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天然大冰箱


  二彪子先回家转了一圈,就被刘青山拉到他家,昨天杀猪,还剩了些杀猪菜,正好叫上大头,小哥仨一起吃顿饭。
  吃饭之前,二彪子先从贴身的衣兜里,掏出来一沓钞票,递给刘青山。
  “你去龙江省的时候,俺给你拿了二百块钱,你还给俺一百六十多块,这几个月,你就花了不到四十块钱?”
  刘青山数了数钞票,然后有点生气。
  不是因为花的钱太多,而是太少了,除去来回的路费,这基本上就没花钱嘛。
  二彪子嘴里嘿嘿几声:“到那边之后,徐教授人可好了,俺基本上是白吃白喝白学技术,连稻种,都是徐教授白送的。”
  刘青山也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份人情:老一辈的那种情怀,其实才是最宝贵的财富。
  可惜啊,随着经济大潮的汹涌澎湃,将太多人身上的那种情怀,冲刷得无影无踪。
  “等咱们这边的水稻种成了,二彪子你必须背一袋大米送过去。”
  大头显然也知道这里面的情分,一边说着,还一边伸手重重拍了下二彪子的后背。
  “一千多里地呢,你叫俺扛过去,大头你这脑袋咋还越来越不好使了?”
  二彪子反过来拍了一下大头的大脑瓜子,三个小伙伴,嘻嘻哈哈打闹着。
  笑闹一阵,二彪子就把自己背回来的挎包打开,从里面拿出厚厚一大摞子本子。
  这上面,都是水稻从种植到收获方面的相关知识,就相当于寒地种植水稻的秘籍。
  二彪子也颇为自豪地拍拍秘籍:“这是俺干爹送的!”
  干爹?
  看到两个小伙伴疑惑的目光,二彪子嘿嘿一笑:“徐教授对俺那么好,俺当然就认他当干爹。”
  刘青山也只有朝他竖大拇指的份儿了:“行,那以后就好好孝敬你干爹吧。”
  “吃饭吃饭。”
  刘金凤端着一大盆酸菜放到桌上,然后瞪了二彪子一眼:
  “你小子鬼头蛤蟆眼的,可不能用到人家老教授的时候叫干爹,用完了就扔到一边不管,要是那样,小心我掐你。”
  二彪子不怕别人,就怕刘金凤,赶紧使劲点着脑袋保证:“大姐,你放心,俺也不是那样的人啊。”
  “吃饭吧。”
  林芝把白肉和血肠都端上来,把一盘子白肉摆到二彪子跟前:“彪子你这几个月都黑瘦黑瘦的,没少吃苦吧,多吃点肉。”
  二彪子不由得心头一热,眼睛有点泛酸,他老娘在生完家里的老四,也就是四虎子之后,没几年就过世了。
  自打他七、八岁开始,多数时间就跟刘青山一起玩,把林芝就当成自己的母亲一样。
  嗯!嘴里答应一声,二彪子赶紧夹了一块连肥带瘦的五花肉,蘸了点蒜泥,塞进嘴里,一边嚼还一边嚷嚷:
  “真香!”
  等到晚上要休息的时候,林芝跟儿子说,叫他明天去公社,把剩下那半扇猪肉卖给收购站去。
  其实今年都卖少了,按照往年的惯例,杀完年猪,除了头蹄下水和板油自己家留着,再招待亲朋好友吃一顿,剩下的,基本都会卖掉的。
  一年到头,家里的收入,除了用鸡蛋换点零花钱,剩下的大份儿,就是年前卖猪肉的钱了。
  今年好一些,交完任务粮,还有些余粮可卖。
  要是以前生产队的时候,能够一家的口粮都不错了,至于工分啥的,他们夹皮沟这穷地方,工分根本就不值钱。
  就拿前年来说,一个工分才几分钱。
  遇到不好的年景,搞不好还得倒贴,一年干到头,最后还欠钱。
  林芝觉得,今年家里的日子好过了一些,就多留了将近一脚子猪肉。
  昨天杀猪,她还有点担心,担心杀出痘来,幸好运气不错,她养的猪也争气,猪肉干干净净的。
  这时候养猪,因为是散养,所以猪的身体里,很容易生寄生虫,最常见的就是猪绦虫。
  这种猪肉,瘦肉里面寄生着绦虫的虫卵,就是一个个白色的圆形东西,小的也就小米粒大,大的有高粱米粒儿大,老百姓管这个就叫“痘猪肉”。
  谁家要是杀猪杀出痘来,那就亏死了,收购站那边根本不收,自个家吃吧,还犯膈应,所以杀猪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了。
  刘青山当然能理解母亲的心思,这些年过日子都非常仔细,这才把他们这些孩子拉扯大。
  不过现在不同了,日子会越来越好,所以猪肉就没必要卖。
  可是又不能跟母亲明说,那样母亲心里肯定舍不得。
  斟酌一下,刘青山这才乐呵呵地说:“娘,要不就别卖了,大姐、二姐都需要补充营养,老四老五也都杆杆瘦的,多吃点肉,还有爷爷奶奶那边也得照顾。”
  林芝想想也觉得有道理:“那就卖一脚子吧,总不能杀一头猪都留着吃,别人会笑话咱们大吃二喝,不会过日子的。”
  刘青山抓抓后脑勺:“娘,我去春城的时候,王教授他们老两口,说放寒假的时候,要回夹皮沟看看,主要还得咱家招待呢。”
  林芝笑着抬起手,轻轻在刘青山的脑瓜上拍了下,然后转为轻轻地抚摸:“你呀,自己嘴馋,还总扯着别人,那就不卖了。”
  感受着母亲温热的手掌,刘青山的心中,只剩下一片安宁。
  “咯咯,天天都有肉吃啦!”
  被窝里,传来老四和老五两个小家伙咯咯的笑声。
  原来都没睡着,支棱着小耳朵偷听呢,一听林芝说不卖肉,把她们俩都乐坏了,这俩小馋猫。
  既然不准备卖肉,那就得好好保存,他们这地方就是天然大冰箱,最不发愁的就是这个了。
  第二天,刘青山去山上练功回来,就把猪肉全都卸成小块,猪肘排骨啥的,都单独卸下来,其余的猪肉,都切成豆腐大小的方块,然后就埋到当院子。
  没错,就是埋。
  当然不能用土埋了,而是用冰埋。
  从小松江里刨了两麻袋的冰块运回来,把猪肉往冰里一封,上边再撒上雪,浇上水,吃的时候刨出来,跟新鲜的一样。
  要不怎么叫天然大冰箱呢?
  好处还有呢,不怕贼偷,不怕狗啥的偷吃。
  除了这种保存方法,刘青山还留了几块肉,扔进仓房的大缸里,这样吃的时候比较方便,省着还得刨冰堆。
  仓房大缸里的猪肉,外面还要挂上一层冰,这个叫挂蜡,可以避免猪肉风干变味。
  挂蜡也比较简单,就是等到了晚上,一天中最冷的时候,把冻好的猪肉放进凉水里蘸一下,拿出来摆在帘子上,猪肉表面,很快就结了一层薄冰。
  要是不放心,就再挂一遍。
  以此类推,什么鸡鸭鱼肉之类,都可以采用这种方法来保鲜,要不怎么说,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呢。
  这又是刨冰,又是拉冰的,这一忙活就是一小天儿,等到老四她们放学回来,看到当院剩下的几块大冰,大眼睛立刻变得亮晶晶的,比冰块还晶莹呢。
  “哥——”
  老四扯着刘青山的衣襟,声调又开始拐好几个弯儿。
  一般这种时候,都是小丫头有啥要求了。
  刘青山忍不住伸手,捏捏她冻得红彤彤的小脸:“又要干嘛?”
  “嘻嘻,哥,给俺和山杏做个冰车呗,二牤子他们说,吃完饭要去小河里滑冰。”
  小老四终于露出了小狐狸的尾巴。
  “行——”
  刘青山的语调,也没少拐弯,逗得俩小丫头咯咯笑。
  本来,刘青山就有一个冰车,是他小时候玩的,不过呢,还得给山杏再做一个。
  他可不想山杏只能站在冰面上,看着别的小朋友玩儿,那他这个当哥哥的,就太不称职了。
  做冰车,他还真弄不来,主要是家里没趁手的工具,所以只能去找张撇子。
  张撇子正在家做鸡笼子呢,昨天别的大队来参观,有人去刘金凤的养鸡大棚转了一圈,就入眼了,也准备来年建个养鸡场。
  鸡雏还要等几个月,毕竟刘金凤的养鸡场,现在还没开始下蛋呢,不过鸡笼子却先在张撇子这里预定了。
  连工带料的,一个鸡笼子一块钱,把张撇子给高兴坏了,他能赚六毛多钱呢。
  定了一百个鸡笼子,那就是六十多块钱啊,再加上从刘青山赚来的五十块钱,给他大哥的对象买自行车的钱,差不多就够了。
  所以一看到刘青山来了,张撇子是眉开眼笑,好不亲热。
  得知要做一辆冰车,他立刻满口子答应,拿出锛凿斧锯啥的,乒乒乓乓,一个多小时,就弄出来了。
  冰车其实就是个小型的爬犁,最关键的部位就是下面的两道木轨,必须用好木料,而且要保证光滑。
  木轨的最前端,还要锯出来一个斜面,免得扎进冰雪里。
  要做就做全套的,张撇子甚至还给做了两副冰扦子,就是两个圆木把,中间插上一截带尖的细钢筋。
  这样坐在冰车上,俩手持着冰扦子,在冰上轻轻向后一扎,冰车就会向前滑行。
  在张撇子做冰车的时间里,刘青山也没闲着,找了块边角木料,是柞木的,非常沉实,削了两个木头尜。
  尜,也是北方孩子,冬天最喜欢的玩具了。
  都弄完了回家,老四老五趴在桌上学习呢,大姐夫则取代了刘青山平时的位置,也在稿纸上写着什么。
  大姐和母亲,也正在屋里干活呢。
  大姐坐在炕上,拿着绣花撑子在那描龙绣凤的,旁边还有杨红缨当学徒。
  母亲则往一块大木板上边贴着旧布,那些破旧的布条布片儿上面抹一层浆糊,然后一层层地贴起来,最后有几毫米厚,用来做鞋底子之类。
  正好,刘青山要了几根布条子,准备做两个抽尜用的小鞭子。
  母亲做的这个活计,在农村这儿,有一个专门的称呼,叫做“打袼褙(gē bèi)”。
  几层袼褙剪成鞋底的形状,然后粘在一起,再用麻绳一针针纳上,这个就是人们常说的“千层底”了。
  后来不就有一首歌唱道:最爱穿的鞋,是妈妈纳的千层底。
  千层底,就是这么做出来的。
  那时候的农村妇女,冬闲的时候,也从来不闲着,纳鞋底,打袼褙,手巧的姑娘家,还会绣花。
  自家的用的各种帘子啦,还有自己的嫁妆之类,都是一针一线绣出来的。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了这个时代,普通农家安闲而忙碌的生活。
  刘青山一时间竟然瞧得有些痴了,他的心里,只剩下难以名状的温馨:
  这就是家的感觉,真好!


第一百零一章 吃的是情怀
  “三凤儿,又浪费胶卷,这有啥好照的。”
  大姐抬头埋怨一句,然后看到刘青山的相机镜头对准她,连忙整理了一下额前的刘海儿,微微垂下头,继续摆出绣花的姿势。
  屋里烧着炉子,温度挺高,刘金凤俏脸微红,脸上还带着甜蜜的微笑。
  杨红缨也差不多,坐在刘金凤身旁,静静地看她绣花。
  这两位大姐凑到一起,根本就是两朵花儿呀。
  咔嚓一声之后,刘青山记录下这美好的时刻,然后嘴里就不老实起来:
  “大姐,你这是给老姐绣嫁妆呢?”
  杨红缨一听,立刻炸毛了,直接从炕上出溜到地上,撵着刘青山,要拧他的耳朵。
  幸好老五山杏及时救驾:“哥,该给我和彩凤姐照相啦!”
  “好好好!”
  刘青山摸摸小家伙的西瓜头,嘴里夸了一句:“还是俺家山杏知道疼人。”
  最后又给母亲打袼褙的画面也照下来,再过几十年,这样的场景基本上就看不到喽。
  刘青山又温习了一会功课,充实的一天就结束了,炕上已经捂好了热被窝,躺在里面,踏踏实实的,一睡就是一大宿。
  等到第二天吃过下午饭,刘青山就帮着老四老五扛着两辆冰车,脖子下面挂着照相机,去了村外的河边。
  远远的就听到叫喊声,只见好几十名小娃子,都在这玩呢。
  抽尜的,滑冰车的,啥也没有的,只要穿着鞋就行,可以在冰面上打出溜滑。
  这个最简单,助跑几步,然后立在冰面上,一下子也能滑出去二三十米远。
  当然,你要是摔倒了,躺着也能滑挺远。
  水平高的,还可以玩各种花样:蹲着滑,倒着滑,单腿滑。
  同时也免不了会翻车,咣当一下摔在冰面上,要是直接磕到后脑勺子,恭喜你发财了,眼前肯定金星乱窜。
  不过这时候的小娃子们也皮实,整天在野外摸爬滚打的,身体的灵活性协调性都很好,极少有摔坏的。
  反倒是以后的小娃娃,越来越娇惯,身体素质也越来越差,做个课间操都能摔骨折喽。
  小老四小老五盘腿儿坐在冰车上,这个盘腿儿是必备技能,因为当时吃饭主要用炕桌,不会盘腿的话,吃饭可就费劲喽。
  所以区分南方人和北方人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看这个,会盘腿的,差不离就是北方人。
  她们手里拿着冰扦子,挥舞着小胳膊向后一扎,冰车就向前滑动,欢快的笑声,立刻在冰面上荡漾。
  “山杏,彩凤,咱们比赛吧,看谁滑得快!”
