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9章 长阳气发定神主


  张蝉此次奉张衍之命来洲陆之上采摄天材地宝,在这里游荡了三十载,他已是颇有收获,只是最后几件宝材甚是难觅,问了许多神灵,才得知其中有一种曾在东南之地见过,故这才寻到了这里,而那几个暝人对生灵危害甚大,他远远望见了,也就上前顺道解决了。
  说起来如今他已用不着这些生灵血气来补益自身,不过偶尔换换口味,他却也不介意。
  “道,道尊?”
  应曦睁大了眼睛,所有神明都是知道,自家本是虚无之中一缕气机,后为三位道尊合力同造,方才显于世间,只是三位道尊高高在上,多数人却是从未有见过,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慌慌张张打个万福,道:“小神应曦见过上使。”
  张蝉晤了一声,对她态度很是满意,他一抖手中图画,指着道:“你可是见过此物么?”
  应曦认真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未曾见过。”
  智氏拱手道:“这位仙师,可容小民一观么?”
  张蝉一看,道:“智氏?你们这些人倒是有些门道,拿去看吧。”他把图卷往前一递。
  智氏观望许久,哪怕一个细节都未曾错过,待可以确定后,他才道:“这是春秋菩,小民来时曾有幸见过。”
  张蝉眼前一亮,急道:“你在何处见过?”
  智氏道:“大约于此百十里路。”
  张蝉抚掌大笑道:“得来全不费工夫,来,你随我一同前去将之找了出来,放心,事后我不会亏待了你。”
  智氏对他一拜,道:“上仙,如今天色已晚,小民难以辨识,不如明日陪上仙一同去寻可好?”
  张蝉只想着早日把张衍交代的事做好,一挥手,道:“这算得什么,待我施个法力,把昼夜改换也不是难事。”
  智氏苦笑道:“上仙,小民只是凡人,奔波一日,已感疲惫,况且那春秋菩有手有脚,能满山乱跑,还能入地万丈,只有白日才会出来吸取大日精气,那时才易捉得,这刻便去了怕也寻不到。”
  张蝉疑问道:“如此难寻?”
  智氏道:“正是。”
  张蝉见没法一口气寻到,也没有纠缠,道:“也罢,我明日我再来寻你。”他正要琢磨去哪里打坐修持,忽见应曦眼巴巴望着自己,转眼撇去,“你这小神还有何事?”
  应曦啊了一声,眼神躲闪了几下,略有些慌张,随后才定了定神,道:“上使既来,小神身为地主,理应招待,不知上使是否嫌弃?”
  张蝉一听,先是有些诧异,随即露出满意之色,道:“你这小神倒是识趣,也罢,今便随你去。”
  应曦顿时高兴起来,她可是看见了,这位上使神通广大,那般厉害的暝人都不是对手,而且还是玄元道尊门下,招呼好了,随随便便赐下一些法宝或是道决,她就能更好以此护持部族子民了。不过她也没忘了智氏,就将二人都是请了入自家神龛之中。
  这神龛外间看去不大,但内里却是别有洞天,显是经过了精心布置的,无论是桌凳之上软垫还是墙上挂毯,俱是用软草绒毛精心编织而成,且一入此间,便闻禽鸟啼鸣,还有几盏雀鸟明灯飞来游去,脚下留着一层厚厚青草垫,踩上去厚实惬意,这里暖融融春意不说,且还透着几分趣意。
  智氏赞道:“上神这处居所,虽不是云中仙居,但是生机勃发,更显亲和。”
  应曦听他夸赞,有些不好意思,请了两人坐下,却是端上来几杯清茶,随后略显紧张看着两人。
  智氏望见那茶中青叶,眼前一亮,端起喝了一口,只觉疲劳尽去,腹中再无饥饿之感,浑身都是充满劲道。
  张蝉品了一口,评价道:“还算过得去。”
  应曦听了这话,舒了一口气,随即告罪一声,匆匆跑了出去,这一去,却是一个多时辰才回来。
  张蝉有些莫名其妙,问道:“你方才去了何处?”
  应曦告罪道:“回禀上使,方才暝人来时动静太大,怕部族子民不明原因,故去安抚。”
  张蝉一听,赞道:“不错,不错,唔……”他自袖中取了一只龙嘴银壶出来,“借你这里打坐一晚,又品了你的茶,我也不领你的情,这里闲事无事,自家试着祭炼的一件宝物,你要不嫌弃,就拿去吧,随你怎样去用。”说着,他便把这只银壶抛了过来。
  应曦下意识一接,却感觉手中一沉,险些拿不住,惊道:“好重。”
  张蝉得意道:“此宝是采星中金炼成的,现下是沉了点,等你祭炼纯熟,便就可轻松举拿了。”
  应曦得了一件宝物,十分欣喜,把壶抱在怀里,施礼道:“谢过上使赐宝。”
  张蝉一挥手,“小事一桩,这里挺不错,我便在此打坐修持,你们都出去吧,无事别来扰我,智氏,明日我与你一同那春秋菩。”
  智氏道:“小民知晓。”
  应曦和智氏都是站起一礼,退下去了。
  到了第二日,天方破晓,张蝉与应曦别过,就带着智氏驾云而起,往那春秋菩出现的地界而去。
  以往他找寻宝材,那是走到哪里是哪里,多凭自身感应预兆,这次有了人指点,未出两个时辰,就把春秋菩找到了,他得了好处,本想将智氏留在身边,可后者却不愿意,只言生民亟待开智,无法随行。
  张蝉也不勉强,将经此一事,他方才明白,有时去问神祇。还不如去请教土著生灵,顺利将智氏送回部族之后,又给了其几枚丹药,就准备离去,这时他忽有所感,往上望了一眼,嘿嘿一笑,便又往下一个目标寻去了。
  此时天穹云层之中,有一个金甲神人立在半空,手中正拿着一面明光大镜照看着,包括应曦在内的所有神祇,其一举一动都是在此中显现出来。
  他名唤羣同,乃是傅青名亲口封下的巡御神祇。
  这巡御神祇若是细分,可为巡查,巡游、巡举三职。
  巡查是平日负责督促神灵,令其不可懈怠,并将此辈平日一言一行都是记述在册。
  巡游则是拾遗补缺,因要诸神行事,也不能一味压榨,其也有所想所求,此职便是将之一一记下,再设法呈报上去寻求解决。
  至于巡举,乃是查究举荐,卓异之人擢升,无所作为者贬斥。
  羣同所任便是巡举一职,他待看完之后,又提笔在某物之上写了许久,便把大镜一收,纵身一遁,霎时穿破天地,来至了碧洛天中。
  傅青名开得这处大天之后,便立得一处正殿,名唤青虹宫,在此之下,尚另行设有金赦、曲央二殿。
  羣同今次去往之地,便是曲央殿,到了殿前,经禀告之后,便被唤入进去,见座上一个道人安坐,他上来躬身一拜,道:“拜见长阳道尊。”
  傅青名如今统摄昆始十万神灵,因他自家需推演神通,祭炼道宝,故是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化身,他道一声免礼,并言:“功册可曾带来了?”
  羣同捧出一捆玉简,道:“都已是在记述在此。”
  傅青名目光一落,那一捆玉简便飞了上来,落在桌案之上,他言道:“此逢三十载叙功,共是涉及十万神灵,你等册述之上断不可出得差错。”
  羣同回道:“小人自接上谕之后,常自警醒,战战兢兢,不敢有半点疏漏。”
  傅青名微微颌首,他扫了一眼那玉册,道:“你先退下吧,待有疑再会唤你。”
  羣同恭敬一礼,就倒退着出了大殿。
  傅青名待翻看过玉简之上诸多记载后,微一沉思,就把意识一转,回了正身之中,随后找了一名青碧宫弟子来,道:“你往去往清寰宫与辰昭宫,就言我有事与二位道友商议。”
  那弟子奉命而去。
  过不许久,门外庆云涌动,金光遍地,却是张衍与旦易先后摆法驾到来,傅青名亲自出迎,礼毕之后,就将二人迎至宫内,稍作寒暄,他便入至正题。
  “两位道友,自我辈捉拿气机,化演外神以来,昆始洲陆之上已过去三十载,在十万神灵护持之下,如今人道疆土内万事和顺,诸部兴盛,只是这些外神之间彼此并无统辖尊卑,虽行事可圈可点,可仍是一片散沙,治内攘外皆有缺憾,傅某有心将之规束起来。”
  旦易赞同道:“人道要明礼仪规矩,这些外神同样也需如此,由上及下,叙明尊卑,则管束起来更是方便。”
  张衍笑了一笑,道:“傅道友想是已有了定计。”
  傅青名道:“是有些许计较,这数十载下来,诸外神行事,已是自了一套规矩,不必我再时时盯着,而只是随着那诸部疆域扩展,将来所需神明也将是更多,这些俗务再操诸我手已不合适,大可放了下去,故傅某欲立一神主,由其替代我辈管束众神,赏功罚过,将来若有事,可直问于他,而不必再理会其余。”
  旦易点头道:“不知道友可有属意人选?”
  傅青名摇头道:“傅某不欲从那些外神之中挑选,此辈毕竟是过去先人同道气机所化,如今虽俯首听命,可也是迫于伟力,多数还与我并不亲近。”
  张衍心下微动,他已是有些猜到了傅青名的想法。
  傅青名看了看二人,继言道:“傅某之意,可由我四人同运气机,合力造就一尊神明出来,再由其代我牧御诸神。”


第一百章 念生意动化未来
  张衍听得傅青名如此说,便思索了一下,需知现下神明不过是取故去前人的残气而造,而他们四人尚存于世,若是以他们气机造就,那不说其余,只言神通法力,定然是远远凌驾于诸神之上,甚至有可能越过一般真阳化身。
  而因有这一念兴起,故与此神主相关的一线未来已是悄然生出,于是他时河之中观望,却是见到了一个沉浸于金光之内的身影。
  他顺此线继续往下,越往后去,则线索越多,随着未来展开越多,他身上元气也在逐渐耗损。
  不过生灵一旦能长存于世,就有着无限可能,便是观看到百万千万年后也无有意义,故是他只是看其是否能如己方所愿一般统御诸神,护卫人道。
  至于这位神主会否脱离了他们控制,他却并不担心,事实上渡入四人气机就是为了方便日后驭役,况且真阳修士也绝不可能塑造出超出自身限碍的物事来,否则也用不着去争周还元玉了。
  旦易目中这时金光闪耀,看去也一样是在察看未来,涉及人道之事,他却不得不慎重一些,片刻之后,才是收神回来,他点头言道:“傅道友既然提出此议,想来前后关节已是思虑清楚了,在下也便不再多问了,只此事不可略过乙道友,需得将他请来。”
  说是此事需得他们四人合力而为,可并不是说缺了一人便无法施为,而是为使他们之中任何一人都可让那神主服顺听命,以免将来一旦生出意外,出现有人无法下得谕令的情形。
  另一个,乙道人虽尽量不插手人道之事,可毕竟也是四位开天大能之一,现下有大敌在外,四人必须同进同退,这等大事不唤他来,却是说不过去。
  傅青名正色道:“自该如此,傅某本也是这般思量的,且还有些事,必得我乙道友一同到此商量。”他起意化出一道法符,随后把袖轻挥,就见一道金光郁崛天方向射去。
  少时,外间宝音轻响,华光耀耀,三人知是乙道人来了,便一同出迎,叙礼之后,又回得正殿安坐。
  乙道人言:“方才傅道友书信之上已把事情来由说明,此事既是有利于人道,乙某自当出力。”
  旦易点点头,道:“傅道友方才说还有些许事,如今乙道友已至,不知能否言明?”
  傅青名道:“而今人道虽在诸神护御之下安稳了些许,可并不是言诸般凶险劫难便就得以化去了,不过是转落到了那些外神头上,只是区区三十年,此中就有八千余数神明消亡,减损了将近一成,长此下去,必生内患。”
  虽然这些减损他们大可以再行去虚空捉摄气机,进而化演填补,可是外神毕竟也有自身智慧情志的,非是那些无思无念的石木,且由于先天原因,他们情感比凡人还要更为浓烈。
  要是察觉到自己拼死维护人道,非但没有任何好处,反还易丢却性命,那么其中一些人的心思一定是会发生转变的。
  虽有四大真阳在上,其等不敢反抗,可却可以消极以怠。
  其实这几十年下来,已经有一些生性敏感的外神察觉到这点,一旦遇到难为之事,他们都是以保全自身为上,任由身后的生民淹没在灾劫之中。
  这里虽有巡察赏功罚过,可并不能尽如人意,因为此间之事极难判断清楚,你很难言究竟是其当真抵挡不住,还是有意识的不作为,也这就另立一法以正其行了。
  旦易也是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一个被忽略之事,真阳大能虽能令万物利于自身,可只限在自身部宿之内,并无法落在昆始陆洲之中,也难免会有此事,他想了一想,道:“敢问道友,这些减损多是缘何事造成?”
  傅青名道:“其中多是亡于妖物巨怪之手,昆始陆洲因灵机宣盛之故,那些土著生灵也不可小视,倒是如今尚未见得有妖邪魔物插手其中。”
  乙道人冷言道:“此辈当只是遣了两名弟子前来,相对我言,稍显势弱,怕是在未成气候之前,还不敢暴露出来,不过迟早是会有所异动的。”
  旦易再是一想,问询道:“那傅道友意图如何解决此事?”
  傅青名沉声道:“我等也不可能时时看顾此辈,故该为其找寻得一条退路,使此辈能够安心出力。”
  旦易又问道:“道友以为该如何为之?”
  傅青名道:“我真阳修士寄托于元气之海,域外天魔寄托天外莫名,这些外神也当寻得一物寄托,如此才能亡而不灭,便被杀死,也可复还重生,若得如此,便不必再为这等事忧虑了。”
  张衍能感觉到,傅青名此言一出,未来又是生出某些不可察的变化来。
  他目光微闪了一下,这也难怪当年那些无情道修士千方百计要求有情道之人斩灭情志,在此辈眼中,只要不去主动触动天机,那么就不会生出什么额外变数,如此可将一切物事限制在自身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便有什么异动,也可及时掐灭,还把此称之为“无为无情,大道天纲”。
  可万事万物本在不停变动之中,既有那有序一面,也有无序一面,此是阴阳相对之理,又怎可能令所有人循规步矩?
  在他看来,万物有起有落,有盛有衰,方是天地正理,要是所有物事都是一尘不变,即为天死神灭,那修道之路也就断绝了。
  傅青名之言他是赞成的,将来大敌是在外,而非在内,这些神明若是得以寄托,生死有了依凭,那才会真心出力,至于外敌解决之后会如何,那是之后再去考虑的事情了。
  乙道人沉思道:“这寄托之物却是需有些讲究。”
  这可是涉及十万神明之事,或许将来还有更多,百万、千万亦有可能,要是寄托之物不堪,那么此制可能一朝崩毁,但要是太过上乘,不定可能在外力影响下脱离他们掌制。
  傅青名道:“傅某也是有此虑,故此才请得诸位道友一同前来相商。”
  旦易考虑许久,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傅青名也是点头,他也没想过今回一次便就解决此事,而且说是寄托之事,其实这里面还涉及一些枝节。譬如如今,诸神法力乃是天生带来的,并无法通过修持增长,而在立得大功之下,他会设法赐下一缕气机,助其提升,不过这也同样只能在短时内用到,若要长久,还是需为其开辟一条上升道途,这般才是正经路数。
  不过下来百多年内,他认为当还无碍,可也不能拖得太久,因为那时妖邪魔怪定会设法渗透反击,必须要在此之前把一切都是理顺规束。
  昆始洲陆,大尹原。
  金于岸站在一处风沙磨砺出来的高岩上,他头上扎着道髻,身上白色舍衣一尘不染,随着大风猎猎做声,口中虔心念诵着上乘经法,而他面前,却是一方无垠荒漠。
  这处已是远离了凡民诸部所在,风沙极大,低矮灌木之中,偶尔能一些依稀可以辨别出痕迹的残垣断壁。
  昆始陆洲在大劫之前,人道也曾兴盛一时,在这里能见得这些并不奇怪。
  许久之后,天日移至头顶,他一篇经文念毕,随后就沿着一条缓坡下行。
  他没有倚仗神通飞遁,而是就这么赤足行走在砂砾遍布的滚烫地陆之上,但是每一步出去,都能跨出极远,似能缩地成寸。
  途中时不时可见有累累白骨,此中既有生人,也有禽兽妖魔,看去生前都是身中刀兵,可见这里除了自然造化之威,生灵彼此之间也不和睦。
  半月行走之后,见到一条大河出现在前,他便沿着河道行去,大约有数日,一处绿洲出现在眼帘之中,这里有一座凿石山而建的小城,约有万余人口,不过此间主人并非生人,而是一种名唤蜃召的异类部族,其余人长得有九分相似,只是眼瞳乃是方孔模样,双臂比人略长,额头更为饱满。
  他望有几眼,这些异类便是他此行目的。
  以往戴恭竭力反对渡化异类生灵为门人弟子,可如今形势不同,白微认为在人道居于胜势的情形下,所收弟子大可不计出身,除去布须天外,哪怕虚空元海中有生人愿意投靠,也可一并收下,不必再固守这一规矩。其实这也表明,两名先天妖魔经与人道元尊一战后,道行也是同样有所增进了。
  此时高台之上守卒也是发现了金于岸到来,远远冲着他指点了几下,吆喝几声,随后就有十几匹驮马带着滚滚烟尘冲了出来,来至他近前后,围着他转了几圈。
  金于岸也是站定下来,神情很是平静。
  这些蜃召平日凶蛮无比,常常劫杀外族,但也看出他很不简单,却也不敢轻易动手,只是一脸警惕戒备,其中一名高大健壮,形似首领之人驱马上前,居高临下问道:“你是何人,到此来作甚?”
  金于岸打个稽首,道:“在下金于岸,乃是一修道人,特来此传法布道,开悟众生。”
  那首领疑惑道:“修道人?”有一个老者策马过来,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这首领眼前一亮,道:“你是神祭?”
  金于岸摇头。
  那首领甩了两下马鞭,“你有什么本事?”
  金于岸沉默片刻,才道:“可唤风雨雷霆,可兴万里尘云。”言讫,天上轰隆一声,黑云滚滚而来,一阵浩大暴雨即将落于这荒瘠大漠之中。


第一百零一章 天历变转宝踪现
  张衍与旦易等三人商议许久,决定先立造神主,用其统摄诸神,至于那寄托之用,可先放到一边,待此事之后,再寻解决之法。
  四人齐齐一振法力,跃出天外,顶上有万界浮现,背映浩渺虚空,这一瞬间,万事万物似都褪去不见。
  造得这等神祇,第一缕气机极为重要,涉及到其驻世之形,更是定下其本真原来。
  傅青乃是此番主事,又是道神之身,同是需以寄托方能存世,故是由他来落下这第一手。
  他神情一肃,周身上下顿有青气放出,在此之上,更有渡染有一层煌煌金芒,好若烈日霞光,普照天地。
  他竖指对着下方一点,霎时一缕气光落下,霎时团聚于一点,看去若动若静,浑成如胎。
  旦易道:“下述阴阳化成,便由在下来为。”他心意一动,同样渡去一缕气机,那膜胎似往下微微沉陷,再是向外鼓动,有如人心缩张。
  如此持续一段时日后,乙道人言道:“功半未举,幼气未壮,乙某便于此一助。”他说话之时,气化甘霖,如雨润下。
  得此元气灌溉,好若枝芽破土,那膜胎顷刻由弱化强,已能见得内中有一人影,团身抱膝,似若沉眠。
  傅青名道:“下来一步,化显入世,既要维持其真形不衰,又需力抗天地,非法力雄厚之人不可为,张道友,该是由你出手了。”
  张衍微微颌首,心念一动,顿有滚滚玄气凭空生出,一道道气机旋空流转,将之围裹住了,再徐徐渗入那膜胎之内,便见那人影微微一震,随后有那手脚开始微微舒张。随着外间不停有气机渡入进来,其动作也是越来越大,俄而,竟是立了起来,双手撑住胎壁,并向外施力,但这一层裹衣极是坚韧,几次施为,都无法撼动。
  张衍这时却是收手回来,到这一步,该做之事已然做了,下来全看其自身了,若不是成,不过再行另造。
  旦易等人也是静静看着。在天机演变之中,这里成败参半,便是多出一分力,也仅只多出一些变数,并不能保得定然功成,是故他们并不再去多做干涉。
  等有许久之后,好似界宇开裂,那膜胎一破,绽放出一道金光来,便见此中有一名俊伟男子踏光而出,其仪表堂皇,气正神严,身裹金袍,头戴羽冠,一身持印,一手持剑,衣饰之上有玄纹交错,顶上一团淡紫芝云、气绦垂下,丝丝缕缕,身沐其中,自具威仪。
  其人一落世,已是自身来由,稍一沉吟,把将手中剑印一收,在四人目光之下,上来恭敬一拜,道:“小神拜见四位道尊。”
  张衍转目看过去,此人身躯之内气机宏大稳固,甚至寻常真阳化身也未必能胜过倒不负他们四人这一番施为,不过凭借此力,哪怕没有任何法宝相助,也是足以压服诸神。
  由于其非是杂气所生,自身情感也并无有寻常外神那般浓烈,可谓冷静睿智,十分符合他们的要求。
  傅青名看他片刻,才缓声言道:“你既入世,便当有一名姓。”
  俊伟男子躬身一揖,道:“还请道尊示下。”
  傅青名略作思忖,道:“我等如今重兴人道,你当以此为根本,护得人道不失,今便赐你‘肇恒’之名,你看如何?”
  肇恒当即拜谢,道:“谢道尊赐名!”
  旦易这时言道:“自即日起,你那便为那神主,替我牧御十万外神,只要你守御人道,其余一应诸事,当由你自为之。”
  肇恒深深一躬身,道:“恭领上谕。”
  傅青名目光转过,见张衍与乙道人皆无什么要交代的,就对其一挥袖。
  肇恒再是一礼,就化一道金光遁落去昆始洲陆之中。
  神主已得,还有那寄托之物需得解决,不过此事难以一时定下,四人再稍作商量,认为现下宝材不足,可容后再议,于是各自告辞离去。
  待出得宫城,傅青名却是在外唤住张衍,道:“张道友,傅某见方才你似有未尽之言?”
  张衍笑言道:“只是稍有一些浅见,眼下似还无法运使,故此未言。”
  傅青名倒是来了兴趣,道:“道友可否明示?”
  张衍笑了一笑,道:“那寄托之事,贫道以为,可不必只求于一物。”
  傅青名哦了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打个稽首,道:“却要请教张道友之意为何?”
  张衍把袖一拂,面前顿现无边星辰,他言道:“以天象星宿为其一寄托,如何?”
  傅青名心下一动,道:“只求其神,不求其形?”
  张衍笑道:“然也。”
  傅青名不觉点头,道:“确为一个办法。”
  他理解这里面的意思,假设诸神寄托于这些星象之上,却也是一个选择。
  这看去极易被人摧毁根基,其实不然。在他们这等大能眼中,不管是星辰还是尘砾,归根到底都是一个个大小界天,而神灵乃至低辈修士却是看不到这些的,所能望见的,也仅只是单纯天星而已。
  而凡人所理解的,便就是顶上之星了,至于其从何而来,又自何去,到底是何模样,却并不知晓,在此辈印象之内,此与日月有别,但却一般长存不坏。
  假设以凡人心念之中的天星为寄托,那么只要凡人意识之中的星象不灭,那么诸神也就不会败亡,此与他所炼就的道神却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深思许久,道:“道友方才说此为其一寄托,也就是言,还需同时寄托他物?”
  张衍道:“不错,我之外敌非但有妖魔,更为重要的是那域外天魔,前次我观望此辈,似已有那侵入人心之能,若知诸神只以此为根基,那此辈无需灭尽凡民,只需动摇人心,就可让诸神势力大衰,故不可全然期望于此。”
  傅青名言道:“那我等仍是需要另行祭炼寄托之宝。”
  张衍笑道:“有此,也方便我等制约此辈,而且也无需太过高估世人心思,一些有心之人若修持之后,或可反过来利用这一点制束乃至利用神明,这就非我所愿了。”
  傅青点了点头。
  不过先前那个建议他也是认可,因为这等若加深了世人与神明之间的联系,若是凡民皆是不存,那么神明也会永久失去一部分法力,只要出于这个原因,哪怕他们不用外力鼓动,其等就会自发去维护人道,这却比一味强逼来得高明许多了。
  再是讨论了一会儿,两人就在此别过。
  张衍乘动法驾回得玄渊天中,心思一动,知是张蝉已然回来,便关照殿上阵灵道:“把张蝉唤来见我。”随即上得法座坐定。
  那阵灵下去传命,不久,张蝉入得殿来,拜礼道:“小的拜见老爷。”
  张衍笑道:“你既回来,可是事情已然做成了?”
  张蝉道:“正是。”
  张衍道:“我本以为你要用上百数载方得做成,未想回来比预想中快些。”
  张蝉道:“回禀老爷,小的奉命去往昆始陆洲,前番找寻颇是顺利,可只有几样宝药始终不曾寻见,幸好小的运气不错,遇到指点之人,才这般快寻齐了。”
  张衍只是往过去时河之中一观,就已然是知道事情前因后果,他点首道:“此番做得不错,你既是给出去了一件法宝,那我也当还你一件。”
  他凝意一观,霎时虚空之中凭空生出一对膜翼,晶莹透亮,薄如蝉翅,虽无人御使,可却那在殿内飞腾来去,极是灵动活泼。
  张蝉一看此宝,就觉与自己甚为投缘,他设法一唤,这薄翅一转,就落入他怀中,法力入内一转,就知此宝之能,只要在同一界天之内,心意一动,就能去到自己曾经去过之处,心中也是极为欢喜,口中道一声:“谢老爷厚赐。”
  这时他似想起了什么,抬头道:“老爷,小得今次路过大凌山时,却遇到一桩奇事,在一座山内左右转圈,怎么也不得出去,后来也不知怎么才得出来,好似那里是一处天生大阵。”
  张衍听到此言,目中神光一闪,方才他明明已是观望观去,可居然未曾看到这一段经历,他道:“果真?”
  张蝉肯定道:“小的不敢欺瞒。”
  张衍微作思索,出现这等情形,那就说明那物事的层次至少与他挨近,方才能不在他感应之下。
  他心下猜测,这东西不定是另一件先天至宝。
  这也是不无可能的,自乾元开始,每一纪历过后,天行有变,当都会有一件先天至宝现世,太一金珠是乾启历中出现的,至于那第一件先天至宝,却是无从窥见,也不知到底落在何处,以往众修也不曾寻得,疑其已然是得了大造化。
  他试着往下观望,却是未曾见得任何踪迹,此物若是躲了起来,想要找到也是不易,不过其或许还未完全生成,否则绝然不会让张蝉轻易察觉。
  既如此,他也没有强求,要寻这等东西需要缘法,该出来时,自是会出来的,目前宝材既是寻齐,他已是可以着手祭炼趁手宝物了。
  需知再是一万八千会元之后,三乾定治之德皆尽,那是气数就全然不在人道这边了。
  也就是说,如果要求取上境,那么这一纪历之中机会是最大的,若是错过,那不知要再等到什么,而且驻世越长,所能遇到劫数就越多,这也是必然之事。
  他有预感,用不了多久,人妖魔之间就将会有一场斗战,而且这也是他们所需要的,因为唯有以此等事为引,方有可能令周还元玉入世。


第一百零二章 因果牵引金珠动
  张衍又问了张蝉几句,就先令其先退下了。
  随后他入至定中,将阴阳纯印、连真碑等宝物祭炼了一遍。
  这些终究不是他惯用之物,而且即便祭炼到了纯熟无比的程度,也敌不过太一金珠,再则,他还有斩杀秘法,故对此并不十分上心,只是每日例行而为罢了。
  待得事毕,他就把张蝉留下的宝材逐一拿出检视,又挑拣了一些根质最为上乘的出来,最后将象龙金炉摆在了殿上,准备开始这一件祭炼傍身道宝。
  此宝他早便有过设想,心中神思清晰,故是一上手之后,并没有多作考虑,直接就将宝材分别掷入,而后便在那里催动炉火,未有多久,便就上了正路。
  不过要想祭炼功成,却还不知要多少年。
  似这等宝物,非比寻常,可以预见,此中倾入心力与外物将会远胜以往,就算象龙金炉,一次也只可祭炼得一件,故是旦易等人若不愿长久等候,那就只能靠自身温养了。
  忽忽百日过去,见炉火已稳,短时之内不会有什么变化,不必再时时看顾,于是就留了一具法力化身在此守着,自己则回了殿内参修功果。
  自定立“太玄真经”之后,他神意之中那一团五色光华已是越来越盛,若是持续修持下去,其威能也自会愈发壮大,到了最后,也就会如同那先天妖魔参修根本经一般,随意放出一缕,也会具有那等威胁同辈的莫大威能。
  不过他这五行真光本就能消杀外物,镇压宝物,若当真观想高深处,当也会具备此等手段,可谓攻守兼备,无有任何短板,甚至继续下去,有朝一日,或许能够修炼到那等连道宝亦能抵挡的程度。
  妙空界,芝兰峰。
  皑皑雪山之巅,有一座白石砌成的壮丽法坛,在那最高处的琉璃龛座内,供奉着一枚金色宝珠,其中似有一个人影盘膝坐在那里。
  此正是那太一道人,他若不得人御使,那么要出外动作,消耗便是自身之力,故是平日一直躲在宝身之内沉睡,用以积蓄伟力。不过这等时候,他不会有一丝一毫气机法力显露出来,故是外人看去,也仅只是一枚较为耀眼的金珠罢了。
  法坛之下,还有一座宫室,此间共是驻有百十名侍从,个个都是白微、陆离二人刻意挑选出来的,每日在此点上清香明灯,并打扫法坛玉阶,驱赶飞鸟走兽,为得就是使太一金珠不被搅扰。
  只是这个是时候,太一金珠似被什么惊动,里间人影两目陡然张开,随后宝珠之上光华一放,霎时变化为一名金袍道人,立身在了大殿之内。
  此刻他神情微凝,往布须天看去,因为他能感觉到,冥冥之中某物似与自己有所牵扯,一时看不透是好是坏。
  他琢磨半晌,忖道:“莫非此一纪历的宝物出世了么?”
  世上与他有因果牵扯的物事已是寥寥无几了,何况自倾天巨变后,当年封镇他的人道修士不是亡故就是下落不明了,如今他又得以脱困,可以说因果早了,故是唯一有可能的,当就是又有先天至宝出世了。
  他目光闪烁,暗自琢磨道:“看来需得设法先将之找到了,不能放任其这般成长下去。”
  他之所以如此,那是因为从道理上来说,只要此宝长成,便就能与他一较高下,而若是能提前扼杀,那就再无物可以威胁到自己了。
  表面看去,两者都为天地至宝,彼此天然亲近,可他并不这么认为,以己度人,他也并不认为自己能让对方屈从。
  而且万一此宝现下顺从,将来若是改了主意,只要投去了敌对一方,那么他这边的优势也就荡然无存了,这与他下来大计十分有碍。
  他哼了一声,先天至宝,有他自己这一个,已然是足够了。
  只是此事万不能让妖魔乃至人道修士知晓,否则必会出手干涉,故动作需得隐秘一些。
  他自己是不可能亲身去寻的,否则真阳修士多半都会有所感应,只能外寻人代替自己去为。
  “看来需得在外挑选一人为我所用了。”
  他虽没有门人弟子,但可以施展伟力从周天万界之中找寻。而想要在布须天内自如行走,道行却不可太低,否则只是徒然送死。
  只是这里也有一个问题,这般人多数都有自家宗派,他可不似域外天魔,虽在斗战之时可展现无边威能,可却没有改易人心的能耐,那就只能找得低辈弟子,设法将其修为拔高。
  可他扫了一遍下来,却是发现并没有合意人选,再一番深思之后,却是果断放弃了这个打算。
  其实虚空万界无边无际,只要他肯下气力,终究是能找到合适目标的,但他不耐等到什么时候,而且就算做成了,此人也需要一段时日去适应自身暴增的实力,还未必能胜过同辈。
  可若不做此为,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个选择了,那就是利用自身气机塑造一个生灵出来,这般做得好处此人与他利益一致,绝然不会背叛他,可坏处也有不少,这段时日积蓄下来的力量很可能要因此耗去大半。
  如果是真阳修士,那是绝然不致如此的,可他只是一件法宝,没了御主,只靠自身运使伟力,能发挥一二成就不错了,何况由他自己来做这等事,却要比修士多付出十倍乃至百倍的代价。
  但是这般做才是最稳妥的,故他只是稍作盘算,就决定了下来,当即凝神一注,殿堂之内凭空现出灵光,随着这股光亮越来越盛,整个大殿也是如同沐浴在天日之下。
  所幸为了防止金珠自身发散出来的灿光把一些生具灵性的生灵引来,这里早用禁制隔开了,便是法坛之下的仆役,也未曾发现这里异状。
  大约一日之后,一名约莫十七八的年轻修士出现在了殿阁之中,对着殿上一拜,道:“见过主上。”
  太一道人见他眉宇间略显木讷,看去灵性略显不足。心下并不如何满意,不过这也是无有办法之事,他非是修士,能做到这一步,已然算是比较好的结果了。而此人只要能做好自己交代的事便可,其余倒也不甚重要。他道:“你可知自己需为何事么?”
  那年轻修士道:“为主上搜寻至宝下落。”
  太一道人言道:“你若发现此宝踪迹,不必自作主张,纵然现下未曾长成,尚显弱小,也不是你可以降伏的,反会惊动他人,需得及时报我。可是知晓么?”
  那年轻修士道:“小人记下了。”
  太一道人言道:“你可还有事要问?若无有,便自去吧。”
  年轻修士恭声言道:“回禀主上,小人自识忆之中见得、那地头仍是人道辖界,难免不会与其等撞上,到时又该如何自称?”
  太一道人略一沉吟,言道:“这却不难,昆始洲陆经那一劫后,虽人道诸多宗门崩坏,道统断绝,但还有不少旧址留下,我便记得几处,你可去哪里走上一圈,也好借托其名。”
  他心念一转,自己造得这生灵知道考虑这些,看来并不像自己所想那般呆板,倒是有些价值了,想到这里,他神色和缓了一些,道:“索性就再给你一个名姓,唤作君无启。”说着,将一缕识忆灌注入其脑海之中,“这些地界你且记下,未来或许有用。”
  君无启把这些识忆在心底过有一遍,道:“小人记下了。”见太一道人再无什么交代。他便拜了一拜,就悄然离了此地,往布须天遁行而去了。
  而另一边,肇恒离了虚空后,就来布须天内,立在一处隆起山丘之上,将随身方印一祭,放出烁烁金光,把三位巡游都是唤了过来,并言道:“以往你等遇事,俱是直入碧洛天呈报,今我为神主,自不必再如此,诸事只需禀我便可。”
  三名巡游此前已是傅青名传意关照,都是表示愿意遵从。
  只是如今他们虽是成了肇恒从属,可对他也并不是太过敬畏,因为后者没有处断他们三人的权利,若确然犯了过错,那也需先禀明傅青名知晓,而后才能动手,而若肇恒偏离了初衷,他们一样可以上奏,换言之,他们彼此既是主从,同时又是互相监察的关系。
  肇恒见三人并不反对,便道:“如今我等需做得三件事,其一,设立祭台,供奉四位道尊。”
  名不正则言不顺,设立,既是表示自己背后有四位道尊支持,也是表示自己占据着大义名分。
  对于这一点,三名巡游自是不会反对,皆是大力赞同。
  肇恒继言道:“第二件,前些时日三位报上的赏罚名册长阳道尊已是阅过,大致已定,功薄今在我手,有请三位将众位神祇请来,本君当亲手为他们叙功。”
  三人之中的巡查站了出来,沉声问道:“神君,若是把诸神唤来,各处部族又该如何?又有谁来看护?”
  肇恒缓缓言道:“三位巡官放心,本君自会起大法力护持疆域诸部,直至众神各归辖界。”
  三人都是心中一凛,对方能说出此言,显然是有把握的,这么说来,这一位的神通法力远在他们料想之上,眼神之中不觉露出了几分敬畏,再是彼此望了望,有一人主动问道:“却不知第三件为何?”
  肇恒看了看他们,把声音一提,道:“诸神之间,以往无有尊卑之分,无有上下之序,今我为神君,自当宣规定礼,封爵立制!”


