头顶上的太阳。
仿佛将有一场雨来临。
“哥哥去道观拿块板子来,先将尸身搬去道观,再取些油布,在仵作没来之前,不要让雨水打湿了周围的脚印。”
就在尸身不远处地上有扭打的痕迹,还有几个浅浅足迹,这些都是衙门能取到的证据,既然他们看到了就要想方设法的保护起来。
徐青安已经跑的飞快,可还是没料到这场大雨来的那么急,还没等将尸身送上木板,雨点就落下来。
道观里的人还没有盘问过,自然不能让他们过来帮忙,万一谁“不小心”损坏了证据,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妹妹,这尸身我们能送到,脚印就算了吧!你们先去道观里躲避,这雨太急恐怕……小不了。”
几块油布堪堪能遮住徐清欢,不过还是有雨丝随风而入打湿了徐清欢的衣裙。
“哥哥先带着人将尸身送过去,小心一些,仵作还要查验。”显然是拒绝徐青安的提议。
徐青安拗不过妹妹,只要吩咐人用油布先将尸体裹住再抬走。
清欢吩咐凤雏一起撑开块油布,盖在了脚印之上。
手里还有两块油布,一块可以用来和凤雏一起遮雨,另一块……
徐清欢看向站在树下的宋成暄,拿起一块油布走过去。
“宋公子,这雨看来还要下一会儿,你也遮一遮吧!”
她仰着头看他,雨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下来,一双眼睛也像是被雨水打湿了般,如湖底的一轮明月,被风一吹在湖底泛着波澜。
徐清欢抬头看过去,宋成暄迟迟没有将油布从她手中接过来,他只是那样站着,一双眼睛幽深,不知思量些什么,他们如这般的对视前世今生都有过,只是每次她都猜不到他的心思。
前世互为对手,今生一切重来之后,却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发生变化,虽然依旧互相防备互相猜忌,却也因为查案而联手,人生当真奇妙的很,即便她重活一遍,依旧不知何时会发生什么事,就如同这倾盆而落的大雨。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来,他的眼睛微微闪烁,带着某种危险而邪气的光彩,就像前世宫宴时,他们隔着一扇屏风对立,他的目光仿佛也是如此……
最终他伸出手来,她立即松开了手,却不想他根本还没有拿到油布,眼看着油布瞬间滑落,惊诧之中她慌忙去接,油布倒是又被抓在了手中,却也不小心碰到了他那修长的手指。
那手指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冰冷,即便在这样的天气里,都带着几分暖意。
他嘴角微翘,仿佛在笑她的慌乱,她只是一时大意,他倒是不失时机的讥嘲一番。
宋成暄将油布撑开,大步走到她遮盖的脚印旁,抽出腰间的短刃在地上挖出沟壑,以免雨水浸上来。
徐清欢不禁哂然她竟然忘记了这个,若是脚印被水淹了,她遮起来又有什么用处。
等到徐青安送完尸身回来,才护着徐清欢和凤雏向道观走去。
路本来就很难走,如今淋了雨格外的湿滑,徐青安生怕妹妹不小心跌倒,紧张地跟在旁边护着。
迎着风向上攀爬,雨水将脸颊打得生疼,倒让清欢想到了北疆的天气,风如刀割般吹在脸上,开始她还不适应,可是慢慢的也就视为寻常了。
如今这幅身子还没受过许多风吹雨打,不免会忍不住瑟瑟发抖,她正要咬牙加快脚步,却不知为何面前的风忽然又弱了许多,她抬起头来看到了宋成暄那高大的身影,有意无意地挡在了她面前。
徐清欢不由地一怔,想要说些什么,奈何风雨之中不宜停留,只得一口气走到道观中。
到了安稳之处,徐清欢正要上前向宋成暄道谢,宋成暄却未曾停下脚步,很快就走开了,仿佛他方才不是有意在照顾她。
可能是她多想了。
徐清欢转头看向外面的大雨有些担忧。
徐青安道:“妹妹放心,孟凌云带着人看着那些脚印,不会有事。”
“我是担心雷叔,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回来。”
道观拿出干净的布巾让众人擦拭。
凤雏低声道:“这可怎么得了,我们又没有带干净的衣裙。”
“这是徐妹妹吗?”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来。
徐清欢看过去,只见十四五岁的少女扶着一位夫人走上前,徐清欢一眼就认出来,这两位是兵部尚书洪传庭家的女眷。
“夫人,洪姐姐。”徐清欢上前见礼。
洪贵霞是洪传庭和夫人的独女,洪夫人产下女儿之后受了风寒,身子一直不好,从此之后没有再为洪家添上一儿半女,洪老夫人恐怕洪家从此断了香火传承,催促洪传庭纳妾,偏生洪传庭与夫人感情甚笃,绝不肯房中再有他人,洪老夫人拗不过,只得在儿媳身上下功夫,不止自己四处去寻药来,初一十五必然打发儿媳去佛门、道观上香祈福。
没想到今天这样巧,洪夫人正好来上香。
洪贵霞走上前低声道:“我们也没带多余的衣物,但是我和母亲能匀出一身衣服给你换上,只要你不嫌弃,先将就一下,等下人将你的衣服烤干了再换上,否则你这样定然要生病。”
“是啊,”洪夫人道,“听霞姐儿的吧,这身子是根本不能大意。”
徐清欢忙道:“夫人和姐姐的好意,我心中感激,哪有什么嫌弃之说。”
“那就快走吧。”洪贵霞一把拉住了徐清欢。
衣服很快换好了,徐清欢舒了一口气,身上的寒气终于被驱散开来,洪贵霞也想让身边的丫鬟给凤雏匀出一身衣服,奈何洪家的丫鬟长得都瘦小,两个加起来抵不上凤雏一人,凤雏干脆要了一套崭新的道袍穿,然后想要学着张真人的模样,露出几分莫测的笑容,肚腹却在这时不争气地响起来。
洪贵霞抿嘴一笑:“我们带了素糕,你们吃一下垫补垫补,我们总要等到雨停了才能下山呢。”
洪夫人摇摇头:“也不知府衙的人什么时候到,早知会遇见这样的事,今天就不来上香了。”
徐清欢道:“这处道观很小,夫人如何想到来这里?”
洪夫人抿了一口茶:“我听说这处道观刚刚请来了厚土娘娘,于是才想来拜祭。”
“母亲不用遮遮掩掩,就直接说好了,我们家的事想必清欢也有耳闻,”洪贵霞见左右没有旁人便直呼清欢的名字,“我祖母发愿,只要京中有一处安放厚土娘娘神像或牌位,我们家都会来祭拜,所以京中但凡有什么道观请了厚土娘娘,必然会送一份帖子到我们家。”
厚土娘娘是大地之母,主掌阴阳孕化,洪夫人来此处自然是求子。
洪夫人叹了口气:“这道观很小,仙君主位不多,观主才化了善缘,另建了两座大殿,供奉厚土娘娘和玄女娘娘,大约是期望道观中香火盛一些。”
徐清欢一怔:“夫人说玄女娘娘也是道观才供奉上的?”
洪夫人颔首道:“没想到玄女娘娘的金身还没塑好,殿里就差点出了人命,只怕以后也没有人前来送香火了,还好外面人还不知晓这里供奉过玄女娘娘,道观只要另起大殿,再请一位仙君也就是了。”
玄女娘娘是除暴安良的女神,孙二太太来拜祭玄女娘娘也无可厚非。
不过孙二太太如何知晓这里有玄女娘娘的,难道观主也送了帖子给孙二太太?
想到这里徐清欢快步走出门,趁着外面尚且一片混乱,她要好好问问孙二太太。
刚走出屋子,只听外面道:“来了,来了。”
徐清欢顺着声音看过去,黄清和浑身湿透、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徐清欢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洪贵霞。
没想到黄清和、洪贵霞夫妻两个会在这里见面。
第一百二十四章 抓到她
眼前的人让徐清欢不禁略微恍惚。
前世黄清和好不容易才娶到了洪贵霞,两个人婚后相扶相持十分恩爱,所以黄清和去世之后,洪贵霞很快也追随而去,当时既让她觉得心酸又心生羡慕。
不知今生两个人能不能再续前缘,若能如此,但愿他们不要再多波折,能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想到这里徐清欢又觉得好笑,她竟然还生出几分红娘的心思来,不过她还是相信有情人终成眷属,若是冤家谁也撇不脱,她不必做那些多余的事。
……
黄清和冒着风雨一路到此处,官服紧紧地裹在身上,脸色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格外的苍白。
这次他上了凶徒的当,不但无功而返现在又闹出了人命,恐怕这次回去之后就要被朝廷怪罪,可既然他还一日没有脱掉官服,就还要尽自己所能继续追查下去。
黄清和打起精神向众人了解案情。
“大小姐,”雷叔上前道,“周围我已经查看了,没有发现其他可疑的人。”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前来杀人的只有一个凶徒。
照这样推断一下案情,那凶徒在山下时遇见道士,杀掉道士之后又来到道观中,最终向孙二太太、孙润安行凶。
什么原因让他必须要在仓促中杀了那道士呢?除非是因为道士见他行踪可疑前来盘问,他恐怕事败被人察觉,这次就会功亏一篑。
这样推论的话,就更加奇怪了,这里虽说偏僻了些,百姓上山打柴也是寻常事,道士若是看到一个生人就觉得可疑那也同样不合常理。
徐清欢刚想要让哥哥去请观主,眼下她可以暂时不去惊动孙二太太,先将观主请来询问,也许会发现更多疑点。
徐清欢还没开口,就看到张真人带着个须发花白的老道士赶过来,见到这两个人,徐清欢抬起头去人群中找宋成暄。
只见宋成暄正在与孙润安说话,也许是注意到她的目光,宋成暄抬起头来,四目相交,视线停留片刻,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他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的肯定。
方才孙二太太和孙润安遇袭时,宋成暄对孙二太太只是有些怀疑,现在恐怕已经找到了蛛丝马迹,愈发证实了他的猜测。
“黄大人。”观主的声音打断了徐清欢的思绪。
观主走到黄清和面前行礼:“观中的人已经都在大殿中,黄大人若是想要查问,移步过去便可。”
徐青安想要说话,却被徐清欢拦住。
黄清和断案有自己的思量,而且这种情况下,用不着他们提醒,黄清和就该想到了先去查验死去道士的尸身。
黄清和果然道:“那死去的道人叫什么名字?平日里可与人有什么冤仇。”
即便在道观发现了凶徒,看起来那道士之死也与这凶徒有关,但是不能轻易地就将两个案子并在一起,不加以查问。
断案必须严谨,黄清和一直遵循此道,若是衙门都能如此,就会避免许多冤案的发生。
前世黄清和就是如此,所以凡是黄清和经手的案子,都会让人多几分信任,徐清欢转头看向观主。
观主道:“这是小徒玄诚,八岁就上了道观,为人最是温和,不曾与人有半句争执,也是观中最为细心的弟子,更不会和什么人结仇。”说到这里,观主的眼睛微红,脸上浮起几分伤心的神情。
黄清和道:“玄诚为何今日不在观中?”
观主道:“玄诚喜好医理,平日会去周围山上采药,山上的弟子病了都是玄诚在照顾。”说到这里观主仿佛想到了什么不由地一顿。
黄清和耐心地等着。
观主抿了抿嘴道:“昨天早晨玄诚离开道观去采药时向我禀告,说这几日已经采来不少的药材,观中恐怕用不完,接下来的几天他都会留在观中将药材处理好,若是有多余的再拿来分给那些没钱抓药的百姓,按理说他今天不该出去的。”
黄清和微微蹙眉,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玄诚改变了想法。
“玄诚尸身被发现的地方没有见到药篓和采药用到的器具。”
女子的声音响起,黄清和转头看到了徐清欢,徐大小姐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黄清和虽然有许多话要问,现在却不是时机。
徐大小姐仿佛明白他心中所想,立即道:“黄大人,玄诚的尸身是我们发现的,所以关于此事我们必须要说清楚,另外关于此案还有些内情,我们自会原原本本向大人禀告。”
几句大人叫的黄清和脸上发烫,他大意失荆州,哪里配得上这个称呼。
黄清和点点头看向观主:“观中谁与玄诚走动的更近些,将他叫来问话。”
观主看向身边人道:“玄净在哪里?”
不出片刻功夫,一个哭得双眼红肿的道士走了过来向黄清和行礼:“玄净今天一早遇见玄诚师兄,便问师兄要去哪里,师兄说要去道观周围看一看,我当时没有在意以为玄诚师兄又去采药,后来才想起玄诚师兄好像并没有背药篓。”
玄净说到这里,又有一个道士道:“玄诚师兄昨日回到道观时还问我,道观中可有什么事发生,有没有不寻常的人到观中来。
这两天道观为玄女娘娘塑金身,大家都各有职司,我等并没有察觉道异状,我向师兄回了一句,也没有追问师兄到底是何意。”
这就对了。
黄清和心中也有了答案,那玄诚经常在这附近采药,若是有什么异动他必然先会察觉,他询问师兄弟这话,就是发现了行踪可疑的人,于是他今天才会匆匆下山查看,果然就遭了毒手。
这一切都说明一件事,凶徒早有预谋在此杀人,所以才会提前一日来观中附近查看情形,以便行动。
可他今天一早才命人假扮了孙二太太出门上香,孙二太太这才突然改变想法来到此处道观,凶徒怎么会提前料到孙二太太定会前来,事先做好了准备。
除非有人早就与凶徒提前约好,凶徒才会在这里等待。
黄清和看向孙二太太和孙润安所在之处。
“观主,”徐清欢道,“请问这玄女娘娘殿是最近才建好的吗?”
“是,”观主道,“其实玄女娘娘的金身还未塑好。”
徐清欢点点头:“那么知道观中已经供奉了玄女娘娘的人应该不多了?怪不得孙二太太来此处供灯时,大殿里没有旁人在。”
观主颔首。
黄清和眼前一亮,孙二太太刚刚入京没多久,怎么知道道观新供奉了玄女娘娘,到底是有人骗了孙二太太,还是孙二太太有问题,看来只有找孙二太太问一问才能得到答案。
想到这里,黄清和快步走向旁边的屋子。
孙二太太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见到黄清和立即道:“黄大人,您不是去抓凶徒了吗?怎地让凶徒跟随我们至此,枉我相信大人,差点就因此丢了性命。”
“二太太,”黄清和道,“你怎么会来到此地上香?又如何知晓这处道观玄女娘娘十分灵验的?”
孙二太太惊愕地道:“这有什么不妥……自然是让人询问之后才会来此地,我只求玄女娘娘保佑早日让衙门抓住那凶徒。”
第一百二十五章 让你张狂
孙二太太望着黄清和,她本以为黄清和赶来之后会立即向她赔礼,她可以将一肚子怨气都发在这个小官头上,让这个小官低三下四求饶,即便是这样从此之后他的仕途都不会再有什么指望。
于是见到黄清和,她的就鼓足了气势训斥过去,没想到黄清和倒来向她问话,这真是始料未及。
孙二太太皱起眉头:“黄大人不去审问凶徒,倒来问我这些,怪不得你查不清这些案子,再这样下去,恐怕黄大人也得挪挪地方,不能再在顺天府任职,以免遗祸百姓。”
孙二太太仰起头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不等黄清和说话,就吩咐身边的管事:“去看看雨若是停了我们就回家。”
管事还没出门却被衙差挡住。
黄清和道:“凶徒既然已经抓住,随时都可以审问他,但是有许多事现在不弄清楚,将来再追究恐怕就不易了。”
孙二太太皱起眉头:“既然如此,黄大人就好好查查,若是这次再无功而返,只怕黄大人无法向上峰交代。”
黄清和看向身边的书隶:“要向道观中所有人询问与案情有关的事宜并记录在案,你就在这里,将我们方才说的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书隶应了一声,立即让人去办,然后也在旁边设了桌案,开始书写起来。
孙二太太愈发觉得奇怪,她看一眼黄清和:“黄大人这是何意?”