  二牤子等几个小男娃,立刻凑上来,小小子力气大,山杏她们当然比不过,两个小丫头就干脆开始玩抽尜。
  刘青山做的木头尜,足有小碗的碗口那么大,上面还贴着彩纸,转起来非常漂亮。
  “山杏,彩凤,咱们比赛吧,看谁的尜转的时间长。”
  二牤子他们又凑上来。
  这回老四老五可不怕了,双方都把各自的木尜抽起来,然后同时停下鞭子,就剩下十几只木头尜,在冰面上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很快就有木尜倒了,最后,就连二牤子的木尜也东倒西歪,只有山杏和彩凤的,依旧转得十分平稳。
  “赢喽!”
  两个小丫头扳回一城,高兴得抱住刘青山。
  没法子,他只能弯下腰,叫两个小丫头在他脸蛋上亲了一下。
  二牤子不服气,趁机拿起她们的木头尜瞧了瞧,只见下面都摁着一个图钉,难怪他们会输呢。
  这也是刘青山帮着俩小丫头想出来的,图钉接触冰面,可以减小摩擦阻力。
  然后,娃子们便一个拉着一个的后衣襟,蹲下身子,在冰面上开火车。
  这就需要一个强劲的动力,来充当火车头。
  这火车跑得快,全仗刘青山带,因为他就是那个火车头啊。
  谁叫这群人娃子里面,属他最大呢。
  玩了一会儿,照了几张相,记录下冰雪乐园中快乐的孩子。
  当然也有半大小子,张撇子就领着一帮十六七岁的也来凑热闹。
  他们的装备,就更高级一些,脚上都绑着“土冰刀。”
  这玩意俗称脚滑子,先要锯两块比鞋底子稍大的厚木头板,下面绑上两道粗铁丝,这个就相当于滑道了。
  然后木板前端锯出一个凸字形,凸字形的背面锯掉一层,钉上几枚铁钉子。
  木板两侧再钉几个皮套,穿着绳子,绑到鞋上,就可以滑行了。
  下面的铁丝非常光滑,想要蹬冰的时候,就立起脚尖,用最前端的钉子帽抓牢冰面,获得向前滑行的动力。
  这种脚滑子的速度非常快,就是初学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容易摔跟头,尤其是容易磕后脑勺。
  刘青山也瞧得有点脚痒,借了张撇子的脚滑子,在冰面上滑了一圈。
  或许是扔得时间太久了,所以摔了好几个跟头,引来一阵起哄声。
  刘青山还滑着土冰刀,推着坐在冰车上的老四老五,叫两个小家伙,体验了一把风驰电掣的感觉。
  至于真正的冰鞋冰刀,农村的娃子们根本就买不起,三十多块钱的黑龙冰刀,都赶上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了。
  但是这种不花钱的脚滑子,照样也能给孩子们带来欢乐和笑。
  甚至自己动手的乐趣,还要更大一些。
  一直玩到天黑,娃子们这才各回各家,一个个的,身上都沾着冰雪,有的袄袖子都冻得邦邦硬。
  这个主要是因为玩的时候出汗,就习惯性地用袖子擦汗,擦着擦着,袖子就冻冰了。
  不少孩子,一到冬天,小脸小手就冻得跟麻土豆似的,当地称作“冻煽了”,其实就是皴了,严重的还会裂出一个个小口子。
  那时候也没啥护肤品啊,顶多就是抹点蛤蜊油啥的。
  刘青山叫老四老五坐到冰车上,一手一个,用绳子拉着冰车,就跟拉俩小爬犁似的。
  老四老五都得意洋洋地坐在冰车上,炫耀着有哥哥的好处。
  前面忽然传来呜呜哇哇的哭声,刘青山连忙奔过去,结果他也有点哭笑不得。
  只见二牤子伸着舌头,舌头尖被粘到滑冰车的铁钎子上。
  他也不知道是被谁给忽悠的,竟然干出这种虎事儿来,小娃子们都知道,冬天的时候,千万不能用舌头舔铁东西啊。
  因为铁的导热性很快,舌头舔上去,瞬间就会被粘住,搞不好就粘下来一层皮,几天都吃不好饭。
  刘青山赶紧过去帮他哈气,幸好铁钎子比较小,很快就热了,二牤子才算是把舌头给解救出来。
  然后他就很豪迈地朝旁边一个小男娃伸出手:“俺舔完了,给俺一个大糖球!”
  这是因为一颗糖球打赌了呗?
  刘青山算是服了这帮野小子,啥赌都敢打。
  正要继续往回走,就听身边的四虎子忽然叫起来:“哎呦,咋回事,俺这耳垂咋梆硬梆硬的呢?”
  他自己不晓得厉害,还当成挺好玩的,旁边几个小娃娃,也伸手去摸,还有两个试图用手指来回拨弄着。
  “别动!”
  刘青山可吓出来一身冷汗,这耳朵冻硬之后,就变得很脆,使劲一碰,真能掉下来,搞不好就成一只耳啦。
  刚才疯玩的时候,跑出一脑瓜子汗,四虎子就把棉帽子给甩了,可是像耳朵这样血液循环的末梢,却很容易冻的。
  也许就在不经意之间,吱的一下就冻了,玩得正嗨的四虎子,根本就没啥感觉。
  刘青山用手抓起一把雪,将四虎子拽过来,然后就开始用雪轻轻擦拭他的耳朵。
  这个道理,就跟用凉水缓冻梨差不多,冻梨表面,就会慢慢结成一层冰,是里面的冷气散发出来的表现。
  搓了两分钟,四虎子的耳垂又变得软乎了,然后再搓另外一个,最后都搓得红彤彤的,跟发烧似的。
  把棉帽子给他扣到脑袋上,刘青山才长出一口气,嘴里叮嘱他以后玩的时候要注意,没娘的孩子,就是缺少人经管。
  “青山哥,没啥事,就是有点麻痒痒的。”
  四虎子嘴里还说呢,他是不晓得厉害,回家之后就得水肿脱皮,最后整个耳朵,非得剥一层皮不可。
  刘青山直接把他领到自己家,然后去园子里薅了些去年秋天的茄子秧。
  经历过霜雪的茄子秧熬水,拿来擦洗患处,可以治疗冻伤,这也是民间总结出来的土法子。
  给四虎子擦洗完之后,剩下茄子秧水,就装到罐头瓶子里,叫他带回家继续用。
  不以为然的四虎子还挺乐呵:“青山哥,这个罐头瓶,俺是不是不用还了,过年的时候,叫二哥帮着俺做个小灯笼。”
  刘青山摸摸他的脑瓜,点头应了下来。
  家里的老四老五已经洗完手和脸,林芝正拿着一盒蛤蜊油,叫她们往脸蛋儿上和手背上抹呢,要不然,小脸蛋儿变成麻土豆就难看啦。
  在外面疯玩当然饿的快,苞米花都嚼腻了,幸好刘金凤早有准备,从炉子下面,掏出来几个早就埋好的土豆。
  磕打一下土豆上的柴火灰,轻轻剥掉外皮,里面已经烤得金黄,掰开土豆,又面又起沙,还散发着浓浓的香气,连刘青山都直咽口水。
  这吃的不是烤土豆,而是浓浓的情怀啊!
  当然了,要是用同样的方法来烤豆包,就更美了,要是再有点雪白的白糖蘸一下,那非得美出鼻涕泡不可。
  刘青山正琢磨着呢,就听母亲林芝嘴里念叨着:“三凤儿,咱家明天淘米吧,你用爬犁拉到公社的米碾儿去粉了,回来发面蒸豆包。”
  这算不算母子连心呢,刘青山赶紧满口答应。
  估计是母亲看到孩子们回来都饿了,等蒸完豆包,饿了就可以啃两个。
  同样高兴的还有老四和老五,这俩小丫头,越来越欢实了,手对手拍小巴掌:“蒸豆包喽。”
  刘青山也不由嘿嘿笑了两声:“你们两个,可不就是一年级的小豆包。”


第一百零二章 蒸豆包
  刘青山拉着一个小爬犁,出溜出溜的,出了夹皮沟。
  这种小爬犁,其实叫小爬遛更合适,上面横竖交错地摞着四个面口袋,里面装的就是已经淘洗好的大黄米和小米子。
  蒸豆包最好是用大黄米,吃起来口感好,更劲道。
  同时里面还要掺杂一些苞米茬子或者小米子,要是都用大黄米的话,就太黏了,蒸出来不成形。
  当然,这个比例也不固定,喜欢吃黏一点的,就少兑一些。
  掺加的粮食也有讲究,兑小米子,口感更好,更加细腻;兑苞米茬子,色泽更加金黄好看些。
  高文学也跟在小爬遛的后边,他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绿大衣,头上扣着狗皮帽子,看起来是个标准的农村汉子。
  可是谁又知道,他这是准备出远门,要去沪市这样的大都市,受邀参加作家研讨会呢?
  研讨会的时间是十二月中旬,所以高文学也该出发了。
  “大姐夫,你这一身还是应该换换的,不说穿得西装革履,怎么也得弄一身毛料制服啊。”
  刘青山回头瞧瞧,总觉得大姐夫穿得有点土气,这以貌取人可不管你啥时代。
  高文学用手往上推了下近视镜,看到前面是个小坡,就弯腰帮着推爬犁,嘴里不紧不慢地回答:
  “三凤儿,俺本来就是个农民呀,就算以后成了作家,也是农民作家。”
  他脚上的棉鞋,重重地踏在雪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这片土地,这就是俺的根。”
  这话还真没法反驳,刘青山也想通了,觉得农民作家这个标签其实也不错。
  而且大姐夫知道扎根乡土,明确创作的方向,只要努力坚持下去,未来的成就绝对不低。
  因为刘青山知道,无论是路遥还是莫言,他们走的都是这条道路,这是经过验证的,由此可见,大姐夫其实还是很有见识的。
  两个人边走边聊的时候,听到后面有人吆喝,只见二彪子也拉着一个小爬遛,嘴里喷着白气儿,呼哧呼哧地追上来。
  他的爬遛上边,坐着一个土篮子,里面装着一把铁锹,肩膀上还扛着个小片镐。
  这套装备,在冬季的农村很常见,几乎每个小男孩和半大小子,甚至一些上了年岁的老头儿,都经常用到。
  它的用途只有一个:捡粪。
  这两年,化肥才刚刚开始应用,所占的比重还非常小,家家户户,都还是以农家肥为主。
  所以家里的闲人,一到冬天就会拉着小爬犁,出来捡粪。
  要是能刨个大号的牛粪拍子,那都高兴坏了。
  二彪子也加入队伍里:“一起去,正好我也去公社捡粪,咱们这边都被人给捡过了。”
  十多里地,拉着小爬犁也不费劲,一个多小时也就到了,两伙人先分散开。
  刘青山先把面袋子送到粮食加工厂,当地人称为“米碾儿”,这时节淘米的人挺多,正好先留下爬遛在这排队,送大姐夫上车。
  远远就瞧见高文学正从邮电局走出来,怀里抱着一大摞子信封,瞧那样子,估计至少得有一两百封。
  读者来信多了也愁人啊,回信都回不过来。
  看到刘青山,高文学索性把信件一股脑交给他:“三凤儿,你就替俺回信吧。”
  “姐夫,你这不是甩包袱吗?”