第一百零三章 宝落凌山难见真
  君无启仗着太一金珠所予伟力,以此躲避了人道元尊的感应,很是顺利地进入了昆始洲陆之中。
  他先是去了那一处人道宗派的旧址,用了数日时间将此间散失的遗册整理出来,又细心修持了一遍,直至将一身气机尽数化为与功法之上记载相近的模样,这才安心。
  虽这无法从根本上改换自己,可只要不碰见人道元尊,那便不怕暴露出来。
  随后他运转法力,凭着太一道人留在自己身上的气机,循着那一丝因果发端而去,只顷刻间,就在了大凌山这一处现身出来。
  到了这里之后,他就四处走动,仔细搜索,可半日下来,却没有发现任何异状,甚至连那宝物一丝一毫踪迹也未寻到,显然即便那先天至宝曾是居住此间,现下也早已离开了。
  他心下不禁琢磨道:“此宝到底去了何处?”
  有了先前那一丝因果牵扯,只要此宝不是消亡了,他总归是能有那些许感应的,可此刻居然完全察觉不到,令他着实有些不解。
  在寻思了许久后,忽然心中一动,抬起头来,这等情形,或许并不是其消失了,而是其混迹在了生灵众多之地,此中因果太多,反而搅扰了天机运转。
  他越想越觉这番推测为真,所谓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要是这宝物躲入了那等地界中,反而更难找寻。
  他一运法力,目中泛起金光,往外张望,顷刻看便周围数万里地界,任何此间却只有一处生人部落较大,虽这宝物也有可能跑到极远地界去,但是眼下这个聚落离得如此之近,其即便没有躲藏在那里,说不定也曾到过。
  正准备前去一探,却忽然注意那里有一座神龛,不觉一皱眉,他来时便知道人道元尊利用了不少外神护持凡民,可没想到在这么偏远的也有地祇存在,只是再是一观,却发现其似并不在内,可尽管如此,那部族上方却仍是凌驾有一股伟力,感觉自己只要做出不好之事,便会落了下来。
  为防意外,他思量了一下,便将身影一晃,变作了一个年岁较长的苦修士,蓑衣芒鞋,头戴斗笠,手持一根枯木杖,就往那处部落行去。
  一路之上,全是黄土泥尘,可是到了这部族前方,却发现道路被压实的极为平整,两旁还刻意栽种花果数目,尽管这仅是数千人的部族,外间还有一段夯土城墙,看得出还是新近打筑出来的。
  他面上不由露出一丝惊奇之色,当然,这些物事在他看来不算什么,可他清楚自己在见得这些后该作何反应,以免被人看出破绽。
  或许见他非是异类,守门之人只是好奇问过两句,又讨要了一枚系在木杖上的朱果,就放他进去了。
  入得城门,未走几步,见有一个茅草亭,里面还摆有一个打磨光滑的树墩,他想了一想,如那远途行走之人一般,走了进去歇脚。
  这时有他看到有人对自己指指点点,随后一个小童端了一碗茶水过来,向他一递,道:“长者请慢用。”
  君无启见他如此礼貌,也是一讶,将水接过,道了声谢,那小童对他打一个躬,就转身离去了。
  这时一名拄拐老者走了过来,道:“客人从哪里来?”
  君无启见这位衣裳干净整齐,精神矍铄,身份地位不一般,便站起回道:“我乃青原人氏。”
  老者不知青原在何处,不过蛮荒之地甚大,他未曾听过的地界多得是,倒是颇为佩服君无启没有神力护持,就敢一个人在蛮荒之中走动,便试着打听后者一路过来的见闻。
  君无启怕说多了走漏口风,应付了几句后,便转过话题道:“敢问老友如何称呼?”
  那老者道:“我名荣,乃是这里首正。”
  君无启一转念,就知所谓首正,就是部族年龄最长,威望最高之人,他马上一拱手,“原来是此地首正,失礼了。”
  那老者道:“不敢,不敢。”
  客气了几句,君无启又言道:“我行走过许多地界,连异类部族之中也曾驻留过,如贵部小童这般知礼懂事的,倒未见过多少。”
  老者抚着胡须,感慨道:“那是因为族中年前来了位贤人,孩童才知了礼仪。”
  “贤人?”
  君无启心中一跳,故作不经意问道:“不知这位贤人又是自何处来?”
  老者一笑,言道:“想也客人也曾听闻过这一位的名声,此一位乃是智氏族人。”
  君无启心中稍作推算,就知道这些人的来历了,毕竟智氏虽得天眷,可终究只是凡人,并无法瞒过他。
  他目光闪了闪,道:“我在荒野游历时,不知我可有幸见得?”
  老者伸手一指,道:“客人可见我等背后这株通天大木了么?沿着这条路往里走,再朝东头一拐,见得此树根枝,沿此路再往上行半里路,就可见得那位贤人了。”
  君无启谢过之后,不忘将陶碗之中的水喝完,再小心摆放在树墩上,随后就按照这首正所指方向行去,果是见到冠明树下有一条根枝露于地表之上,由于其巨大无比,所以人行其上,犹如攀山。
  他往上登爬,没有多远,便见一个宽阔平台,这里还有一株大榕树,可谓树上有树,在茂密枝叶之下,有百多名小童正手持竹枝,正那里对着案几之上的沙盘认真描字,而一名中年男子则在那里来回走动,时不时出言指点,扶手把正。
  君无启一望,忖道:“想来此人就是首正口中那智氏了。”他悄悄打量了此人几遍,却发现后者无论内外,都是一介凡人,并无什么出奇之处,再是一想,脚下一摩,故意弄出了一点响动。
  智氏闻声,不觉转头望来,见是一个陌生老者,便交代了小童几句,过来一礼,道:“这位长者可有指点。”
  “哪里,哪里,”君无启暗暗打量他眉宇眼神,呵呵一笑,拱了拱手,“听得这里智氏教人识字明礼,便来一观,愿是没有叨扰先生。”
  智氏忙是侧过一步,道:“不敢当长者之礼。”又道:“这位长者似非是部族中人?”
  君无启道:“不错,老朽本是青原人氏,后得了一册残简,无疑中撞入了修行之门,稍稍有成之后,自思如今蛮荒之中处处危机,我诸多部族生民存生艰难,便立志四处传法,今时正好途径此地。”
  智氏听了,却是肃然起敬,起手一拱,道:“原来是一位修者,失敬了,在下曾听闻过往人道曾极为昌盛,只是遭逢一场劫难,这才衰败下来,若是能如长者之愿,却是我人道幸事。”
  君无启点头道:“此也是老朽之愿也。”
  智氏更为敬佩,他道:“长者既来此,那这部族之中可有入目之人?”
  君无启抚须道:“成人骨骼筋脉俱已长成,且心性已定,不合修持,倒是这些小童灵秀,或有合适之人,不过也需细细看来,一时急不得。”
  智氏想了想,道:“既如此,长者为何不留了下来,在下在部族中还有些许薄面,供奉衣食定当周全,且这里地祇与生民也是十分亲近,长者在此,想来她也是高兴的。”
  君无启略作沉吟,道:“也好,老朽在这蛮荒地陆行走了颇长一段时日,正好也在此歇歇脚。”
  智氏听得他答应,十分高兴,柎部虽身处荒野,可在他帮衬之下,如今却慢慢有了兴盛之象,是这一切仍很脆弱,因为缺少自保之力,要是能得了修持之法,就能去到更远之处捕猎开垦了。他道:“长者且先安坐,在下这便与去部族族老商议此事。”
  他告一声歉,先是安顿好那些小童,随后拱了拱手,就往上大木上方行去。
  君无启看着智氏背后。不由眯了眯眼,虽没从此人看出什么问题来,可他总觉得自己好像什么地方有所忽略了,再是一思,要是那先天至宝有意掩饰的话,他也未必能一下认出,既然对方请他留在此地,那不妨留下了再慢慢查看了。
  此刻数千里外,应曦正驾着一团彩云往回赶。
  她此次离去,是受了玉符相召,前去朝拜神主肇恒,不过后者也是知道,虽有自身神力护持,可众神离开自己辖界终究不可太久,故是只用了半日交代事宜,并将过去数十载内有功之人都是册封了一遍。
  应曦则是得了一个“守舆”的神职,算来虽只是九品下,可到底也是入了品,十万神祇之中,也只有三千余人得此封赏,余下之人多数只是得了一些杂号而已。
  而随着神位提升,她法力也是大大增进,往后要是再有暝人过来,她虽对付不了,可也不会再束手无策了。
  只是快要到了冠明树时,她却发现一道彩光自柎部之中冒了出来,不禁一怔,再揉了揉眼,却发现再无方才那等异象了,她感到很是奇怪,把云头催快了几分,很快到了部族上方,绕着游走了几圈,也没发现什么异状,恰好见那智氏证往土围出口方向走去,步履匆匆,似是有事,她眸光一亮,便一降云头,上去一拍肩膀,“智氏,你要去哪里呀?”


第一百零四章 天历启发诞灵精
  智氏一怔,回头一望,忙是恭敬行了一礼,道:“见过上神。”
  应曦道:“你到哪里去?”
  智氏道:“方才有一名修道人途径此地,其人身怀秘术,在下以为,可以让其留了下来,教授部族子弟学会一些护身法术,故这边前去寻首正,也好说服他留了下来。”
  应曦疑惑道:“如今还有修道人么?”
  智氏道:“当是有的,蛮荒之上灵机充沛,一些人懂得粗浅道术并不出奇。”
  应曦道:“是这样啊,”她忽然偏头瞧了瞧智氏,后者笑道:“上神在看什么?”
  应曦想了一想,一摇头,她只觉的对方好像有什么地方与往日不太一样,但又说不上什么。
  智氏咳一声,道:“上神若无事,那在下便先告退了。”
  应曦道:“好啊。”
  她对自己部族子民很上心,来了外人,她过去一望,很快找到了君无启,并好奇看了几眼,但是怎么打量,那人都很平常,抿嘴一想,忽然眸光一亮,将张蝉赠予她的那只是宝壶拿了出来。
  此宝物甚是奇异,她发现每日只要有合适之物投入进去,到了第二天往外一倒,就会变成另一件小物件,通常时候都是极为有用。记得之前得了一枚问路石,只消朝人一丢,若是对方心怀敌意,那么立刻就会被惊动。
  君无启本是坐在树荫之下,这时心下生出些许感应,哪还不知有人在窥望自己,明白这应当就是此地神祇回来了,这时却觉有一物落在了自己身上,他却神色如常,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应曦见问路石投去之后,并没有在此人身上见得任何异兆,觉得没什么问题,就拍了拍手,放心离去了。
  君无启隐晦得望了望那遁云离去的方向,随后往四周一望,他能感觉这处部族与先天至宝有因果牵扯,故是今后一段时日,或许还要先留在这里。
  应曦回到了自家神龛后,并未入内,而是在外围着转了两圈,再自香囊中抱了一枚大印出来。
  此次得了守舆之职,她便得赐了此物,不过比起这个,她倒更看重那只香囊,此中内藏乾坤,什么东西都好这里装进去,若是舍得法力,便是藏纳一座小山都是可以,尤其是外表端得华丽异常,算得是她身上最为显眼的一件东西了。
  她双手用力捧起大印,口中念动法诀,便见一道虹光飞出,照落在那神龛之上,须臾,这座本来一人高下的石砌神龛慢慢生出了变化。
  先是从地表之上慢慢隆起一个土台,不久化变成了一座飞檐翘角,仪制威严的神庙,外间更是撑起两座威武石阙,上有龙兽攀附,仔细看去,其似是活物,双眸半开半闭,身躯随呼吸微微起伏。
  应曦知道已是成了,用力喘了几口气,这才收了将大印收了起来。
  新拔起的神庙,所占之地比原先神龛足足大了百倍,按照肇恒说法,神祇需俱威仪,要让生民既敬且畏,同时还要可以威慑对抗异类妖邪,一处坚牢神庙必要之时还可让子民入内不躲避。
  应曦把后半句听进去了,她虽然对自家原来神龛很是满意,可是要有一处可以依托的地方,那么再出现暝人那等巨怪,就不会那么被动了。
  其实按照她这职位,已然算是三千正神之一,下面应设有“主佐”、“缴卫”、“才府”三个属官,另外,还需在自家辖界上分布六个置署,每一处至少要有六名廷门吏以及三百名神卒力士,合计将近两千名神从,这算得上一个齐全的“守舆”班底。
  可惜现下神祇数目不多,每一处都需有人镇守,恨不得一人看顾数处,自不会有人来给她驱用,莫说是她,这次册封的最高七品上神,也没有任何属吏。
  肇恒也清楚这等情况,故是每一人给了不少空白告身名牒,让各人自行擢拔招募了。
  若得心思活络之人,立刻就能发现,这其实就是变相封土了,一些人就算当时不觉,过后也能慢慢回过味来。
  经此一事,不知不觉间,竟是有大半神祇的心思不由得偏向了肇恒,甚至原来靠向三位巡游的人也是有了异动,这与立场无关,纯粹是利益使然。
  应曦一落身,到里逛了一圈,望着空空荡荡的神庙,她有些发愁。
  肇恒规定,半载之内,正神身侧至少要有一个属官,到时自会有昼巡官过来查看,而她现在身边一个可以使唤的人也没有,只能想办法去找寻几个了。
  她已经想好了,三个神职之中,有一个是给智氏留下的,等其百年之后,就封其一个神位,至于另外两个,只能去找异类了,暂时将就了。
  于是她从神庙之中退了出来,驾起一团彩云,往尚湖方向赶去,不久之后,便就远远望见了潇仙身影,后者独立湖泊之上,已是换了一身服饰,此刻大袖深衣,高髻霞帔,一人挽着一只编织精细的鱼篓,时不时有一团隐隐约约的精魄跃入其中。
  尚湖这里没有凡民,其也不负责对敌妖邪魔怪,可身上职责却也同样重要。
  早在十万神祇入世后,三名巡游便就意识到,光靠他们自身,想要维持这广大疆域,那人手定然是不足的,于是他们就打起了异类神魂的主意。
  潇仙在这里的职责,就是设法搜罗荒原湖泊之上的异类神魂,将之纳入精瓶之中,日后可将之炼化为神卒。
  如今蛮荒疆土中。似她这般的神祇,大概有一十二人,只是她似乎更得肇恒看重,乃是这些人中唯一一个被封为八品“采情使者”的神祇。
  应曦到了近前,道:“潇仙姐姐,小妹今来,是特意向你讨要几个异类精魄的。”
  潇仙螓首微点,将鱼篓一拨,拿出一只精瓶来,以法力送来,轻声道:“这里是三百音白精魄。”
  音白是居住在尚湖之中半鲸半人的异类,性情温和,气力巨大,其精魄也是十分凝实,哪怕不去收取,其自身也会化成某种阴邪鬼物,残害周围生灵,故她取了其等去,也算是一举两得。
  应曦苦恼道:“略多了。”
  她可管不了那么多神祇,要是两三个还好,三百个,想想就要头疼。
  潇仙没有收回去,只是平静无声看着她。
  应曦经不住她目光,顿时一怯,乖乖收了下来。
  这次她不急着回去,在这里赔着潇仙说了一夜话,这才道别出来,只是出得水面后,却发现湖岸边有一道金色神符飘悬在那里,这却是肇恒亲赐,据闻有辟退邪祟妖魔之能。
  她不由得想起先前听到的一些传言,说是肇恒之所以对潇仙如此照拂,那是因为看中后者的容貌品性,有意纳其为神妃。
  她也不知道这传言是真是假,可却不希望成真。要知人神不通,在柎部之中,如今除了智氏独特,能够看到她以外,部族中人并无法与她交流,若是潇仙走了,那她连个作伴的人也没有了,而且她觉得这位姐姐做了神妃,恐怕会比现下更是不快乐。
  未有多久,她便折返了守舆神庙后,此刻正是天光泛起之时,她惊讶发现庙宇之前的空地上已是黑压压围满了人。
  以往这里只是一个神龛的时候,可谓香火寥寥,若是无事,部族生民不会前来,似族老之流,更是少有见得,通常都是遣自己子弟代为,可现下这堂皇神庙一立,却是使得所有部族之人齐来参拜,而且个个诚惶诚恐,衷心敬畏。
  应曦只觉一声声祈愿之声传入耳际,却发现大多数人都是祈盼神明不要对自己往日的不诚心降罪,她也是哭笑不得。
  到了近午时分,部族生民才方离去,这此祭品极多,不但牛马牲畜,还有她较为喜欢瓜果,至于五谷仍是未曾见得,因为智氏到来后,才方才开始开垦天地,现在还未到收成时候。
  她一吸气,将供品都是化作精气吸入法身之上,案上只剩下一堆灰末。
  将这里收拾干净后,闭了神庙大门,将那装有三百精魄的精瓶取了出来,去了瓶塞,就有一团团晦涩气机跑了出来。
  她睁大眼睛,祭起神印一照,便见那些精魄只要被光落中,就立刻变作一个个玄甲持矛,头戴轻盔神卒,不过几个呼吸,就全数显形出来,并齐齐一拜,同时道:“拜见守舆。”
  应曦十分兴奋,她嗯了一声,一拍站在最近前的神卒,“你便是缴卫了。”
  那神卒当即神色一肃,本来呆板面容变得灵动几分,身上也多出了一枚神章,合手一拜,沉声道:“职下领命。”
  同一时间,应曦只觉身躯之中的法力被削去了几分,并转挪到了此人身上。
  现下神道未全,似这般炼化精魄,其等法力暂且只能从封主身上借取,好在寻常守卒也无需多大法力,她封得神位之后实力大大增长了一节,现下送了出去,将来也可收了回来,倒也不用太过吝惜。
  正在她想着该派这些手下做什么事时,忽然外间似有异动,往外一看,却吃惊有一枚火流星自北方而来,划过天际,并在南方轰然落下。
  霎时间,天摇地动。
  几乎同一时刻,布须天某处偏离界天内,白微神情一凝,从定中出来,他推算了一下,神色一肃,“纪历转变,天道常行,此等征兆,这分明又有我辈先天之灵出世了,”他望去某一方向,目光灼灼,“我等无法去道疆土,其万万不可让人道修士收服去。看来得设法将之接引过来了。”


第一百零五章 种得灵华得双生
  玄渊天,清寰宫。
  张衍虽在修持之中,可布须天中变动立刻也是引动了他心中感应,双目一开,往界中落有一眼,顿知端倪,纪历变换,天道轮转,不但人道即将重兴,周还元玉会化显入世,连先天之灵也是同样生出了。
  他略一思索,先天妖魔不会不重视此事,毕竟其把每一头先天之灵都视作为同族,定会设法寻去。
  仅从表面上看,若是被此辈得了,无疑又会添一个得力臂助,假设周还元玉落入其手,那极可能会再造就一个真阳妖魔出来。
  正在转念之间,忽觉有神意相唤,知是其他几位也是感觉到了,于是心意一动,霎时遁入莫名之地。
  随他到来,其余三位元尊也俱是在此一齐现身。
  四人相互道礼后,旦易便言道:“先天之灵入世,诸位道友想是也有所察觉,却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傅青名言道:“先天之灵亦是生灵,无有恶端,也不用夺其性命,可将之收入门下,好生训教,将来未必不可为那人道护法。”
  乙道人言:“有先天妖魔之例在前,只怕是难以收服。”
  傅青名道:“那些先天妖魔在投拜人道之前,早已修行许久,道心已定,而这头先天之灵方才入世,犹如一张白纸,细心教导,未必不能做得此事。”
  乙道人摇了摇头,他认为打灭最好,如此就可断绝这等麻烦。
  他虽未明言,可众人也是知道他的意思,其实这也不失为一个解决之法。
  旦易想了想,转过头来,道:“张道友如何说?”
  张衍笑了一笑,道:“早年妖魔蛰伏在我人道门下,却无丝毫异动,直至倾天大变,方才显露心思,可若我人道一直这般强盛下去,此辈当真敢做出此等举动么?”
  三人纷纷点头,的确,要是七件道器齐在人道之手,一十二座大天俱都有人道元尊坐镇,那么先天妖魔根本不可能有那等反抗的机会。所以归根到底,不是妖魔太过厉害,而是人道自身还不够强,若是能一直维持长盛,甚至连那倾天巨变都能避过,那又何须在意这些。
  傅青名道:“诸位,天机难测,人心易变,纪历轮转,今有这先天之灵入世,明日亦会有大魔凶怪显身,其中总有一些会脱出我辈算计之外,傅某以为,此物能降则降,不能降则索性放了它去,若妖魔得了周还元玉,便无有此头先天之灵,也一样可借此壮大,而若我胜,则其自无机会,是以关键非在此处,还是在那周还元玉。”
  张衍颌首点头,言道:“眼下诸方入局,搅动天机,或许此物也快就要到那现世之时了。”
  旦易也是表示同意,不过这不等于他们就不去理会此事了,仍可试着将之带回,他一转念,道:“我等可遣人先去试着找寻,还正可借此机会一观诸方变动。”
  乙道人言道:“何人当为?”
  旦易道:“只消派遣几名弟子便可。”
  先天之灵虽然天生身具伟力,可现下方才入世,尚且弱小,还无需他们来亲自出手。再则,按照约议,妖魔不可履足人道疆土,此辈其实得手机会最小,倒是需得防备其余势力插手。
  张衍笑道:“贫道有一门下,前番正巧去找寻宝材,在昆始洲陆上游荡了三十余载,不久之前方才回来,对这洲陆诸事比旁人更为熟悉,此回不妨就遣他前往。”
  傅青名道:“傅某稍候会嘱咐众神,尽量予道友这位门人方便。”
  乙道人这时略一沉吟,言道:“既然几位道友都在此地,那乙某也有一事与诸位商量。”
  三人都是看了过来。
  旦易见他说得郑重,也是神情一肃,道:“道友请言。”
  乙道人言:“乙某自开得郁崛天后,也招收了些许门人弟子,可近来思量,洲陆之上那些异类虽非人种,可与生人之间彼此相差也是不大,也可予以教化,我欲收得此辈入门,诸位道友以为如何?”
  他这般做,也是有一定考虑的,许多异类也是智慧生灵,若得修持之法,当可出得不少出众人物。而你若不去指点教化,那么说不定会被妖邪魔怪拉拢过去,虽得教化之后,此辈不见得定然会与人道和睦,可与人道为敌的可能也是下降了许多。
  傅青名考虑一会儿,道:“异类部族众多,若计其数目,其实还在人道之上,但族类却是各不相同,其中许多心性天生残忍,与妖邪近似,亦有一些性善平和,傅某以为,可分而利用,驯教善者,打压恶者,使其彼此牵制,如此方可不为大害。”
  这等建议,就是利用异类打压异类了,目的是叫其暂时无法威胁到现下尚是聚族而存的生民,而等到将来人道崛起之后,那自是不用担心这些了。
  乙道人言道:“诸位道友放心,乙某对此也有考虑,与人道不和者,必不收入门下。”
  旦易道:“既道友既已是思虑妥当,那也无碍。”
  四人把事议定后,就各是散去。
  张衍从神意之中退出,就把张蝉唤来,并嘱咐他前往昆始洲陆找寻那先天之灵,并言:“此事只需尽力而为即可,成败不必太过计较,只你还需留意一事,如今诸方气动,我疑离那周还元玉出世不远,你可顺便查看此事。”说话之间,他伸手一指,霎时凝化出一张法符,并发了下去,“你携此符在身,若有异兆,可随时报我。”
  张蝉接了过来,道:“小的记下了。”
  他自殿中退下后,只稍稍做了些准备,就遁落至布须天中,并朝着那火流星坠落之地而去。
  那个方向极易辨认,因为天火坠地后,直到现下仍有烟尘蔽天,只他猜测,如此大的动静,那先天之灵或许已是不在原处了。
  不久之后,他来至那烟尘上方,挥袖拂散了周边烟尘,目光往下落去,见得那里有一处深坑,令他诧异的是,此时大约有万数人正在那里大声呼喝,不断将一枚枚残损星石自里运了出来,好似把这当成了什么宝物。
  他不想这里居然还有这许多生灵,只是这些人与鼻高而尖,额头短窄,看着有些怪异。
  其实这也不奇怪,自上一劫后,人道崩坏,蛮荒地陆上也散落了不少小部族,其远离人道之外,因为有自保之力有限,要么是被异类部族攻破,成为奴囚,要么就是沦为怪妖之流的口中食,能得存身下来的,大多数都选择了异类通婚,数代下来,许多人自与原来有所不同了。
  张蝉在蛮荒地陆游走了多年,对此等情形也是见得多了,看过一眼,就不怎么在意了,只是往深坑之下望去,见那里还存有不少残损陨星碎片,那先天之灵应是自某处天星上生出,因把清气收尽,导致浊气下沉,自然坠地。
  就在这时,他忽然见得一块巨大晶玉,里面可见有一团殷红之物,烈阳照耀之下,焕发着瑰丽光彩,不由心下一动,“这先天之灵莫非不曾逃脱,还在这里不成?”
  他立刻往下一沉,已然落在了坑底,围着那晶玉转了几圈,分明能感觉到其中有一股盎然生机,而在此时,却又发现,周围沙泥之中,还有留有许多碎片,看去与此物出自一体。
  他很快发现,要是把这里碎片全数合起来,恰好又能聚成一个晶玉,心下不禁嘀咕起来,“这莫非双生之灵不成?逃走了一个,还有一个在此?”
  不管如何,既然发现了此物,那不妨就带了回去。
  他正要运使神通,忽然心中浮现警兆。抬头看去,便见天穹之上飘来一团万里灰云,忽有一只厚实巨掌自虚空之中探了出来,向着那晶玉抓来。
  他哼了一声,只是一甩袖,一道光华飞去,顿时将那巨掌削去了半个,其主人似是吃痛,传出一声嚎叫,但似这反而激起了凶性,掌上有气烟一吞一吐,复又变化完全,比原来更是凝实了几分,向着他所在之前抓来。
  张蝉露出冷笑,一转法力,轰隆一声,一道血色气雾飞出,直入云端,顶端现有一头巨大无比血线金虫,对着那穹云深处狠狠一叮,伴随一声惨嚎,便见万里灰云骤然退去,眨眼不见。
  张蝉嗤笑了一声,“跑得倒是快。”
  方才那物乃是一种灵怪,乃是穹宇之上浊云受日月精气所化,对这些后天成就的精怪而言,先天之灵无疑乃是大补之物,尤其是其方才现世,处于虚弱之时,却是正好下手。
  张蝉没有对其下死手,因为他方才忽然想到,这些东西似能感得先天之灵的气机,自己下来或许可以利用其等来找寻。
  他把身一落,重回了那深坑之中,此物虽然跑了一个,不过这个还是留了下来,他琢磨着还是先把此送回玄渊天,回来再去找另一个。
  只是先天之灵现世的动静极大,下来必会源源不断引来更多强横生灵前来,附近这个部族下场定是不妙。
  他自语道:“也罢,既然见了,就将之一齐带走,再找个地方安置找就是了。”想到这里,他脚下一点,顿时腾起一团血色气云,就将这千里方圆内的部落子民都是罩住,随后一个腾身,就将其与那枚晶玉一同裹了起来,往远空遁走。


第一百零六章 玄法载人亦载神
  张蝉远离那地坑之后,在半途见得一处山水尚可的地界,就将这些生灵全数放了下来,随后一转身,纵光往玄渊天遁走。
  只是他却不知晓,在他离去之后不久,这部族生灵对他叩拜不止,不久之后更是立起了一尊神像,那模样与他所现金虫法相有几分相似。
  他裹了晶玉破开天关,一路回了清寰宫,通禀一声,就入内拜见张衍,待礼毕后,就将此物取了出来,并详细禀告了此行过程。
  张衍听罢之后,也是点头,就算找不到另一头先天之灵,此行也是有所得了。
  他扫了那晶玉一眼,此物如今还未能出世,那是因为被那同生之灵占去了大部分精气所致,可只要再有外来精气补养,仍是可以生诞出来。
  想到这里,他先是令张蝉退下,随后起意相唤旦易等人。
  不多时,四名人道元尊又于神意之中聚于一处。
  张衍将晶玉情形与三人道明,最后言道:“诸位道友以为,这头先天之灵当如何处置?”
  傅青名道:“本还以为有一场波折,未想如此快便寻了过来,”他稍作寻思,“此头先天之灵,可用心训教,将来留之为人道护法。”
  乙道人言:“归入何人门下合适?”
  旦易道:“既然是张道友门下寻来,那还是交由道友处置吧。”
  张衍寻思了一下,便接了下来。溟沧派中不收妖魔为徒,但作为镇守护法还是可以的,而且有这头先天之灵在这里,或还能藉此找到另一头,他抬头言道:“贫道这里只此一事,几位道友可还有言?”
  傅青名这时打个稽首,站了出来,道:“傅某这里正有三件事,本来准备稍候再言,今次诸位既都是在此,那正好一并说了。”
  旦易道:“道友请说。”
  傅青名道:“这第一事,前回我与张道友商议,言及把外神一部分寄托于星象之上,后也与两位说及,傅某觉得,在那寄托之宝未曾炼化之前,当可先为此事,却不知过去这许久,两位道友可曾思虑妥当了?”
  旦易道:“原来是此事。”他看了看张衍,道:“张道友之策,在下回去深思后,觉得确有可行之处。”
  乙道人言道:“既然几位道友都觉无碍,那乙某也无他见。”
  傅青名道了声好,又言:“这第二事,傅某此前遣了千数名弟子下界探寻宝材,今朝终得齐全,已是可以动手祭炼那寄托之宝。”
  青碧宫传承百万载,底蕴深厚,修为深厚的修士众多,他又以善功为赏,才得以一气将这些天材地宝都是寻了回来,不过这也得亏了这些宝材都不是太过珍奇,不然人手再多也不见得有用处。
  “哦,寻齐全了么?”
  旦易眼前一亮,道:“此事不宜久拖,既然已是周全,那我等稍候便可着手祭炼了,傅道友请言第三事。”
  傅青名道:“那日在下回去之后,思及外神补纳困难,纵然外来得了法宝寄托,今后一段时日,想也是数目有限,故是想到了一策,或可弥补不足。”
  旦易道:“不知道友是如何思量的?”
  傅青名缓声言道:“将来若炼成这寄托之宝,那我等或可令门下无心道途之人投入神道之中,同样寄托于此物之上。”
  此语一出,三人都是神情微动,考虑起其中得失来。
  修道人转过一世后,前世之事,统统忘却,等若换过一人。
  虽是转生再来,仍是自己,可大多数人其实只想存住眼下,而不愿将那今世之我轻易抛却。
  要想做到这一点,除非能求得大道,从这尘世轮转之中跳了出去,真正得以超脱。可能达到等境界的人,古往今来,也是少之又少。
  而要是能以这宝物为寄托,这外神之路其实也不失为一个选择,至少不必再担心寿数问题,只要那寄托之物仍存,就可以一直存活下去。
  这里弊利皆有,所谓利者,只要他们四人还在,寄托之宝不失,那就可维持住这些人无碍。
  而弊端,却是一旦寄于那那宝物之上,那么一身精修得来的法力自会一并同合,将来再难有所增进,只能如那些神明一般,立下大功,方可得以拔擢,可要是被罚遭贬,那么法力就可能无法再行运使了。
  且若此宝一旦出了什么变故,那么单纯凭借自身,此辈也就再无入世轮转可能,除非有真阳大能愿意耗费法力将之接引回来。
  可话说回来,此物是掌握在他们四位真阳元尊手中,若是这般还无法保全,那也是天数使然了,就算你不入此道,也未见得能逃得过去。
  旦易思量许久,先是言道:“在下倒是以为此道可行,我如今也收得不少弟子门人,可真正能有大造化的,却也寥寥,既不能得享大道,那其若是愿意转投神道,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乙道人却有一丝顾虑,道:“只是此门一开,若不加以限碍,万千载后,神明之数怕是会大大越过现下所见。”
  傅青名神色一正,道:“这一点傅某也是有考量,神位有数,绝不可滥封,日后那神位若要渡人,无论何者,都需我四人拟定名册,方可允入。”
  乙道人言:“既如此,倒也可行。”
  傅青名看了看三人,道:“若是诸位异议,那便如此定下了!”
  三人都是颌首。
  此事议定,四人就从神意之中退出,随后各从修持宫城出来,齐聚虚空,先是转挪法力,将十万神灵的精气挪转,把其中一部分寄托于布须天外诸宇星象之上。
  此事不难为,只用了数日便就做成,下来便是开始祭炼寄托法宝。
  现下虽无法动用象龙金炉,不过四人合力祭炼,自身法力便是载器,倒也无需用得此物了。
  当四人开始施为之后,因此举此对那一线未来影响牵扯极广,顷刻之间,就引起了某些天象变动,便是同在布须天的白微与陆离二人也是生出了些许感应。
  陆离只觉自身气机一阵迟滞,好似被什么压制住了一般,他沉声道:“当是人道元尊在谋划大事,若是得成,可能对我不利。”
  人道与他们两方虽是暂时罢战,不再是正面冲突,可这暗地里的较量仍在进行之中,更何况他们此刻还身居劣势,却是丝毫不敢轻忽。
  白微则是设法推算了一下,只是隐隐察觉到此举与诸天星宇有些牵扯,他思来想去,只想到一个可能,心下忖道:“此辈莫非要斩断天下精怪福泽么,毕竟前日方有先天之灵出世。”
  日月星辰之力,许多天生精怪需以仰赖之物,此辈久经沐浴之下,方能得以化形入世,要是此被断绝,不说再难显化,但定可将令天下精怪势弱七分。
  想到这里,他言道:“我只能算到其等举动诸宇天星有关,人道所为,我等眼下无法阻止,只能由得他去,但我等也当有所防备。”
  陆离道:“广胜天尊有何主意?”
  白微道:“此辈既拿天星文章,那我等就另起炉灶,于布须之外再演化那一方星辰来,日后唯有修我根本经乘者,方能用之。”
  陆离精神一振,到:“此策高明,此辈若不投我,那只能被人道算计,这般一来,可顺势可壮我教门。”
  白微摇头道:“只是被动应付而已,与人道交手,一朝一夕,还难见成败,对了,那位入世同道可曾寻见了么?”
  陆离回道:“我无法入到人道疆界之内,只是以神意驱使精怪搜寻,只是这一位同道似是擅长隐遁行迹,几次都让其脱身了去。”
  白微考虑片刻,道:“这些精怪本就智短,寻不到那位同道,也不出奇,依我之见,此事可交给金于岸去为。”
  陆离一皱眉,迟疑道:“眼下他便站了出来么?这是否太早?”
  白微摆了摆手,道:“不早了,至观天尊可还记得,上一纪历时,每有天机变动,人道元尊俱会派遣门下修士入世历练,这十有八九就是为寻那周还元玉,此次乾坤显兆,或许如今距离此物现世已然是不远了。”
  陆离一思,道:“要是这般,的确不能错过了。”
  白微只是一拿,凭空生出一道金符,轻轻一点,其就穿落而下,自天外奔着昆始陆洲而去。
  大尹原上,金于岸舍衣迎风飘拂,正站在一座新近修筑起来的法坛之上,望着某一方向。
  经过他一番传法,现如今,荒漠之上的所有异类部族全都成了他门下信众,无论男女老幼,贵贱贫富,行走坐卧,每日都会诵念根本经文。
  这里生灵既已收服,故是此刻他又把目光投到了漠原更南之地,那里名曰“宴疆”,盘踞在那里的都是大妖巨怪,他准备将之收服过来,作为门中护法,未来争夺周还元玉,也可作为自己的有力臂助。
  正在思谋之时,忽觉有一道金符飘下,落在面前。
  他神色一肃,忙是一整身上舍衣,这才上前恭敬接过,待打开看过后,他便对天打个稽首,道:“弟子谨遵上谕!”