黄清和道:“问话。”
孙二太太没想到这个小官竟然敢这样与她说话,正要发怒。
黄清和道:“是谁将孙二太太等人迎进道观的?”
一个小道士立即上前:“回大人,是陵阳。”
黄清和看向陵阳:“孙二太太来到道观之后都说了些什么,你原原本本地道来。”
陵阳应了一声,将孙二太太进了道观去给三清祖师上香,然后要求在玄女娘娘面前供灯的事说了个清清楚楚。
许多人还不知黄清和问此话何意。
黄清和看向孙二太太:“二太太为何要在玄女娘娘面前供灯。”
孙二太太颇为不耐烦:“我与大人说了好几遍,我来求玄女娘娘保佑早日让衙门抓住那凶徒,今日若不是黄大人去捉那凶徒,我也不会来供灯。”
黄清和道:“这么说二太太就是为了玄女娘娘而来了?”
孙二太太冷哼一声,莫不是黄大人是个傻子不成,她已经说了好几遍,姓黄的好像听不懂一般:“我自然是为了玄女娘娘而来。”
黄清和道:“二太太怎知这道观中有玄女娘娘。”
孙二太太道:“让人打听得知。”
黄清和道:“何时打听的。”
孙二太太冷声道:“早就知晓了,这还用我事先告诉大人吗?我早知这里的玄女娘娘非常灵验,才会来此地。”
听到这话,包括观主在内道士们都面露惊讶的神情。
黄清和等了一会儿,立即有衙差上前:“大人,张家带来的人都问了,在此之前孙二太太不曾让他们打听过‘白云观’是否供奉了玄女娘娘。”
黄清和看向观主。
观主立即道:“这玄女大殿是才有的,我们还没修葺完,很少有善人知道此事。”
孙二太太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一变,她抬起眼睛正好与黄清和四目相对。
黄清和目光平和,带着几分的威严:“二太太,本官交代过你,让你今日留在家中,为何你定然要前来白云观?这道观并不为许多人知晓,你却没有向道观中人打听,直接去拜玄女娘娘,到底是谁告诉你道观中有玄女娘娘大殿,本官立即将她传来询问。”
孙二太太的脸立即涨红,整个人变得不自在起来:“我……我忘记了……可能是听哪个下人提起。”
黄清和道:“本官立即就让人前往张家庄子上,询问那些下人,只要孙二太太说的是实话,一切必然有迹可循。”
“岂有此理,”孙二太太起身道,“你们竟然私设公堂……我本是苦主,你却抓住一件小事咄咄逼问,你这是办事不利恐怕被朝廷责罚,故意将罪责推在我身上,我何时知晓这里有玄女娘娘与此案有何关系,黄大人再这样纠缠,我定然要去顺天府告你一状。”
孙二太太说完就要向外面走去。
奈何衙差却堵住了门口。
外面的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天空开始放亮。
黄清和道:“本官方才说了,天降大雨我们被困此处,但案情紧急不可耽误,本官无可奈何才在这里向二太太问话,既然二太太是苦主,本官询问苦主也是合情合理,更何况本官询问孙二太太的事,对此案十分重要。”
孙二太太冷笑:“你们瞧瞧这就是当官人的本事,这是看我好欺负不成?”
黄清和摇头:“孙二太太不好欺负,谁都知道孙家是富贵人家,孙二老爷身具官职,更不可小视,但是律法大于天,对谁都是如此,何况此案涉及几条人命,但凡有一点蛛丝马迹,本官都会一查到底。”
黄清和说完,又有衙差上前禀告:“玄诚被杀之处留下的脚印和凶徒所穿的鞋子一般无二,仵作验尸说玄诚死了至少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黄清和看向孙二太太,“推算起来玄诚是一早被杀,那时候孙二太太还没来道观吧?”
孙二太太不由地向后退了一步:“这是怎么回事?”
黄清和道:“凶徒不知孙二太太要去哪里上香,必然会一路跟随,就算早孙二太太一步到道观埋伏,也不会早太久,”说到这里他凝视着孙二太太,“本官再问一句,那凶徒二太太可认识?”
孙二太太道:“自然不认识。”
黄清和道:“孙二太太仔细想想,也许这是破案的关键,那凶徒若是没有提前知晓二太太的行踪必然不会事先藏在此处。”
孙二太太仍旧不说话,孙润安不禁焦急:“母亲,您想一想,到底是谁提前跟您说了白云观,怂恿您前来……那人就有可能与凶徒串通好,在这里等着杀您,抓住了那人,也就能为父亲伸冤了啊。”
听到孙润安的话,孙二太太更是恼怒:“你也跟着来逼问我,我如何能想得出来。”
“我还有一事不解。”
一个淡漠的声音忽然响起。
众人看过去,只见宋成暄视线落在孙润安身上:“那凶徒可有机会杀了孙二太太?”
孙润安点头:“那凶徒将刀刃横在母亲脖颈上,用母亲性命要挟我。”
宋成暄道:“要挟你什么?”
孙润安一时语塞竟然回答不出来,他脑子里重新回想一遍方才大殿中的情形,凶徒没有杀母亲,而是带着母亲退到门口,然后母亲逃脱,凶徒便提着匕首来……
宋成暄接着道:“凶徒为了能够顺利行凶,不惜杀掉玄诚,如果他要杀的人就是孙二太太,为什么不立即动手,要给孙二太太逃脱的机会,最后见我们前来,凶徒还不肯罢手,那时候他又做了什么?”
凶徒被捉之前最后的举动孙润安自然记得清清楚楚,因为……
“那凶徒来掐我的脖子……”他忽然明白过来,“凶徒想要杀的人是我。”
到最后一刻凶徒明知无法逃脱,却还要做竭力一搏。
因为凶徒要杀的人就在眼前。
只要将人杀了,就算被捉也没有关系。
孙润安茫然地转头望向孙二太太:“母亲,那人要杀的不是您……是我……始终是我……”
孙二太太面上一僵。
孙润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一切也许并非什么魏王一党寻仇,而是与那件事有关:“是他……”
孙润安看着孙二太太:“是他对不对?”
这次孙二太太整个人竟然一抖,慌乱的神情一闪而过。
徐清欢正好看了个清清楚楚。
第一百二十六章 送入大牢
孙润安的目光又是惊讶又是悲伤,还有些万念俱灰的绝望,眼前母亲的神态已经说明了一切,他方才的猜测可能是对的。
母亲很有可能知晓这其中的事,而且……
孙润安想到在大殿中孙二太太紧紧抱着他的一双手臂。
他打了个冷颤,浑身上下如同被一桶冰水浇过。
为什么呢?
如果这是真的,可……为什么?
这是他的母亲啊。
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他想错了,他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孙润安开始不停地摇头,忽然上前要搀扶孙二太太:“母亲,我们回家去吧,这里的事……交给……”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戛然而止,因为孙二太太下意识地向后退去,眼睛中满是警惕。
孙润安伸出的手落了个空,他僵在那里,惊诧地抬起头,母亲这是在怕他,他们母子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短短一瞬间,孙润安眼睛发红,肩膀瑟瑟发抖,如同一只在风雨中被抛弃的雏鸟。
孙二太太这时候才回过神来,目光锐利地盯着孙润安:“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你口中的他是谁?”
孙润安吞咽一口,他想说什么,脸上却满是犹豫的神情。
“孙润安,”黄清和道,“你可知道其中的内情?”
孙润安依旧没有反应。
“孙润安,”黄清和扬声道,“这桩案子牵扯了几条人命,其中有两人一个是你父亲,一个是你的族兄,你这样隐瞒下去,可对得起他们?”
孙润安眼前浮起父亲的惨状。
黄清和接着道:“将你知晓的实情说出来。”
孙润安看向孙二太太:“父亲被人杀害之后,府衙曾上门询问母亲是否知晓父亲去了碧水河,母亲说不知。”
孙二太太目光闪动:“我当然不知道。”
孙润安神情平静:“母亲知道,父亲先我们一步进京,临走之前与我在书房里说话,让我小心照顾家里,还说我已经长大了,以后孙家要交到我手上,让我也要担起重任,我觉得父亲有些异样,就问父亲是不是出了事。
父亲说等这阵子过后再与我细谈,我问父亲准备去哪里,父亲只说母亲知晓。”
孙二太太立即矢口否认:“哪有这种事,你父亲恐怕是在敷衍你,你竟然就这样信了。”
孙润安更是失望:“父亲离开之后,我们第二天本要启程进京,母亲就说身子不适,要再歇一日才走,那天晚上被我抓到母亲身边的郑妈妈鬼鬼祟祟地守在父亲书房门口,我上前去就看到母亲在父亲书房里翻找些什么,母亲是在找父亲记的几本账目吧?”
这下孙二太太完全愣在那里,一颗心仿佛要跳出了嗓子。
孙润安道:“父亲去世之后,母亲向我打听之前父亲有没有交给过我什么,我说没有,其实这是在骗母亲。”
“孙润安,”孙二太太突然失态,“我早就知道你……”
孙二太太说到这里,想到自己的处境又紧紧地闭上了嘴。
孙润安晒然道:“现在看来是要把账目交给府衙查看,或许从中能够找到什么线索。”
孙润安话音刚落,只见眼前黑影一闪,一个东西破空向孙润安射去。
突然发生这种事,黄清和一时愣住,只是张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箭射出之后,那人又准备再次扣动机栝,却觉得肩膀一沉,紧接着是撕裂般的疼痛,整条臂膀仿佛都被人卸掉,那人还想要逃脱却被人紧紧地压住了脖颈,顿时整个人动弹不得。
再看屋子中,那袖箭不知被什么东西打偏,深深地刺入了旁边的桌案上。
几乎与袖箭同时落地的是一只茶碗。
徐清欢看向宋成暄,宋成暄面前只剩下了一只茶壶,方才此人自斟自饮,正是防备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一切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还没彻底从惊诧中回过神。
宋成暄淡淡地道:“从黄大人向孙润安问话开始,那人始终站在窗外,身影纹丝不动,正对着孙润安的方向,这样的距离,若是用淬了毒的袖箭就能直接取孙润安的性命。”
黄清和这才明白过来,正因为早有准备,所以才能在关键时刻救人。
窗外那人被雷叔绑缚住带了进来,将此人的面目看清楚孙二太太顿时面色大变,整个人仿佛都没有了力气,摇摇晃晃就要摔倒在地。
这人一身下人的打扮,正是孙二太太带来的孙家家人。
黄清和看向孙二太太:“孙二太太可认识他?”
孙二太太还没有说话。
“这……这是董瑞,”孙家管事妈妈惊呼一声,“董瑞……为何要害大爷……二太太……这……”
董瑞是孙二太太从娘家带来的下人,一直受孙二太太倚重,平日里很少言辞,今日突然有这样的举动,不要说其他人,就连与他极为熟悉的孙家下人都十分惊诧。
“不是我,不是我,”孙二太太惊慌道,“我方才在屋子里如何能吩咐他杀人,再说他杀了润安……我岂不是等于不打自招……我为何要这样做,大人……我是冤枉的。”
孙二太太第一次这样呼唤黄清和,此时此刻她已经完全乱了方寸。
黄清和冷冷地道:“孙二太太身边的心腹之人怎能不知晓孙二太太的心思,只怕孙润安说的账目十分关键,所以宁可冒险将人灭口,也不能让孙润安继续说下去,只要孙润安闭上嘴,就可以死无对证,孙二太太将罪责全都推在下人身上,自然就能脱身。”
孙二太太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我……我没有……是他要杀人……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若是怪在我身上,就是……就是草菅人命。”
“孙二太太放心,本官不会这样,”黄清和道,“本官会将您送入大牢仔细审问,若此案果然与您无关,绝不会让您背上冤屈,可如果此案与你有关……你也别想逃脱。”
孙二太太眼前发黑,看向身边的管事妈妈。
管事妈妈点点头就想要从屋子里离开。
黄清和本已经转过身去,却像是后脑勺长了眼睛:“凡是孙二太太带来的下人一个也不准走,全都带进衙门审问。”
衙差应了一声。
孙二太太慌乱中孙润安:“你倒是……说句话啊……难不成要看着母亲被送入大牢?”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无法逃脱
孙润安望着孙二太太,仿佛今日才认识她一般。
孙二太太接着道:“我怎么会害你,与我有什么好处,这必然是有人栽赃嫁祸。”
黄清和担忧地望着孙润安,孙二太太最怕的就是孙润安手中的账目,如果孙润安心软,也许不会将账目拿出来。
孙润安没有说话,他的脑海中浮起这些天所经历的一切,自然包括了孙二太太的异状。
终于在孙二太太的期盼下,孙润安道:“父亲去世之后,母亲不肯留在家中,总会睡不安寝,到底怕的是什么?”
孙二太太嘴唇嗡动。
孙润安接着道:“母亲说怕凶徒会来害您,儿子便将宅子里里外外都布置了人手,可母亲还是一副惊慌的模样,白日来还好,晚上就彻夜难眠,不但要将屋子里的灯都点亮,还要婆子陪着才能安睡,这也就罢了,您推脱伤心不去灵前陪伴父亲,闹着搬去了张家的庄子。
要知道张家庄子在城外,人多眼杂,稍不留意就会被人混进去,可奇怪的是母亲住进去之后不但不害怕了,而且住得还很舒坦,每次儿子去向母亲问安时都要想,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对,逼得母亲要去别人家住。
现在想来也许是儿子想错了,母亲怕的并不是凶徒,而是那些死去人的冤魂。
所以您才觉得符箓比护院更有用处,离开家中小院不必再对着父亲的灵柩,您的心……也就安稳了几分,是不是这样的。”
孙润安虽然在逼问孙二太太,可他的脸涨得通红,眼睛中竟然闪动着些许的期望,仿佛情愿孙二太太反驳他的话,厉声呵斥他,这样他反而会高兴。
一天之内经历两次刺杀,孙润安却依旧不敢接受眼前的现实,毕竟是他的母亲,他怎么敢轻易背叛。
“举头三尺有神明,母亲总是相信有仙人庇佑,日子才能过得平顺,”孙润安指了指道观,“想必这也是与仙人相通之地,所以才能在此抓住两个凶徒。”
说到这里,孙润安喘一口气:“母亲在此发誓,那些案子与您没有半点关系,若是撒谎必入畜生道……”
孙二太太看向那巍峨的大殿,身边又有道士默默悼念经文,她忽然害怕起来,竟然不敢说话。
孙润安一双眼睛终于沉寂下去,再也没有了光彩。
“来人,将人押走。”黄清和吩咐一声。
这次孙二太太竟然没有再挣扎,或许她也知道如今就算说破了天,这黄清和也绝不会放过她。
孙二太太临走之前将周围人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目光中闪动着怨愤的神情。
孙二太太等人被押走,黄清和看向宋成暄,他已经了解整件事的经过,知道这位宋大人着实帮了不少的忙:“宋大人在此之前是否已经知晓那董瑞可疑。”
宋成暄淡淡地道:“只是后来才察觉。”
听到这话,徐清欢不禁心中感叹,这奸人骗起人来果然眼睛都不眨一下。
如果他没有事先发现董瑞的可疑,怎么会找孙润安说话。
孙润安会想到孙二老爷离开时家中的异样,或许就是受了宋成暄的点拨,这人做事一向润物细无声,仿佛是不经意的举动,等你察觉时整桩事已在他的掌控之中。
宋成暄感觉到背后投来的一道目光,不禁微微扬了扬眉。
徐大小姐这是在耻笑他?