  刘青山可不乐意干这活,一封两封的还觉得挺新鲜,多了能腻歪死人。
  高文学一本正经地推推眼镜:“高山的笔名,你也占了一半,再说了,稿费都交给你这个掌柜的啦。”
  正好大客车来了,他连忙挤上去,就这么潇洒地走了。
  “姐夫,早去早回,一路顺风。”
  刘青山招招手,目送着大客车缓缓离去,心情很是不错:大姐夫这算是踏上新的征程。
  他则拎着一捆书信,嘴里哼哼着曲子,又溜达回米碾儿,就是这曲子有点不大应景,要是叫大姐夫听到,没准会训他:
  “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耳边响起驼铃声……”
  等把黄米都粉完之后,再次跟二彪子汇合,小哥俩都满载而归。
  二彪子去粮库那边转了一圈,就捡了满满一大土篮子,那里有不少卖粮的牛车马车呢。
  他的挎兜里还哗啦呱啦的,刘青山一听,就知道肯定是捡的马掌钉,估计是给弟弟玩的。
  回到家,刘青山拿了个黑色的大陶盆,把黄米面发上了。
  和面是最累人的活儿,必须刘青山上阵,他攥着俩大拳头,在盆子里使劲怼。
  即便他这段时间身体素质提升不少,一波搓揉下来,也累得满头大汗。
  最后两个黑陶盆都快装满了,并排摆在炕头,上面用被子盖上,至少也得发上一宿。
  发面很关键,这一晚上,林芝起来查看好几次,要是发大劲儿了,面子会发酸,那蒸出来的豆包就很难吃。
  其他人也没闲着,大锅里早就烀上饭豆子,烀熟之后,用杵子捣碎,然后抟成一个个小圆豆馅。
  就连老四老五都跟着抟豆馅,还不时往嘴里塞一个。
  等到第二天开始包的时候,奶奶也过来帮忙,还来了几位婶子大娘,以及其她大姑娘小媳妇的,一起跟着忙活。
  刘青山一瞧这画面,立刻就来劲了,又把照相机取出来,咔嚓咔嚓给照了几张,并且许诺等洗出来之后,一人给发一张。
  这下帮忙的人都乐坏了,这年头想弄一张照片可不是容易的事。
  包好的豆包,一个挨一个的码到锅里,必须都挤着点,不然就全都趴了。
  正因为如此,当车里人太多的时候,人们就喜欢用“装豆包”来形容,就来源于此。
  豆包不爱熟,所以要多蒸些时间,最少也得四五十分钟吧。
  为了防止锅盖不严实漏气,锅盖上边还要苫上一条大麻袋,捂得严严实实的。
  等到下午放学的时候,正好第一锅豆包也熟了,掀开锅盖,嚯,好家伙,里面黄澄澄金灿灿的,瞧着煞是喜人。
  大伙就围着锅台起豆包,通常都是两个连在一起,为了防止烫手,还得不时蘸点凉水。
  “吃豆包,吃豆包。”
  小老四饿了,跟山杏都拿着饭碗,在锅边嚷嚷,碗里还铺着一碗底儿雪白的白糖。
  “烫着呢,先晾一会,还有啊,不许用筷子敲饭碗!”
  大姐刘金凤扒拉一下小老四的天线辫子叮嘱道。
  老四歪着头想想:“那我也蘸着凉水吃,就不烫了。”
  这时候,奶奶接过话茬:“彩凤,那就更不行啦,会把肚子烫坏的。”
  接着奶奶就开始讲古:“说有一年刚开春,一户人家正蒸豆包呢,就听外面有人嘭嘭嘭敲门,从门缝一瞧,你猜怎么着?”
  “是谁来串门啊?”
  老四还天真地问呢。
  “原来是一只黑乎乎的大熊瞎子!”
  “啊?”
  老四吓得差点把饭碗扔地上,然后就听奶奶继续讲:“把这家人都吓坏了,就把豆包外面蘸了凉水,往外扔。”
  “黑瞎子刚冬眠出来,正饿着呢,就往肚子里吞豆包,豆包外面凉丝丝的,可是里面却还是烫的,最后把黑瞎子给烫得嗷嗷叫,活活给烫死啦。”
  没等奶奶讲完了,小老四就把饭碗往菜板子上一放:“不吃了,我再也不吃豆包啦!”
  大伙都被她的样子逗得哈哈笑,奶奶都笑出眼泪来:“吃吧吃吧,这会儿已经凉了,正好吃呢。”
  老四这才美滋滋地吃起豆包,山杏也夹了两个,蘸了蘸白糖,送到刘青山嘴里。
  甜丝丝,软糯糯,里面豆馅也香,母亲蒸豆包的手艺还真是绝了!
  一直忙活到半夜,才算是把豆包都蒸完,都拿到外面冻上,然后装到面袋子里,往缸里一放,吃的时候,拿到屋里再蒸一下,非常方便。
  小娃子们要是饿了,也可以啃冻豆包,在外面边玩边啃,豆包冻得杠杠硬,啃上去就是两排小牙印。
  第二天,刘青山就扛着半面袋子豆包上山了,临走的时候还跟母亲打招呼,说要在山上住几天,这也是师父吩咐的。
  反正家里这段时间也没啥大事,顶多就是给大棚浇浇水,这个活儿也不累人。
  等到了木刻楞那边,先跟着师父练了一趟拳,然后才站桩。
  哑巴爷爷在屋里做饭,炖了点酸菜汤,上边热了一帘子豆包。
  等刘青山晨练完毕,进屋吃饭,正好热气腾腾的饭菜也出锅。
  爷俩在小饭桌前开吃,那只小熊也饿了,吭吭唧唧地在地上转磨磨,还不时扯着小嗓子嚎两声。
  刘青山用筷子撅了帘子上的豆包,准备夹给师父,结果没留神,手背挨到端帘子的铁丝上,烫得他一激灵,筷子一甩,两个豆包就飞到地上。
  小黑在地上踅摸着,正愁没有招呢,哎呦喂,天上掉下个粘豆包,嘴巴一张,豆包直接落进嘴里。
  它刚要嚼,结果豆包就粘到它上牙膛子,烫得它呜呜叫,在地上直打滚。
  刘青山也慌了手脚,赶紧跳到地上,掰开它的嘴巴子,把粘豆包抠出来。
  这昨天刚听完奶奶讲黑瞎子吃豆包的故事,今天就活生生地上演啦!
  挨了烫之后,小黑立刻就蔫吧了,等刘青山再给它豆包都不敢吃,还算是有点记性。
  吃过早饭,刘青山收拾完碗筷,哑巴爷爷就朝他比划几下,然后还把一双大靰鞡扔到他面前。
  “师父,这大雪封山的,咱们还要进林子?”
  刘青山有点纳闷,冬天进林子,可不是闹笑话的,搞不好性命都会扔里边。
  哑巴爷爷又比划起来:想要成为山林之王,就要熟悉不同季节的山林,熟悉这林子里的一草一木,一鸟一兽。
  原来师父是准备开实践课了!
  刘青山不由得精神一振,兴冲冲地开始往脚上套大靰鞡。
  他哪里知道,艰苦的考验,从这一刻才正式开启……


第一百零三章 飞龙
  刘青山脱下自己脚上的棉鞋,然后换上师父扔过来的大靰鞡。
  靰鞡是当时冬季的一种皮靴子,大部分是用牛皮做的,鞋面上还拿了半圈精致的褶子,鞋里则必须絮上一种草。
  没错,这种草就是著名的靰鞡草了。
  关东山,三宗宝,人参貂皮靰鞡草。
  这人参貂皮,一般老百姓都享用不起,只有这靰鞡草,才是百姓的宝贝。
  这种草生长在草甸子的塔头墩子上,一丛一丛的,看似纤细,却柔软而坚韧,晒干之后,冬天的时候经过捶打,垫进靴子里,就算在雪壳子里站上小半天,都不会冻脚。
  当然,没有靰鞡草,也可以垫一些苞米皮子之类的,只是保暖效果会差上许多。
  刘青山穿的这双大靰鞡,明显更讲究一些,是高腰的靴子,外面也不是皮的,而是毛的。
  问问师父,哑巴爷爷比划说:是用犴达罕的皮毛制成的,走在雪地里,一点雪都不沾。
  穿上大靰鞡,再打上绑腿,哑巴爷爷和刘青山都背着个包袱,手里拄着一根粗木棍子,就出发了。
  “师父,不拿枪啊?”
  刘青山有点不大放心,这冬天的时候,野兽觅食困难,饿得眼睛都绿了,可别把他们爷俩给垫吧喽。
  哑巴爷爷笑着比划几下:行走山林,靠的是真本事,拿那烧火棍有啥用?
  烧火棍?
  好吧,刘青山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猎枪叫烧火棍的,师父这才真的叫艺高人胆大吧。
  两条猎狗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它们很少吠叫,至于剩下的半大狗子和小黑啥的,全都留在木刻愣了。
  冬日的山林,感觉无比寂静,林子里,平常地方的积雪,都没过脚脖子,有些低洼的地方,更是直接到膝盖。
  偶尔会传来咔嚓咔嚓的轻响,那是积雪压断枯枝发出来的,在幽静的森林里,听得格外清晰。
  刘青山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瞧得哑巴爷爷皱皱眉,伸出戴着手闷子的大巴掌,在他的狗皮帽子上拍了下。
  刘青山被拍得有点发蒙,不知道走得好好的,师父为啥动手。
  哑巴爷爷用手在树上指了指,然后又指指雪地,刘青山这才留意到:这一路走过来,哑巴爷爷每走几十步,就会在树上留下点标记。
  他有点懂了:这么做可以避免迷路。
  还有雪地上,看似白茫茫一片,其实上面保留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动物足迹。
  哑巴爷爷教给刘青山的第一课,就是识别动物足迹和粪便。
  刘青山是彻底服了,因为师父从这些足迹中,甚至能分辨野兽的公母,也能大致判断是什么时间路过此地,是半天前,还是三天前。
  到了这里,他感觉自己忽然变成了小学生,一切都得从头学起。
  好在他的心性成熟,跟着师父认真学习,遇到不明白的地方,还喜欢刨根问底。
  这一路走来,哑巴爷爷也很高兴,始终笑眯眯的。
  “师父,这是一群野猪,我数数,应该有几只。”
  刘青山进步很快,查验一番足迹之后,比划了个八字。
  哑巴爷爷满意地点点头,这一个野猪家族,连大带小的,确实是八只。
  呜……呜……
  前面的猎狗,发出低低的叫声,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哑巴爷爷就来到一片石头砬子旁边,抬起手里的木头棍子,在一处雪窝里捅了几下,然后,一个洞口就显露出来。
  如果细看的话,还有丝丝缕缕的热气,从雪洞里冒出来。
  “熊窝?”
  刘青山不免有些紧张起来。
  哑巴爷爷摆摆手,然后比划几下,刘青山这才松了一口气。
  原来不是冬眠的熊瞎子,但名字也沾了一个熊字,是貂熊。
  貂熊虽然也叫熊,其实却是鼬科的,跟黄鼠狼算是近亲。
  哑巴爷爷还叫刘青山去雪洞闻了闻,果然有股臭烘烘的难闻气味。
  貂熊是半冬眠的动物,洞口被大雪覆盖,洞里难免呼吸不畅,所以哑巴爷爷要把洞口帮着重新清理出来。
  这……算是做好事吗?
  刘青山觉得师父挺有意思:哑巴爷爷也会捕猎一些林子里的野兽,但是同样,也会保护它们,这个是不是有点矛盾呢?
  师徒二人继续向前跋涉,走了一会儿,刘青山就呼哧带喘的,反观哑巴爷爷,却依旧跟悠闲散步似的,一点都不累。
  前边的猎犬又发出一声低低的叫声,哑巴爷爷便领着刘青山,走到一棵需要两三个人才能合抱的大树前停下脚步。
  刘青山一眼就看到了个大树洞。
  师父指了指树洞上面,他抬头望望,看到挂着的一些白霜。
  他明白了,这洞里肯定有货,呼吸出来的热气,才会在洞口上方凝成霜。
  “师父,这个肯定是黑瞎子了吧?”
  刘青山现在也有把握了,在他们这地方,管这个叫“蹲仓”。
  树洞就像个大仓子,黑熊在里面冬眠,所以叫蹲仓。
  一般说来,向阳坡的狗熊,喜欢在树洞里蹲仓,这个叫天仓;背阴坡的,喜欢钻地洞来冬眠,就叫“地仓”。
  这也是猎杀狗熊最容易的时机,当然喽,师父领着刘青山,肯定是不会杀熊的。
  哑巴爷爷仔细在树洞周围查看一番,然后笑着摇摇头,又比划了几下手势。
  啥,大马熊?!
  刘青山觉得两条腿更软了:“师父,咱们还是赶紧先撤吧!”
  马熊,因为体型庞大,也长着一张大马脸,因而得名。
  又因为喜欢立起上身,晃晃悠悠跟人似的,所以又叫人熊。
  当然了,还是它的学名最为人熟知:棕熊!
  想想树洞里就睡着一只大棕熊,谁不肝颤儿呀?
  棕熊这东西是真彪,就连东北虎,都不敢招惹它们,绝对有在林子里称王称霸的资格。
  哑巴爷爷则笑着摆摆手,又把耳朵贴在树干上,倾听了一阵,然后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带着刘青山离开。
  走出去几百米,刘青山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这寂静的林子,可不像表面这么宁静,暗中不知藏着多少凶险?
  扑棱棱,头顶传来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
  刘青山抬头一望,只见一群鸽子大小鸟类,飞落到不远处的地上。
  野鸡?
  随即他自己也摇摇头,这鸟明显比野鸡小,身上的羽毛,倒是跟木野鸡差不多,一点也不花里胡哨的,最关键是,没有那么长的尾巴。
  他忽然想到什么,吐口而出:“飞龙!”
  哑巴爷爷点点头,刘青山就有点不淡定了:山上的珍禽,当以飞龙第一。
  俗话说,天上龙肉,这龙肉没人吃过,但是飞龙那绝对是美味。
  飞龙的学名,叫做花尾榛鸡,喜欢吃松籽以及各种林间小昆虫。
  用来吊汤的话,据说十分鲜美,反正刘青山长这么大,还没尝过呢。
  看到徒弟就差流口水了,哑巴爷爷脸上也浮现出慈爱的笑容,只是伸手拍拍刘青山的脑袋,然后就领着他继续在林间行进。
  走到后来,刘青山俩腿就跟灌铅似的,好像都没有知觉了,只是机械地在雪地里跋涉。
  哑巴爷爷却一点也没停下来的意思,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知道天都眼擦黑了,这才在一处林间空地停下来。
  这片空地中,又出现了一个木刻楞,只是这个林间木屋,看起来更有年头了。
  原来这里还有休息的地方!