第一百零七章 天历一转现无情
  张衍与旦易三人于天外祭炼法宝,一晃十载过去,此刻那寄托之宝的雏形已是渐渐显露出来,但见一团晶莹玉华显于虚空之中,有细碎芒光向外离散,可却同时又向内聚拢,每时每刻都有四人伟力自上流转而过。
  这第一步其实最是艰难,因为这宝胎一旦承托不住四人法力,那么一切又要重来,而一次不成,后续便能成就,初落机缘已失,其能便会大打折扣,好在此一步顺利渡去,此宝物成功驻定于现世之内。
  再有半载之后,四人见此宝并无有一点退落之象,说明一切皆已上得正道,已无需时时照看,于是四人便各化一具分身留在此地继续施为,正身则是准备返回修持之地。
  可就在此时,四人心中却俱是浮现出一股异兆,感觉天机有变,便各试着推算未来,只觉那落处混沌,晦涩难明,可随着时间推移,却渐渐又是清晰起来。
  张衍为四人之中法力最为宏大,他感觉事机不简单,不惜耗费元气往里深究,却发现虚空深处似有一处界域遁现出来,只是其被一层伟力所阻挡,一时无法往里继续深入,同时又觉,此中真情,恐怕不久之后就彻底显露出来。
  旦易道:“道友可是见得什么?”
  张衍略一思忖,言道:“这等感应,倒是与吕霖道友所言撤去那方界空略有些相似。”
  旦易像是想起了什么,神色一凛,急忙再是推算,好一会儿,他双眉深深凝起。
  乙道人关切问道:“道友可是知晓些什么?”
  旦易摇了摇头,声音略沉,道:“此刻尚不能确认,我等在此等待片刻,若真是那般,稍候当见得分晓。”
  此刻虚空元海某处,浑冥之中,似有一物本是团缩一处,可忽然之间,一点夺目光华绽出,随之一处天地便便就绽发出来。
  在这虚宇之上,各是端坐着三名道人,在其气机转动之下,部宿张列,万界布陈,仿佛本是退隐遁去的界空又一次在虚空元海内透显出来,而那每一界中,却又有着无数生灵。
  正中一名道人手拿拂尘,散袖大袍,衣如云聚,神气飘渺高远,坐于一朵青莲之上,头顶上空,有沥沥气珠滚动滴落,自演生化消长之妙。
  左侧那道人则是银袍云履,足踏双龙,高冠背剑,负手而立,冷肃威严,各背后悬有黑白二气,似演交征杀伐之音。
  右手边那道人,座下乘有一头金鲸,长须披发,衣衫宽松,袒露左臂之上,盘有一头独角怪蛇,其眉心一道竖痕,随那光华开阖,似定昼夜之转。
  三人都是气机收敛,灵光晦涩,不见外显,尽管貌相不一,可也有相似之处,每一个人神情之中俱都是透着一股冷漠淡然。
  中间那道人望着虚空元海,言道:“纪历转变,封绝已破,我等终是回得现世之中了,萧道尊,此是哪一纪历?”
  左侧那道人掐指拿决,稍稍一算,道:“今乃乾兴之历,按照过往说法,此当是人道最后一历。”
  中间那道人又言:“何人主宰天地?”
  那道人回道:“有情道众。”
  右边那披发道人忽然言道:“有人在算我根脚,此人法力深湛,甚难蔽绝。”
  中间那道人冷然言道:“不必理会,既我重得入世,难再遮掩,由得他去,我当一观如今局面,若是有情道众势大,我等可先退一步,若是势弱,则可兴发道法,扬清祛浊,还得那天地正序。”
  那萧姓道人再是一算,忽然眸光闪动,道:“两位道友,如今主宰天地的有情道众只得四人,其等皆是在布须天中开辟了大天,只我俱是不识,当是那后来成道之人。”
  中间那道人一思,言道:“纪历轮转,则必生劫数,想这些是灾劫之后残存下来的修道人,也不知其等继传了多少过往道法。”
  披发道人言:“不想布须天中衰落至此,我等于此现世,正是时候。”
  中间那道人一挥拂尘,道:“然,正该是我梳理天机之时。”
  与此同时,随着此三人气机逐渐显露出来,张衍等人这里,感应也是愈发强烈,他们能够感觉到,此刻出现的人物,当是与他们功行相近的同辈。
  乙道人十分诧异,有些不可思议道:“这又哪一处的道友?”
  傅青名皱眉道:“倒像是我人修同道,只是那气机……”他感得此些人与他们截然不同,俱是透着一股冷酷淡漠、大道无情的意味。
  旦易沉声言道:“自天地生成以来,过往每一名真阳大德都是有名有姓,绝不可能凭空生出,只要有其气机在,就不难探究到其来历。”
  他伸手一拿,以往人道修士留下的录事简册已被找来入手,待看过之后,不由叹得一声,道:“未想当年有情道与无情道之争,却是要延续至今,”说着,将此一化,分别送去了各人手中,“诸位道友请观。”
  张衍接了玉简过来,看过之后,方知对方来由。
  那气机来自三人,其分别为唤名邓章、殷平、萧穆,其等皆是于乾元天历时成道、本也各是一方大能,只是有一桩不同,此辈修得乃是无情道法。
  第一天历,也即是乾元之时,恰是有情无情两道争斗最为激烈的一段时期,于是在第一纪之末,两方展开了一场惨烈争斗,几乎使得诸天尽毁,万界俱灭,此战结果,导致大部分大能修士都是身陨,如今虚空之中的残气,绝大多数都是那一战留下的。
  此一劫之后,便是第二纪历,也就是乾启天历,直至此那之后倾天大变到来,而如今,却已是第三纪历了。
  邓章等三人虽是人身入道,可无情道众并不认为自己乃是人道元尊。
  这是因为无情道众从不在乎你是人是妖,是魔是怪,一切所为,只从己利出发,哪怕你是域外天魔,只要不去干涉天机转运,不妨碍他们修持,那么他们都是一体同视,哪怕世上无有生灵,也无有任何关系,可若你不遵此道,那非要将你斩尽杀绝不可。
  当年最后一战时,却是有情道众占据了胜势,只是三人早就有所准备,塑造了一方极虚之地,准备一见不对就退入其中,后来果然战局不利,其等斩断自身因果,遁入其中,若再不出现,那么现世之人,除了过往与之有过他们过交集同辈,当都不会知晓其等了,甚至世上关于他们一切记述都会不存。
  可如今这一入世,因果再生,那玉简之上自会显出关于他们的记载来。
  傅青名神情凝重,道:“我人道享三乾之治,如今已是最后一历,看来这一纪历中,过往人道所涉因果,都将在此做一个了断了。”
  乙道人皱眉言道:“我记得当年一十二元尊之中,有两位修得便是无情道法,其等也就是难以打交道一些,远未到那生死相争的境地,难道不可说和,非要与之打生打死不成?”
  旦易沉声道:“此是不同的,我辈所见得的无情道众,乃是战败之后,知晓已无法与有情道众相抗,故潜忍隐伏,不作外求,这三人成就于第一纪历,最是难惹不过,绝无可能与我和睦。”
  早前修炼无情道法的修士,最是激进不过,认为一切主动触动天机之辈都该灭杀,如此天机变化俱在料算之中,有缘得缘,无缘无为,也就不会劫数降下了。
  只是经过那一场惨烈争斗后,就是存身下来无情道修士也是认清楚了现实,没有选择再死扛到底。
  毕竟他们所为,是从自身之利出发,既然无法从正面阻碍有情道众,那就只能采取妥协之策,可就算如此,也并不算全然安稳,之后人道争端,几乎都是由两方意见不合而引动。
  乙道人皱眉道:“难道半分可能也无有么?”
  他倒不是怯战,如今布须天方才平复,眼见人道即将复振,妖魔邪怪也只能做一些小动作,可若与三人斗了起来,却是极可能将这好不容易支撑起来的局面打破。
  旦易摇头道:“若我势大,其等或还能暂忍一时,可如今不同,我等与之相差不大,说不定此辈转头就会寻上门来。”
  傅青名表示同意,方才他看那过往载录,这三人处事最为激烈极端,所以他判断下来,根本不去用想什么与之和好,其等绝无可能跟你一路。
  至于旦易说彼此相差不大,这话也对,虽然他们在人数上多得对方一人,可道宝还未能祭炼纯熟,对方是当年主动封禁自身的,那其身上却是一定有趁手道宝的。
  虽他也不惧,可心中也有隐忧,人道不是没有外敌,这时候要是动起了手,只会是便宜那些妖魔邪怪。
  张衍目中神光微闪,慨然言道:“我辈占据布须天,主宰此方天地,那天机转动之下,自会有劫数扰我,不管是那妖魔邪怪,亦或是无情道众,都是我等必得面对的,这一战若不可避免,那也无甚畏惧,大可由我辈来斩灭无情,了结那先贤未尽之事!”


第一百零八章 重整乾坤理天机
  邓章等三人在现世立稳之后,虽是有心把天机重理,不过却没有选择立刻动手,因为他们对现下对手还不算了解,毕竟一个纪历过去,许多事物都是发生了改变。
  于是他们试着观望过往,这里因涉及诸多同辈,也只能看个模糊大概,没有办法去知晓更多细节。
  在察看之时,他们也是感应到了白微、陆离二人的存在,立刻发现其竟然非是人修,而是妖魔。
  他们心中也是有些诧异,人道修士居然会令妖魔得去修持之法,这委实有些不可思议,要知在第一纪历时,无论有情道众还是无情众,都是对这等天生具备神通的先天之灵严加防备,并不遗余力的打压。
  有情道众如此做是免得此辈提前抹除威胁,而无情道众干脆则是认为一切生来具有伟力的生灵都该被诛灭干净,免得天机因此生乱。
  除此之外,三人还发现了自天地之反而来的域外天魔,以及坐镇在天地屏障之中的张衍魔主之身,而今情势之复杂,却是远远超出了他们原先预计。
  三大魔主伟力来源于自身,细究起来,不能算在有情道或是无情道中,不过此辈行事从来不会在乎什么天机转运,是以他们落在他们修炼无情道法的修士眼中,也是一样需要铲除的对象。
  邓章道:“妖魔频出,人道势衰,未想天地被淆乱至此,此般灾劫,皆是有情道众妄动天机所致,我辈现下破禁入世,必得将万物诸事导归正途。”
  殷平言道:“可先遣一人前去说服,若那四人愿入我无情道中,也可免得一场无谓争斗。”
  修得无情道法之人,绝然不会再去修习有情道法,这是因为一入此门,都会认定自己所行才是正道,再一个,修习了无情道法后,除非另有机缘,否则想转入他途已是近乎不可能。但若情道众愿意自身斩却情志,却是可以入得无情道。
  虽三人不认为如今人道元尊会这么容易就被他们说服,可总得试上一试,而且通过这番接触,也可藉此了解对方实力。
  殷平道:“先礼后兵,便由我来走一遭吧。”
  萧穆建言道:“殷道尊离去前,我等可先派遣弟子去往各处,既可了解如今诸界情状,也可方便我日后传扬道法。”
  当年封禁入虚地之时,三人也是将弟子门人一同斩断因果,封绝入内。
  寻常修士被封禁在虚地之中,所有事物都是陷入顿止之中,虽在其中待了至少一万八千元会,可对其等而言,也只是经过了一瞬而已。
  事实上,从本意上讲,无情道众是不愿意收徒,或是教授道法的,因为每多收一个弟子,将来就会多出一分因果。
  可是这般作法,就是导致自身后继无力,当年两方争斗,无情道众越斗越少,而有情道众始终能凌驾其上,就有这一部分原因在内。
  鉴于这等情况,无情道众在被不断打压之下,也不得不做出改变。
  不过他们从一开始就已是想好了,所有弟子门人,只是自家手中利器,待灭尽所有有情道众,达成目的之后,那这些弟子门人就尽可丢弃了。
  邓章此刻一起法力,也不去交代什么话语,就将一名名弟子送入诸天万界之中。
  殷平见此,就一催坐下金鲸,就往布须天而来。
  与此同时,妙空界中。
  白微、陆离二人身为妖魔元尊,亦是不难察觉到虚空之中又有大能修士现身,他们在查阅过往简牍后,也是找到了关于这三人的记载,这才知晓,原来此辈乃是无情道众,当年不敌有情道,故是自结封禁躲藏了起来,如今纪历轮转,天机变动,这才得以出来。
  陆离感觉到这可能是一个机会,便道:“广胜天尊,我等该是如何做?”
  白微思考良久,最后道:“我等还是静观不动。按照约议,我二人只需与人道元尊对付域外天魔,对于无情道众,却无有理睬必要。”说到这里,他声音略沉,“修无情道法之人,视除己方之外的任何生灵为敌手,此辈便是当真能将人道元尊击败,也不会放过我等。”
  他们虽是先天妖魔,可早年却是摆在人道门下,若是加以区分,他们也当是列入有情道众之中。
  陆离想了一想,点头道:“此辈若能将那些人道元尊俱是杀死,那却也是好事,可就怕其等未必能够得胜。”
  他十分了解布须天中这些人道元尊的实力,尤其是张衍,更有于瞬时之间斩杀真阳修士的秘法,虽说这些无情道众也当有些手段,说不定连道器也是不缺,可还真难说谁能最后得胜。
  不过他倒是期望如今人道元尊这边失利,那样反是助他们解脱了束缚,就算无情道众最后入主布须天,他们仗着太一金珠,也是可以再次夺了回来。
  幽界之中,三头魔主此刻也是坐观不动,冷眼而观。
  他们没有人道流传下来的书册记载,不知三人性命,亦不知此中涉及那无情有情之争,可凭借气机,却是不难辨别出来,新出现的三位真阳人修与布须天中那几位非但不是一路,彼此间还隐隐有些敌意。
  他们乃是域外天魔,现世一切生灵对他们来说都是敌手,不过眼下只想尽量完善自身道法,故是思量此辈若不主动找上门来,那也无需去主动跳出来。
  恒景这时见得有气机自布须天关门穿渡而过,便道:“迟尧魔主,那其中一人已朝布须天去了,看来这些人先是准备对上布须天中那些元尊麻烦。”
  迟尧道:“未必,只去一人的话,也有可能是议谈。”
  嫮素幽幽道:“迟尧魔主是怕此辈先合力谋来我?”
  迟尧道:“未必没有可能,毕竟此辈都是同一族类出身。”
  恒景悚然一惊,道:“要是这般,我辈恐怕不是敌手。”
  迟尧沉默片刻,道:“看来此事仍是要请动赤周魔主了。”
  恒景、嫮素二人都是赞同,本来面对现世之中六大元尊,他们也没有把握,要是再多上三人,那定是有输无赢了,虽然他们俱是不死之身,便被打散,也可在天地之反能重生回来,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弱点,至少对方可以将他们封禁镇压起来的。
  而张衍乃是天地间第一魔主,道法高深,神通广大,若是愿意与他们联手,或是进一步放开天地屏障,那他们就大有胜算了。
  殷平乘金鲸穿过离衡界天,来至布须天内,他放眼一望,这里景象与他当年退避离去时无有任何变化,再抬头看去,可见四座大天,他打个稽首,洪声道:“几位道友有礼,贫道殷平前来拜访。”
  穹宇之上灵光一开,清气瑞霭缓缓铺开,金光洒遍云霓,可见虹霞之上立有四名道人,背后具有亿万界天映现。
  殷平仔细打量了一下,在看到乙道人和傅青名时,却是微微皱了下眉,但见得旦易时,却是多出了几分疑惑,因为后者给他感觉似曾相识,可他见过之人,却是绝然不可能忘却的,更何况是这等大能。
  他按下心中不解,最后把目光移至张衍身上,眼底却是陡然泛起些许凝重。
  他能肯定,方才察看自己三人的当就是眼前这一位,当时感应,只知对方法力宏大,具体如何却难以知晓,而此刻站前眼前,却是感觉对方气机如无底之渊,难以测度。
  不仅如此,他还能感觉到,面对此人时,心中总有一股莫名危机,好似自己随时有可能被对方杀死,他丝毫不敢轻忽,暗暗把张衍列为最大敌手。
  旦易这时走出一步,回有一礼,言道:“殷道友既来拜访,还请入内一叙。”
  殷平回绝道:“不必了,贫道此来,只说得几言便走。”
  旦易见他坚持,也不勉强,道:“既如此,道友请言。”
  殷平看着四人,道:“天机运转,自有其理,我等身具伟力,该当顺合天意,不起妄念,不生执意,如此才能诸劫不兴,长生永存,不知诸位道友可愿斩灭情志,入我无情道法之门?”
  旦易没想到他一上来就问及此事,简直是不留半天退路,不过他没有回避,一皱眉,言道:“不入又如何?”
  殷平淡声道:“我辈成道于第一纪历,而今再现人世,却见过往人道修士俱灭,此便是妄动天机之故,这足可言明,唯有无情之法,方是大道至理,诸位若执意不改,恐怕也是难逃劫数。”
  乙道人冷声道:“尊驾此言,是向我等下战书么?”
  殷平没有言语,只是看向旦易,似在等后者的回答。
  旦易沉吟一下,抬目看来,断然道:“我等不致欺瞒道友,我辈绝无可能转修那无情道法。”
  殷平神情丝毫不变,只是打个稽首,道:“无为无情,方是大道天纲!”言毕,但见灵光一起,其身影连通气机,已是一齐消失不见了。
  傅青名看着虚空,感觉似到一股危兆将至,他沉声道:“看来我等要做好迎战准备了。”
  张衍颌首,不过在他看来,这些过往大能修士现身,其实也不失为一个机缘,他一直在找寻上境之法,关于这一点,目前看来,似无一人知晓,并还怀疑这等大能从来不曾存在过,而对方乃是第一纪历时成道的修士,说不定能知晓一些,等到此战过后,倒要设法弄个明白。


第一百零九章 诛尽情心换天平
  由于三名无情道众随时可能袭来,旦易邀得张衍三人一同来至穹霄天中商议对策。
  待诸人入座之后,他便又将所有过往留存下来的典籍密册取出,看能否从中找到关于这三人道法神通、乃至所用法宝的详细载录。
  只是查看下来,却发现关于此三人的记载着实不多。这其实后来修士为了尽力消弭无情道法的影响,所以刻意对其进行回避。
  但三人毕竟是真阳大能,而且不曾真正身亡,故是一些细略记述还是有的,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与人斗法。
  纵观其等所有经历,除却修持,几乎都是在与同辈斗战。
  这也不奇怪,第一纪历时,无情有情之争最为激烈,几乎每隔数千上万载双方就有一场争斗,只是大小不同而已,双方矛盾也是越积越深,直第一纪末,方才完全爆发出来。
  傅青名看完这些记叙之后,沉声道:“诸位道友,这三人恐比先天妖魔更难对付。”
  邓章三人,不说斗战经验,只言其自身道法,当已是磨练极为精熟了,而更需注意的是,这三人斗战这许多次,其中也有多次落败,可偏偏每次都败而不亡,还总能卷土重来,显见得有十分厉害的护道手段。
  乙道人言:“此辈有些门道,可我辈也非是此前可比了。”
  而今将人道流传下来的七件道器都在他们手中,虽然祭炼得不算纯熟,可毕竟数目不少,若俱都用了出来,威能也是不小。
  旦易言道:“乙道友此言极是,布须天乃我主场,外间布置有诸多禁阵,足以与此辈一战了。”
  四人入主布须之后,也没忘记外间还有妖魔邪怪的威胁,故平日一直在排布阵法,这也可为斗战之时的得力倚仗,总体来说,胜算也是不小。
  张衍在旁没有出言,他以往与人斗战,都是偏向于出动进击,不过如今情形不同,他们坐拥布须天,天时地利俱都占有,若当年妖魔在此时一般,时间拖得越长,对他们越是有利,大可坐等此辈上门。
  说来他那太玄真经也已是观想许久,但还未曾真正与同辈有过切磋印证,这回倒是正好借此一试神通。
  而另一边,魔主迟尧离了修持之地,再一次来到天地屏障之所在,只是比之上回来时,张衍给他感觉更是渊深莫测。
  他心下明白,这当是这位魔主道法高深,不像他们未得完全,所以进境奇快,不谈斗战之能,只言功行修为,恐怕已是远远在己方三人之上,除非他们将自身道法演化完全,才能得享这般妙果。
  他把心思收定,上前打个稽首,道:“赤周魔主可在否?”
  张衍这力道之身一直在此炼化莫名,法力在不停增进之中,因为他不曾刻意变化,这身躯已是变得无比巨大,此刻闻得呼唤,立时将意识转挪出来。
  只见幽深界空之中,忽有一双眼目睁开,几乎撑满了整个空宇,随后一阵宏大声音传出,道:“迟尧魔主来此有何事?”
  迟尧再是一礼,道:“方才现世之中有气机变动,经我等查证,却是有三位原本遁入虚地的真阳元尊开解封禁,重回现世,此辈看去乃是人修,只气机奇特,不同于如今任何家数,我等知晓赤周魔主比我早入现世,识见甚广,故来请教,我等该以何等态度面对此辈?”
  张衍一听,便明白是这位魔主能感得无情道众对自己有所威胁,但因不知其目的底细,故是拿不定主意下来该是如何选择。
  他心下一转念,这里最为理想的,其实就是鼓动这三头魔主找上邓章三人,可此辈并非无智,只有符合自身利益的事才会去,却不可能受他摆布。
  他心下推断,无情道众第一个目标当就是布须天,恐怕用不了多久,其就可能会杀上门来,只要这些魔主到时能够在旁安坐不动,便就已是足够了。
  考虑下来后,他便言道:“此辈乃是无情道众,修炼的乃是无情道法,而现世之中元尊,修炼得皆为无情道法,这两方不合,由来已久。”
  迟尧请教道:“可为有情?何又为无情?”
  无情有情之争,最为激烈的乃是第一纪历时,以他们法力,还无法观望到如此久远的过去,何况这里还涉及到诸多大能,更难得知详情,至于第二纪历时,两方矛盾虽也仍是存在,可在真阳之下,却是牵扯不多。
  张衍心中明白,只要迟尧等辈肯化气力认真探究,那不难弄清楚里面来由过去,所以也没有隐瞒,就将此中分别简略一说。
  迟尧听过之后,沉思半晌,道:“这般说,我辈所为,在那无情道众眼中,也在必得铲除之列了?”
  张衍淡淡言道:“却也不见得,若是三位魔主从自安忍不动,不再完善道法,其自不会来寻诸位麻烦。”
  迟尧点点头,道:“多谢赤周魔主释疑。”他一个打个稽首,又言:“只若是那些现世元尊合力找上门来欲图灭我,不知赤周魔主能否出力相助?”
  张衍没有回答,只淡声道:“迟尧魔主请回吧。”
  迟尧不曾得到明确回言,他略略一顿,倒也没有再问下去,再是一礼,就无声无息退去了。
  张衍看着其离去,又望向布须天方向,有他这力道在此坐镇,等若就是两界屏障,阻碍了莫名之物入得现世,使得迟尧三人实力不会因此而暴涨,故通常情形下,他是不会轻动的,可要是邓章三人手段厉害,那却要破一次例了。
  殷平离开布须天,瞬时又回到原来三人所驻之地。
  萧穆看他一眼,道:“看来结果已是分明了。”
  殷平铿声道:“此辈固执己见,丝毫无有改悔之心,我等唯有施展法力,一正天纲了。”
  邓章问道:“殷道尊,此四人实力如何,可能看出来此辈承继的是哪一派道传?”
  他之所以问及这个,那是因为有熟悉道传的话,他们也从窥知一些路数,对付起来也能有的放矢。
  殷平回想了一下,道:“这四人各具奇异,为首与我言语那人,身份来历我亦看之不透,一人似是宝灵成就,另一人乃是道神之身,而这人路数,倒是似长阳一脉道传,只对其而言,如今用什么道法都是一般,这其中尤需注意的,倒是那最后一人……”
  他语声顿了一下,微显凝重道:“此人予我感觉,最是凶险不过,迄今为止,我还从未法力如此深厚之人。”
  邓章等人听他如此,神情微肃,也是心中极为重视。
  萧穆问道:“殷道尊,那你以为,合我三人之力,可能拿下此辈么?”
  殷平道:“来时我曾想过此事,若以我观得情形来看,可谓甚难。”
  萧穆道:“甚难,也即是说,不是无有机会。”
  殷平回道:“机会是有,可是萧道尊,我所面对的,尚不止这四人。”
  身为无情道众,以往经历的诸多斗战,几乎都是在以弱对强,以少敌多,他们的道法神通,是丝毫不惧围攻的,并且还有极为上乘的脱身之法。
  殷平敢一人前往布须天,就是因为有这等底气。
  可这并不是说他们当真可以毫无顾忌了,否则当年也无需自行封禁。
  眼下他们就算能一举扫平了旦易等四人,那却还需面对先天妖魔与那域外天魔。
  其实这里最好办法,就是先与某一势力联手,平灭一方,然而下来事情就容易应付许多了。
  可他们也不难看到,如今虚空元海及布须天内,三方实力能保持表面上的平稳,很可能彼此间是有定约的,在那约议未除之前,或者重新定立之前,他们是插不进手去的。
  而且就真是要联手,怎么看也是他们这些无情道众威胁最大,那此辈还不如先联起手来把他们这些新近出现变数收拾掉,那还能维持原来格局。
  邓章忽然问道:“殷道友既是去了布须天,可曾感得当年成昌子留下的手段?”
  殷平回想了一下,道:“确有少许感应,但不曾亲去看过,究竟还能否为我所用,还是难以真正确定。”
  邓章一思,道:“哪怕只是少许,也当是存在,既这般,我等原议不变,就看那四人下来是何反应了,若其静守不动,那我等就找上门去。”
  殷平、萧穆二人都言:“正该如此。”
  这说话之间,三人忽然感觉了什么异样,转目观去,就见一道金光透过虚空,直直落在他们三人面前,并自里面走了出来一个金袍道人,对他们一个稽首,道:“三位道友有礼了。”
  三人神情都没有变化,邓章冷眼望来,皱眉道:“尊驾是何人?”
  金袍道人言道:“贫道太一。”
  邓章再是打量了他一下,目中露出一丝异色,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此前不曾见得,尊驾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太一道人目光自三人面上一一转过,随后笑两人一下,道:“无他,只是想与诸位道友讲一个条件罢了,若几位愿意答应,那么于你于我皆有好处。”