她何尝不是暗中谋划一切,先让雷叔将外面查个仔细,然后再对道观中人一一甄别,发现异样之后也不曾声张,雷叔在外也是盯着董瑞的举动。
黄清和能在道观里审问孙二太太,她定然在一旁怂恿,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么能让董瑞再度出手,众目睽睽之下抓了个正着。
大家彼此彼此。
宋成暄转头回望了徐清欢一眼,他那双眼睛黑黢黢的,貌似让人看不出其中的深意,但是她还是捕捉到了其中流淌的情绪,有一丝嘲讽的意味儿。
黄清和抱拳向宋成暄告辞。
宋成暄道:“照孙润安所说那账目十分重要,朝廷定然会当做证物收走查看。”
黄清和点点头。
宋成暄仿佛不经意地提起:“如今孙二太太有了嫌疑,此案不免会涉及丁家、张家,似这类繁复的案子,不知刑部会不会过问。”
黄清和心中一紧,宋大人的意思是恐怕有人插手这桩案子,刑部过问,他一个小小的通判自然不能主理,以国舅爷张家的手段,想要插手摆布案情并不难,人证可以随意更改供词,物证……对……物证……孙润安手中的账目不能有半点闪失。
想到这些,黄清和心中焦急:“我还有要务在身,等到书隶写好了文书几位就可以离开,宋大人对这桩案子多有臂助,我定然会在文书上提及。”
口中说感谢,做事倒是一丝不苟。
宋成暄没有再说话,转身看了看永夜,永夜立即带着身边人去找书隶。
……
“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洪贵霞走到徐清欢身边低声道,“既然已经抓住了凶徒还扣着我们做什么,尤其我们这样的女眷……”
徐清欢不禁抿嘴笑:“这位黄大人办案一丝不苟。”
洪贵霞道:“这我倒是看出来了,年纪轻轻一副凶巴巴的模样,”说着缩了缩脖子,“怪不得人都说,通判个个硬脾气,今天我算长了见识。”
徐清欢道:“我倒是觉得听这位黄大人问案,也有几分意思。”
洪贵霞一副敬谢不敏的模样:“下次我们出门可要看看黄历,不要再遇见这种事,更别再遇见这位什么……黄大人……想必这样的人所到之处都没有好事。”
徐清欢心中早就已经笑不可支,现在洪贵霞避之不及,也许很快……就会发现这位黄通判可是个极好的人,不但如此还是她的良人。
几个人下山回到城中已经很晚。
宋成暄走回院子中,洗了个澡换上干爽的衣服,重新坐在书房里。
这桩案子看似已经有了眉目,其实当中还有许多的疑点,就说那董瑞的举动就让人不解,如果不是万分紧急,绝不会在那时动手。
账目上记得是什么,才会让人如此在意。
宋成暄思量间,转过头去,看到了桌案上放着的油布,他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徐清欢递给他油布的那一刻。
她的手指微凉,明明被大雨浇的发抖,却还固执地将地上的足迹保护好,养在侯府的大小姐不该是一直锦衣玉食吗?为何凡事都要这般不遗余力地去争取。
他不该与她来往过多,这样为她思量更是没有任何的意义。
宋成暄不禁心中烦乱,站起身向外走去。
没有带任何人,他独自骑马来到城中一处荒废的宅院外,隐隐约约还能见到这宅子破败前的模样。
他随父母来京中时就住在此处,这处宅子留有他不少的回忆,那时的他心中有的都是欢欣。
这么多年过去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常常想及往事,开始想起来时会忍不住哭泣,可他还是固执的一遍遍的思量,恐怕哪一天就会忘记了。
这样的话就没有人再记得他们真正的模样,因为在世人眼中,他们只是魏贼夫妻。
“这位公子要不要来一碗扁食,”一个年过四旬的汉子笑着道,“我正要归家,若是你想吃,便给你做上一碗。”
看着那汉子推着的车,宋成暄点了点头:“来一碗吧!”
“这里可是处大户人家,”汉子边做扁食边闲谈,“我每次经过的时候都会看一眼,可惜了这么大的院子。”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同食
水烧开了,汉子将扁食放进锅中,很快就煮出了香味儿。
一张小桌子,一把矮凳子,物什看起来都十分的简陋,汉子笑容却是最真诚的。
宋成暄抬起眼睛道:“怎么不去繁华些的地方。”
汉子身子依着车,看似不经意,一双眼睛却注视着锅中扁食的火候:“那边的东街卖扁食的好几家,酒肆也有这些吃食,我在那里不过赚个吆喝,这几条巷子人也不少,我在这里久了也有人有意来寻,别看我这摊子小,在附近可有些名声。”
汉子唠唠叨叨,说到这里的时候还骄傲的仰起头:“我这扁食的味道可是京中第一家,好多酒楼的厨子都来我这里尝味道,可不管他们怎么偷学,都没我做的好吃。”
说话间扁食已经煮好。
“您尝尝,包你下次还想要,”汉子说着端起热腾腾的扁食送到宋成暄面前,“来喽。”
热腾腾的扁食果然香气扑鼻。
宋成暄正准备吃。
“我说呢,原来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传来。
宋成暄抬起头看过去,只见徐青安大摇大摆地走过来,脸上一副得了军功十二转的神情,趾高气昂地道:“我说有香气飘出来吧,绝对错不了。”
徐青安身后是安义侯。
三个人视线撞在一起都很惊讶,还是徐青安道:“宋大人也来吃扁食……真是巧了。”
这个巧来的可真不好。
卖扁食的汉子见三个人认识,就热络地将安义侯和徐青安请到同桌坐下。
大锅又煮起来,热气腾腾地熏着几个大男人。
汉子满面笑容地煮扁食,不时地投来一个目光,却不再说话了,体贴地将时间都留给三个熟人闲谈。
“我父亲就爱吃这碗扁食,方才还在四处找这家摊,”徐青安一边是严父,一边是面若冰霜的宋成暄,屁股下就像生了蒺藜,这两人不说话,他自然就得开口,“宋大人也认识这家摊子?”
宋成暄沉默半晌才淡淡地道:“凑巧遇见了。”
宋成暄坐在这里,就像一块寒冰,就连碗里蒸腾的热气也暖不得他似的,徐青安不禁心中咋舌。
还好这时候汉子将两碗扁食端上来,徐青安看着那白生生的扁食,水灵灵地在向他招手,也顾不得别的,先要祭祭他的五脏庙。
“吸溜”一口嘬进半勺汤汁,转眼又吞进一整个扁食,徐青安被烫的张着嘴向空中吐着热气,就像条张大嘴吞饵的大鲤鱼。
安义侯不禁觉得老脸发烫,吃个饭也要闹出惊天动地的声音,反观宋成暄不声不响地坐在那里,有自己的一定之规,仿佛任何事都影响不了他。
不知为何安义侯想起了魏王,本朝承继皇位向来传嫡传长,中宗皇帝早就立了先皇为太子,可是随着最小的儿子魏王长大,中宗皇帝就发现在众多子嗣之中,魏王最为出挑,魏王不止是聪明伶俐而且心思端正,行事有高宗皇帝的几分风采,中宗对魏王愈发的报以厚望甚至流露出另立太子的意图,让朝局一时动荡,魏王因此求了一块封地出京,这才让中宗皇帝彻底放弃了这样的想法,也算保全了先皇和魏王的兄弟之情。
先皇继位之后,魏王小心翼翼紧守本分,虽然后来回到京中在王府中居住,却也很少与朝臣来往,随着时间慢慢推移,魏王也以为那皇位给他带来的危机渐渐远去,却没想到……还是……
安义侯想到这里心中一沉,他来这附近吃扁食,也是找了个借口,想要看看王府。
宋成暄没想到还会与安义侯同桌而食,而且是在那他破败的家门之外,他留在这里只是想看看,对着这样的血腥之地,安义侯是否能食的安稳。
宋成暄看过去,却在安义侯眼睛中看到一抹怅然,宋成暄不由地皱起眉头,这是兔死狐悲,还是心中留有愧疚,不管是哪种都不必惺惺作态,当年父亲不想出面时,安义侯多次登门相请,转眼魏王府付出上百条性命,而登门杀人的却还是安义侯。
光凭这一点,此人有任何的感情流露都让他觉得可笑。
宋成暄放下碗,扁食刚刚尝起来味道的确不错,现在他却已经无心去碰触。
放下银钱,宋成暄转身欲走,那卖扁食的汉子忽然叫喊了一声,一个趔趄撞在了扁食摊子上,眼见一锅的热水就要浇下来,幸亏有人伸出手将锅重新稳住。
汉子松了口气,抬起头看到是那位冷面的客人。
方才不知从哪里来的一只野猫,绕在汉子脚边准备要食,那汉子一时没有注意便因此摔了一跤。
“多谢,多谢,”汉子道,“若不是客官帮忙,我可就要吃些苦头。”
“小心着些吧!”宋成暄淡淡地道。
不等汉子再说话,宋成暄已经转身走开,眨眼功夫消失在众人眼前。
徐青安道:“父亲不要跟他计较,这人一向如此。”走的时候不但不与他们打招呼,仿佛看也不愿意多看他们一眼。
那汉子却道:“我看那客官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否则怎么会来救我,我都没看清他是怎么到了我面前。”
安义侯思量片刻道:“他方才一直在这里吗?”
“可不是,”汉子笑道,“我一路走过来就看到他站在这里,于是问他要不要来一碗扁食。”
汉子说着向那破败的魏王府指过去:“大约也是奇怪这院子为何荒芜了吧!”
魏王府院子里有一棵榆钱树,如今那院墙塌了一片,榆钱树就露了出来,仿佛已经不属于那院落的一部分。
宋成暄便是站在那树下向院子里眺望。
安义侯和徐青安吃完扁食,那汉子也收拾了东西再一次推着独轮车向前走去,安义侯走到了那棵榆钱树下,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老树一直静立在那里,仿佛看尽了世间百态。
榆钱树上有个小小的树洞,安义侯伸手进去摸出了几块圆圆的石子,他还记得那孩子练习投掷的时候,喜欢将石子藏在这里,魏王府虽然经历了灭顶之灾,终究有些东西还是被保留下来。
这几年他常常来此地,经常会将这石子拿出来看,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冰冷的石子上面尚留有一丝温度。
一、二、三……九……
安义侯习惯地数着,忽然一顿,石子少了一枚,他不禁一僵,这是被谁拿走了吗?
第一百二十九章 怀疑
“父亲,您怎么了?”
徐青安看到父亲怔愣在那里,不禁低声呼唤。
安义侯手指微微一攥,然后装作若无其事:“没什么。”
石子被重新放回去。
安义侯的心却不能平静,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一直没有发生过变化,决计不该是偶然,难道真的有魏王的人回来了,而且还是知晓这个秘密的人,那……
安义侯只觉得热血涌向了胸口。
他不该因为这一个小小的变化就疑神疑鬼,但是他却又无法控制的去思量。
真的是偶然的话,那也太巧合了,如果是孩童所为,为何只单单丢了一枚,又或者是他来这里的事被人察觉,带走了一颗石子看看他的反应。
谁会有这样的心思。
这石子在旁人眼中什么都不是。
他不能慌,要稳住心神才行,想到这里他压制住心绪将石子重新放了回去,可即便如此他的手指还是忍不住颤抖。
一切恢复原状,他就像没事人一样,转身向家中走去,这一路上他没有再与儿子说一句话,脑海中不停地回想最近发生的事,哪里有什么不寻常。
最近清欢多次提及魏王谋反案,她与方才遇见的那个宋成暄在碧水河畔论案的时候……也提起了魏王的人。
宋成暄,他们刚刚还坐在一起吃扁食,在此之前宋成暄就站在那棵榆钱树附近。
会不会是他将石子拿走了。
不太可能,以宋成暄的年纪他能和魏王案有什么关系,除非……
安义侯眼前浮起那孩子清晰的面容,魏王唯一的子嗣。
用魏王妃的话说,那孩子自出生时起就格外让人省心,很少会哭闹,脾气也极其温和,眉目生得十分清秀,称得上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那孩子从小就规规矩矩颇有礼数,他常常会说魏王是不是太严厉了些,将孩子养得似个小大人一样。
其实并不然,是那孩子性子天生就是如此,他教那孩子拳脚,那孩子学的极快,有一日他闲来无事问:“从小勤练拳脚,长大之后是否要带兵领将,冲锋陷阵,大展威风。”
那孩子却笑:“先生说有个好体魄将来也能好好地奉养双亲。”
皇亲贵胄的子弟多多少少都会骄纵些,在这孩子身上却找不到半点的影子。
魏王对儿子的期许也是希望他能做个闲散宗室。
如果那孩子还活着,也该是宋成暄那般的年纪,可……宋成暄与那孩子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宋成暄待人冷漠,身上总有种盛气凌人的傲慢,别说礼数,人前从来毫不客气,若是被谁犯在他手中,他必然毫不留情面。
可能是从小对付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海盗,竟比寻常的武将身上血腥气更浓些。
这样南辕北辙的性子,不像是同一个人,魏王一家被处置后,他也想过要找到一个活口,可惜宗人府已经清点了所有的尸身确认没人逃脱。
没有可能会漏下一个魏王世子爷,可这世上又有太多事,总会出人意料……
他不能随便猜疑,也不能随便做任何判断。
从现在开始,他要多留意宋成暄的举动。
回到家中安义侯去了书房,转身却又想起来叮嘱徐青安:“带回来的扁食不要让你妹妹多吃。”
徐青安点头:“我知道,我知道。”
徐清欢没想到刚刚洗了澡,就有热腾腾的扁食送上前,她闻了闻还是老味道:“父亲最喜欢的那家。”
“今日吃的不太舒坦,”徐青安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我和父亲遇见了一个人。”
徐清欢尝了一口,抬起头来:“哥哥说是谁?”
“宋大人,”徐青安道,“就在魏王府门口……你说说是不是冤家路窄。”
徐清欢静静地听着:“然后呢?”
徐青安愈发觉得与宋某的合不来:“这么好吃的扁食,他竟然剩下了。”下次再也不要与宋某同桌而食。
徐清欢点点头:“是挺好吃的,只是他没想到会遇见哥哥和父亲吧!”
徐青安明白过来:“你是说,他见到我们所以才吃不下去?”
以宋成暄对安义侯府表现出来的厌弃来说,的确如此。
“父亲呢?”徐清欢道,“父亲怎么样?”
