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皆饮魔心不自知
作者:误道者|发布时间:2024-06-27 18:44:07|字数:358053
炅蛰在王座之上沉思许久,缓缓抬起头来,道:“诸部长老需小心守御,”随后他看向燧兼青、炽惑二人,道:“二位长老,随本王来。”
两名长老对视一眼,躬身言是。
炅蛰转身边出殿,脚下不停,一路行至后殿承泽台上,他令两位长老在台下等待,自己走至上方。
祭台高处之上共有五只玉罐,内中存放有历代族主精血。
炅氏乃天鬼始祖之后。在他之前,惊穹山共有四任白王,是以其中四只玉罐已是盛满,而最后一只空罐,却是留给他自家的。
在祭坛前拜了数拜,他就伸手一抹,将四只玉罐卷入空囊之中。
默默站了一会儿,他持着象钺杖走下台来,对着两名长老言道:“两位长老,谒天王宫是绝然守不住了,我等需为族人谋一个退路了。”
燧兼青大惊道:“王上为何说这等丧气话?我宫城之中还有数十大圣,九大上部,亿万族众,大原之上更还有近百妖圣,纵是此刻局面对我不利,只要捱过了一时,便不难将来敌击退。”
炅蛰摇了摇头,道:“无有这等机会了,你等抬头一看,便就明白了。”
两名长老怔了怔,俱是仰首,透过台顶观星洞,往天中望去,开始还有疑惑,但是过有片刻,俱是身躯一震。
燧兼青大惊失色道:“怎……怎会如此?”
虚空之中,那一颗与天鬼部族相应的天星万载以来都是光辉灿烂,盖为诸星,然而此刻看去,却是黯淡无比,闪烁不定,就像那风中残烛,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灭去。
炅蛰道:“天星与祖圣息息相关,本王若是未曾猜错,当是几位祖圣不敌九洲那几位大能,我族已是失了擎天支柱,故此应星失色,再无法庇佑族人了。”
燧兼青却是不肯相信,颤声道:“王上,祖圣何等神通,怎会,怎会……”
炅蛰道:“若不如此,天星又如何会有这等异象?”
燧兼青知道这天象是做不了假的,万载之中,天鬼不知灭去多少妖部,每一回其等族灭之前,或是族中大能败亡之后,与之相应的天星定会黯淡下去,从无有过例外。
他一下变得失魂落魄起来,哀叹道:“莫非我天鬼一族气数已尽。”
炽惑则是立在原地一声不发,面上虽无什么表情,但是手指微微颤抖,看得出心绪起伏极大。
炅蛰却还是镇定,道:“实则有一个办法可以避过此劫。”
炽惑身躯一颤,目光投来,道:“到了这般境地,连祖圣都是不知生死,不知王上有何办法解此危局?”
炅蛰将自己方才所想告知二人,最后道:“我以惊穹山为挟,只要不提出过分之言,说不定就能保住族中元气。”
说话之间,就听得外间隆隆之声,便他们几人脚下也是颤动不已。
炅蛰神色一凝,道:“九洲之人应已然破至最后三重关门之前,不可耽搁了,本王这便过去。”
大殿之上,各祖族主宗老已将手腕切开,泊泊鲜血流淌下来,与前人气血混在一处,使得最后三道关门已是看不出原来模样,只是显出三堵厚实无比的血墙。
司马权化身的炉毒良此刻正藏身于众人之中。
炅蛰放开内场,让诸部族主宗老进来躲避,同时也是为了借助众人之力,他这身份,乃是炉毒氏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自然也是一起跟着混入进来。
此时他忽然言道:“族主,弟有话与你言。”
炉毒悦虽是放了不少鲜血,但仍是精神十足,他头也不回地道:“且说。”
司马权目光变得幽深无比,传音言道:“族主,你本是我辈中人,可曾记起来了?”
炉毒悦不觉茫然了片刻,他因心中早被司马权种下过魔念,只这片刻之间,就被篡改了往昔识忆,记得自己本是九洲修士,修道三千载,在寿尽之前夺舍这具炉毒氏的身躯,只是此前一直被此身血气所压制,故而忘却了自己本来,此刻终是醒来了。
他吸了口气,传音言道:“多谢道友还我本来面目。”
司马权深沉一笑,道:“小事耳。”
自此刻起,炉毒悦再也非是原来那个炉毒氏之主了,而是完完全全变作另外一人,除非将其杀死,或者神魂灭去,否则再也变换不回来了,这也是天魔秘法的厉害之处。
不过这等手段,等若抹除过往一切,也是炉毒悦因为与他相处日久,神通施展起来才无任何阻碍,要是换得一人,可无这般容易。
他与炉毒悦交谈了几句,就挪步过去,来至炬氏族长炬显身侧,此一人与眼下这个身份有几分交情,此刻见他过来,根本未有任何戒心,忙道:“炬显见过上部贵人。”
司马权道叹了一声,苦笑道:“炬族主,此时何必再谈什么上部下部,不定再过几个时辰,我天鬼部族也就是不复存在了。”
炬显脾气暴躁,本来听此言语必然反驳,但是不知为何,心中却觉得此话极有道理,这一念生出,心神立时恍惚了一下,片刻后,他目光再投来时,已是带着一丝恭敬之色。
司马权传音道:“你只管做好你自家之事,稍候若是事,我再来唤你。”
炬显点点头。
司马权阴森一笑,又去找下一个下手目标。
以他神通,若是放开手脚施为,用不了半日,这里至少有三成人可被他魔念所侵,不说都被制御心神,但至少斗了起来,不会再与九洲修士为敌。
先前他一直不曾如此做,那是因为时机未到,而且也忌惮宫城之中可能藏有鬼祖留下的手段。
而且天鬼神通稀奇古怪,有时同一部族中人也难以说得清楚,就怕有什么神通可以克制自己,那么非但探明不了消息,反还有可能把自己失陷进去。
现下把却无这等顾忌了,鬼祖被牵制在外,便是败露了也无关系,大不了退走就是,可一旦成功,他便是此回攻伐天鬼部族的最大功臣,回去冥泉宗当是无有阻碍了。
炅蛰三人已是回了大殿之上,他们在三人功行在诸部之中也是极高,又是三名鬼祖后裔,司马权怀疑他们俱有秘法护身,故是并未对他们动手,还远远退开了一些。
炅蛰望去门外,见最后三重关门之外有剑光闪烁,每一剑下去必是斩去一道血气,虽眼下尚还守得住,但他知晓,这不过是稍作拖延罢了,这处迟早会被对方破开的。
他道:“两位长老随本王去会一会这些九洲修士。”
他把象钺杖一挥,与两位长老一起,将气血分出一道,变化为自身模样,而后三人自关门一穿而过。
到了外间,他抬首望去,见天中站有许多玄道羽士,一个个俱是袖袍飘飘,神清气朗,十足仙家气象,看有一会儿,便开口言道:“我乃天鬼祖主炅蛰,请贵方主事之人出来说话。”
婴春秋示意荀怀英暂且停手,走了出来,打个稽首,肃然道:“贫道少清婴春秋,暂理此间之事,尊驾当是天鬼白王了?不知有寻我有何事?”
在炅蛰眼中,婴春秋身外剑光若星飞电走,光华灿烂,气机浩渺莫测,他此前虽曾见过几个天外修士,但皆是不如,心下微凛,他道:“本王观诸位此来,不止是要覆灭我族,亦是想占去我先人传下的惊穹山,对否?”
婴春秋平静言道:“尊驾不用试探,我少清派却有此心。”
炅蛰点点头,道:“若是这惊穹山被毁了去,只留下一片白地,相信诸位也不愿看到如此吧?”
婴春秋沉声言道:“今日诸派真人皆在此地,尊驾若以为可凭此要挟,却是想错了。”
炅蛰神色不变,对方要是真的毫无顾忌,想来也不会耐着性子与他说话,他沉吟了一下,抬眼往来,道:“本王知晓,诸位来此,是不会轻易离去的,本王也不敢奢望如此,故也不提什么过分要求,今日贵方只需放我族人离去,这座惊穹山,就是拱手让与诸位又如何?如此也可免去一场争杀。”
他是真心实意如此想,只要族群存在,那么未来还有可能,祖部上九族,更是天鬼一族精英,绝对不能毁在自己手中。
婴春秋正要说话,忽听得耳畔有传音道:“婴真人,尽可能与他拖延,可容在下一些时间,必可将他内廷制住,开了这处宫门。”
他听出是司马权的声音,要是换得少清派其余真人在此,若是可以正面攻杀对手,那其他方式对他们只是多余。
可他不同,常年为山门打理俗务,胸中自有城府,心念一转,言道:“若是贫道要白王留下呢?”
炅蛰沉默一会儿,道:“若是贵方能答应本王之请,本王可以留下。”
燧兼青大惊道:“王上,不可。”
炅蛰道:“若以我一人之身换取亿万族人性命,难得不值得做么?”
燧兼青一急,背后有一张鬼面浮现出来,传以密音道:“王上,族中少了我等可以,可却万万少不得王上,族中如今无有一人可使诸顺服,到时我天鬼部便是撤了出去,也必是四分五裂,难成气候了。”
第一百章 千族千面难同心
炅蛰听了燧兼青之言,他却并不认可,沉默一下,同样回以密音道:“九洲修士便是同意本王条件,也必是不容我族坐大,若我族当真是四分五裂,却也未必不是好事。”
天鬼族中如今还有近百数大圣,亿万部民,他明白九洲修士怎么也不可能容忍这股力量存在的,哪怕成功退出惊穹山,也是一定会遭到打压削弱,但要是分成数股,说不定还有可能把实力留存下来几分。
燧兼青悲痛言道:“王上,若如此做,那我部族日后岂不是要任人鱼肉?”
炅蛰声音变得沉重了一些,道:“万事万物皆有兴替轮转,便是九洲那些人,一样也无法保得自身万千载荣盛不衰,只要我上九部薪火不灭,受一时之辱又算得什么?终有一日是能回来的。”
燧兼青还想说什么,炅蛰打断他道:“燧兼长老,九洲修士要本王留下,很可能只是试探,未必真要如此,若是回拒,那这条路便就堵死了,可若能谈妥,此事倒未见得不能商量。”
燧兼青怔了怔,叹了一声,终是不再劝说了。
炅蛰重望向天中,言道:“贵方若要本王留下,本王便就留下,未知除此外,贵方可还有其他说道?”
婴春秋道:“白王愿意答应此事,足显诚意,若按贫道本意,哪怕真将这惊穹山打得崩塌,也不会于此刻罢手,不过此事贫道无法做主,尚要禀明几位上真,需请白王等上一等了。”
炅蛰点头道:“那本王在此敬候。”
婴春秋打个稽首,化一道剑气清光,破开山海气障,回去通天都御宫城之中,见了孟真人,得知两位掌门已是回返,两人便一同来至玉台之前拜见,并将此事报上。
岳轩霄听完禀报之后,淡声道:“山峦倒塌,还可重筑,河水干枯,还可再聚,但若是后辈弟子知我这处山门非是自家争来,却是他人让出的,那不要也罢。”
张衍笑道:“这方地界算得上是山水秀地,山海界中独此一处,若是毁去,倒也不好,不过岳掌门说得也是理,到了如今,天鬼族中鬼祖尽亡,余下之辈,生死不过在我辈一念之间,又何来资格与我说这些。”
秦掌门略一沉吟,他抬起手来,起指凌空一划,一道法箓浮现在前,随后此符飘飘而下,落至孟真人面前,道:“至德,你将此符带了下去,送至昼空殿主手中,他知该如何做。”
孟至德接下了后,躬身一礼,便与婴春秋一并退下。
司马权在殿中不着痕迹的来回走动,他方才又是控制了两人,而心神受到魔气侵染的也有四五人,但他还是觉得动作有些慢了。
这处殿宇极为广大,便是把山下湖泊搬至此处,也足可容纳下来,而天鬼这些族主宗老在族人侍从簇拥之下各据一地,彼此说话也都是以密语传音,他一个人行来步去太过显眼。炅蛰此刻还立在殿上,一旦被其发现不对,恐怕立刻就要事机败露。
他转了转念,决定把水搅浑,如此才好放手施为。
于是暗暗一催,一名被他暗中影响了心神的天鬼族主身躯一震,推开身边人,来至台殿之下,对着上面冷声喝道:“炅蛰,你居然要把祖地让与外人,我烦机氏绝不同意。”
燧兼青一皱眉,呵斥道:“大胆,下部贱民,竟敢直呼王上名讳?”
这名烦机氏族主露出讥讽之色,回转身来,看着诸部族主,大声道:“诸位,我天鬼部本来与九洲修士一在西空,一在北天,可谓两相无事,可炅蛰偏偏要假传天外谕令,驱我诸部攻伐北天,我等不从,便威逼利诱,这数十年来,不知有多少族人死在外间,若能打赢,倒还罢了,可竟然又被九洲修士打到了宫城之下,现下又要将祖地让与他人,我烦机氏坚决不从。”
“烦机族主说得不错,”一名年长族老也站了出来,盯着台上,肃容言道:“惊穹祖地乃归我天鬼诸部共有,不过借给上九部暂居而已,王上做出如此决定,是否太过轻率?”
这名族老显然颇有身份,这番话立时又引得几人响应,更有不少人也是开口附和,一时殿前广场之上响起了一片声讨之声。
炅蛰面对指责,却是一脸平静,除却上九部,下部之人在他眼中价值并不大,只是在九洲那边未曾出来任何回复之前,他尚需用到这些人,故是回道:“本王做这些,并非出自私心,而是为诸部亿万族人着想,”说到这里,他稍稍一顿,才沉声道:“诸位恐怕不知,三位祖圣恐是已遭不测。”
司马权神色一动,他虽也猜到这结果,但并不敢肯定,未想炅蛰自家主动说了出来,这对天鬼部族心气打击无疑是极为巨大的。
看着诸部族主宗老听得此言之后,都是变得彷徨恐慌起来,更有人大声叫嚷,分明是不信此事,他冷笑一声,抓紧时机,趁势将魔念侵入到许多人心神之内。
而在内廷一片混乱时,外间炅蛰气血分身则一直站在那里,等候九洲一方回音,许久之后,看到有两道清光遁下,知是对方已然做出决定。
过去片刻,却见有一方千丈大石自一名修士手中飞了出来,悬在半空之中,自上又分出无数飞崖,满布天穹之中,而后有一道道光亮垂下,霎时将整座山峦及周围漂浮岛陆都是罩定。
婴春秋站了出来,对他打个一稽首,而后回了己方阵中。
这番动作无疑已是表明了其态度,炅蛰微叹一声,把气血分身化去,自门关遁回身躯之中。
他一持象钺杖,自座上站了起来,道:“诸位,九洲修士已是回绝了本王所请,并不愿放诸部离去,剩下唯一选择,便是与其殊死一斗了。”
司马权暗自冷笑,稍微催动了一下魔念,不远处的炬显立时跳了出来,他大声言道:“诸位,我等未必要与九洲修士拼命,显曾听闻,那山阳氏虽被灭去,但族人并无受得多少损失,至今仍有大半余部活在地渊之中,可见九州修士并不是非要将我斩尽杀绝,而我等只是下部贱民,又苦与他们这些上九部贵人陪葬?”
此间大部分天鬼族人都是下部之人,此番话顿时引起了共鸣,而且得知居然还有退路,原先想要与敌死斗的热火顿时退去了不少。
炉毒悦也是站了出来,道:“说得不错,我等如今身重如山,气血耗损又是往日数倍,如何斗得过九洲修士?不如就此投了他们,不定还有一条生路。”
炅蛰听见二人言语,眼中不由露出厉芒,朝炽惑看去一眼,后者会意,背后隐隐有一张鬼面浮出,随后一道极为隐晦的气机传下。
此是炽氏独有神通,可以在短时引动天鬼族人胸中戾气,并一定程度上控制其神志,上得阵后,更可令其忘却自身,不顾一切的与人殊死搏杀。
很快,所有天鬼族人都是渐渐变得呼吸急促,目光呆滞,除了炉毒悦和炬显等有数几人,其余受得魔念侵染之人也似受到了影响,眼中出现了挣扎之色。
司马权也是察觉到了外间变化,他皱了下眉头,忖道:“未想到还有这般神通。”
他转了转念,决定立刻动手,虽然眼下控制的力量与设想中比较尚还有些不足,也不知究竟能发挥出多少作用,但若不动,怕是自己的辛苦布置会被此术搅乱。
他起了法力一催,远处炬显怒吼一声,毫不顾忌自己气血消耗,现了天鬼之身,怒吼一声,脚下一踏,砖石开裂,同时身上焰火高扬,可见有无数赤芒迸发出来,殿前广场顿被笼罩了进来,宫城也是震动不已。
若不是此处万载以来已被天鬼历代族主气血浸透,坚固异常,怕是只这一下,就会塌去半边。
就在巨响声中,炬显变作一个身高百丈的巨人,身外燃火如日,迈着沉重步伐,向着殿台之上三人迎头撞来。
燧兼青怒叱一声,道:“放肆,在王上面前,也敢卖弄神通?”
炅蛰目光冷漠,他一举象钺杖,听得琉璃破碎之音,一道古怪光气笼罩在炬显身上,瞬时之间,后者浑身火炎以极快速度消退下去,便是身躯也在逐渐恢复原来样貌,走不了几步,就有两道血烟从他三个头颅之中飞了出来,与此同时飞出的,似还有浑身精肉气血,不过一个呼吸后,他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好似如抽空了一般,变作一具软塌塌的皮囊摔在了台阶之上。
炅蛰知道,这等挑事之人若不除去,自己这边就可能先掀起一场内斗,故是毫不犹豫施以重手,就是要震慑诸部族人。
不过他这用心注定白费,在司马权暗中授意之下,包括炉毒悦在内的十余人都是同时选择了动手,纷纷对他与两名长老发动了气血神通。
惊穹山巅之上,好似有数轮大阳爆开一般,将山外大原都是照亮。
而在此时,天地似是震动了一下,爆响之声遥遥传来,而后碎石崩裂,血幕溃散,却是殿前三座关门被人一举震散开来,而后就见隆隆水河仿若自天上而来,往里奔涌而入,在水势之后,但见灵光闪动,清气播来,一道道强横气机陆续出现在了宫城上方。
第一百零一章 惊穹换天闻钧尘
司马权见各派真人一个个闯入进来,知道大局已定,天鬼部众受玄术压制,怎么也不可能再翻起风浪了。
他深谙人心变化,为使天鬼部族无法齐心合力对敌,先是传音给婴春秋、孟至德二人,而后令所有被他魔念侵夺的天鬼大圣往九洲修士这边靠拢过来。
炉毒悦受魔念侵蚀最深,连识忆都被改变,毫无犹豫便如此做了。
而方才与他一同出手之人,也都是纷纷响应,到了他身边立定,甚至还有几个本不在司马权控制之下的小族族老跟着过来了。
看到这一幕,一些本来准备动手对抗外敌的天鬼大圣顿时动摇起来。
炅蛰微一皱眉,这些族人举动绝不正常,但是此刻去追究这些已是无用,眼下需应付的是那些攻入进来的九洲修士。
他看得出来,这些修士一反方才谨慎之态,变得毫无顾忌起来,要么是不再在乎惊穹山损毁,要么就是有办法保全此处。
既然如此,他也不甘愿束手就缚,只能准备最后一战了。
看了看四周,九部长老都是带着手下心腹靠了过来,但亦有不少人站在原地未动,也未曾倒向九洲修士那一边,显然抱着侥幸之心,想要置身之外。
此刻愿意跟随他的,居然只有十余人。
他未有去斥责什么,这些已是毫无意义,漠然取出一灌前任族主之血饮了下去,这足以支撑得再斗战一场。
燧兼青和炽惑两名长老也是各自拿出血药吞了下去,少顷,身上气血再一次升腾起来。
司马权却仍是藏身在族众之中,以阴诡目光盯着炅蛰。
他方才稍稍试探了一下,想要侵夺炅蛰神魂,只是魔气方才挨近,其背后就有一张鬼面浮动出来,还有一股莫名灵机挡在路上,他权衡了下来,为免其察觉,只好在暂时不动,等待一个合适的出手时机。
大殿之前,孟至德越众而出,来至前方,打个稽首,道:“诸位,今日我等来此,只寻那些与界外势力有所勾连之辈,余下之人,若肯退出,我等定不为难。”
炉毒悦早把自己视作夺舍还命的九洲修士,此时立刻出言配合道:“诸位,上九部气数已尽,今后不用再为其效命,不如投靠到九洲上真这处,再不必去做那下部贱民。”
他见许多人都是迟疑不决,十分清楚他们在想什么,嗤笑一声,道:“诸位是怕那上界之人责罚么?笑话,若是上界能责罚诸位,炅蛰今日哪来今朝之败?又哪里如此束手无策?”
此言一出,顿时点醒了不少人,当即有人急急言道:“我炝晴氏愿率族人投效九洲上真。”
而他开口之后,又有不少部族怕失去机会,言称愿意投靠九洲,陆陆续续加起来,共是有五百余个大小部族,大圣亦有四十余人,却是将原先摇摆不定的天鬼势力分化了大半。
婴春秋等了一会儿,见再也无人过来,便把法力一转,背后万千剑芒飞起,化作道道经天流星,朝着殿台之上斩落下来。
他这一发动,身后其余少清修士亦是纷纷祭起飞剑在天,遥斩而来,其中攻势,倒有大半是朝着炅蛰所在之处。
其余各派洞天真人在一旁站立不动。
谒天宫城内殿虽是广大,可对洞天真人来说,却是略显狭小了一些,而此处天鬼俱被玄术所削弱,少清修士已足可应付,无需他们再上前插手。
炅蛰面对那数之不尽的灿烂剑光,不敢大意,立时起了化虚之变,同时举起象钺杖,试图抵挡,可这个动作还未做出,身上一疼,还未反应过来,就已被撕扯成了无数碎块,象钺杖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不但是他如此,这一瞬间,站在殿上的所有天鬼族人皆是被一道道剑芒搅成碎屑。
殿阶之上顿时流淌下来一条条血流,其如活物一般,在那里挣扎蠕动,努力重聚身形。
只是还未等其再度化身出来,就再一次被剑光斩碎,如此数次之后,那些先前不曾补纳血药的天鬼长老先是承受不住,一个接一个失去生机,化为大团浑浊污血。
而不久之后,各族族主也是相继步上后尘,场中上很快只剩下三团血气还有动静,但看去也是无法支撑多久了。
各派真人看着这一幕,不觉有些诧异。
他们本以为天鬼族主炅蛰当是神通了得,少清这几位洞天真人纵能取胜,怕也将经历一场激烈斗战,但未想到对方如此容易对付。
实则炅蛰交手经验虽是有些,但那是数千年前之事了。他身为天鬼始祖一脉后裔,若要对付寻常族人,那么神通天生便可以克制,而西空绝域早成天鬼一族之天下,自他坐上王位以来,从未与人有过生死之战,有此表现,并不奇怪。
至于身边那些上九部族主长老,同样也是长于神通,疏于斗战,若是给他们足够时间磨练,用不了多久,就不难胜过一些实力强悍的同族,但眼下却是没有这等机会了。
而转投向九洲修士的天鬼族众看到此景,骇然之下,也不觉暗自庆幸,若是他们方才稍有犹豫,此刻说不定也是同样下场。
约半个时辰过去,两道血气再无动静,只有最后一道气血在那里挣扎。
孟真人知道无需多少时候便可有结果了,他转过头去,目光看向灵门所在之处,道:“东槿道友,这位白王所知之事甚多,稍候有劳你将他神魂拘来。”
炅蛰身为天鬼祖主,与天外势力频繁接触,他想擒拿其神魂,设法从其口中探听天外那一方世界的详细情形。
东槿子考虑一下,并没有一口应下,而是道:“妾身会尽力而为。”
若是换一个目标,她有把握此刻就将其神魂摄取到九灵幡上,但这名天鬼族主却令她感觉有些棘手,方才感应时,觉得有一股无形屏障护持着其神魂,这并非是气血之力,倒也类似一种神通秘术。
炅蛰此时似也是意识到自己终究无法正面相争,忽化一道血光,往宫殿之后遁去,他倒并非想逃,而是想利用宫中地形及少数坚固之地阻碍剑光。
只可惜少清几名真人斗战经验丰富,一早就在防备敌手逃走的可能,那血光方才出去数丈远,就被无数闪烁光华截杀在去路之上,半滴也未能逃脱出去。
这时清辰子生出一丝感应,他犀利目光落在某处,随心意动起,一道剑芒斩落下去,在本来空无一物之处,传出了一声轻响,却见是一枚宝珠被斩了出来,其似未曾受得分毫损伤,一个跳跃,化一缕虚影飞去,眨眼就撞出大殿,而后向着上空飞去。
眼看就要遁出气障之时,这时天中却出现了一道灵光大幕,将其收了进去,最后还变为一尊宝塔。
戚宏禅对者上方一招手,那宝塔落了下来,只是略一感应,却是皱眉,道:“这宝珠碎了,未有任何物事留下。”
孟真人沉声道:“当是炅蛰早提前做过防备,也或许是那方天外势力所做手脚。”
众真对这一个至今未曾照面的对手一直很是警惕,此时心中对其更是重视了几分。
孟真人此时感应了一下,察觉到炅蛰的气机已是彻底消散,便向东槿子看去,道:“东槿道友,如何?”