第一百一十章 鉴一神法转阳阴
  邓章闻言,望了望太一道人,目光之中却是透出一股冷漠疏离,道:“尊驾想要说什么?”
  太一道人伸指向旁处一点,虚空之中顿时凝化出一枚玉简,他袖袍轻动,此物便就朝着三人飞了过来,“此中记述的,乃是布须天中四位人道元尊的神通道术,以及其所收敛的道宝,我以为,诸位道友或当需要此物。”
  张衍等人与先天妖魔一战,那是双方时所用的神通手段,乃至曾经有过露面的法器,他都是暗自记下了,而今都记述在了此物之中。
  邓章目光自那玉简上一掠而过,却并没有去拿,而是把眼一抬,直视过来,道:“尊驾为何给我这等此物?”
  太一道人轻轻一笑,道:“只是想让诸位记我一个人情罢了。”
  他是知道的,按照无情道众的做法,在推断出他身份之后,定然也会产生敌视,不过他不在意此辈的看法,只要能达成自己目的,那么其他任何事都不重要。
  邓章没有回应,他起拂尘一扫,将玉简重又送了回来,漠然言道:“尊驾请拿回去吧,我辈不需要这等东西。”
  太一道人也不着恼,仍是带着笑意道:“既是这样,那我也不打搅了,或许还有再见面的时候。”说着,一礼之后,便就遁去不见了。
  邓章沉声道:“这人身份,两位道尊当是看出来了。”
  殷平、萧穆二人都是点头,在察辨过太一金珠的气机,他们已是差不多能猜出后者的身份,当是先天至宝化身无疑。
  萧穆琢磨道:“这应是乾启天历时诞出的先天至宝了。”
  第一天历时,其实也有一件先天至宝,他们能够确定其确然存在过,可都是从未有幸得见,传闻其出现在布须天道法兴盛之前,疑似已是得了大造化。
  殷平道:“每一纪历之初,都当有先天至宝孕出,如今乃是第二纪历,说不得不久之后,还会有一件先天至宝生出。”
  邓章冷言道:“此历生出的先天至宝先不用去管,我等只需管束那些落在天机之外的物事。”
  先天至宝本身就是自然造化孕出,若只是这样,他们是不会去多插手的,可要如太一道人这般变化法身出来,并还四处为己谋利,甚至要设法求得超脱,那就与他们意愿不符了,于他们来说,这同样也是需要平灭的对象。
  殷平道:“此人方才那最后一言,是在威胁我等么?这一战,会否有什么变数?”
  他们虽未曾有缘与先天至宝接触,可也不难明白这等法宝的威能,若是与驾驭此宝的人对上,那么他们将变得毫无胜算。
  邓章淡声道:“无需理会,要是其被布须天那些有情道众收拿在手,那么今天就不会过来了。”
  这宝物能单独来此,这等若是明摆着告诉他们,其并没有被任何一人降伏。这反而印证了他们眼下挑选的目标是正确的。
  萧穆道:“此至宝能得显化而出,应是得了某位真阳修士法力相助,如今看来,其与布须天那几位似不对付,那么这很可能是先天妖魔所为了。”
  邓章哼了一声,道:“作茧自缚。”
  先天至宝本是身具莫大伟力,在被人御使之下,足以镇杀真阳修士,其一旦有了法身生出,一定是会寻求自主的,又哪还会再凭人御使?
  这等宝物,只有封禁起来,用不去用才是正理!
  殷平摇了摇头,道:“有情道众果然是祸乱之根源。”
  他认为,若不是有情道教授先天妖魔道法,那也不会有后来反客为主之事,而要是没有先天妖魔,又哪会有今日太一金珠意识化身在外?
  所以在他看来,这里一切因果源头,都要落在有情道众身上,若不胡乱变动天机,不去滥传道法,那么今日所见都不会发生。
  邓章把声音一提,道:“正是这般,我等才要规正天地,如此方能使天机不乱,万物皆得其位。”
  萧穆对太一金珠仍有些忌惮,道:“只是那至宝要是偏帮那些先天妖魔,却也麻烦。”
  他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先天至宝一旦发动,没人可以抵御,他们也同样没有办法,到时恐怕只有抽身避走。
  邓章沉声道:“有此宝出现,确也是变数太多,但我等可把先前计议要稍作改换。”
  殷平道:“邓道尊有何主意?”
  邓章当即以神意传言,将自己方才思得一法告知二人。
  萧、殷二人听了,琢磨了一下,都认为这个办法可行性颇高,各是同意下来。
  见两人无有异见,邓章一摆拂尘,就取了一物取了出来,看去似是一条活鱼,但没有半点生机,但分明是一件宝物,张口一吐,有一枚玉丸落在了掌中。
  他将此物一托,感受了一下其中所蕴含的丰沛元气,沉声道:“请两位随我一同施法。”
  殷平、萧穆同时神色一肃,对着此物起意一注,霎时间,玉丸内里仿佛薄雾散开,显露出清晰图景来,而里面所现,却正是三人身影,并把他们一举一动都是映入其中。
  三人当年为应付强敌,曾合力观想出来一门神通,此法名唤“鉴一神法”,与一件道宝相互配合,就有着真虚倒悬之能,在神通施展出来的那一刻,他们三人就会化作虚、实二象。
  在神法撤去之前,他们所做任何事都会处在虚象之中,唯有得了三人认可的结果,才会真正转为实象。
  要是用在斗战之中,那也是极其厉害的手段。
  譬如此回与旦易等人争斗,若是输了,甚至身死,那么破灭的也仅仅只是虚像,只要没有转化实象,就不会伤及他们根本,还可以再一次派遣虚象前去应战,一旦胜利,就会化为那实象。
  也即是说,此法一出,赢则为真实,输则为虚幻。
  从道理上来,只要这个神通能一直维持下去,那么施法之人哪怕输了无数次都无关系,因为只要赢得一次,就可成功翻盘。
  可实际上却不是这么简单的,否则他们早便凭此击败有情道众了。
  真阳修士无论怎么争斗,最后比拼的还是元气,只要有元气为凭,那么就有无限可能,所以这个神法所需付出的代价,就是难以计量的元气,哪怕是他们三人合力,也远远不足以负担,故是当年花费了极大气力,寻得了一件奇物,并将之筑炼为法宝,凭此才得以补足元气之用。
  但是这里也仍是有瑕疵的,这神法每用过一次,下回再需发动,所耗元气法力都将会是上次倍数,而到现在,他们已是用过两次了。
  他们曾经推算过,四次之后,就再也无力负责,所有积累都将一耗而空。
  所以他们其实只剩下了两次机会,要是接连两次都无法击败张衍等人,那也只能是亲身上阵了,若再是输了,那便当真没有任何挽回的可能了。
  实际若是调用未来之力,恐怕还能多得几次机会,可身为无情道众,他们是不会去这么做得,否则就是违背了自身道心。
  修士要想求得上境,就要完善自身道法,从这里看,修炼无情道法的修士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正途”,这里摒弃了其余所有枝节,只剩下了这唯一一条路,所以一旦与此相逆,那就抛却了自身道念,否决了自己,这不仅是再无有成就大道那么简单,甚至连自身都可能彻底从现世之中消失。
  那玉丸之上这时放出光亮,三人顿被笼罩进去,有那么一瞬间,其等似乎消失了,然而再是一晃,又再是现身出来。
  邓章道:“两位道尊,神法已立,我等这便去一会那布须天中那位四位道尊。”
  殷平、萧穆二人皆是点头道好。
  三人把意念一转,霎时之间,就出现在了布须天内。
  穹霄天中,张衍与旦易三人正端坐于宫城之内,却是在那里在等候无情道众上门,这时忽觉外间有三道气机浮现,知是正主已至,四人相互一点头,没有任何迟疑,心下一动念,同时在虚空之中遁现出来。
  两边修士几乎同一时刻见得对方。
  邓章主动站了出来,打个稽首,道:“几位道友有礼了。”
  旦易踏出一步,回得一礼,他神情严肃,不客气地言道:“这位想来就是邓道友了,三位道友此来,不知用意为何?是为客,还是为敌?”
  邓章目视过来,道:“方才殷道友已是来过,诸位当知我之用意,今番上门,就是要与诸位道友一论道法高下。”
  说到这里,他话风一转,“只是你我两方,无论谁胜谁负,都有可能便宜那些妖魔,故我等想与诸位道尊做一场赌斗,不知几位道友可是愿意?”
  旦易看了看他,谨慎言道:“落注为何?”
  邓章缓缓言道:“此番斗法,诸位若是输了,那么需得斩灭情志,转修我无情道法,我等若是输了,那么任由贵方处置。”
  他清楚知道,真阳修士斗法,就是一方输了,要想杀死,也是极难,而若定约赌斗却是不同了,有时候生死之战中拿不到的东西,却反而可以从这里取得。要是成功,不定可使得四人都是入得无情道法,将敌手变化为友众,这般也不用太忌惮妖邪魔怪可能到来的寻衅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可许乾坤落一战
  旦易听得这个条件,对此却无法做主,便在神意之中与张衍等人商议了起来。
  傅青名思考一会儿,道:“关键如何是胜?如何是败?”
  他认为对方敢于提出这个条件,那么一定是有底气的,这且不去说,有一个问题是绕不开的,真阳修士要是一味躲藏,想要分出胜负,那不是短时内可定了。
  特别是擅长隐遁回避之人,可以轻轻松松把战局拖延下去,那假使对方察觉到有失败,进行消极应对,不说永远无法决出胜败,那他们四人也会一直被牵扯在这里。
  要知外间还有大敌未灭,这等若是给了此辈重整旗鼓的机会。
  乙道人也有顾虑,道:“我等便真是降伏住了三人,付出代价也不会小,而且此辈说是败了听凭处置,可真到那般地步,我等除了取其性命,或是将之镇压起来,还能如何?”
  邓章三人要是失败之后不愿听凭他们驱使,干脆来个自斩气机,自入永寂,他们拿其无可奈何,所以这条件听着是好,可未必能够达成。
  旦易也是在慎重考虑。
  从本心出发,他是不愿意死拼的,不是惜身,而是不愿看到人道方才复振,就又陷入重大危机之中。毕竟陷入死战,究竟能有几人剩下来真是难言。
  而且他也必需考虑到失败的可能,一旦败北,他是绝然不会去转修无情道的,那样就算把妖邪魔怪都是除灭,今后恐怕也不会再有道法承传了,因为无情道只求己身的得利便可,根本不需要这些东西。
  只是此事并不好直接拒绝,因为这就等于明摆着说他们没有必胜的把握。
  真阳修士有心想事成之能,观想一物首重心神,些许微妙变化,就会直接反应到斗战之中,若不去接这赌斗,表面上是气沮畏怯了,这无疑会助长邓章等人的气焰,要是接下来扯破脸皮一斗,这对他们将有些不利,虽不致影响输赢,可还未开战,就白白让敌手得了些好处,他也很是不情愿。
  是以这里略微两难,应下此战,占不到多少便宜,可若不答应,也又有各种不妥。
  他想了许久,见唯独张衍还没发声,便言道:“张道友如何看待此事?”
  张衍道:“贫道以为,此战便是应下,也当不会有什么结果,想凭此平息两方之争,眼下是无法做得的。”
  傅青名道:“道友也认为胜负难求?”
  张衍道:“非是如此,诸位道友恐是忽略了一人,这一位是不会让我等如此容易就分出胜负的。”
  三人得他这一提醒,立刻反应了过来,互相对视了一眼,俱是低声道:“太一金珠?”
  张衍微微点头。
  可以预见,一旦这场斗战有分出胜负的迹象,那么太一金珠多半是会出来阻止的,因为无论谁胜谁负,最后获胜的一方必是实力大涨。
  太一金珠想要发挥威能,还是要依靠御主,先天妖魔毕竟只剩下了两人,依靠那一身精修而来的功行,或许勉强可以对付四人,可要一气打崩七位真阳修士联手,以此辈根底,却未必能够承受得下来,这先天至宝还想靠其等拿获周还元玉,故对此是万万不会忍受的。
  傅青名沉声道:“张道友所虑甚是,若真是见得输赢,这宝物定会出来阻挠我辈。”
  张衍笑了一笑,道:“贫道这里倒有一个主意,或可一用。”言毕,他便于神意之中将自己所思之法告知了三人。
  乙道人听完之后,先是道:“此法也好,此辈便不应,也不至于让其平白得势。”
  旦易一思,也觉可以一试,再是商量片刻,他转神过来,重又面对邓章三人,言道:“如今我等为布须天之主,若是斗败,则一切皆损,诸位背后,却无相应之物为抵,此番赌斗,似并不公允。”
  邓章知道对方不会这么轻易答应,不过真若谈不拢,大不了扯破脸面直接动手,眼下他倒是不介意听上一句,道:“那依诸位道友之意呢?”
  旦易神色一正,道:“我两家各选一人出来争胜,我若是输了,则依尊驾之言,我四人与诸位斗上一场,胜负条件便依照诸位先前所提,而我若是侥幸胜了,也不要诸位如何,万年之内,三位不得踏入布须天半步,不知此议,几位愿接不愿接?”
  邓章一转念,万年时间,对他们来说短短一瞬,即便输了,也不算什么,反而赢了可让对方真正同意这一场赌斗,特别只是不令他们进入布须天,并未限制他们行动,怎么也不会吃亏。
  他传言殷、萧二人,道:“两位道友如何看?”
  殷平道:“此议很可能只是拖延时间,说不定万年之中,此辈有信心就拿出什么克制我三人的手段。”
  萧穆一想,道:“莫非是此一历的先天至宝上?若能得了此物,倒也可以。”
  邓章却是否决道:“先天至宝哪有这般容易降伏?就算真有什么我等难知的手段,也不是短短万年可以做到。而且此事用不着我等来担忧,那太一道人恐怕比我等更为着紧,非要说能胜我,除非……”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并不觉得对面有人可以做到这一步。
  殷平道:“还有一个,此辈占有布须天,假设这万年中得了周还元玉,得以再多出一人,那想要胜过,就大大不易了。”
  萧穆琢磨道:“此倒是不无可能,两位道尊可曾留意到,在那约定之中,只说不许我等履及布须天,却并未说后辈弟子不得入内,到时我等也可派得弟子前去寻觅,不管能不能得到,总归不致完全没有机会。”
  邓章颌首,对方不可能忽略到这一点,这究竟是为防备他们回绝所以干脆不去提及,还是有意放开的一个口子,他一时也是看不透。不过周还元玉不是靠伟力可以强夺来的,更不是入手之后就能一定可以修成真阳的,更多还是要看机缘天数,他猜测恐怕是因为这一点,旦易等人才不去刻意计较。
  三人在反复商量过后,都认为可以应下,于是各从神意之中退出。
  邓章望向对面,道:“这赌斗我三人应下了。”他目光一转,“不知是哪一位道友出战?”
  张衍淡笑一下,道:“便由贫道来领教贵方高明。”
  邓章面上不变,心里却是万分警惕了起来,方才就听殷平说过,这一位法力之深,可谓前所未见,此刻站在这里,发现的确没有任何夸言,其气机宏大至伟,几如浩瀚虚空,似能并容万物,这无疑是个极为强横的对手。
  他沉吟一下,回头一望,目光停留在萧穆身上,后者对他一点头,便站了出来,对着张衍打一个稽首,显是此回斗战由他出面。
  张衍打量了此人一眼,这一位修道人背后悬有双剑,并演黑白二色光华,浑身杀气凛然,但是他能感觉,尽管气机各有不同,可三人可他的感觉却是极为相近的。
  他这判断极为正确,三人本是出自不同宗派,所修持功法也并不相同,可在入得真阳境,并相互印证之后,却是俱以鉴一神法为依托。
  因为无情道法就是只取唯一。
  这并非说此道之中只是这一门道法可学,而是因为无情道众道念几乎一致,这里容不得什么多余变化,所有越是修炼,个人印记便越会淡薄,直至消磨不见,到了最后都是那最为纯粹的唯一。
  所以三人联手对敌后,彼此法门逐渐变得等同,这一过程其实也不算短暂,到得如今几乎一致的地步,至少也用去了百万载。
  也是因为如此,三人无论哪一个出战都是一般,一人胜,等若全胜,一人败,等若全败。
  因为上述这些缘故,自第一纪历起便有传言,无情道法要是修炼至高上境,那么只会剩下一人,除此之外,所有一切都将不存。
  萧穆此刻亦是凝视着张衍,背后双剑悬浮而起,这乃是他采摄宝材,自行祭炼的道器,一唤“崩心”,二唤“灭形”,在道宝之中不算最为上乘,可是极为趁手,而且极为契合他一身功行。
  一剑斩中敌手,算不得什么,可若两剑皆是斩中,就有一定可能斩断对手身上因果,迫使其遗落一门神通,乃至是前尘往事。
  实际真阳修士就算被夺去这些,只要一身伟力尚在,仍可通过观想演化出各种玄妙手段,但是过往积累却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譬如先天妖魔的根本上乘经,若是被人破去所掌握的上咒,那么一身实力立时要下落大半,若被连经文都是磨去,乃至还原成一片空白,那就再无法与人争胜。
  可以说,他这门功法一旦得手,那就会越战越强,对手反而会越来越弱。而他若是得胜,那么对方有极大可能会被他道法所降伏,并不自觉地步入无情道中。
  以往那些有情道众与他们三人交战,对他这双剑尤为忌惮。
  “今朝便就看一看,此人能否捱过我这神通消磨了。”他想到这里,就心下一个催动,背后两道骤升入空,随即剑光一晃,霎时已是出入万界,将那杀机伏于诸天之中。


第一百一十二章 掌中玄气收诸形
  萧穆这两把剑器一出,自身心意一转,就从那鉴一神法的虚实两相变化中退了出去。
  这神通不管几人运使,只要用在了斗战之中,就会消耗他们所有人的元气法力,而单人独斗,他自认并不要祭出此法。
  邓章、殷平二人也没有劝说,因为他们也是同样这般认为,真阳修士之战,不是差距太大,一方要想杀死另一方,那是极难之事,用不着维系此法。何况有他们在旁看顾,就算遇到生死危机,也可立刻出手救援,至不济也不过是认输而已。
  因其变化,张衍此时也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在他感应之中,开始三人气机都是有些模模糊糊,很是虚幻,可现在独独萧穆却是变得清晰真实起来,他推断这当是其等先天施加了一层用于生死相争的秘术,只是现在不需要这些,或是单打独斗中不值得运使,故又自撤去了。
  从这里看,对方此刻当只是以求胜为目的,而非是取他性命,不过他却不是这个想法,如果有可能,他却要将这对手设法斩杀在此。
  对方若少得一人,那他们所占优势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这些念头于瞬息之间转过,他感受到对方两把剑器虽是埋伏了起来,可虚空各处都似有强烈威胁传来,知是这东西并不简单,只是未曾接触之前,也难知里间玄妙,于是神意一动,琉璃莲花盏已是浮现而出,随着妙音传出,就有一缕缕晶莹灵光落下,将自身团团围护住了。
  不止如此,他又一甩袖,把藏空玉胎、荡神天旌、表华连真碑、乃至阴阳纯印都是可祭了出来,这些法宝灵光闪耀,一一在身周隐遁浮现。
  他认为现在还无法弄清楚对方的具体手段,就算立刻动用那斩杀秘法,也未必可以建功,所以先准备以道宝迎敌,待试探出对面底细,有了一定把握之后,再行动手。
  萧穆见得张衍一连放出数件道宝,不由得气息一滞,从道理上讲,祭动道宝需要付出不少元气法力,每多一件,就多付出一分代价,这可在张衍这里不适用,以他雄厚法力,完全可以同时驾驭数件道宝。
  虽说道宝需得专注唯一,方可发掘其中真正威能,可若数目一多的话,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毕竟道宝所具备的伟力可不是什么摆设。
  他匆匆一览之下,才稍稍放心,对手看去道器不少,可多是用来护持辅佐的,纯粹用作杀伐的道器也仅只一件,自家倒也是认识的。
  “阴阳纯印……”
  见得这件法宝,他眼底露出一丝忌惮之色。
  此是第一纪历时就赫赫有名的攻杀道器,有不少大能修士就是直接或间接因其而亡,他也曾领教过其中的厉害,知道若自己法身被此落中,那就会被化入一段段过去未来之中分而炼杀。
  此宝御主,不用什么神通秘法,只凭此物就有极大机会镇杀一名同辈。
  他觉得在此宝面前,自己还需谨慎一些,不必先着急进攻,否则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落败,想到这里,他便于神意之中稍作观想,须臾之间,便有另一个萧穆踏了出来,在现出之后,又是再次与他合身为一。
  这也是鉴一神法神通变化的一种,名为“神形相影”,不过是他一部分元气法力所聚,但凡有外力来,就会先着落其上,而不会牵扯到正身。
  此法其目的就是用来防备一些可以在瞬息斩杀乃至镇压大能修士的法宝,虽是施展过后,会永久损去一部分法力元气,但日后是可以再修炼回来的,这总比丢失性命来得好。
  只是做完此事后,他发现此刻场面仍旧很是棘手,因为张衍护身之宝不少,崩心、灭形之剑便是落中,也不见得可以建功,需得缓缓消磨方可。
  但这也不是说他便没有机会了,在他看来,张衍驾驭如此多的法宝,势必再不可能再去用其他神通秘法,也就是说,攻袭手段较为单一,只要自己不被阴阳纯印落中正身,那几乎就没有什么太大威胁了。所以这一战,需要耐心,不必急着求胜,而要慢慢找回机会。
  张衍这一边,也是同样在观察着敌手,真阳之间需要相互印证才能彼此提升,无情道法虽不为他所取,可神通变化却是可以借鉴,方才他见萧穆多变化出一个身影来,这神通看着十分简单,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此中目的,可同时也是判断出来,想要驾驭好此法,那必定是建立在拥有丰沛元气的根基之上的,这无疑说明,对方元气不缺,应当是有补纳元气的宝物或是外药。否则被人落中几次,怕就失去斗战之能了。
  除此外,对方身上气机一直处在游转不定的情形中,很难将之摄住,这说明此人斗战经验很是丰富,比那些先天妖魔还要难以对付。
  他目光微闪了一下,对方既然不主动攻袭,那么就由他先来做一番试探了,心意一起,就将阴阳纯印一祭,霎时一道白虹飞起。
  萧穆一直在提防此宝,此刻一见不对,正要想法避开,可恰在此时,却是蓦然惊觉,自己竟是站在一只玄气大手之上,且气机一感之下,却发现此手之影遍及诸天万界,可谓无处不在,好似他无论逃到哪里都无法摆脱出去,而此刻剑印已是临头,若做不到这一点,就只能生受那一斩。
  他急转法力,意图脱身,可那玄手力大无边,压根无法撼动半分,立刻意识到,这是对方纯粹以法力来拿捏于自己,也即是说,只要立在其上,就没有办法躲过了。
  这时已无法做其余选择,他心意一催,即可发动崩心、灭形二剑,自虚空跃遁而出,向张衍斩杀而去,不求杀敌,只求牵制,同时法力一转,相影主动迎出,任由其被那阴阳纯印落中。
  张衍面对两剑来袭,也没有丝毫轻视,琉璃莲花盏和藏空玉膜皆放清光,将剑刃阻住,两剑不曾建功,一闪之下,又自遁去。
  只是他却发现,自己对两件法宝驾驭的似是生涩了一些,这里变化虽极微小,可却是存在的,不难凭此看出,此是那剑器所为,说明这两物可能有退还本来之力。
  如真是这般,要是一味以宝物相迎,说不定最后就会成为那无主之物。
  他心下不由转了转念,思忖道:“若那剑器再来,我或可另起手段遮挡,也可借此一试玄法神通。”
  萧穆这边,那分化出来的相影被阴阳纯印一落,只感觉那气机被不断削杀,并于几乎呼吸之内便被消去不见,同时自身功行修为永被损去一截,不过这尚在他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哪怕再来个数十上百次也不会损及根本。
  挡抵挡这一斩的同时,他调集起全身法力,强行一挣,便就从那大手之上挣脱出来,只这刻再是一望,却是心头一凛,因为那大手居然已然不见,仿若方才经历的只是幻境。
  他不由皱眉,那玄气大手究竟是如何拿住自己的,却是弄不明白,便不敢再立定于一处,而是使了一个“鉴一神法”的遁身神通,霎时沉入了无数界天之中。
  这一刻,每一个界天都有他存在,可每一个界天的他都非完整,无论毁去哪一个界天都触及不了他分毫,除非这些界天齐皆灭去,才可逼得他出来。
  可那样一来,对方所付出的法力将会远远超出他所用,就算敌手真是不惜此等代价,虚空元海及布须天界空无数,他依旧可以另寻借托。
  邓章、殷平见张衍一上来就把萧穆的遁身神通给逼了出来,也觉惊异,不过二人一致认为,下来局面将陷入僵持中,恐怕还要许久才能见得胜负。
  邓章想了一想,朝着旦易三人那边看去,道:“几位道友,倒要请教一事,不知这位张道友一身道法,是自开门户,还是承传自前人?”
  旦易回道:“道友见谅,此事恕难奉告。”
  邓章倒不见恼怒,只道:“既然道友不愿明言,那便罢了。”
  旦易看了看他,道:“在下这里也有一问,诸位当年能自纪历轮转之中得脱出去,已是侥天之幸,而今朝重拾因果,莫非不怕再次引劫数么?”
  邓章却是平静道:“所谓劫数,可由人出,可由人灭。”他非是只口中如此言,而是当真如此想的,身为无情道众,认为万物可以降伏,若是斩断一切意外变化,连天机也是可以在掌中运持。
  旦易叹道:“要想算尽天机?又岂是我辈能为。”
  邓章漠然道:“这正是我两方分歧所在,要是世上再无有情道法,天机皆顺,那缘法一至,无情道法必可修至上境,算尽天机也非是什么难事。”
  旦易摇了摇头,承认这条路确实可行,可若成功,最后一定人道覆亡,万物皆损,唯独一人有存,他是绝然不取的。
  而就在两人说话之际,场中本来看似平稳战局,却是骤然起得剧烈变化!


第一百一十三章 散尽诸法绝神通
  张衍见萧穆隐遁起来,一看就知,对方这是打着久战的主意,要是按照寻常路数来与之相斗,那非要缠战个数百上千年不可,只他恰好有克制手段,把心意一起,那玄气大手又是显现出来,此次只是向下一拿,仿若在那滔滔星河之中拨动了一下,霎时自万界划过。
  下一刻,观战之人都是一惊,却见萧穆竟是被大手抓了出来,而拿住的也并非是其中一个,而是那千千万万,隐遁在诸界之中的所有化身,可全即是一,其化身既是一个不漏被全数拿住,那正身自是也被逼出来了。
  张衍这玄气大手亦是这些年中由心神观想凝聚而来,并化用了鲲府之中某种禁制秘法,可称“无来处,无去处,知即现,观即在”,不知回避之法,就无法脱去。唯一缺憾,就是凝练时日不长,故只有一瞬之威,对手只要法力足够,那自是不难挣脱。
  可是这个漏洞此刻却是被阴阳纯印给补上了,虽是一瞬间的迟滞,可足够这宝物斩中对手了。
  萧穆虽是被迫显身,可并未到那山穷水尽之时,他知阴阳纯印下来必至,因此不待这宝物斩落下来,又是祭了一个相影出来,待白虹一闪而过后,却是成功抵过了这一斩。
  张衍见他避开,神色丝毫不变,方才萧穆能以此法避过阴阳纯印斩杀,现在要做到这一点也是不难,可这等神通不会没有代价,躲去一次他便斩杀一次,却看其能承受许久。
  萧穆虽逃过一劫,可也是明白过来,这隐遁之法怕在对手面前并无用处,这在以往斗战中也不是没有遇见过,总有一些对手能够克制他的手段,甚至压得他毫无还手之力,好在他也不仅只是这些本事,他们三人平时分开修持,可是鉴一神法却是共炼之法,故是彼此神通道法其实是可以相互借用的。
  可这毕竟不是自家修炼得来,每一回使用,用去元气都是极多,所幸这里还有那件可以补纳元气的道宝,才可维持得起这般消耗。
  他们三人之中,纯以遁身之法而论,以邓章的神通最为高明,其之法门称之为“道见非道”,此乃是以无情道法为根本,演化出来的一门秘法,只要使了出来,以道法分神形,无情有情二法对面而立,各不相扰,只要你不曾修炼得无情道法,那么永无法触及此道中人。
  他们三人曾多次以此法避开有情道众的追索,只是萧穆自己也能感觉到,这般修炼下去,要是真是攀上上境,或许三人气机功法、乃至神意思绪最后都会合化为一,自身驻世印痕都会被抹去,只会留下一个更为完全的个体,可便是如此,那也是攀升到了大道上境,故真到那一日,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此刻他把法力一转,就将这一门神通借来,随后起法力一转,就自立定虚空不动。
  张衍驭动玄气大手上去一拿,可这一回压下,却如同划过一个虚影,并未能触及对方分毫,他目光微闪,心下一察,发现对方气机虽是未必,但却有一种空空落落之感,好若其已不再存在于世上,立刻知晓,这当祭动了某种神通,但只要是神通道术,就不可能不消耗法力元气,似这等玄异妙法,更是如此了,对方是绝然不可能永驻其间的,故也无需去寻那破解之法,只要耐心等其出来便可。
  萧穆入借得神通避过袭杀,也是在寻思破局之道。一味隐藏不妥,只有施加十足压力,方能解此困局,他虽攻杀之法最为犀利,可对方法宝极多,自身优势并不大,要想抵消不利,那就只能使出更多神通手段。
  心思一转,暗道:“此刻唯有先借得那等法门了。”
  有了决定之后,当即又是起意观想,自那鉴一神法中索取伟力。
  这一回,他借来的乃是殷平观想出来一座“无端绝域”,此法除了自己可以藏匿之外,更多的是用来封镇对手,尽管至多只能困束十来息,可正是因为如此,方才容易达成,而且一旦将对手制住,他就可以从容调遣手段了。
  他这里一动,邓章、殷平二人也是察觉到了。
  殷平起神意言道:“不想萧道尊被逼到了这一步,要是从我辈这处借去的神通仍是无用,此战赢面便就不大了。”
  邓章道:“未到最后,难知结果,”他略一沉吟,“借得神通越多,破绽也是越多,你我随时做好救援准备就是。”
  殷平回道:“知晓了。”
  萧穆停顿有几个呼吸之后,这才准备开始动手,只是接连借来神通,也并不没有代价的,承受外来神通越多,压力也是甚大,自此刻起,一举一动,法力最低也会是之前数倍,直到他还了回去为止。
  虽他能够支撑下去,但是运使之间是会出现破绽的,这未必不会被对手抓住,故是已决定将杀招一齐拿出了出来,若是胜不过对手,那就干脆认输,万年时间,他们还等得起。
  因“道见非道”分而对立之法,在他使动此法之后,自然也是无法触及有情道众,所以要攻袭对手,就要从中退了出来。
  于是心意一动,将此法撤去,同时转动法力,将那“无端绝域”推动,霎时照入现世之中。
  张衍一直留意对手动静,忽觉对方气机再度现出,就知其将要动手了,只是这等时候,他却发现此人原本游走不定的气机似有刹那停滞,他目光一闪,立刻抓住了这一丝破绽,起得神意,反复推演其正身所在,只是未想到,这一回竟是顺利无比,对方好似对此毫无防备,几乎于那瞬时之间,就将之堪堪算定了,可还未等他发动,周外骤然一黯,竟是一时什么东西都感受不到,好似从那万事万物中被隔离了出来。
  不用多想,也知是定然是被困入了某个束禁界空之内。
  他略一推算,发现用不了多久就可从此中出去,只是对手费了偌大功夫间给他圈入此间,下来定然还有其他手段等着自己。
  他立刻察觉到了这里机会,换了他人,或许被困住之后难知外间之事,可他不同,还有力道之身在外,仍是观望战局,并能借此反过来压制对手,不定还能一举将之击杀。
  于是意念一动,天地屏障那处,一双幽深双目骤然睁开,并穿透重重界阻,往两人斗战之处望来。
  萧穆此刻将灭形、崩心两剑祭动,埋伏在气机难察之地,并造成无数虚幻之象,只待绝域一撤,就上前斩杀。
  他没有指望一次就能解决对手,可若这回不成,就会再度将对手困入无端绝域内,等待下一次机会,在足够元气支撑下,这一遍遍循环往复下来,总能找到机会。
  以往他们三人对敌,都是如此施为的,不过现下换了他一人这般做而已。
  十息晃眼而过,他不再维持那无端绝域,收了神通,将其撤了去,可正当他要趁势祭动剑器时,忽觉心下一阵前所未有的惊悚之感,好似下一刻自己性命的就会因此丢却。
  他大觉不好,正要开口认输,只是还来不及如此做时,只觉轰然一震,面前暴起一阵金光,天旋地转,万物破碎,而后一切皆散,诸感皆入永寂。
  外间观战的邓、殷二人其实也是提前感觉到了危兆,可是还未等他们如何,就觉一股照彻诸宇的光华闪过,再看去时,便见只张衍一人独自站在虚空之中,萧穆却已然是不见了影踪,甚至再也察觉不到半分气机,这分明已是败亡了。
  两人心头震动不已,沉默了许久,邓章终是站了出来,打个稽首,沉声言道:“既然此一战是我辈输了,我等自是按照约定,万年之内不会踏足布须天半步。”
  身为无情道众,自是十分能认清楚现实,既然渡战已输,拖延下去已无意义,还不如早些退去,另寻对策。
  旦易打个稽首,道:“诸位慢走,不送。”
  邓、殷两人似不敢在此久留,再是匆匆一礼,身影就已遁去不见。
  张衍见两人隐遁而去,知是此回危机暂已解除,下来无论此辈是否愿意,少得一人,都只能是安住不动,布须天毕竟灵华远胜他处,拖得越久,对自己这边越是有利,而万年时日,他若能入得真阳第三层次之中,当就能与太一金珠放对了,到时自可以堂堂之势压过诸敌。
  邓、殷二人来至布须天外,就往虚空深处遁走。
  殷平心有余悸道:“不知那张道人用了什么秘法,居然可以在瞬息之间斩杀真阳修士,有此人在,我等恐无力撼动情道众。”
  邓章沉声道:“既然急取不成,那就只能徐徐图之了,有鉴一神法在,只要我等承托住萧道尊过往气机,要能得了周还元玉,还能助他重入现世。”
  殷平道:“这么说来,邓道尊的意思,我等下来是要想办法取那周还元玉了。”
  邓章道:“此物便我无法取得,也要阻碍其落入布须天那几人之手。”
  殷平道:“既是这般,那眼下当开辟一处界天,作为我立足之地。”
  两人正说话间,忽见金光一闪,拦在去去路之上,不得已把身一停,随后便见一名金袍道人转了出来,笑着对他们打一个稽首,道:“两位道友有礼了。”
  邓章眼中泛起警惕之色,面上平静道:“原来是太一道友,阻我去路,不知有何见教?”