“回来的路上什么话都没说,然后直接去书房了。”
会不会父亲也察觉到了什么。
徐清欢不再说话,将盛出的小半碗扁食吃了,另外多半碗自然进了凤雏的肚子。
“妹妹明日多睡一会儿,反正这案子也破了,下面的事就交给衙门来办。”
“谁说案子破了。”徐清欢小口小口地喝着热茶。
徐青安一愣:“没破?”
“谭二爷在哪里?聂荣的谜题也没解开,孙二太太为什么要杀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就算她真有这样狠的心肠,只怕也没有这样的头脑布置一切。”
徐青安道:“那你说……那真凶到底是谁?”
徐清欢摇摇头,凤翔案她是真的不知真凶是谁,这桩案子她隐约猜到了真凶,却不知他为何这样做。
“哥哥让我仔细想一想。”
送走了徐青安,徐清欢躺在床上让凤雏帮她梳理头发,乌黑的青丝亮泽顺滑,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凤雏道:“小姐明天戴珍珠的发簪吧,定然很好看。”
徐清欢抬起眼睛正好看到凤雏的面容,她微微一顿道:“凤雏你站到我床边。”
凤雏不明白徐清欢的用意,却还是站了起来。
徐清欢望过去,将凤雏的脸看得清清楚楚。
当时她让人冒充谭二去骗谭大太太说出整件事的实情,谭大太太没有说太多,谭大却以为来杀他的真是谭二,焦急之中将弟弟供了出来,她早感觉到其中应该另有隐情,直到现在才能确定谭大心机颇深,那时他的一番话根本就是说给他们听的。
因为这样躺在床上看过去,站在床边人的面容就会尽收眼底。
谭大根本早就知道了,来杀他的人不是谭二,谭大一直都在说谎。
……
将孙二太太关入大牢,黄清和就开始整理整桩案子的文书。
“大人,”书隶上前道,“府尹大人让您过去。”
来了。
黄清和虽然已经有所准备,还是皱起眉头,因为他知道即将面临的极有可能是张家人。
“都躲开,”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既然还没有定罪,怎么不能探看?那是我家夫人的妹妹,就算你们将她入狱,也不能阻拦我们送来饭食和衣衫。”
黄清和快步走了出去。
只见一个打扮富贵的夫人站在那里,见到他直接就道:“我妹妹在哪里?还不引我去见。”
第一百三十章 哄骗
张三太太沉着脸看着黄清和,只等黄清和说话。
黄清和立即明白了张家这次来到大牢的用意。
他之前判断案情有失,差点让孙润安被凶徒所杀,亏得后来在审问孙二太太之时抓住了行凶的董瑞,让查案有了进展,衙门才让他继续问案。
可现在,若是跟张三太太起了冲突,立即就会被上峰怪罪,张家就会有了借口将他踢出这个案子。
就像那位宋大人提醒的一样,果然回到顺天府之后,张家就会开始插手此事。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不要上当。
只要他不出纰漏,张家想要换掉他还要等上一两日,在这一两日之内,至少他还能用来整理案宗和证据,找出更多的线索。
所以不管怎么样,在这个时候他不会与张家起任何冲突。
黄清和想到这里,低声道:“我给太太引路。”
张三太太有些惊诧,她使人打听了,这个黄通判执拗的很,她的本意是来寻他的错处,只要与他起了争端,就可以让他滚回家去,再也不能插手这桩案子。
谁知黄清和会这样心平气和地与她说话。
张三太太微微皱起眉头,黄清和抬脚向前走去,她只好带着人跟上。
“书隶,”黄清和吩咐道,“按照顺天府大牢定下的规矩,凡是有人前来牢中探看,所说的话、所做的事,都要记进文书。”
书隶应了一声。
黄清和躬身向张三太太道:“三太太不要责怪,下官这也是按规矩办事。”
好个按规矩办事,张三太太冷冷地看过去,那黄清和却低着头不与她有任何眼神接触,一副十分避讳的模样。
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最终毫无用处。
黄清和客气的道:“三太太有什么话就问吧,您是女眷不方便在此久留。”其中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他可以让张三太太见到孙二太太,但是张三太太别想让他离开这里。
黄清和声音刚落,大牢里的孙二太太叫喊起来:“长姐,你快救我出去,这人竟然无端冤枉我,我哪里会做那种事……快……快放了我,我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
张三太太快步走上前,拉住了孙二太太伸出的手。
孙二太太手指收紧,一脸急切:“长姐,你是不是来接我的?”
“你放心,”张三太太打断孙二太太道,“有长姐在这里,不能让你平白受了冤枉,不管是什么案子都要有人证、物证,谁也不能凭空猜测给人论罪。”
说到这里,张三太太轻轻地晃了晃孙二太太的手:“你听姐姐说,我们会督促顺天府仔细查案,很快就会将你从这里接出去,母亲和哥哥都盼着你回家,府衙定会还你清白。”
黄清和静静地听着。
张三太太的话中貌似在心疼妹妹,其实是在给孙二太太定心,劝孙二太太不会慌乱,丁家和张家会想方设法将孙二太太救出去。
那么张家会怎么做呢?
指鹿为马,让那两个被抓的凶徒串改供词吗?
孙二太太果然安静下来,她紧攥着张三太太的手也松开了:“我相信姐姐不会不管我。”
“当然不会,”张三太太道,“你心中知道,我们不会丢下你不管。”
孙二太太点了点头。
张三太太说完这些看了看身边的管事妈妈,管事妈妈将衣物和食盒捧上前,衣服都是崭新的,料子摸起来就十分柔软,食盒里八样小菜,看起来十分的精致。
“太太您要保重自己的身子,”管事妈妈道,“这都是我们家太太亲手做的饭菜。”
孙二太太鼻子一酸,眼前顿时一片模糊:“姐姐待我好,我都会记在心上。”
“吃吧,”张三太太道,“你想吃些什么,明日我再送过来。”
孙二太太坐下,捧起了碗,她虽然食不知味,可必须要强迫自己多吃一些,姐姐说的对,她要养好身子,好端端地从这里出去。
管事妈妈道:“您吃了饭,奴婢服侍您换衣服。”
换衣服时黄清和自然不能在旁边,于是吩咐女役上前。
全都穿戴停当,张三太太才带着人离开,黄清和将张家人送出了大牢,行了礼才又折返回去。
张三太太撩开帘子刚刚踏上马车,立即有一双手臂从车厢中伸出来,牢牢地将她的腰身抱住。
张三太太就要惊呼出声,立即被人捂住了嘴。
“别动。”低沉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
张三太太伸出手去抓那人的臂膀,那人却不肯松开半分,张三太太张开嘴去咬那人的手掌,那人也不躲避反而送到她嘴边:“咬吧,反正你也会心疼。”
张三太太脸上满是恼怒的神情,整个人不再挣扎,那人干脆将她半搂半抱着坐下来。
“你疯了不成?”张三太太道,“若是吓到了我,你……”她的手放在小腹上。
“都是我不好,我的错,”张玉琮立即求饶,“我只是心中感念夫人的恩德,忍不住就……”
“我有什么恩德?”张三太太讥诮地道,“帮你摆平那些祸事?我今天不去,你去也是一样的,不……她若是见你会更加安心。”
张玉琮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你还不肯原谅我。”
张三太太看着张玉琮那张俊脸上满是伤悲,心中一软,嘴上却依旧道:“不用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她长长出一口气,“事到如今,你要打起精神应对,顺天府那小小的通判都敢与我们作对,他们会不会查到了什么?”
张玉琮皱起眉:“不可能,即便他们认为此事另有蹊跷,也不会知晓其中真正的内情,只要他们没有将所有一切弄清楚,不过死了几个人,对于张家来说不算什么,那黄清和本来就是个不识相的,等这件事后,我自然会收拾了他。
还有安义侯府徐家,闹到这一步也有他们在背后推波助澜。”
想到安义侯,张玉琮就愤恨不已。
张三太太道:“从前我没有将安义侯放在心上,而今看来那个徐大小姐不容小觑,对徐家人下手都不留情面,如今盯上这桩案子威势于我们不利,万一被她查出实情……”
“怕什么,”张玉琮道,“我还能敌不过一个女子?”
张三太太没有说话。
张玉琮眼睛中满是戾气:“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没有谁敢欺负我,我早就说过谁沾上那件事,谁就要死。
只是可惜了她那副好皮囊,等着吧,我要让他们知道与我作对的下场。”
张三太太道:“那账目……”
张玉琮冷笑:“明天刑部就会接手此案,与本案相关的所有证物都会送往刑部,自然包括那账本,我找了那么久都没将账本找到,现在总算拿到了手中。
这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一点我得感谢黄清和。”
张家马车渐行渐远,角落里的永夜也走了出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气势
借着天黑做遮掩,永夜能够离张家马车近一些,马车停在一堵矮墙旁,他站在那里,隐约能够听到从车厢里传出来的声音,虽然并不是很清楚,但是他能猜到大概。
永夜向宋成暄禀告:“张玉琮提到了账本,还说沾上这件事的人都要死。”张家当真是嚣张的很。
说到这里,永夜吞咽一口,一颗心紧紧地攥在一起,不知道此时该不该多嘴,他眨了眨眼睛,心一横:“张三太太还说起徐大小姐。”
宋成暄淡淡地看过去。
永夜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向他倾袭而来。
“大概的意思是,如果徐大小姐再查下去,张家就会动手。”
这在宋成暄的意料之中,如果此案与张家有关,必然是这样的结果,他虽然与张玉琮并不熟悉,但是这桩案子从头到尾的的处置方式,都能代表幕后之人是个凶狠、果断、张狂的性子。
尤其是在对付孙润安时,不惜损失掉两个人手,又将孙二太太陷入大牢之中,这样的人自然不吝啬多搭上几条性命。
对于他们来说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宋成暄的神情愈发的清冷。
见宋成暄不做声,永夜仗着胆子道:“公子,那我们该怎么办?”
宋成暄望过去淡淡地道:“你觉得呢?”
永夜有些为难,来京中时,公子说不宜在京中久留,军师也千叮万嘱,办好了事早些回到东南。
京中的情形太过复杂,公子牵连其中恐怕于己不利。
想到这里永夜小心翼翼地看了宋成暄一眼,公子身上仿佛隐隐有一丝杀气透出,就像是在海上发现了倭寇的踪迹,而公子对于倭寇向来不会心慈手软,更不会不战而退。
永夜舔了舔嘴唇:“公子说过此事涉及私运,说不得与倭寇有牵连,我们不该袖手旁观。”
说完之后,一阵静寂。
宋成暄抬起眼睛,眉眼间更添寒意。
当年的谋反案,定然有张家在背后谋划,这些年张家更是为所欲为,他早晚都会向张家下手,既然如此,让这一切早些到来又何妨。
也许对于军师来说,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什么算无遗策,更不见得事无巨细的谋划就能得到最好的结果。
宋成暄道:“去衙门里找黄清和,今晚他要见我一面。”
随着案情的发展,看似一切仍旧扑朔迷离,但其实幕后之人反而越来越清晰了。
黄清和现在应该已经有了思量,能够看清孰是孰非,那么必然肯来见他。
……
不消片刻功夫,一个衙差走到宋成暄面前:“宋大人,我们大人请您到值房说话,不过……恐怕要委屈您了。”
宋成暄淡淡地道:“我知道,我与黄大人见面,最好不要让人知晓,所以要尽量避开旁人。”
衙差低声道:“正是。”
已经是夜里,顺天府衙门里的人不多,黄清和又不能离开此处,相对比较安静的值房正好适合他们说话。
宋成暄走进门,黄清和正等在那里。
不必说太多客套话,宋成暄道:“关于此案,黄大人想必有很多内情还不知晓。”
黄清和点点头,而这正是他和宋大人见面的原因,想到这里他抬起头看向宋成暄,宋成暄神情淡漠,脸上不见有任何情绪波动,但是一双眼睛通透仿佛能够洞悉一切。
宋成暄道:“黄大人一定好奇我为何会关心这桩案子,身为东南的官员,在吏部办好了文书之后,我本该离开京城,而我也正是做此打算,会去而复返不止是在半途救下了谭光耀,还因为在此之前有人来找过我,透露给我一个消息。”
听到这话,黄清和眼睛一亮,他知道这个消息定然对此案十分重要。
宋成暄接着道:“有人拿了一块被海水浸泡过的银子给我看。”
被海水浸泡过的银子。
黄清和仿佛明白了些什么,方才看过的那些孙家的账目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宋成暄淡漠的声音又传来:“那人提起这银子时闪烁其词,只说他在查验王允案时,一个孩童将这块银子送到他手上,我与那人一向脾性不合,他却找到我说此事,黄大人可知是为什么?”
黄清和仔细一想立即明白了宋成暄的意思,他让人查过宋成暄其人,知道他是泉州招讨使,常年在泉州抗击倭寇和海盗,浸泡过海水的银子,首先让人想到的是海运,宋成暄自然对这些比寻常人更加敏感,那带着银子来找宋成暄的人,也是看准了这一点。
黄清和道:“难道他是在隐晦的指引宋大人去查私运?”
宋成暄微微勾起嘴唇,目光中透出几分轻蔑:“但凡涉及私运便是重案,而插手私运的人都绝非寻常人,朝廷上下恐怕都知晓这是个烫手山芋,指引我去查私运,只不过是因为他害怕引火上身,想要自保罢了。
若这是个天大的功劳,岂会推给旁人。”
黄清和颔首:“宋大人所说的确如此,想必那人也是以私利为重。”大周上下许多官员都是如此,遇到艰险谁又愿迎难而上,可若全都如此施为,恐怕世间也再无清明。
宋成暄微微眯起眼睛:“我本不该插手此事,我并非京官,在京中并无立足之地,贸然作为也不知会有什么后果,但我在泉州见过太多因私运带来的祸患,若是就此离去心中也着实放不下。”
黄清和连连点头。
宋成暄接着道:“更何况带回这银子的人从黄州而来,黄州是湖广之地,孙家是湖广的望族,这两件事怎会如此巧合地撞在一起。”
听到黄州这两个字,黄清和十分的惊诧。
去黄州查王允案子的人,不就是李煦吗?
黄清和不由地想到李煦来找他时,有意无意地问及孙二老爷的案子,难道也是在探他的口风?
黄清和想要说些什么,可不知此时提起李煦应不应该,在全无把握的时候,他不愿意轻易断定一个人到底是好是坏。
这样想着,黄清和便愣在那里,仿佛无所适从。
宋成暄却道:“我只是将知晓的事都说出来,黄大人不必急于做出判断。”
黄清和额头上沁出冷汗,这位宋大人说话之间虽然并没有逼迫之意,可那淡淡的语调和不容置疑的口气,还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他心中那些小思量在宋大人面前好像也无所遁形。
好在宋大人说话直接,所有事明明白白地摆在他面前,让他不必再去做任何猜测,也没有刻意去左右他的思量。
宋成暄道:“孙润安手中的账目仿佛对这桩案子十分重要,正常的生意往来,岂能带来如此之多的杀戮。”
黄清和豁然开朗:“换成私运就不一样,”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激动,“可孙家的账目……”
宋成暄道:“孙家的账目看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
黄清和点头。
宋成暄微微一笑,可是笑容中却没有任何的温度:“谁又会将朝廷禁运的货物写入账目之中?”