  刘青山不由精神大振,他一直就纳闷呢:晚上住哪啊,总不能在大雪壳子里面露宿吧,那样的话,估计明天早晨起来,也就硬了。
  木屋也没上锁,就是用铁丝别着门,进到屋里,还有蜡烛,屋里还有炉子,木屋外面,烧火柴木头柈子之类都一应俱全。
  生起火,点亮烛火,一身寒气立刻就被驱散,刘青山感觉整个人又活过来了。
  缸里还有米,封得很严实,刘青山淘米蒸饭的工夫,就看到哑巴爷爷从外面回来,手里还倒提着两只鸟。
  瞧着鸟身上斑驳的羽毛,刘青山又傻眼了:这个应该就是飞龙吧,师父咋抓住的?
  哑巴爷爷比划了几下:到了晚上,飞龙就扎进雪壳子里睡觉,所以就抓了两只回来熬汤。
  说的容易,可是真要是那么容易就能捉到,估计早就抓没了。
  刘青山觉得,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太多太多。
  其实最应该学的,还是师父的不贪:一群飞龙,就抓了两只回来。
  当取则取,当舍则舍,即便是换成脑子里已经养成动物保护观念的刘青山,只怕都难以做到。
  起码他刚才还想着:能不能多弄回去几只,给家人们也尝尝鲜呢。
  褪了鸟毛,剩下的就交给师父来料理,刘青山在一旁学着。
  就看到哑巴爷爷往锅里添了几瓢水,直接把两只收拾干净的飞龙扔进去,就盖锅煮上了。
  开锅之后,扔里一小把五味子,等要出锅的时候,又稍稍加了点盐,就是这么简单。
  这点,刘青山大致懂得:越是上佳的食材,加工方法越是简单。
  晚饭开始,一人一大碗热乎乎的飞龙汤,刘青山浅浅喝了一小口,便一个劲嘶嘶嘶地抽冷气。
  这可不是被烫的,而是被鲜的,仿佛整个大森林的精华,都孕育在这一口汤里。
  哑巴爷爷瞧瞧徒弟的傻样,就跟他比划起来:这些年,飞龙越来越稀少,偶尔尝尝鲜就可以了。
  千万不能打别的主意,要是贪图眼前利益,抓出去贩卖的话,那估计用不上几年,这种鸟儿就该绝迹啦。


第一百零四章 狼群
  刘青山是不得不佩服师父的远见,因为实际上,事情就是这么发展下去的,他们这边,后来就真的再也看不到飞龙这种珍禽了。
  看来以后还得搞特种珍禽养殖,那些嘴馋的人,就让他们尝尝人工养殖的飞龙算了,自个馋了,也能顺便打打牙祭。
  刘青山心里默默地打定主意。
  等爷俩把锅里的汤都喝干了,剩下的飞龙肉,师父直接扔给了两条猎狗。
  刘青山则不死心地撕下来一条胸脯肉尝了尝,得,跟嚼柴火似的,啥味没有,随手也扔给了狗子。
  收拾完碗筷,刘青山准备出去放个水,然后早点睡觉,这天走下来,可真把他给累够呛。
  出了木屋,走出去十几米,刚要解裤腰带,刘青山猛然间觉察到不对劲。
  这也是自从跟着师父习武之后,逐渐才形成的本能反应。
  他猛得转身,然后就看到漆黑的夜色中,正有几双绿莹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
  唰!刘青山浑身的汗毛,一下子都竖了起来!
  狼,绝对是狼。
  只有狼群,才会成群在夜间活动,才会在微弱的光线下,呈现出这种瘆人的绿色瞳孔。
  一瞬间,刘青山就觉得膀胱里的尿液,全都化作冷汗,从汗毛孔里冒出来。
  他这还算好的呢,至少没被吓得尿裤子。
  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他缓缓地抬起手,护在前胸和脖子的位置,然后慢慢蹲下身子。
  狗怕猫腰狼怕蹲,这也是师父教给他的。
  因为猎人都喜欢半蹲着开枪,长此以往,野狼就形成条件反射了。
  他现在的头脑很清楚:师父就在木屋里,还有两只猎狗,他只要自保,不被狼群给拖走,就能等到师父的救援。
  刘青山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哑巴爷爷也正透过木屋的门缝,密切关注着他。
  看到刘青山并没有叫嚷,也没有太过惊慌,哑巴爷爷微微点点头,对徒弟的这番表现还算满意。
  第一次面对狼群,这样的表现算是优秀的了。
  他决定现在就出去,可别真把宝贝徒弟给吓着了。
  正要推门时,却见刘青山猫着腰,手里不知道从哪捡起一根柴火棍子,端在身前,就像端着猎枪一样,迎着狼群,向前走了几步。
  好小子!
  哑巴爷爷差点就要拍巴掌。
  自己果然没有看走眼,这个徒弟,胆色过人,有勇有谋,比张大帅那个杀心太重的家伙强百套了。
  敌进我退,狼群竟然齐刷刷地后退几步。
  借着微弱的光线,刘青山甚至可以看清它们狰狞的面目,还有那露出来的獠牙,以及上边偶尔闪过的白惨惨寒光。
  他稳住心神,继续不紧不慢地向前挪动脚步,步步为营,逼得狼群节节后退。
  猛然间,他大吼一声,身形急动,向着木屋方向蹿去。
  狼群一愣之间,刘青山就已经冲到木门前,伸手拽门。
  此刻,他心下无比激动:马上他就能躲进安全的木屋之中。
  可是就在这时候,出人意料的事发生了,刘青山竟然没拽开门。
  他连忙又往里推了一下,也没开,难道是从里面插上了?
  刘青山哪里知道,师父在这关键时刻,跟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怪只怪,他刚才的表现实在太叫哑巴爷爷高兴,就忍不住想要逗逗这个徒弟。
  “师父,快开门啊,外面有狼!”
  刘青山嘴里大吼一声,然后转过身,面向狼群,摆出防御的姿势,他可不敢把后背,留给一群恶狼。
  狼群也纷纷围逼上来,就在刘青山身前三五米的地方,双方就这样对峙着。
  吱呀一声,木门终于开了,哑巴爷爷大步走出来,然后一直走向狼群。
  “师父!”
  刘青山急了,他知道师父厉害,可是好虎也怕群狼啊。
  就在他也准备冲上去的时候,就听到狼群里传来几声低低的呜呜声,然后令他无比震惊的一幕,就出现在眼前。
  只见一头壮硕的野狼,忽然躺倒在雪地上,肚皮朝天,爪子还不时地在空中抓挠几下,那模样,像极了一只跟主人撒欢的狗子。
  犬科动物,腹部是身上最柔弱的地方,所以绝对不会轻易展示出来。
  刘青山使劲揉揉眼睛:这真是一只野狼,而不是哈士奇?
  在他惊骇的目光中,师父蹲在地上,轻轻用手拍拍那只野狼的肚皮,这家伙还扯着脖子,发出一声嚎叫。
  嗷呜……
  狼嚎声在林间回荡,充满肃杀之气,刘青山确定,这是野狼无疑。
  可是这一幕,对他来说,实在太过震撼。
  这一刻,他甚至也想仰天大吼:师父才是真正的森林王者,他也要做这样的森林之王!
  狼群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去,刘青山望着幽暗的森林,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一直在山林中生活了将近半个月,刘青山这才结束了冬训,恋恋不舍地告别了师父,回归夹皮沟。
  这半个月的时间,他觉得,自己又成长了许多。
  下山归家,已经是下午,一进院子,家里的大黄狗就摇头摆尾地迎上来。
  在刘青山身上嗅了几下,大黄狗忽然哀鸣一声,夹着尾巴,一溜烟跑回狗窝,再也不敢露头。
  刘青山把肩膀上扛着的一大捆树枝子一样的东西,靠在窗台下边,然后拍打一下身上的衣服。
  他知道,是因为身上沾着的那些猛兽的气息,把大黄给吓到了。
  一瞥间,看到柴火垛上边,有个小脑瓜向他张望,正是立起前爪的黄鼠狼,大眼睛亮晶晶的。
  这时候屋门一开,老四老五争先恐后地跑出来,后边还跟着刘金凤,都笑呵呵地望着刘青山。
  “哥!”
  老四老五先扑进他的怀里,然后小鼻子就乱闻:“什么味儿?”
  刘金凤的肚子已经非常明显,她也上上下下打量着弟弟:“三凤儿,山里不好过吧?”
  她瞧出来,弟弟这半个月,好像都瘦了,不过呢,身上的精气神倒是更足了,有种英气勃勃的感觉。
  换句话说,就是更像一个男子汉啦。
  “大姐,过得好着呢,天天吃山珍野味。”
  刘青山当然捡好听的说,然后赶紧转移话题,朝着柴火栏子一指:“这家伙没捣乱吧?”
  刘金凤摇摇头,脸上笑意更浓:“还真别说,自从黄鼠狼来了咱家,老鼠都少了许多,比养猫还管用呢。”
  以前她总担心黄鼠狼偷小鸡,所以有点膈应这东西。
  因为家里养这么多鸡,所以堆积了不少各种饲料,最招耗子,开始把刘金凤烦的不行。
  最近这些日子,发现耗子竟然越来越少,才想起来是黄鼠狼的功劳。
  “那就好,终归有点用处。”
  刘青山也挺高兴的,又指了指窗下的那捆树枝子:“姐,我又弄回来一捆刺老芽枝子,回头埋大棚里,正好过年的时候吃。”
  这也是他鼓捣出来的,把山上的刺老芽枝子砍回来,打成小捆,埋到大棚里,慢慢就会发芽,在冬天,就可以吃上美味的刺老芽了。
  上个月弄了一些,估计等到元旦的时候,就能尝尝鲜。
  “有点尝尝就行了,弄这么多干嘛。”
  刘金凤嘴里埋怨一句,心里却甜丝丝的,比吃了刺老芽还美呢。
  这玩意的茎秆上边全是刺儿,她担心把弟弟扎到。
  一起进了屋,刘青山换身衣服,就上炕吃饭,小老四就跟个小喇叭似的,叽叽喳喳地说着村里的新鲜事。
  最大的一件事,叫刘青山都听得有点发愣:夹皮沟居然装电话啦?
  吃完饭,他就溜达到生产队,果然一大帮人正在这忙活呢。
  除了村里的老老少少之外,还有邮电局的两个人,正接电话机呢。
  “青山回来啦,哈哈,正好电话也接上啦!”
  老支书笑得合不拢嘴,青山公社这些大队,他们是第一个安电话的。
  刘青山一问,原来还跟他有点关系,这不是上次外宾打电话的事儿,闹得挺大嘛。
  县里一研究,就决定给夹皮沟先扯一根电话线过来。
  说起来,村里还是借了他的光。
  “这冻天冻地的,咋挖坑埋杆子啊?”
  刘青山也有点纳闷,这时候的电话,必须在半空跑电话线,那时候的电话线,外面也没有绝缘外皮,就跟铁丝似的。
  有时候耷拉到地上,淘气的小男孩们,就朝上边撒尿。
  电话线带着微弱的电流,会电得小鸡儿都酥酥的。
  张队长接过话茬:“没事,就先埋几个线杆子,剩下的都从道旁的树上走线,等来年开春,咱们再重接。”
  说话间,电话就已经接好了,邮电局的人先试了试,还真不错,跟总局联系上了。
  屋里的老老少少的,顿时爆出一阵欢呼,然后就全都嚷嚷着打电话。
  “可不能瞎打,电话费老贵了,以后这个电话,必须锁好喽。”
  老支书连连摆手,阻拦那些疯狂的小娃子们。
  小娃子们也不消停,嘴里嗷嗷叫嚷着:“大雨哗哗下,北京来电话,叫我去当兵,我还没长大。”
  “对,就往北京打电话!”
  这首童谣,是当时孩子们知道的,有关电话唯一的信息来源。
  “滚蛋,赶紧滚蛋,还往首都打电话呢,你们知道在哪边不?”
  张队长也开始挥手撵人。
  “当然是在北边啦!”
  二牤子他们理直气壮地回答。
  杨红缨也在场,她实在忍不住了,站出来挥挥手:“孩子们,从地理位置来说,首都在咱们的西面。”
  那为啥叫北京啊?
  娃子们都一脸懵逼。
  杨红缨觉得,下次有必要去买一幅地图,不过嘴里继续说着:“孩子们,你们都好好学习,以后都考上首都的大学好不好?”
  “好!”
  大伙都表示服气:不愧是老师,这帮小崽子都能摆弄得捋顺条扬的。
  就在这时候,哗哗哗的,一个声音忽然在队部的屋子里响起。


第一百零五章 二进春城
  大伙一时间都愣住了:啥玩意叫唤呢?
  刘青山连忙提醒了一句:“是来电话啦。”
  老支书一听,这才慌手慌脚地拿起听筒:“歪,歪,崴,外……你倒是说话啊,真是急死人啦!”