第一百一十四章 今平诸势皆入局
  太一道人好整以暇道:“两位道友莫要误会,敝人到此,并无恶意,只是想和两位谈一次罢了。”
  殷平冷漠言道:“尊驾与我等之间,似无话好谈。”他一直对这先天至宝怀有警惕之心,再说对方也是他们将来必须诛除之人,故对其并没有什么好脸色。
  太一道人惋惜道:“可惜了那位萧道友,若是三位愿意受我好意,事情也不致如此。”
  他此言却是在提醒二人,要是此前就承了他的人情,将那玉简收下,提前知晓张衍手段,那结果也不致于此。
  邓、殷二人听得,面上却是异常平静。这一战的确他们犯了不少错,实则萧穆若不撤回那虚实二相之法,那么结果却要另说了,至少性命可以保全。但二人从不为过去之事后悔,因为那是无有意义之事,再则,只要寻到机会,萧穆未必不可以还得现世之中。
  太一金珠见他们丝毫不为所动,又言道:“不知两位此回要去往何地?”
  邓章此刻已能看出,对方此回主动找上门来,不达目的,定然不会罢休,沉默一下,便开口道:“道友若有话,还请明言吧。”
  太一金珠哈哈一笑,将袍袖一物,将上回三人拒绝的一枚玉简扔来,“敝人所欲言之事,皆在其中,若是两位道友有意,借动此物,可随时来我。”
  邓章看了一眼那玉简,便将之仍是拿入手中。
  太一金珠见此,笑了一笑,道:“两位若遇得危急,只需以此物相召,敝人若得抽身,当会过来相助二位。”言毕,他身躯便化一道清风,倏尔飘去。
  邓章眉头微皱,被这一位盯上,显然非什么好事,尤其是在力不能敌的情形下,仿若自己一种一举一动都被其所算计。
  他把气机往玉简之中渡出,立有一幕幕画面自眼前飘过,这里所载,乃是第二纪历以来布须天内外种种事端,以及人道与妖邪魔怪之间的矛盾,大多数都他不曾观望到的,尤其是张衍,之前竟是在布须天一战中以秘法祭炼斩杀两名真阳大妖,看得他也是心惊不已。
  待把所有都是看罢之后,他就拿去给了殷平,后者稍作观览,也是心凛,抬头言道:“那太一把此给我,到底用意为何?”
  邓章道:“此僚辈虽是先天至宝,威能奇大,可仍是被于困宝胎之中,其用意无非是想得来周还元玉,自此修炼得道,借以超脱罢了。”
  殷平道:“天机已是叫有情道众搅乱为一团,若是叫此僚脱去宝身,那更是难以理顺,万不可让他如愿。”
  邓章也是表示同意。
  太一金珠虽下许诺,说什么紧要关头可以相助他们,可他明白,这等事不是没有代价的,若真是如此做,便是与此宝牵扯不清了。
  他沉声道:“先去不管此僚,按这玉简上所言,那旦易等人占夺布须天未久,根基未固,不过万载之后,其势必盛,不言其余,只那张道人便是我辈大敌,要是让此辈得去周还元玉,到时再添一名大能,只我二人,便甚难应对了。”
  殷平道:“这般说来,我辈也该派遣弟子前往争夺,哪怕落在妖魔手中,也好过被此辈得去。”
  邓章一想,周还元玉能否争得,这是纯靠天意,哪怕真阳大能亲自下场也无用处,这只能是尽力而为,于是道:“待我寻得一处界天,做那落足之地,再寻合适弟子,送入那布须天中,以待时机。”
  殷平道:“邓道尊稍待,待我作法相寻。”
  身为真阳大能,开辟界天极是容易,不过他们修得乃是无情道法,认为这般做扰动天机甚多,实不足取。而若只是去占据一处界天,虽这同样也会牵涉到一些因果,可却已是将影响削减了最低。
  半晌,他找得一处合适所在,便起手一指,言道:“我观此处正是合适,邓道尊以为如何?”
  邓章观去,见这一处界天初开未久,生灵方才演化,灵机算得上极为丰沛,他却摇头言道:“此处不妥,万物开演,日后牵扯因果必多,此非我所愿,我等只需得寻一处荒界便可。”
  殷平道:“可是那般,门下弟子修持却是有碍。”
  邓章道:“无妨,我等观想一奇物出来,暂代地根,如此灵机足够其等运持吐纳。”
  殷平道:“若只荒界,却也容易。”
  他这回只是稍稍一观,就有了收获,与邓章道明之后,两人起神意一转,就已然落在了那荒界之内,放眼望去,这里山石枯朽,生灵尽绝,天地昏沉,星辰皆黯,望之可谓是一片死寂。
  然而邓章却是颇为满意,他道:“万物不生,天机不转,此地甚好,当为我驻留所在。”
  殷平见他选定地界,没有耽搁,稍作观想,少顷,便有一团灵光藏入地下,过得百来息后,就有磅礴灵机自里孕生而出,要是一鼓宣泄出来,那足以使得这处天地再返生机,不过在他法力刻意压制之下,没有半丝漏至地表,而门下弟子到此,唯有照得他们传下道法修习,才可拿来取用,如此可以最大限度杜绝天机变动。
  布须天另一处荒僻界天内,白微、陆离二人自无情道现身后,就一直在外留意局面,待见得两方交手,张衍将萧穆斩杀那一幕,陆离却是语带忌惮道:“那张道人的斩杀之法如今愈加厉害了。”他方才看得清楚,那萧道人只是稍稍露出了气机,只这一点破绽,就被捉住,随即立时就丢却性命。
  白微沉声道:“那回避之法我已是重作推演,下次遇见此人,当不致被其寻到气机,倒是那些无情道众所显露出来的道法,有不少着实值得我辈借鉴。”
  上一纪历时,他们虽也见过两位修持无情道法的大能,可这两人常年潜修,从来少有露面,并且曾明确反对传授先天妖魔道法,对白微等人也是敌意甚众,是以彼此间从未曾有过印证道法之举。
  二人如今一观,却是从中获益不少,尤其是那“道见非道”之法,此中玄妙,已是远远凌驾于寻常神通之上,若不是将无情道法参悟到了一定境地,那是绝然演化不出来的。
  两人正思忖着如何借此完善根本经,却忽有所觉,转目看去,却见一道光华掠过,穿透虚空,最后落至妙空界中。
  陆离皱眉道:“那一位又是出去了。”
  白微一副不出所料的神情,道:“如无意外,当是去寻那两位无情道修说话了。”
  陆离哼了一声,冷言道:“此人不做遮掩,无非是想告知我等,如今选择有很多,要我莫要有什么额外心思。”
  白微道:“我辈眼下还离不开此宝,只得由得他去了。”
  另一边,逼退邓章等人后,张衍就与旦易三人就回得穹霄天中。
  各人安坐下来后,旦易言道:“此辈这回退走,我辈当能赢得万年安稳了。”
  乙道人言:“无情道众被张道友斩杀一人,就算再来,也不是我辈对手了,万载之后,我等所祭道宝,便不算精熟,也能使唤出不少威能了,到时若有机会,或可降伏此辈。”
  傅青名转念道:“此辈为扭转劣势,下来说不得当会派遣门人弟子来争夺那周还元玉。”
  乙道人言:“那便如此前之言,由得其来。”
  他们早是商议过,邓章三人若是完全无有退路,那难保不做出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来,所以在约议之中没有限碍其门人弟子。
  如今觊觎周还元玉之人已是极多,却也不在乎多得一方,再则,元玉出现,会将天地间诸方势力一起搅动,即便他们阻止,也没有用处,说不定此宝还会推迟现世时日,既如此,那还不如放开门户,任其跳入这盘棋局之中。
  说话之间,一道金符飞入殿来,并朝着傅青名所在飞去,其一见,认出此是肇恒传书,知其必有事,便捉了手中,打开看有片刻。
  旦易问道:“是何事传告?”
  傅青名轻轻一挥袖,将此那金符送了过来,道:“非是什么大事,前番我等曾议,可令门下无心道途之人投入神道之中,此事我已是肇恒说过,他办事得力,已把神位重作排布,以三百载为一班,今班可有三百六十座神位可得补入,方才却是将这些名爵呈献了上来。”
  旦易拿过一看,见这里补入神位最高也只得四个九品下,其余皆是得个名号,俱不入品,点头道:“无功蹿升,非是正道,肇恒未有妄加名器,做得甚好。”说到此处,他抬头言:“此中有三百六十神位,我等四人,正好一人分举九十。”
  乙道人摇头言:“我方才收得几名弟子,入道未久,器局不显,今次不用计我门下了。”
  旦易想了一想,也道:“这般,在下门下弟子也尚是不多,张道友与傅道友门人弟子倒是不少,那这回不如就由两位分取了去。”
  傅青名一思,道:“也好,不若这般,傅某与张道友各取其半,若两位道友日后有门下需占神位。再从我二人这处匀出不迟。”
  张衍笑了一笑,道:“如此倒也可行。”
  修道人得了神位之后,只要寄托不灭,就可驻世永存,算来也是完了长生之愿,山海诸派无意大道者甚众,回去之后,倒是可以分一些给各门各派。不过似修道能入洞天之人,多数都是资质超拔,甚至坐镇一方的大拿,那是绝然不肯去听得外神御使的,是以这多半是落在那些低辈弟子身上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却是有了某种感应,稍作推算,已是端倪,不由点了点头,却是正好借此机会回得山海一次。


第一百一十五章 摆列神位自有度
  张衍自穹霄天告辞出来,并未回去玄渊天,而后心意一转,霎时已是落在了山海界内。
  他先是来至天青殿内,如今长居清寰宫,这一处少至,但作为曾经道所之一,倒也不必荒弃,此前这里他曾稍作改换,不复原来格局,已是可往来各天,不过现下看来,尚且不够。
  他伸手一指,清气漫漫,此处霎时化为一处庞大界天,并暂寄于山海界内,但若有意挪动,一念之见,就可落在玄渊天中。
  与此同时,他忽然眼前飘过一幅幅景象,却是看到无数未来因此生成变演出来。
  见此一幕,他不禁想及那无情道法。
  所谓无情之法,若是真正事事皆在掌中,倒也罢了,可实际上这只是虚妄而已,人力又岂能算尽天机?
  要当真如此辈所愿,斩却万千未来,只留一线,看则尽在掌中,实则万物皆固,不复有变,借此登得上境,那道途也是至此尽矣。
  这里关键,还是在于无情、有情两道的道念有异。
  两者相争,要么一方将另一方彻底消灭,要么一方彻底屈从于另一方,但这并不容易做到,除非其中一方实力远胜,要是下来能夺得周还元玉,并且获此物之人能成功修至真阳境内,那或许可有这等机会。
  这些念头一一转过后,他便起意往外一观,此刻秦掌门在鲲府内闭关修持,正在深沉定坐之中,倒是不宜惊动,不过神位之事并不关系到宗门安危,也非是什么隐秘之事,倒也无需特意告知,他略略一思,就分出一道法力化身,就令其去往浮游天宫。
  上极殿内,齐云天早早处理完俗务,此刻正在殿中修持,忽然感得外间气机动静,神情一动,当即起得身来,亲自行至殿门之前,仰首望去,但见一道金光泄下,他便打个稽首,道:“渡真殿主有礼了。”
  张衍自走光虹之中步出,也是还得一礼,道:“齐殿主有礼。”
  礼毕之后,齐云天就将他请入殿中安坐,待宾主落后,他郑重问道:“渡真殿主今番至此,可是有要事嘱咐?”
  张衍笑了一笑,道:“非是什么要事,前些时日,我与几位道友在昆始洲陆之上造得十万外神,用以扶持人道,抵御妖邪魔怪,只此洲陆广大,妖魔无数,此辈尚是势弱,仍需得从他处填补人手,故欲从外招揽。”他将一枚玉简拿出,递了过来,“详细皆是载录其中。”
  齐云天接过,神意入内一转,已知此中详情,便道:“此事我记下了,渡真殿主可还有什么交代?”
  张衍笑道:“此只小事,由得齐殿主自决便可,便是不成,也无妨碍。”因此回这化身降下还另行有事,故他再与齐云天言说几句,就告辞离去了。
  齐云天则是在殿中稍作思索,就关照下面值守道:“来人,唤瀛岳与诸易到此。”
  少时,门下弟子关瀛岳与诸易一起到来,躬身一礼,“见过恩师。”
  齐云天起法力将玉简抛下,道:“你二人拿去一观。”
  关瀛岳上前接过,看过一遍下来,微微动容,他思索了一会儿,方才将玉简转手交给诸易,并道:“师弟请看。”
  诸易十分好奇,因他功行远不及关瀛岳,拿来之后,将法力渡入进去十数息,方才见得内中所录,待看过后,十分惊讶道:“一百八十神位?若得补入,则得永寿?”这一刹那间,他也是有些许心动。
  关瀛岳转头看着他,提醒道:“师弟,虽得长生,可却不得超脱,仍是虚妄而已。”
  诸易一听此言,仿若耳畔有钟声敲响,他也是道基深厚,立把心中方才冒起的一丝异念掐去,郑重点头道:“师兄说得是,我辈求得是逍遥自在,入此道中,虽是得了长生,但同样受那外力拘束,对那一心向道之人而言,恐不屑为此法,不过……”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若是对于那些碍于资质,上进无望之人,这却也不失为一个出路。”
  齐云天在座上听了,缓缓点首,他认同此言,世上修道人千千万万,可能真正成得上乘功果之人,却却根本无有多少。
  不谈其他,就说溟沧派中,能登上十大弟子之位的已可算是人中俊杰,可最后能成就洞天的又有多少?更休说蜕去躯壳,斩去凡身了,可就算能到这一步,也需得紫清灵机不绝,方能得以驻世不灭,除非入得真阳之门,才能享无穷寿数,这却更是一道几乎无法跨越过去的关口。
  而神位之选,却是另给了一条出路。
  对那些渴慕长生的修道人来说,这吸引力不可谓不大。
  他沉声言道:“因这一百八十神位,不可随意许人,今唤你二人来,便要定一个章法。”
  关瀛岳沉思一下,道:“弟子以为,这些选入神位之人,需得抵御昆始洲陆上那些妖魔邪怪,这非是轻松之事,非有坚心毅力不可。”
  他见得那玉简上有言说,昆始洲陆人道方兴,到处都有妖魔邪怪,就知登上神位,也不见得就可高枕无忧了,此中也自有规矩,若是屡屡犯过,或是懈怠职责,那就会被开革出来。
  这可不是失了神位那么简单,连之前修习来的法力也会消散的干干净净,彻底沦为一介凡夫,所以不是随随便便一人就可胜任的,首先选择之人,就是一些心性过关,但因为资质外药等因由,迟迟不得入门的弟子。
  诸易道:“只是这等弟子,道心甚坚,也为师长同辈所看重,怕是宁愿转生重修,怕是不愿投入神道,小弟以为,不如就令门中长老荐举,再从中择选出合适之人,只是需提前言明,似那等贪图富贵安乐之人,不可入得此门。”
  有不少修士修道,只为长生享乐,但是抱有此念,往往也只得数百载安乐,到得寿终前,却又惶恐,又拼命求取上境之法,此辈都是无望大道的,如今神位一开,此辈看到了另一条道路,定是挤破头皮也要进来,但越是此辈,却越不可取。
  关瀛岳道:“只从那些外神所需作为来看,东荒诸国玄士,倒是十分适合此位。”
  诸易一想,觉得倒的确如此,此辈寿数不长,而且玄士本就不是为了修炼长生,其重要职责之一就是负责征战杀伐,其实用其等为神,是一个好选择。只他心思活络,却是想得更多,便道:“东荒诸国与我毕竟只是两家,不可一视同仁,但也不可不作理会,弟子以为倒是可以为分去一些,但万不可平白给予,需令其拿上好之物来换,这里代价越重越好。”
  关瀛岳道:“这神位共一百八十数,我山门留下百数,余下可与予派外之人。”
  齐云天颌首道:“此中具体如何拟定,我便交予你二人,稍候呈我过目便可。”
  关瀛岳、诸易连忙一揖,道:“弟子领命。”
  齐云天又对殿中执事言道:“你稍候持我信符,派遣使者去往各派,言我溟沧派有事与之商议。”
  那执事也是一拜,道:“弟子记下了。”
  张衍这化身离了浮游天宫之后,就一路往北而去,这回他到此,是感得一名弟子此世与道有缘,故亲自前来接引其回得门下。
  当年他门下几名弟子虽是转生,可并不见得每一世得有入道之缘,虽他以法力足以扭转不利,可天缘一事,有时却也紧要,循缘而入,修行路上,也能少去许多波折。
  不久之后,见得一座连绵青山,在那山隘之中,却有一座被清气笼罩的雄关大城。
  自溟沧派占据北天寒渊之后,在这广袤地界上立百余座大城,并将当初九城人种都是安顿在此,而门中修道人若是转生,则多是落在此间。
  这些人自在九洲始,便开始沐浴灵机,如今又是到了山海界这灵兴之地,许多代下来,几乎人人都是资质不凡,远不是寻常地界上的凡人可比。
  他心意一转,已是落在一处湖滩之上。便见不少孩童在几个稍大一点的少年带领下在那里堆泥捉蟹,追逐嬉闹,唯独一个五六岁的小童,衣衫干净,却是安安静静坐在一枚大石上,托着腮看着他人。
  他看有一眼,微微一笑,便就缓步而过来,很快到了近前。
  小童无意撇见,立刻自石上站起,恭恭敬敬一揖,道:“道长有礼。”
  张衍见他颇有礼数,点了点头,他一指前方,笑道:“你为何不去与他们一同玩乐?”
  小童一撇嘴,道:“太无趣了。”
  张衍笑道:“那要如何才是有趣?”
  小童听他问起,小脸透出无限向外羡慕,道:“驾剑御空,飞天遁地,出入青冥,斩妖除魔,那方才算是有趣!”
  张衍笑了一笑,道:“这却不难,我教你如何?”
  小童眼前一亮,一下抓住他衣角,道:“当真?”
  张衍见得他这个的举动,心下微微感叹,却是忆起了那过往之事,而这小童似与那时身影重合一处,他伸出手来,轻抚其首,迎着那一双期盼目光,温声道:“当真。”


第一百一十六章 心神难收入魔意
  张衍法力一卷,疏忽之间,两人已是站在一片云霭之上,随后道一声起,便将这小童带到了天穹之上。
  那小童站在云团之上,睁大眼地看着四周,不过他是九城出身,倒也不是头次来到天云之上了。以前也有过路的溟沧修士来挑选弟子,为查看资质心性,多会带得人上天飞遁一圈。
  他因为资质极好,因此每回都会被选中,只是那些修士或是看了出来什么,或是得了提醒,明白他身后可能另有因果牵扯,故并不敢妄收入门,只能十分惋惜的将他留了下来。
  小童忽然拽了拽张衍衣角,待后者目光投来,他仰脸道:“这是飞天之术?道长可否教我?”
  张衍一笑,他一挥袖,便见云上现出一只案几,上方摆有两物,一是光洁致致的丹药,而另一个,则是一枚并不如何起眼的玉简。
  他言道:“这里有一枚丹药,你只需服了下去,立自便能有飞天遁地之能,大可凭此逍遥一生,那玉简之中乃有一口诀,需你勤修苦练,你若学了,也可能得此本事,但许是在数十载后了。”
  他这徒儿此世资质不差,但只是单纯资质好是无有用处的,还要有一颗坚韧不拔的道心,此举便为验看,若是过得去,那么此世就能再续师徒缘法,若是不成,他宁愿再等下去,总好过似独孤航那般一世又一世不停轮转,却又不得成就。
  小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咬着指头想着,但没有多久,他跑了过去,将那枚玉简拿了起来。
  张衍问道:“你为何选择此物?”
  小童想了一想,将玉简举了举,道:“我的,”又指着那丹丸一眼,用力摇头道:“不是我的。”
  张衍微微点头,眼中露出一丝欣慰之色,这小童虽然年纪小,却已能分辨清楚,这丹药吞服下去,虽然立时就能具备神通,可也不过是得一时之利,而且得来之物其实本非自己所有,只不过是从他处借来,而玉简之上却载修行之法,习练之后,却是神通归于自身。
  他笑了一笑,道:“到我面前来。”
  小童走了上来,睁着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
  张衍微笑一下,伸手在他脑后轻轻一抚,道:“徒儿,还不快快醒来。”
  小童身躯一震,霎时有无数画面自脑海之中飘过,神屋山下拜师,苍朱峰上修道,执掌涵渊一派,得传云霄剑经,渡真殿前师徒别,这一幕幕景象晃过后,不知不觉间,他已是泪湿衣襟,冲上前一把抱住张衍腿脚,哭道:“师父……”
  张衍拍了拍他后背,道:“莫哭了,你我师徒重逢,乃是喜事。”
  小童努力站直身躯,拿起袖子,用力擦去了涕泪,大声道:“是,师父。”
  他虽记起了前生之事,可也仅是以旁观者的角度经历一遍而已,并不是十分深刻,所以纯以心智来说,此刻实际仍是一个小童,唯有等到真正修回前身那般修为,才会真正融合为一,复归本来。
  张衍温声道:“徒儿,你把玉简拿来。”
  小童重重道声是,忙是将玉简递上。
  张衍伸手在上一点,便见那玉简之上闪过一道微微光亮,并道:“此是一套法诀,你且拿去好生修习,若是遇得危难,只需呼唤一声,此物自可护得你周全。”
  小童正要接过,可方是心下一动,那玉简就自己飘了过来,悬在身侧,并有轻轻情悦声音自上发出,好似在对他低声轻语,再是一动念,此玉简绕着他身躯转了起来,不过他很自制之力,很快将之收起,老老实实站在那里。
  张衍一直在旁看着他举动,见此一幕,暗暗点头,他道:“徒儿,你今生何名?”
  小童回道:“弟子名唤岑骁。”
  张衍道:“你今生仍有因果未了,待你恢复修为之前,可仍沿用此名,待了断尘缘之后,为师在带你入得山门。”
  他现下还不能把这个弟子带回山门,因为其虽然拾回了过往,但此世父母仍需侍奉,不可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待这因果还了,方可出世修行。
  岑骁大声道:“徒儿谨遵师命。”他自小在城中长大,有不少同伴被挑选走后,有些父母会被一并带走,有些则仍是留下来修行,也算是耳濡目染了。
  张衍道:“这功法之中有诸多要窍,你若不懂,可先问那简中器灵,它自会为你释疑。”
  这功法最是查看过这弟子气机之后,专以为其演化出来的一门功法,但是与前生修习的却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也就是说,以往一些经验仍是可以借鉴。
  岑骁似懂非懂,因前世忆识还并未与他完全融合为一,所以有些东西他其实并不十分理解,不过这句话的意思却是听明白了,道:“弟子知道了。”他想了想,又抬头问道,“那徒儿要见师父,又去哪里找?”
  张衍笑了一笑,示意他往一边望去,指着言道:“你看那处。”
  岑骁一望,却见那是城外一座高峰,便是此刻在云端之上,也只到半山腰处,他道:“我知道,阿母说,那是停仙山。”
  张衍道:“正是停仙山,为师每月月中山巅之上驻留,你有甚不明,可来此处见我,便我不在,也可在那处先自修行。”
  若是凡人,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可以爬了上来的,不过九城后裔却是不同,个个身强体壮,哪怕是小童,只要有足够食水,徒手登上此山亦无有什么难度,何况在修炼了他所传下的功法之后,只需月余时日,当能稍稍运转内气了,那时当更不是什么难事。
  岑骁认真道:“弟子记住了。”
  张衍又再交代了几句,就送了岑骁回去,随后意念一转,霎时到了那停仙山上,只一扬袖,顿有一片大湖生成出来,湖心之中有亭台楼阁凭空竖起,把这些做好之后,他把意识一转,这一道化身已是化作清光,冲去天穹,回得正身之内。
  虚空元海,玉悦天,地脉深处。
  彭向经过一场厮杀,将一头玄阴天魔吞了下去,顿觉功行略涨,便又是转而去寻觅另一个目标。
  这一处界天智慧生灵尚未接触过天魔,故是这些魔头虽是本事不小,可因为未受外气感染,在他面前十分笨拙,轻而易举便就被他击败了。
  自山海界归入布须天后,他便一直奉张衍之命在外游荡,主要职责,就是负责盯住那些域外天魔。
  他因分身无数,几乎每一个到过的界天,都会留下一具化身,通常情形下,都是沉在地脉之下,观察地上生灵一举一动,若是见得域外天魔等物侵入进来,就会及时上报正身处,若是十分紧要,便会再报于张衍知晓。
  此界灵机尚算不差,只是十多年前,有一些妖魔来此传道,宣言根本上乘经法,此一望而知是那先天妖魔门下。
  因这里原先土著并未得到什么上法传承,比较这等修行之法,却是太过粗糙下乘,而根本经法哪怕凡民念诵,有缘者都可都些神异,故是短短几年之内,便就成了此界主流,而且看这模样,用不了多久,就可令本土传法从此断绝。
  不过他并未去加以干涉,这些道法之争与他并无关系,若这里俱都成了妖魔信众,那他也不必在此驻留了,自有此辈去驱赶那些域外魔物。
  只他正搜寻之时,却陡然察觉到一丝异状,那等感觉,好似到有外物入到此方天地之内了,只是来回查有几遍,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越是这等情形,越是说明有问题。
  他不敢放松警惕,仍是死死盯着。
  半月之后,异状终是出现了,一个个修道人在念诵经文之时突兀暴毙,然而这不是仅仅修持根本经的人是如此,就连那些不肯放弃原来修道之法的土著也是如此。
  可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罢了,短短数月之内,无数修道人莫名其妙身死,而且完全无法找出缘由,在过去半载之后,此界修道之人已是十去其九。
  到了这时,他仍是没法看出缘由何在,知是此事自家处置不了,于是在心中默默玄元道尊之名。
  天青殿内,张衍正在修持太玄经法,这时忽觉感应,稍稍就往玉悦天中观去,只是扫过一眼之后,便就看破此间事端缘由。
  这的确是那些魔物手段,只是与以往不同,此界每一名修道人都是死在了心魔侵扰之下。
  所谓心魔,通常只是人心之动,或是自我气机约束不够,或是心性不定,或是因果未断,问题多是出自修道人自身,可一回,此等物事却是变得真实存在了。
  他目光微闪,明白这当是迟尧等人新近手笔,这等魔物,侵害之力委实太过厉害,完全不是修道人自身可以压制的,除非有一定的克制手段。
  如今布须天内他们这些真阳大修坐镇,倒是不惧,可虚空元海内非是如此,若是放任,一旦容得这些东西蔓延开来,恐怕诸天生灵道途都会因此断绝。
  他思索过后,觉得不可不作理会,便一弹指,一道法符就往灌云洲雷寂山方向飞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设坛拜法筑神通
  还真观,雷池池心之内。
  张蓁闭眸凝神,正坐其中,她法身之外,雷芒电光环绕,传出阵阵轰爆之声。
  她今时今日的修为,实则已是超出了那位开派祖师,不过当年祖师留下的雷池却没有那么简单,当年还真观之立,得了玄门诸派相助,各派祖师都有出手,故是直到现下,在此中修炼,仍是能取得许多好处。
  正修持之时,心中忽生感应,她秀眸观去,见得有一道天外灵光飞驰而来,便素手轻抬,捉来过来,待看了下来,心下道:“原来是兄长传书。”
  她思索片刻,便离了雷池,沿着玉阶来至正殿之上,并吩咐阵灵道:“去将两位长老请来。”
  阵灵万福一礼,下去传命。
  不多时,外间清光闪现,并有雷声隐隐,待声消之后,孔叔童与仓长老都是走入殿上,皆是一礼,道:“见过掌门真人。”
  张蓁道:“两位长老请安坐。”
  待两人坐下之后,她拿起那符书,又言:“此回请了两位长老来此,是溟沧派张殿主送来一封符书,请两位长老过目。”说着,轻轻一拂,将此符书一化为二,传发了下去。
  孔、仓两人接入手中,便看了起来,片刻之后,都是神情凝重起来。
  仓长老皱眉道:“域外魔物竟如此猖獗么?”
  孔叔童也是神情严肃,从书信中看来,凭着那心魔之能,这些魔物随随便便就可摧垮一界,并让那些地界从此再无灵机存在,只有魔物依附之物,要是不加以阻止,着实难以想象虚空元海之中会变得如何。
  张蓁道:“两位长老,门下弟子修行的如何了?”
  孔叔童道:“自从改修功法之后,收效甚好,这几十年来,已有三千余名弟子陆续脱颖而出。”
  仓长老沉声道:“掌门真人是要派遣弟子前往虚空元海么?一旦如此做,就是正式与魔物展开厮杀了。”
  张蓁淡声道:“我还真观参修降魔功果,不正是为了今日么?”
  那书信之上并未要还真观如何,只是交代了域外魔物之事,实际就是让她根据门中情形自行决断,不过她却认为还真观自到山海界后,已是安稳的足够久了,再等下去不过是消磨意志。
  仓长老想了想,道:“掌门真人,这些弟子皆为我门中精英,他们若都亡了,那损失不可谓不大,或许可以再等上些许时日。”
  张蓁却是一摇头,否了此议,“魔物无时无刻不在演化之中,闭门造车,毫无用处,且若不行降魔之道,又哪得功行精进?”
  仓长老见她主意拿定,便不再劝,只躬身道了声是。
  张蓁道:“两位长老安心,还真观此去,是为诸天生灵安稳,只我一家,绝然难以支撑,我会设法再与兄长及各派掌门商议。”
  仓长老一听,这才安心了几分。
  有一名女弟子入得殿来,道:“掌门真人,方才溟沧派有使者登门,呈递文书到此。”说着,她把手中书信往上一呈。
  张蓁拿来翻了一翻,便就放下,道:“使者何在?”
  那女弟子道:“已是走了。”
  张蓁一思,明白书信上所言,当不是什么大事,否则自家兄长之前怎么也会提及几句,便道:“正好两位长老也在,此事便一并议过了。”她把书信一展,里间就有一幕幕文字飘出。
  仓长老与孔叔童举目观去,都是一怔,这里面内容出乎意料,竟是要他们荐举弟子入至神道之中。
  还真观如今也算是大派,张蓁又是凡蜕修士,故名下共分得五个神位,不过这里并未强求,若是不愿,那也可以拒绝的。
  张蓁待两人看罢,便道:“对于此事,两位长老是如何思量的?”
  仓长老先是言道:“看那条件,任那神位之人,需得心性坚定,勇于任事,而此类弟子,我还真观虽有,可个个都是门中英锐,下来要与域外妖魔相争,少得一个都是损失,依我之见,还是推掉为好。”
  张蓁眸光一转,落在孔叔童身上,道:“孔长老,你是何意?”
  孔叔童想了一想,道:“我却有不同之见,听掌门真人此言所言,张上尊和那几位大德尤其注重那昆始洲陆,说明未来之争,当就落在此地,如今这些外神虽不起眼,可千年万年之后,谁又知道会是如何?到时极可能是一个庞然大物,很可能左右诸界局势,我若有弟子在其中,未来行事恐怕更能方便一些。”
  仓长老却是反对道:“孔长老,你所言之事我亦是想过,可送去那些弟子一旦成就神明,虽得永寿,可等若是断了道途,现下或许会感激我辈,可时日一久,或者天机有变,可未必会领我之情。”
  孔叔童不以为然,道:“人心易变,这却非我所能控制了,恨我者有之,亲我者当亦有之,何况有张上尊在上,也怕有得什么变故?”
  仓长老皱眉道:“还真观是还真观……”
  孔叔童笑着道:“我何曾说过不是,可若不是张真人把那功法重作梳理推演,还真观也无今日之明朗气象,既然承了情分,那就不可能断了牵扯。”
  仓长老一听此言,一时也无话可说。
  张蓁这时下了断论,道:“如孔长老所言,神位之事显是于我有利,不必推拒,”她抬眸看向二人,“此事便交由两位长老了,待定好之后,拿我过目便可,只眼前征伐域外魔物方是要紧,尽快安排,域外妖魔一日强过一日,早些与之交手,我还真观也可早些做出排布。”
  两人俱是站起,齐声道:“谨遵掌门谕令。”
  玉悦天。
  又是一段时日过去,这里修道人已是发现,只要自己停止修持和转运法力,那么就可以避免如那些同道一般莫名暴亡,可也仅只如此,大多数人只能困守在洞府和禁制之内,不敢随意外出。
  而在外间,一些早已是投靠域外魔物的修道人却是冒出头来,并在短短时间内在山巅之上修筑起了一座雄伟法坛。
  其等在此等待有数天之后,为首一名老者精神一振,道:“来了。”
  众人仰头看去,便见一道幽火自天外穿来,并以惊人之势向着他们所在方向冲来,尽管台下之人个个都是骇的面无人色,可却都是死死站在原地,并无一人敢于离开。
  那幽火猛地砸在供台之上,但诡异的是,期间并没有任何碰撞响动传出,法坛也未有任何破损,随后一名身着幽色道袍的年轻道人自里显身出来,随着其人到来,一股晦涩气机也是笼罩而下。
  老者掀袍跪下,大声道:“恭迎上使。”
  他身后一众人等也是一齐跪下。
  那年轻道人看了看四周,露出满意之色,道:“你等做得不错,都起来吧。”
  “多谢上使。”
  那老者再是恭敬一拜,这才站起。
  那年轻道人要想说什么,忽然一转身,往地底之下看了一眼,老者道:“上使?可是发现了什么?”
  过有一会儿,年轻道人收回目光,挥了挥手,道:“无碍,当是哪个漏网之鱼在窥看我这处,由得其去,越是转运功法,越会被心魔寻到,其人当已是离死不远。”
  老者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年轻道人言:“你似有话要说?”
  老者道:“小人有一事不解,这心魔之法,乃自修道人心中而发,世上若无修道人,岂非再无心魔?”
  年轻道人意味深长道:“我辈亦修道人,世上不会有修道之人。”
  老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微微一变。
  年轻道人看向四周,道:“你等可是准备好了么?法仪过后,你等便是我麾下族人了。”
  老者听得此言,立时激动起来,把一些顾虑都是抛在脑后,道:“我等已按上使要求,摆下供案祭品,只等上使前来主持。”
  年轻道人道:“甚好。”他走到祭坛四个莲座之前,恭敬一拜,在众人惊异目光之下,那莲座之上便就浮出四尊魔像。
  年轻道人拜了几拜之后,言道:“这法台之上供奉的乃是四位魔主,各具不可思议之能,乃是我辈一切伟力之源头,你等若要获取神通,便需专注膜拜其中一位,若得回应,便可得了好处。”
  老者看去,发现这四位魔主表面看去都是一般,可自己偏偏能分辨出不同,尤其是那首位那一尊,只望一眼,就觉意识昏沉,好似就要被吞了进去,他心下一动,道:“敢问上使,这第一位魔主如何称呼?”
  年轻道人神情一凝,似也有些忌惮道:“这首上一位乃是赤周魔主,乃是天地间第一位魔主,身具不可以思议之威能,不过你却要想好了,这位魔主甚少回应信众,你便得了什么神通,也只能靠自家修行。”
  老者本来还有些犹豫,但听得这番说辞,却是反而坚定了心意,道:“多谢上使者提醒,小人记下了。”
  他来至那魔像之前,恭敬跪下叩首,并按照吩咐,不多时,就感觉有无数莫名之物涌入身躯之中,仿佛沉浸在炉火之中,身躯乃至神魂在被不断淬炼。
  不知过去多久,他站了起来,却已是恢复年轻之时的样貌。
  那年轻道人打量他一眼,呵呵一笑,打个稽首,道:“恭喜这位道友入我门庭。”