可以预料黄清和必然一无所获。
黄清和欲言又止。
“黄大人想说,既然如此孙二太太何必千方百计要得到那本账目,”宋成暄道,“简单的很,黄大人看不出蹊跷的东西,旁人却不一定看不明白。”
黄清和道:“宋大人指的‘旁人’就是孙二太太那些人。”
“不止,”宋成暄站起身,垂下眼睛,脸上有种俾睨天下的傲气,“还有了解他们这些勾当的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 动手
黄清和一时因为宋成暄的气度怔愣在那里,半晌才道:“宋大人所说的是……一直严查私运的人。”
譬如。
这位宋大人。
黄清和仔细地思量起与泉州相关之事。
多年前泉州与倭寇大战,虽然最终以打了胜仗,但是泉州水师几乎损伤殆尽。
现任兵部尚书洪传庭因此屡向朝廷请要兵马,要在倭寇再次到来之前,为朝廷培养出新的水师,可朝臣对水师并不看好,甚至有人提出不如退海千里重金铸修城墙,如同对抗北疆的异族一般,只要守城不出,那些人便无可奈何,最好免了海上的贸易往来,这样也就一了百了。
洪传庭痛斥那些人不知晓沿海百姓之苦,不要说建造如北疆般城墙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没有建成之前,难道沿海百姓就要忍受倭寇的欺凌,而且朝廷治下的海上贸易,也改善了沿海百姓的生活,再说,一味的退让最终只会让倭寇愈发轻视大周。
对于大周朝廷来说,建造城墙比训练水师更难,所以朝廷接受了洪传庭的提议,只不过征上来的兵士数量远远不够组建水师的需求,即便如此泉州水师一直在坚持,始终守着沿海一线,年过七旬的泉州水师总兵石老将军治军颇严,始终亲力亲为带兵迎击倭寇和海盗,让人不得不敬佩。
可当石老将军致仕归乡之后,朝中上下却没有合适人选去接替石老将军,只有一个人上书愿意前往泉州任职。
此人就是如今的泉州水师总兵薛沉,薛家乃太祖马夫出身,家中陆续有几个子弟在朝中任职,薛沉的威武将军也是因其父战死沙场而来,不过此人是个文弱书生,只能出入军营为主帅出谋划策,虽然在几次战役中起了不小的作用,但薛沉脾气一向不好,动辄就会与主帅起冲突,渐渐地没有人愿与他共事。
薛沉自己的身体底子极差,不能驰骋沙场,会的不过是“纸上谈兵”,无法单独在外领兵,如此一来,他就成了毫无用处之人。
薛沉那时已经年过四旬,仿佛对仕途也心灰意冷,于是他告病四处游历凑巧去了泉州,不知薛沉在泉州遇见了什么事,再回来时竟像换了个人一般,不但重新关切政务,还洋洋洒洒写了万言奏折详述泉州战局,石老将军致仕后,他更是三番两次请求觐见皇上,请皇上允许他前往泉州。
反正也没有合适的人选,皇上命薛沉暂代水师总兵之职,许多人暗中欢欣,谁都知道石老将军离开的消息传到倭寇,倭寇必会来犯,谁若是带着水师打了败仗都会被朝廷责罚,薛沉算是为他们承担了罪责。
许多人都断定薛沉会大败而归。
让人没想到的是,薛沉不仅打了胜仗,而且将所有来犯的倭寇诛杀殆尽,威慑了倭寇也让水师的精神为之振奋,薛沉的手段竟然比石老将军更加狠厉。
接下来几年,泉州水师越发的厉害,不论倭寇还是海盗都别想在泉州水师眼皮底下蒙混过关,前阵子的大战更是烧了倭寇二十多艘战船,薛沉的威名也因此传遍大周。
从这些事上可见泉州对倭寇和私运的态度,要说大周最有决心对付私运商贾的人,那就是他们。
思量完这些,黄清和向宋成暄行礼:“请宋大人指点迷津。”
……
孙润安拿出的那本账目就应该是孙二老爷被杀的原因。
那是账目上记录的都是简单的货物往来数目,上面的货物也都是朝廷允许买卖之物,譬如绫罗绸缎、棉花、玉石、珍珠等。
黄清和将账目递给宋成暄看:“开始我也想在账目上找到孙家和丁家、张家的牵扯,却没有发现。”
也就是说那些牵扯并不是表面上的。
黄清和接着道:“严家是玉石起家,孙家主要贩卖丝绸、布匹,近年来多了些宝石、珍珠。”
宋成暄翻看着账目半晌才道:“这本账目一定和孙家其他的账目不同,孙家这样的商贾,应该每日都有钱财、货物进出,这本账目却大约每个月只记一次。”
这一点黄清和也发现了:“是不是说着账目记录的货物极为特殊。”
宋成暄道:“而且每次记录的货物都数额极大。”
黄清和点头。
宋成暄接着问:“商贾记账都有他的一定之规,孙二老爷这样做有什么道理?”
黄清和思量着道:“会不会是将当月所有的买卖集中记在一起。”
“若真是分月的账目,就该在每月月底记录,而这一本记录的时间却不固定,在六、七、八月时格外的明显,例如去年六七月就没有任何的记载。”
黄清和不明白:“那为什么呢?”
“因为大风,”宋成暄抬起头,眼睛微微闪烁,“大风、暴雨倾袭,没有一只船能下海。”
黄清和惊呼一声:“这本账记的是从海上运来或是运出的货物。”
“最后一笔账目记在了今年一月,”宋成暄道,“孙家第一次出事是在什么时候?”
“二月底,”黄清和记得十分清楚,“就是在二月底。”这就是这本账目和这桩案子的联系。
黄清和道:“可即便孙家在海上往来货物,这些也不是朝廷严令禁止的物品。”
宋成暄没有说话端起茶抿了一口。
屋子里一时安静,黄清和脑子里不停地转着:“他记的虽然是绫罗绸缎、香料,很有可能只是个幌子,他们真正买卖的并非这些物什,可我们要怎么证明……”
“黄大人不用证明,只需要孙家给出凭证,不论是买还是卖,孙家都必须有凭据,只要与这账目上的物什核对不上,孙家就有问题。”
抓到了,这是孙家真正的秘密。
宋成暄道:“黄大人还可以将那人唤来询问。”
宋大人所指的那人,就是将浸泡海水的银子递给宋大人看的人。
“可是……李煦?”黄清和问出口。
宋成暄没有否认:“黄大人今晚大约要去敲响刑部尚书的家门,但凡涉及私运,朝廷都当做重案,但黄大人今晚所做只是第一步。”
黄清和自然明白。
“再去刑部尚书家中之前,黄大人还要做一件事。”
黄清和静静地听着。
宋成暄道:“让她见见江知忆。”
她指的是徐大小姐。
黄清和有些迟疑:“毕竟是顺天府大牢。”
宋成暄微微勾了勾嘴角:“想必大人能够做到。”
从顺天府出来,宋成暄回到小院子里。
张真人已经等得焦躁,见到宋成暄立即道:“薛……军师一定会怪公子,这样与张家对上,未免莽撞了些。”
莽撞吗?宋成暄扬了扬眉毛,他怎么不觉得,反而心中十分畅意。
第一百三十三章 捅破天
张真人看着宋成暄。
公子露出这样的神情,想必京中会掀起轩然大波。
张真人咂了咂嘴,他明知这是不对的,可是爱好热闹的他心中却一阵激动。
宋成暄坐下来,提笔开始在纸笺上书写孙润安拿出的那本账目,他虽然只翻开了一遍,却已经记得清清楚楚,孙二老爷的账不会随便记,上面的货物都是有所指代,丝绸必然代表一种东西,玉石则是另外一种。
这账目最大的漏洞就是,每个月要筹集这么多丝绸和玉石,即便孙家这样的大商贾也很难做到。
宋成暄将写好的递给张真人看。
张真人的表情立即变得认真的起来:“公子,不要说泉州就算是惠州、宁波我们都查的很严,如果有私运的船只往来绝不会半点不知晓。”
说完这些张真人明白过来:“倭寇、海盗的船只不能在常州靠岸,除非是他们自己有船能来回接送货物,这样的话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只要我去常州查查,在这账目记录的日期前后,都有哪些船出海,那就能获得更多的线索。”
“先将这些账目送去徐家,”宋成暄道,“然后你就出城去吧!”
张真人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再想想自己才铺好的热被窝,他本来想等到公子回来,忠言逆耳几句,然后去梦周公。
谁知道天还没亮就得赶路,还真以为道士能够御风而行,还不是靠得一双腿,唉,年纪大了就是没人疼。
张真人拿到账目走出书房,门口的永夜递过一个包袱。
张真人接过去一捏,里面应该是几张硬饼,张真人的脸立即黑下来,怪不得许多人找他算姻缘,谁不想有个知冷知热的媳妇在身边,只不过姻缘真是可遇不可求,想想他年轻时的伤心事……
不过低头看看手中的账目,张真人不由地想起了徐青安,心中又开心了许多,那位小友与情路上说不得比他还惨些,这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这样的时辰他自然见不得徐大小姐,不过到能去会会那小友。
……
“世子爷。”
徐青安正睡得香甜立即被人摇醒,他看了看窗外一片漆黑:“发生什么事了?”难不成是父亲在外惹了祸,有人登门兴师问罪了。
管事低声道:“大门外来了个道士自称张真人,说公子从他那里要了一套法门,还买了许多药丸没有付账,您今日必须要给他银子,否则就要等在门口,等侯爷去上朝时……在侯爷面前告您一状。”
管事说着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向徐青安身上看去,他们家世子爷可真是……惹起祸来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现在竟然从道士手中买药,仔细想想也知道那都是些什么药,世子爷小小年纪就痴迷此道可不好,将来要怎么为安义侯府传宗接代,这事让侯爷知晓,定然要打断世子爷一条腿。
“张真人,”徐青安眼前浮起那道貌岸然的神棍,他何时买了什么药丸,想到这里顿时怒气冲头,“将他打出去。”
徐青安躺在床上,脑海中有浮现出父亲气急败坏的模样,若是他与那杂毛老道是站在一起,那老道的话只怕更有说服力。
徐青安起身边穿长袍边向外走去。
管事看着世子爷的身板不禁叹息一声,果然那道士说的是实情。
“小友。”张真人叫得十分亲昵。
徐青安恨不得在张真人那张看似清净高远的脸上狠狠地打上一拳:“你来这里做什么?竟然还说……”
“仙道贵生,无量度人,”张真人将手中的账目递给徐青安,“世子爷一看便知。”
徐青安提起手中的灯笼一照仿佛是本账目,他立即想到在道观中孙润安说的账本。
难不成这就是……
徐青安一脸疑惑地看过去。
“小友,道人不欺你,这可是好东西,小友要好好保管。”
徐青安将账目揣进怀里。
张真人神秘一笑,转身离开。
徐青安提着灯走回去,张真人为何赶着在这时候将账目送来,难道不能等到明日天亮,那样便不用寻什么借口……除非天亮就来不及了,他要立即将账目送给妹妹看。
管事吩咐下人重新将门关好:“今晚的事谁也不准多嘴。”现在只希望世子爷能早日迷途知返。
徐清欢还没有睡着,听到外面有响动立即起身。
凤雏端了灯进来侍奉:“是世子爷。”
徐清欢穿好衣服走到外间,徐青安立即将手中的账目递了过去:“张真人带来的,八成是让我交给妹妹。”
张真人是宋成暄的人,她知道宋成暄定然会想方设法去看孙家的账目,可她没料到他会将账目交给她看。
每次与他一起查案,他都始终对她多有防备,安义侯府更是让他感觉到不快和憎恨,除非是她猜到了结果,否则他定然不会主动相告。
今天这是为什么?
徐清欢将账目接到手中一张张地看起来,心中的疑惑很快就会眼前的账目所吸引。
这看起来是本普通的账目,只是简单的记录了买卖的物什,她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将账目上记录的所有日期都写下来,徐清欢眼前一亮,这就是宋成暄要告诉她的,孙二老爷这本账目记的应该是每月私运的货物。
孙家人和严老爷之死该是跟私货有关,那么谭家在其中起着什么样的作用。
她必须立即去见江知忆,否则一切可能就来不及了。
“去找常娘子,”徐清欢吩咐凤雏,“再给我拿一套布衣来。”
……
江知忆睡不着,黄大人有意将孙二太太被捉的消息告诉她,可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因为这一切离真相还差的太远,除非……官府能够顺着孙二太太这条线索一直审下去。
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有人将牢门打开,走到她面前:“江知忆,大人要提审你。”
江知忆站起身跟着狱卒向前走去。
走进大牢角落里的一间屋子,江知忆抬起头来,不过让她意外的是站在屋子里的人并不是黄清和,而是曾给她验过身的女役。
屋子的门被关上,那女役身旁的少女抬起头来:“我们见过一面,你还记得吗?”
江知忆差点惊呼出声,她当然记得,这少女就是当时阻拦她离开道观的人,当时这少女说:“你们这样急着离去,倒像是要畏罪潜逃。”
然后她就被府衙的人带进了大牢。
“江知忆,”徐清欢道,“你知道谭二在哪里吗?他是死是活?”
江知忆没有开口。
徐清欢道:“害了你的人可是谭大?谭二才是真正想要帮你的人吧?”
江知忆的手微微颤抖,她有些惊诧地看着徐清欢。
徐清欢接着道:“您如今深陷大牢,谭二恐怕也九死一生,你可知道虽然孙二太太被抓,但是他们随时都可以将罪名推到谭二身上,若是他们找到了谭二,不管谭二生死,他们都会有办法让这桩案子在谭二身上了结。”
江知忆的眼睛发红,但她还是紧紧地抿着嘴。
“谭家做的生意也跟私运有关吧。”
如同一记响雷在江知忆头顶炸开,江知忆再也忍不住:“你……你都知道了……”
徐清欢道:“我猜,谭二不止是想要帮你,也想要救谭家,我虽然不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是让孙家和严家都被牵扯进去……我猜是私运出了差错,而这个差错……”
徐清欢指了指天:“可以捅破天。”
江知忆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她万万没想到还有人能够猜到这些。
第一百三十四章 惊人的真相
徐清欢看着江知忆,江知忆显然已经因她说的这番话而动容,可惜的是这份动容最终被猜忌和绝望吞没。
这样的情形也在徐清欢意料之中,毕竟江知忆经历了太多波折,所以即便她才道了其中的秘密,仍旧没有换来江知忆的信任,好在离天亮还有些时间,而且想知道实情,也未必就要江知忆自己说出来。
徐清欢道:“我们坐下来说话吧!”
江知忆只见少女的眉目舒展,脸上是从容、自信的神情,并没有因为她方才的沉默而退缩。
江知忆慢慢地坐下来,和方才相比她已经冷静许多:“你既然什么都猜到了,为何还来问我?恐怕让你失望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徐清欢道:“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何会去常州谭家,一个道姑又怎么与谭家兄弟有了牵连。
你不信任别人是因为被谭光耀所骗,如今你深陷大牢,谭光耀却在外过着他锦衣玉食的生活,你真的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江知忆闭上眼睛,一副听而不闻的模样,仿佛对徐清欢说的每个字都不关心。
徐清欢点点头:“你从小被困在道观中,心里定然积攒了许多的不甘,即便每日念道经,却还是难以平复您心中愤怒,为什么别人都能好好生活,而你偏偏沦落至此,终于有一天你知道了真相,原来一切都是被人所害,所以你想要复仇。
也许不光是复仇,若是一切大白于天下,你就能够改变如今的处境。”
听到这里,江知忆伸出手紧紧地攥住了手腕,仿佛要给自己支撑下去的力量。
徐清欢道:“我觉得你做的是对的,任何一个人都会这样选择。”
江知忆不由地睁开了眼睛。
徐清欢指了指她的手腕:“你手腕上的伤是哪里来的?”