东槿子摇头道:“此人神魂气血耗尽之后,神魂便已是主动散去,妾身也是无能为力。”
司马权传音过来道:“孟真人,东槿道友所言不需,此人神魂似是另有遮护,在下几次下手,都拿其无可奈何。”
孟真人考虑片刻,道:“既如此,便无需在此人身上纠缠了,天鬼部族与那方势力交通过万载,定会有蛛丝马迹留下,需得去其宫城之中做一番搜寻。”
司马权道:“此事容易,诸位真人若是放心,不如交由在下来做。”
孟真人道:“那就劳烦司马道友了。”
司马权道一声不敢,他在惊穹山潜伏了数十年,布下了不知多少棋子,识意稍作催动,便有一个个天鬼族人纵入宫城之内。
过去许久,他神色一动,道:“两位真人,我手下之人,发现有一人被锁殿后之中,看去非是天鬼,而似是一名修士。”
孟真人顿感意外,转念一想,沉声问道:“天外修士?”
司马权点头。
孟真人立刻问道:“人在何处?”
司马权道:“请真人随在下来。”
他起身一纵,化血光飞去,孟真人交代一声,亦是跟随而来,半刻之后,到了一处隐秘殿宇之中,见这里矗有一根高大玄柱,一名头挽高髻的道人被锁在此处,但此刻看去,其人目光炯炯,好似极有精神。
孟真人略一感应,却是发现,此人气机与洞天真人仿佛,只是身上灵机起伏不定,时强时弱,好似受过什么重创。
那道人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孟真人,问道:“两位能到此处,可是炅蛰身亡了么?”
司马权道:“不错。”
那道人露出一丝复杂神情,不过很快被他收敛下去,他缓缓站起,稽首言道:“钧尘大界,宝桓宫,恒帝座下,敕封真君郭昌禾见过道友。”
第一百零二章 金锁玄柱越千年
孟真人还有一礼,言道:“原来是大界道友,贫道九洲修士,溟沧派孟至德。”
所谓大界,非是指周域之大小,而是指此界之下,另有天地臣从,可容那下界修士破空飞渡之所在。
此中情形,要么是因为灵机盛衰盈昃决定上下之分,要么就是这些界空中有生灵彼此往来交通,年长日久之后,自然而然形成的主从关系。
郭昌禾不由点头,他从孟真人回言之中不难判断出来,面前这位同道能够明白自己话语中所传递出来的信息,那不是同样出自某处大界,就是宗门传承来自某位大能。
司马权在旁言道:“听闻天鬼部族万余载以来不断杀戮捕拿天外修士,不知道友在此被困了多久,可另有同道幸存么?”
郭昌禾叹道:“贫道在此已是被困千余载,至于同道,却是无有,当年我逃来这青空界时,只是孤身一人,那天鬼族主炅蛰因见我擅长打造机巧之物,对其有用,这才将我留下。”
“青空界?”
司马权一转念,明白这当是钧尘界中修士对山海界的称呼。
孟真人却是听得微微动容,他当年也是在那虚空元海之中行渡过的,明白这里面的凶险,沉声道:“穿渡两界,尤为不易,道友居然能一人到此,着实了得,孟某冒昧问上一句,不知道友当年是如何过来的?”
郭昌禾道:“这并无什么不可说的,贫道能到得此地,靠得是一件名唤‘大擎犀如舟’的法器,此乃是我宝桓宫千名大匠宗合力炼造而成,只因缺少一种珍稀上金,等到得这里,撞开天地关之后,便就崩毁了,当时贫道亦是身受重创,而且不巧是的,恰恰落在了西空绝域之上,若非如此,也不会那般容易被天鬼部族所擒获。”
孟真人道:“道友虽是被困千年,但也因此保全了性命,如今脱困,劫数已满,未来当可得享逍遥了。”
郭昌禾摇头道:“未必啊。”
司马权看他神情沉重,眼眉之间还有一丝忧虑,问道:“道友为何出此言?”
郭昌禾抬头看来,道:“我知两位道友心中有许多疑问,不过贫道需先把那天鬼族主炅蛰藏在此地‘通天晷’和‘两界仪圭’找了出来,待看过之后,方好言语。”
司马权问了一下那两物模样,便心神一转,命各个魔念分身注意留意察看,不过一会儿,他言道:“道友所言之物已是寻到,就在这座宫城之后。”
郭昌禾肃然言道:“不知两位可是信我,那两物需得妥善处置,在下必得亲去一回。”
就在这时,孟真人耳畔忽然响起秦掌门声音:“让此人去便是。”于是他一点头,道:“可如道友之愿。”
郭昌禾目光一亮,他一抬手,锁在其上的金链顿时传出碰撞之声,“在下法力被制,可否劳烦两位助在下解脱此物?”
孟真人看了看那金链,并不识得是用何种宝材炼造,只是感觉坚固异常,恐怕不是寻常之法可破,不过这并不代表他无有办法,略一沉吟,将浑还幽水祭了一滴出来,起指点去。
郭昌禾只觉手腕一轻,那金链便在无声无息间被化去了,不单单是当中截断,而是把一整条全是消蚀的干干净净,再也找不到一点痕迹。
而孟真人手中那一滴幽水也是正好用尽,无有半滴剩下,足显其法力转运,已是到了入微入化之境。
郭昌禾表面不动声色,暗中却是吃惊不已,那根金链这可是天鬼部族从钧尘大界之中换来的,名唤“紫须金锁”,莫看表面无甚出奇,内中可是串着数以千万计的筋须索,其每一根皆是由钧尘界中机巧大匠炼造出来的,彼此扭合炼化到一起,既韧且坚,几乎无物可以斩开。
他本来以为,自己想要恢复自由之身,唯有将那玄柱推到打碎,或许将来很长一段时候都需戴着这金链行走,但未想到,居然如此轻易就能化去。
他顿时意识到,自己面对的这些他界而来的修士,恐怕来历也是大不简单,此念一出,对待孟真人的态度更是郑重了几分,不过眼下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告歉一声,对着司马权道:“那两物不知现在何处?可否劳烦这位道友带在下前往那处。”
司马权站着未动,转目去看孟真人,待后者点了点头,才侧身一步,道:“道友请随我来。”
三人行出此地,出去数里路,转过数条山道,眼前陡然一阔,前方露出一方高大祭坛,上方可见茫茫虚天,万星挂空,正是那天鬼族主炅蛰用来沟通上界的承泽祭台。
这高台分为三处台座,中间那处最高,置有许多不知用途的祭祀器皿,而在左右两侧,则摆有两物,便是那郭昌禾口中所言的“通天晷”与“两界仪圭”。
“通天晷”乃是一方圆台模样的大玉,外有难观数目的金轨环裹,正自缓缓转动,似在演化宇宙星辰之妙。
而“两界仪圭”则仿佛是一个镂空玉球,凭空悬在那里,往里望去,仿佛可以窥望到另一界空之中。
在祭坛之下,正堆放着不知多少宝材灵药,还有许多沉眠不醒的凶兽妖物,皆是以锁链栓住,看去是准备祭天之用的。
郭昌禾到了这里,神情更是严肃,他迈步行上台去,走至那“通天晷”之前,闭目凝神,伸手按了上去,可以感觉到四周灵机正在缓缓聚集。
孟真人在旁处看着,他能看得出来,这名郭道人似是在察看什么。
这人虽是被天鬼囚禁之人,但他绝不会因为几句话便就轻易予以信任,好在秦掌门等人此刻也当关注这处,却也不怕其耍弄什么花招。
过去许久,郭昌禾睁开眼目,摇头道:“已是迟了。”他感叹一声,“看来终究是躲不过去的。”
司马权目光闪了闪,道:“不知道友所言,究竟何意?”
郭昌禾并未回答,而是想了一下,转身过来,望向孟真人,正容稽首,道:“不知道友可否带在下前去拜见贵方主事之人?在下有紧要之事相禀。”
孟真人闻言,略略一顿,似是在倾听什么,随后点头道:“敝派掌门已是同意此事,且容孟某将此处稍加安排,便就带道友过去。”
郭昌禾心下暗暗吃了一惊,这才知晓,原来自己一举一动都已落在了九洲大能眼中,幸好他也确实没有什么不轨举动,便道:“多谢道友,贫道便在此等着了。”
孟真人关照司马权道:“孟某去去便回,有劳司马真人在此招呼郭道友。”
司马权打个稽首,道:“在下理会的。”
待孟真人离去后,司马权看了看郭昌禾,道:“我观道友一身修为,倒也与我辈相当,不知钧尘界中,修道之法是如何模样?”
郭昌禾知是对方在借故打听自己底细背景,不过这并不是什么隐秘之事,而且他知道,下来两界之人必是会有是接触,是故并无隐瞒,只要知晓的,便都是如实相告。
钧尘界修道人与九洲修士一般,皆是同属气道一脉,故两者修炼方式倒是大致仿佛,不过因修道之人与俗世相连紧密,是以到了如今,早不言境界之分,而是以道官品阶相代。
修行之人未曾修开得玄脉之前,一律称“刍郎”,一旦开脉,可授箓赐印,自此可称法师,能行走四方,布道传法。
而往上一步,便称“渡筑”,可起庙享祀,但亦有兴云布雨,观理水土,制节四方气候之责。
渡筑之上,名为“开常”,到这一步,已如凡俗之中诸侯国君,对辖下生灵有生杀予夺之权。
在那开常之后,则为“尚御”,最次一等,也可享百名开常供奉,此等人物,只要不是犯了那等反叛帝廷之罪,若无正谕下来,则无人可将其夺职斩命。
而到了“真君”之位,又不一样,由帝廷供奉诸般外药,平日坐卧仙山云海,吐纳天地清灵,无需理会外事,只有遇到敌方真君来犯,再会请其出面。
而每一种道官之内,又有三等化别,各以服色修为定阶从。
至于真君之上,郭昌禾却是只语不提,看去是在避讳什么。
司马权这番听了下来,也觉眼界大开。
他又问了问钧尘界中大体情形,方才知晓此界与九洲、山海都是不同,宗门大派分布在不同星辰之上,彼此也有往来,至于此界之中究竟有多少门派势力,连郭昌禾也说不清楚。
孟真人到了外间之后,与婴春秋商量了一阵,认为郭昌禾存在现还不便透露出去,决定将此间余下事宜交由门下弟子处置,由他们亲自送此人去往通天都御宫城中。
于是把齐云天、清辰子二人唤了过来,仔细嘱咐了一番。
谒天宫城虽破,天鬼大半族人也是投降,但在云原之上还有百数妖魔大圣,这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还需他们抓紧时机前去收服,一旦玄术效用过去,做起来就要困难数倍。
交代完毕之后,他们转回了后殿,孟真人祭了一座大魏云阙出来,请了郭昌禾上来,便腾空往虚天之中而去。
第一百零三章 取夺一界炼天地
大巍云阙穿去气障之外,徐徐往通天都御宫城挨近。
郭昌禾立在云阙之中,边与孟、婴两位真人说话,边是打量前方宫城。
钧尘界中诸位为在星辰之间飞渡,也有行渡虚空的法器,而他本是擅长机巧之术的宗匠,眼力自是极高,从这些飞渡法驾之上也是看出了不少东西。
“这九洲界中炼器手段倒也高明,法器炼造得宏广精丽,坚稳异常,怕是用上个万载也是可以,与我钧尘界如今却是大为不同。”
钧尘界中法器,常常一次就炼造得成千上万,并未经过精雕细琢,自然粗糙易损,往往一次征战,就要坏去八成以上。
自然,这也并非是说钧尘界修道士炼器本事不高,而是双自用途各有不同。
钧尘界中征战频繁,还多是局限在开常之下,而所有法器皆是由帝廷之中的抱守使处分拨,战过之后,不管损毁与否都要收了回去,不得私藏,唯有到了尚御这一品阶,才能自行炼造。
这般情形下,自然只以数目取胜,优劣便就无人在意了。
不过郭昌禾一直在猜想,这些九洲修士到底是利用何物穿入天地关中的,他到来山海界时可谓九死一生,差一点就亡在虚空元海之中了,可方才略略一阵感应,至少有二三十股清盛气机,放在钧尘界中,也俱是真君这等人物,能把这许多人一齐带来,可着实不简单。
转念之间,只觉脚下倏尔一顿,却是这云阙已然在宫城前的大台之上降下。
孟真人道:“郭道友,已是到了地界,请随我来。”
郭昌禾落后一步,随他下得云阙,踏上阶台,往前而行,很快入到大殿之中。
他目光飞快一抬,见得玉台之上似是坐有三人,只是一感那浩瀚宏大,仿如潮涌而来的气机,就知晓对方是修为到了那一等层次之人。
不过他心中早有所料,天鬼族中可是有数位鬼祖的,若无这等人物,怕也无法攻到惊穹山来。
他是见过恒帝之人,知晓厉害,不敢多看,立刻把头低下,上来躬身行礼,道:“宝桓宫修道士郭昌禾,参见三位上真。”
秦掌门坐于玉台正中,他目光一落,已把郭昌禾修为功行看了个分明,他语声温和道:“郭真君身上内气不足,法体亏虚,心神亦是有些不稳,看来是被天鬼部困锁千载之故。”
郭昌禾躬身道:“惭愧,在下一朝不慎,遭那天鬼擒拿,其等自不愿看到在下法力得复,那炅蛰又把四周灵机隔绝开来大半,只留下些许吐纳,这千年下来,功行不但未有长进,反还倒退了不少。”
秦掌门拂尘一摆,一道灵光落下,道:“这一瓶辅气清灵丹,便赠给郭真君调理元气。”
郭昌禾知这般人物所赐丹药,那定是珍贵无比,接过之后,深深一揖,感激言道:“多谢上真赐丹。”
早在山海界中时,孟至德、婴春秋也是看出郭昌禾气息不振,应是虚弱已久之故,那时二人身上有几瓶上好丹药,但他们不知郭昌禾所修功法为何,故是不曾拿了出来。
岳轩霄言道:“听闻郭真君有要事要与我等言说,不知是何事?”
郭昌禾把容色一正,道:“我钧尘界正面临大灾,短则百载,长则千数年,钧尘界中定会有修士跨渡虚空元海,来犯山海界。”
岳轩霄问道:“不知是何等大劫?”
郭昌禾神情沉重,道:“我钧尘界有一下界,名唤‘烟阑界’,此界之中万年前闯入一名真阳大能,这一位手段通天彻地,可吞尽一界之灵机,而这方下界灵机稀少,势必难以满足其胃口,到时定来我钧尘界中,我界中诸国众派知晓此事之后,为避劫数,皆是开始祭炼渡空法器,好往他界避祸,而贵方所在这处山海界便是最好选择。”
“真阳修士么?”
秦、岳两位掌门都是神情凝重起来。
张衍目光也是变得幽深了几分,此等修士,传言有抓拿周天星辰,炼合天地之能,说吞尽一界灵机,并不为过。
他在九洲之中时,曾深入虚空,那时并未发现有一座星辰,唯有不知多少万年前留下来的星光残影,后来看了太冥祖师所留道书,才是知晓,那是被此等大能给采去了。
那一位先辈大能不知是谁,不过其至少未曾做绝,至少九洲仍是保全下来。
秦掌门沉思一下,问道:“不知你钧尘界中修士,可曾与这位大能修士有过交言?”
郭昌禾摇了摇头,道:“曾也有一位神通不小的先辈前去问询,只是未到近前就被吞了,这一位视我辈如蝼蚁,真身也是不明,出身极可能是妖魔。”
张衍点首言道:“难怪万年以来陆续有修士到来这山海界中,原来是有这等缘故,不过道友说钧尘界修士进犯在即,而先前却不曾大举来攻,想必那时是有什么难处,而现下已然解决了。”
郭昌禾连连点头,道:“上真法眼无差,我界修士,要前往山海界,却有两个难处,其一是需那‘通天晷’指引,或是设法炼化出接引法符,否则必会因此而迷途。故在下方才一脱困,便要先去查看此物。”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道:“本来在下是想将此物合闭了,那钧尘界中之人便再也无法过来了,可惜的是,方才查验过后,却是发现,此晷落在一家势力手中至少已有千多年了,已足够其等凝化接引法符了。”
婴春秋开口问道:“此二物落在山海界中已有万载,莫非此前不曾有人炼出过法符么?”
郭昌禾道:“道友有所不知,那‘通天晷’和‘两界仪圭’皆是我宝桓宫前辈先人所打造,这一位当年游渡虚空元海之时,无意中发现了山海界,便将这两物投入了其中,正被那天鬼部族拾了去,那时我宝桓宫与其交换了不少宝材外药,使得此部得以崛起,我也得了不少好处,不过后来被人得知此事,屡屡过来相逼,不得已交出了此物制御之权,但却也因此躲避了大灾,后来时日之中,这两物经历了三十几位主人,故长久以来,无人有足够时日祭炼法符,不想如今一任主人却是执掌此物千年。”
孟真人沉声道:“那第二个难处,可是那飞渡虚空之事么?”
郭昌禾点头道:“正是,来往山海界,便是一切顺利,也至少要在虚空元海之中行渡数十上百载,似在下这等修为,为抵挡那‘先天混灭元光’,便需采摄一种名唤‘天母’的宝物,并将之炼化为法器,只是此物甚是稀少,我钧尘界中为了此物和这等宝器,万年来相互攻征不断,不知死伤了多少修道人。”
“千数年前,经过万载攻伐,界中只剩下寥寥几家势力尚存,其中势力最大的便是玉梁教,教主孔赢,一身修为惊天彻地,达到前人未有之境,钧尘界中无人能挡,我宝桓宫也曾归附其教下,只是后来在下忍受不了其门中规矩,故一人乘渡法器,遁破天地关,冒死闯入虚空元海,最后侥幸才来至这山海界中。”
“听闻那时孔赢已是收缴了上千宗门的飞渡法器,又得了许多‘天母’,在炼造一座渡空大舟,如今恐差不多已是炼成了,那接引法符想必就落在其等手中,其为躲避灾祸,广大教门,必来会来攻打山海界。”
张衍这时道:“不知那玉梁教是何模样?致道友不惜以身涉险?”
提到此教,郭昌禾脸上却是露出痛恨之色,他道:“玉梁教认为天地皆有法度,认为天下无不可规矩之人,无不得称量之物,教中规矩森严,凡俗中人,饮食着衣,步马行车,皆有规矩,如一顿饭食,必在半炷香内用完,多一息不可,少一息亦是不成,你出外一日,可言多少句,几问几答,何时可言,何时闭口,都有布告明示,甚至连那夫妻私密之事,亦在其管束之内,稍有逾矩,立遭重罚,全家受连坐之罪,天长日久,其治下之民皆是如牵线木偶,毫无人性可言。”
孟真人皱眉道:“对修士也是这般苛待么?”
郭昌禾道:“以往对修道人倒不如此严苛,小节不理,只问教规,其实只如此,倒也能忍受,但自从换了那孔赢为掌教后,一切却又不同了,渐渐便多了许多约束,而至后来,更是到了规限寿数的地步。譬如在下受敕封为真君,寿有三千春秋,若他判定根底潜力非在一等,则不可长寿,二千寿时便来杀你,若再次一等,寿过千五便就夺去性命,若你敢反抗,族亲后裔,门人弟子一并杀了。”
婴春秋道:“如此做岂非自毁根基?”
郭昌禾摇了摇头,道:“若是入教之人,肯吞下一枚灵识法玉,他便不来管束你,可一旦这等物事到了身上,你一举一动皆可为其所察知,再无任何隐私可言,试问这怎能忍得?”
说到这里,他更是愤愤言道:“我辈修行之人求得本是逍遥超脱,岂能受得这般拘束?我宁可丢了性命,也要与其拼斗到底!”
第一百零四章 御渡天南斩遗患
宫城大殿之上,郭昌禾将自己所知关于钧尘皆中诸事逐一说来,殿上两位掌门也是不时问几句话,在这一问一答之中,九洲这一方对钧阳界的了解也愈发清晰起来。
大约一天过去,秦掌门见郭昌禾神气略疲,便命他将请了下去,并嘱咐好生招待,随后道:“岳掌门如何看?”
岳轩霄道:“此人言语当大半属实,但有一些,还有待商榷。”
秦掌门沉吟一下,道:“敝派祖师所留道书之上,关于那真阳修士,也有几笔记载,其上曾经有言,此法亦有不同路数,这一位如此激进粗暴,说是妖魔出身,当无差错。”
岳轩霄冷声道:“这一位若是取了钧尘界便就退去,那还罢了,要是仍不满足,山海界不定也会成为其目标。”
秦掌门同意道:“不无可能,不过此事当以万载计数,眼前需应付的,却是那钧尘界中修士。此辈直面那真阳修士威胁,若无法抵抗,确也如那位郭道友所言,只能去往他界避祸。山海界地界广阔,灵机也足,土著生灵只修气血,实力略逊,定为其等首选。”
张衍心下不禁感慨,这位真阳大能才一出现,就已搅动的两界动荡不安,可若己方这一边亦有如此修为之人,自是无所畏惧,是以修道人唯有神通足够护身卫道,方可真正超脱逍遥。
岳轩霄道:“当务之急,是弄明白钧尘界中详情,而后才能决定如何应对。”
郭昌禾虽然交代了不少,但有些毕竟是其一面之词,而且此人离开钧尘界也有千余年了,界中如今是何模样,他也无从知晓。
张衍略一思忖,道:“天鬼部族之中,曾留下两张接引符诏,可通往那钧尘界,我可派遣修士前往,若得顺利混入此界之中,则不难将这具体情形探听清楚。”
秦掌门道:“渡真殿主觉得何人合适?”