第一百一十八章 转见虚空寄莫名
  张衍本在持坐之中,却是心中泛起一丝感应,尽管极其之微小,可他能察觉到,其来源当与域外魔物有关,故是起意一察,顷刻之间,便就知晓了事机原委。
  至今为止,迟尧等人为了侵占虚空元海,使之变化可为魔物存身的地界,先后派出了数十名弟子出去。只是他们自己虽是身具伟力,可却没有完整修行之法,也就是说,门下这些弟子并无法按部就班修炼上来,这是极缺的一环,需得门下自家去填补上来。
  既然从魔主身上无法取到这些,那就必须从外吸取长处,所以每一个人所选择的精修道途都是不同。
  比如玉悦天这个这一个年轻道人,其名唤作任晟,乃是继挐首之后成就的第八名弟子,因他与修习根本上乘经的异类最多,所以也是从中汲取了些许长处。
  只是眼前看来,根本上乘经是无法通过膜拜天尊获得伟力的,唯有通过虔心念诵上乘经文,使得心神气感通,才可精修入门,不过此经文除了无法直入真阳,其实也算得上是一门相当上乘的功法了,任晟并无法全然照搬,这才只能截取了其中可以运用的一部分,走上了膜拜魔主这一条路。
  对此迟尧等人也是乐见其成,门下弟子所开教门枝脉越多,他们越能从中获益,并藉此完善道法,所以每感得有人对自己膜拜,若见是可造之材,多半会给予回应。
  而那老者此次膜拜张虽也获得了回应,可情况却有所不同,因这其实并非张衍主动赐予的。
  张衍始终在留神关注魔众道法的变化,可哪怕只是一点倾注,也是蕴含着莫大伟力,而一旦以正确的方法呼唤膜拜,只要足够心诚,那游散在外的气机就会自发回应关注,其便就会得去些许好处,这正如汪洋大海哪怕只是漏出一点,都可以令小河沟渠为之满溢一般。
  张衍此时在真正留意到后,他沉思了一下,眼下先天妖魔和域外天魔把根本之地都是设在了虚空元海之内,这注定双方必然是有所冲突的,只是此中也不免会将人身修士牵扯入内,面对这等情形,他觉得也是有必要留下一枚棋子,于是意念一动,便又送了一篇功法过去。
  那老者见自己恢复了年轻样貌,不觉惊喜不已,可他同时感觉到,自己并非是人身了,而是完完全全变化为了另一种东西,也就是此界修道人口中所言的天外魔物。
  他突然间对天地之内四处充斥的灵机极为厌恶,反而法坛之上那些团聚起来的莫名气机让他觉得十分亲近。
  任晟关切问道:“不知道友可曾获得什么神通么?”
  只是伟力加身,这不算什么,几乎每一个人在第一次膜拜魔主后都会获得一些好处,这不管你是膜拜哪一位都一样,获得伟力多寡只关乎你有多少诚心。
  不过区别是膜拜迟尧三位魔主之人或多或少会得有一二门神通,而迄今为止,从赤周魔主那里得来好处的,却是一个也没有。
  那老者闻言,试着一转法力,顿有一幽色光华如日阳般照出,只是一瞬之间,法坛之上所有莫名之物尽都被他吞纳进来,再无涓滴存在。
  任晟神情一变,承载他们存在的便是这些莫名之物,但虚空之中无碍,可在灵机满溢的天地之内却是不同了,对他们这驻世之身而言无疑大毒之物。他忙是取出一座小鼎来,随后心中默念恒景魔主之名,不多时,就另有莫名之物隔空而来,堪堪将此处方才失去的空白填补了回来。
  老者这时才察觉到了不妥,忙是停下运转,可只片刻之间,他就觉得身躯之内的法力骤然提升了一截,不觉狂喜。
  任晟露出一丝羡慕之色,面前这一位无疑是引得赤周魔主注视了,不然哪得这般造化?
  而且这神通无疑十分有用,吞引莫名之物比旁人快上数十倍,可以想象,其无论法力还是修行之速都将远远凌驾于同辈之上,或许用不了多久,这一位便将与他地位齐平了。
  他想了一想,拿过供案之上一份之前不屑一顾的名册,看向最上面一排,见是“万常毅”这个名姓高高在上,便就暗暗将之记下。
  此时台下那些人见得果是能通过法仪成就域外魔物,也是心头火热,一个个迫不及待想要上来膜拜。
  万常毅见得此景,哈哈一笑,道:“诸位道友也请上来完成法仪。”
  底下立刻上来了十余人,他们也是看到了,方才那老者膜拜的乃是赤周魔主,方才获得了这般好处,以后他们这些人无疑将是同在一处做事,既然如此,他们也不必要去选择其他魔主,那样反而会生出不便。只是这里边仍有一些问题,所以有人传言了几句过来。
  万常毅一听,沉吟一下,便朝任晟打个稽首,道:“不知上使膜拜的是哪一位魔主?”
  任晟道:“我膜拜的乃是恒景魔主,”他似清楚这些人在顾忌什么,笑了一下,“道友不必多想,诸位无论膜拜哪一位魔主都无有关系,哪怕改换门庭也不是什么大事。”
  万常毅惊异道:“改换门庭亦可么?”要是拜师之后,再乱投师门那可是欺师灭祖,那绝然不是什么小事。
  任晟无所谓道:“只要魔主无有上谕,那皆是无有关系的,只是未免气机冲撞,一载之内至多只能改换一次。”
  众人听得他这般说,心中也便没了顾虑,都是上来一个个膜拜,未有多久,俱是一个个化变为魔身,但是其中却没有一个如万常毅那般得有神通,许多人不免有些失望。
  任晟道:“诸位不必沮丧,如万道友这般,立刻得了神通的,那是足够心诚,下来十载之内,每一年都有一次获取神通的机会,便是不得,也可从他处修习得来,我便先传诸位一个秘法。”他说话之间,包括万常毅在内,所有人都觉心中骤然浮现一篇法诀。
  众人看下来后,惊讶发现这竟是那御使心魔之法,并很快察觉到了这里好处,心魔对修道人来说是大害,可对他们来说却是一体同源之物,不但不需要提防修道人此中侵害,反而可以反过来使其等为自己所用。
  万常毅打个稽首,道:“多谢上使此法。”
  任晟一挥袍袖,道:“日后我与诸位便是同道了,无需这般客气了,待诸位道友将此界占下之后,那些妖物察觉到信众损失,必会来前来查验,到时必有一场大战,诸位需得尽早提升实力才是。”
  布须天,山海界。
  停仙山半山腰处,岑骁正抠着石壁缝隙及突起之处,沿着近乎垂直的峭壁努力往上攀爬。离月中之期还差五日,不过要到峰顶,不是一天两天之事,故他早早往出发了。
  随着他攀登至高处,山风也是渐大,吹得他衣物紧紧贴着身躯,不过包括这山脉在内,方圆十数万里皆被法阵所笼罩,不再是原来北天雪地,而是有那四季之变。
  此时正好处于夏时,再加上他也算是步入了修行门径,非但不觉寒冷,反而感觉十分凉爽。
  不久之后,他来至一个勉强可以立足的平台之上,回望一眼,此时夜色已然降临,依稀可见漫天星斗,他拔出一把小刀,将四周坚韧藤蔓清理了一下,把容身地界又扩大了一些,恰好可以埋进半个身躯,于是盘膝坐下,看着上空皎月,凝神吐纳起来,不知不觉就入至定中。
  待他再度醒觉过来时,一夜竟已是过去,此刻正是晓日渐醒,金乌欲吐之时,他伸了伸胳膊腿脚,吸了几口气,返身继续往上攀爬。
  下来几天内,他白日攀山,夜晚则在山壁之上凿出藏身之地,如此用了四天,终是到达了峰顶,这里本被白雾笼罩,可随着他到来,却好若解开了一层面纱,俱是退去,露出了一座座静丽别致的亭台楼阁。
  他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一切,忽然有灵光闪过,一个矮矮胖胖的老道人出现在面前,对他一礼,问道:“可是岑骁郎君?”
  岑骁好奇地看着这个眼前尚无有自己高的老道一眼,他对其回有一礼,道:“是我。”
  老道呵呵一笑,道:“小老儿乃是此地阵灵,为郎君看守此地,还有一日上尊方才到来,郎君登上山来,想是耗力不小,还请入内安坐,用些水食。”
  岑骁摸了摸瘪塌塌的肚腹,也是点了点头。他攀山时为了减轻负担,算起来已有五日未进水食了,就算是九城后裔,又得上法,可还未到辟谷之地,先前不觉如何,现在心情一松,却是又渴又饿。
  老道请了他入内,并奉上满满一桌蔬果清水。
  岑晓谢过之后,饱食了一顿,休歇有一夜之后,到了第二日,已是精神奕奕,完全恢复了过来,他也不四处乱晃,规规矩矩站在一处石台上等候,待得朝阳初生,便有一道清光洞破重云,自天穹之上落下,只见一个大袖飘飘,丰神俊洒的玄袍道人自里显身出来,他眼前一亮,跳下石台,上前恭敬一拜,用清脆童音高声道:“弟子拜见师父。”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另起奉祭乱天机
  张衍到来之后,先是检视了下岑骁气机,知晓这弟子这些时日来非但未曾懈怠,反而很是努力,他欣然点首道:“修行之道,一张一弛,徒儿不必急于求成,如今筑好根基方是紧要,你需记在心中了。”
  岑骁认真回道:“徒儿记住了。”
  他现在修行之时,会有前世记忆浮现出来相辅,有这等好处,修行起来已是凌驾于同辈之上了。
  只是碍于这副身体尚是年幼,有许多东西却不是这个年纪可以去探究的,譬如一些玄妙法诀只要转上一念,就会觉得头晕眼花,四肢无力,显然这就是根基不足,精气消耗过甚之故,故而眼下只能一步步来过,若不将之打牢,那么往后修行也休想快得起来。
  张衍再交代了几句后,就由得分身在这里教授弟子,自己意识则是转回正身之中。
  大约一月之后,那将各门各派拟定的神位人选却是呈送了上来。
  张衍翻看看了下来,绝大多数门派都是从门中荐举了弟子上来,唯有少清派不曾如此做。这却不出他预料,少清派每一名弟子都是千挑万选出来,且除却手中之剑,他们也从来不在乎什么身外之物,神位这等无望道途的物事他们是断然不会选择的,不过即便如此,这里名额也有他派填补,并未缺得一个。
  他见无有什么疏漏,就一挥袖,就将此名册送去穹霄天中,自己则是至入定中,继续观想太玄真法。
  忽忽一晃,就是十载过去。
  昆始洲陆上,人道各部落经过二十余载生息繁衍,已是逐渐壮大起来。
  强盛部落开始逐渐吞并周围弱小部族,而由于周外异类妖魔太多,残酷的厮杀内耗都不为诸方所接受,所以多是通过礼战来压服对手。
  通常而言,双方约定时辰及交战之地,而后部落首领选中壮卒千人摆开阵势,此一战下来,输者献上刀弓长矛及五谷之种,并削去原来部落名号,表示恭顺归附。赢者赐下一领甲胄、一套旗帜华服,以示庇护接纳。
  通过这等方式,人道疆域之内,渐渐涌现出了百余个强盛部落。这些部落并非不想继续壮大,然而昆始洲陆疆域太过广大,彼此之间又相距极远,如今这等规模,已是扩展到了极点。
  这等时候,一些修行之法也是逐渐流传起来,不过也只是最为粗浅的吐纳之术,所以作用也仅只限于让人身强力壮,并无什么神通异象,且因其中需要用不到不少珍贵草药,是以只有部落上层才能长期不断的维持下去。
  对于人道这里诸般变化,同在布须天的白微、陆离二妖一直在留意观察,但是越看,越觉得不能容许人道这么顺利繁衍下去。
  白微言道:“人道逐渐兴盛,我料用不了许久,便有王朝兴立,到时人道天尊遣弟子下界传法,修道之人必定会源源不断涌现出来,我辈愈加没有机会,故需得想办法稍作阻遏了。”
  陆离道:“不知广胜天尊有何办法,按那约议,凡人道所在,我等皆需回避,恐无法插手其中。况且现在域外天魔步步紧逼,我也无有余力顾及这里。”
  白微道:“以往却也无从下手,不过如今天赐良机,”他伸手一指。“至观天尊且看那一处。”
  陆离望了过去,见其所指对象,却是一些类人栖居之地。
  此辈乃是生人与异类所生,但并不认为自己是人,反还时不时侵入生人部族之中掳掠妇孺为食。
  人道诸部在逐渐复振同时,有感此辈威胁,便对这些类人部族发起了征战,因有诸神守御,便算是败战也能很快重整旗鼓。
  而类人部族便就不同了,只要败得一次,就是伤筋动骨,在吃了不少亏后,多是不得不迁徙离开,还有一些则是投靠了一些异类妖魔。
  但有小部分不被接纳的,竟是转而效仿膜拜神明,只是以肇恒为首的神祇受人道供奉,自不会去理睬,虚空之中多数真阳大能残余气机早被转挪而去,便残留一些,也非是他们可以触及的,故是并无任何回应。
  陆离在见得这些之后,若有所思道:“广胜天尊是想从此辈身上下手么?”
  白微道:“人道天尊设那外神之法扶植人道,那我辈也可加以利用。”
  他伸手一拿,自虚空之中摄来一股气机,照着那类人部族思所想,霎时筑就一尊神明出来,并往昆始洲陆上投入了进去,此尊神明现下还是无觉无识,唯有得人呼喊膜拜才会醒觉过来,而他未曾去主动指使这些神明做什么,所以此神便与人道为敌,也算不到他头上来。
  陆离一察就知,眼下昆始洲陆上除了人道疆域周围部族外,再无人膜拜神祇了,而人道部落自有信奉,所以方才投下去这一尊十有八九会被某一个类人部族唤醒。
  他低头一思,道:“可是人道十万神明相护,我就算投下去一二神尊,又能如何?”
  白微一笑,稍作观想,就有一只小鼎出现,他伸手上去,将之托住,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只要此辈有得此物,收取强横生灵精魄,那便可以生造出神明。”
  说完之后,他一振衣袖,这小鼎轰然破碎,化作千千万万,往布须天中投了进去。
  陆离目光随之看了去,见那碎块在穿过虚宇时如受撞击,再是碎裂一次,但每一枚碎片,哪怕是变成了最为细小的碎砾,到了最后,都会单独变化为一个小鼎。
  这法等器因是沾染了他们二人的气机,一旦落在土著生灵处,只要持拿一尊在手,就可借此接引一些异类死后的精魄,并用以之聚炼为念想之中的神明。
  这虽无法与那些以真阳残落气机塑造的神明相比,至多只能称之为草头神,但胜在可以源源不断造了出来,甚至可以吞纳其余生灵精魄提升神通威能,这却足够给人道找些麻烦,拖累其前行势头了。
  他想了一想,觉得这其中似还缺了什么,便道:“我等还可人道疆域传下造神渡神之法,这便是流传了过去,人道元尊也抓拿不到我等把柄。”说话之间,他也是朝下一指,便有一道符诏飞下,随后隐没于布须天内。
  白微点首道:“如此可将人道兴复之势稍稍阻碍了。”
  虚空元海,无空荒界。
  自邓章、殷平二人占据了此地之后,这里便成了无情道众居所,只是与别处仙家居处不同,此间望去一片荒芜,寸草不生,地表之上只有光秃秃的岩石,天上则是高挂一盏刺目烈阳,此界天本是一片昏暗空寂,这天日乃是二人到来之后方才施以一点真火点亮。
  只是此物这并未使得这里情形好上半分,反而还更为恶劣,白日酷热能化金融铁,夜晚幽冷可冻裂山石。其中还有有磨尽血肉的狂风时不时袭来。可便是这般酷烈的地界,平原之上却是端坐着上千名修士,努力从地底之下艰难汲取出一丝丝灵机打磨锻炼自身。
  这时天空突然一黯,忽有一枚铁牌落下。
  为首一个道人目光如电,立刻拿入手中,望了一望,就转头看去,对着一个样貌年轻道者言道:“袁上真,道尊相唤,你可速去。”
  那年轻道者一听,沉稳站起,对其一拜,随后遁光往天中一处陨星飞去,而其余诸人俱雕塑一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对此都是视若未见。
  袁姓真人飞入虚天之后,便见四处有一串串漂浮陨星,在其上方,无数形如力士的金人在那里堆石垒土,修筑宫观,此是在为将来收录进来的弟子筑造洞府宫室,只是若无必要,无情道众从来不用仆役,日常俗事,全是交由以这些金石塑造的巨人。
  他很快将这些甩在身后,并朝着一个方向穿渡,在经行亿万里虚空后,突然身躯一震,仿佛撞破一层气膜,随后便来至一处空旷界天之内。
  这里头顶无尽晦暗,下面乃是平整光滑的石板,一直铺伸到视界尽头,到了这里,似一身功行都不能动用,他只能举步向前。
  不知走了多久之后,便见两名道人坐于蒲团之上,他忙是一拜,“弟子袁震,拜见两位道尊。”
  邓章道:“袁震,今朝唤你来此,是要委你一事,无情道众妄动天机,如今愈发肆无忌惮,需你去往布须天扭转变数。”
  袁震听了心头一跳,忙是一躬身,道:“非弟子推诿,只恐力不能及。”
  殷平道:“此回非要你有情道众相争,而是设法坏了此辈外神之法。”
  方才白微二人演化外神,也是让他们察觉到了,这令他们十分厌恶,在他们看来,有情道众只会一味造出无端因果,却根本不会去想办法收拾,到了无数因果纠缠在一起时,连他们也会被一并卷入,原来该有的机缘也会消失不见,这怎么也无法忍耐下去,故是要想办法将之破坏肃清。
  袁震听得不是直接对抗有情道众,这才觉得几分把握,便道:“弟子领命。”
  殷平这时道:“记得你当年也是随我等见过成昌子的?”
  袁震小心回道:“弟子当年随三位道尊出行,有幸见过成昌道尊一面。”
  邓章投下一面牌符,道:“这位成昌曾在布须天中留下些许物事,对我辈极为有用,你去到此处之后,凭此物设法将之取出,不必急着交来,留在身侧便可,我等若见机会,自会前来取拿。”顿了一顿,他又言:“那周还元玉你也需设法留意,若见线索,速来报我。”


第一百二十章 人道初复王气生
  穹霄天内,旦易坐于金莲之上,正自祭炼手中法器,他正入神之时,却忽感一阵异样,便起意观去,却见一团微弱灵光自虚空元海而来,入至布须天中,并往昆始洲陆落去。
  他稍作推算,便知其来历,不过没有前去阻止,望了一眼其落去所在,便起神意与张衍等人传言道:“而今诸方势力俱是入场,因果纠缠更甚,离周还元玉现身之日定然不远了。”
  乙道人言道:“异类妖魔必不会坐视人道奋起,或会横加阻碍,这因果缠结之下,必起大劫,此当是人道第三纪历之下第一争,但若得过去,当就有大还报。”
  傅青名则道:“人道而今看去势盛,实则未得浑一,不过散沙一盘,当可扶持一合适部族,为那人道正统,如此方可盟合诸部,力聚一处。”
  旦易起袖一拨,如水光荡开,神意之中现出人道疆域,他指着一处百万人的聚落言道:“诸位道友请观,此是玉部,在人道五大部中排位最末,兵甲人口最少,但人心凝聚,数年之后,当有王气涌现。”
  人道如今最强盛的五个部落,在崛起过程中或多或少都是依靠了神明庇佑,多数对其渐渐产生了依赖,甚至视自己为神明子嗣,便是智氏多次试图淡化都无有用处,因为这等影响和帮助是切切实实的,而且没了神明,这些部族确也无法抵挡那些异类精怪的异术神通。
  但是唯独玉部不同,其是唯一个不崇慕神明,只信奉自己手中兵戈甲胄的大部落,之所以这般,那是因为最早的智氏部族便是玉部的前身之一,智氏族人也在上层占据了一定数目,只敬天地及四位造世道尊。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原因,在玉部旧址之下,埋有一座自上古流传下来的碎玉堆,通过一定仪式,部落巫祭能从中汲取到些许神异之能,故在未得神明帮衬之时,其就一直在与异类对抗之中不落下风,外神到来,不过锦上添花,自不会去盲目崇信。
  张衍这时一转法力,起得神意观望,见那未来十数年中,人道诸部落即将展开第一次内争,虽有不少丁口损失,但长远看来,却有好处,因为面对即将到来的异类凶怪的反扑,若不将内部所有力量整合起来,想要与之对抗是极其困难的,甚至崩散为之前那等部落散居的情形也是有可能。
  玉部潜力最大,其部落法度不但最为合他们几人心意,且下来几年内也的确会有王气生出。
  可这里面也透着一股不稳。
  玉部因很少请动神明相助,两者关系非但不融洽,反而极为疏远,这与其余部落绝然不同,或会一上来就遭受诸部敌视,若是坚持不下来,便很可能因此覆灭。
  他思索一下,便言道:“未来多变,下来数十载,异类精怪有神通者当能看出征兆,此辈定当会动以手段,不令人主顺利降世,需要有所防备。”
  旦易一想,也是点头表示同意,若无外力帮衬,玉部凭着智氏谋划,有极大可能击败其余部落,可要是有妖魔精怪在暗地里掺上一手,那就难说得很了。
  他沉吟道:“只眼下天时未到,派遣修道人下去,却是早结因果,与长远不利。”
  他曾反复推算未来,修道人最合适的切入时机,就是等那人主统合诸部之后,虽然距此已然不远,至多也就百数载,可在此之前,却还不宜出手。
  乙道人言:“此事却也简单,赠以此部法器相护便可,若此部不能安然度过,其余诸部下来百年之内,也将陆续有人杰落生,届时另择人主便好。”
  旦易言道:“这般也好。”
  张衍与傅青名也无反对之见。
  四人定下之后,便按照此施为。
  只是他们身为真阳大能,自不会直接赐以法器,这般因果牵扯太大,绝不是此刻区区一个部落可以承受的,故仍是传祭炼之法传于与智氏族人梦中,令其自行筑造。
  而在人道诸部渐渐兴复之时,原本被那些击退的异类乃至类人部族也是在发生着变化。
  哲婪部,此是位于人道疆域之西的一个异类部族,此辈自第二纪历以来,一直侵压人道部落,只是随着十万外神到来,人道势力大增,两者间随后发生了百余次规模较大的征战,多数都是以哲婪部落败收场,不得不往西地深处迁移,最后在一处贫瘠盆地之内定居下来。
  某日一名部族卒士在追围捕巨怪时发现了一尊半人身高下的白鼎,足有万钧之重,因部族之中金铁稀少,故是将呈送了上来。
  哲婪部首领得了此物后,请教了族中祭祀,因感其中有一种伟力蕴藏,认为是上天所赐,于是摆放在祭坛之上日夜膜拜。
  此物受气机感应,却是慢慢有了异变,在有数月之后,终是发生了异变,自内冒出了出来一头蛛身人面的怪物,此与哲婪部意想之中的神明十分相似,且一出来就有身具伟力神通,在下来数十年中,随着部落祭拜更为虔诚,这神明威能也是愈发强横起来。
  此刻若有人自上观望,可以见得,不但是哲婪部,周围大大小小曾被人道部族击退或者本是毫无关系部落,俱在各种外力及因果推动之下,冒出了一尊尊土著神明。
  西南一处荒漠之上,矗立着一座石城遗迹,袁震立在一根断柱之上,对着几个蚀文皱眉不已。
  这已是他来至昆始洲陆上第三十个年头了。
  第一纪历时,由于昆始洲陆得无数修道人落驻,灵机繁盛不说,处处山明水秀,风光旖旎,犹如人间仙境,可如今行走下来,却是一副蛮荒景象,且到处都是古怪凶横的生灵,有些连他也是不敢招惹,故是用了十载才找到了这处成昌子留下的这座遗府。
  可他用了邓章赐下的那枚牌符,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
  他正冥思苦想之时,忽听得隆隆之声过来,便腾身一纵,上至云中,往声来之处看去。见得一个百丈高的巨人正赤足在荒原之上行走,其上身赤裸,腰间围着怪兽皮毛,扛着粗陋木棒,只是两眼之中透出几分智慧,看得出与那些蛮野之辈不同。
  他一出现,那巨人也是有感,仰天看来,随后却是放下了那木棒,大声招呼道:“上面不知是哪一位巫祭?”
  袁震颇感惊奇,对方既是知礼能言,那自不能以野兽视之,至于将他认为巫祭,倒也不奇,除了那些天生神通的妖物精怪,如今各部落之中,有点神异手段的,大多都是此辈。
  他打个稽首,道:“贫道姓袁,乃此地炼气士,不知尊驾如何称呼?又为何到此?”
  那巨人肃然起敬道:“原来是一位修行法主,失敬了,我名‘嶂生’,本乃是山中一头浑噩巨怪,只因在西南之地听异人传下一篇‘地源经’,得此开悟,如今听闻东地部落招募神通之士,并供奉血食修行之用,故是想着前去投奔。”
  “地源经?”
  袁震一怔,据他所知,因人道未兴,有情道众如今还并未开始传道,至于对方会否得了上古哪个宗派传承,那是不可能之事,不识蚀文,又哪里去学得这些?
  他再是问了几句,又仔细查看了一下对方气机,却是能够判断,其人所学“地源经”,多半是从先天妖魔的“根本上乘经”中分化出来的,是以连言语做派,也近似于修道人。
  他心念一转,自思这里再等下去,也不知道多久才会有结果,这次倒是一个机会,不如就按照两名道尊此前关照,先是设法请教那些搅乱天机的外神,想到这里,他做出一副极有兴趣的模样,开口言道:“哦,还要这等事,不知在下可能同行否?”
  嶂生爽快道:“我一人要横穿荒漠,想要遇到不少未曾开智的妖魔凶物,袁法主愿意同行,那是最好不过。”
  袁震心下好笑,此人自身也是一个巨怪,现下学了道法,却是视原来同类为禽兽了,但同时也暗暗警惕,世上异类无数,先天妖魔要是把靠根本经就能将之点化,那未来还不知道要多少变数,最好早些铲除为妙。
  他先是告罪一声,用了半个时辰,在此留下一个转挪法坛,随后便与嶂生一同上路,向东行进。
  袁震有飞遁之法,多携得一人也不是什么难事,还可以避开地陆之上许多凶物,两人只用了月余时日便就到了一个招揽神通异士的异类部落之中。
  到得此地时,方才发现,在他们之前,早已有不少得了传法的精怪妖物到来这里,不止如此,还有身怀神通的土著生灵不断往此处赶来,此辈或是留在此地,或是去往其他部落投奔。
  袁震能够判断出来,这些精怪异类的胃口着实不小,仅凭这些个部落绝无法供奉如此多的血食,是以不出意外的话,一场大战即将爆发,而此回所要攻伐的对象,却是更为东方的人道诸部。
  两人在此地安顿下来后,部落每日好吃好喝的招待,袁震也是趁此机会见得到了此间供奉的外神,其乃是一个半人半虎的怪物,气机虽是驳杂不堪,但是寄托此部落子民在信奉之上,故是部落不亡,其也不会灭去。
  他心下暗忖道:“当真是天赐良机,若是寻常时候,我还不好大肆杀戮,这回正可趁此两方交战之际,趁势清剿这些搅乱天机的外神!”


第一百二十一章 逐妖平怪定气数
  三十年前,玉部智氏之人靠着梦中得来的筑器之法,造出了三尊巨鼓,十八大鼓,三十六小鼓,每回上阵敲动,多能破去神异,降平风雨。
  藉此神物,又倚仗兵戈犀利,玉部在绵延十载的人道内争中接连败降其余四大部落,并取得终胜。
  此一战之后,玉部势力大增,于是挟势在隆山之上会盟诸部,杀牲歃血、告誓天地,并立柱刻书以记。
  自此,诸部共尊玉部为盟主,经过十余年休养,便在其号令之下积极向外拓展征伐,这使得原本就在人道诸部打击之下日渐衰落的异类部族更是难以承受,不得不选择抱团对抗。
  时至今朝,异类诸部也是到了不得不拼死一搏的地步。
  袁震在帐篷之中调息有一夜之后,将剩余下来的紫清大药收起,随后掀帘走了出来。
  似他所居这等大帐,约有二十围,高三丈,上有纯金相镇,也只有身怀神通异术之人方可居宿,不过异类愚蛮,也搞不清楚他们彼此之间的神通大小,只是划归一处。
  事实以他修为,除了与他一同到来的嶂生,周围上百个聚集起来的部落中,也仅有两三人可以比较。
  他来至一处石台边缘,自高处往下望去,这处部落大约有十余万异类部民,而再往远处去,类似聚集在此的部落还有十来个,此辈大多数都是幕天席地,不做沐洗,毛发与泥血结缠,又性喜生食,只比野兽稍好一些,聚在一处时可谓浊气熏天。
  而他只是漠然看着,修为到他这等地步,外气难侵,生灵若不得伟力神通,在他眼里也无有什么分别,此刻他关心的只是那些异类神明所在。
  正查看之时,忽听得隆隆声响,却是嶂生迈步走了过来,其此刻已是将身躯变化为一丈大小,在个个体躯庞大异类聚落中,反而不怎么起眼。
  他一来便就是一通抱怨,道:“袁法主,此处虽是吃喝不愁,可整日窝着不动,连一身筋骨也是懒散了。”
  袁震劝慰了他几句,待要回去帐中修持之时,却似感觉到了什么,一转头,往天边看去,只见东方地平之上有一线白芒浮动,隐隐现兵戈之气,当是有大军将至,可再想看清楚一点时,却见天云之中有清气如华盖相遮,知是被人以神通遮去。
  他不由一眯眼,道:“道友莫要焦躁,此处恐怕安稳不了多久了,大战将至,至多再有十来日,便见分晓。”
  如他所料,不过九天之后,由三十万壮卒组成的人道诸部联盟背对着初升朝阳,陆续出现在了水河对岸,初到之日,金鼓动天,喝声如雷。
  袁震站在高地望去,见人道部族阵中,浩浩王气冲天而起,显见人心凝聚,势若坚城,反观异类诸部这里,因并无共主,只有一片噪声鼓沸。
  他摇了摇头,凭此辈根本难以抵挡人道崛之势?自己还不如找机会多灭去一些外神。
  他在避入虚地之前,已然是斩去了躯壳,光以神通手段而言,随手之间就可扫平敌我两方所有生灵,只是人道诸部头上有四位道尊,恐怕他还曾来得及做此事,只这念头一起,就会被从现世之内抹去不见。
  而异类部族这里同样也是如此,其背后实际是两名有妖魔道尊在推动,说不定域外魔主在里推了一把。他若只做点小动作还好,要是敢明目张胆坏事,就算邓章、殷平二人也救不了他。
  其实此刻不止是他,所有神通法力达到他这一层次的异类妖物俱是不敢对凡人下手,因为其等能感到头顶之上有一股伟力笼罩,若敢有这等动作,恐怕下一刻就会灰飞烟灭。
  所以此辈所要面对的对手,也仅只是人道诸神,只要击败了后者,那么人道诸部失了庇佑,也就不足为虑了。
  就在这时,忽见身后有道道虹光纵起,却是异类部落之中的土著神灵及身具大法力的精怪忍耐不住,率先准备动手了。
  嶂生兴奋不已,对袁震招呼一声,不待他回应,便就腾身冲上天穹。
  袁震冷冷一笑,身影却是渐渐隐去不见。
  人道诸部上方,神主肇恒站在金舟之上,身旁站立数千神众。
  他知此战涉及人道崛起,连四位道尊都是较为重视,自己这边必须帮人道诸部挡住那些能够飞天遁地,移山倒海的异类,故此回在他诏令之下,而今凡是得授品级的神祇无一遗漏,俱是到来。
  不过他很清楚这等神明之战一时能无法分出胜负,要是真正神通之斗,通常要延续数年,而实际上只要人道诸部取得胜利,那么这一战就能有个结果了。
  所以此时只要挡住了那些有身具神通大能的异类精怪及土著神明便可,并非一定要将之剿灭,需知他身边这些神众乃是诸神精华之所在,要是损失太重,他也承受不起。
  此时负责遥望敌势的驾前司马回身一躬,言道:“主上,对面那些土著神祇已是向我这处过来了。”
  肇恒目望过去,神情无比沉着,过一会儿后,他冷静言道:“不必与之正战,先守再攻,挫其锐气便可。”
  此令一下,众神轰然应是,无数光华亮起,云筏飞舟之上冲起一道道阵法禁光,将他们所占据的地界都是笼罩进去。
  同一时刻,玄渊天内,张衍此刻坐于法座之上,目望两方交战之地,此刻不但是他,现世之内所有真阳大能皆在注视着这场争斗。
  虽是凡人之间征战,可实际上这里面牵扯到了诸方势力的交锋,只不过如今在和议约束之下不再是直接交手,而是以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在此另决胜负而已。
  地表之上,人道诸部与异类部族隔着河岸两阵对峙,没有去顾忌其余战场,事实上神明大能之争以肉体凡胎也根本望之不见,只能见得天穹之上气光动荡,异象纷呈。
  在人道诸部先是用了几日做了一些休整,在到达第七天后,便率先发动进攻,先是召集诸部巫祭,以泥石阻断面前河流,随后为旌旗鼓声为号,三十万人依次展开,排成一道道横线,陆续渡河而来。
  异类诸部这也部落下风,有上千名身披羽衣的巫祭站了出来,念诵咒文,大声祈天,未有多时,原之上顿时飞沙走石,狂风呼啸,一股朝着人道阵中卷去。
  人道诸部早有准备,一声鼓响,自阵中推出上百木楼高台,在此之上接连撑起百余面旌旗,每一面都是高大百丈,自地表望去,几是穿插入天。
  旗面之上绣有一条条玄色龙蛟,此时被风一卷,这些龙蛟眸眼俱亮,身躯摆动,仿佛活了过来,那狂风一到,纷纷顿止,所携沙土俱是掉落下来,顷刻没过脚踝。
  单此只是开始而已,随着对面巫祭再次念咒,不知哪里涌来一团团迷雾,浓浊之极,所有人都觉的周围人影变得若隐若现,仔细倾听,周围传来阵阵夹杂有鬼哭狼嚎之音。
  这般情形若是持续下去,那么势必人心惶惶,士气涣散,再难保持军阵。
  人道诸部立刻做出应对,从阵出站出一名英气勃发的戎装少女,拿出一面打磨光滑的铜镜,对空一照,轰然洞破迷雾,接引烈阳照下,不久之后,所有雾气俱被驱散干净。
  在真正交战之前,异类部族也懂得要尽量打击人道诸部落的士气,故是迷雾虽被破去,可紧随其后,此辈又召来有倾天之雨降下。
  这一刻,以两方战场为划分,头顶之上一边是乌云弥补,一边万里晴空。不过没有多久,这暴雨亦被人道诸部破去。
  不过异类手段不止这些,只听得一声唿哨之声,此辈阵之中一片密密麻麻的黑点浮起,却是一个个长有肉翅之人,振翅行至人道诸部头上掷矛投箭,下方阵中顿时传来一片惨叫之声。
  不过其势未能肆虐许久,少顷,听得隆隆之声,人道部落之中牵出一头头背脊光滑,肤色洁白的无角大兽,只是对空一声大吼,此辈顿时筋骨酸软,纷纷自天坠落。
  双方你来我往,白日擂鼓冲阵,夜晚举火而战,如此鏖战有十日夜后,终究是人道诸部上下一心,愈战愈勇,反观异类部族这边,却是气沮势颓,渐渐呈现败象。
  再是数日,异类诸部之中有一部族承受不住损失,先是返身败逃,这一角崩塌,牵连全局,一日之间,数十万异类部卒崩溃逃散。
  这里一败,异类诸神也无心再战,纷纷庇佑信众退去。
  袁震隐在阵中,亲眼见得这一切,心中暗忖道:“人道享有三乾定治之德,如今有四位道尊在上,可谓裹挟大势而来,根本无法从外部撼动,想要重新理顺天机,或许未来只能从内部设法。”
  他深思下来,认为或可召聚失散在洲陆上的人道部落,传授此辈道法,并命其遥奉玉部为尊,讨一个封号,并分化拉拢其余部族,下来积蓄壮大,静候时机,待得人道内部不稳,或是盟主孱弱之后,便可推动其取而代之,那时想做什么,也便容易许多了。
  念至此处,他自觉找到了办法,于是没有再在这里纠缠,深深往人道诸部望有一眼,就一转,化一道遁光,往异类神明败退方向追去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复收故原世清平
  张衍在玄渊天中见得异类诸部败退后,知是人道之势已成。此战过后,人道诸部可谓从随时覆灭的边缘中挣脱了出来,想来距离那真正浑一之日已然不远了。
  他目光又往别处一扫,各方布下的棋子,莫不在落在眼中。
  可他没有阻止之意。
  先前不放得此辈进来,是因人道诸部尚是孱弱,根本难以承受太大风浪,一不小心可能就要族灭,而待得人道兴盛起来后,就无有这等顾虑了。
  且此一回并未见得周还元玉入世,显然这一隅之争还不足以引动此物,要想得见,恐还有需有更多因果纠缠,到时恐怕免不了一场杀劫。
  而入得布须天之人,除了真阳修士,恐怕人人都会牵扯其内。
  他沉思了一下,在他们四人推算之中,百数载后,当可就遣人下去传法,不过考虑未有许多变数,此刻倒已是可以开始着手布置了。
  溟沧派之法,不可随意传授,故他准备传下另一门法诀。
  在洞天之时,他曾造得一门不用灵机便可修持的功法,可以往因道法所限,只能修炼到开脉为止,下来若要攀登上境,仍需依靠灵机。
  自入真阳之后,他也曾试法完善,可几番推演,发现这一门功法似都只能到得洞天为止,到斩却凡蜕这一关,却是无法顺利过去。
  可他分明能感觉到,这里前路实际并未曾断绝,只是差得一丝缘法,所以未能真正完善,或许唯有人道中有人藉此功法修炼到这等地步,方能窥见天机。
  有了这般考虑后,他便起指一点,两枚玉符凝聚凭空凝聚出来,再一挥袖,两道灵光霎时飞去,一道落去虚空元海,还有一道,则往布须天人道部落所在坠去。
  昆始洲陆之上,在远逐异类部族之后,人道诸部落便占据了脚下这片万里沃野,并且还一直把势力推进到了平原最西端。
  这里有一座山脉名唤穹山,乃是南北走向,蜿蜒曲折,有如一条长蛇,最南端深入荒漠,而在北端,山势到了堪堪要入海时倏尔断裂,形成一个百丈落差的大崖,下方留得一个通道,只容十人并行,却是一处天然隘口。
  只要把这出入口守住,那等若关上了一扇门户,后方整个平原都可在其拢抱之内。
  实则这处在千年前还是人道疆土,不过后来被异类部族打了进来,不得不让了出去,玉部原来计议之中,就是打算重新夺回此地,只是本以为要用上几十年时间才能推进到此,可却没想到,最后竟是一战而定。
  在后续诸事处置完毕之后,玉部便召集诸部,祭拜天地及四位道尊,这时恰好天边金光照下,映在祭台之上,众皆认为此乃是吉兆,故定诸部共名为“昭”,而脚下这片平原亦是易名为昭原。
  诸部占据了数倍于之前的疆域,自是需要一定时间消化。不过这些部族从第二纪历存活到如今,明白异类虽是退去,可这片荒陆之中,仍有许多不可预知的危险,故是首先一事,不是耕种放牧,而是分出足够人手,沿着穹山山势兴建城墙烽燧,好牢牢扼守住这处地界。
  当然,世上有许多妖魔异怪是会飞遁的,一些侵扰自是免不了的,当总比原先无险可守、随时随地会被打进腹地来得好。
  而下来一段时日内,随着这一战结果流传出去,有不少弱小的类人部族都是举族过来投靠,其中最为庞大的是逐部,其图腾极为独特,乃是一只血线金虫。
  此部先前也是无意得了一只小鼎,可不知为何,其余部落在膜拜之后,俱有神明显世,可偏偏此部无有,因是迟迟不得神明回应,故是拒绝了异类部族的共击人道诸部的邀请。
  本来异类部族听其回绝之后,是想将此部吞并了,可巫祭占卜之后,却认为攻伐不祥,恐致祸端,这才使得其等逃脱了一劫,但也是因此,并没有参与这一战,所以人道部落之间并不存在任何过节。
  人道诸部落如今人口奇缺,如此多的部落愿意投效,他们也乐得接纳了过来,并将逐部安置在了北方挨近辰海的一处地界上,用其防备水中异族。
  逐部在安顿下来后,依照先前惯例供奉上神,不过这一次与以往不同,不单单宰杀牲口,亦是献祭不少异类部族的俘虏奴隶。
  昆始洲陆某处,张蝉正在飞驰之中。
  这些年里,他始终在追寻先天至宝的下落,可一直寻不见此宝踪迹,因不久前听闻人道诸部与异类部落大战,便就往回赶来,看能否助战。
  就在这个时候,他咦了一声,似是能感觉有人呼喊自己,忙是停了下来,拿了一块玉石出来,掐了一法诀,并循着那感应观去。
  少时,那玉石光滑表面现出一副景象,却是见得一个异类部落膜拜祭祀的场面,而对象却是一用陨星雕琢出来金虫,他一见之下,神色不禁有些古怪。随即揉了揉下巴,自语道:“此辈居然膜拜小爷?也罢,看你等有些眼力,小爷也赐你等一场造化。”
  言毕,他运功片刻,喷出一口精血,洒落半空后,顿时化作无数精致金虫,皆往那处逐部所在之地飞去,随即他仰首一个拔身,就往天中遁走了。
  另一边,某处荒山脚下,随着灿灿清光落下,一头半人半蛛的土著神灵便在哀嚎之中化作飞灰。
  袁震一招手,面无表情的将那道清光收入袖中。
  他一路尾随败退的异类而去,半途之上不断施展手段,竟是接连被他覆灭了数个部落,因信众不存,此辈供奉的土著神明无了根基,俱是被他轻易斩杀。
  这时目光下落,见地上留下了一只小鼎,不由眉关一凝。
  这些时日来,几乎每一个土著神明被杀,都会留下此物,因其上有强横气机留存,他极度怀疑这很可能是出自妖魔道尊之手,但他根本不去确认,要是判断为真,那就是惹上了一场大麻烦。
  颇是忌惮地看了此物几眼,他就远远避去了。
  再是搜索半月,发现所有异类部族都是远远遁逃,难以追觅,也就不再继续,便在一处山头停了下来。
  前些时日,他认为想要解决外神,还要从人道诸部着手,这几天在反复考虑后,脑海中却是有了一个可行思路,便于心中默念,请两位道尊决断。
  然而过去许久,却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叹了一口气,知道两位道尊虽没有明确表态,可但实际上是持了默许之态。
  若是此事未能做成,那么两位道尊必然会放弃他,或是找他人来做此事,或是直接把他开革出门,同时他也会忘却与无情道众相关一切,实际上就是变作另外一人了。
  无情道众门下虽都自称弟子,可却没有一个是两人直传徒弟,只是传下修炼法门而已,这就是为了方便日后斩断因果,对此他也是十分清楚的。可不管如何,既已下定决定,那便不能退缩了。
  他正准备按计行事,目光一瞥,却是无意发现一个巨大身影倒伏在那里,正是那嶂生。
  此刻其看去奄奄一息,因是在与人道主神交战中受了重创。
  他心下一转念,这巨怪实则本事不小,只是修行日短,并不会运用法力罢了,若是将之收服,将来倒也是一个帮手。
  想到这里,他便来至此人身前,查看片刻,便自袖中取出一枚丹药,往下一投,任其化作清气,自其口鼻之中钻入进去。
  过得片刻,嶂生晃了晃脑袋,半坐了起来,见到袁震在旁,惊喜道:“可是袁法主救了我么?”
  袁震道:“正是。”
  嶂生郑重拜谢道:“多谢法主,我欠你一条性命。”
  袁震道:“言重了,不知道友下来欲去何处?”
  嶂生道:“并无去处。”
  袁震道:“既如此,不如随我来如何?”
  嶂生不好意思道:“法主救了我性命,叫我去何处,我便去何处,只是我每日所需血食不少,若不得饱腹,恐没有力气效命。”
  袁震笑道:“我自不会亏待了道友。”
  收服嶂生之后,他先是找了一处地界,布下禁阵,随后让其在此等待,自己则去四面搜索流散在洲陆之上的生人。
  自第二纪历倾天大变之后,人道便一直遭受异类妖物侵害,到了乾兴天历,整个洲陆之上的人口数目合计起来也不过千余万,几近灭亡边缘。
  而今残存在外的,一般都是藏在深山地穴之中苟延残喘,由于此辈无法和那些凶授精怪抗衡,族群根本无法壮大的,若是再这么下去,那么最终都会无声无息消亡在这片洲陆之上。
  袁震这一次用了大半载时日,挪转亿万里地界,所有搜找出来的生人居然还不到千数,这令他很是失望。
  这期间,他也曾打过柎部的主意,毕竟此部落乃是穹山之外最大的人道部落,只可惜这里亦有神祇守护,只要一动手,那必被诸神察觉,故只能无奈放弃,最后只带着身边这千余人往原先定好的驻地返回。