  “支书爷爷,你把听筒拿倒了。”
  刘青山只能又提醒一句。
  哦,原来是拿反了,业务不熟练啊,到底是老支书,在娃子们的哄笑声中,面不变色地把听筒颠倒过来。
  然后又对着里面喊起了“歪”的四声训练,听得那些小娃子直纳闷:咋好像杨老师在课堂上教我们汉语拼音似的?
  “你们能不能换个明白人接电话!”
  周围的人,都听到电话里面传来的怒吼声。
  老支书这回也听到了:“是公社的孙书记吗,孙书记,你有什么指示……啊,叫刘青山接电话啊,好滴,好滴。”
  他点了几下脑袋,咔哒一下,就把听筒又扣到电话机上。
  然后转身面向刘青山:“青山,找你的!”
  夹皮沟第一个接到的电话,是找刘青山的,结果被业务生疏的老支书给挂了。
  多么富有历史意义的一刻,就这么给搞砸了。
  夹皮沟第一个打出去的电话,也是刘青山拨出去的,找公社的孙书记。
  交谈几句,撂下电话,原来孙书记是转达县长的指示,县长也是转述春城汽车厂那边的来电:托马斯赠送刘青山的那辆进口小轿车,已经到啦!
  这有电话就是方便,终于不用像上次那样,折腾一大圈。
  对于小轿车,刘青山倒是没有太多的期待,这玩意他早就开腻了。
  可是夹皮沟的这些村民不这么认为,一张张脸上都乐开花,简直比刘青山这个车主还高兴。
  “小轿车啊,都是大干部坐滴,青山,到时候俺坐你的小轿车转一圈,体验一把大干部的感觉。”
  张杆子第一个报名,随后村民就自发开始排号。
  这时候,大张罗忽然咋呼起来:“你们先都往后排排,元旦那天,俺家大江结婚,用小轿车接亲,准保能把俺亲家那边震住!”
  对呀!
  大伙的心思都活泛起来,冬天农闲,是操办婚事的旺季,好几家都准备娶媳妇嫁闺女呢。
  以前都是用大马车接亲,弄几辆自行车都算高级的了,这要是用小轿车接亲,风风光光的多好啊。
  小娃娃们挤不上槽,急得又蹦又叫,最后二牤子这熊孩子,干脆往地上一坐,哇哇哇地嚎上了。
  一边嚎,他们还一边蹬腿儿:“俺要坐小汽车,俺要坐小汽车!”
  刘青山也有点哭笑不得:“别哭别哭,等开回来,先拉小孩儿,大人都往后排。”
  真哒!
  二牤子也不嚎了,一骨碌爬起来,跟那些小娃子们一起,将刘青山团团围在中央,那高兴劲儿就甭提了。
  刘青山也直嚷:“嗨,这谁呀,蹭俺一身大鼻涕!”
  杨红缨立刻趁机进行教育:“告诉你们多少次了,要讲卫生,以后谁不讲卫生,就不叫谁坐车!”
  “行了行了,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赶紧滚蛋,俺们还有正事要商量呢!”
  张队长骂骂吵吵地开始撵人,好歹算是把这些小娃子们弄走。
  刘青山接过杨红缨递过来的手绢,擦着身上的鼻涕,他是真的一点不嫌脏,谁小时候,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而且他观察到,这段时间,村里的娃子们,整天都高高兴兴的。
  不仅仅是小娃子,大人们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这才是刘青山希望看到的。
  改变家人,改变乡亲,这不就是他的愿望吗?
  他熟知时代的发展,到了几十年后,虽然人们的物质生活极大丰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人们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活得反而越来越不快乐。
  这样一看,现在这些淳朴的笑脸,更值得珍惜。
  队部里面都剩下大人了,就纷纷开始抽烟唠嗑,刘青山不抽烟,但是兜里总喜欢揣着一盒过滤嘴,还是锡纸包装的。
  一般都是大前门或者江帆啥的,没事就撒上一圈。
  “青山啊,这次去春城,正好联系一下汽车厂那边,咱们大棚里的蔬菜,也快要收第一茬了。”
  老支书照例吧嗒着小烟袋,说出了大伙的心声。
  其实刘青山这次下山,主要也是惦记着这件事呢,就算没有小轿车这档子事,他也准备跑一趟春城。
  点头应承下来,他考虑更加周全地说道:“俺看看能不能叫汽车厂方面出车来拉菜,咱们在家先多准备点草帘子和破棉被啥的,好好的青菜可千万别冻喽。”
  大伙都一起点头,大张罗笑呵呵地说:“汽车厂别的没有,就是汽车多,肯定没问题!”
  正事说完,就进入扯蛋时间,张杆子一个劲拍大腿:
  “青山啊,你说你这小轿车要是早点弄回来多好,后天俺相亲,开小轿车去,啥媳妇拉不回来?”
  旁边的车老板子就开始帮腔:“对,一点没错,就算是猪八戒他二姨,都得乖乖上车!”
  大伙一阵哄笑,刘青山觉得这种场合,他一个小年轻就没必要掺和了,于是站起来往家溜达。
  走过张杆子身边,忍不住皱皱鼻子提醒道:“杆子叔,相亲之前,别忘了好好洗个澡。”
  “嘿嘿,不用,俺就这个味儿,这就是劳动人民的本色,瞧不上的,就叫她离远点!”
  张杆子拍着胸脯,满不在乎地吹着牛皮。
  可是心里却是暗暗记下了刘青山的话,决定好好拾掇拾掇,这次万一成了呢?
  回到家,刘青山去大棚里忙活一阵,把刺老芽的枝子都分成小捆,然后埋到土里,又给蔬菜都上了一遍水,这才回屋休息。
  第二天,又在家里忙活了一小天,晚上去张队长家吃完猪肉,等到第三天头儿上,这才好整以暇地启程前往春城。
  本来是打算叫上大头和二彪子,小哥仨一起去的,可是大头说,这阵子大棚正是关键时期,他不能撒手。
  二彪子刚回来不长时间,家中里里外外的,也想多帮着干点活。
  那总得找个伴儿啊!
  一人为私,两人为公,刘青山最后还是拉着老板叔,一同前往。
  毕竟老板叔是队里的会计,涉及到财务方面,有他在场也比较好办。
  村里开了介绍信,又到公社换了信,爷俩终于在第二天早上,辗转来到了春城。
  这是刘青山第二次来春城,和前一次的忐忑和窘困相比,短短不到半年时间,他已经有了十足的底气。
  眼下明显能够感觉到,街面上跑着的车辆更多了,除了有轨电车之外,偶尔也能看到几辆外形老旧的小轿车驶过。
  街道两侧的招牌,也变得愈发丰富起来,刘青山眼尖,竟然发现,在那些国营的牌匾之中,已经出现了少数的个体招牌。
  就像那家写着“珍珍美发店”的牌匾,橱窗上贴着美女大波浪图片的店铺,明显就是个体户。
  它和不远处那家庄严肃穆的“人民理发店”,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照。
  在道边,刘青山甚至还看到了一个冒着腾腾热气的大油桶,一个中年妇女嘴里不时吆喝两声:“烤地瓜,热乎烤地瓜。”
  刘青山的嘴角不由得浮起微笑:个体经济,已经悄然兴起,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光明正大地走上历史舞台。
  “青山,你瞧啥呢?”
  车老板子怀里抱着个兜子,感觉自己的眼睛都不够用了:这就是大城市啊,实在太大啦!
  “看那个卖烤地瓜的摊子,老板叔,你能想到什么?”
  刘青山乐呵呵地反问一句,他知道车老板子也算是夹皮沟比较有见识的人物了,以后出来闯荡的机会应该很多,可得好好引导引导。
  车老板子不大好意思地咽了下口水:“地瓜烤得挺香,俺在这边都闻到香味了。”
  好吧,先吃早饭去,同样的事物,在不同人的眼里,代表的含义也就会不同。
  虽然街边上还没有出现早点摊儿,但是已经出现个体户开办的早点铺子,两个人走了一段路,就发现一家。
  进去之后发现,生意还挺不错,是人头济济。
  好不容易才找了两个空位,刘青山要了包子稀粥,然后就发现老板叔盯着人家刚炸出来的大油条,眼睛都直了。
  那油条一尺多长,金灿灿的,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刘青山也忍不住又要了一根油条。
  至于老板叔,则直接要了三根油条和一大碗豆腐脑。
  老板叔往豆腐脑里舀了一小勺辣椒,拌匀之后,就美滋滋地吃起来。
  这油条,酥又脆,满口香,老板叔风卷残云一般,眨眼间,三大根儿油条就下肚,摸摸肚皮,好像才半饱。
  三根油条啊,而且每根都是一对儿的,价格真心不贵,才八分钱一根。
  他也不好意思再吃了,小声跟刘青山嘀咕:“咱们爷俩带的粮票可不咋多呀,得省着用。”
  刘青山看到一名服务员正抹桌子呢,就问了一句:“同志,不用粮票行吗?”
  服务员朝刘青山笑笑,然后点点头,嘴里还热情地解释:“可以,就是价钱要贵一些。”
  这就是国营和个体之间的区别了,一个古板僵化,另一个则灵活许多。
  要是到国营饭店用餐,没有粮票的话,你有多少钱也白搭,人家是真的不卖给你呀。


第一百零六章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大啊!
  “嗨,瞧瞧人家这个服务态度,真好,比国营商店那些售货员强多了,一个个的,都跟欠他们八万藏似的,又不是买他家东西。”
  这话一点不假,七八十年代的顺口溜里,就有这么一句,说的是当时社会最令人羡慕的职业:听诊器方向盘,人事干部售货员。
  这都不能仅仅用铁饭碗来形容,而是金饭碗了。
  你说捧着金饭碗的人,还用得着对普通人客客气气的?
  呸,想得美!
  老板叔又要了俩大馒头,嘴里还不停唠叨着,虽然他更想吃油条,但还是忍住了。
  原因很简单,油条比馒头贵,馒头是二两的,才五分钱。
  虽说这次出门,差旅费最终都是从合作社里出,可是老板叔都勤俭惯了,真要是在城里大吃二喝的,他自己都过不去心里的坎儿。
  吃几根过过瘾,就已经很知足喽。
  透过现象看本质,刘青山则想得更加深远:多种经营形式之间的竞争,已经开始喽,至于最终谁会被淘汰,那还用说,当然是态度决定一切。
  等爷俩出了早餐铺子,车老板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吃得好饱,啥时候要是天天早上都能吃上油条就好喽,那简直就是神仙日子?”
  这就是吃一顿油条,都能回味一个礼拜的年代。
  刘青山笑而不语:老板叔,您那神仙日子估计是过不上,等到那时候,您天天早上就该抢玉米面大饼子吃喽。
  ……
  春城朝阳公园,这里摆摊的人,已经越来越多。
  这还不仅限于花鸟虫鱼之类,这些冬天大多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则是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的各种小摊位,差不多自发地形成了一个小集贸市场。
  随着上面的政策逐渐放宽,那些返城之后在家待业的青年,也都纷纷开始行动起来。
  弄一块帆布,上面摆几块电子表,磁带什么的,多少也能赚点,总比在家吃闲饭强。
  其中最火的摊子,就是一个卖服装的。
  刚子手里扯着一件“四个兜儿”,不时抖落两下,扯着嗓子吆喝道:“四个兜,中山装,不是干部穿不上。”
  刚子的对象小美,则正帮着顾客试衣服,嘴里还不时夸上几句,最后,顾客乐呵呵掏钱。
  顾客买完衣服正要走,就被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给拦住:
  “身上穿着四个兜儿,别上钢笔雄赳赳,这才叫配套呢。”
  侯三手里拿着一管钢笔,就给人家插上衣兜里了:“您瞧瞧,我这英雄牌的钢笔,才两块钱,还不够您这衣服的零头呢。”
  买衣服的想想也是这么回事,成,买了。
  等顾客走了,刚子不由得笑道:“侯三,我这卖一件衣服,你就卖一支钢笔,你小子是不是得把利润分给我一半啊?”
  侯三咧嘴一笑:“刚子,我这小本生意,小打小闹,能赚几个钱,你那才叫日进斗金呢。”
  奉承完了,他又独自叹气:“同人不同命啊,我要是有那么大的本钱,就倒腾录音机啦!”
  挨着侯三的钢笔摊儿,就是古董摊儿,中年摊主笑呵呵地接过话茬:
  “三子这几个月也长进了,能狠下心来做点小买卖,这东西就跟滚雪球似的,越往后是越大。”
  侯三点点头,看到又有顾客凑到服装摊看衣服,他也连忙把钢笔准备好。
  不过,这位顾客瞧着怎么有点眼熟呢?
  然后就听到那个年轻的顾客吆喝一声:“你这些衣服,俺都包圆啦!”
  “我这不批发……哈哈,青山,你咋来啦!”
  刚子看到眼前笑吟吟的刘青山,立刻冲上去就是一个熊抱。
  对了,是上次来卖兰花,上报纸的小刘同志!
  侯三一拍大腿,俩圆眼睛唰唰直冒光,连忙往前凑。
  上一回,就是借了这位小财神爷的光,赚了点本钱,才能倒腾点小生意的,这次,指不定还有大生意呢?