张衍想了一想,钧尘界中可是有凡蜕修士的,任何人闯入进来,都有可能被其察觉,寻常洞天真人目标太大,根本并不适合去,玄灵两家之中,目前最为合适的也只有一人而已。
他打个稽首,道:“冥泉宗司马权乃是天魔之身,此回剿灭了天鬼部族,其也是立下了大功,此人可分身无数,又能侵占神魂,玩弄人心,弟子以为,此番可遣他前去。”
秦掌门颔首道:“司马权既是立下过法契的,那足可信任。”
张衍道:“至于另一张符诏,弟子愿遣一分身前往,设法拜入此界宗门之中,再设法见机行事,如此与司马道友一明一暗,彼此相互配合,当不难成事。而万一事机有变,也可设法把水搅浑,阻其到来。”
他与两位掌门都是明白,两界修士共存的可能实在太小。
若过来的只是钧尘界中一家宗门,他们尚可以接纳,但若是一界修士,这便需有大为提防了,尤其是当对方整体实力还高过自己这一边的时候。
如是放此辈入得山海界中,那定要设法做好防备,各派先前一切布置要重作安排不说,日后还必定要面对各种有形无形的争端。
这还罢了,更为关键的是,会有更多修士来与他们争抢天地灵机。
是故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其拖延或者把此辈遏制在钧尘界中,而他们则可利用这段时间不断积蓄实力。
其实若是可以,他们宁可乘坐大鲲,飞渡虚空元海之中与对方交手,但实际这是无法做到的。
虚空元海并非绵延相连,而是断续不定的,若有两人以上并行,同时遁破天地关,那么彼此便会发现,二人很可能上一刻还在一处,下一刻就已是相隔极遥,有时甚至近在咫尺,也难以发现对方,这等情形会还不断重复,两者便是侥幸照上了面,也无有可能动手,除非那等天生在虚空元海之中存在凶物,方有可能追逐在后。
秦掌门沉声道:“此事需得尽快,早一刻便多一分准备,此去钧尘界,渡真殿主可有什么需用之物?”
张衍思考了一下,道:“有一事需得解决,撞破钧阳界天地关时,必会引起灵机动荡,那很可能会引起如孔赢那般人物的感应,故需设法加以遮掩。”
秦掌门道:“司马真人和渡真殿主那分身当都在凡蜕境下,我可炼得两道法符,助你等避开感应。”
张衍又道:“弟子还要一座‘通天晷’,如此可把所得重要消息传了回来,若是可以,‘两界仪圭’也要一座,好方便两界换取外物。”
秦掌门道:“上极殿中有二代掌门留下的十多种宝晷图,有不少是原来西洲修士所留,只那时历代飞升之士自有去处,故门中从无有人用过,渡真殿主需用,我稍候便可下谕着人炼造,除此两件事,可还另有所需?”
张衍打个稽首,道:“只此两件,便已是足够了。”
秦掌门这时沉声道:“我可去人,他亦可来人,我等这处,也需得有所防备,若按郭道友所言,那一位孔赢真人果真是到了那等境地,说不定已是可以窥破混沌迷障,这便是说,只要有确切去处所在,其一入虚空元海,就可去往自家想去之地。”
岳轩霄冷静评价道:“若此人到来,以其功行,我等合力,或可勉强与之一战,但胜算却是不高。”
他虽不惧敌手,但也不会刻意去抬高自己,敌人不会因为几句言语就被抹平了功行差距,事实便就摆在那里,故是没有任何遮掩的说了出来。
他看向秦掌门,道:“此人先前不至,那许是山海界中无有威胁此辈之人,且其人身为教主,也无法轻易离得教众,可现如今却是不同了,天鬼被灭,他若察知,许不会给我立稳壮大的机会,我等当要做好迎战准备。”
秦掌门考虑了一下,点了点头,道:“确要做好准备,嬴妫若能恢复几分,可以与之对敌。”
岳轩霄道:“他若是来此,我必有所察觉。”
界外之人要破开天地关门而来,对其等来说只是一瞬。到实际会用上数十上百载,而界内大神通者必会有所感应,且所至之人,功行越是深厚之人,则动静越大,他们此刻未曾察觉异状,就说明此人还未到来。
秦掌门沉声道:“我在忌惮此人,此人亦在忌惮我,他便是来,也不会如此之快,我当还有许多时日。”
张衍在旁点首,他对此也是明白的,孔赢这人身为一教之主,纵然权柄极大,但同样也会有种种俗务牵绊,是不可能随心所欲行事的。
而且其人即便知晓九洲修士已来至山海界内,也不清楚他们具体实力为何,是否可与他一战的大神通者,在未曾彻底弄明白之前,其人定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不过转念到此,他却想起了一事,道:“天鬼鬼祖已亡,余下部族已是不足为患,但那南罗百洲之上妖祖也是一个威胁,此前种种,足以说明此辈与钧尘界中特有勾连,断然不可放其再存于世上。”
那一位牛蛟妖祖手中,很可能亦有一座通天晷,不然两界无法传递消息。便是只有这个缘故,也要将之灭去,否则山海界中一举一动,等若都在钧阳界修士眼皮底下。
岳轩霄道:“此次既然出来,那便将其一并解决便是。”
这时一道灵光飞了上来,到了近处,化为一道飞书,悬停在台殿前方。
秦掌门目光看去,飞书便就是飘至身前,他取来待看过之后,便道:“云天来书,众妖圣得知天鬼部族大势已去,愿意改投我辈门下,他建言留下此辈,以为我用。”
张衍想了想,稽首道:“掌门,弟子以为齐真人此议可行,这毕竟是百数妖魔大圣,其力量不可轻忽,如今不同于与以往,未来我辈万一与那钧尘界修士交战,其等也可为身旁助力,只此辈本就无有多少忠诚可言,眼下不过屈服于实力,是故必得令其立下法契,以保为万全。”
岳轩霄淡声道:“张真人此法可行,有不从者,诛杀就是。”
秦掌门把书信放下道:“此回缴获甚多,天鬼部族库藏之中有不少外药,俱是气道修士所用,放在我九洲修士手中,足可用上千载,这定是准备借用‘两界仪圭’送去钧尘界之物。”
天鬼因时常要祭献上界,求得一些秘法宝器,是以拥有的宝材外药数目也是极为庞大,九洲修士虽这数十年来,采集了不少外药,可与天鬼族万年积蓄却根本无法比较。
张衍笑道:“此却是一份大礼,钧阳界那些道友却也是做了件好事,这些天鬼部族搜罗外药万数年,想必已是熟门熟路,日后这些事可交由其去打理。”
实则只要查证这千数年来送出去的外药数目,就可对玉梁教实力有个大致推断,不过既然要往此界之中派去人手,此事总能打听清楚的。
与两位掌门又商谈几句后,张衍见再无事,就一弹指,通天都御宫城一动,霎时挪遁出去,便往南罗百洲方向行去。
第一百零五章 百洲之海难藏身
契回岛洲,海上波浪翻滚,白沫飞腾,此处是芦氏族人主要栖居地之一,眼下却是聚集着成千上万头牛蛟。
时不时有一头在嘶鸣声中飞腾出海,高高到了半空之中,尽情将身躯舒展开来,再任由自己轰然落在海水之中,任凭四周掀起滔天巨浪,再化作无数水滴降落下来,半晌方歇,这等模样,好若把一座山峰狠狠砸入海中,声势极为惊人。
牛蛟一族食量惊人,偏生数目又多,为满足其无比巨大的胃口,总从一个地方迁居到另一处地界,其所过之处,往往大鲸巨兽俱是被吞吃一空。
每当这等时候,就有无数水族跟在后面,争抢那些被吃剩下的残尸,弄得海面动静极大,好如煮沸一般。
此时大多牛蛟都将背鳍露出水面,随着时间推移,可以见到,其中有一丝丝血线游动,便变得愈发晶莹透亮起来。
这等妖蛟并不完全依靠血气,也还可被动吸收一些日月精气,也是因此,此族自上到下,都是认为自家才是伯白、伯玄的正统后裔,对于那些地陆之上那些妖魔异类却是丝毫看不起。
随着一声浑厚悠长的哞叫,一根巨大独角伸出了海面,只此一角,就有数里长,不难想见,那背后躯体当有如何庞大。
所有牛蛟在看到这根独角之时,都是主动靠拢过来,准备往下一处海域迁徙,有几名幼小牛蛟恋恋不舍地打量四周,这次离去,可能下一次回来时,已是百数年后了。
此族之中,能长出角来的只是少数,说明已是达到了妖圣层次,已随时可以化变人形,其也是肩负着照看族群的重担,带领着无数未曾成长起来的族人前往各处猎场觅食,直到下一个妖圣出现,才可卸担离去。
而如这般的族群,在南罗百洲之中还有十数个。
若非山海界实在太过广大,南方这片海域根本无有边际可言,海中生灵更是数不胜数,恐怕也是经不起他们如此折腾。
而在此时,天中正有一座悬空宫城往这处过来。
张衍与两位掌门坐于玉台之上,看着下方动静。
此回来至南罗百洲,他们都是遮掩去了自身气机,这是出于谨慎考量,与鬼祖斗战时,他们直接将三名鬼祖引到了虚天之外斗战,未曾在山海界中显露出真正修为,炅蛰便是与钧尘界有联系,也无法说清道明。
可南罗百洲这处通天晷不知在何人手中,若是为牛蛟那位妖祖所执掌,只要气机泄出,此妖即便看不出他们修为为何,可若将消息传了出去。钧尘界中之人,如孔赢之辈,却是不难由此推断出他们三人的实力。
张衍打量着四周岛洲,当他注视之时,那些妖魔异类都是感觉身躯一颤,生有一种莫名恐惧之感,但往四周望去时,却什么也未曾发现,可那等感觉却实实在在的,本能不敢在外逗留,还是退缩回了洞府巢穴之中。
于是当这宫城一路过来时,许多妖魔都是变得老实无比。
这时他心下微微一动,往一处气血汇聚之地望去,言道:“掌门真人,岳掌门,前方当就是那牛蛟一族盘踞之地了,当可从其那处得了那牛蛟妖祖的下落。”
与寻常妖祖那等数十万里外就能感觉到的冲天气血不同,牛蛟族这位妖祖却是深谙自保之道,其是将自己气息深深隐藏了起来。
山海界中妖魔少有会这等法门的,这很可能是其通过通天晷从钧尘界中得来的。
而在无尽大海之中,此妖若是躲着不肯出来,想要找到却是极难。
不过这却难不到他们,只需找到一名牛蛟族中的妖圣,则不难从从其血脉之中找到其所在。
那下方牛蛟大圣也是感觉到了一股不安,似有危机即将降下,硕大头颅抬出水面,不停扫视着四周,忽然之间,却有一只大手自天穹之中探了下来,将他一把捉住,而后在众多牛蛟惊骇目光之中被提了出去。
此妖只觉身躯一轻,头脑也是一阵晕眩,再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落在了一个宫殿之内。
张衍一点指,取了其一缕鲜血过来,稍稍一辨,道:“找到了,此妖却是在北海六洲那处,难怪遍寻不着。”
岳轩霄冷笑道:“这妖魔倒是狡猾。”
北海六洲如今已在九洲实力范围之内,躲在那里,稍有气息泄出,就必会为张衍他们所察知,到时很可能单独会面对九洲一方所有大神通者,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若不是刻意去寻,事先也绝不会有人想到其会躲到哪里去。
张衍转了转念,道:“其即不在此处,也是好事,那通天晷当还在南罗百洲这处,可先设法寻了出来,合闭之后,再去料理此妖。”
通天晷无法放入任何乾坤宝囊之中,而且此宝动用之后,便不可轻易挪动,一旦换了位置,那下一次再想传递消息,恐就要在数百年上千年后了。
至于如何找到此物,却也简单,总不出牛蛟一族往日盘踞之地,这般地界,最易找寻。
他随意问了殿下那牛蛟大圣几句,后者在三人气机压迫之下,瑟瑟发抖,惶恐不已,只感觉这三位比自家老祖更是厉害许多,不敢不答,未有多久,就将其芦氏一族占据之地一一交代了出来。
张衍听完之后,抬眼认准一处方向,一抬手,通天都御宫城立时往那处挪遁,大约有半个时辰,便能感觉到海水之下有一层厚重血气,只很是隐晦,若不靠近,倒也极难发现。
他略作感应,双目一闪,便伸手往下一抓,霎时之间,下方传来巨大震响,岛洲沉陷,海水翻涌,不知多少牛蛟被余波搅动而亡。
不多时,他法力便撤了回来,而一方金轨环绕的玉台已是出现在了大殿之中。
岳轩霄看了两眼,道:“此物与那天鬼部族所藏略有不同,但看得出来,当是出自同一界。”
张衍道:“这座当是另有来处,非是那宝桓宫打造,这里只得了这通天晷,并未见那两界仪圭,不知是不曾摆在此处,还是本就无有。”
秦掌门沉声言道:“寻得这一宝晷便已足够,至于两界仪圭,待解决了那牛蛟妖祖,可再回来仔细搜寻。”
张衍笑了一笑,道:“此妖不定已在回来路上。”他一挥袖,就驭动通天都御宫城,往北海六洲转来。
某处海域深处,牛蛟族妖祖芦浑正静静卧伏在那里,它把浑身气息血气都是收敛得半分也不外泄,甚至周围还有不少水族游来荡去,如此完满无缺的遮掩,只要他自己不暴露,几乎无人可以寻得它藏身之地。
只是忽然之间,它心中起得悸动,却是醒转了过来,凶眸往南方望去。
就在方才,它感得自己布在老巢附近的气血屏障已破,不难想见,这定是有强敌来犯。
只是它思来想去,却猜不到来者是谁。
“那些九洲修士正与天鬼交手,此刻当还未曾分出胜负,莫非是有人找了那老妖残尸回来,用血祭之术令其活了过来不成?这也无不可能,若真是这老妖,却必得回去一趟了。”
它知晓两地路途遥远,自己此刻回去,恐怕也是晚了,可却又不得不回,唯恐去得晚了,子孙后辈会被人屠戮干净,而且那座通天晷涉及到破界之秘,也是万万遗失不得。
于是一晃身,化作人形,全力往南方飞遁。
行有十数日,离南罗百洲还有一段路程时,却是不由一震,却是有三股宏大气机一下罩定在了自己身上,而其中有一道,还曾在北海之外有撞见过。
它心下大吃一惊,哪还不知是自己判断出错,此回居然是九洲修士过来寻他,对方能到此地,那么显然是天鬼那处已然落败了。
以一敌三,绝无胜算,它心中毫无斗志,把头一埋,变化为一头身长万丈,足生四爪,头撑三角的灰鳞大蛟,其上半身壮硕无比,肢体粗大,而下半身却如龙似蟒,尾鳍颀长,现了原形之后,它就一头就往海水中扎去。
便在此刻,一道剑光已然斩落下来,只一闪之间,就将他半边颈脖切开,顿时鲜血喷涌,将海水染得一片猩红。
他忍住疼痛,却是不去理会。
区区小伤,只要气血一运,自能复原,而此刻若是停了下来,就可能被捉去斩杀,若日后无人血祭,那与真正死了也无甚区别了。
这时又是一只巨掌落下,正正按在了它的背脊之上,霎时把它打得筋断骨折,鲜血也是从伤口及七窍之中喷涌出来,而后那五指一舒,探了过来,似要将它拿在手中。
芦浑深知命在顷刻,哪敢被其抓取,一口气吸入进来,顿时爆为团团血雾,自那指缝之中分散逃开,去得远处,再是一聚,轰隆一声,已是入得海中,随后把尾一摆,就往深处遁走。
张衍与岳掌门见到此景,皆是收得法力回来,这刻已无需他们再出手。
此妖若是遁空而走,或还能与他们斗上几合,可偏偏要躲入汪洋之中,那却是自蹈死地了。
秦掌门望去一眼,把拂尘一摆,底下亿万顷海水顿时翻涌起来。
第一百零六章 另有乾坤隐浑天
芦浑正往下逃窜之时,忽感身上骤然一紧,仿佛四周包裹自己的,再不是水流,而是坚实厚墙,且还在那里不断合拢收缩,似要将他压扁挤垮。
他哪还不知,这定对方神通秘法所致,忙把血气一鼓,庞大身躯轰然粉碎,化作无数小蛟,每一头都是细长坚韧,挣扎游动,似是要从那厚实水流之中挤了出去,好往四下逃窜。
而在群蛟之中,却有一条躯体内隐隐有晶红光化的血蛟,把尾一摆,隐去了身形,停在原处未动。
此回它明着是要四处破围,实则在暗中把大半精血运化到这头血蛟身上,待得对方把注意力放在那些小蛟身上时,自己便可趁隙逃脱。
这番应对,厉害之处便在于真中有假,假中有真。
那些小蛟确确实实是它气血肉身所化,若都被斩去,损失也是极大,没个千来载休养,损失也无法补回来,不过只要这血蛟之身能够顺利逃脱,总能保全了性命,舍去这些也是值得。
只他毕竟非是天鬼,这一个极为简单的虚实变化之术,至多能维持十来呼吸,再长便无济于事,故他必要在这短短时间内冲了出去,否则便再无机会。
可它自认为隐秘,其实却并未起得任何效用,秦掌门御动浩大水潮之时,那被困里间之物,其一举一动,无不在他感应之中,察得此变,向下一指,一缕北冥真水便化入那海流之中。
而下方水势一缓,却是由刚变柔,任得那些小蛟离去,转瞬又逼迫上来,将那条血蛟围裹住了,再拂尘一扫,便将之摄拿了上来。
把手掌摊开,但见手心之中,悬浮有一晶莹水团,里间有一条手指长短的小赤龙正惶恐不安地游来转去。
芦浑左冲右突,却是无法冲出这层屏障,知是短时内无法破去,心中不由惊惧异常,他虽还有手段,但是面对三位大神通者,便是出来了也无用处,索性便停下动作,发声告饶道:“还望三位道友怜我修行不易,饶小妖一命,小妖愿立誓顺服贵方。”
秦掌门道:“岳掌门与渡真殿主以为如何?”
岳轩霄淡声道:“今日能投我,明日也能投他人,还是杀了干净。”
芦浑骇道:“不敢,不敢,万万不敢,小妖是真心投顺。”
张衍当初见这妖祖时,此妖还未见他之面,便就逃遁而去,而且从来也未曾与天鬼有过联手,足见其极为珍惜自家性命。
他笑了一笑,传音道:“掌门真人,这头牛蛟能修行到此般地步,的确是不易,且其还是南罗百洲一方妖祖,若是留着,未来若迁几个宗门到此,足可保此处安稳,用处极大,再则,钧尘界修士若来进犯,能得一名妖祖助战,也是好事。”
秦掌门道:“就如渡真殿主之言。”
他一摆拂尘,将那团真水化开,放了芦浑出来,此妖脱了束缚,却也不敢妄动,极为老实地悬在那处。
张衍心意一起,就有一张法契自袖中飞了出来,落至此妖面前,“签了这张法契,可允你活命。”
芦浑十分干脆,一口精血喷了上去,喷在那契书之上。
张衍见他动作利索,目光微闪,道:“你可是先前见过此等法契?”
芦浑如实回道:“不瞒上真,先前有界外之人传得一张契书下来,要小妖立下血契,只是小妖寻思着有些不妥,故是未敢答应。”
张衍笑道:“他许你何等好处,却要你立下法契?”
芦浑道:“此位上真言可授我破界而去之法。”
张衍闻言一笑,道:“原是这般,所幸你未曾签下,否则便是得了此法,也未必能够脱去。”
芦浑身躯一震,小心问道:“莫非上真亦知此法?”
张衍不置可否,道:“好好为我九洲效命,我可允你,待时机一到,可放得你自由之身。”
芦浑听了,把身躯一晃,将散在外间的气血分身收了回来,变化成了人身,而后叩首一拜,道:“若当真如此,小妖便在此拜谢三位上真了。”
如是寻常生灵,寿数短暂,这方天地之中那数之不尽的精彩,终其一生也无法领略,可对他这等几乎寿数无尽的大妖而言,却等若被困在一个囚牢之中,而因气血耗损之故,还不能随意妄动,是以无不期盼能闯了出去,看一看外间那更为广阔的天地。
方才他无论表明上再如何顺服,心中终归是有些不甘的,然而张衍这番言语,却是令他看到了几分希望,觉得跟着这些九洲修士倒也是一个不错选择。
张衍收了那法契回来,放入袖中,又问道:“攻袭东荒的那些妖魔,可是你授意安排的?”
芦浑一阵惶恐,道:“是小妖所遣,小妖先前也是受那界外之人蛊惑,才做出了这等错事,真人若是准许,小妖这就把他们唤了回来。”
张衍却是摆了摆手,道:“我九洲各派如今已是荡平天鬼诸部,唯有东荒国那里,还有一部天鬼未除,你也无需把它们撤了回来,命其将此部天鬼剿杀干净便可。”
芦浑听的天鬼已被灭去,心头又是一跳,他低头道:“上真放心,那些天鬼一个也不会逃脱。”
张衍看着他道:“我此刻放你回去,待安顿诸事后,再来我寒玉海州听用。”
芦浑恭敬应下,就矮下身去,投入海水之中,其又变化出了原身,只是一晃,就游遁不见。
岳轩霄打个稽首,道:“这里之事既已了结,山海界中,暂已无有外敌,现下夺了惊穹山,我少清派在上方要重立山门,还有不少俗事需为,便就不与两位同行了。”
秦掌门回有一礼,道:“岳掌门敬请自便。”
张衍也是打个稽首,立身恭送。
岳轩霄把身躯骤化一道宏盛清光,遁划长天,眨眼便飞去西空了。
待其去后,张衍与秦掌门二人则是回了通天都御宫城,驱动此座法驾,往北而行,数十天后,又回得寒玉海州。
张衍心下清楚,眼下虽山海界中再无威胁,待还有天外大敌随时可能到来,到时能依仗的,唯有一身神通法力,故别过秦掌门之后,便就回得渡真殿中,用功修持。
一晃两月过去。
这日正打坐之时,景游在外言道:“老爷,司马真人求见。”
张衍睁开眼帘,这些天中,各派修士已是陆续回返,他本就想寻了司马权过来商量前往钧尘界一事,不过天鬼那处却还少不得此人,故是想缓上一缓再提,不想其主动前来拜见,便道:“有请。”
他又运功一会儿,就起得身来,踏开阵门,来至正殿之上。
司马权见他出来,稽首道:“见过张真人。”
张衍目光一落,见他身边携有一个箩筐,里间蹲着两名女童,双目清澈,长相十分乖巧,只是其等背上长着两对娇小羽翼,他讶道:“这两名女童是何来历?”
司马权稽首道:“此是两个从浑天青空之内得来的女童,本为天鬼炉毒氏所擒,后来落到了在下手中,如今算来已有数十载了,但其至今仍是孩童模样。因其心防甚严,似被人下过禁术,在下唯恐施展过手段,会致其丢了性命,故至今也不知具体来历。”
张衍转了转念,道:“司马真人在天鬼部族之中长久,可知这山海界中原来有此等生灵么?”
司马权道:“倒有几种异人与其类似,但后来在下加以查证,发现两者间并无半分亲缘关系。”
张衍哦了一声,言道:“如此看来,许是浑天青空之内独有生灵,既有生灵,想来那处也是自成一片天地了。”
灭明氏的浑天青空他曾进去看过,荒芜一片,至多算是一座囚牢。
至于那些偶而流落到北天的浑天青空,这些年来也被各派真人捉来一些,但入内看过之后,却是发现,其中虽有妖魔异类,但多是外间而来,只是将此占据为了自家巢穴,而真正自青空之内诞出的生灵,却还一个未曾见得。
司马权回道:“在下也是作如此想,如是自成天地,这青空之内必有许多天材地宝,若能取来,对我九洲有大为有利。”
张衍问道:“那处青空现在何地?”
司马权道:“在西空绝域之上,只是被无边雷罡所笼罩,少有人能去得,便是洞天真人前往,也需小心。”
张衍考虑片刻,道:“此事不急,可容后再议,今日司马真人到来,贫道正好有一事与你商量。”
司马权稽首道:“不敢,如有事,真人吩咐就是。”
张衍点了点头,请了他坐定下来,便将钧尘界中之事与他详细说了,最后道:“不知司马真人可愿去往此界?”