第一百二十三章 甘露洗玉含清丹,天河流裳仙影从
  北天寒渊,昭幽洞府,凌波小界。
  刘雁依银环束发,一身白衣,眸光收敛,端坐于玉莲之上,座下乃是一泓平净清池。
  她在此闭关已近五百载。
  因得上法传授,再兼自身心性根底皆属上乘,如此长久修行下来,无论功行气机,早已是打磨得玉润完满,毫无瑕疵。
  此时此刻,她距离上境,也只差根果未曾寻得罢了。
  如何寻得根果,玄元一脉对此虽有秘法传下,可这一关终究还需依靠自身,要知过往也不乏资质超凡之辈,明明了得上乘秘法,可却始终徘徊重关之前,不得其门而入。
  此一步虽不似寻常破境那般凶险莫测,可若心神稍有不定,或便无缘窥见真果,要是因受挫而气沮,那么道途可能就自此行尽了。
  她凭着自身坚心毅力,运法许久之后,终将那重重天关逐一以气机驻守,而在那识意之中,原本飘忽莫测的根果已是渐渐显露出来。
  她明白,这刻不得丝毫犹豫迟疑,否则再想找到根果,就算从头再来,也未必可成,于是果断起得心意,骤然上去一迎!
  霎时间,心神中之中轰然一响,随后便觉心中极静至虚,恍恍惚仿若于天地合一,下一刻,便觉一股清泉自心间流淌而过,那以往纠缠难明之因果,俱被冲刷带走,灵台亦觉清明无比,仿若一切已是焕然新生。
  她双眸缓缓睁开,气机缓缓放出,周围清水受得牵动,微微荡漾起来,随后中有一滴又一滴水珠自那池中飘悬而起,好如玉珠串联,越聚越多,渐渐抬升至洞府之上,远远望去,似那雨帘挂下,并有悦耳之声传来,而池中,也是一朵朵白莲绽放,清香沁心,华光满室。
  此刻稍一动念,就感觉到那法力如潮涌而来,洞府似如舟楫,乘波而动,随浪而晃,把手轻抬,一时间,感觉似天地之力亦在掌中,可随心意而动,哪还不知自己此刻已然成功斩去凡身,自此寿逾万载。
  她心思一转,不觉轻吟道:“玄波瑶台服灵种,凝光映霄见明空。甘露洗玉含清丹,天河流裳仙影从!”
  她一晃衣袖,自清池之中出来,稍一动意,就已是到了小界之外。
  修士入得凡蜕后,法力气机圆融完满,故是她虽行步到外,可小界内外,依旧不见得半点动静。
  那些弟子更是不知,自家师长已然无声无息之间步入此境之中。
  她站在这一处昭幽山上往下望去,此刻世间在眼中仿佛变作了另一副模样,一切事物好似都非以往所见那般亘古长在,而是时时变化之中。
  正在此刻,她心中忽生感应,不觉仰首望向天穹,却是感觉到,那里有一股气机凌驾于一切事物之上,若说自身已然是从世之江浪中跳脱出来,那么气机背后之人就是天上大日,俯瞰诸天万界。
  只与此同时,她却又觉那气机尤为熟悉,美眸中泛出惊喜,“恩师?”这时哪还不明白,就在自己闭关之时,自家恩师当已然去到了那难以描述的境界,心中不由升起一股由衷喜悦。当下心意一起,脚下腾起清光,迎着那无边银河,就往虚空中来。
  不久之后,见那天宇之上显出一座庞大宫宇,她先前曾有来过,知此地乃天青殿所在,可此刻观去,却又有所不同,随着前行,忽感身躯稍稍一滞,待再看时,发现这处已非是原来之天地,分明是进入了另一处界天之中。
  她知这当是自己恩师所用手段,便循着那宏大气机而去,不久之后,落在一处宏伟宫宇之前,往里走来,须臾到了正殿之上,抬眸注目,却见一个玄袍道人坐于法台之上,顶上有玄气华盖,映现万空万界,背后五色真光如轮流转,身旁还侍立着一个青年道人。
  她按下激荡心绪,上来执礼一拜,道:“弟子拜见恩师,并祝恩师功成上境。”
  张衍微笑颌首,道:“徒儿不必拘礼,你能斩去凡身,为师也甚觉欣慰。”他身旁那青年道人容色一正,躬身执礼,道:“见过大师姐。”
  刘雁依稍作凝思,轻声问道:“可是傅师弟么?”
  青年道人言道:“我如今唤名岑晓。”
  张衍笑言道:“我已为你师弟点开过往真识,只他如今功行不满,俗缘未尽,故仍沿用今世之名。”
  刘雁依露出关切之色,问道:“恩师,不知两位师妹和韩师弟可是也回得山门了么?”
  张衍道:“他们缘法未至,何况下来另有事端,便勉强入道,也是徒惹灾劫。”
  刘雁依闭关数百载,方才出关未久,并不知这段时间内界外之事,此刻听得灾劫二字,不觉神容微凝。
  张衍道:“外间所历诸事,你回去之后,便不难知晓,为师便不在此一一言说了,如今你既已出关,下来可有打算么?”
  刘雁依稍作思索,才言道:“恩师当日以玄元一脉托付弟子,然则二三代之下,门下弟子却是少有成就者,此是徒儿之过,今后愿督促门人弟子勤加修持。”
  张衍微微摇头,道:“天机大势,不是人力所能违逆,却非你之过。”
  实际这些年来,不止玄元一脉没有什么很是出色的人物,便整个溟沧派,乃至扩大到九洲诸派,都是如此,反观张衍这一辈前后,却着实出了少了得人物。
  若只从表面上来看,原因却是不难找出,当年九洲灵机渐衰,外争内争俱是激烈异常,人人皆知不进则退,能在门中得一席者,资质心性,无不是远迈同辈。
  而今灵机丰沛,修道外物不缺,看去对修行十分有利,可在于心性之上而言,却是多了一分懈怠,少了一分勇猛精进。
  可要是真正细究起来,此般情形其实也属平常。
  世间之事,如浪潮起伏,总是有盛有衰,而今诸虽派之势虽稍显低落,可不过也只是这一二千载罢了,若万千年之后回头再看,这短短时间,也只是奔涌长河之中的一小团浪花而已,实是算不得什么。
  要是山海界如余寰诸天那本经历百万年,其中所涌现出来的俊秀人物当不难胜过后者。
  只是说到此事,他也是知晓,随着天机运转,周还元玉现世日近,在那大势推动之下,英秀人物亦会不断涌现,而随之到来的,亦是因果杀劫,除了真阳修士,每一人都会被卷入其中,就算你闭关避世,也无用处,唯有顺势而动,方有可能躲了过去。
  他言道:“门下弟子之事,你不必太过着紧,各人自有缘法,只是未来天数有变,真阳之下,可谓人人皆在其内,要想躲过,十分不易,你为我门下大弟子,却是不容有失。”
  言及此处,他神意一转,传了一缕识念过去,道:“下来你可按为师所言行事,你根器深厚,下来只要谨言慎行,当能在这一劫中脱身而出。”
  刘雁得了那识念后,略略一观,才知这里事机,她认真言道:“弟子谨遵师谕。”
  张衍伸指一点,一枚玉简凭空生出,再是言道:“凡蜕境后,又是一番天地,此是为师一点修行心得,你可拿去观看。”
  她这弟子修行的乃是溟沧派五功三经之一《玄泽真妙上洞功》,亦是一门上法,藉此修炼,功候一到,不难斩得过去未来之身,只是非是掌门嫡传,此中有许多难关难以勘破。
  所幸以他之修为,一眼可见这弟子未来可能遭遇之难关,而这里却是载录了如何渡去的种种秘法。
  刘雁依郑重接过,口中道:“多谢恩师此法。”
  张衍道:“天青殿由为师开辟之后,已成另一方天地,在出得山门之前,你可现在此处修持,若有不明,也可前来问我。”
  刘雁依欣喜应下,自诸弟子修为提升以来,张衍便是指点功行,也通常以传法方式,少有当面传法之举了,而若得时时请益,那收获绝非平日自行修持可比。
  张衍再着重关照几句,就令她先下去巩固功行了。
  岑骁一想,问道:“师父,你老人家方才言到大劫一至,人人皆在其中,那弟子也当逃不过了?”
  张衍一笑,点首道:“确实如此,不过为师也言,需顺大势而为。”
  岑晓不解道:“那何为大势?”
  张衍笑了一笑,道:“你如今无需忧心此事,只需修持功行便可。”
  岑骁一躬身,道了声是。
  其实他对此倒是并不如何畏惧,他知自己乃是真阳大能弟子,要是连他都保全不住性命,那天下众生恐怕无人可以幸免了。
  张衍此时往布须天往去,目光深邃,在他所见未来劫数之中,自己几名弟子都有可能被牵扯进去。
  这其实只是未来有这一分可能而已,却不见得定会发生,但他绝然却不可小视,若能设法将牵扯到此等未来的因果消弭,或是将那大势引偏,那就可从容避过了。
  可他也是知道,自己如此做,那其余大能亦会如此做,甚至妖魔及域外天魔会千方百计加以算计,这便会使诸多天机搅乱到一处,这就愈发难以推算清楚,是以此间仍是存在许多凶险。
  不过真阳修士若是强行出手维护弟子,那自是少有人可以奈何得了,可天机转运,并非只在一时,而在长远,今回能以避过,不见得次次可以这般,故是唯有入世历练,设法将当前之劫斩断消弭,那般才是上策。


第一百二十四章 灵机动发诸兆显
  昆始洲陆,昭原。
  人道诸部族自与异类部落那一战之后,下来再无什么太大纷争,时如流水,昼夜不息,忽忽之间,已是过去百年。
  而今人道部落与以往已是大不相同了。
  玉部落首领遥干因率领诸部战败异类,夺回穹山昭原,于是凭借着自身威望及手中兵卒,强行改了族老共举之制,在临终之时将族位传位了给自己子嗣余康,并将部落之名正式更易为“昭”,以示自身之正统。
  而传至今时,已是第六代昭王祝晁登位,部落之势正值鼎盛,但这兴盛表象之下,亦是藏有不少隐患。
  泰长宫中,随侍尹常正大声言道:“我王初登位,当再申封册,如此可安诸部之心,还有柎部、应部两部,乃是穹山之外大部,也应用印画册,遣使封告,以作安抚。”
  祝晁不过十二岁,是一个皮肤白皙,眉清目秀的瘦弱少年。三日之前,他在其母及族卿辅佐之下驱逐长兄,登上了人主之位,因是被匆匆推上王位的,故对昭国一应事务皆不熟悉,此时好奇问道:“穹山之外尚有我人身昭人部落么?”
  尹常解释道:“正是。”
  祝晁疑问道:“这两部落都是我昭人,不是那些异类半人?”
  尹常耐心回道:“柎部先祖与我昭人乃是一脉承传,千年之前,穹山隘口被异类占去,柎部先人被阻碍在外,得大巫指点,去了西南之地远避,在大凌山上繁衍至今。”
  “至于那应部,也同样是当年流落在外的同族,据言此部落人人尚武,能杀大妖,我昭人夺回昭原,打通道路之后,其便前来献名纳贡,先王许以旗帜甲胄,允其入我诸昭之盟。”
  祝晁想了一想,道:“拿舆图来。”
  一言吩咐下去,立时有六人赤膊奴隶抬着打磨平整的青铜大板举了上来,并支立在前,尹常走上前一步,先是点出了穹山所在,随后手指以往西南移动,在经过数道河流山脉之后,在一株树木图形之上重重点下,“此便是柎部所在,传闻举族皆居于冠明树上。”
  他又往西北上移,片刻之后,在一处台地图形之上一指,“此是应部,此部落皆居于高起地陆的掖山台上。”
  祝晁转头望了望图上穹山所在,又看了看两家位置,判断了一下距离,惊叹道:“这两个部落竟能在如此之远的荒陆上立足?”
  他神情不由露出向往之色,道:“不知能否去那两个部落之中巡游一番。”
  尹常一听,大惊道:“万万不可!我王乃是人主,岂可轻离昭原?便是臣下答应,族卿也不会答应!”说到最后,他脸孔涨红,语声之高,令殿内都是响起阵阵回音。
  祝晁听这么一声吼,也是吓了一跳,缩了缩身子,道:“余听到了,大令不必如此。”
  尹常松了一口气,躬身一拜,道:“王上纳谏便好。”
  祝晁有些委屈,他原来也没这等想法,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过了一会儿,小心问道:“这两部余会画册敕封,可还有他事需余来做么??”
  尹常神情严肃道:“王上还需告封一地,此也至关紧要。”他点了点穹山北方,“此是辰海所在,自异类部族离去后,年年有妖物自海上侵袭我部族子民,幸有逐部于沿海镇守,尚不足以危害我昭部腹地,历代先王登位,皆会去书加封,赐以财货,我王当对此部加以安抚。”
  祝晁连连点头,道:“这逐部余也是知道的,听闻人人皆有一头金虫随身,也不知那金虫是何模样,若能找来……”他在尹常严厉目光下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便弱声言道:“便按大令所言。”
  尹常这才神色一缓,又道:“这些办妥之后,过后有一件大事,人主继位,该当召集诸部首领,一同祭拜天地及四位造世道尊了,此后还当杀牲祭我人道诸神,”他神色变得肃穆异常,“王上祭拜,当用以诚心,不可有丝毫不敬,否则我昭部之内必生灾祸。”
  祝晁听得脸色发白,道:“余,余记下了。”
  掖山台。
  袁震正坐于一处洞窟之中修炼。
  一百年来,在他一力推动之下,应部从一个区区千余人的聚落,变成了如今一个拥有三十万族民的大部落。
  原本他还想传授道法,只是后来却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百年之中,竟无一人能入他法眼,身旁最后只收了一个随侍弟子,且还都是他主动为其提升资质的,不然连开脉一关都无法过去。
  这时他心头一震,感到一个意识入至脑海之中,哪还不知是两名道尊传言,连忙起意一观,半晌,他吐出一口气,思忖道:“本来我还想多准备几日,可若如两位道尊所推算,那这等机会也不可错过。”
  他先是发了一道法符出去,随后起得身来,转至后洞之中,这里立有一尊少女玉像,星眸朱唇,乌发垂肩,低头敛首,含羞带怯。
  这个女子乃是他用了无数珍材,亲手雕琢而成,可谓美貌异常,绝非人间女子可比。
  他走上前去,起手在其眉心之处一点,伴随着幽幽一声叹息,这少女竟然活了过来,并盈盈一个万福,道:“丁灵拜见老师。”
  袁震唔了一声,“你且收拾下,我将送你去昭王身侧,你当知晓自家该做什么。”
  丁灵低头道:“弟子明白。”
  袁震淡言道:“你如今虽青春永驻,直至寿终,也不会有半分衰老之象,可驻世之寿,仍只有八十寿数,不会多得一分,倒时气机一绝,立时要还变为一尊玉像。”
  丁灵娇柔身躯轻轻一颤,眸中露出惧怕之色。
  袁震继续言道:“你若做事得利,为师助你长生存世,也非是什么难事。”
  丁灵深深一拜,“不敢误了老师之事。”
  袁震嗯了一声,道:“你随我来。”他转身往外走去,丁灵也是随后跟上。
  一名道装打扮的弟子此刻正立在门外,抱拳道:“上师,使团及一应贡物都是已然备好了。”
  袁震关照丁灵道:“你此次随他们一同去。”
  丁灵低低应了一声,那弟子一见到她,似被容光所摄,顿时呆愣在了在那里,浑然不知身在何处,丁灵忙是垂首,又将一面面纱系上。
  那弟子方才回过神来,察觉自己不妥,忙是咳了一声,掩饰过去。
  袁震却冷眼旁观,口中则道:“去吧。”
  那弟子容色一正,又对着丁灵一礼,把声音放轻柔道:“这位女君请随在下来。”
  丁灵轻轻点头,跟着他一同往山下走去。
  袁震见两人离去,目光闪烁,心中暗暗言道:“就看这枚棋子下来能发挥多大作用了。”
  碧洛天中,傅青名忽觉一阵心血来潮,他稍稍推算了一下,知是缘法已至,而今已可以陆续遣得修道人下界了。
  余寰诸天入至布须天中,虽得以避过虚空元海的内妖物及域外天魔。可是下来随着周还元玉入世,因果纠缠之下,诸天修士却都是要历此一劫,就算眼前躲在余寰之中不出,未来也同样要经此一遭,反而会引积重之下,变得逃无可逃。
  他思定之后,就传了一道法谕下去,其上交代,如今余寰诸天之内修士,已是可以迁入昆始洲陆之中修行了。
  青碧宫彭长老很快收得此谕,就把关隆兆和凤览都是请来,并将谕令拿出令二人看过,而后言道:“两位长老对此如何看?”
  关隆兆道:“宫主之意,莫非是要我入世传法?”
  凤览却不同意这个看法,道:“传法之事,可不是一时半刻之事,昆始洲陆上生人仍是部落之盟,治下子民多数食物不能果腹,衣不能蔽体,又能有多少人入得我道门?”
  凡人一一旦入道,不管成与不成,通常就已是与俗世分离了,而部落子民平日生存艰辛,更是不识文字,哪里可能去修道?
  或许积累了足够私产的部落上层方有这此,可修道乃是大浪淘沙,此辈本就数目稀少,最后真正能修行有成的,恐怕根本无有多少,这便根本称不上是传道了。
  彭长老道:“那凤长老以为该如何?”
  凤览道:“在下之意,宫主既然要去往陆洲之中修行,那便遵照此意,无需多想其余,那地陆之上宝材无数,灵机无限,这是我辈修道的好去处,可先去占下洞天福地,也免得被那些妖魔邪怪占去了。”
  彭长老抚须思索,道:“那便先照此传谕。”
  三人定下后,不多时,谕令就从青碧宫颁发了下去。
  有一些心思活络的修道人听得此是上尊所言,猜测这里或有什么玄机,便就出得余寰诸天,往昆始洲陆上去。可大多数人见此洲陆上异类精怪太过厉害,怕去了怕有性命之忧,故是宁愿待在自家界天之内逍遥。
  玄渊天,清寰宫。
  张衍忽所感应,他也是起意推算,随即便命人将岑骁唤来,道:“你在为师身边修行多年,如今也有化丹修为,有那自保之力,当可去洲陆之上历练了,只为师料下界人道诸部内会有一场变动,届时若有一自言失魂之人来你处拜师,可将之接纳下来。”
  岑骁道:“弟子领命。”
  张衍一挥袖,一道灵光落去其眉心窍穴之中,并言:“这一道法符你且拿去护身,若遇大敌,祭以此物,便可脱身。”
  岑骁再是一拜,就辞别师长,出了清寰宫,转而往下界投去。