  刘青山又跟小美姐打了个招呼,小美也眉开眼笑的,这些日子,她才知道什么叫赚钱。
  而财路和本钱,都是眼前这个小刘兄弟给带来的,她怎么能不欢喜呢?
  跟着,刘青山就开始提意见了:“刚子哥,你这口号不成啊,好像只有干部才能穿似的,你得这么吆喝,看看我的四个兜儿,谁穿都像大干部。”
  刚子眨巴两下眼睛,然后点点头,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聊了几句,刘青山又把老板叔介绍给刚子他们。
  因为去过夹皮沟,刚子对老板叔多少也有点印象,拎起一件中山装:“叔儿,这件儿本钱卖给你,穿上之后,立刻就跟公社干部一个档次。”
  吓得老板叔是连连摆手:“别别别,俺兜里可没钱。”
  刘青山也笑着把刚子拦住问道:“飞哥呢?”
  刚子撇了撇嘴:“被小李护士给拽走了,说是学外语,谁知道学啥去了?”
  “有情况?”
  刘青山也很是八卦地问了一句。
  对于那个叫李雪梅的小护士,刘青山感觉其实还不错,是个积极向上的女孩子,要是有她带着,吴建军肯定不会走歪路。
  刚子嘿嘿两声:“反正俩人整天黏黏糊糊的,谈情说爱都用外语,欺负谁听不懂呢?”
  说完他才想起来什么:“青山,你这次来春城,不会是老外送你的小轿车到了吧?”
  这家伙的反应有点慢啊,刘青山笑着点点头。
  “牛,我兄弟就是牛,兄弟,能不能叫哥哥先开一圈过过瘾?”
  刚子激动得直搓手。
  刘青山白了他一眼:“你有驾驶证吗?”
  刚子一下子又蔫了,不过看到侯三凑过来的小脑瓜,这货立刻又开始得瑟:
  “侯三,你说我兄弟牛不,上次救的那个老外,你在场吧,愣是送我兄弟一辆小轿车!”
  啥,送车,还是进口小轿车!
  侯三眨巴半天眼睛,都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此刻的心情。
  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大啊!
  刘青山可不想把这件事吵吵得尽人皆知,朝刚子摆摆手,开始转移话题:“最近生意咋样?”
  刚子现在也学精明了,当然不能直说赚了多少,指了指衣服说道。
  “这批货进回来,又卖得差不多了,飞哥说,你要是着急用钱,就把本钱先拿回去,分红年底一起算。”
  刘青山摆了摆手:“分红啥的先不说了,你们要是能周转开,我就把钱撤些回来,这次准备买点东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侯三这回算是明白了:原来飞哥和刚子做买卖,本钱还是这位小刘同志出的,不愧是小财神爷啊,真有钱。
  想着想着,侯三就开始抓耳挠腮的:这要是能借给我点本钱,那该多好,我侯三咋就没有这样的朋友呢?
  可是这事也只能在心里幻想一下,不认不识的,就算接触过一次,也没到那种交情啊。
  卖古董的中年摊主,也笑呵呵地跟刘青山打招呼:“小同志,又见面了,还是你有本事,外国人都上赶子送车。”
  “大叔,咱们能不能别提这事。”
  刘青山也就顺势凑过去:“大叔,您那版猴票呢,出手了吗?”
  “这不是还给你留着呢吗。”
  摊主很会说话,主要是价格比较高,这半年来,每张又涨了差不多五角钱,能吃下整版的人可不多。
  刘青山也嘿嘿两声:“就冲您这话,俺买了。”
  摊主一听,也把集邮册拿出来:“这几个月,挺多邮票都陆陆续续又涨了些,不过我佩服小兄弟的人品,咱们还是老价格,一千块。”
  翻开集邮册,先看看那一版猴票,小心地用两层牛皮纸夹着,保管得非常精心。
  至于其它邮票,好像数量还多了一些,刘青山知道,这里面不少特殊时期的邮票呢,都价值不菲。
  入手肯定大赚,几百万妥妥的,可是他现在就有一千五百块的资金,而且,这笔钱里,他还准备买一台电视机回去呢。
  爷爷奶奶和母亲在家,没事的时候看看新闻,追追电视剧,那才是他这个当晚辈的,最应该孝敬的。
  “青山,喜欢就买,钱我们先帮你出。”
  刚子嘴里吆喝一声,然后就骑上一辆自行车,回家取钱去了,都不给刘青山阻拦的机会。
  在等着的工夫,侯三跟着凑过来:“刘兄弟,你喜欢邮票啊,我闲着没事的时候,可以帮着你收集,我知道春城好几个集邮爱好者喜欢扎堆的地方。”
  俺不仅喜欢邮票,还喜欢这些古董呢。
  刘青山现在手头也没啥闲钱,而且有钱也要用到刀刃上,所以只能笑着摇了摇头,对侯三说道。
  “侯哥,先谢谢你啦,等俺啥时候有了余钱再麻烦你。”
  侯三心头也掠过一丝失望:看来只能以后有机会了。
  不大一会,刚子就骑车回来,扔了一捆大团结给那位中年摊主,瞧得侯三和老板叔等人,眼睛都瞪得溜圆。
  等摊主数完钱,这才钱货两清,双方都非常满意。
  刘青山捧着集邮册,正要小心翼翼地收进包里,却猛听老板叔大叫一声:
  “青山,你被这家伙给骗啦!”
  吼完之后,他还一把抓住摊主的袄领子:“赶紧把钱还给俺们,你这些邮票,明明是八分钱一张的,却卖给青山好几块钱一张,你糊弄鬼呢!”
  一边说,老板叔手上还使劲推搡着。
  他是赶大车,甩了二十多年鞭杆子,手劲儿远超常人,那摊主根本就没有反抗之力,被他推得前仰后合。
  搞得他是又气又笑:“大哥,你懂不懂集邮啊?”
  刘青山也连忙上前,把摊主给解救出来:“老板叔,人家不是骗人,这些邮票有收藏价值,所以价值才比面值高。”
  “反正俺想不明白,明明上面印着八分钱嘛,俺都看了,有些上边都盖着邮戳呢,用过了的,根本就是废纸一张。”
  车老板子嘴里依旧嘟囔着,这件事,实在太过超出他的理解范畴。


第一百零七章 你说这话亏心不?
  得,一时半会的,跟老板叔也说不明白,刘青山最后只能拍着老板叔的胳膊解释说:
  “老板叔,这个就跟名人字画价钱高的道理差不多,要是有唐伯虎的一幅画,到现在当然就值钱了。”
  “这些邮票,放上一段时间,也就会越来越值钱的,您放心,亏不了。”
  “青山你要是这么说,俺就有点明白了。”
  车老板子点了几下脑袋,然后又咂咂嘴:“可是俺总觉得,一千块钱,打水漂还能听个响儿呢,买一堆纸片子,连水漂都打不了啊!”
  没错,在这个时代,一千块钱,绝对称得上是一笔巨款。
  尤其是对农民来说,可能是他们半辈子都攒不下来的数目。
  也难怪老板叔心疼,刘青山完全能够理解。
  就在他安慰车老板子的时候,中年摊主又凑上来:“小同志,你刚才说唐伯虎的画,我这里恰好有一幅,你要不要看看?”
  刘青山拍拍口袋:“大叔,俺真没钱了,等以后有钱再说。”
  “那我还给你留着。”
  摊主又乐乐呵呵地说了一句,然后回去继续招揽生意。
  刘青山摇着头,摊了摊双手:“这钱啊,有多少都不够花的。”
  刚子则在旁边搭茬了:“青山,其实你现在的身家至少就有几万,甚至十来万呢。”
  “你就帮俺吹吧,你咋不说俺是首富呢,夹皮沟首富,嘿嘿。”
  刘青山相信,只要稳步发展,赚钱什么的绝对不是问题,可那是将来的事,现在还没影儿呢。
  刚子贱笑几声:“嘿嘿,只要把你那辆小轿车给卖掉,一下子就变成富翁啦,别说唐白虎,就算是唐黑虎,想买就买。”
  “朋友送的东西,代表着无价的友情,怎么能卖呢?”
  刘青山差点被他给气乐了,也不想在这磨叽:“我先去厂里取小轿车,回头再来找你们。”
  “别的,我必须跟着啊。”
  刚子连忙叫小美看摊,然后快步追了上去。
  刘青山朝他摆摆手:“你还是消停在这练摊吧,我担心你要是跟了去,早晚把我那车给卖喽。”
  ……
  春城第一汽车厂,高大庄严的一号门前,刘青山就站在那块奠基石碑前面。
  石碑上面是主席的题词,那标志性的一笔一划,叫刘青山也忍不住心潮澎湃。
  他身旁的刚子,嘴里唠唠叨叨地介绍着,脸上都带着骄傲和荣光。
  “我说刚子哥,你都停薪留职了,有你啥事?”
  刘青山忍不住揭老底。
  一贯嘻嘻哈哈的刚子,此刻却面容严肃:“青山,你也许体会不到我的感情,这里,永远都是我的家!”
  刘青山好像有点懂了:就像他对夹皮沟的感情一样,永远都不会磨灭。
  叫上东张西望的老板叔,三个人一起进去。
  这里可不是随便找个胳膊上戴着红箍的老头看大门,里面竟然是持枪的保卫人员在负责执勤。
  说明情况,执勤的保卫人员去传达室打电话,不大一会,卢文那十分富态的身影就出现了。
  “哈哈,小刘同志,欢迎来我们汽车厂啊。”
  卢文脸上如沐春风,老远就招手,这令执勤的保卫人员很纳闷:这个小年轻是谁,竟然能让卢副书记亲自接出来?
  “卢书记,您好。”
  刘青山紧走几步迎上去,抢先伸出手。
  一月不见,这位卢书记好像又胖了些,还真是心宽体胖。
  亲切地握握手,卢文又拍拍刘青山的肩膀,那架势,就像是长辈关爱晚辈似的:“青山,现在真是名男子汉喽。”
  不得不说,能到这个位置的人,感觉都十分敏锐,别看卢文乐呵呵跟个弥勒佛似的,但是一眼就发现刘青山身上的变化。
  在山里半个月的磨砺,刘青山身上,也终于有了丝山岳一般的气质。
  刚子也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卢文却不大待见他,反倒对老板叔,十分热情。
  寒暄几句,便一起入内,进入厂区,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一个字:大。
  刘青山估摸着,要想把厂区走个遍,恐怕没几天工夫是下不来的。
  沿途,卢文边走边介绍,尤其说起当年领导人来视察,说起当年第一辆解放汽车出厂,胖脸上满满都是自豪。
  这种情绪,刘青山刚才已经在刚子身上体验到一些,是同一种热爱。
  进了一座红砖小楼,来到卢文的办公室,有人端茶倒水之后,老板叔就忍不住用胳膊肘碰了碰刘青山。
  知道老板叔是惦记着蔬菜的事儿,刘青山就抿了一口茶水,开口说道:
  “卢书记,这马上就要过元旦了,俺们村里的蔬菜,可都准备好喽。”
  卢文嘴里哈哈两声:“青山,你个嘎小子,大老远来的,也不知道给我带些蔬菜尝尝鲜。”
  说着,他还假装板起脸:“鉴于你这种抠门的表现,我决定,不买啦!”
  听得老板叔手里的白瓷茶缸差点摔地上,噌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激动地说道:“卢……卢书记,你这咋还说话不算话呢?”
  “老板叔,卢书记跟我开玩笑呢。”
  刘青山连忙出言安慰,搞得车老板子也有点不好意思:“卢书记,对不住了,俺是太着急啦,莫怪莫怪。”
  卢文摆摆手:“你们那里的蔬菜,我是亲口尝过的,现在还回味呢,放心吧,等下午我给你们介绍工会负责采购的郝科长,你们再详谈。”
  说完,他站起身:“青山,你的那辆车都运来好几天了,我们还是赶紧去看看吧,你要是再不来,我也保不住你那辆车喽。”
  这是什么情况?
  刘青山也有点搞不懂,不就是一辆小轿车吗,还能拆了不成?
  等他们下了楼,来到一处空旷的厂房里,刘青山就发现,足有二三十名穿着工作服的人,正围着一辆银灰色的小轿车旁边,不知道在那里鼓捣着什么。
  一瞧这辆车,刘青山就知道,肯定是属于自己的那辆,因为它的外形,和这个时代的轿车,差别实在太大。
  “各位让让,车主人来喽。”
  卢文笑呵呵地吆喝一声,唰的一下子,几十道目光就齐刷刷地朝刘青山射过来。
  亏得刘青山心理素质不错,要不然非得被看毛了不可。
  等他走到车前面,呼啦一下又被团团围住。
  “小同志,这车能不能让我先开两圈,试试发动机的马力。”
  “小同志,让我先开吧,我帮你测试一下速度。”
  “最好是到咱们厂子里的试车道上跑一趟,我想研究研究这车的悬挂系统。”
  “最好能做一下碰撞试验,我听说,国外那边都比较重视这个。”
  “老张,你一边去,咱们这哪有碰撞试验仪器和场地啊。”
  “这个好办啊,找一辆报废的解放车,先撞一下试试,不就知道了。”
  ……
  刘青山听得脑门直冒汗:各位大叔,俺这是新车呀,要你们这么玩,直接就报废了好吧!