司马权未有任何犹豫,起得身来,深深一揖,道:“承蒙真人如此看重,在下愿意一行。”
张衍看着他道:“司马真人可要想清楚了,此去十分凶险,且无人帮衬,稍不小心慎,便是万劫不复。”
司马权呵呵一笑,道:“在下所修功法与他人不同,除了汲吸地阴之气,便需得吞吃神魂,方能有所进境,其中还以修士神魂为最好,山海界中皆是同道,难做此事,倒是钧尘界可以大展手脚,此番却还要感谢真人,给了在下如此一个机会。”
第一百零七章 万古荒蛮种青木
惊穹山往西去十万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荒漠雪原,放眼望去,除了灰白色的沙砾粗岩,便是一座座庞大的妖物骨骸,再往里深入,谁也不知会去往何地。
这山海界内,天地俊秀好似都集中在乱磁天堑辟分出来的四块洲域之上,其余地界灵机虽也算得上充盛,但比之四域却是大有不如,也是因此,不断有远陆之上的妖魔异类被吸引到此。
而万数年前,天鬼部族便就蜷缩在这片地界之上,那时天鬼始祖分化出许多族裔之后,因气血耗损不少,便就陷入了沉眠,只是其气血屏障在经历数千载岁月之后,便就逐渐消散而去,此后每隔百十来年,部族就要应付来自极西之地的妖魔族群进犯。
待得后来,天鬼诸部等得了钧尘界落下的通天晷和两界仪圭,渐渐强盛了起来,只是为了向东扩张,这背后之扰总是要设法解决。
于是用血祭把天鬼始祖唤醒过来,这一位便使动神通,化身烈日炙烤大地,水流断绝,草木干枯,将原先荒芜之地又扩大了百倍。
这却是起到了立竿见影之效,那些大妖固然可以御空飞遁,可麾下族群只能老老实实在地陆上行走。
即便妖王之流不顾族群,只是自家飞来,可这荒原之上无有任何生灵草木,想要果腹也是不能,没有血食,更无宝药,气血消耗就不足以支撑其等跨过荒原,便是侥幸有一二头到得惊穹山外,也是虚弱无比,驻守在此的天鬼部族可以轻易将之杀死。
可即便如此,万数年来,仍有妖魔源源不绝地朝此过来,以至于这片广阔地界之上堆满了无数妖物骨骸,看去苍凉壮观。
这一日,有百多道遁光自东而来,纷纷降落在此片大原之上,而后自里行出来一个个身着青袍的修士。
这些人等皆是当年被姜峥挑选出来,承继了太昊功法的弟子,其等到来之后,聚在一起商量了许久,便分散开来,纷纷自袖囊之中搬出一株株巨大灵木,就地载下。
两个月前,少清派占据了惊穹山,但是着眼四方,却发西空绝域大多数妖魔已是顺服天鬼部族,极少数一些野性难驯的,也分布稀疏,构不成什么太大威胁。
这虽是好事,这却非常不利于门下弟子修行。
山海界不比九洲,妖魔异类数不胜数,未来更可能有钧尘界修士进犯,不可再像以往一般闭门比斗了,需得用尽一切办法提升门中修士战力。
婴春秋与门中几位真人商议了一番后,便把目光投向了这极西之地。
只要把这片荒原还化为原来面貌,不但可以使少清派地界继续往西扩张延伸,还可借那处数之不尽的妖魔异类磨砺弟子剑锋。
眼下这些弟子所栽种的,乃是从九洲携来的万生木。
此木生机极强,可在坚岩之中扎入根茎,能生出万丈之广的大叶,以摄取日月之光,而那枝干,更可去穹宇高处接引天水。
太昊派修士当年于山门之外开辟四府三山时,也多是依仗此木。只要天地间尚得灵机涵布,凡有此木所在,哪怕是干涸沙漠,过个上百年,亦可转为一片青山绿水之地。
眼前这些习得太昊功法的弟子之中,最为出色的乃是荆上川,如今已是修炼到化丹二重境,除他之外,只有两人亦是到了此境之中,一个名唤林祝,另一个名唤曾阐,如今皆在此地。
林祝再载下一棵灵木后,自觉法力耗损不少,便坐下运功调息。
许久之后,他精气神又是变得完满,自地上一跃而起,看着自己面前这一株高大灵木挺立在无边荒野之上,想到此是自己亲手栽种下来的,胸中只觉充实异常。
他振奋言道:“今日只要把再把那些犮木载下,便可回去了,嘿嘿,想来等下次再到此处,就是另一番模样了。”
曾阐嗯了一声,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等便是那前人了。”
林祝一怔,随后有些不满起来道:“师兄是说,日后这里成得灵地之后,我等便不能来此了么?这可不成。”
曾阐自顾自忙活,头也不抬道:“这处已是少清派地界,来与不来,师弟做不了主。”
林祝正要反驳,随即嘿嘿一笑,道:“师兄何必说这些没影的,再如何,那也是数十年后之事了,现下去想这些做什么,再说了,若小弟我能修到洞天之境,便来看一看亲手布置之地,也无人会来说三道四?”
曾阐道:“师弟好志气,不过这一句算是说对了,只要你修为到了,一切不能为皆可有为。”
林祝哈哈一声大笑,就将此事抛在了脑后,拿一个法诀,一股青气从袖囊之中飘了出来,消散之后,露出一株巨木,比那也小不了万生木也矮不了多少,一枚枚果苞饱满结实,有些几乎要垂落在地。
此是犮木,果实鲜嫩,芳香无比,可无论是何等生灵吞食下去,立刻会被其扎根于肚腹之内,不断汲吸血肉精气,直至精元耗尽而亡。
万生木栽种不易,为防被凶妖坏去,他们才特意了留下这些怪木守御。
数日后,林祝亲手种下最后一株灵木,带着一丝疲惫望着地陆远空,道:“曾师兄,你说我若这般飞去,可能到的天地尽头?”
曾阐瞥了他一眼,“你做不了此事。”
林祝不服气道:“为何?”
曾阐悠悠道:“恐是还未到得那处,便已寿尽而死了。”
说到这里,他拍拍手,站了起来,道:“但若能脱出天地之外,回头再观,自然不会去计较这些了。”
林祝露出无限神往之色,感叹道:“那可太过遥远了。”
曾阐道:“我等修炼的乃是太昊功法,原是九洲界中西洲正传,听闻以往亦有飞升之士,我从九洲到此,山海界灵机如此丰沛,诸派大兴,指日可待,这等机会可是万年难遇,我等若能抓住,许也能达得那一步。”
西空绝域挨近乱磁天堑某处,漂浮着一团堪比洲陆大小的浑天青空。
而在挨近青空之处,有阵阵雷芒闪烁,而天穹上方,好似如破碎琉璃一般,有五颜六色的光华闪烁。
田坤此刻正立在一处山头之上,目注看着上空,此回他奉张衍之命到此探查这处青空,看能否寻到出入门户。
感应了一下那罡雷之力,自忖自己若是不用守御法宝,只凭法力虽可挡住,但要是那个时候遇得妖魔大圣,便就难以应付了,而谁也不知那青空之中到底会有什么,不必要的冒险他不会去做。
于是转过首来,对着立于身旁的懈青衣言道:“便是此处了,懈道友,能否探明其内情形,便全看你的本事了。”
懈青衣欠身道:“青衣敢不尽力。”
他被九洲修士擒获之后,本来自忖难逃一死,但没想到最后却是活了下来,签立法契之后,便命他过来听从田坤吩咐。这却是要利用他那分身神通到此探路,哪怕亡在浑天青空之内,也不会当真死了。
施礼过后,他把气血一转,就往上空遁走。
他乃是妖魔大圣,对寻常天雷并无任何畏惧,只是此雷似是另有玄妙,随着逐渐接近,就被那阵阵轰鸣震得浑身发颤,体内气血更是变得四处游窜,暴躁异常,好似随时可能从身躯之中挤了出来。
好在此来他也不是无有防备,将溟沧派赐下的一枚丹药吞下,又将气血安抚了下去,再祭了一件同样是溟沧派给予法器出来,一头就冲入其中。
在罡雷之力奋力前行有半个时辰,他发现自己距离那青空已是不远。
只是他并未急着上去,而是小心翼翼打量四下,这一番看了下来,却是心下一跳。
前方罡雷之威比先前所经历的大上数倍不止,而身上这法器挨了不知多少次雷击之后,已然有所破损,恐是不足以支撑他冲了过去。
他犹豫了一下,并未往前去,而是转身往回退,不久之后,就出了雷云,落至田坤面前,学着九洲之礼,躬身一揖,就把里间情况如实交代了一遍,最后心下有些忐忑道:“小妖见那雷力极大,只凭身侧法器恐难过去,故是私自退下,还请上真责罚。”
田坤一思,沉声道:“懈道友做法并无错处,反很是恰当,你虽有分身神通,但也不必随意折损在此。”
他把手腕一抖,甩了两道符箓过去,道:“此是恩师所赐法符,你可携上,待调息好后,再去一试。”
懈青衣忙是上前接过,连连称谢不已,接着拿了数枚饱满晶亮的血药出来吞下,再鼓荡气血,把药力化开,以此尽快恢复实力。
天鬼部族臣服后,供奉上来不少上等血药,但九洲各派修士用不着此物,都是拿来做赏赐,此番既要他前去开路,自然也不会有所亏待。
半刻之后,他自感气血已复,对田坤一礼之后,再度腾空上天,很快没入那片雷云之中,此次因有法符护身,很是顺利闯过了那片雷云,到了青空之前,他把气血鼓起,奋力一冲,只觉浑身一震,就已然入得那片青空之中!
第一百零八章 行渡元海入钧尘
司马权自那日与张衍殿上密议后,便就回去洞府之中做启程准备。
他虽嘴上说得轻松,心中对钧尘界中修士可未敢有半分小瞧。
因前回吞吸了不少天鬼妖魔的神魂,这些天用功下来,其中小半吞入己身,实力已是略微恢复了几分,还有许多,皆是被他炼作了魂丹。
他自袖中拿了一只陶罐出来,这里间放着冥泉宗送来的浊阴精气。
这回攻灭了天鬼族部,他居功至伟,终是重归了冥泉宗门下,不但可以在门中授徒传法,就是修行所需诸物也从此由宗门供给,再不必再自己去辛苦搜罗。
他一拂袖,开了罐中封禁,便见一团浑幽浊气在里翻滚,起法力轻轻一吸,此气滚滚而来,混入他身躯之中,过得数个时辰之后,便俱被这具法身所吸纳,一转法力,发现自己已是原来八九成的实力。
而他袖囊之中还有两罐精气,若是用上,不难尽复旧观。
这时洞府之外有侍女声音传来道:“老爷,方真人来了。”
司马权道:“叫他进来吧。”
方心岸踏入洞府,深深拜下,道:“弟子给恩师叩首了。”
司马权起法力一托,道:“起来说话吧。”
待方心岸站起,他看了看,点头道:“修为又有长进了,看来陶真人待你不错。”
到了元婴境后,修士想要功行增进,除了自身天资根底,还需用到许多外药,他心下清楚,若不是陶真宏照应,方心岸万无可能进境如此之快。
方心岸道:“若非恩师的脸面,弟子也无今日。”
司马权摇头道:“陶真人看得可不是为师的脸面,你若不是一心精进,相信陶真人也绝不会对你如此照拂。”
方心岸稍作思索,点了点头。
司马权道:“为师唤你来此,是此回受几位上真所托,要去往一处隐秘地界探查,因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是以有些事需嘱咐你。”
方心岸道:“恩师请说,弟子听着。”
司马权道:“我座下如今只剩你一个弟子,不过你所修乃是玄门功法,修行之上为师也指点不了你什么,但外药法宝,却可为你谋取。”
他掷了两件法器下来,道:“这两件玄器,一攻一守,你且收着。”
方心岸躬身一拜,收了下来。
司马权道:“天鬼诸部之中有不少被为师魔念侵染的族主宗老,几位上真知晓此事,并未叫我解去,那是默许了此事,你若有什么事自家办不成,大可叫他们遣得族人出来相助。”
方心岸心下一动,道:“多谢恩师。”
九洲各派如今在补天阁阵图之上立了一个封功楼,立下大功者,皆可赐下宝材外药,法器功诀。
而诛杀妖物,便是其中立功最快的,若能得天鬼部族相助,凡是妖圣之下的妖魔他都可设法斩杀。
不过他也知,此事不能做得太过,只能偶尔为之,否则必引人非议,对自己必是不利。
司马权又道:“若遇得什么难为之事,你可去找寻宇文掌门,他自会替你出头。”
方心岸当即应下,他能察觉,司马权似是要去做一件极为危险之事,是以才如此郑重,不过他也不敢多问。
司马权交代完后,便道:“你退下吧。”
方心岸拜了一拜,退出了洞府。
司马权待其远去之后,自袖囊之中取了一张青铜面具出来,面上明明两眼空洞,但是再仔细一看,却似在对人发笑,笑容诡异阴森。
此是宇文洪阳送来的一件法器,传言乃是陵幽祖师所留,唯有修习了《相真灵通大法》的修士方能使用,而在以往,修炼此法之人到了最后无不是失了本性,故是从无人用到过,不知为何,他总对此物有些忌惮,但去到钧尘界,必要趁手法器,也唯有此物方才最为合适。
他起手在面具之上抚了两下,而后往面上一扣,瞬息之间,此物便隐去不见。
他默默坐了一会儿,又取了一罐精气出来,吸了下去,徐徐运功炼化。
在闭关有一月后,门外侍女道:“老爷,奴婢方才收得一封飞书。”
司马权手一招,那飞书自外飞入进来,看了一眼,知是出发时日已到,就出得洞府,化一阵阴风浮游天宫而来。
他修持之地本就距天宫不远,须臾就至,到了殿前,得有通禀,就被请入进去。
到了大殿之中,见两派掌门与张衍皆是坐于玉台之上。
而殿台下方,却是站着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人,浑身透着一股聪颖灵秀,看去身上并无半分修为,但却是稳稳站了在那里,并无任何不妥。
司马权联想到张衍此前说过之话,忖道:“这莫非就是真人所言那具分身?可两者气机迥异,若不是事先知晓,怕是我怎么猜之不到。”
他乃天魔之身,可由神魂寻得人之根本,寻常修士分身再怎么变化,在他眼中也无所遁形。
但此刻任凭他怎么看,也瞧不出两者有什么关联,好似彼此本来就独立为一。
不过再一想,也唯有如此才能保得万全,不叫那钧尘界中修士看破了。
张衍这分身用得是力成五转之时所用之法,将一缕分魂投入念种之中轮回,是以表面看来,与他关系已是不大,就是到了孔赢面前,也不会露得破绽,除非那等能观见过去未来之人,方能看出来历。
但若完全变作了另外一人,也无法达不到原来目的,是以他将一些识忆经验灌入其身躯之中,随着时日推移,会潜移默化的在背后推动其去做那些该为之事,不但如此,其修行也会比常人快上许多。
其实若不夺舍之法只会让人断了自身前路,便送一缕神魂过去便可,也用不着如此麻烦了。
秦掌门在上拂尘一扫,投下两枚法符,道:“司马真人且收好了,此符可助你隐去气机。”
司马权忙是小心接住。
脚步声响起,有两个道童走了上来,皆是托着玉盘,其中一个将遮布掀开,却见上方摆一枚有棱有边的晶玉。
张衍言道:“此是宝阳院中打造的飞渡法器,内中有大鲲一滴精血,再又那接引符诏,便可护持你过得虚空元海,去往钧尘界中。”
另一名道童这时也是掀开遮布,却见其上摆着一个物件,只有巴掌大小,看去玉佩模样。
司马权瞧了瞧,问道:“通天晷?”
张衍点首道:“通天晷无法放入乾坤囊中,只能携在身侧,故是打造了玉佩模样,司马真人,若是钧尘界中有异动,你需得速速回报。”
司马权正容言是,随后将这几物都是一并收了起来。
秦掌门待他整束停当,问道:“司马真人可已是备妥了?”
司马权道:“在下已无余事,可以启程了。”
张衍投去一眼,那少年走了过来,来至司马权身边立定。
他道:“贫道这分身并无任何法力,飞渡虚空元海时需司马真人多加照拂,入了钧尘界后,就不必管了,生死由得他自家。”
司马权点头称是。
秦掌门道:“我三人会为你打破天地关,助你去往虚空元海,只是钧尘界中天地关却需你自家打破,无人可以帮你。”
司马权回道:“那位郭真人可以凭一人之力往来两界,在下自认也不输于他。”
秦掌门颔首道:“如此便好,此去他界,司马真人一切小心了。”
司马权把头一低,打一个稽首。
岳轩霄淡声道:“既已妥当,那便动身吧。”
他言语方落,但见一道光华飞去,一山之间,轰隆一声,这方天地好似被劈裂开一个缺口。
司马权当初飞入山海界时,早已遁入了小界之中,并未能见得这等景象,此刻仰头看去,不觉震撼异常。
张衍目光投下,道:“司马真人,愿你此去一路顺遂。”
司马权吸了口气,一手伸出,搭住那少年道人肩膀,而后将那晶玉一祭,此物顿化一方明光,将两人罩住,他在言道:“几位真人,司马去了。”
语毕,腾身一纵,就见一道光芒拔地而起,眨眼间便自裂缝之中冲了过去,那关门倏尔合闭,只是片刻之间,这方天地又恢复了原状。
司马权方才过了天地关,便见得周围无数光芒射来,自身好似在急骤飞驰一般,举目望去,皆是一幅幅前所未见的瑰丽奇景,他略略一定心神,运转法力,撑住那身外那道光华,转头看那少年道人,试着问道:“张真人?”
那少年道人回头看一眼,笑道:“司马真人不必试探,到了钧尘界后,我此前经历会被从此身之中抹去,不会叫人看出破绽的。”
司马权点头道:“如此便好。”
他将那接引符诏祭出,还未动作,却见此符忽然消失不见,而后四周那无数生灭不定的玄洞齐齐不见,只存一个尚在眼前,心下顿生明悟,这等去处便是那钧尘界了。
于是催动晶玉法器,往此处行去。
若是觉得法力渐损,便就停了下来,取出一枚魂丹吞下,待恢复了几分法力,就又继续上路。
在这虚空元海之内,不觉时日流转,不知过去了多久,在所有魂丹几乎用尽之后,他只觉前方忽然生出一股莫大阻力,知已是到了地界,便猛喝一声,催动起全身法力,往上撞了过去!
第一百零九章 人魔分道历星尘
天地关这一撞破,司马权只觉天旋地转,好似有一股浩大力量压了上来,一时又似下坠,又如漂升,感应之中,也是一片浑噩,难明自我,不知来去。
直至前方陡然乍开一丝光明,身躯倏尔震动,再是一轻,视界陡然开阔,他似从深梦之中觉醒过来,方才意识到,已是闯过了那处天地关门。
略略一察,自己觉法力受损不小,不过并无大碍,调息几日,当能恢复过来。
当年郭昌禾落至山海界时,却是身受重创,那是因为其出入两界都是依靠自身功行,而且飞渡法器也远不及他此刻所使,一入山海界中,便就损毁。
而他手中这件,那层光芒还是好端端地围护在四周,试着法力入内转了一圈,发现内外俱无半分损折,他暗暗点头,此宝之中还藏有一丝大鲲赢妫的精血,毕竟不是他物可比,照眼下情形来看,哪怕是他回程之时再用,也当可无碍了,转念到此,不觉放下心来。
他往旁侧看了一眼,发现那少年道人此刻正在沉睡之中,探看了一下,见其浑身上下并未受得任何损伤,同样也是安稳过得那天地关。
他打量一下四周,发现自己却是落在了虚空之中,远空还可见得有点点闪烁星辰。
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是天地关在虚空之中打开,再加上他身上那符诏遮掩,哪怕是钧尘界中修士神通再大,手段再高,也无法得知有他界之人到来。
坏事身陷此处,不知多久才能到得有生灵驻守的星辰所在,要是运气不好,也许永远只能在虚空之中飘渡下去。
当然,这只是最坏设想,他在出发之前,就已预想过这等情形,早便有所准备,把袖一挥,一道光亮闪过,却是祭了一座形如飞梭,大有百丈的法舟出来。
此是郭昌禾当年所用之物,别处也无甚出奇,只是内中藏有一枚牵机玄针。
钧尘界所有被宗门占据的星辰之上,大多都会埋有一块“鼻玉”,此针自然而然会指向那最近一处有修士存驻的星辰,下来只要照此方向前行便好。
至于到底要用上多少时日,这却难说得很了。
他收了飞渡法器,带着少年道人步入法舟之内,见里间明珠彩照,地漫云光,对修士来说并不宽敞的居处,却被衬托得如仙境一般。
郭昌禾是敕封真君,地位极高,便是逃遁路上,也不会亏待了自己,这驾法舟外表看去只是寻常,并不引人注目,但内里装点却是非比俗流,很是豪奢。
司马权左右一望,伸手将那少年道人轻轻一推,后者不自觉就没入一处玉璧之中。
随后行至那正座处,在厚垫之上坐定,此刻正前方那一块晶石变得通透起来,渐渐将虚空之外的景貌显露出来。
他瞥了一眼,便无心多看,自袖中拿出一枚玉简,起指一敲,上面就有光影闪动。
此物名唤“观过简”,也是郭昌禾所赠,内中载有钧尘界先人所历的种种趣闻轶事,只需法力一激,就可重现眼前,因需识意与之沟通,是以修士往往有如身临其境。
修道人一个闭关,常常数十上百年,有时遇着关碍,便需停了下来,缓一缓再往前走。
而有得此物,不但可聊以解闷,自身也等若亲身经历一遍他人过往,不但增广了见闻,也从中磨练了心境,算得上是一件好物。
只是这其中毕竟留有前人留下的志气情感,若是出自大神通者之手,修为不足之人贸然去看,轻则性情大变,重则丢却性命。
司马权于一口气连观看了百余根玉简,他乃是天魔之身,自然不会为其上识气所惑,却是在借此查看钧尘界中风土人情,以便自家日后更好融入其中。
半月之后,他将所有玉简都是看遍,自觉对此方天地人物已是有所了解,看了看那半浮在空的玄机牵针,仍是指去某一处,未有任何变动,知是距离那地界尚远,便把双目一闭,入得定坐之中。
忽有一日,耳畔有玉磬之声响起。
他悠悠醒转过来,看了一眼那牵机玄针,发现此针身微微颤动,针尖之上有一股氤氲烟云飘出。
目光一转,透过晶石往外望去,远远见得前方出现一座星辰。
他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仔细看过之后,目光闪动了一下,暗道:“这星辰之上不见郭真君所言的‘阐龙阵道’,应是未受帝君敕封,是一处无品无阶之地。”
钧尘界中大派,往往得数座星辰供奉,而为方便彼此往来,便会在天外布置下阐龙阵道,如此可转挪往返,不必再受那虚空飞渡之苦。
在郭昌禾口中,几乎每个大宗门占据的星辰之上,都会有造有此物,若是未见,要么是此星太过偏僻荒凉,要么就是势力一般,不入品流。
司马权发现此星灵机也算充盛,应不是什么荒僻之地,当只是宗门势小。
他转念下来,觉得如此也好,若是大派,镇守一方星辰的必是真君一流,而小宗派,至多只有十余名尚御,而且防备也不森严,此等地界,更是适合自己行事。
他行至一边,往玉璧之中望去,见那少年道人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只是双目闭合,气息似断非断。
他闭关许久,无法算定到底过去多少时日,但有一丝模糊感觉,至少也过去十数载了,可此刻看去,这少年仍然是十一二岁时的模样,并无有任何变化。
他心中明白,这当是张衍早先留下的手段。
毕竟这少年道人不管来头如何,只是一具凡人之躯,万一落在虚空之中,可不像他一般能忍熬下去。若是一不小心,行渡个百十载,那早便老死了,而在这深沉长眠之中,就不难安稳度过。
他对着那玉璧打个稽首,道:“真人,在下决定在这处落脚,就此现行一步,来日有缘再见了。”
言毕,他将牵机玄针一拨,自己几步出得大舟,就化一道无形阴风,往那处星辰落去。
而那法舟随那牵机玄针指引,舟首一转,却是往另一个方向折去。
此舟在浩瀚虚空之中孤独漂浮,一晃眼,又是十余年过去,在牵机玄针的指引之下,却渐渐靠近了一座大星。可见星表之上灵机充盈,上空更是浮荡着一层浩瀚云海。
而在这大星之外,有着数十圈玉轨环绕,在那更远之处,却有一条条或曲或折的星尘虹光飞舞在虚空之中,忽明忽暗,跳跃不定,看去形如龙蟒腾空,恢宏壮丽。
此时此刻,少年道人身躯微微一颤,却是自沉眠中醒了过来,目一睁,便现出灵动聪慧,他舒张手脚,用力挤出玉璧,在原地默默站了片刻,他依稀记得自己名唤张翼,因族中遇得大敌,不得已乘渡飞舟出逃,至于其余事情,却是模模糊糊,好似都忘了一般。
不过他并未纠缠此事,望了眼那颗大星,来到法舟机枢之地,伸手一按,身上数枚丹玉发出亮光,这法舟飞驰之速顿又加快几分。
此刻就在大星之外,有两名道人驾乘着一座角状法器正在四处巡弋,其中一人看道:“林尚御,那可是一驾法舟么?”