上次女役为她验身时,看得十分仔细,她手腕上的伤定是女役告诉这少女的,江知忆吞咽一口没有说话,却将两只手放在了徐清欢看不到的地方,仿佛在藏匿不想让人知晓的秘密。
常娘子道:“手腕上伤痕有二十几道,它们颜色不同、深浅不一,伤痕互相交错,可见不是一次留下的,这样反反复复在同一个地方有损伤的情形我以前见过许多次,大多出现在自尽的人身上,而那些伤疤也都是他们自行残伤所致。”
江知忆手指不停地用力,将自己的手腕捏得生疼,仿佛她又回到那一个个的深夜,自己将自己割的血肉模糊。
小时候她一直在道观中生活,那些道姑每日让她烧水、打柴、收拾庭院,动辄任意辱骂,只要她有半点的错处,她们就会将她关进漆黑的柴房,不给她饭食,不给她水喝,有时候道姑会将她忘记,她几次差点就被活活地饿死。
那时候她想,如果饿死也很好,免得再受什么苦楚,可那些人不会让她轻易就死去。
随着她一天天的长大,那些道姑看她的目光中带着几分异样,她知道道姑们定然又有新的打算,可她还没能弄清楚,就被迷晕在了屋子中,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男人再解她身上的衣服,从那男人的污言秽语中她大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时她万念俱灰,恨不得立即去死,幸好吴妈妈赶来,将那男人打晕,带着她逃离了道观。
她也才知晓了自己的身世。
徐清欢道:“所以我说你的选择没有错,人在遭受磨难、万念俱灰时,选择自救是本性,而且你也没想要害别人,只想要一个公道。”
公道两个字,让江知忆鼻子发酸,眼前也是一片模糊。
她始终相信有公道,可她的公道又在哪里。
“也许这世上就没有公道。”江知忆喃喃自语。
徐清欢仿佛没有听到江知忆说话,继续道:“你不该是聂荣的女儿,那些人绝不会放过聂荣的妻女,不会留下任何活口,不过你也许与聂荣有些关系,你以聂荣女儿自居,是因为想要这样一对夫妻做你的父母,为他们复仇可以支撑你继续活下去,聂荣将军的身份,也能赶走你心中的阴霾,让你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孤苦无依的孤女。”
“不,”徐清欢这句话终于触动了江知忆心中最脆弱的部分,江知忆要用尽全力维护她最后的尊严,“他们是我的父母,只不过我不是他们亲生,我父母被倭寇所杀,聂荣夫妻见我可怜就将我带回家中抚养,如果不是他们被奸人所害,我已经被记在了聂夫人名下。”
终于说了出来,压在她肩膀上的重担仿佛轻了许多,江知忆长长地喘了口气,这少女每句话都击打在她心上,她终于还是说了实话。
徐清欢点点头:“所以你就去查聂荣一案,聂荣的罪名从倭国私运兵械开始,你四处奔走寻找线索,最终找到了谭家。
谭家在常州做生意,会被你盯上,必然是因为手上不干净,当时谭家主事的人是谭光耀,你以为借着谭光耀可以查到更多线索,却没想到你认错了人,谭光耀吃人不吐骨头,不但骗了你,还将你囚禁起来,多亏了谭光文将你从谭家救出,并且答应帮你复仇,巧合的是私运在这时候出了差错……”
徐清欢看着江知忆忽然之间明白过来:“你想要为聂荣夫妻复仇,那么你应该知道无论是孙家还是严家都不过是一个卒子,你真正想要对付的是张家,这就是你一直什么都不肯说的原因,你们手中握着能够扳倒张家的秘密,可是以你和谭二的力量无法撼动张家,你需要更多的帮手才行。”
事到如今,许多事都已经被少女猜中,江知忆也不再隐瞒:“那么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你是否也知晓?”
徐清欢眼睛一亮:“你向黄大人说的是实话,你没杀孙二老爷,不过孙二老爷会出现在碧水河,也是因为你。
那天晚上孙二老爷是去见你的,却没想到有人早就埋伏在那里,取了他的性命。
孙二老爷是不是答应要与你一起对付张家?”
江知忆今晚的情绪一再受到冲击,此时此刻她已经不能做出更多的反应:“你猜的没错,可惜就差一步,如果孙二老爷没死也许我们就有希望……”
“不,”徐清欢道,“不止差一步,你的一举一动早就被张家人知晓,张家之所以没有杀掉你,是因为你就是个饵,能钓出所有知晓此事的人,他就是要借用你将这些人都抓出来,一个个杀死,然后再嫁祸在你和谭二身上,这样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到他。”
江知忆睁大了眼睛:“你是说,我害了他们?可我已经收手,我不想再复仇了,我……”
“没用,”徐清欢道,“你早就成了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江知忆忽然激动起来:“找到他,你要找到谭光文,我不想让他死。”
徐清欢摇摇头:“不,在此之前你要告诉我,为什么孙二老爷肯和你们联手。”
江知忆咬了咬嘴唇:“你其实应该猜到了,因为私运出了事,张家想要孙家和严家顶罪,孙二老爷不是为了帮我,而是要为孙家寻一条活路。”
第一百三十五章 信任
徐清欢没有说话,示意江知忆继续说下去。
江知忆道:“孙家和张家是什么关系,怎么可能随便就跟张家翻脸,是因为孙家和严家每个月送出海的那几条船被倭寇扣下了。
你有一件事没有猜对,并不是谭光文将我救出来之后,私运的船只出了问题,而是在此之前谭家去接船时,发现船没有按时回来。”
徐清欢点点头:“就是因为私运的船出了问题,谭光耀带着人去处置,谭光文才找到了机会救你。”
江知忆回想起谭光文,脸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神情:“光文将我救出来之后,跟我说了许多谭家的事,谭家原本是正经的商贾,谭老爷去世之后,才买卖些私运的货物,不过每次也不敢多卖,生怕会出问题,直到这两年谭光耀通过凤翔徐家攀上了关系,将买卖做大了些。”
徐清欢微微皱眉,凤翔徐家,谭光耀说的难不成是徐二老爷。
谭大太太当年来到安义侯府想要攀结权贵不成,不知怎么和徐二老爷有了联系,徐二老爷私底下与张家来往,自然能够为谭家引荐,即便张家不能出面走私货,孙家手下正缺人手,这样一来岂不是各取所需。
原来是这样。
到底是品性相投的人都会凑在一处,徐二老爷将谭家送上了这样一条不归路。
江知忆继续说:“原本我以为只是几船货而已,不会有什么大事,谭家上面是孙家,孙家这样的大商贾,这几船货物自然赔得起,再说孙家岂能吃这样的亏,孙家长房的大爷带着人乘船去找那些人算账,一船几十个人去,只剩下六个人回来,据说是遇见了海龙,去的人都被海龙吃了,因此孙家还买了不少贡品祭拜海龙,希望下次海上走商顺顺利利。”
徐清欢知道经常出海的人是相信这些,孙家这话听起来好像没什么不妥,不过事情正好出在孙家那几船货物丢失之后,那就有问题了。
而且这个孙家大爷也是孙家第一个被杀的人,孙家大爷的死一定与这件事有关。
徐清欢道:“这件事过后,孙家是不是再也没提丢失货物的事?”
江知忆点点头:“外面的人说,孙家大爷将几船货物的钱要了回来,孙家也没有反驳,不过光文听到消息,这件事上孙家吃了大亏,光文还听到谭光耀和谭大太太说,孙家大爷悄悄告诉谭光耀,近期都不会再从海上走货,不但如此,以后都不要提起这桩事,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引来灾祸,总之让谭家从此守口如瓶。”
徐清欢道:“你可知道与孙家做生意的到底是什么人?”
江知忆自然知道其中一些内情,不过只是大概:“与孙家在海上接头的‘商贾’,除了做私运之外还是个有名的海盗,这海盗本事很大,常常出入倭国,手底下还有不少的倭人为他效命,孙家将大周的货物运给那海盗,再从海盗手中买来那些尚好的香料和宝石等物。”
徐清欢并不了解海盗和倭人的事,她不由地想到了宋成暄。
宋成暄在这里的话,说不定能够有些思量,大约知晓这个“商贾”是谁。
江知忆道:“总之孙家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谭光耀也不敢轻视,急忙处置手下的事,光文也就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哥哥平日做的生意,不止是谭家账目上的那些,谭光耀瞒着谭家私底下还另外给孙家做事。”
徐清欢道:“谭光文没说谭光耀私底下做些什么吗?”
江知忆摇头:“光文没说,我也不想问那些,谭光耀这个畜生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说到这里她长长地喘了口气,“经过了这件事我发现,我原本的谋划多么的可笑,我连一个谭光耀都对付不了,何谈孙家和张家。”
说完这些,江知忆眼睛中微微闪动:“光文说聂荣夫妻那么的良善,相比复仇他们更想看到我好好地活着,光文想要带着我离开常州。
我被光文说服了,却没想到走的那一天,光文却不见了,我正要让吴妈妈出去寻找光文,谭大太太忽然带人前来说我勾引她两个儿子,若是我还赖在常州不肯走,她就会天天让人来辱骂。”
徐清欢想到谭大太太的为人,就知道她会用出什么手段对付江知忆。
江知忆道:“我当时万念俱灰,自然不会再在常州逗留,就带着吴妈妈离开了,我本无处可去,原想着不如找个道观从此断绝红尘,半路上光文却找到了我,光文说当日被谭大太太绊住了,所以不能前来赴约,他让我先去京中等他,也许他找到了法子能够为聂荣夫妻报仇,也能为谭家赎罪。
我听到这话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追问光文到底发现了什么是,光文说私运的事早晚都会瞒不住,孙家和谭家可能都会被论罪,他想去孙家打听一下消息,让我去京中等他,他随后就会找我。
我不知要去哪里落脚,就想到了碧水河畔,于是我就去了碧水河畔的道观。”
徐清欢道:“谭光文为什么让你去京城?应该想要说服孙家向朝廷说出私运的来龙去脉,也好戴罪立功,孙二老爷必死无疑,孙家的族人总可以因此幸免,否则带给孙家的将会是更大的灾祸。
孙二老爷一定被谭光文说服了,可是有人事先走露了风声,孙家大爷和严老爷接连被杀,孙二老爷一定猜到了真凶到底是谁,所以赶来京城,做最后一搏。”
江知忆点点头:“我也是事后才想到的这些,孙二老爷死的那天晚上,我跟光文最后见了一面,光文说我们都会有危险,暂时不能相见,将来若是案情有所转机……”说到这里她下定决心,也许今晚是她和光文最后的机会,“如果案情有所转机,就让我拿一封信找到谭大太太,谭大太太会知道他在哪里,我将那封信藏在道观三清祖师像的肚子里。”
江知忆说完哂然一笑:“经历了这么多事,我还这么容易信任别人,也不知带给我们的是福还是祸……”话刚刚说到这里,一只手落在了她颤抖的肩膀上。
江知忆抬起头看到了那少女清澈的眼睛,那双眼眸中满是坚定的神情:“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竭力查出实情。”
说完这句话徐清欢走了出去,背后传来江知忆哽咽的声音。
徐清欢长长地叹了口气,竭力查案,是她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
徐清欢走出了刑部大牢,让她意外的是等在外面的除了徐青安之外还有父亲。
“爹,”徐清欢上前道,“您怎么来了。”
安义侯沉着脸:“你这样跑出来,连家中都不知会一声,是觉得父亲没用了,不能护着你了吗?”
徐清欢忙摇头。
旁边的徐青安大大地张开嘴,父亲方才见到他就威胁要打断他的腿,居然对妹妹是这样的口气。
“爹,”徐清欢轻声道,“现在来不及解释了,我们还要去找宋公子,这桩案子少不了他的帮忙。”
宋成暄,想到这个人安义侯心中一颤。
“好,我陪你一起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如意
宋成暄站在窗前望着房檐下那只红灯笼,灯笼随着风轻轻的摇摆。
“公子,天都快亮了,您去歇一歇吧!”
永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成暄转头看了看书桌,桌子上的文书都已经处置好了,好像已经没有什么理由要留在书房,这些年他做事一直都很有章法,可最近好像有些脱离他的掌控,想到这里他转身走了出去。
小厮见状忙跟上去侍奉,不知今天晚上公子怎么了,脸色比往日都阴沉许多似的,会不会是因为京中有事绊住了,心中不高兴。
小厮一边胡乱想着,一边将巾子捧过去。
“你下去吧……”
宋成暄突然的声音将小厮吓了一跳,手上的巾子差点掉在地上。
“公子,小的错了……”公子心情不好,他还在这里添乱。
宋成暄皱起眉头,今天晚上从永夜开始,身边侍奉的人都小心翼翼的,就像方才,不过是一件小事,还用得着这样大惊失色,仿佛他动辄就要杀人似的,他有那么吓人吗?
“我自己来。”
宋成暄拿着巾子大步走到水盆前,洗了脸又开始动手解领口的盘扣,脱好衣服,刚刚坐在床边上,小厮就要将桌边的灯端走,却感觉到一道凌厉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小厮忙缩回手,抬起头来:“公子,这……”
“放那里吧!”宋成暄淡淡地吩咐。
公子什么时候睡觉也要点灯了。
小厮却不敢多语,只好小心翼翼地退下,慢慢关好门。
“公子,”门上的下人匆匆走上前,“安义侯府徐家来人了,要见公子。”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宋成暄的声音传来:“知道了,将人请去堂屋。”
……
这时候宋成暄应该已经歇下了,如果不是为了这桩案子,她也不会匆匆上门来。
徐清欢目光落在堂屋的摆设上,长案上的摆件儿是寿山石和苏绣的屏风,屋子里挂着的匾额和字画看着很漂亮,但都是笔墨铺子随便就能买到的,屋子布置的一应俱全,但是也很随意和敷衍。
可见宋成暄只是将这里当做了落脚之处,并没有想过长住。
宋成暄的打算和前世是一样的,只是今生有了变化。
宋成暄到底为什么会出面呢?是因为这桩案子涉及私运,他才会插手吗?