  他有点明白卢文的意思了,这些人,估计都是汽车厂的工程师和技术员啥的,真憋着要把他的小轿车给拆了呢。
  要知道,汽车厂可不仅仅能生产大解放,这里还生产著名的红旗轿车。
  不是说这种轿车有多先进,而是因为它的特殊地位。
  看着周围那一圈都闪烁着疯狂的目光,刘青山觉得,还是赶紧把车开走比较好,这简直比他在山里遇到的狼群还可怕。
  这时刚才被称作老张的中年人凑到他眼前,这位戴着个厚厚的大眼镜,张口说道:
  “小同志,听说你才十六岁,这车就算给你,你年龄不够,也开不了是吧?”
  说着,他用手往上推了下镜框:“不如让给我们研究研究,听说这车代表着国外目前最先进的技术和设计理念,我们或许能受到一些启发。”
  启发,应该是偷师才对吧?
  当然了,刘青山不准备在这个问题上跟他们掰扯,要是都能偷来才好呢。
  “现在开不了,等俺过了十八岁,就可以开了。”
  刘青山知道,这辆车要是到了这帮人手里,最终的命运就是变成一堆零件,有点舍不得。
  旁边又有一个人说话了:“小同志,驾驶证可不是那么好考的,你不会开车,那不是浪费吗?”
  谁说我不会开车?
  听他这么一说,刘青山还真有点手痒,从卢文手中拿过车钥匙,他决定先试试车。
  一大群人,看着这辆银灰色的小轿车,在厂房里面轻轻松松绕过一个又一个的障碍物,顿时都傻眼了。
  这小子居然是个老司机啊!
  就连刚子都直眨巴眼睛:“青山,你真会开呀,先停下,让我上去坐一会儿!”
  车窗里探出刘青山的脑袋:“想坐车,没门,这是对你刚才不信任俺的惩罚。”
  就在刚刚,刚子非得说刘青山开车肯定撞墙上,死活不肯上车,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等刘青山转了几圈,这才停车熄火,把车钥匙放进自己兜里装好,这才打开车门钻出来。
  呼啦一下,那群人又围上来,七嘴八舌询问起来。
  刘青山微微摇摇头,如实说道:“驾驶体验也就一般般吧。”
  你说这话亏心不?
  周围那伙人听了直撇嘴,在他们看来,这辆小轿车简直太先进了。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刘青山说的确实是实话啊。
  跟几十年后的轿车相比,这差着多少代呢?


第一百零八章 十倍,是不是太高了?
  “小兄弟,能把车钥匙借我用用呗,我也开一圈试试?”
  那位张工又凑上来套近乎,连称呼都变得亲切许多。
  要是换成别人,刘青山没准就同意了,可是想想这家伙刚才就张罗着要做碰撞试验啥的,当然就毫不客气地送给对方俩字:不借。
  张工碰了钉子,别人也就不好再张口,最后还是卢文打破了沉默。
  “青山啊,我也去过你们村子,路况不好,开这种小轿车也不大合适,还不如开一辆212吉普呢。”
  啥意思?
  刘青山有点懂了,合着你们都是一伙的,都惦记俺这小轿车是吧?
  想想也没错,人家本来就是一个厂子的,可不就是一伙儿的。
  不过他心里琢磨一下,觉得老卢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这小轿车颠簸坏了,可没地方修啊!
  卢文的话,又给这些工程技术人员点燃了希望,七嘴八舌又嚷嚷开了:
  “对对对,我们用吉普车换你这辆小轿车!”
  “吉普车多好啊,啥道都能跑,你们县里的县长,顶多也就坐212吧,还不够你威风啊!”
  就连老板叔也动心了,使劲拽拽刘青山的衣襟:“青山,要不跟他们换吧,212比小轿车实用,而且还皮实呢。”
  刘青山被他们吵得脑仁疼,无奈地举起双手:“行行行,真是怕了你们,那就换吧。”
  好!
  那帮家伙立刻开始鼓掌欢呼起来,就差把脑袋上的帽子摘下来,扔到半空了。
  “不过一换一,俺可不干。”
  刘青山接下来的话,让他们立刻停止欢呼。
  张工先开口了:“小兄弟,你知道一辆212多少钱不,三万块啊,不是三百块,三千块,是三万块!”
  刘青山点点头:“俺知道,不过俺想问问,俺这辆小轿车,值多少钱?”
  这一下,周围变得鸦雀无声。
  好半天,才有一个弱弱的声音响起:“估计顶多也就三万块左右的样子。”
  “是美金吧?”
  刘青山扫了那个人一眼,对方立刻低下头,刘青山就继续说道:“那就一换二,换一辆吉普车,外加一辆大解放。”
  当时的一辆解放牌卡车,不算购置费的话,三万出头,基本跟212吉普车相当。
  还有大解放?!
  车老板子的双臂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难道俺的鞭杆子,真要换成方向盘?
  看到那群人不吭声,刘青山就咧嘴笑笑:“不换也成,朋友送的东西,是友情的象征,俺本来也舍不得呢。”
  说完,他环视一周,面色转为郑重:“说句心里话,要不是想着为国家的汽车工业做点贡献,俺是说啥也不会换的。”
  “换了!”
  卢文直接一锤定音,周围顿时响起了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
  刘青山刚到手的小轿车,就这样飞了。
  不过瞧着那些工程师技术员一个个都喜气洋洋的,刘青山心里多少也算有了一些安慰。
  再仔细瞧瞧,那伙人摩拳擦掌的,操起各种工具,这是要准备拆车的节奏啊。
  刘青山赶紧撤退,眼不见,心不疼。
  看看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卢文就领着刘青山他们去食堂。
  卢副书记的心情很不错,本来他以为,一个半大小子得了小轿车,那还不跟小娃子得到最心爱的玩具一样,肯定不会撒手。
  好在这小子算是有点觉悟,就是太黑了,一张嘴就要了他们两辆车。
  不过还是赚大了:要是没有这个渠道,就算弄十辆大解放,估计也换不到。
  他们去的是一处小食堂,虽然也要花饭票,但不是自己打饭菜,而是可以点菜。
  卢文点了两荤两素四个菜:溜肉段,炸丸子;两个素菜分别是:酸菜炒粉条,白菜炒木耳。
  就算是他们厂子的小食堂,到了冬季,翻来覆去的,也就是萝卜白菜、豆腐酸菜之类的。
  上菜之后,车老板子这才从方向盘带来的冲击中清醒过来,端起一碗雪白的大米饭,往嘴里扒拉。
  “吃菜吃菜,下午你们还有事,等晚上再陪你们好好喝喝。”
  卢文热情地招呼着,他还以为车老板子是不好意思夹菜呢。
  事实上,老板叔就是干扒拉香喷喷的大米饭,也能干掉三碗。
  这小食堂的大师傅,手艺不错,刘青山当然也不会客气,一口气消灭四碗大米饭。
  这碗,都是那种二大碗呀。
  最近这段时间,刘青山发现,自己的饭量又涨了,应该是跟他学武有关。
  “好饭量,年轻就是好啊。”
  瞧得卢文都羡慕不已,他的观念倒是跟刘青山差不多:能吃是福。
  等到了下午上班的点儿之后,卢文就把刘青山领到工会的办公室,见到那位郝科长,一个脸上总挂着笑容的中年人。
  厂里早就跟郝科长打过招呼,他也知道这位小年轻不简单,甚至连一月份跟老外的谈判都受到邀请。
  对于这样重量级的人物,郝科长当然不敢怠慢,约定明天早上出发,他们这边派四辆大解放。
  至于价格问题,这还真是个难题:因为没有先例啊!
  他们这边,冬天吃的蔬菜,都是秋天储存的,价格当然不贵,就拿大白菜来说,秋天的时候才二分五厘钱一斤。
  夏天买芹菜和韭菜,也都是几分钱,可是这大冬天的,价格真不好定。
  最后刘青山提出个主张:“冬天的菜价,应该按照夏天的十倍价格来计算。”
  “十倍,是不是太高了?”
  郝科长脸上的笑容都消失了,换上了震惊:这一斤蔬菜,都快要赶上半斤肉的价格,这不是扯蛋嘛。
  这还真不是刘青山漫天要价,他参考的也就是后来他们这边蔬菜价格,冬夏两季的差别,基本就是这样。
  于是他就掰着手指头,跟郝科长算账:从塑料大棚的成本,到种子、人工、到取暖,甚至连打压水井的钱都算里了。
  到了最后,郝科长也只有点头的份儿,他也明白,到了冬天,这边的蔬菜水果都特别贵,而且还很难买到。
  就拿苹果来说,国光苹果,还五六角钱一斤呢,那就参照这个价格好了。
  最后的定价:韭菜四角五分、芹菜三角,黄瓜两角五分。
  其实刘青山觉得黄瓜还可以价格更高一些,不过呢,郝科长认为,黄瓜可有可无,大伙喜欢的还是芹菜和韭菜,无论是包饺子还是炒菜,都能用到。
  总体来说,刘青山还算满意:那就先这样吧,反正夹皮沟方面,不用管运输的费用。
  要知道,真正算起来,无论啥时候,运费可都一点也不便宜。
  商量完价格,刘青山还不觉得怎么样,身边的老板叔,却差点晕过去。
  要不是有外人在场,他肯定会跳起来大吼一声:
  “赚钱啦赚钱啦!”
  刘青山都能感觉到,身旁坐着的老板叔,因为激动而直颤抖,就连忙拉着他起身告辞。
  其实他的心里,又何尝不激动呢?
  他激动的是,合作社终于有了第一笔收入,关系重大:赚钱了,大伙必将士气高涨,拧成一股绳。
  要是辛辛苦苦几个月,最后赚不到钱,可想而知,大伙的心里会是多么沮丧和失望。
  回到这个年代,他终于能够凭借自己的见识,给乡亲们创造财富,而不用再看着大伙,苦哈哈地挣扎在温饱线上。
  既然成功地迈出第一步,他相信,只要坚持下去,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怀着同样激动心情的两个人,重新回到卢文的办公室,刘青山准备借用一下电话,向家里汇报喜讯。
  可是还没等他提出要求呢,卢文却先带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将一张小票儿,塞进他的手里。
  刘青山扫了一眼,心里立刻激动起来:这真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啊!
  “青山啊,厂里为了感谢你的付出,奖励你一台电视机,希望你再接再厉啊。”
  卢文嘴里勉励着,他相信,以小刘同志的理解能力,肯定能领会意图的。
  果然没有天上掉电视机的好事。
  刘青山眨眨眼,心情很快就平静下来:“卢书记,这样做的话,俺的压力会很大的。”
  有压力才有动力,看着卢文依旧笑吟吟的目光,刘青山也只能表表决心了:“请卢书记和厂领导放心,我一定竭尽所能!”
  当然是要在即将到来的谈判上竭尽所能了,要不,凭什么人家白白奖励你一台电视机?
  啥?电视机!
  身边的车老板子,又一次受到强烈的震撼,他就看过人家抬电视机的箱子,还真没见过电视机长啥样呢?
  还是青山厉害啊,进城一趟,又是吉普车又是大解放的,这回连电视机又给送上门,估计就差送一个媳妇啦。
  等到刘青山打完电话,告辞出了汽车厂大门,老板叔还有点浑浑噩噩,分不清东西南北。
  然后就听到刘青山嘴里叨咕了一句:“黑白电视,还以为是送台彩电呢,真抠门。”
  老板叔差点大吼一声:不要给俺,俺要!
  “飞哥!”
  在厂门口,刘青山终于看到了吴建军的身影,身旁还站着李雪梅,别说,俩人站在一起,真挺搭的。
  吴建军上前拍了下刘青山的胳膊:“青山,这次多住几天,我们好好聚聚。”
  他是打心底敬重这位小兄弟,不仅仅是卖服装赚钱的原因,而是在厂子里担任工会主席的二叔,跟他谈了一次。
  言谈中,二叔对他的这位小兄弟十分欣赏,并且还表示:他可以回厂子上班,也是借了刘青山的东风。
  不过吴建军经过慎重的考虑,还是选择了自谋出路。
  一旦踏出了原来狭小的圈子,面向更广阔的天地,很少有人会走回头路。
  二叔虽然希望他回工厂,但也尊重他的选择,而且对他学习外语的事,也给予肯定。
  毕竟二叔所处的高度,见识也比普通人长远,随着和世界的接轨,掌握一门外语,肯定能有用武之地。
  刘青山当然也能感受到飞哥的情义,不过还是笑着摇摇头:“不行啊,明早就得回去拉蔬菜喽。”
  看到吴建军一脸失望,他又笑着说:“但是,很快就会跟着拉蔬菜的车再回来。”


第一百零九章 钱,是钱!真是钱!
  嗨,你小子!
  吴建军轻轻捶了他一拳,然后两个人一起大笑。
  跟飞哥亲近一番,刘青山这才又朝李雪梅招招手:“李护士,又见面了。”
  李雪梅则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可以用外语来交流吗,正好你帮着我们提升一下口语?”
  “我们?”
  刘青山有些促狭地眨眨眼睛。
  一抹红晕浮上李雪梅的脸颊,嘴里还有些蹩脚地解释一句:“我们是同学,当然一起学习。”
  “那好吧,你们在一起都学习什么?”