林尚御顿时警惕了起来,他侧头看去,随后拿出了一面大镜,对着那法舟一照,见镜上毫无反应,笑了一笑,不以为意道:“来者修为低微,不必理会了,许是自域外而来的修道人,由得他去吧。”
先前那名道人听他如此说,点了点头,也就不去多看了。
这数百年来,星域之外几处大势力混战,几乎每过一段时日,便有修道人乘渡法舟,来此避灾,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张翼驾驭法舟而行,因无人阻拦,很是顺利便撞过那一层气障,而后往地表投去。
半个时辰之后,他只觉法舟一震,身上丹玉灵光黯去,就知已是到了地头,起身行步,推开舟门出来,见自己正站在一处山势平缓的峰丘之上,脚下一条河流奔腾,天地壮阔,一望无垠。
压吸了一口清气入腹,头脑顿时清醒了几分,好像又多了一些东西。
他隐隐觉得,那大敌很可能会追了过来,唯有投入大派,修成神通道法,方能与之对抗,只是自己一个外来之人,不得门路,仔细思考下来,暗忖道:“先去招贤馆中宿住下来,再作打算。”
郭昌禾曾经有言,凡是钧尘界大星州城之中皆是设有招贤馆,那些自觉资质不差,但是出身平凡之人,可到去往那里修行,若能脱颖而出,馆主自会引荐你去宗门修道,故是张衍把这等识忆也时灌入了他脑海之中。
张翼自袖囊中拿出一张法符,往那法舟之上一拍,此物便被收入进去,这法舟价值也是不菲,他一个少年人,只是粗粗习练过几年炼气之法,无力护持此物,故是先将其收起。
只是此地人迹罕至,要去往州城,需得另行设法,摸了摸袖口,袖中就一道云烟透出,而有一头赤翎大鹰现在空地之上,他疾步过去,翻身往其背上一坐,那大鹰舒展双翅,就腾空上一天,兜空一圈,便望得一处地界,一声啸叫,便往那处飞去。
第一百一十章 山门重开定界疆
山海界内,自天鬼祖部被众真平灭之后,诸部大圣与九洲修士结立法契,尽数归附在了诸派门下。
此辈一个个被分散开来,其中大半都被调遣去看守各地法坛,而有十数人则被灵门众真带了回去,准备使唤此辈开辟地渊。
至于诸部族众,也是各是调拨到诸派弟子门下听用。
东荒百国此刻正在积极扩充疆域,需往外修筑许多宫城祭台,此刻正好缺少人力,闻得此事,拿了不少宝材外药,交换了大批强力壮的天鬼族民回去,其数足有千万,若不是怕血食供养不起,他们恨不得再要去更多。
南罗百洲有芦浑镇压,那处妖魔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如今山海界中,实际已无与九洲各派相抗衡的大势力,四疆四域实际已为其等和东荒百国所统御。
数月前,两家在天都门前定盟,以苍邯山与乱磁天堑为界,划定北、西二域皆归九洲诸派所有,而东荒地陆则永为百国之疆,并以约言,每隔二十载,百国便送百数名公卿弟子前往诸派门下修道,而各派修士,也可受百国延请,为其修筑阵法,炼造法器。
这一日,补天阁阵图之上,钟磬声声,异香阵阵,各派真人齐聚于此,一个个皆是羽衣星冠,大氅罩身。
秦墨白、岳轩霄、张衍三人各是坐于玉台之上,在那殿台之下,却是浮有一张山海界四疆舆图,其上山水地陆并非图画,而是立浮而起,甚至连草木河流都是清晰可见,宛如真实,好似此方世界陡然缩小了无数倍。
早些时候,此图除了东荒国那一部分,其余三块地图都是显得粗糙模糊,只有大致轮廓及几处灵秀之地,更多的胡泽山水,山峰洲陆都是无从见到。
待溟沧派占据了寒玉海州之后,就从灭明氏那处得了北天寒渊地陆详图,而天鬼祖部一亡,西空绝域那副山川地理图自也落入诸派手中,之后芦浑又进献上了南罗百洲海图,至此算是补上了最后一块。
秦掌门于座上言道:“我九洲各派历经三劫,携弟子门人乘大鲲穿渡虚空到此,今妖患俱除,山海已平,当重开山门,划定诸派周界。”
孟真人站了出来,对众真打个稽首,望向舆图上方寒玉海州所在,道:“我溟沧派重开山门,为敬祖师,宗门所落之地,自当改回‘龙渊’之名。”
“龙渊大泽”之称乃是当年太冥祖师所取,如今至山海界重开山门,把此名易换回来,是为向天下同道示明不忘自身根本。
孟真人一语说毕,那舆图之上骤然有光华亮起,显出了溟沧派如今所据疆界,不但涵盖了寒玉海州,也周围一大片灵秀山水圈入了进去。
座中婴春秋上前一步,上来一礼,道:“我少清派于西空绝域惊穹山立派,自今日之后,此方山川便我为山门所在。”
他话声一起,舆图之上的惊穹山也是同样放出光芒,见那一座山峰如剑一般穿入高空,好似能划破天地。
宇文洪阳此时也是一个稽首,言道:“我灵门六宗,立派山海地渊。”
地渊在地表虽有几个出入口,所占周界并不广大,不过若往下方探索,却是深邃无尽。
随他言语,那舆图之下现出一处天坑,只见一团幽气在那处徘徊,虽不明亮,但无人可以忽视。
戚宏禅言道:“我平都教,定派寒渊西南,关梁洲涵袖云窟。”
濮玄升打个稽首,“我还真观,立派西空东南,灌云洲雷寂山。”
陶真宏一礼言道:“我清羽门,立派北天东南,翼空洲凤鸣峡。”
一名英气勃勃的高髻女子站了出来,正是骊山派如今掌门云素菡,虽站在一众洞天真人之中,但她神态自若,却丝毫不见气怯,她稽首言道:“我骊山派,立派西空西南,紫英洲晓微湖。”
随着各派各家定下山门周界,舆图之上,诸多山峰渐渐由虚影变得清晰凝实起来,此刻看去,不但诸派大宗,亦是点点浮现出,而后放开出道道光亮。
这时殿上玉磬一响,众真齐往座上看去。
秦掌门缓声言道:“诸位真人当已是知晓,那天鬼诸部本受天外钧尘界修士所指使,才与我辈为难,如今天鬼虽灭,但不久之后,此辈极可能大举来攻,到时我等需面对的,当是一界修士。”
他声音平和沉稳,但是回荡在大殿之内,却是使得众真心头震动,神情之中更是一片凛肃。
一界修士,谁也难说到底有多少,但可以想见,其势力必是远在那些天鬼之上。
此番敌手,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强大。
张衍道:“钧尘界修士固是势力不小,但既知其到来,各派就可早做准备,山海界为我辈主场,我与两位掌门商议下来,决意布下守界大阵,以此护御此方天地。”
此是一个大手笔,他与两位掌门准备派遣各派修士,在山海界四疆四域各处布置下法坛禁阵,牵连地脉,化合统御,如此便可将山水地陆灵机全数调运起来,并作一座大阵。
这大阵一旦转动,各派弟子可随时跨阵转挪往来,不必再耗时费力飞渡万山千水。
而且若以那虚元玄洞镇压阵枢,那么天地关门可在一段时日内,变得坚牢许多,天外之人想要闯了过来,势必要付出更大代价。
不过寻常修士无法轻易过来,如孔赢那等人物,却是不难闯过。甚至究竟能消耗其多少法力,眼下也难以揣测,而且更为关键的是,只需过其他一人,就可决定两家胜负。
是以归根到底,双方比较得还是上层战力。
只是两界斗战,一方若败,那是真真正正的万劫不复,哪怕这些手段只能为己方增添一丝优势,也不可放过了,不定最后决定胜败的,就是这分毫之差。
与诸派真人言明利害,又交代完各派需为之事,两位掌门便就令众人散去,各自回去早做准备。
本来若无钧尘界之事,各派山门重立之后,便要着手点化灵穴之事,只是此非旦夕之功不说,还会损折法力,故是只能先安在一边了。
众真出得殿门之后,三三两两走在一处,皆是在商量如何应付未来之敌。
有人心下感叹,若是当年十六家宗门当年未曾在人劫之中耗去半数实力,而是举界而至,今朝或许能从容许不少。
而大殿之内,张衍言道:“掌门真人,山海界现下无事,弟子欲卸下俗务,回得洞府潜心修持。”
秦掌门笑道:“渡真殿主斗战之能为我九洲第一,若可在界外修士到来之前功行有所精进,那胜算可大上许多,门中俗事,我二人会安排他人主持,只是钧尘界那处,若是消息传来,却要劳烦渡真殿主多加关注了。”
张衍自座上起身,打个稽首,道:“此事不敢忘,掌门真人若无他事,弟子这便告退了。”
秦掌门站起身来,“渡真殿主慢行。”
岳轩霄也是同样站起,立在殿上相送。
张衍再是一礼,大袖摆动之间,便就出了大殿,放出步出殿门,就感觉后方响动传来,回首一看,就见有两道清光飞起,往虚空之中去,知是两位掌门为使功行更进一步,再度去往虚天采摄紫气。
他略一沉吟,脚下一点,化一道清光遁走,不过瞬息之间,就已转回了渡真殿中,他对景游交代几句后,就合闭洞府,便入定坐之中。
这一闭关,就是十多年过去。
忽有一日,那摆在案前通天晷之上放出一道灵光,辉煌明亮,直冲殿宇。
张衍心中有感,睁目看去。
无论是穿渡虚空,还是跨越两界,皆是存有许多凶险,稍不小心,就会身死魂消,他虽看好此行,但也曾做过万一失败的准备。
此刻既然有所动静,那必是司马权已是顺利达到了那一方界空之中。
他心意一转,那一道灵光就飞入眉心之中,同一时刻,便从中知晓了那一边具体情形。
司马权果是成功到得钧尘界,并在一处诸多势力遍布的星辰之上寻到了落脚之地,如今一切安稳,正在设法打听与玉梁教有关的消息,目前已是有些眉目,一旦闻得紧要之事,便会及时将消息传递回来。
张衍略一思索,也是传了几句话回去,并关照他尽可能先把法阵建立起来,以方便两边联系。
动用通天晷极耗灵机法力,先前此物虽曾得他们三人灌注法力,但司马权也至多说上百来句,之后再想动用,就需得积蓄灵机了,如是钧尘界灵机丰盛,那用时十数载就可传递一次消息。
再言几句之后,他便一挥袖,消去灵光,而后神意一动,将此事传告两位掌门知晓,待心神落回,他把景游唤了进来,问道:“田坤可是回来了?”
景游道:“田真人三载前便回来了,只是闻得老爷正在闭关,故是未曾敢来打搅。”
张衍点了点头,田坤既然回来,那么浑天青空之事想是有了眉目了,道:“你去传命,唤他前来见我。”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远去天星觅生灵
张衍传令下去后,过不多时,田坤就步入殿内,到了阶前,正容朝着座上躬身一拜,道:“弟子见过恩师。”
张衍笑道:“你一去这许多年,为师听闻你亲自入得浑天青空之中,此行可还顺利么?”
若是别的弟子进去,他当时或会过问几句,不过田坤向来沉稳,敢去做此事那一定是有把握,无需为其挂虑。
田坤回道:“回禀恩师,此行并无什么危难,浑天青空之中那方天很是广阔,而且处处山明水秀,四季如春,灵机也是不缺,故是弟子多待了一些时日。”
张衍看着他道:“你功行未见多少长进,气息倒是浑厚澄净了许多,应是那处得来的收获了。”
田坤道:“是,那一方天地之中,有许多背后生有羽翼的族众,其等自称羽民,虽能飞空遨游,但在一处定居之后,数百上千年也不愿挪去他处,据弟子接触到得一些来看,多是性情平和,无世无争,不会丝毫功法,但是个个寿数长久,且还有一种独特本事。”
说到这里,他从袖中取出一物,往上一送,道:“那是其中一位最为长寿的长者送与弟子之物,还请恩师过目。”
张衍目光一移,却见其手中一片碧绿树叶,心下微微起意,此叶便飘飞过来,起指一捉,拿至面前。
乍一眼看去,此是一枚树叶,但实际完全是以一块青玉雕琢而成,并且可以看得出来,雕刻之人往里倾注了许多自己的心血情感,故是看起来生机勃勃,仿佛方才采摘下来的新鲜嫩叶一般,他道:“你方才说此间之人不通任何功法?”
田坤道:“正是。”
张衍笑了一笑,道:“我若猜得未错,其等当已是稍微触摸到一些法道的门槛了。”
田坤讶道:“法道?”
张衍颔首道:“此叶看似浑然天成,实则这上面残留还有几灵机雕琢的痕迹。因制器之人顺意自然,连其本心也是如此认为,其所出做出得器物,便是有外法侵染,寻常修士难以分辨。”
田坤寻思了一下,道:“其等躯体之内并无丝毫法力,这么说来,是心气外感,借用天地灵机了?”
张衍笑道:“正是如此,气、力、法三道之中,以法道最难修炼,这是最为耗磨时日的一条道途,人磨岁月,岁月磨人,行此道者,往往还没有寻到真正出路,就已然寿尽而亡了。不过你言其等皆是长寿之人,当是如此,才于此道略有所悟,不过也仅此而已,其人并无任何求道之心,故是手中之术,仅止于技,便再是如何高超,也无法寻得大道,更无法法借此明了自身。”
他一弹指,那树叶之上冒出一道亮光,而后漂浮起来,接着往下坠落,到了殿阶上时,发出了轻轻一声微不可辨的金玉撞响之音,“若是当真把法道修到了一定境地,那么此物自内到外,皆会如同一枚真正叶片,而不是只是形似。”
田坤道:“恩师,九洲无人走此路,也不知此法修行到高深处,又是何等模样。”
张衍道:“三道殊途同归,不分高下,也无所谓强弱,只是法道路数极难有所成就,且火候未成之时,修士自身还无有什么护道之力,更何况,此道连功法密册都是极为稀少,难得有一些,所说还皆是艰涩难明之言,云遮雾绕,玄之又玄,自然少有人去修习。”
田坤不觉点头,他又从袖中拿出一根玉简,道:“弟子在青空之内游历数载,见识了诸多奇物,携了出来一些,或许对宗门有用,但亦有不少,也不知价值几许,只是暂以画影图形记下。”
他自认眼力一般,故是将所见诸物识都是以法力描摹下来,并以识意灌入玉简之中,想回来请自家老师看过之后,再做具体计较。
张衍取了玉简过来,神意一扫,便就全数看遍,道:“确有一些宝药天鬼图谱之上也不曾有见,该是此处独有,如是可以,你可设法取来一些,送去九院,自能找出用途。”
田坤道了声是,又言:“那青空之内自成一方天地,弟子游历数载,也不见边际,本来欲再多留几年,只是见得一物,似就是恩师所提及的元浑,此物不断吸纳灵机,致使不少地陆崩塌,还有不少部族想要恳求弟子出手相助,并愿意拿珍藏之物交换,弟子自忖一人无法对付此物,并未贸然答应,故是采得其一缕气机,出得青空,回来请示恩师。”
说着,他拿一个法诀,袖中就有一道璀璨光亮生出。
张衍稍稍一辨,笑道:“的确那浑元未错,此物当及早斩除,不然又是一头妖祖,不想在青空之内也能蕴育出此物来,不过以你采摄来的气机来观,其当尚未生出灵性,不过徒有躯壳而已,难以使出多少神通来,只需与两名同辈助你,便就足以对付了。”
田坤应下,只在这个时候,他心中感一阵气机波动,此等感觉异常熟悉,分明是有人即将迈入洞天,致使气机上扬。
他偏头过去一看,道:“恩师,那处是姜师弟么?”
张衍看着那个方向,欣慰点首道:“看这气机,也就是这三四年间事了,如此,你不妨等他一等,待你姜师弟出关之后,可与他一同前往那处青空。”
田坤点头称是,他想了一想,躬身一拜,道:“恩师,弟子近来感觉功行进境缓慢,功法之上也有许多不明之处,想请恩师解惑。”
他修行到了洞天境界后,前身留下的遗泽也差不多将要耗尽,而那门《坤灵造化功》有许多繁难之处,如今也是难得见到自家师父一面,故是趁此机会当面请教。
张衍看他几眼,笑了笑,道:“你这门功法,一潜一动,暗含阴阳起伏之妙,有不明之处可暂放一边,不必强求领会,只需顺其自然便可,此中言语无法明述,为师可送你入我洞天之中一观,你自当明白。”
他拿一个法诀,身上雷芒环绕,却是开了洞天之门,一挥袖,便将田坤送入其中。
过有数天之后,却见光芒一闪,田坤从中走了出来,躬身道:“多谢恩师指点,弟子此番收获良多。”
张衍微笑道:“你能有所体悟便好。”
这个时候,景游在外言道:“老爷,张蝉求见。”
田坤打个稽首,道:“恩师,那弟子便就告退了。”
张衍点首道:“去吧。”
未有过久,张蝉入得殿来,到得阶前,跪下一个叩首,道:“小的见过老爷。”
张衍道:“你可是有事么?”
张蝉抬起头道:“上回听老爷说起,有事要交由小的去办,小的方才闻得老爷出关,便就急着来拜见。”
张衍笑道:“未想你还记得,以你如今功行,倒也可以一试。”
张蝉兴奋言道:“还请老爷吩咐。”
张衍思索片刻,道:“山海界气障之外,有无数星辰,我与两位掌门皆能感到,许那些星辰之上有灵机蕴藏,要设法找了出来,若有生灵,可指点开慧,传下道法,若是无有,亦可迁宗门居其上,只是眼下有大敌在外,不得空暇前往探访,既然你主动求请,此事便交由你去做了。”
若说以前只是为看一看那些星辰之上是否藏有灵机,现下却是有更深层次的考虑,将来若钧尘界进犯,要是万一挡不住,有星辰在外,许多不能遁出天地关的修士还可有一条退路。
张蝉一听,马上道:“老爷,小的愿往。”他挠了挠头,道:“只是那虚空之中无有山水风光,小的一人前去也是无趣,老爷可否再派遣几人同往。”
张衍笑道:“我本也未说要你一人去往那处,此事宗门之中有不少修士自请前往,只是此辈修为尚浅,不足以横渡虚空,就由你护持他们安稳,若是寻到合适地界,需得由他们在那处设布阵坛洞府,采摘宝材外药。”
张蝉喜道:“如此便好,只是小的知你在西空绝域时,着实收服了不少妖魔异类,使唤起来很是顺手,不知可否一并带了去?”
张衍言道:“自无不可,但你需记得,约束好此辈,不可在外留下任何血脉后裔。”
遇到那等生灵尚是孱弱的星辰,若是留下一个大妖,后果着实难料,是以不能由其胡乱作为。
张蝉正容道:“老爷吩咐,小的记住了。”
张衍点点头,又道:“此去你需携上一头云鲸,寻得星辰之后,也可方便未回来,还有这一件宝物,与我已是无用,前次你立大功,还未得赏赐,便就赠了你,带着一并上路吧。”
他一甩手,一道灵光落下,张蝉接过一看,却见是那真宝“渡月飞筏”,有此一物,飞渡虚空可是容易许多,还不会折损法力,不觉大喜,俯身拜下,道:“小的谢老爷厚赏。”
张衍不再说话。
张蝉知道该退下了,叩了一个头,就倒退着出了殿门。
张衍待他离去。便一振衣袖,起身回了丹室,继续坐观修持,以争取早日破开下一重障关。
第一百一十二章 雷声尽处见玄光
张衍闭关到第七个年头时,在玄泽海界之中修行的姜峥也是到了最为紧要的关头。
随他呼吸吐纳,四方灵机被源源不断地收入到身躯之内,天上风云相逐,满空皆是灿烂霞光。
岛屿周围的海浪受灵机牵引,往陆洲之上纷涌而来,潮动之声满界皆闻。
这处小界之中的诸多生灵,这些年来屡屡经受此等天海变乱的考验,也是知道该如何应付了,纷纷把身躯潜入海底,准备等了动静过去再出来。
姜峥头顶上方有道道光气飞来,越聚越多,过去数十天后,这一道光芒已是如同朝阳初升,气象宏大,可望去却并不刺目,反是和煦异常。
在那光芒之下,垂有十重煞气,起初暴乱无比,乱冲乱窜,可在他法力安抚之下,却是顺服下来,环聚在他四周,逐次壮大,再由浓入浅,依序堆高,渐渐化入天地,此等变化,犹如笔墨舒展,似暗含意去无穷之妙。
那气煞涌动许久,终是炼合为一,忽听得轰然声响,光芒四射,霞辉熠燿,电雷闪烁之间,一尊如云似火,高入穹宇的法相已是显于半天之中,光暖如日,霎时染遍千山。
似受得气机所激,那一座本是藏伏在姜峥身躯之中的惊辰天宫倏尔跃了出来,门开六角,上下十重殿宇,巍巍悬在高处。
姜峥只是看去一眼,便明悟此座天宫可为自己护道法器,可趁此机会将其一同炼化了,于是法相一动,在心意变动之中,霎时转化烈火煞气,围着这宝物转动起来。
而此宝之中,亦有清气喷吐而出,反过来浇灌他这法相。
这一番炼化,又是三载过去。
终有一日,那惊辰天宫一声清鸣,变作一点灵光,就落入他眉心之中。
他睁开双目,自峰岳之上站起,只是轻转法力,就把那气煞云火一般的法相收入了身躯之内。
他看着远处壮阔海潮,心下感慨一声,修道近千载,终是成就洞天。
遥想当年,自己不过一个落难少年,差一点就被大水淹没,若不是得自家老师相救,又哪里有今日之造化?
那时场景,他至今忆起,仍觉历历在目,不由心生感怀,低头一思,口中吟诵道:
“山崩地裂洪涛漫,卷千浪,声拍岸。
晓映星辰只寒衫,孤丘残观,雨飘云暗,零落风吹散。
乘虹倚剑开波澜,水瀑声声过平川。
一纸金符得道传,茫然顾去,雷音寂处,唯有玄光转。”
在岛上伫立许久,他待把气机全数抚平后,就身化金虹飞起,往渡真殿正殿之处而来。
不多时,来至殿前,却见景游却是笑眯眯地站在那处,他拨开光虹,落下身形,拱手言道:“景师弟,恩师可在么?”