毕竟他在泉州那么多年,对海盗、私运深恶痛绝。
徐清欢摇摇头,她好像不管前世、今生,对他了解都不够深刻,想到这里她抬起头来,正好望进了他那双如墨般漆黑的眼眸。
宋成暄站在门口,本来就要抬脚走进去,却见她低着头不知在思量些什么,她虽年纪不大,遇事却冷静的很,能自己做的绝不会假手于他人,这次若不是涉及私运,她也不会在此时登门。
即便现在来了,是否心中也在后悔,因为她知晓他对安义侯府的戒心,那么她一定也会对他多加防备。
宋成暄这样想着,却发现她的眼睛愈发清亮,仿佛有意驳斥他的猜测。
“宋大人。”
徐青安的声音传来,宋成暄淡淡地看了看安义侯和徐青安父子,没有说话,径直走到椅子旁坐下。
宋家下人奉上几杯茶。
屋子里仍旧是一片安宁,宋成暄依旧没有先开口的意思。
徐清欢拿出了怀中的账目放在桌子上:“多谢宋公子让人送这些给我,我刚刚已经在牢中见了江知忆。”
江知忆说的那些话,徐清欢重复给屋子里的几个人听。
张家如此在意这桩事,不惜借用魏王余孽做幌子杀掉孙二老爷,可见其中内情若是大白于天下,就连太后娘娘也无法一手遮掩。
安义侯仔细地听着没有插嘴,宋成暄在泉州为官,在场的所有人在海运这件事上,都没有他知晓的清楚,如果女儿觉得他能解决,也不会急着来这里。
徐清欢道:“宋大人是否能猜到,与张家、孙家做生意的是哪个海盗。”
乍听起来,好像没有眉目,但是仔细一想,却并非无迹可寻。
宋成暄没有说话,徐清欢接着道:“这个海盗能够与张家保持多年往来,自然是在海上纵横多年的人,每个月都能吃下孙家送来的大量货物,可见此人实力雄厚,不但如此,敢于威胁张家、孙家,说明他的情况最近有了变化,所以才不将张家放在眼里。
他对付张家不留任何情面,必然已经想过与张家最后可能会一拍两散,可见他并不依赖和张家的私运生意。
我们都知道张家在大周的地位,与张家交恶,谁又敢再与他有往来,从这方面上看,至少他该是与海上其他国家保持着密切的关系,如果再胆大些去猜想……”
宋成暄目光微微一动,望着徐清欢,他心中其实早有答案,却想要听她继续说下去。
徐清欢道:“一个居无定所的海盗,能有这样的底气,光靠在海上有些声望是远远不够的,一个人有了足够高的地位,才能如此蔑视一切,也才能让张家害怕,我怀疑那海盗在最近取得了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鉴于一直有倭人为他效命,这人很有可能在倭国占地为王,得到了倭人的拥护。”
宋成暄眼睛微眯,徐清欢在说这些的时候,下颌微微抬起,再次露出那种骄傲、自信的神采,这番话在他的意料之中,同时也让他不免惊讶。
也许她猜的并不全对,却说中了最关键的地方。
徐清欢接着道:“宋公子让人连夜将账目送给我,也是想让我去往顺天府大牢向江知忆求证此事。
在此之前,宋公子应该不但想到了与张家、孙家做生意的海盗是谁,而且也猜到了张家到底私卖的货物是什么。”
宋成暄忽然想起他将账目递给张真人时的情形,他那时在想些什么?至少不是她说的这些,他不由地微微弯起嘴唇,她到底还是有猜错的时候。
如果此时徐清欢抬起眼睛,定然会看到宋成暄眼睛中闪过一抹一样的神采,不过眨眼之间他便恢复如常。
宋成暄道:“孙二老爷每次记好账目,都会在落款添上一笔。”
徐清欢知道宋成暄所指。
孙二老爷每记完一次账目,都会在最后要么写一笔“一”,要么写一笔“丨”。
宋成暄道:“蜀中者为‘川硝’,山东者为‘土硝’,凡硝皆是朝廷禁卖之物,若有无官引而贩者,则以私货罪论之。”
硝是做火药必不可少的东西。
徐清欢眼前豁然一片清明:“而蜀地在西,山东在北,孙二老爷最终要记的应该是这批货的来源,如果记两个字不免太过明显,所以北字记作‘丨’,西子记作‘一’,这样一来,这本账目所有的秘密都解开了。”
安义侯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豁然起身:“张家竟然敢私运这些东西,”说到这里他看向宋成暄,“宋大人准备如何处置此事。”
宋成暄看向安义侯:“侯爷想要帮忙不成?如果我料错了,只怕朝廷会怪罪下来,牵连到安义侯府。”
安义侯皱眉:“发生了这种事,别说有所依据,就算只是有些风声也要一查到底,我怎会怕被牵连。”
第一百三十七章 情愫
即便安义侯这样说,宋成暄眼睛中的淡漠却没有少一分。
看到宋成暄如此,安义侯的心不禁一沉,立即想到了那天晚上魏王府外发生的事。
安义侯脑海中也再一次浮起那孩子的笑脸,不知是不是疑心作祟,他竟然下意识地将那孩子与眼前的宋成暄做比对,六七岁的孩子,长大之后面容肯定会有很大的变化,原来那圆圆的脸颊,稚嫩的神情一扫而光,长成一个俊逸的男子,不一定就会如玉般温润……
经历了家中巨变,能够存活下来,眉眼中自然会有狠厉和冰冷。
记忆中的那张小脸就像是一副画卷,在安义侯心中一次次被涂抹重新描绘成一个男子。
有些地方竟然与宋成暄看起来相似,安义侯的心不由自主地慌跳起来。
到底是疑心生暗鬼,还是自己真的找到了依据。
安义侯说出那番话之后,屋子里就一片安静,宋成暄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坐在那里神情淡漠,没有任何的回应。
安义侯和徐清欢没有说话,徐青安却已经坐不住道:“朝堂上敢于和张家对立的人不多,我父亲是其中一个。”
“哦,”宋成暄淡淡地道,“既然如此,安义侯应该对张家这些年的作为了然于胸,之前对张家私运之事就半点不知晓吗?”
“你,”徐青安瞪大眼睛,“张家有那么多子弟在朝为官,那张玉弛在北方养寇自重,还是我父亲会同几个老臣在皇上面前参了张玉弛一本,朝廷才减了北方一半的军资,你不在京中怎么会知晓这些事。”
徐青安还想说什么,却被安义侯阻拦:“张家私运的事我自然有耳闻,但是没有确切的证据,而且若是寻常的货物,就算告到御前张家也会安然无恙,对付任何一个人都需要时机,如今时机到了,自然会不遗余力地争取。”
说完这些,安义侯看了一眼女儿。
女儿一直沉默地坐在那里,就是想要他与宋成暄说话,以期他能了解其中的内情。
虽然宋成暄对他的态度一直异样,但既然能够坐在一起,就说明他们有些想法还是相同的。
从宋成暄对待张家私运一案的态度上来看,宋成暄做官心是正的,洪传庭当时对宋成暄的评价也是这般,女儿也是因此才会与他联手查案。
至于他对宋成暄的猜疑和想法,现在一时无法证实,但不妨碍在这件事上他从一旁帮衬。
安义侯道:“涉及私运,宋大人可以走兵部的路子告到御前,但你身为外官,总太过积极地插手,定然会被人诟病。
今天一早想必张家就会让自己人接手此案以便把控,顺天府的黄清和应该也会连夜写奏章说明此事,双方在朝堂上必然有一番争执,我知道几个御史平日里对张家做事颇有言辞,只要他们在朝堂上开口,张玉琮就很难达成目的,只有将此事尽可能地闹大,你们后面才能能更顺利。”
说完这些,安义侯看看博古架上的沙漏:“时间不早了,我也要回去准备一下。”
徐清欢也跟着起身,走到门口她转头看了宋成暄一眼。
宋成暄垂着眼睛,让人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色,只是让人觉得他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飘忽不定,但是他整个人却绷得很紧,应该说在看到父兄之后,他一直是这样的神情,嘴角紧紧地抿着,身上都是冷漠和疏离。
徐清欢接着向前走去。
宋成暄走到窗边,眼看着她沿着那条路走出这个院子,纤细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他眼前。
如果军师在这里,大约要说:“怎可与安义侯同谋此事。”
宋成暄胸口一阵莫名的疼痛,短短一瞬间,汗水濡湿了他的鬓角,他仿佛看到那个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孩子,被塞进粪桶之中被人送出城。
他还看到他胸口烂成一个大洞,鲜血不停地从他嗓子里咳出来。
就算喘一口气都疼得他几乎要晕厥,也许死了会更舒坦些,每一刻他都在想这样的话。
可他不能死。
要为父母报仇,要洗清父母身上的屈辱。
他得活着,必须活着。
这些他都没有忘,他也不可能会忘,可为什么他还要与安义侯坐在一起谋划此事,甚至看着安义侯插手,他真的需要安义侯的助力吗?
他根本不需要,他甚至可以立即离开,就看着安义侯和张家斗个你死我活,不管是什么结果,他都喜闻乐见。
这才是他最想要的。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外面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宋成暄推开门,走到了雨中。
雨水打湿了他青色的长袍,将他腰间的玉带变得更加冰冷。
一阵脚步声传来,一抹身影再次出现在院子里,是徐清欢。
宋成暄站着没有动,细雨从他脸颊上滑落,他的目光无比的幽暗,仿佛那轮被乌云遮挡的月亮。
可他却并不软弱,相反的浑身散发着一股迫人的杀气。
徐清欢显然没料到宋成暄会站在这里,她微微怔愣立即回过神来,无论是谁看到此时此刻的他都难免心生惧意,可她没忘记自己前来的目的。
徐清欢走上前几步,郑重地向宋成暄行礼:“谢谢你。”
在灯笼的照射下,他的眼睛有些泛红,可他依旧这样紧紧地盯着她,半晌终于开口:“为什么?”
徐清欢道:“因为这桩事,也因为我父亲。”
她猜到了吧。
这并不会让他意外,他接二连三的提示,本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宋成暄没有再说话。
雨水也打湿了她的衣衫,她也该离开了,却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从她眼角划过,擦去了停留在上面的水珠。
手指上散发的温度仿佛灼烫到了她,让她整个人惊愕在那里,心随之一颤,差点就要跃出喉咙,她立即后退一步,诧异地看向宋成暄。
站在那里的宋成暄却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只是一双眼眸更加晦暗,终于他转身走进了屋子,紧接着一个丫鬟匆匆忙忙走出来,撑开了手中的雨伞挡在徐清欢头顶。
徐清欢转身再次向院子外走去,仿佛方才发生的事不过是她的错觉。
她愈发不明白,宋成暄到底在想些什么。
……
外面的天空还是灰蒙蒙的一片,谭光耀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管事已经站在他床前。
“大爷,”管事低声道,“今天一早徐大小姐就来了。”
谭光耀整个人立即变得清明:“她来做什么?”
管事道:“来找大太太说话,两个人耳语了两句,大太太就匆忙跟着徐大小姐出去了。”
谭光耀道:“母亲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没有,大太太走的匆忙,只带了身边的管事妈妈,不过我已经让人跟了上去。”
母亲走的这样匆忙一定是与那个混账有关,他早就知道,那混账不会一直藏着。
好在他们早有准备。
第一百三十八章 遇神杀神
谭大太太看着手中的信,忍不住颤抖。
她能看出这是老二的字,而且信中提及他们第一次来京中时,那两支芍药花的事,这件事只有她和光文知道,所以这信应该是光文亲笔所写。
那时候老爷还在世,家中的生意有了起色,老爷攒了些银子带着他们母子三人来见识见识京中的繁华。
他们就在西市买了一处小院子,院子很小,只有一间正房,两间偏房,但是能在京中置办宅院,是他们从前想都没想过的。
老爷买了院子之后,就在院子里亲手种了芍药花,那时候芍药已经长出了两个骨朵,老爷说:“这是吉兆,娘也在保佑我们,我们谭家将来只会越来越好。”
婆母最喜欢芍药花,老爷这是想念母亲。
谭大太太似是自言自语又仿佛在与徐清欢说话:“谁知道那芍药还没开花就死了,我生怕老爷难过,去偷偷买了差不多的回来种,我种花的时候被光文看到了,我让光文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别看他年纪小,还真的记住了,一个字也没透露出去,没想到这么多年,他还记得……”
从前那些母慈子孝的回忆,一下子涌入谭大太太心中。
谭大太太颤抖着嘴唇:“光文……还能回来吗?”
徐清欢看向谭大太太:“就算谭光文回来,也会进衙门,到时候您和谭光耀都要去作证,证明他就是杀人的凶徒。”
“不,不,”谭大太太忽然道,“光文……他……不是凶徒……他一定不是……我……”
徐清欢站起身:“若凶手不是谭光文,谭大太太心中是否会难安?亲手害死自己的孩子的滋味儿到时候只有你自己去体会了。”
谭大太太一颗心仿佛要被扯碎,看到光耀的惨状,知晓这一切都是光文所为,她心中悔恨要不是太过宠溺光文,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可万一光文没有这样做呢?她岂不是亲手杀了儿子。
毕竟她没有亲眼看到光文杀人……都是……都是光耀告诉她的,可如果光文是被冤枉的,那么光耀……岂不是……
手心手背都是肉。
谭大太太不知怎么办才好,最坏的结果是光文也救不出来,又搭进去了光耀。
“谭光文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大太太身上,却没想到大太太并不想帮他。”
眼看着徐清欢就要离开。
谭大太太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光文留下口讯说,我看了这封信就能知道他的下落?”
徐清欢没有说话,其实谭大太太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
果然不等徐清欢说话,谭大太太道:“那天光文帮我栽了芍药花,我答应会带他去登高,我们一起去了城外的东山。”
所以谭光文躲在东山。
谭大太太颤声道:“我们现在就去找光文。”
……
谭大太太换了一身不太显眼的衣服,吩咐身边的管事妈妈:“不管谁来了,都说我觉得困乏,正睡着。”
管事妈妈低声道:“大爷来问也是这样回吗?”
谭大太太点头。
管事妈妈应了一声,将谭大太太送出了门。
谭大太太坐着马车离开,谭光耀面色阴沉地站在管事妈妈面前,没等谭光耀询问,管事妈妈立即道:“大太太跟着徐大小姐出去了,奴婢听到大太太说要去东山。”
谭光耀点点头:“做得好,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了你。”
管事妈妈低头退了下去。
谭光耀眼睛中满是狠厉,母亲最终还是偏着那混账,不过可惜的是,母亲还不知道如今的谭家早就已经是他在做主。
谭光耀忽然一笑,他得感谢母亲这份慈心,如果没有母亲,他也找不到那混账的踪迹。
等那混账一死,他就可以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在那混账身上。
谭光耀将心腹叫过来吩咐:“快给我备车,我要立即去见管事。”
谭光耀的车到了一处笔墨铺子停下,谭光耀迫不及待地将一张单子递给铺子里的掌柜,掌柜点点头将谭光耀迎到后院坐下,不一会儿功夫就有脚步声传来。
一个四十多岁男子推开了门,正是张玉琮身边的管事张忠。
等到门重新被关好,张忠才冷冷地道:“不是告诉你,没有重要的事不要来找我。”
谭光耀躬身站在那里:“就是有要紧的事,”说着他舔了舔嘴唇,“我那二弟有下落了,不过安义侯府的大小姐带着我母亲找了过去。”
张忠眼睛一抬:“徐家怎么会知道你二弟的下落?”
谭光耀道:“徐大小姐拿了一封信给我母亲,那封信是我二弟亲笔所写,徐大小姐说我母亲看了那封信就知道我二弟藏身在何处。”
张忠皱起眉头:“那封信又是从何而来?”