  刘青山就操着流利的英语问道。
  然后,李雪梅就哇啦哇啦地说起来,听得刘青山也是一头雾水:你这是俄语吧,俺听不懂啊?
  成功捉弄了对方的李雪梅嘴里咯咯笑着:“青山,还以为你什么都懂呢,原来你也有不会的。”
  得,这丫头也学坏了,等边贸一开,非得把你卖到老毛子那边不可,不行不行,那边本来就女多男少。
  ……
  当刘青山在春城和朋友欢聚的时候,夹皮沟这个小山村,也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
  当老支书撂下电话,立刻激动地跑出队部,连帽子都忘记戴上,很快,他的吼声便响彻这个小山村。
  “青山来电话啦,咱们的蔬菜都卖出去啦!”
  各家各户纷纷有人跑出来,模样都跟老支书差不多,光着脑瓜,有的脚上还趿拉着鞋子,也不怕冻脚后跟。
  人们聚拢到老支书身边,嘴里急吼吼地问着:
  “卖多少钱呐?”
  “韭菜四毛五、芹菜三毛、黄瓜两毛五!”
  老支书吼起来底气十足,丝毫不像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这价钱,就是他的底气。
  “哈哈!”
  “吼吼!”
  “呜呜……呜呜”
  不少人家的妇女,都喜极而泣,嘴里呜呜地哭着,任凭眼中的泪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但是她们红彤彤的脸上,却笑得那么灿烂,就像是冬日里,盛开的红梅。
  “刀呢,俺回家拿刀去!”
  张大帅嘴里大呼小叫。
  旁边的大张罗拦住他问:“你拿刀干啥,今个好像没听说谁家杀猪,没人告诉吃猪肉哇?”
  “妈个巴子的,俺是找刀割韭菜!”
  张大帅使劲在自己的大光头抹了一把,他耍了半辈子刀,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急切。
  恨不得一刀下去,就把大棚里的蔬菜收割完毕,然后换成嘎嘎响的票子。
  “急个啥,青山说,明天早晨往回赶,怎么也得晚上能到家,叫咱们明个下午再收割蔬菜呢。”
  老支书的心情终于平静下来,赶紧向村民叮嘱着。
  大伙也只能收起急切的心情,然后相互讨论着,大棚到底能出多少钱?
  大张罗则瞧着张大帅的光头,嘴里开起玩笑:
  “大帅啊,明天割韭菜,你可得注意点,别跟你那电灯泡脑袋似的,一毛不剩,得留点茬儿,还得长二茬韭菜呢。”
  张大帅也不客气:“大张罗,等俺把韭菜割下来,全都栽你脑瓜顶,叫你顶着一头绿!”
  哈哈,阵阵爽朗欢快的笑声,久久地在这个小山村上空回荡!
  ……
  “来啦,来啦,拉蔬菜的车来啦!”
  远远地看到夜幕中闪亮的车灯,负责在村口张望的村民,立刻大声吆喝起来。
  大伙都顶着寒风,聚拢过来,然后簇拥着一溜五辆绿色的大解放,缓缓进入生产队大院。
  “司机师傅都辛苦啦,酒都烫上了,赶紧先去吃饭!”
  张队长热情地跟几位司机握手,等握到最后一位,借着灯光,这才瞧清楚,赫然是刘青山。
  这一幕搞得张队长有点发蒙:“青山,你这也是开车回来的,你啥时候学会开车啦?”
  既然汽车厂派了四辆车,那么刘青山索性也就浑水摸鱼,跟着混在车队里,居然一路顺顺当当就到家了,路上根本就没人管。
  “队长叔,这位是郝科长,是汽车厂方面的代表。”
  刘青山没急着回话,而是先把笑眯眯的郝科长介绍给大家。
  自然又是一番嘘寒问暖,然后所有客人就都被领到老支书家。
  大伙自然把车老板子给围住,毕竟是自己人,比较熟悉,说话也不用有那么顾忌。
  “老板子,咱们的蔬菜,真能卖那么多钱?”
  “老板子,青山咋会开车呢,人家也信得过,就不怕他给开沟里去?”
  车老板子先回答了大家关心的价格问题,然后嘿嘿一笑:“这车呀,别人还真管不着,因为这辆车,本来就是青山的!”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大家脑子里,都在消化着这个惊人的消息。
  大解放啊,听说值好几万呢!
  他们夹皮沟,连一辆手扶式拖拉机都没有!
  这咋忽然之间,就冒出来一辆大解放来。
  老板子又是嘿嘿一笑:“告诉你们,青山还有一辆212小吉普,没开回来呢!”
  这下子,人群彻底是炸了锅。
  车老板子眉飞色舞地把小轿车一换二的经过讲述一遍,看那架势,好像这件事是他干的一般。
  最后,他又爆料说:“人家汽车厂,还奖励给青山一台电视机呢,知道电视机不,就是那种又能听声,又能瞧见人儿的。”
  哗啦一下子,人群全都散了,开始往回跑,他们都想瞧瞧传说中的电视机。
  跑到半路,就看到二彪子和大头小哥俩,正抬着一个大纸壳箱子,要送到刘青山家里。
  于是,人群全都跟在后边,而且越聚越多。
  大头嘴里吆喝一声:“大家都先回家收菜去,割下来的蔬菜,都不许浇水啊!”
  人群这才依依不舍地各自回家,然后一家老小,就在大棚里面开始忙活起来。
  刘青山匆匆在老支书家里吃完饭,把那几位司机师傅,分散到各家先休息,他则领着郝科长,去大棚里面查看。
  走了几个大棚,里面都是一派忙碌的景象:大人们忙着割韭菜,劈芹菜,摘黄瓜。
  小娃子们,也跟着忙活,把割下来的韭菜,捋得整整齐齐,然后用细草绳捆扎起来。
  老老小小的,脸上全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这些蔬菜,看着真招人稀罕啊。”
  郝科长嘴里也忍不住称赞着:将近一尺长的韭菜,一根根都精神抖擞,一瞧长得就壮实。
  还有翠绿翠绿的芹菜,一匝一匝的,就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
  最好的就是那些黄瓜了,全都顶花带刺的,瞧着就水灵,让人有种咬上一口的冲动。
  这些蔬菜,刚才在饭桌上他已经品尝过了,味道都没得说。
  不仅如此,这些村民们也都非常朴实,蔬菜的叶子上,一滴水珠子都没有,这就表明,人家并没有为了增加重量而掺水。
  至于菜里裹着泥土之类,就更不用担心了,没看人家那些小娃娃,每一根韭菜,都抖落得非常干净。
  走了几个棚子,郝科长也就直接回老支书家里休息去了。
  而刘青山,也终于回到自己家里,他也没进屋,直接去了灯火通明的大棚里面。
  进去一瞧,好家伙,家里人一个不少。
  爷爷奶奶蹲在那割韭菜,大姐和老姐挎着小筐摘黄瓜,母亲林芝则在劈芹菜呢。
  还有老四老五,都坐在小板凳上,有板有眼地把芹菜和韭菜,扎成一捆一捆的,然后码在一起。
  “哥!”
  老四眼尖,先瞧见了刘青山。
  刘青山过去摸摸她的天线辫子,然后又摸摸山杏的西瓜头,后者也正喜滋滋地看着他,大眼睛亮晶晶的。
  “你们俩回屋睡觉吧,明天还上学呢。”
  “哥,明天是星期天。”
  就算不是星期天,小老四和小老五也都商量好了:要干完活再去睡觉。
  刘青山咂咂嘴:“那好吧,你们好好干,到时候有奖励。”
  嘻嘻,肯定是买回来好吃的啦!
  老四的干劲更足,她不知道,这次的奖励,比什么吃的都好。
  因为有刘青山这个生力军,所以干活的进度明显加快,不大一会就转移到爷爷家的大棚,继续进行收割。
  林芝有点心疼儿子:“青山,坐了一天车,累了吧,你先回屋睡觉,明天还得跟车呢。”
  “娘,没事的,在车上正好补觉。”
  刘青山的精神也处于亢奋状态,就算躺进被窝,肯定也睡不着。
  倒是两个小家伙终于坚持不住,到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就已经困得东倒西歪,小老四更是趴着土篮子的筐梁睡着了。
  瞧得刘青山又是心疼,又是欣慰,赶紧把两个小家伙抱到奶奶家炕上。
  一直忙到半夜十二点多,这才算是彻底把蔬菜收割完毕,就等着张队长他们,挨家挨户地上秤了。
  把家人都撵回去睡觉,刘青山就找到张队长他们一伙,也跟着一起忙活。
  后续还要称重、装车,做好保温工作,路上要是把蔬菜冻了,就卖不上那个价喽。
  不少人家,都把家里盖的棉被拿了出来,毕竟这年头,谁家能有那么多破旧被褥?
  对于夹皮沟的许多人来说,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就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冬夜,他们迎来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收获。
  这种收获,不仅仅存在于物质方面,更在精神层面上,令他们对未来充满希望!
  ……
  在张队长、车老板子和刘青山,随着运送蔬菜的大解放一起进城之后的第四天上午,一辆崭新的吉普车,稳稳地驶进了夹皮沟。
  小村来了吉普车,那肯定是公社或者县里的领导来了,老支书听到后连忙带人迎接。
  大张罗眼尖,一下就发现问题:“不是公社的车,公社那辆吉普车是旧的。”
  “会不会是县里的?”
  老支书想瞧瞧牌照号码,结果愣是没看到牌照在哪?
  大伙正疑惑着呢,就看到吉普车停到面前,然后张队长和车老板子,率先从车门钻出来。
  再瞧瞧驾驶位坐着的,可不是刘青山嘛。
  哇,原来这就是青山的那辆新吉普车啊!
  大伙才想起来这茬,呼啦一下围住吉普车,嘴里不时发出啧啧的声音。
  刘青山也笑着下了车,这次他的胆子也大了,直接开吉普车回来的,路上居然也没事。
  这时候机动车辆少,管理真心不严。
  就在大伙都被新车吸引的时候,就听张队长使劲咳嗽一声:“招呼各家各户掌柜的,都来队部。”
  去队部干啥呀,俺们还没看够新车呢?
  大伙有些疑惑,也有大张罗这样心思灵敏的,看到了车老板子怀里紧紧抱着的大提包,不由得眼睛一亮。
  大张罗一个箭步冲到车老板子面前,伸手就去拽提包:“这里边装的啥玩意?”
  老板子则死死抱住提包,估计就算是他有了儿子,都不会抱得这么小心。
  张队长则嗷唠一声:“大张罗,赶紧撒手,你干啥,想抢钱咋滴?”
  话音未落,提包的拉锁就被大张罗拉开,噼里啪啦的,从包里掉下来好几沓钞票,有十元钱的大团结,也有炼钢工人,还有女拖拉机手。
  钱,是钱!真是钱!
  大伙都被震住了,直勾勾地望着地上那一沓沓钞票。
  猛听张大帅嗷唠一嗓子:“分赃啦,大伙都出来分赃啦……哈哈,不是分赃,是分钱,分钱啦!”
  这一嗓子,不亚于八级地震,一下子把夹皮沟的村民都给震出来了,全都撒丫子就往队部跑。
  吓得老板子赶紧把地上的钞票全都划拉起来,然后抱着提包跑在最前面。
  在他后面,好几十人嗷嗷怪叫着追赶,那场面,好不壮观,真跟抢钱似的。
  “干啥玩意,都消停点!”
  还好,老支书吼了一嗓子,算是叫疯狂的群众清醒过来,彼此望着,发出畅快的哈哈声。
  “钱呢,俺的钱涅!”
  张杆子一溜烟从猪场那边跑过来,跑到老支书跟前,来了个急刹车:“二叔,发钱啦?”
  老支书瞪了侄子一眼:“你急着投胎啊,还夹个麻袋干啥?”
  张杆子抖抖手里的大麻袋,理直气壮地嚷了一句:“装钱啊!”
  “俺先把你塞麻袋里去!”
  老支书气得架脚踹,张杆子嬉皮笑脸地躲闪着。
  “二叔,雪地滑,你小心点别摔着,这马上有钱了,大伙都过上好日子,你老要是摔出个毛病来,那可咋整啊?”
  这话把老支书气得,真差点一头栽那,然后又转怒为悲,心里悲喜交加。
  他嘴唇哆嗦几下,嘴里喃喃着:“大哥呀,杆子知道干活了,上几天相亲,人家女方也挺同意。”
  “现在有钱了,总算能把媳妇娶过门,好好过日子,俺就是现在蹬腿儿,也有脸见你喽……”
  周围的村民听了,也都有些唏嘘,但更多的还是喜悦:这日子,才叫有盼头呢。
  张杆子也老实了,赶紧过去扶住老支书,袖子还在眼睛上抹了几下:“二叔,可别说那话,俺还想叫你多踹俺几年涅。”
  好好好,老支书拍着侄子的胳膊,心中也不禁老怀大慰。
  然后就听张杆子继续在那磨叨:“二叔你老身子骨硬实着呢,肯定能活一千年一万年……别踹,别踹,这好好的,咋又踹上啦?”
  老支书的咆哮声再一次响起:“你个混球,俺今天非得踹死你不可,啥玩意活一千年?啥玩意活一万年?”
  哈哈!
  人们再也忍不住,爆出一阵大笑。


隐为者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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