景游还了一礼,道:“老爷正在闭关,此番需要用时长远,姜真人暂且无法拜见了,不过老爷有过吩咐,真人若出来,便将此物给了你。”
他自袖中取出一物,递了过来。
姜峥接入手中一看,却是一张护身法符,他心思一转,想到门中但凡有弟子成就洞天,便会被指派出斩妖除魔,便就拱手问道:“景师弟,不知恩师需我去做何事?”
景游笑道:“姜真人果然看得清楚,小的要往刘真人处一行,不妨边走边言?”
姜峥一听便知,此事当非他一人能够做成,还需同门相助,欣然道:“我方成洞天,大师姐处理当前去拜见。”
两人乘坐法舟出了渡真殿,往下方那一座通天柱地的山峰过来。
随着景游详细说来,姜峥才是知晓缘由,原来是要他们前去降伏一头元浑,他心念暗转,难怪自家老师给自己这张符箓。他虽已是持有惊辰天宫在手,但此物是偏于进袭,守御之能倒是差了几分,而且他功法运转还不纯熟,需得在斗战之中加以磨练,有得此符相护,就可从容许多。
法舟行至那高山之前,就见那禁阵已是敞开,刘雁依一袭素白衣裳,银环束发,立在山巅,脚下有清浪涌动,身外剑光环走,显在时时祭炼,她微笑道:“云破气冲天,功举动海山,恭喜师弟了。”
姜峥赶忙下得法舟,上来一礼,道:“见过大师姐,小弟只是侥幸得成。”
刘雁依摇头道:“师弟可非侥幸。”
她是知道的,姜峥在他们同门九人之中,资质只是排在最末,但是从来都是正意心诚,哪怕明知自己成得洞天的可能极小,仍是一往无前,并无丝毫后退之念,这等坚韧道心,才是最为难得,也是其能走到这一步的关键,不然得再多外物帮衬,也无用处。
景游这时也是自舟上下来,他打个稽首,道:“刘真人,老爷闭关前曾有交代,着小的将此宝送至你手。”
说到这里,取出一物,起双手一送,就有一道灵光过来。
刘雁依素手一抬,一泓清水凭空动来,托住那物,却见一尊兽足灯盏,古朴纤细,体态流畅,里间隐隐约约有一个女子身影,对着她万福一礼,便就消去。
她眸光注视其上,道:“这是那盏能定拿灵机的‘貔兽仙灯’么?”
景游道:“正是此物。”
刘雁依嗯了一声,将这仙灯收入香囊之中,道:“姜师弟既然已是到了,我这便命人将田师弟请来,好尽早降伏那头妖物。”
钧尘界。
张翼正在一条玉石山道之上缓慢行走,此间除他之外,还有许多与他一般的少年人,粗略一数,却是足有万余。
此座星辰之上,最大的势力名为积气宫,要想拜入,唯有经过道考。
在此宫之下,州城为国,划地封建,每一名州城之下都是设有招贤馆,专以接纳那些出身不高的弟子。
而在数月之前,他成功拜入毅州招贤馆,得了心法之后,不过一日之间,就感得气机入身,于是在一众馆阁弟子之中脱颖而出。
馆主对他的资质禀赋大为赞叹,这次诸州大考,特意将他推荐出来。
这回馆阁共出选一十三人,除他之外,其余弟子天资禀赋也皆是不俗。此刻其等正与他走在一起,只是攀走山道之时,却是一个个神情疲惫,步履沉重。
这是入宫第一考,这条山道之上布有禁制,走动之人,需得承受自身数倍之重,需得不饮不食行走千里,只有到得这条山道之顶,方可过得此关。
不过能来这里的少年,大多都是各洲招贤馆荐举而来的英才,至今行过半途,还无一人退出。
就在众弟子顶上,却有两位道人站在云中,看着下方,此二人一名姓安,一人姓邵,皆属常帝座下敕封真君。
安真君抚须言道:“这些弟子倒是比往年好上许多,不定能从中找出君上满意之人。”
邵真君却是无奈道:“只是些低辈弟子,又能看出什么来?本是一个开常道官便可做之事,却偏偏要我等前来。也不知君上是如何想的。”
安真君笑道:“君上所想,谁也不知,既要我如此做,那必是有用意的。”
这时他眉头一耸,自袖中拿了一尊香炉出来,只见青烟袅袅之中,有一个修士对他们一揖。而后在那里说着什么。
两人听着,却是眉头渐皱,神情之中也是多了几分凝肃。
邵真君听罢之后,叹道:“不想玉梁教已是镇灭了长逍宫,安帝降伏,如此说来,孔赢麾下,已是有四位帝君了。想来过后不久,就会找上我积气宫了,大战已然不远了,你我要早做打算啊。”
安真君唉了一声,道:“这些事,我辈我也插不上手,但愿君上能把孔赢挡在域外,不然我等也只能设法逃去蛮荒天域了。”
一旦归入玉梁教中,要么遵守教内规矩,要么就吞下识玉,他不知别人,自家却是万万不愿的,哪怕远走无人荒星,也不肯受此束缚。
邵真君道:“勿要如此丧气,我积气宫也是不弱,君上修为只比孔赢差了一线,何况我宫中还有至宝在手,这一斗战,纵不能赢,自保当是不难。”
一转眼,十余日过去,张翼终是走入了位于山巅的道宫大门,约有三成少年未能到得此处。
门前执事看他仍是精神十足,好似丝毫不见疲惫,不觉露出惊喜之色,上来一搭他腕脉,却是遗憾道:“可惜了,气机稍弱了些,只能归入中流,把你籍册拿了出来。”
张翼把自己籍册递上,他在这星辰之上并无身份,此是后来馆主为他补录的。
那道人拿过翻了翻,“唔,不过十二岁,你此刻气机虽不顶尖,亦算勉强过得去,好好修行,仍是可造之才,进去吧。”
说着,他把身子一让。
张翼对他一礼,就往里走去。
以他资质,实则只需稍稍用功,就可凌驾诸人之上,只是他却刻意将气机维持在中游水准。
他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此处与州中馆阁不同,出身不凡的弟子比比皆是,若是他上面有人遮护还好说,无甚出身,又太过惹眼,那就只会遭人嫉恨,到时恐怕就无法安心修炼了。
只需稳步而上,到得有一定自保之力后再显露出天赋,自然不难在积气宫中获得一席之地。
第一百一十三章 卦中显像见潜魂
正午过后,孟真人洞府之外有气海雷光闪动,只是一晃之间,俱是不见,孙真人自天中飘落下来,向着守门弟子问道:“孟师兄可在么?”
那弟子躬身回道:“祖师闭关已有十来载,一直未见出来,真人可要弟子入内禀报?”
孙真人一挥袖,道:“去吧,我在此等着就是。”
那弟子一揖,匆匆入内。
孙真人目光一顾,见洞府门前不远处有一座石亭,正矗立在悬崖之边,倚山临渊,气象不小,便行步过去,到了里间一坐。
这时自有仆从过来送上清茶。
孙真人拿起品了一口,便就放下,忽闻水流之声,他转眼看去,见不远处恰有一个天成石坑,内有清泉泊泊流淌出来,且皆蒸腾暖水,望来雾气氤氲,别有一番情致,他目中一亮,笑道:“大师兄倒是寻得好地方,此处烹茶煮酒,臧否人物,却是极妙。”
他为洞天真人,早可移山造陆,改换天象,但是他一向少做此事,因在他眼中看来,唯有这等自然天成,造化钟灵之所在,才能真正品出趣味来。
大约有半刻之后,闻得洞府石门一开,孟真人就自闭关之地走了出来。
孙真人站起身来,方要上来行礼,然而一见孟真人,却是一怔,随即神情之中露出惊讶之色,忍不住道:“师兄,你可是蜕去凡身了?”
孟真人颔首道:“也算是水到渠成,少清派的婴道友与我功行相近,此刻应也是快至这一步了。”
成就凡蜕乃是寻得自身根果,继而法身彻底脱去凡胎,再无肉身拘束。
而经过先前破开数道障关的磨练,此辈法力早已精微入化,故是反而无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
在九洲之时,凡是成得凡蜕之辈,也无有一个是引起大动静的,若是宣泄出来,那不但容易让人看出根底,也是证明自身修为不足,尚无法压住气机法力。
孙真人目现奇光,看了孟真人两眼,再是笑了一笑,道:“他少清派的弟子,自有执着之处,小弟以为,婴真人人怕是会比师兄晚上许多。”
孟真人不置可否,只道:“师弟寻我何事?”
孙真人道:“那位郭真君先前曾言,钧尘界修士最早一二百年之后便会来我山海界,师弟以为,若他推断为真,那我等只是一味闭关,却是无法应对那钧尘界修士的。”
孟真人点了点头,他同意此言,若真是只剩下一二百年,哪怕在这山海界灵机丰盛之地,众真也无法提升多大实力。他道:“师弟既如此说,那是有所打算了?”
孙真人道:“想那钧尘界,斗战万载,战力当也是不弱,我等与其枯坐闭关,那为何不寻几位同道去往虚空切磋论法?好提升自身斗战之能?”
他知灵门有“心象神返大灵碑”,可以演化心象之中敌手,不过入得此碑,恐怕自己底细都会被灵门诸真知晓,哪怕现在九洲各派已是和睦异常,他也不愿意暴露所有手段。
孟真人一思,山海界灵机要盛过九洲,而且如今有那紫清灵机之助,法力精气恢复起来也是极快,这提议倒是可行。
他望向孙真人,见其斗志高昂,沉声问道:“若只这事,师弟不会特意来为兄这处,莫非你准备去寻少清那几位真人切磋么?”
孙真人负手言道:“正有此意,若是约书斗战,此辈定不会推脱,来与师兄说上一声,是提先打一个招呼,免得他派生出什么误会。”
孟真人沉思片刻,道:“以师弟手段,为兄可以放心,但恩师赐下的紫清灵机便那许多,要谨慎动用。”
孙真人长笑一声,打个稽首,道:“那师弟这便告辞了。”言毕,他顿时身化雷光,倏地一闪,就已是消失不见了。
孟真人看着天空,他在成就凡蜕之前,若要磨练斗战之能,也只能寻一对手切磋。
而到了眼下这一层次,斗战经验虽是要一些,但并不是十分重要,神意一起,大可从容思忖对手路数后招,真正考校的,反是自身功行法力,斗法时所能够动用的神意越多,自便越是高明。
他在破境之后,便一直在思忖如何应对钧尘界修士,只是此前未曾真正拿定主意,方才与孙真人一席话后,见其如此积极应对,觉得自己不能再等待下去,决心先试上一试,于是关照身边弟子道:“去把云天唤来,就说我有事与他商议。”
钧尘界,积气宫下宫。
张翼已是过了三次道考,最后成功拜入道宫,并得赐道服宝药,玉符法蝶,不过上山时是万人之多,此刻却是十去其九,只剩下了千余人。
但这仅仅只是入门而已,那道书他已是翻看过了,比先前所学高明一些,不过对他而言也并无什么难度。
唯有一处却需得注意,道宫每年都有大考,三年下来,只有入得前五十之人,才有道宫供给外药开脉,否则只有自家设法筹措。
那些有身后有族人长辈支持的弟子,不会去在乎这些外药,可出身平凡之人,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或是现出自身价值,投拜到某方势力之下,或是努力修持,设法把他人挤了下去。
他记得自己会有一门功法,无需任何外药也能开脉,只是修炼起来稍微艰难一些,不过既然打定主意不去出头,这门功法倒是正好。
这时听得外间有隐隐约约的动静传来,那一墙之隔,似有人在说话。
他心下一动,“莫非在说什么隐秘之事?”
他不似其他弟子,对此处了解不多,自不肯漏过任何消息,于是屏气凝神,倾听起来。
这副身躯耳聪目明,强健之处远远超过寻常人,此刻气机一转,那声音立时变得清晰起来。
对面似有两人,方才只是在打招呼,此刻才转入了正题,有一人言道:“林道兄,可是听说了么,徐青之被两位真君带走了。”
被称作林道兄之人嘁了一声,语声之中满满都是羡妒,“当真是好运。”
先前那人笑道:“哪是什么运气,徐青之明明是第一个入得道宫之人,听闻后面两考,他也是俱是得了头名,啧啧,万数人中第一人,难怪得宫中如此看重。”
林道兄哼声道:“起得越高,摔得越惨。”
张翼听到此言,不由庆幸此前未曾表现的太过,他总觉自家身上藏有隐秘,不能让人察觉,要是让真君带走,不管对方初衷是好是坏,只要时时处在对方眼皮之下,那任何秘密都是掩藏不住。
此刻另一边,安真君方一进殿阁之门,便见邵真君手中拿这一封书信,神情沉沉地坐在那处,不觉一凛,道:“邵真君,发生了何事?”
邵真君摇了摇头,关照身边童儿,道:“去把徐青之找来。”
不一会儿,一名少年人便走了过来,头也不敢抬,在那里作揖道:“拜见两位真君。”
邵真君一句话也不说,举袖轻挥,那徐青之顿时身化飞灰,随后被一阵清风卷去,似是世上从未有过这么一人。
安真君愕然道:“道兄这是何意?”
他不在意一个弟子的性命,但是不理解对方为何要这么做。
安真君起手一抓,在原来徐青之立身之处,有一粒微尘大小的脂玉飞来,道:“安真君拿去看就是。”
安真君一看,目起厉光道:“识玉?此人是玉梁教弟子?”
邵真君点了点头。
安真君恨声道:“该死,徐青之是颍秀城城主徐芳后辈,莫非其等已投靠了玉梁教不成?”
徐青之区区一个未曾开脉的弟子,绝然不可能接触得到玉梁教,不用多想,这后面定然还有其他人。
邵真君道:“已是有人去往那处了。”
安真君叹了一声,道:“难怪先前君上要我等前来,原来事关这等大事。”
邵真君冷笑道:“玉梁教自以为得计,殊不知,在君上那巡天法器面前,识玉无所遁形,只是君上书信中还有言,他适才偶起一卦,却是算到,此些弟子之中,很可能会有天外之人神魂夺舍入身而来。”
安真君吃了一惊,道:“什么?是哪一人?”
邵真君摇了摇头,道:“卦象模糊,不知是谁,不过君上从来不会算错。”
安真君沉声道:“方才那千余弟子我二人也是看过,并未有任何异样,此人若是夺舍而来,还未叫我等看出破绽,遮掩之法当是极好,莫非要将这千余弟子都杀尽了不成?这牵连着实也太大了。”
他们与玉梁教之争,算起来仍是界内之事,但对那天外之人不约而同怀有深深忌惮,谁知其等会来了做什么?
钧尘界自玄道兴盛起来,一旦对此等人物有所发现,都是设法斩杀,绝不留下任何后患。
邵真君道:“不必如此,等三载之后,可请君上用法器再起一卦,到时若是无法推算到此人下落,那么这天外之人必是藏在那些开脉弟子之中,但若还能寻到痕迹,那应是在余下之人中,如此至多用个十载,当就能寻到此人下落。”
安真君不觉点头,这个办法极好,开脉之人,便是修士了,哪怕是帝君想要推算其根脚,也必要付出不小代价,但若不曾开脉,那就不在此列,以此反复甄别,就不难将之找了出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绝渊阴地隐魔物
三年之后。
孟真人洞府之前,泊有一驾千丈大小法舟,齐云天、周宣等弟子则都是站在门前相候。
半晌,孟真人从洞府之中走了出来,他看了眼那艘大法舟,转过头来,对齐云天言道:“为师此去,不管能否得到结果,百年之后必会回返。”
两位掌门与张衍皆是卸去俗物之后,主持各派之事就落到了他与婴春秋头上。
在其位,总要谋其职,他有感于钧尘界修士威胁,认为只眼下这些布置尚还有些薄弱,需要再多准备一些应变手段。
于是他想到了当年郭昌禾那位宗门前辈,这一位游走虚空元海之时,曾将通天晷投入山海界之中,若无此举,其后人也无法寻到了此处天地中。
他认为此法值得借鉴,故是在年前下令,命宝阳院和方尘院合力打造通天晷和飞天法器。
他自己则是用了数年功夫,去往虚空之中采摄得来不少紫清灵机,不过皆是未曾炼化吸纳,而是全数留了下来。
数日前传来消息,这些法器皆是炼成,便就准备乘渡飞舟去往天外。
当然,此行未必可成,想在虚空元海之中再寻到一方灵机涵布之地,那希望很是渺茫,但若万一成功,就可为九洲各派再寻得一条退路。
齐云天打个稽首,道:“弟子祝恩师此行顺遂,能早日归来。”
周宣也是跟着施礼,他已是快要到了寿数尽头,又不准备吞服延命丹药,这回送别孟真人后,就要设法转生了。
孟真人颔首道:“你等也不必挂忧,为师有通天晷和接引符诏在手,不难寻到回来之路。”
又再嘱咐几句后,他就上了飞天法舟,腾空飞去,到了上方,轰隆一声,便见天穹之上破开了一道裂口,霎时清光大扬,照得山海皆明,但只一瞬之间,便自消弭,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玄泽海界之内。渡真殿正殿深处。
摆在案座之上的那一尊通天晷,忽然发出一声悠长鸣音,而后就有灵芒隐现,似要喷涌出来。
张衍本在持坐,察觉到这里有异动,把眼帘一睁,伸手上去一抚,就放了那道灵光出来,道:“司马真人可是紧要消息传来?”
通天晷灵机积蓄不易,最近一次联络,是在数载之前。
他本以为下次再有交通,当是在十数年前后了。
而对面这么快又传递消息,那必是司马权动用了原先他与两位掌门灌注在里的灵机法力,若不是得到了什么重要之事,对方定然不会这么做。
司马权身影自灵光之中显现出来,他打个稽首,道:“真人,在下最近收到一个消息,玉梁教已是在准备讨伐积气宫了。”
张衍目光微微一闪,道:“按司马真人上次所言,这积气宫应是钧尘界最后一个能与玉梁教相抗衡的势力了?”
司马权道:“正是,在下将此辈之事俱是记述下来,请真人一观,真人若有事,可再传命过来,在下已是在落身之处筑造起了一座法坛,并布置好了禁制阵法,无我谕令,任何人无法靠近过来。不怕钧尘界中之人发现端倪。”
说完之后,他身影退去,而后就见那灵光之中有一张符纸现出,上方有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两边只沟通过一次之后,便就认为,用通天晷沟通传递,言语远不及文字来地方便,故凡是重要消息,现下都是直接示以文书。
张衍一眼扫过,便就记下。
这个时候,那通天晷上灵光也慢慢消去,要等下次传来,想来要等对面积蓄起足够灵机了。
至于主动联系司马权之事,他认为还是要尽量不作为妙,一次两次尚可,多了难免会引得孔赢之辈有所感应。
他神意一转,看起那文书来,此书之内,司马权先是说了最近一段时日的进展,其暗中控制了三个宗门,并且利用这些人四处攻伐,局面展开颇快,再有几载,就可完全把那处星辰纳入执掌之中。
而接下来,方是说到那积气宫之事。
这积气宫并不简单,在玉梁教未曾崛起之前,十数万年来,便是钧尘界中数一数二的大势力。
其宫主杨传修为高深,据说也仅比孔赢弱了一线。
而在积气宫所辖制的星域之外,更有历代宫主布置下来庚行大阵,除此外,还有一件威能无匹的镇派之宝。
许是倚仗了这两物,哪怕在诸方势力被玉梁教四处讨伐之际,积气宫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
而不愿投靠玉梁教的修士,这些年中也多是陆续投奔到了积气宫门下,此派实力,竟然在不知不觉之中壮大了许多倍。
司马权推断下来,如果抛去双方高层战力不提,如今两家至少也是实力相当。
而关键就是那守御大阵,只要阵势不散,积气宫便一直可以支撑下去。
张衍思忖了一下,从积气宫所作所为来看,那杨传说不定同样也是打着玉梁教的主意,两者是在彼此各施算计。
但不管如何说,只要那名真阳大能的威胁尚在,其最后就只能做出一个选择,那便是迁往他界。
是以无论哪家胜出,山海界都将面临此界修士的威胁。
九洲各派目前实力尚还不足以对抗此辈,需要更多时间用来壮大自己,想要如此,唯有设法让两边将这场斗战拖延下去。
他相信以司马权的城府阅历,哪怕不用自己提醒,也应该懂得这其中的道理,下来定会着手去做此事。
张衍方才已停了功行,此刻也不再急着入定,一弹指,殿前磬玉发出一声轻响,远远传去,而那封闭石门也是隆隆开启。
少时,景游走了进来,躬身一拜,道:“小的拜见老爷,恭贺老爷出关。”
张衍问道:“雁依他们三人还未曾回来么?”
景游道:“三位真人去往浑天青空,数年前有传书送至,说是已是将那元浑杀灭,不过那处似还有其他妖物盘踞,三位欲在那浑天青空中也立下几处宗门,故还未曾回来。”
张衍点了点头,“这些时日可还有他事么?”
景游忙道:“正有一桩,年前宇文真人来了一封书信,说得正是上回老爷交代过之事,小的本来想立刻禀告,只是老爷闭关,锁了石门,也就只好暂且放下。”
张衍听到此言,精神一振,道:“把书信拿来我看。”
景游忙是从袖中将书信拿出,上前摆到了案上。
张衍探手拿起,打开细观,这一封书信着实不短,为宇文洪阳亲笔所书。
内中有言,灵门因得十多名天鬼大圣,在众真驱使之下,已是一口气贯通了三十层,将此间虫豸凶怪不是斩杀,就是驱逐,只是再往下去,却是遇到了阻碍,不过同样也是有所收获。
他们在此处撞见了许多魔头,甚至还发现了天魔踪迹。
气分清浊,有清气上扬,必有浊气下沉。
而在那浊气汇聚之地,自然而然就会有魔头蕴育而出。
灵门不停往地渊深入,最主要的目的,其实就是为寻到此物。
然而有了天魔存在,那在地渊深处,或许就还存在有更为厉害的玄阴天魔。
这已非是灵门目前可以单独对付的,故是宇文洪阳不再往下继续推进,而是把阵门布置到了此处,并命弟子捕捉魔头,用来祭炼神通道术。
因张衍先前曾有过提及,如发现天魔等物的踪影,必要设法通传于他,故时把书信送到了他这处。
张衍把书信收好,目光变得无比幽深,天魔等物,或者对于他人而言,唯恐避之不及,可在他看来,这却是一个大好消息。
钧尘界有孔赢那等人物,要想与之斗战,只是依靠大鲲是不成的,唯有想尽一切办法把自身修为法力提升上去。
其中一个,就是他眼下在做之事。
若是能在钧尘界修士赶来之前,及时成就气道凡蜕,那么许多气道法器都可动用,并且有根果护持,再凭借力道之身,就可上前一战。
不过若能修持到力道六转圆满之境,那局面又不一样,只要孔赢未到真阳之境,他就有信心正面与之搏杀。
但要成此法很是不易,需要以饵药仍引来那莫名之物锻炼肉身。
算上青璎大圣、灭明氏妖祖,还有那火鬃妖祖,他前后共是吞下了三个妖祖的神魂。
但是他能感觉到,哪怕再多吞下几个,对自己帮助也是不大。
这些妖物神魂固然也可以作为饵药,但却还不足以将那莫名之物引。
说到底,唯有魔道中人的神魂灵机,或者干脆便是那玄阴天魔那等魔物,方是效用最好。
眼下灵门之人既是发现了天魔,他心下便有所决定,稍候就动身往地渊一行,设法将这魔物捉来,炼化为饵药,要是能撞到玄阴天魔,那是更好。
他又仔细考虑了一下,地渊越往下去,情形越是不明,而且谁也不知下面妖魔到底有多少,自己纵然不惧,也应做好万全准备才是。
心念一转,思忖道:“还真观有数件宝物可以镇压魔物,若是可以借来一用,此行把握当能大上许多。”
想到这里,他嘱咐了景游几句,就自闭关之地出来,腾身一纵,一道宏盛清光遁去天穹,便就西空绝域方向遁走。
第一百一十五章 身携宝镜入魔渊
灌云洲,雷寂山。
这里重重山丘如云,起伏波涌,波澜壮阔,气象万千。
就在洲中深处,那一方万炼雷池铺开在大地之上,无遮无掩,占去万里之地,可见无数雷芒在里翻腾窜动,此处明明看去声势极大,但在近处却偏偏没有泄出半点声息,反而在极遥之处,有阵阵雷鸣反复回荡。
还真观山门如今就建在了雷池正中那座孤山之上,另有万千浮峰岛洲悬空环绕,有如众星拱月,此刻可见有不少修士在飞空来去,似在布置着什么禁制。
此派山门大阵到如今也尚未完全布好,但有这雷池护持,却不怕任何妖魔异类侵入进来。
张衍遁光行至那雷池之前后,为示尊重,就远远在外停下了身形,此时就见一方浮岛自还真观飘移而出,知是观中修士已知自己到来,散去身外清光,负袖在天中一立。
浮岛之上,张蓁一袭交领广袖衫,双绶长裙,小带佩玉,帛带飘飘,正盈盈站在那处。
她肌肤白皙如玉,眉目如画,背后隐隐约约有一只庞大无比的貔兽虚影,一缕缕雷芒电光在身外不断循走,而在足下,却是踏着一圈金虹法纹,可见成百上千的降魔符箓在里忽缓忽疾地穿梭来去。
待到了近处,她上来一个万福,道:“小妹见过兄长。”
张衍看她一眼,笑言道:“小妹,自家人不必多礼。”
张蓁美眸看来,道:“掌门真人和师尊闭关潜修,不能出来相迎,还望兄长见谅。”
张衍道:“无妨,谁也不知钧尘界修士何时到来,提升功行修为才是正事,既然濮掌门和庞真人都是闭关,如今还真观中可是小妹你做主么?”