这一点谭光耀并不知晓,他摇头道:“我还没有来得及查,就赶着来到这里,我知道他们去了东山,您要安排人手跟过去,万一被他们抢到先机可就……”
“我安排人去?”张忠看着谭光耀,“谭大爷不会将自己说过的话都忘记了吧?你想要保住性命,就必须将谭家的事处置的干干净净,可现在谭二还没有抓住,你当初的诺言并没有兑现啊,那么以后会如何,我也不能保证。”
谭光耀眼睛中顿时满是惧怕:“我……我已经尽力了,谁知他就是不肯出来,为了这件事我差点死……”
“我管不了那么多,”张忠道,“我可以给你人手,但是这件事你必须自己去办。”
说完这些,张忠拍了拍谭光耀的肩膀:“人生在世,生死富贵都要靠自己,你想要得到多少,就要付出多少的努力,这样的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明白,如果你做不到我也不会强求……”
听到这话,谭光耀心中一颤,万一张家不管他,他就只有等死的份儿:“我去……我带着人去。”
“好,”张忠露出满意的神情,“早一步找到谭二……清理的干干净净,从此之后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谭光耀咬牙,额头上青筋浮动,坚定地点了点头:“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怪不得我,如果不是他要帮那娼妇,也不会有这种事。”
谭光耀带着人走出铺子。
张忠的表情才变得阴沉起来,事情一定是出了差错,否则徐大小姐怎么会突然拿出一封信来,看来必须马上将谭家这边解决干净,否则定然会酿出麻烦,到时候老爷怪罪,他们全都活不成。
张忠想到这里打了个响指,立即有人上前听命。
“帮着谭光耀找到谭光文,然后……将他们全都处理干净,不管是谁阻拦……遇神杀神,见佛杀佛。”反正出了事也是谭光耀带着人去做的,与他们张家无关。
那人听命之后,如鬼魅般转眼就消失在屋子中。
张忠拿起桌子上的茶喝了一口,他还要立即将此事禀告给老爷。
第一百三十九章 较量
张玉琮天不亮就坐进了轿子中。
每天上朝虽然十分辛苦,但是朝堂上那种俯视一切的感觉,却能让他保持心中欢愉。
这两日也没有太多的事需要处置,他只要等着刑部上奏,接手了顺天府的案子,剩下的事倒也与他没有多大关系。
轿子停下,张玉琮弯腰从轿子里走出来,抬起头却看到了一张面孔,那是安义侯。
张玉琮微微皱起眉头,一抬眼儿就是他不想见的人。
二哥在北疆好端端的,却不小心被安义侯抓住了把柄,一年损失了不少的银钱。
现在私运这桩案子,安义侯府也搅合进去,不过可惜的是,就算他们猜到此案另有蹊跷,也绝不会想到真相到底是什么。
他自认将一切安排的天衣无缝,就算将来私运之事发,也有人代他受过。
张玉琮思量着向前走去,却又在人群中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几个老御史凑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
都察院的御史都是轮番当值,今天不知是不是巧了,那几个与他向来不对付的御史竟然都在。
张玉琮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今天早朝可能要多费番口舌。
……
顺天府大牢里,黄清和放下手中的笔,他终于将整桩案子需要的文书都理得清清楚楚。
衙差端来一杯热水:“大人,您忙了一整晚,天都亮了……”
“天亮了?”黄清和问过去。
衙差点头:“一会儿就到了上衙的时辰。”
这么快,黄清和稍稍放松的精神一下子又紧绷起来,也就是说张家马上就会让人来接手此案。
虽说他已经找到了些证据,可是张家毕竟势大,也许只要稍稍动用些关系,他的努力都会白费。
黄清和刚思量到这里,只听外面传来声音道:“府丞大人到了。”
还没到上衙的时辰,府丞大人却到大牢之中。
黄清和起身迎了出去。
“将孙家的案卷整理好,”顺天府丞径直道,“等一会儿刑部就会来人接手了。”
“大人,”黄清和明知以他的官职,没有反驳的权利,可他还是忍不住提醒上峰,“这是在顺天府发生的案子,属下也带着府衙的衙差查了许久,终于有了眉目,现在转给刑部,刑部官员必然又要将此案重新整理,岂不是又要浪费许多功夫,这桩案子已经涉及几条人命,我们应该尽快破案,也好向苦主交代……”
“你是不是脑子坏了?”顺天府丞皱起眉头,“你也知道此案事关重大,这样查下去还不知道是什么结果,既然刑部要接手,我们自然要双手奉上。”
说完这些,顺天府丞向大牢里看去:“此案所有相关的案犯也尽数转到刑部,现在就将案犯戴好枷锁,准备送入刑部大牢。”
顺天府丞说完就要吩咐人动手。
“大人,刑部来人了。”
黄清和向不远处望去,只见有个人缓缓走入大牢中,此人一双眼眸如皓月,浑身上下有种清雅的风姿,虽然身上穿着的仅仅是正八品的官服,举手投足间却有种不卑不亢的气度。
他躬身向顺天府丞行礼,声音清亮:“刑部李煦奉命前来查问孙丁氏一案。”
但凡遇到重案,刑部定然会让人来问及案情经过,然后由前来的官员出具文书,请刑部大人评断是否要接手。
张家暗中插手此事,也要有人来走走过场敷衍一下。
黄清和没想到来的人是李煦,李煦竟然这么快就在刑部入职了。
如果在宋大人说那些话之前,他可能会为李煦高兴,可现在他心中不禁起了疑惑,李煦是否为了能够顺利入仕,才故意将浸过海水的银子扔给宋大人,这样一来无论案子查到何种地步,李煦都不会被牵连。
心中这样想着,黄清和顿时觉得李煦脸上那温和的笑容,不再那么的亲切。
仿佛感觉到了黄清和的疏离,李煦心中惊讶,面上的亲和的神态却没有减弱半分,他上前道:“要劳烦黄大人了。”
“不过是秉公办事,”黄清和道,“李大人随我去看案宗,等到刑部正式文书下来,我自会将证人画押的文书拿给李大人。”
也就是说在正式文书到来之前,黄清和不会向他透露半点的内情,李煦目光微动,勿用猜测,定然有人与黄清和说了些什么,那个人会是谁呢?徐清欢还是宋成暄。
李煦正思量着。
“大人,有人去衙门里报案了,”衙差低声向黄清和禀告,“说是发现了凶徒的踪迹。”
听到凶徒两个字黄清和皱起眉头:“说的是谁?”
衙差道:“就是谭家二爷。”
黄清和心中一沉,案子在这时候又有了进展,不知是福还是祸。
……
谭大太太走遍了大半个东山却还是没有发现谭光文的踪迹。
虽然时隔多年,但是她还是清楚的记得,带着两兄弟是沿着那条路上山来的,而且……她从山脚下一路走上来,光文若是在这里,应该已经瞧见了她。
既然光文引她前来,应该急着和她相见,可为什么……没有半点的动静。
谭大太太坐在山石上喘息,汗水湿润了她的眼睛。
“大小姐,”孟凌云上前道,“方才有个樵夫说,他前两日见到个年轻人,不过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北边的林子中。”
谭大太太立即精神一震,让人扶着站起身:“事不宜迟我们快些赶过去。”
谭光耀等着不远处的一群人渐渐走远,脸上浮起一丝笑容。
他的好弟弟真是百密一疏,难道忘记了当年他也曾一起来东山玩耍,所以二弟不止是给母亲送了信,同时也将藏身之处告诉了他。
母亲还是年纪大了,当年的事没有他记得清楚。
他们到了东山之后,发现了一片塔林,他与弟弟在塔林里玩捉迷藏,弟弟藏在了隐蔽之处,直到太阳将要落山,母亲准备带着他们离开时,他才将二弟找到。
这次二弟一定是藏在那里。
“走,”谭光耀恶狠狠地道,“找到人之后,立即下手,不要有半点的迟疑。”
身边的人应了一声。
谭光耀一群人直奔塔林。
塔林是高僧埋骨之处,除了一座座墓塔之外,还有一座残破的佛塔矗立在其中,表面上看那佛塔跟墓塔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弟弟当年却发现了一个缺口可以进入到塔内。
“就在那里。”
谭光耀向前指过去,身边的人立即围了上去。
第一百四十章 报应来得快
谭光耀找到了佛塔破损的入口,那附近果然有踩踏的痕迹。
那混账果然狡诈。
谭光耀目光阴冷,他一直没有跟母亲进京来,就是暗中寻找这混账的踪影,如果不是这混账太过狡诈,孙二老爷被杀那天晚上,他们就能将这混账抓住,这样一来他也不会被张家人怪罪。
“咳咳……”佛塔中传来虚弱的咳嗽声。
山中本来就风大,如果不是站得近些,根本不会有人听到佛塔中这细微的响动。
谭光耀心中一喜,现在进去将人杀了,可就万事大吉,从此之后他再也不用担惊受怕,想到这里谭光耀看向身边的张家人。
张家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塔中的动静,他们却站在那里没有动。
张家这是要让他来处置,这也正是他要交给张家的投名状。
谭光耀抿了抿嘴看向身边的随从谭从,谭从点点头先一步弯腰走进去,谭光耀正犹豫要不要跟着一起进去,张家人就递过一把匕首。
谭光耀想起张忠说的那些话,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张家已经开始对他有了猜疑,他必须用行动在表示他追随张家的决心,可是……让他亲自动手就不必了吧!
谭光耀道:“谭从是我的心腹有他在就行了……”谁也不愿意手上沾血,尤其那是他的亲弟弟。
张家人手中的匕首却始终没有收回来。
知道多说无益,谭光耀只得将匕首接在手中,看向那黝黑的洞口,洞口很小,爬进去要费一番功夫,而且佛塔很小,根本容不下几个人。
谭光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钻进塔中,他转头向身后看去,只见张家派出的人手终于也肯跟着爬进来,前面有谭从,后面有张家人手保护,谭光耀松了口气,有这么多人在,就算那混账再厉害,也不能伤及他半分,等到张家人站在塔中,谭光耀才又向前走去。
眼见就要发迹了,他要好好保护自己,以后谭家都要靠他,他这条命精贵的很。
“大爷,人就在那里。”谭从指了指不远处。
谭光耀仔细看过去,黑黢黢的角落里,仿佛缩着个人影,那就是他的弟弟谭光文。
“好像是二爷,他病了……我一时……”谭从低声道。
“我怎么交代你的,”谭光耀听到这话皱起眉头,“既然找到他了,还等什么。”
谭从抿了抿嘴唇,大爷交代他只要发现二爷就立即动手,可方才他真是一时没有认出来,那人看着与平日里的二爷实在大相径庭,而且他晃动了几下,那人都不肯睁眼,这里的光线又弱的很,他总不能见人就杀。
谭从道:“我不能确定那就是二爷,我去点个火再看看清楚。”
谭从就要转身找东西点火,谭光耀皱起眉头:“我去。”他们本就是亲兄弟就算变成什么样子,他也应该能够认出来。
谭光耀紧紧握着匕首一步步向前走去,面对这样一个虚弱的人,他根本不必有任何的害怕。
站到了那人面前,谭光耀终于明白谭从为什么会迟疑了。
乍一看去,这人根本就是个奄奄一息的和尚,他剃了头发,穿着一件破僧衣,脸上满是胡须,面容憔悴,眼窝深陷,跟平日里的谭光文大相径庭。
谭光耀也是仔细看了许久,最终在才确定这就是他一直寻找的二弟。
张家人发出一声咳嗽,谭光耀举起匕首,可就在这一瞬间,谭光文睁开了眼睛:“大哥,是你来了,我们……兄弟……这是在哪里?黄泉路上,还是……”
“你还没死,我更不会死,”谭光耀咬牙道,“今天我来到这里,是要送你一程,免得你活得太过辛苦。”
“我不想死,”谭光文忽然道,可他的身体却没有动,也许是因为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力气去挣扎,“我死了,你们也就没有了活路,母亲……知忆……还有大哥你。”
“你放心,”谭光耀冷冷地道,“除了那娼妇,我们都会活得好好的。”
“我还以为大哥很聪明,原来……是这样的笨,”谭光文道,“张家连姻亲都下手,谭家在他们心中,又算得了什么?他们留着你……无非就是因为我还活着,等我死了,你也就没有了……用处。”
谭光耀道:“张家没必要再多杀人,孙家和严家已经足够了,等到常州买卖恢复的时候还需要人手帮忙。”
“这就是张家答应大哥的吗?事成时候……大哥就能代替孙家或是严家的位置,”谭光文摇摇头,“大哥被富贵蒙了眼,也不仔细想想,张家大动干戈处置此事……怎会随意恢复生意,那么多的人都落在海盗手中,就等于被海盗抓住了把柄,这些人的认罪状若是送到朝廷,必然有人承担此事……孙二老爷何等人,如果有半点的希望,岂会要与我们联手自保,不管是孙家还是严家,都想要为家中上下争一条命而已。
大哥现在知晓整件事来龙去脉,万一什么时候被朝廷盯上,顺着你再去查张家,张家岂非功亏一篑。
孙家大爷为何会死,因为他为张家去蜀中收货,孙二老爷、严老爷更是如此,大哥说得对,不会死太多的人,前提那些人根本不知私运的货物到底是什么。
但是只要沾过货物的人都逃不脱,我记得大哥也曾跟着孙家大爷一起去蜀中几次,也就是说……张家准备要清理的人,本就有你。”
谭光耀心中虽然有所疑惑,他却仍旧不相信:“事到如今,你还想要用花言巧语骗我上当。”
谭光文长长地喘几口气:“你们杀我,不就是想要将那几条人命冤在我头上吗?我怀里有认罪状,大哥可以拿去,上面写了……我是如何杀人的,有了这封认罪书,大哥就可以将我交给朝廷处置,免得手上沾血。”
谭光耀伸手在谭光文怀中摸索,果然找到了一叠厚厚的纸张,谭光耀正要找地方去看。
张家人已经不耐地道:“还不快动手。”
话音刚落只听外面有人道:“徐家的人来了。”
谭光耀不禁一惊,他明明看着徐家人去了山北,一时半刻不会赶来啊……怎么会突然到了这里,难道徐家人已经看出他的用意。
嘈杂的脚步声传来,显然已经有人到了塔林。
外面传来声音道:“光耀、光文,你们是不是都在……你们出来吧,娘在这里,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清楚,光耀那是你弟弟,你不要杀他。”
谭光耀睁大了眼睛,一脸的诧异。
母亲什么都知道了,他若是这样动手杀了二弟,岂不就会被衙门怀疑。
谭光耀看向张家人:“我手上已经有了他的认罪书,不如就将他交出去……总之就算进了大牢也能找到机会……”
谭光耀话还没说完,只听一声惨叫,谭从摇摇晃晃倒在了地上,张家人拿着染血的刀刃向他走过来。
谭光耀愣在那里,但是很快他整个人都是惊恐所吞没。
“我说的没错……他们……会将我们……都杀死……”谭光文的声音传来。
谭光耀想要逃走,却脚上没有半点力气,他忍不住喊出声:“别杀我……别……我……我跟张大管事说好了……我会守口如瓶,我什么都不会说。”
可无论他怎么说都阻挡不住那人的脚步,那人一脸阴冷地走到谭光耀面前扬起了手中的刀,谭光耀抬起手臂阻拦,只觉得身上一凉,紧接着鲜血喷涌而出,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臂膀上传来。
谭光耀张大了嘴想要说什么,那人却不给他任何机会,又是一刀向他砍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认错
谭光耀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绝望。
塔中狭窄,那人施展不得,干脆什么也不管挥动着刀不停地砍下来。
一刀、两刀、三刀。
滚热滚热的鲜血喷在他的脸上和身上,空气中有一股腥臭的味道,不过眨眼的功夫,谭光耀就已经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