第一百二十五章 周还入世天缘生
  应部以往与昭部往来,都是以使者乘渡天飞灵鸟传册,便是进献纳贡,也带不了太多珍宝。
  好在昭部也知这其中不易,是以只需要其名义上的臣从,对余下之物并不如何看重。
  而这一次却是不同,却是派遣使团了前往,因两地相距极远,行走有一年之后,才来至穹山隘口,也亏得此事涉及到袁震大计,此行一路之上有他法宝护持,是以一直有惊无险。
  昭部上下闻知应部使团到来,也是以隆礼相迎,并大宴来使。
  丁灵与十名类人女子则是随同诸多宝物被一并进献上了去,因其美貌非常,祝晁一见之下便深深为之迷恋,当即纳入后宫之中,此后根本无心理会族中之事。
  不过他初登人主之位,大权目前仍是在族卿及母族手上,除了尹常有些忧虑,其余也没人来管这些,反而乐得见他如此。
  而且昭部名义上诸部盟主,但只要不是涉及到兵事,昭王也管不到其他地界,故其就算再是无能,也与诸部无有关系,往常如何,而今还是如何。
  三载之后,丁灵诞下一个孩儿,祝晁欢喜非常,为这孩儿定名摄冲,并封其为国公子,属意其为下一任人主。
  然而,仅仅过去半载,却有一阵古怪狂风刮入泰长宫中,将这小儿卷走了。
  祝晁闻知之后,惊怒非常,发诏明告天下,凡能寻回他子嗣之人,可裂土为侯。
  此昭告一出,天下无数奇人异士、包括一些隐藏在昭国之内的异类都是各怀目的,涌入王京之中,可同时也是引来许多部族不满。
  而就在这一刻,仿佛引动了什么,布须天内所有真阳大能,包括虚空元海的域外天魔,意识之中都是升起了一种异样感应。
  旦易当即起神意通连张衍三人,以肯定语气言道:“诸位道友,此是元玉现世之兆!”
  三人都是默默点头。
  只是元玉入世,却并不意味着此物会立刻出现。
  元玉可能会寄托在有缘之人身上,待天机一到,才会真正为现世之人所见,是以找到这些有缘人方才是关键。
  在寻觅到下落后,若能时时盯着,就有可能成功取得元玉。
  通常来说,以招纳弟子入门的方式是最为稳妥的。
  可并不是这等事做成后可以坐等结果了,此辈多是身怀执念,其若是被人杀死,或是心思易改,都有可能生出变数,而且在此过程之中,就算有外力加入,也不可干涉太过,否则天缘便会消去。
  所有人都是明白,这里最好是借助凡俗之力去推动,否则只会搅乱天机,使得此物显世越来越晚,或者干脆就是不再出现,只看那以往流传下来的玉简记载,无不是证明了这一点。
  旦易道:“我人道享三乾之治,故元玉必先是从人道诸部之内引动,此天缘当是落在昭部某人身上。”
  先前他们四人之所以不令界内诸多生灵迁入昆始洲陆,就是有这等考量在内。
  因为一旦如此做,地陆之上生灵骤然增多,不但会使因果混淆,也会使得这牵连越来越广,届时就算他们再有手段,也难以找到所有缘主。
  而此刻整个昭部落所有人口,也不过是两千余万,更无有一个修道人,不会四处游走,这找起来却是容易许多了。
  可以说,先前他们一切落子布置,其中大多分都是为了眼下。
  傅青名道:“如今我辈当可各自命门人弟子找寻那有缘之人,只这其中,当也需防备妖魔异类。”
  乙道人言:“先天妖魔尚还好说,与我有约议在前,只会派遣弟子出来与我相争,就怕域外天魔与无情道众使出什么激烈手段。”
  张衍淡声道:“此辈不会老实坐视,可却也绝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韪,肆意搅乱天机。”
  域外天魔在虚空元海与先天妖魔斗法,他也是随时留意,知道此辈有无数手段可以灭绝生灵,这就算放在布须天中也是一样。
  昆始洲路上若生灵都是亡故,得缘之人身死,那元玉自也不会再出现了,可要出得这等事,到时非但是他们,恐怕太一道人都会来与此辈为难。
  至于无情道众,出于同样理由,也不敢如此做。
  旦易道:“此辈若是作祟,到时只能见招拆招,能否取得元玉,虽全看天数,可此物若被妖魔得去,必是会呈现给太一道人,其若得势,则世上再无人与之相争,故便是我无法获取,也绝不能任其落入妖魔手中。”
  傅青名和乙道人都是点头,虽取得周还元玉,太一道人也未必见得一定能得了道果,可这里面只要一线可能,都要设法阻碍。
  四人议定之后,各自从神意之中退出。
  张衍睁开双目时,恰见一道灵光往下界落去,却是大弟子刘雁依按照他此前吩咐,往布须天去了。
  他微微点首,刘雁依和岑骁二人只要按照他此前安排,顺大势而为,当能有机会洗脱因果,避开那杀劫,若是机运不差,不定还能找到有缘人。
  他心中明白,乾启天历初始,如今生灵涉及因果不多,这一枚元玉恐是最容易取得一次了,而越往后则越难。
  只是元玉即便被取去,这一次也不会因果尽了,只会积蓄下来,越聚越多,直至那纪历之末来得一次清算。
  其实这里也与布须天灵机无尽,宝材无数有关,天地不可能白白奉养无尽生灵,兴灵至极,则必劫生。
  这从这里来说,天地之反内域外天魔入世,也是合乎世之运转的,因其本身就是天理大道的一部分。
  念头转到这里时,他忽然心下一动,似是隐隐触及到了什么,但这灵光一闪即逝,再想找寻,又是不见。
  他一挑眉,却是并没有再去执着追究,缘法一事,不可强求,该能到来时,那自会到来,眼下不见,当只是道法修为不够罢了。
  与此同时,虚空元海幽界之内,三名魔主也在商议对策。
  恒景道:“不想那周还元玉如此之快便就入世了,我等是再等上一等,还是此刻遣得弟子前往争夺?”
  迟尧道:“虽说此物能否到手,靠得是天缘,可些人道元尊为此一日布置已久,我辈这刻入场,若按寻常路数,定然是争不过他们的,唯有先搅乱局势,才可能有机会。”
  嫮素道:“是以那心魔之术么?”
  迟尧道:“然也,心魔之术,今我化用,而今已臻上乘,虚空元海之内,妖魔之辈若不习根本正法,那少有抵挡之人,而今时机已至,可将之投至昆始洲陆之中。”
  心魔通常只对修道人有用,而昆始洲陆之前几乎无有修道人,投入进去也无用,可如今不同了,为了找寻元石,下来必会有无数修道人下界,这正是他们下手的好时机,若是运气好,说不定可借对方之手寻到那周还元玉。
  大凌山,柎部。
  冠明树下,君无启正盘坐在一块大石之上讲道,下方则有千余名少年围坐,俱是认真倾听,无有人敢漏过一句。
  他所言之法,无非是一些寻常借用灵机施术的手段,虽会得此术之人算不得修道人,顶多算巫祭一流,可柎部之人学成之后,却是多了一桩对敌妖物凶兽的本事。
  正是由于他教授出来的许多巫祭,这些年来内,柎部方能够拓展部族疆域,将势力不断壮大,也是因此,如今他在部族之中的地位远在族主之上。
  只是他正讲法之时,忽然莫名其妙眼前一暗,愕然发觉自身立在了一片浑暗之中,而对面站着一名冷冷望着他的道人。
  他身躯一震,忙是上前跪伏在地,叩拜道:“弟子见过太一上尊。”
  太一道人看了他一眼,道:“我命你查访那先天至宝,而今可是有线索么?”
  君无启按下心中不安,回道:“百多年来,弟子四处寻访,未见其所在,”说到这里,他稍作停顿,又言:“弟子听闻见人道元尊也在四处找寻此物,不过同样也是无有收获。”
  太一道人冷声道:“若叫此辈先行寻得,我又要你何用?”
  君无启连连叩首,道:“是弟子无能。”
  太一道人哼了一声,把语气稍作缓和,道:“而今天机有变,周还元玉随时可能显世,那宝物既然寻不到,那便先放上一放,你尽可能找到此物。”
  君无启想了想,试着问道:“敢问上尊,却不知弟子该往何处去寻?”
  太一道人言:“我推算之能无法与那些真阳修士相比,这些需你自家去找,但人道部落极可能是此次元玉现身之所在,你可先去昭原那处查探。”顿了一顿,他又加了一句,“唔,你这所在部族也需多加留意,莫要漏过了。”
  君无启再是一拜,道:“是,弟子当尽力而为,以此还报上尊。”
  他再抬头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大石之上,知道太一道人意识已走,一时也无心讲道了,于是把袖一挥,道:“今朝讲法到此,尔等都散了吧。”
  千余名少年不知就里,不过也无人敢质疑,互相看了看,皆是站起,对着他恭敬一礼,便就退去了。
  君无启仰天看了看,叹了一声,稍作推算之后,留了一封书信下来,自己便腾身纵空而起,往王京方向去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天渊水海斩因果
  昭原王京,通向泰长宫的车马道之上,有两名道人在那里旁若无人地行走着,而高台之上守卒却似什么都未曾望到。
  这两人一名祁武,一名艾商,皆是余寰诸天奕胥天散修。
  通常来说,因为修道艰难,无论功法还是外药都是获取不易,功行高深的散修极难出现的,但是余寰诸天有善功之制,哪怕你不入山门,只要立下善功,就能获得自己想要一切,故是有不少在宗门不得志之人或是觉得深受拘束之人,索性都是破门而出。
  而这两人,皆是如此。似他们这般人,如今入至昆始洲陆的,却有不少。
  祁武打量着四周景物,一脸嫌弃,道:“地此便是昭国王京?余寰诸天之内,哪怕凡人界域,也比此间兴盛百倍。”
  艾商笑道:“可灵机便就远远不如了,何况这里许多天材地宝,余寰诸天可寻不到。”
  祁武道:“听闻国公子被妖风卷去,而王宫之中,收藏有诸多好物,以我二人推算之能,只要要是能将这一位找了回来,想来那国主也是不吝珍材。”
  艾商深以为然。
  正说话时,忽见一阵黑气自天上压来,往那泰长宫中落去。
  两人神情骤然凝重,从那气机上不难看出,来者乃是一头颇有道行的妖物,要是放在余寰诸天,怎也能与炼就元婴法身的修士一战了,他们两人可不是对手。
  可就在此时,只听得一声锁链响,却见天中出现一尊神人,手中大杵一落,便听得一声惨嚎,而后便见一头长着肉翅的飞豹跌下云头。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纵至半空往下望去,见那妖物已被那神人锁链套上,浑身无力地躺在那里。
  祁武看到这副景象,心有戚戚道:“早听闻这些凡人部落之中有神灵镇守,却是不可胡来啊。”
  艾商嘴角一抽,道:“如此看来,我等也不必再去泰长宫了吧。”
  祁武连连点头,连这等大妖都被轻易捉住了,那么当年能将国公子轻易带走之人要么是连神明也拿其无法,要么就是有另有因果牵扯,所以放任不管,要是这样,那绝非他们可以掺和的。
  两人此刻不但把先前那念头掐灭,甚至不在这里再多停留片刻,转身就往别处遁走了。
  此刻不只是他们,凡是见得这一幕的修道人,也是看出这里水太深,一个个都是远离或是退去了。
  而此刻在穹山西北之地,一道湛湛清光如天河泄下,到了地陆之上,在十丈高处不悬住不坠,只听得泊泊之声,所有水潮聚到一处,霎时化如一团琥珀晶玉。
  少时,自里泛起涟漪,刘雁依一身白衣,拨开如水光华,自里现身出来,她稍作推算,确定好了方位之后,就往东向遁走。
  可未去多远,天上大日一闪,一道精气落下,随即有一个驾驭龙车的金甲神人出现在她身侧不远处,并恭敬一礼,道:“值日星官朱祝见过璇霄上真,不知上真可有吩咐需小神?”
  昆始洲陆上除却尚未孕育而出的晷阳神君,在其之下,有三十六位值日神,彼此互不统属,而这一片地域,则是由这位朱祝值守。
  若是其余修道人下界,他不会多作理会,但是刘雁依不同,乃是玄元道尊大弟子,自身又蜕去凡身的上真人,便是神主肇恒见了,都需以平礼相待,而如今却出现在他值辖之地,那便不得不主动现身招呼了,否则有怠慢之嫌。
  刘雁依见了此人,心下一思,觉得对方常年往来地陆,当比自己更为熟悉,于是她客气言道:“有劳星官动问,我欲在履丘之后寻一处地界辟立道场,不知星官可知哪里有合适地界?”
  履丘在昭原之东,原来人道诸部被从昭原赶出来后,一路向东迁徙,就是背倚履丘而存,不过再往东去,就是一片蔽日参天的古木林,可谓凶兽妖物遍地,怪山奇岭无数,少有智慧生灵存在。
  朱祝不敢随意道出一处地界,谨慎想过后,才道:“上真若要找寻道场,东去后一百八十万里,有神主赐名白茫山,乃是合适所在。”
  刘雁依道:“既有神主赐名,可是有山水之灵孕育其内?”
  朱祝正要说话时,微微一滞,随即面露喜色,道:“上真,方才神主传言,上真若是看中那处,那山灵可任得上真处置,为奴为仆,或驱或灭,都是可以。”
  刘雁依略作思索,道:“还请星官前面带路。”
  朱祝一抱拳,道:“璇霄上真请随我小神来。”
  他一拨车前两条蛟龙,身形骤然化金光掠去,身为值日星官,只要自身光华所及之地,就可瞬息而至。
  刘雁依身为凡蜕修士,此刻感得那气机所在,当即也是挪遁至那处。
  朱祝道:“璇霄上真请观,主上所言,便是这处地界了。”
  刘雁依往下望去,这里乃是一处盆地,周围点缀一座座玉山,这里山作素色,水如晶泉,难称壮丽,却格外精美。
  她能感觉山体有之中孕有一灵胎,内中一女子抱膝蜷缩,似如沉眠,当就是白茫山灵了。
  她考虑了一下,言道:“此处甚是合适,多谢星官指引了。”
  朱祝得她相谢,受宠若惊,慌忙道:“哪里,上真满意便好。”他也是知趣,道:“若无事,小神便先告辞了。”
  刘雁依轻轻点首。
  朱祝一礼之后,一转车前蛟龙,顿化金光一道,重又回得天中大日之上。
  刘雁依对着下方再看有片刻,轻引法力,俄而有水河自天上而来,往下方涌去。
  此处地界虽是合适,可毕竟是天生生成,灵机被山川树木占去极多,是以需稍作改换,并设下阵盘,将更多灵机汇聚到此。
  在她施为之下,不过数日之内,这片盆地就彻底变化为一片万里清湖,下方则是开辟出一座晶玉宫阙。
  因那山灵还孕育出来,她也没有去多做理会,步入宫阙之中,便就趺坐下来。
  因为张衍所交代的第一件事就在半载之内,所面对的敌手之前从未接触过,故是此前他要尽量保持气机完满。
  这一番入定,就是百余天过去,可待她退出定坐后,却是忽然感觉到不妥,竟发觉自身心神之中,似有外来异物寄入,其好似凭空出现一般。
  她神色微凝,当即拿起一个法诀,只是气机一转,便将这异物镇灭,待确认已将之除去外,心中思忖道:“这当便当是肆虐虚空元海诸界的心魔了,确实防不胜防,幸好有恩师所传法诀,不然很难压制。”
  先天妖魔与域外魔物也是争斗了百多年,可对心魔之法并没有太多办法,只能念诵宝灵咒及定心咒加以护持回避。
  至于辟魔之咒,也不是无有,可唯有功行上乘之人才能使得,所以目前一直被迫采取守势。
  张衍所传秘法却是不同,他本就赤周魔主,所有魔物一举一动,乃至道法变化都在眼里,无有半分隐秘可言,自能做出相应秘法加以克制。
  刘雁依推算过后,知自己已是到了动身之时了,为防她不在时就人闯入此地,就转动禁阵,将这一片地域周围俱是笼入迷雾之中,这才腾空纵去。
  在人道诸部的舆图之上,昭原之北是一片宽广海域,无穷无尽,诸部称其为辰海。
  可若由天空俯瞰,实则北面有大小上百个湖海,辰海只是恰巧挨在昭原之边,可若往极北而去,在那无边汪洋之中,有一处海渊,无以计量的海水到此往下沉陷,似有一张巨口将之吞去。
  这一日,却见水中巨渊之下气机一涌,一条金龙有窜升上来,眨眼化作一个老道,外表看去与生人仿佛,但下颌却是垂着根根苍白肉须。
  其目光阴沉,面孔之上满是凶狞戾气,他望南方看去,正要动身。
  却听天中有一清润悦耳的声音传来,“尊驾止步。”
  老者悚然一惊,望天中看去,却见一个女仙站在那里,脚下一朵玉莲,一道剑光,似若银虹,旋身而转。
  他沉声道:“你是何人?”
  刘雁依淡声道:“尊驾不必问我身份,如今纪历转变,尊驾若避而不出,还能保全性命,若是执意上岸,却是难保性命。”
  那老者神情更为阴沉,道:“你知我是谁?”
  刘雁依微一点首,道:“尊驾曾是丹辰元尊座下护法,正是知晓这一层身份,这才来劝说尊驾回去。”
  眼前这一位,乃是从上一纪历便就存活至今的老龙,其背后那位丹辰元尊,在第一纪历人道未稳之时,曾侥幸得一枚周还元玉,虽最后得以成就,可还是被人道大能打灭,其最后一丝精气便落于水渊之中,可若能再寻得一枚周还元玉,便就有可能复还回来。
  不过在张衍推算之中,丹辰若得还生,那未来之中,将有无数生灵因其而亡,而刘雁依,也将是其中之一,故此令她前来,亲手除却这个隐患。
  老者目光闪烁了一下,似是听了劝说,转头往水渊之中走去。
  刘雁依只是默默看着,然而就在此人即将沉入水中之时,忽然身影一闪,却已是遁去不见。
  刘雁依轻叹了一声,一道剑光斩去,也是霎时遁入虚空。
  那老者方才在另一处遁现出来,还未来得及庆幸,忽然一道剑光也是跃遁而出,只是绕空一转,顿将他头颅斩下,随后身躯一炸,化作无数血肉崩洒下来。
  刘雁依手心之中,一张法符骤然化作青烟飞去,借托张衍赐下的一张法符,她瞬息之间就将对方根果算定,轻而易举斩杀了一名同辈。
  此时此刻,她觉得心神之中轻松了几分,好似解脱了一些什么,顿时明白,这当是自己斩落了一些未来因果牵累,只要自己就能将之尽数洗尽,从劫数中摆脱出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穹山立府待有缘
  刘雁依望着那无底水渊,虽是将那老龙斩杀了,可只要此中那一缕精气不除,那么这位大能一定是会想办法再回来世间的,不过这便非她所能干涉的了。
  实则将未来之劫杀去,并不是说一定就能避过所有劫数了,那只把无数未来之中对她最具威胁的一个除却,从这方面来说,她现在之作为,只是将凶险削减,而不是完全消弭。
  要想真正避过,除非能够成就真阳,那么除了同辈,或是那上境之人,就再无外力可以撼动了。
  只是她一想及此事,却不免有些忧心几位同门。
  这一次周还元玉显世,由于就局限在人道疆域之内,洗脱因果劫数其实相对容易许多,可若是这回不曾入世,那么就只能到下一次元玉出现再做得此事了,那时恐怕更难避过杀劫。
  好在有师长在上,想来也当有各自安排,此刻多想也是无益。
  她把思虑收了,气机一转,遁回至白芒山中。
  在张衍推算之中,那下一个与她因果牵扯之人将可能在十年之后出现,此人实力与她相当,而法符已然用去,唯有靠她自身之力解决了。这看去虽还有一段时间,可对修道人来说,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的,要尽快做好准备了。
  寒夜冷寂,星华灿烂,岑骁立在一座土丘上,挪转罡烟气,将一根根玉桩钉入地下。
  来至昆始洲陆后,他并没有出去胡乱走动,而是在穹山附近选了一处地界落驻下来。
  张衍虽是让他来此收徒,可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做,若是远离人道疆域,就算再有缘法,这弟子也难以跨越千山万水来到他跟前。实际上凭他现在境界还无法在那等地界立足,反而穹山这里,因为一些神通广大的妖物异类多被神灵扫平,最是安稳不过。
  仅从表面上看来,这冥冥之中,仿佛一切自有安排,可事实是因为他修为不足,可以做出的选择极少,故才如此。
  一般而言,低辈修士的未来变化相对简单,可随着修为越高,能做出的选择越多,未来变数也就愈加复杂。
  这就好如一根不断延伸的线,开始只是一根,可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分散开来,越来越多,越缠越乱,直至千头万绪,难以理清。
  待他把所有玉桩埋入地下后,便拿出了一枚牌符,一激法力,瞬间撑起一座灵光四溢的大阵。
  做完这一切后,他不由长出一口气。
  昆始洲陆上强横生灵实在太多,有了这层禁阵,算是在这里暂且有了自保之力,不用整天提心吊胆了。
  说来他也有些佩服那些人道部落,在诸神未立之前,竟然能在这等凶危环伺的地界中挣扎存身下来,着实是不容易。
  这时他撇见天穹之中有道道流星穿透下来,其中有不少遁光明显是往这处过来,心中暗道:“近来入得昆始洲陆的修道人越来越多了。”
  这些时日里,有不少修道人与他一般,在穹山附近立下洞府,不过此辈与他不同,并不知晓周还元玉之事,之所以来此,反而是看中了昭部之中搜罗起来的宝材。
  忽然,他眼前一花,却是数个怪模怪样的双头鸟自头顶之上一晃而过,还未待他看清,眨眼又消失在了天边,不由嘿了一声。
  来至这处后,他发现了自己一个短板,那就是飞遁之速着实太慢。
  以往往来州城及停仙山之间,他根本无需做多做飞遁,就算去到北天寒渊,也有转挪大阵,可在昆始洲陆上,却大不一样了,要去往何处,只能靠自己御空而行,这不但十分耗费法力,也着实耽误时间。
  然而这些还只是其次,他发现这地陆之上,凡有飞空之能生灵,绝大多数遁行之速都在他之上,这意味着他一旦遇上敌手,若是无法敌过,可能连逃也逃不掉,虽有师长所赐护身法符,可他也不能次次依靠此物。
  发现了这一点,他认为自己必须要找一个脚力。
  因短时内无法提升修为,所以他把主意打到了那些土著生灵身上,只是这里妖物凶兽个个强悍异常,并不容易下手。
  如今禁阵已起,倒是可以着手做得此事了。
  他一捏法诀,将禁阵扩展,缓缓延伸向上,将整个山坡包裹起来,随后自袖中将师门带来的一枚丹药拿出,往下方溪流之中一投,下来便就不去管了。
  待修持有几日后,这天午间,忽听一声咆哮,他纵空一望,却见一头威风凛凛的踏云白狮困在了禁制之内,正在阵中左冲右突,每一次冲撞,都震得大阵晃动不已。
  他由露出惊喜之色,白狮这可是昆始洲陆上极其较为珍奇灵兽,能飞能隐,还有少许灵慧,此回能将之困住,也算是运气好,想来是禁不住那枚师门丹药诱惑,这才被吸引过来的。
  似这等生灵,想要降伏可不容易,除非从幼兽开始驯养起来,不过他却无需经过这一关,一伸手,就自袖拿出了一只玉圈出来。
  此是他以不少灵贝从碧羽轩弟子手中唤来的伏兽圈,只要你是飞禽走兽一流,遭此一落,立便只能受其约束。
  他之前未曾用过,也不知灵验与否,在定了一下心神后,就将玉圈掷去。
  随着一道灵光飞去,顿就那踏云白狮圈住,同时连忙念动那御使法诀。
  片刻之后,这白狮由暴躁转而变得安稳了下来,再随着他意识所驱,乖乖伏卧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果是有用。”
  岑骁精神一振,行上前去,在仔细看了白狮几眼,手掌上前轻抚鬓毛,这灵兽发出呼噜噜声响,并讨好地靠了过来,他一笑,翻身而上,已然跨坐在其背上。
  这头白狮一耸身,四爪跃动,有如攀山越岭,随着一阵烟气腾起,已是纵入天穹之中!
  岑骁乘其背上,往下方山川地陆,不觉欣喜,有了这灵兽为坐骑,去往哪里都是方便了,兴致勃勃转有一圈之后,发现已是一夜过去,天方见亮,正要回转时,却听得有一阵阵诵经之声传来,初时模糊,可很快变得清晰起来,并不断朝脑海中挤入进去。
  他不由一皱眉,经文其中所述,明明与自己所学相悖,可里面偏偏又包含了许多大道至理,令人又忍不住想要倾听,本能觉得这里面有问题,忙是运转心法,立时就将这诵经之声排斥了出去,并无有一丝半点遗痕存于心中。这才朝那声发之地看去。
  诵经之人乃是一个中年道者,发髻高结,身着金色道袍,随着念诵,周围结庐而居的修士一个个都是走了出来,并跪伏在了四周,其中一人激动无比的言道:“今朝得闻道长,方知大道妙理,以往所学不过糟粕,还请道长怜悯,收我等迷途之人为徒。”
  那中年道者语声平和道:“我之道法,有缘之人皆可渡之,你等既愿入我门,自此便是同道了。”他自袖中拿出一串玉链,递去道:“收下此物,便是我门下弟子了。”
  那年轻修士毫不犹豫地将之带上。
  那道人面带微笑,对所有人道:“你等亦可以一并随来。”
  众修士不觉欣喜,连连叩首。
  那道人又对穹山方向道:“贫道手中有长生之法,现便居于千里外的枚山之上,若有心问道,可来此拜我。”他声音虽是平和,可却宏大无比,霎时传遍整个昭原,所有部族子民都是清晰得闻,不觉惊异非常,疑是神人降世。
  那道人这时往岑骁所在之地看了一眼,目光闪烁了一下,但并没有做什么其他动作,一展袖,就起一阵清风,将所有人一并卷起,便就遁空而去。
  岑骁看其离去,不由松了一口气,此人气机似是异类,功行远远胜过他,要是动手,他是万万不敌的,再往周围看了一眼,各处洞府却是空空荡荡,恐怕经此一遭,周围只剩下他一个修道人在此了。
  感觉在外间似并不稳妥,他想了一想,一拍白玉狮子,很快折返入洞府之中,随后祭起所有禁制,便一心修持起来。
  不知不觉,又是两轮春秋过去。
  这一日,山脚之下,却有一队甲士护拥着一辆八马拖拽的华车到来。
  车上坐着一名头带九羽冠,留着短须的年轻男子,一名侍从来至车前禀告道:“率公子。前方山路崎岖,不是马车可以上去的,可需唤一人上前通禀么?”
  率公子道:“既然来求仙,自需诚心,当我亲自登门。”
  说着,自车上下来,对着旁处一名巫祭打扮的老者言一拱手,道:“有劳巫令在此等候了。”
  那老者傲气十足言道:“族主,真要上去么,我辈亦能呼风唤雨,何须来请教这些所谓仙人?”
  率公子笑笑,没有与他争论。
  自从两年前那道人现身后,越来越多的神异怪谈在流传起来,说此辈乃是仙人,长生不老,服丹食气,逍遥于天地之间。
  巫祭的本事他是十分清楚的,可仙人能够驻世长生,能治人救病,这等手段,便不是前者所能具备的了。
  率公子上山之后,带着一众侍从行了半个多时辰,方才达到山巅,只是身旁随侍道:“公子,前方无路了。”
  率公子一望,见前方雾云缭绕,深不见底,竟是一片断崖,想了一想,就对着前方一拱手,大声道:“敢问仙人可在否,在下契部公子率序,今慕道容仙姿,前来拜访。”
  少顷,听得一声爽朗声音传出,道:“来客请上山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丹入神窍化浑淤
  率公子见前方原本断崖之地,忽然显露出一条山路,他也是从没见过这等手段,此刻见了,不觉颇为惊奇,身旁一个侍从似还不信,上去狠踏了几脚,见确实是坚牢实地,才道:“公子,可行。”
  率公子点点头,他以此便能确认,山上这位是真有本事的。
  一行人沿着那山道上行,不一刻,转过一块大石,面前便露出有一个五亩大小的平地,此处背靠着一个山壁,上方一条山瀑流淌而下,到了下方汇聚成一个池潭,旁处不远有一个可以驻足避雨的小亭,右侧百来步,有一处高崖,树木遮掩之间,隐约可以见有一庐舍。
  率公子到了这里,环顾一圈,只觉此地气息格外清爽,呼吸几口,顿觉神清气宁,不由赞一声道:“果是仙家之地。”
  他变得兴致盎然,当先疾步而走,往那高崖方向行去,沿着山道小径转了上去,便到了那庐舍之前,可看了几眼,发现此处已至山巅,似再无去处,便抱拳问过一声,“主人可是在么?”
  片刻之后,里面有声传出道:“率公子请入内说话。”
  率公子听得这就是那仙人声音,不禁有些奇怪,左右看了看,不想传闻中的仙人竟住在这等简陋地界,他迟疑了一下,认为庐舍看来狭小,可能容不下这太多人,于是回头关照一声,除了一名侍从跟随外,其余卫侍尽数留在了外间,随后掀帘而入,可方才到得里间,却不由一个失神。
  外间明明是一个草庐,可一进来,发现这里竟是一处宽广大殿,而在尽头高台之上,有一个青年修士站在那里,一身水纹青袍,身旁趴伏着一头踏云白狮,面前摆着一只紫金香炉,青烟袅袅,异香扑鼻。
  率公子定了定神,上前一礼,道:“可是此地仙长么?”
  岑骁朗声道:“不敢当仙长之称,骁不过一修道人耳。”他向旁侧作势一请,“客人请安坐。”
  率公子谢过,就走上台去,在客位之上坐了下来,目光却不由往近在咫尺的白玉狮上撇去,有些坐立不安,面对如此庞大的异兽,任谁也不敢坦然处之,他身旁侍从也是一脸紧张,似乎生怕这凶兽扑了上来。
  岑骁笑道:“两位不必惧怕,此是我坐骑,无我之令,不会伤得外人。”
  率公子心下微微放松,夸赞一句道:“仙人可降伏此等凶兽,当真是法力广大。”
  岑骁一笑,他把袖一开,殿内有烟气腾起,便见两捧荷叶盏飘来,内有两只精致白瓷茶盏,过来之后,分别落于主客之前,并言道:“率公子请用。”
  率公子见识过呼弄风雨,这般小术却是从未见过,只觉颇为新奇,他一手端起,轻品一口,茶水先是无味,随后忽觉一缕甘香润透天灵,好似浸泡于温水之中,一时浑身舒泰。
  久久之后,他舒了一口气,赞叹道:“好茶。”
  岑骁道:“此是骁亲手栽种的灵茶,不是什么稀奇之物,客人若觉喜欢,临走前摘些去就是。”
  率公子谢过一声,或是感觉岑骁性情平和,不是不好说话之人,便试着问了一句,“仙长可是从上界而来么?”
  岑骁道:“亦可如此言。”
  率公子神情振奋起来,接着问道:“那不知仙长在神主之下居任何职?”
  岑骁摇头道:“我辈修道人,敬天地师长,却不敬奉神明。”
  率公子眼目微微睁大,人道诸部落如今除了祭拜天地及四位造世道尊,同时也是祭拜神主,他们此前并未曾接触过修道人。故是通常认为无论仙神,皆归神主统御。现在才知,原来彼此之间并无关联。他好奇问道:“那不知仙长之上可有主御之人?”
  岑骁道:“各派各道各有源流,一时难以说清,不过通常皆是以四位道尊为尊。”
  率公子道:“那不知仙长可曾见过四位造世道尊么?”
  岑骁笑而不答。
  率公子见他不说,也知趣没有追问,想了一想,又道:“两年之前,有一位仙长到得穹山之前,言称在枚山居住,不知那一位本事,比之仙长如何?”
  岑骁考虑了一下,道:“此一位神通广大,我不能及,不过此人所修,非是大道正传,我不取也。”
  率公子道:“大道正传?”
  岑骁道:“此间玄妙,率公子恐是不明,只一言可告,这一位并不拜四位道尊,而是另有信奉。”
  “原是这般。”率公子神情一肃,他此次是怀有目的而来,原本还想着这里若是碰壁,再去那枚山试试运气,可此刻却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不懂什么正传大道,但是知道不拜四位道尊之人,与自己绝然不是一路,若不知道还好,现在知道了,再凑上前去,便就是对道尊不敬了,那极可能给部族带来灾祸。
  岑骁道:“客人到此,不知是为何事?”
  率公子斟酌了一语句,道了出来意,道:“今次来此,却为二事,一问长生,二问疾患。”
  岑骁暗暗点头,寻常人所求多半是这些,他对此倒也不意外,口中则道:“我这处确有长生之法,但并不轻授,公子若问疾患,错非命尽之人,倒也是有丹药可救。”
  率公子听他确认,精神大振,忙道:“率有一胞弟,生来聪慧,八岁时便被送到王京为质子,只是数年前,王京只中起得一阵怪风,不单是国公子不见,连我那胞弟,也是因此晕厥过去,十余日醒来后,不识亲友父母,不知自家名姓,至今药无可医。”
  说到最后,他也是叹气不已。
  岑骁心中微微一动,忖道:“不识亲友父母,不知自家名姓,莫非就是那失魂之人么?”可再是一转念,却是又想到一个可能,“听率公子之言,得此症之人,除了公子胞弟,似还有他人?”
  率公子想了一想,道:“部族子民之中有不少,率所知晓的族卿之中,也有两三人得此怪症,听闻其余诸部质子,也有类之事。”
  岑骁了然,看来这人未必是正主,但什么事都说不准,倒是不妨看上一看的,于是他道:“令弟到底是何情由,此刻尚难明断,唯有把令弟送到此地,待我看过之后,方能知晓。”
  率公子一听,激动站了起来,道:“仙长若能治好,率当倾家以报,但有所求,无有不从。”
  在得知胞弟有望治好后,他心不在焉地聊了几句后,就匆匆告辞下山,连夜奔回到王京,随后以重金相赂质所看守,将自家胞弟接了出来,再亲自送到山上来。
  此处距离穹山并不远,一来一去,通常情形下也不过是三天路程,再加他以快马相送,不过第二日午时,就把人送到,并抬入了大殿之中。
  岑骁看了一下,对方不过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看那模样,本来也是灵秀,可此刻却是斜靠在一个藤椅上,双目无神,口涎留下,四肢绵软无力,看着痴痴傻傻,倒像是伤了灵智了。
  他一观就知,这非是中了什么邪术,当是受了什么外气污秽,伸指一点,一缕烟气入内转了一转,心中已是有数,把手收了回来。
  率公子着紧问道:“仙长,如何了?”
  岑骁道:“令弟是被邪气淤塞灵窍,使得心识蒙蔽,待我炼得一枚丹丸,当可化开窍阻,恢复神智。”
  率公子大喜,道:“有劳仙长了。”
  岑骁转去洞府后室,取过一只小炉,拿了一些丹药碎末出来,洒在了其中,随后运化法力,以掌心之火锻炼。
  这却非是他糊弄对方,而是他手中丹药是给修士服用的,药力极大,并不能用在凡人身上,故需得重新练过,只半刻之后,他就转了出来,来至那少年欠身前,将一枚金色丹丸抓在掌心,再其眉心之上一按,便就没入进去。
  率公子在旁看得惊奇无比,很是不可思议,完全想不到这么大一枚丹药可以送渡人身之中。
  岑骁一探那少年气脉,道:“已是无碍了,率公子可带其在偏殿安歇,待一觉醒来之后,当可恢复清明。”
  率公子连连称谢,便命人将自家胞弟带了下来,随后坐了下来等候。
  两个时辰之后,一名侍从跑来耳语几声,他身躯一震,起得身来,弯腰重重一礼,激动言道:“我那胞弟已然恢复神智,率当在此拜谢。”
  岑骁道:“不过举手之劳。”
  率公子郑重言诺道:“此是大恩,回去之后,当有大礼呈上,今后仙长不管有何吩咐,只需言语一声,我契部之人将倾力而为。”他犹疑一下,问道:“仙长,我那胞弟尚不能离开王京,待他无事后,若有人问起,该当如何回答?”
  岑骁心念一转,那些遭受邪气侵染虽未必就是他所要等候的弟子,可若是这能解疑症的名声传了出去,却也是有好处的,不定可以将正主引了出来,于是道:“可如实以告。”
  而同一时刻,数百里外的枚山之上,一名中年道者却是一皱眉,他起指算了算,脸色一沉,冷笑道:“原本见你不受根本经教化,当是上道传承,不欲来惹你,不想竟然坏我大事,看来是留你不得了。”他一晃身,已然纵空至云上,化风往矮丘而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借来金链缚天禽
  中年道人寻气机而来,顷刻来至岑骁所居那处土丘之上,不过这里因被禁阵笼罩,望去迷雾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哼了一声,祭动法力,霎时气化实质,如高山倾倒,往下压了过来。
  他本以为自己出手,定然可以将这处地界一举荡平,为不波及人道疆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还刻意收敛了几分。
  然而法力压在气雾之上,却只有层层涟漪泛起,如水纹波荡许久,又是恢复如初。
  他诧异望了几眼,道:“阵法?”
  他本是昆始洲陆上土著妖物得道,此前曾听传法之人说过,人身修士擅长运持禁制阵法,可从未见识过,今朝才算是真正碰上了。
  据他所知,禁阵通常借用的都是地脉灵机,要想正面强攻,除非能一击破阵,否则只能设法将周围灵机耗尽或者尽量削弱,方才能够破去。于是作法推算了一下,觉得要想拔除此阵,难免要花费一些手脚,不过既然来了,不达目的,他就不会就这么轻易归去。
  冷笑一声,摆袖到了天云之上,随后口中开始念诵经文。
  他本来禽类入道,故是此刻这一开口,从天中经过的灵禽都是受经文所侵,顿时神智迷乱,一头头被吸引过来,而后无比疯狂地往阵禁上撞去,霎时血肉粉碎,满空飞羽。
  岑骁这刻正与率公子说话,后者听得外间隆隆作响,好似雷鸣之声就在耳畔,不觉一惊,道:“外间是何动静?”
  岑骁倒是镇定,言道:“这是有人在以法力攻打我这处洞府。”
  “什么?”率公子大惊,霍然立起,道:“何人敢如何做?莫非是荒原之上异类凶妖?”
  岑骁安抚他道:“率公子不必慌张,我这处有禁阵护持,不得我允准,任凭此人如何攻打,一时半刻也是进不来的。”
  他带来的玉桩可是溟沧派地火天炉之内祭炼而成的,本就是用来防备山海大妖的,就算对方象相层次的法力,也一样可以挡住,除非修为到得凡蜕这一层中,不过对方真要有这般法力,他现在也不会安然坐在这里了。
  率公子不知什么是禁阵,但见他神情自若,也是慢慢心安下来。
  岑骁道:“有外敌到此,骁要前去应付,一时恐无法招呼率公子了。”
  率公子闻言知意,他知道这等斗阵,乃是神仙打架,绝不是自己可以掺和的,连忙道:“无碍,无碍。”随即一礼,便告退出来。
  行至偏殿后,见自家胞弟果已是清醒过来,问了几句,也是口齿清楚,一如常人,不觉高兴,可同时也是担忧万一岑骁挡不住来人,到时己方这些人恐也要没了性命,可此刻也无力做得什么,只能忐忑不安地等着。
  岑骁虽此世修道才得百多年,可他却是有前身识忆在的,当年执掌涵渊门时,他一力撑起一座山门,当中不知经历了多少凶危之事,所以现在就算遇事,也是一点都不慌张,不慌不忙转至内室之中。
  在蒲团之上坐下后,两手虎口一对,便有一道水镜显现,只是一晃,就将外间景象照了出来,一见那来人形貌,登时认,没此便是那日所见念诵经法的中年道人。
  他自忖与其之间当无有恩怨,不过其人已然打上门来,那定必是有缘由,现下主要是先把此事应付过去。
  看对方驭使无数禽鸟撞击大阵,一望而知是想耗绝阵中灵机,不过这座禁阵可是当中山门大阵来布置的,要是这么容易就被攻破,他又岂敢在此立足?
  可这里不无隐忧,眼下是可以应付,但对方若见寻常手段无法攻破,难保不会用出其他手段来,他不能不先考虑到最坏情况。
  他寻思了一下,因为功行相差太远,万一大阵被破,那就只有使出自家师长所赠法符躲避了。
  可他授师命来此,是为等到那有缘之人,用此法符,固然可以脱身,可也不能再留在此处了,可如此一来,师长交代恐也无法做到了。
  也就是说,若不想无功而返,此刻万不可退走。
  他心里明白,自家老师此回派遣自己下界,应是为找寻一件东西,同时为了洗脱未来可能牵扯到身上的因果。
  既是如此,此回或许就是自己所要经历的劫数了。
  一念及此,他神情慢慢严肃起来,自袖中取了一只石球出来,摆在阵枢之上,外来之力,借得此物,至少能多化去三成,这般就能支持更久。
  此时天穹之上,两尊神祇现身出来。
  居左那金甲神将言道:“于蝉星官,这修道人似是从玄渊天而来,说不定与玄元道尊有些渊源,是否要帮上一帮?”
  于蝉星官冷漠道:“此事人不在人道疆域之中,不归我等管辖,只能看其运数了。”
  金甲神将道:“我观这禁阵很是坚牢,那妖道当无以奈何,待他气力尽时,想来自会退去。”
  于蝉星官道:“禁阵虽坚,可也是死物,只要无有反制之法,那也只能任由敌手施为,这妖道既能召唤来这些凶禽,那也可能找来其余帮手,若是这修道人聪明,就该寻机避入昭原之中,那么或还可逃得性命。”
  金甲神将一怔,摇头道:“这却难了,两边修为相差太大,立边便跑得出来,又如何去往穹山之内?”
  于蝉星官道:“那便只能怪他运数不好了,此与我等无关。”
  中年道人在外催动万千禽鸟撞击大阵,一连数个时辰之后,他却发现禁阵并没有被削弱半分,灵机被耗多少,就又填补上多少,好似永无匮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