张蓁回道:“正是由小妹主理俗务。”
张衍唔了一声,道:“为兄此番来你这处,是欲向你还真观借一降魔至宝。”
张蓁稍作思忖,道:“兄长要对付何物,可方便告知小妹么?”
张衍言道:“自是天魔之流。”
张蓁心念一转,差不多已是猜到,这魔头多半是出现在地渊之中。她道:“若是克制寻常天魔,有伏魔双镜便可,但是若厉害魔头,只有万炼雷池才可对付。”
张衍笑了一笑,言道:“此物为兄可驾驭不得,有伏魔双镜便已足够。”
万炼雷池是还真观镇派之宝,只有此观掌门才可运使自如,而且现下还有护持山门之用,他也未曾想过要借用此物。
张蓁嗯了一声,道:“兄长若是借用伏魔双镜,小妹就可做主,请兄长稍待,小妹这就作法请两位真人过来。”
她一掐法诀,念了几句法咒,随后对着山门方向遥遥一拜。
稍事片刻,就见两道金光自观中飞出,一闪之间,就已到了两人头顶之上,化作两只古朴宝镜,悬在上空。
张蓁一礼,道:“两位真人,小女兄长此回需对付厉害魔头,要借用两位之力。”
若是寻常修士要借用双镜,两镜真灵必会出言贬损一番,可在张衍面前,却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是轻轻一震,表示应了。
张衍把手一抬,那两只宝镜迫于只是一晃,就落入他袍袖之中,他再一弹指,三道紫光飞出,道:“此间三道紫清灵机,便赠给小妹与两位真人了。”
张蓁未曾推辞,大大方方收下三道紫光,又万福一礼,道:“小妹代掌门真人和恩师谢过兄长。”
张衍点了点头,随后叮嘱道:“钧尘界修士不是以前那些对手可比,小妹也要尽快提升功行,为兄这便走了。”
张蓁微微屈膝,道:“小妹恭送兄长。”
张衍心意一转,整个人顿时化作一道恢宏清光,霎时冲天而去。
到了高处,他一个踏步,便就接连遁破虚空,往灵门六宗所在之地而来,二十余天之后,便是到了地渊之前。
宇文洪阳感应到他到来,亲身迎了出来,至于其他真人,此刻皆是在闭关之中。
两人在浑阴障前说了几句话,便就往地渊之下而来,随后一路往下而行,很快就到了那第三十层中。
张衍举目看去,见这里天色幽暗,只有微微波光,一道道阴暗浊气流溢蔓延,这等情形,与当年在小魔穴中见到得景象倒有几分相似。
此刻他们是在一处高坡之上,万里方圆内,筑有一座座法坛宫室,不少灵门弟子正在那里出出入入,四面走动。而在更远处,还有那些个天鬼大圣气息存在。
宇文洪阳道:“此些弟子是在四处搜捕魔头,地渊这一层我等发现时间尚短,还未曾完全制拿掌中。”
张衍问道:“前次发现天魔时,贵方可有人手折损?”
宇文洪阳道:“有两名天鬼大圣被天魔吞食了神魂,不过已被我等除去,只是有一头天魔察觉到危险,如今已是逃去了下一层。”
张衍道:“这里天魔比之九洲如何?”
宇文洪阳沉吟一下,道:“我入道之后,九洲已无什么天魔存驻,只从典籍记载上来看,与山海界这天魔也无什么两样,其灵智虽有,但显见不曾吞食过智慧生灵神魂,只要功行足够,对付并不困难,可若是被其浑入了俗世之中,通晓了人心变化,后天智慧压过本性,那便极难对付了。”
张衍稍作思索,地渊此前也是有智慧生灵的,最早的便是那些炼造吞石的“步句氏”,既是这些无有魔头灵智,那么不是早前那些魔头早已不在,就是两者之间也没有接触过。
这等时候,算得上是这些魔头最为虚弱的时候,不过玄阴天魔又不一样,哪怕不经人心侵染,也可慢慢增长智慧,若是那些个存在年岁极为长远的魔头,那也是狡猾异常,不可等闲视之。
他问道:“下一层入口在何处?”
宇文洪阳道:“张真人请随我来。”
在他引路之下,两人很快到了那第三十一层入口之前,这一处窟洞极大,有万丈之宽,被三段绵延山岭所包围,望来深不见底。
宇文洪阳道:“便是此处了。”
张衍打量了一下洞口,却见下方一条缓坡,指着言道:“那处可是贵方修筑的?”
宇文洪阳看了一眼,否道:“非是,我辈上下,用不着此物,寻常弟子也无法到得此地。”
张衍目光微闪,这处坡道有后天修葺的痕迹,也就是说,此前定是智慧生灵到过这里,若是他气道修为入了凡蜕,得了根果在身,一眼看去,就能知其所历岁月,现下却无从判断了。
只是既然到了这里,又做了充足准备,此刻去计较这些也无什么用处,他与宇文洪阳打了声招呼,就脚踏清光,往下一层遁去。
这出入洞口宽阔,但下去之后,却渐渐变得狭窄起来,他丝毫未有停下身形的打算,身外清光扩展,一道气光过去,无论是坚岩泥壤,还是夹杂在内的古怪金石,都在顷刻之间化作一片虚无。
半刻之后,他终是到达了下一层地渊,目光一顾,此处景象,与上一层别无什么太大区别,远处浊气滚荡,人影幢幢,似有无数魔头藏身在其中。
他立身之地,所有魔头都是远远避开,没有一头敢靠近过来的,甚至不及避开的魔头被那股宏大气机所压散。
但也不是无有东西敢靠近,听得沙沙声响,他目光一瞥,就见一个个身高百丈余,双头四臂,独目三足的怪物缓缓移动过来,只是那干瘪皮肤紧紧贴在骨骼之上,看去俱如干尸一般。
他一挑眉,“腾族?”
在那吞石所显现出来的过往景象中,正是这些自地表而来的族类,才最后导致了步句氏灭亡。
看来此族并未完全消亡,还有一部分不知什么原因,居然到了这里。
他不禁想到,当年此族举族进入地渊,说不定也不仅仅是避祸那么简单。
这些腾族其实早已失去了生机,只因身躯异常强横坚韧,数万年不朽,故是被魔气侵染之后,成了一具具行尸走肉。其等无法辨别气机强弱,只是依循本能,朝着有血肉生机的地界挪来。
张衍抬起手来,只是随意一弹指,发了一个五行诛魔神雷出去,顿时有成千上万团玄色雷光迸出,在四周不断炸裂窜动。
数个呼吸之后,千里方圆之内所有腾族尸骸及那些魔物俱是被清扫一空,便连浊气也是消散了一大片。
他再一点眉心,一道灿烂灵光飞了出来,天中似有仙乐响起,却是那九摄伏魔简现了出来,只是转有一圈,就将残余下来的精气灵机全数收入进来。
此处地域广阔,若是按部就班,要找出天魔怕要费一番手脚,他眼下有两个办法,一是放出伏魔简下去找寻,二便是利用这些魔头既然灵智不高特点,设法将其引了出来。
他考虑了一会儿,便决定用第一个办法。
纵然这样做很可能会打草惊蛇,许有天魔察觉到危险就会远远避退,但这般做无疑主动许多,远远胜过了原地守株待兔。
他于心神之中一个催动,伏魔简轻轻一颤,腾空飞起,在原地转有几圈后,忽然发出一声轻鸣,就往一个方向急骤飞驰。
他微微一笑,立刻纵起遁光,跟了上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化引外药再炼躯
这地渊之下也有山岭峰峦,水河流瀑,而且怪石奇岩极多,九慑伏魔简沿着山隙洼谷穿行,七曲八回,一气穿去了万数里。
张衍身旋清光,乘动云气,从容跟随在后面。
他在行遁之是,却是留意到一个情形,几乎所有魔头都对那明光灿烂的魔简毫无反应,哪怕从其等身边穿过,也无有半点异状,似是看不到此物一般。
不过相比而言,他那一身纯正清气,在这满是浊烟的幽暗地底之下,可谓显眼无比了。尤其是身上那气血旺盛,勃勃生机,对此间所有魔头都有着莫大吸引力。
只是那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强横气息也是做不了假的,大多数魔头非但不敢上前,反还远远躲开,只有寥寥几个开了灵慧的真魔试图跟来。
一时之间,这寂静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地渊,陡然被搅动了起来,引发不知道多少乱潮。
张衍并不去收敛气机,这是他有意而为之,若有天魔被吸引过来,那是最好,用不着自己再找上门去,至于其余魔头,就算到了面前,也随手就可以打发,无需多加理会。
这其中真正需要在意的,是那玄阴天魔。
这等魔头神通极是厉害,连凡蜕修士一个不小心,都可能失陷而亡,不过他此来真正目的就是为了此辈,其若是躲藏了起来不动,那也是极难寻到的,但要是反过来盯上了他,那却是他乐意见到的。
前方飞驰的伏魔简陡然向下一落,往一处山坳里转去。
张衍目光微闪,跟着过去,方绕过面前山坡,就见一个残破祭台映入眼帘,台上有一座巨大石像矗立,因被两山包夹,身处隘口之中,是以在外无法见到。
伏魔简此刻正围绕着那祭台飞绕不停。
张衍打量了一下,那一座石像双头四臂,独目三足,分明就是那腾族人的相貌,其双手紧握旌矛,正作那仰天怒吼状。
而在石像脚下,则掉落了一块块碎玉残片,看得出来,其身上应原本还有玉甲披挂,只是天长日久。金线穿绳俱都腐蚀干净了。
那腾族居然能在这魔头肆虐之地建造出如此大的祭坛,着实有些出人意料,不管其等来到此地的目的为何,只从心神守御的手段上来,便就过人一等,除了灵门修士,寻常修道人也不敢在这等地界停留过久。
他又略作感应,发现因那祭台牵引之故,四方浊气都是往此处汇聚过来,这里本应是魔头喜爱之地,可却偏偏没有一个在此,这足以说明那有一头大魔就躲藏在此。
只是此刻既然不见出来,因也是其觉醒了智慧,知道他不好招惹,故是躲藏在里间不动。
他笑了一笑,魔头可分身无数,要是见了他面便就跑去,倒要多费一些手脚,眼下情形,却是正合自己之意。
将一面面阵旗撒了出去,再随手一甩袖,把伏魔双镜抛去了阵眼之中。
通常而言。禁阵对天魔无有什么用处,但他此刻有伏魔双镜在手,有此宝镇压,足可对其造成威胁。
要是司马权那等人物,或是和修道人有过接触的魔头,显然不会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如此做。但此间躲藏的魔头显然不知此举何意,仍是潜藏不动。
张衍待做好布置后,起得法力,往禁阵之中灌入,少顷,就见有两道金光升起,往那祭坛之上照去。
霎时,一声凄厉惨叫响起,这声音并不自耳而入,而是直接泛起在心神之中,但他却面色如常,不为所动。
就见那石像之中,有一股无形阴风窜出,而后在金光照耀之下左右冲撞,但每每到了禁制边缘,就又被逼迫回来,而其自身,则在双镜伏魔之力下被不停消杀。
张衍淡淡看着,对那魔头而言,此地唯一一个生路,便是他所在之地。
只要这魔头能纵入他身躯之中,成功吞去他神魂,就能避过此劫,这也是他特意留给对方的破绽,纵然此魔能猜出这是陷阱,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最后必得乖乖入得彀来。
而一旦入了他识海之内,那任何变化都是无用处了。
在坚持有十来呼吸之后,那魔头见无法闯出,转起一股阴风扑来,而后往他眉心之中一钻,就此不见。
张衍闭目站在那里不动,过了一会儿,他双目睁开,却是利用伏魔简已将那头天魔炼化了。
他一招手,将双镜收了回来,而后心意一转,伏魔简再度射去,化一道灿烂明光,转去另一个方向,他也是纵身再度跟上。
不久之后,伏魔简却是来至一个洞窟之前,不过并未立刻下去,而是在等待他做出决定。
张衍看得出来,这是地渊下一层入口,心下一思,灵门众真当日灭杀了两头天魔,只有一头天魔逃走,该就是自己方才遇到那头。
想必是此一层天魔已然不存,要想找寻,只能往深处去。
他并未迟疑,立刻驱令伏魔简继续前行,但闻一声清鸣,已是往里没入,自己也是一振大袖,踏光而下。
十多日后,他又是遇得一头天魔,不过这魔头却比上一头主动许多,并未坐以待毙,一见他过来,立刻阴风一起,变得万丈之高,化天魔恶相,居高临下俯视而来。
张衍在其身前,却是尚不及其一趾之高,但他却是一脸淡然。
此只是外象变化而已,不管魔头身躯大小如何,实力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天魔可采修士气机,若是意志不坚,或是守不住心神,那一个不慎,自家亲近之人的身影形貌就会被照显了出来。
他气息虽在外,但心神抱守如一,毫无半分破绽,天魔映照他身,如同面对一块浑然无暇的顽石,除了单纯表象,什么不未曾获得,如此这魔头能耐自然无从发挥,只能用出这等以大欺小的粗糙手段来。
要是换了寻常修道人,面对无比巨大的身影,心神也难免会受得一丝震动,而只要一露出破绽,魔头就可趁虚而入。
张衍却是心镜不起丝毫波澜,当下把将伏魔双镜一祭,光虹照出之际,一声大响,偌大一个天魔之身立刻镜光照散,化散为滚滚阴云,而后就见其分作万千身影,往不同方向飞去。
张衍未曾迟疑,立祭飞剑追索,毕竟双方差距太大,一方又全无还手之力,就将之捉入囊中,不过用了半日功夫,就将之成功灭杀,将那灵机精气摄入伏魔简中。
这一处解决之后,他不作任何耽搁,驱驭伏魔简去找下一头所在。
下来三个多月中,他不断四处搜捕魔头,此时他已是冲到了地渊第三十六层之中,落入他手中的天魔,前后共有一十二头之多。
不过他能感觉到,这些魔头一头比一头狡猾,越到后面,越是难以捉摄,甚至有些似是能提前知晓他的手段。
心下判断下来,魔头之间,不是能以特殊神通手段互相知晓彼此动静,那便是有一个更为厉害的大魔,能够看见他一路过来的所作所为。
而这两者其实皆有可能,他这般大张旗鼓的动作,此处若果真有玄阴天魔这等层次的魔物,那么绝不会无动于衷,其此刻躲藏着不曾出来,想必是要利用这些天魔一步步看清他的手段。
他不以为意,这些时日来,他剿杀天魔时并未用出真正神通来。天魔再如何厉害,也只是相当于洞天真人这一层次,又如何与他力道六转之身相抗衡?
只是在收了十二头天魔之后,他心下有感,自己已能再度设法提升功行,虽可回去地表再做此事,但却可利用此事做个试探,假设那背后魔头果是存在,这么一个大好机会,其很可能会忍不住出手。
心下盘算停当后,他用了十余日,寻了一处妥帖之地,在四周布下阵势,并将伏魔双镜摆在外间。
随后坐定阵中,起心意一唤,伏魔简飞入眉心之中,霎时间,整个人被一股仙灵之气所包裹。
过去片刻,他微微一震,却是感觉到,随着那天魔所化精气不断消耗,那莫名之物又一次跨空而来,不断灌入到他身躯之中,每过一刻,肉身凝练一分。
前回引来此物时,因正身处人劫之中,只求入得六转之后,与灵崖上人一决高下,未能有机会细细体悟,这次却是沉下心神,默默感受身上一切变化。
不过片刻,他就觉察到,那莫名之物过来之后,自己身躯每时每刻都在变化,这就好比同一条河流,但过去之水,却绝非眼前之水,表面一般,内里却是变动无终。此中唯一不动的,就是那一丝魔性。
待过去一个时辰,那天魔精气逐渐耗尽,此物也就不再过来。
张衍审视自身,发现功行比之前提升了些许,虽然不高,但终归是有所壮大,以魔头炼法显是可行之道。
同时他心中还有一丝明悟,或许等自己修持到了一定境地,那莫名之物就可以随时牵引而来,如此只要此物不曾耗绝,便万法难以沾身。
正在寻思之间,他忽然感觉到一股窥视之感,虽只是一闪而逝,但断然不会出错,与此同时,在那神意之中,已是多出了一个模糊身影。
第一百一十七章 玄阴幻域转生死
玄阴天魔乃是无形无质之物,若是有人试图去窥探这魔头,只要念头一转,立刻就会被其侵入心神之间,不知就里之人,一个不察,就已中了魔毒,生死全看这魔头心意。
不过此一回,是张衍主动以神意去摄拿,却又有所不同。这魔头若是智慧足够高,就不会这般容易就跑了进来。
不说在此中是他主场,万一有变,只要主动耗尽神意,虽然自己也是受损,但却可叫这魔头大受损伤。
而神意之中这一道模糊幽影,只是方才一瞬之间那魔头被截留下来的形影,并无法对他造成任何损伤。
要是此魔修为到了一定境地,或是与敌争斗多了,那么连这点痕迹也不会有,下次断然不会再犯这等错误。
张衍盯着那魔头看了一会儿,从那股飘忽不定的气机上来看,此魔修当未修炼到太过高深的境地,以他此刻功行,还可以应付。
不过有一点却要注意,玄阴天魔只要不死,就会在交手之中不断学习,改正自身疏漏,是以要想斩杀此等魔头,就要在短时间能做到,与之缠战时间越久,其便越加难以对付。
观此魔头样貌,与腾族略略有几分相似,双头四臂,独目三足,显然是这魔头以往与此族有过接触,是以照其变幻表象。
他也是来了一些兴趣,那腾族本是地表生灵,来地底要做什么,莫非是最后是亡在这玄阴天魔之手?看这模样,这魔头还是深受此族影响。
他一挥袖,将那形影打灭,随后把神意回定身躯,徐徐把功行收了,然而直到最后时刻,也仍是不见此魔头来犯,显然是方才感到张衍有主动出击之势,故是又退缩了回去。
可以看得出来,这头玄阴天魔很是谨慎,与先前遇到得那些魔头绝然不一样。
按理说,玄阴天魔该此次界之中战力至高之辈,在地渊之中除了同类,该是全无敌手,而且防不胜防,就是妖祖与其对上,也十有八九会输,有眼下此等表象,那很可能是以前吃过什么大亏,才会这么小心翼翼。
此魔被神意照见,但那是其主动来窥看,真身却并不是就在近处,好在方才张衍已是将那魔头气息记下了,不难将其寻到,伸指在伏魔简上一点,此简悬空片刻,就奔往一个方向飞去,此回只走直线,足足飞遁有十数万里,才在一座大峰之前停下。
这山高不见顶,下方有一个人为开凿出来的洞窟,还有一些残破浮饰品,洞外更有许多腾族及凶怪的石像,大约百余尊之多,皆有千丈之高,神情形态个个都是威武雄健,看得出来,这又是一处腾族留下的遗迹。
而在山脚之下,开着一座石洞门,厚重石门早已倒塌,破败不堪。看去完全是凿山掏穴而成,恰可容纳百丈高的腾人来回行走。
张衍到了这里后,并未立刻迈步进去,而是看着这座山峦,神情若有所思。
在上几层中,在同样一个方位,也有一座类似石山。
看着模样,此山似是不单单只局限在一层,而是连通了上下各层,至于到底存于多少层中,暂且还难以说清,腾族在这里凿山建府,不知有什么特别用意。
在原处思忖了一会儿,他御动遁光,往那洞门之中走去。
过了石洞门,却见一个偌大广场,满地都是巨大骨骸,多是支离破碎,旁处散落着朽烂刀剑,看来此地应是经过一场惨烈厮杀。
他见前方有一横高阶,上方摆有一个高座,同样有一具尸骨,身量比此间任何一具都要高大,只是顶上少了头颅。
忽然一个恍惚,眼前景物竟是一变,却见一个头戴垂纱的高大腾族女子坐在王位之上,两旁石阶之上是一排排身强力壮得护卫。
目光一顾,广场之上也是站了一列列腾族兵卒。
那侍卫怒吼一声,“泯族使者,你怎如此无礼,见了我王,为何不行大礼?”
张衍淡笑一下,道:“此等小道,无需拿来贫道眼前卖弄。”
他一步跨出,原来所站立之处却是多出来一个四肢粗短,颈脖粗短,双目鼓吐的青鳞怪人,其人方才是那受呵斥之人,而非是他自身。
他知晓,这是那玄阴天魔弄出来的手段。
这里并非是单纯是幻境,也同样是真实之过往,踏入此间,也就是进入那传闻中的玄阴幻域中。
而玄阴天魔最是难对付的就在这里,其有一丝浊阴性灵,就是潜藏在此,只要其性灵不灭,不论在外身躯被杀死无数次,就不会当真身死。
而此地又不在现世之中,头一回要想进来,唯有这魔头主动放开。
但幻域乃是此僚主场,心神只要有丁点空隙,就会失陷在此,且被这魔头引入进来,神通道术对其毫无作用,无法动手,只能是被动应付。
他目光看去,那泯族使者被呵斥之后,不但不拜,反还对着那腾族首领放出一支飞矛,血芒一闪,顿时将其钉在了座椅之上。
只是对腾族的强悍身躯来说,此连小伤也算不上,其也未曾想到这泯族使者孤身一人敢如此做,立刻将旁侧金斧抄起,往下掷来,那使者发出那矛,浑身已然气血干枯,毫无还手之力,当场打成碎肉。
但是那腾族首领很快就发现不对,那长矛似被做了手脚,他被死死钉在了座上,居然无法伸手拔出,与此同时,一个个泯族人身裹气血光华,从门外穿入进来,与腾族厮杀在了一处。
这两方人都是气血雄壮无比,到达大圣境的,就有四五人之多,但此处洞窟坚牢异常,哪怕经此一战,也不曾撼动一丝一毫。
因腾族首领无法参战,少了一大战力,其族人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时不时鲜血飞溅过来,场面惨烈无比。最后连首领本人也在击杀了数个强悍敌手之后,被斩去了四肢头颅,生生砍死在了宝座之上。
张衍只是冷旁观,神情之上并无任何波动。
这时有一个泯族头领大吼一声,其手下之人纷纷出手,将所有腾族人头中独目挖了下来,有些未曾死透的,被生挖眼目,一个个在那里凄厉惨嚎。
这时一名泯族侍卫走到了张衍身边,呵呵笑道:“腾族自以为有长有神目,不惧我心魔入体,但我却可驱使他族来攻,轻轻松松便将其灭去。”
张衍笑了一笑,道:“贫道还想哪有这般多的腾族死在此处,原来过往是如此,还要多谢尊驾解惑。这么说来,腾族眼目是克制魔头的利器了,回头倒是要去寻上一寻。”
这魔头未曾接触到更多智慧生灵,只是与腾族这些异族有过交集。
恐怕也正也是因为如此,其只是拿这些血腥凶残的手段对付他,却不知修炼到他这般地步,心境打磨完满,绝不会为眼前这些场面所动。
即便不是他,换个修炼了千百年修道人过来,此刻也不会轻易中招。
那玄阴天魔所化的泯族却是一声叹气,道:“你这人心神稳固,我到现下也抓不到机会,可此间乃我幻域,纵然千百年轮转,也不过一念之间,你与我斗个上个数十载可以,那么百年,千年,甚至万年呢?”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不会到那等时候的,因为你只是神魂进来,身躯还在外间,那时你早已耗尽元气,生机断绝而亡了。”
道行不够之人听到此言,恐怕难免会其被言语所动摇,然后陷入忧惧之中,担心自己外间身躯,如此心灵上便有了破绽。
而那等心志坚定之辈,纵然不信,也会有此考虑一下这等可能,甚至还机会设法检视一下自己,看自己是否当真只是神魂过来。
但这魔头早就等在这里,只要你心下一动,立刻就会跟着上推波助澜,然后不断扩大战果,叫你疑心自己,需知心猿难伏,大敌在前,又事关自己生死面前,怕是任何人也难以真正做到一念不动。
而这里还潜藏一个更为厉害的陷阱,那些努力不愿露出心境破绽的,可能因为一位着紧于此,执念渐生,反倒可能中了算计。
张衍却是神情平静,对此并无半分反应。这不仅是他心境之上并无破绽,而且还因为他知晓对方的底细。
他是力道六转之身,玄阴天魔也无法将他留在这里多久。
就算真是被困万载,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他在残玉之中推演至法之时,在里等若经历了一万六千载,是为求道能耐得住真正寂寞之人。
玄阴天魔见丝毫不为所动,又道:“尊驾可知,腾族人为何要到这处来?因为他们来此是为了这一件宝物,此宝物能保他们一族万世兴隆,此物如今就在这处洞窟之中。”
玄阴天魔告诉他此物来历,是为引动他生出贪意。
但可惜是,其因从未与修道人更有过交集,不知修道人的执念乃是长生,而非群类壮大,又一次受挫而回。
这接下来一段时间内,这魔头不停用言语或是各种场景来试图动摇张衍心神,后者却始终神色自若,偶尔也会回一两句话,好若与同辈闲聊一般。
张衍知晓,每多一刻,这魔头就会多消耗一丝本元,只要以不变应万变,那么支撑不下去的只会是对方。
果然,似只过去了一个时辰左右,眼前幻域陡然破碎,此间场景又变化回了原来那残破模样,却已是回到了现世之中。
张衍冷然一哂,既然进入过玄阴幻域一次,那他就能再度寻了进去,主动闯入和被动进入是绝然不同的,这一次他已是可动用神通。
于是神意一转,追逐那冥冥中那缕气机,一个跨步,轰然一声,又是生生踏回到了那处幻境之中,抬头一看,见玄阴天魔神色正阴沉地看着自己,淡笑一下,道:“尊驾每言必说他人生死,不知你自家生死可在意否?”
第一百一十八章 日月二君难撼神
张衍在说话之时,背后便有乌火玄烟随之升腾而起,那一尊魔相也是隐隐在里浮现出来。
玄阴天魔神色一变,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身形却是骤然不见。
张衍冷然一笑,他并不意外,这魔头在自家玄阴幻域之中,躲藏起来才算得上是最为的明智选择。
此回既然是他主动闯入进来,为了在这里能继续维持下去,便需得持续消耗精元法力,若是无法在短时内杀死对手,那在法力耗尽之前,就不得不退了出去。
是以虽是来追杀敌手,但此举同样蕴藏有极大凶险。
这魔头若是不肯罢手,那么会趁他法力大耗之际,再度把他摄入进来,继续设法动摇他心神。
莫看其第一回交手消耗了不少,最后不得不主动破散幻域,送了他出来,但不要忘了这是在地渊深处,浊阴灵机汇聚之地,是这魔头天然主场,恢复起来可谓极快。
随那魔头消失,面前场景也随之一改,变得与方才截然不同,张衍目光一转,可以看见有许多腾族人在这里开凿洞府,雕琢石像,不难判断,此刻所显现出来的景象,应是滕族方才到达地底的那个时段,更早于自己此前所见。
他心下知晓,玄阴天魔可化身为玄阴幻域之中任何一个生灵,此刻其不定就躲在其中。
不过眼前这些只是常人可以看到的,而天地之内那些细微难辨虫豸的更是不知凡几,这都有可能成为其化身,若要一个个找寻过来,几乎难以寻到其下落。
但这一切,在能崩山毁陆的神通大法之下,都是毫无用处。
张衍仰起首来,喝了一声,把身一拔,忽忽间化作万丈之高。
然而这并非是尽头,在他法力催动之下,身躯不断长去,很快就到达了此层极限,但闻轰隆一声,却被他生生挤破地渊层障,到此犹还不停,继续往高处而去,看这势头,似乎要一气冲到地表之上。
身躯一旦庞大到一定地步,那么随随便便抬手跺脚,就能震碎这一方山海地陆,而这是在玄阴幻域之中,非是现世,哪怕搅得天翻地覆,也根本不必有所顾忌。
玄阴幻域可以无边无际,但是玄阴天魔对这方天地的理解与认知大多应是来源于腾族,而滕族栖居之地绝然不会有多大,否则也不会妖魔逼得遁入到地渊之中,其所能接触到的生灵,也就是这魔头所能幻化出来的极限了。
只要把这些全数崩毁,自然而然就能将这魔头杀死。
这是最为蛮横直接的手段,根本就是以力压之。
这魔头此刻所能做得,要么出来现身出来设法阻止他,要么就是立时改换此间景象。
前一种做法就是暴露了自身所在,而后一种,却也大量消耗本元精气,但是无论哪一种,皆是被动应变,都算不上什么好选择。
那玄阴魔头果是无法容忍他这般施为下去,眼前景物乍然破碎,而后猛地一变。
张衍发现,自己已不再是在地渊中,而是来到了地表上。可以看见那一层浑阴障就在身前不远处,看这情形,这是站在了地渊入口处。
但是周围景物大为不同,天中星辰日月也更为明亮,而且灵机也是活泼灵动,到处充斥着一股勃勃生机。
他目光一扫,迅速做出了判断,这应不知多少万年前山海界。
从天魔的表现来看,其理应并不知地上之事,此间景象,当是从玄阴天魔从腾族脑海中得来。
这族类乃是山海界真正土著生灵,若是承继了先祖识忆,凭此倒不难还原出部分上古原貌。
只是把他送到这里目的是什么,一时还无法猜透,心下转念,莫非要引出什么上古凶物与自己一战么?
可当他抬头看去时,却是目光一凝,只那日月之中,隐隐有两个人影蜷缩着,似是在沉睡一般,随其一呼一吸,似乎整个山海界都在随之震荡。
可以看见,周围有无数生灵在对其膜拜。
迄今所见任何一人,与这二人那庞大气机一比,也不过是萤火与皓月争辉。
几乎在瞬息之间,他就猜出了这个两人身份。
伯白!
伯玄!
传说之中,元伯身化天地后,伯白、伯玄两兄弟各是司掌日月,无论是那灭明氏,还是天鬼族,抑或是其他精怪大妖,莫不自认是这二人后裔,哪怕本来无有关联,亦要设法攀扯。
没想到这二人此刻竟然出现在了眼前,玄阴幻域虽有一个幻字,但并不是全然凭空变化,也要有所依托不可,从这点看,好似这两位确然是存在的。
但是他知道,山海界并没有真正日月,那不过是星光所化,而一呼一吸,也是山海地陆自发引动,其力非是来自气障之外的天穹。
但也有一个可能,或许不知多少万年前此二人确实存在,只是后来不知何故消失不见了。
与前面所遇那天魔相比,这玄阴天魔同样是用以大凌小,以强迫弱之法,但其却是搬出了传说之中的人物,此招借力打力,比正面出战还要厉害几分。
要是张衍是山海之中土著生灵,乍然见到自家承认的祖源在此,恐怕立时就会心神大震,露出极大破绽,从而失陷在此。
可他乃是九洲修士,对这二人无有那等根深蒂固的敬畏,此刻不但不曾惶恐,反而还仔细感应了一下。
然而这一察看了下来,却是从中感觉到了几分异状。
他发现那日月之中潜藏的二人太过虚幻不定,而且有些呆板,使之于自然,仿佛是被人强行塑造而成,生生嵌入到天地之中的。
心下不觉了然,这极可能是腾族膜拜祭祀日月之后,不知多少年下来构想出来的场景,甚至连自身也以为是真实,后来被玄阴天魔取用了。
或许此界之中果真有伯白、伯阳存在,那绝不会是眼前这般模样。
正在此时,却见天穹之中生出一丝丝裂痕,好似琉璃碎裂,而后徐徐蔓延开来,直至绵延到天地尽头。
张衍目光一闪,顿时明白,那魔头能营造出来这等大场面,也绝非轻松之事,很可能已是孤注一掷了,只是未想到最后仍是失败,此刻再也维持不住幻域,只能任其破散。
他淡然看着,任得这方世界崩塌开来,再最后消失不见。
待一切寂静下来之后,他仍是站在那个窟洞之中。
而在脚边,却是有一团尺许高的墨色玄雾,只一眼看去,便就知晓,其是那玄阴天魔所最后一点精质所化。
这魔头便是耗尽本元,也可以去往他处躲避,等待着浊气滋养,不用几载功夫,就可恢复过来,但落在他身前,这分明是表示臣服之举。
张衍一转念,便就明白,腾族人口稀少,对被击败的异族,并不会完全斩尽杀绝,只是贬斥为部族奴隶。
玄阴天魔受其影响甚深,故是眼下也做出了此等举动,但是即便此魔不愿如此,也无其他选择了,本元大损之下,已算得上是失去了反抗之力,张衍要是认真搜寻,不难将它找出,而只要表示顺服,万一侥幸存身下来,等恢复了过来,说不定还有取而代之的希望。
张衍冷然一笑,他自是不会给这魔头任何机会,不说他此来是为取其灵机精气好壮大自身功行,便是当真把之带去了地表之上,也是养虎为患。
心意一动,伏魔简已是化光飞出,在玄雾边上绕有一圈,发出一声欢鸣,简身之上发出一道明光,再往里一钻,随后便可见那气雾在一点一滴缓慢消失,这魔头似察觉到不妙,顿时般挣动起来,但在那灿烂明光包裹之下,此却是无用之举,仍是被不断侵吞。
张衍在旁坐了下来,静静看着这番变化。
整整过去一月之后,伏魔简彻底将那一团气雾吸摄干净。
至此,这一头玄阴魔已是从这方天地之中消失,不复存在。
张衍心意一召,将伏魔收了回来,他并不急着离去,而是打量着四周。
这处洞窟的确有些不同寻常,腾族千方百计迁居到此,后来与泯族一场厮杀,也未曾损折此处分毫。
那魔头言说此处有异宝,当非是虚言。
他试着感应了一下,顿时有所发现,行步到那宝座之上,稍微看了看,又走至后方那面大璧之前,起袖一拂,听得哗啦一声,其上石壁纷纷碎落下来,露出一堵秀美无伦的玉墙,看去略微有些弧度向左右两侧延展,上端直直伸入顶处,下方亦是深深扎入底下,难以推断其具体大小。
他仔细察看过后,已差不多明白其用途,想了一想,目露奇光,暗忖道:“莫非是那物不成?未想到果真存在。”
东荒神国之中有记载,传闻此世开辟之后,地下有一根天生地长的神秀大柱,无论哪个族群居其近处,久而久之,便会获得一种与生俱来的独特神通,而自生原来就有神通的,也会在原来根底之上变得更为强横,那腾族眼目克服天魔之能,不定与此柱有密切关联。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柱神秀连天地
张衍看着面前这根神秀大柱,心下也是感叹天地造物之奇。
山海界中,不知有许多妖魔精怪生来就有神通,天生便压其余族类一头,一旦得了机会,便十分容易壮大起来,譬如那灭明氏、莲心蝶皆是如此。
还有那天鬼族,其能横行西空,不但是因为得了钧尘界相助的缘故,还有那化虚无形神通,也是起了莫大作用。
只有那东荒百国之人从来没什么天生神通,唯有依靠自身修炼,一代代积累传承,才渐渐能与诸多妖魔异类相争。
假设其等当年得了此柱相助,想来就是另一番局面了。
他上前一步,一指点在那柱身之上,试着把法力送入进去,想要看一看这柱身到底有多少高下,是否可以搬挪出去。
这一试,就是半天过去。
他发现自己先前还是小视了此柱规模,其很可能一直往上延伸到地表,而下方更是去往不知多少深远,怎么也无法探到尽头。
摇了摇头,正要把手收了回来,这时他目光一动,却是在这里面感觉到一股阴秽之气,辨了一辨,顿时知晓,这应该是先前那玄阴天魔所留,看这模样,其有一段时日曾停留在这柱身之中,而且时间还颇是不短。
他不禁一挑眉,若是寻常族类得到一门神通,那是十分有用,甚至对化丹之下的修士也可能有一定助力,但也仅此而已了,如玄阴天魔这等大魔头,此柱表面上对其的影响就极其有限了。
那么此魔为何还要身入其中,莫非是此柱还另有他用?
他转念下来,觉得这等可能极大,于是再试着感应了一下,发现那股残留气机往下延伸,好似贯通去无尽深处,便就顺着追索了一阵,但随着灌入柱中的法力愈加增多,这柱身之上竟是开始放出道道光亮,同时隐隐生出一股吸摄之力,似乎要把他带入进去。
察觉到这一点,他目光一闪,不由生出了一个猜想。
在原地思索一会儿,转过身来,出了这处洞窟,乘光而行,很快就到了通往下一层的入口处,一刻不停,纵虹而下。
这里依旧是浊气浑沉,与上层一般无二,他未有停留,遁光一转,很快找到更下一层入口,继续前行。
如此下去三层之后,却是发现这里并无通往下层的门户,似已是到了尽头。
然而他却更是确定了此前所想,祭起一道剑光,化入土行真光之中,再穿入地底,直往下行。
那剑光之上有神意附着,行有半天之后,眼前霎时一敞,已是成功到了地渊第四十层地界之中。
然而这里,却不是似上几层那般浊气弥漫,死寂一片的模样,而是与地渊前二十层有些相仿,更有许多狰狞古怪的虫豸宿住石缝之中。
探过之后,他又往下层去,一连数层,皆是眼前这般模样,心下顿时有数。
数万年之前,至少在地渊四十层往上,本来当是浊气稀少,不然腾族也不会居住在此,即便不惧魔头,此族也需吞吃血食,而浊气若是浓郁一定境地,当是寸草不生,生灵绝迹才对。
后来那玄阴天魔到了此地,才渐渐将其所处的上下数层都是污秽了,此魔头来自地渊更深之处,而且当年应是借了那神秀大柱之力,才来至了这前四十层中,并将此地生灵俱是灭杀。
若无差错,这神秀柱应是可以令生灵在地渊各层之中挪动。
只是此处距离地表已是不远,这魔头纵然十分依赖浊阴灵机,可同样也可以吸摄神魂来增长实力,派遣一个分身上去,当也不难,可奇怪的是,其似从来未曾如此做过。
张衍想了下来,也是猜到了其中一二原由。
在腾族识忆之中,地渊入口处还有不少强大的族人,很是能够克制魔头,更为厉害的,就是那遍照一切日月二君。
天魔很可能也以为此二人为真,故是从来不敢贸然上去地表,只是在下面老老实实的积蓄实力。
他感叹一声,要非这个误会,山海界地上生灵恐要遭受一场浩劫了,至少地表局面绝不会是今日模样。
实则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好消息,只一头玄阴天魔,许还不足支撑到他修至力道圆满之境,若是再擒得一至二头,那就十拿九稳了。
地渊深处能生诞出一头玄阴天魔,那必然也会有第二头,要是一层层下去太过缓慢,那自己是否也可以利用那神秀大柱挪移到下方呢?
他想到这里,收了剑光回来,在此层之中寻到了那神秀柱所在,见其同样是被重重石壁包裹,将之震裂后,柱身便显露了出来。
他行至近前,试着把法力灌入其中,不久之后,那大柱之上光亮又起,而股吸摄之力也是再是生出,这回他未有抗拒,往前一步,整个人没入其中。
在入内一瞬间,顿时觉得自己似身处一股流水之中,而周围只有一片茫茫光亮,只是一瞬之后,他身形一顿,被一股柔和力量缓缓向外推出,这时他察觉到一股阻力,知是被山壁所挡,法力一激,轰隆一声,将四周坚岩全数震开,缓步走到了外间。
举目四顾,见此地有不少方才所见到得古怪虫豸,因为是去得不远,若是神秀柱一气送他过去数十上百层,怕就难以辨认了。
他放出剑光上下游走了一遍,很快知道了身处之地,这是地渊第四十三层,自己并未去得太远,但也不近了,比自己一层层下来却要快上许多。
他稍作思索,回身一按大柱,再次使动法力,这一回却是试图往上返行。
然而此次却有不同,在付出海量法力之后,柱身之才上渐渐显出光华,他并不犹豫,举步往里走去,待再出来时,见自己回到了那腾族所在洞窟,那第三十六层之中。
到了此时,他已是心中了然,利用此柱,自己可去往法力所及之处,并且路途越遥,所需法力越多,假若追着那天魔留下的气息而去,想来不难去往其原来所在之地,不定那处就有更多魔头。
想到这一点,他不禁微微一笑,这却是一个意外收获。
不过他并未贸然动作,他深知越往下去,浊阴灵机越是浓郁,要是气机浓浊到了一定境地,哪怕是灵门修士,也需要护住身躯心神,不使受得侵染。
假设玄阴天魔在这等地界里,神通之威可要大上不少,此消彼长,可并不是那么好对付的,需要再做一些准备才是。
而且随着这个发现,有一个极大隐患也暴露了出来,需得设法解决才是。
张衍闭目思索了一会儿,便转身往上行来,很快又回到了三十层中。
冥泉宗一名元婴长老奉命守御此地,忽见一道宏盛清光自下方冲出,忙是迎了上来,打个稽首,恭敬言道:“可是张真人么?宇文真人命在下等在此处迎候真人,若有吩咐,可以吩咐小道。”
张衍一挥袖,将身外清光散开,他一点头,道:“请宇文掌门来此,贫道有要事与他商议。”
这冥泉长老一听,心下一紧,忙是道:“真人稍待,在下这便前去通传。”
过不多时,就有一道滚滚黄烟自上方落下,宇文洪阳现身出来,上来打个稽首,道:“听闻张真人有要事相寻?可是与那天魔有关?”
张衍言道:“贫道已是将那些天魔诛杀,此回还遇得一头玄阴天魔,只是除此之外,却是另有发现,宇文真人请随我来。”他一转身,就往下层遁走。
宇文洪阳听得玄阴天魔,也是一凛,他也未有多问,驾起遁光跟了上来。
未有多久,两人来至那神秀大柱之前,张衍将此柱用途告于他知,并把玄阴天魔可能来自下方的猜测也是一并说出。
宇文洪阳听罢,神情微凝道:“如此说来,那魔头可借用此柱上下往来了?”
张衍颔首道:“此辈往来其实并无那般容易,但有一头玄阴天魔到此,那么将来也很可能会有第二头,第三头出现,这便需早些做好防备了。”
宇文洪阳思忖道:“若是天魔,我灵门镇压不难,可要是玄阴天魔,因我六宗还无一个凡蜕修士,这便就需布置大阵,以我冥泉宗镇派之宝镇压,方能确保无碍。”
张衍道:“不瞒贵方,我需用玄阴天魔炼一外药,故决意往下一行,贵方不妨在上早些布置,以应万一,待我事毕之后,如何处置此柱,全由贵方决断了。”
宇文洪阳知他所言何意,只要他们去往下方,将某一处神秀柱打断,即便阻止不了那些魔头上来,也不难阻碍其脚步。
他想了一想,沉声道:“多谢张真人告知,此等天地至宝,于我灵门而言,固有凶险,却也同样是机缘。”
张衍笑了一笑,已是知晓他的选择。
宇文洪阳又道:“真人要去往地渊深处,不妨带上此物。”
他从袖内取了一枚黯淡无光的昏黄晶石出来,“此是敝派祖师所留,带在身上,可免浊阴侵体,真人不妨携了去。”
张衍接了过来,发现此物一入手,身外浊阴灵机立时并隔绝在外,不禁点首道:“我本来准备回去炼制几件法器,再去地渊深处,既然此物,也就不必再往返奔波了。”
他将此石收好,道:“地渊深邃无尽,贫道此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若是有我门下弟子来寻,宇文真人令他们去问玄武真人就是。”说完之后,他一按那神秀大柱,过去十来呼吸,整个人就消失在了光芒之中。
第一百二十章 一纸敕封授真君
浑天青空之内,一片汪洋大海上,兀立有一座座高大石崖,细细一数,怕不有万数之多,其上都是建有错落有致,华美精丽的砖木楼阁,不少背生白色羽翼的羽民在崖外上下飞动,时不时有一些还遁入海中,似在采摘着什么。
在那最高一处崖塔之上,姜峥盘膝坐着,眉心之中有一道紫光忽隐忽现,顶上煞火飞动,在身外流转不停。
许久之后,那紫色气光不见,他才徐徐收了法力。
他思忖道:“恩师所赐这紫清灵机果是玄妙,靠我自家修炼,法力增进缓慢,但得这灵机相助,修为却是屡有长进,虽此气如今已是耗尽,但根基已是稳固,再有两三百载之功,许就能到二重境了。”
功课完毕,他起得身来,来至楼前,望去海上,见碧海水面青天,水面之上时有鸥鸟飞翔,欢鸣阵阵,不觉心神一畅。
四年前,他与刘雁依、田坤二人到了此地后,合力杀死了那头元浑,本也不想在此处多待,但是未想到,送至门中的外药效用极好,对宗门大有用处,周崇举甚至亲笔来书,望他们能设法多送一些回去。
于是三人商量下来,决定分开,各去一地立下宗门,日后就可将此等事交托给门人处置。
因有数味重要外药都是生长在临海一代,而且一在西,一在北,北地妖魔最多,又人烟稀少,刘雁依身为大师姐,又是三人中功行最深之人,便就主动揽下北地之事,而姜峥则来至西地海上立起了一家宗门,并在当地收了不少羽民为弟子。
羽民乃是浑天青空之中第一大族,这个族类虽然数目众多,但是天生与世无争,从来没有那么鬼蜮心思,凡是入了宗门的弟子,都是日日夜夜修炼,进境倒是极快,尤其天生就会飞遁,做起事来方便不少,数年下来,也是有了一番气象。如今弟子数目也逾千数。
这时忽见一道遁光自海上疾掠而来,这正是他此前派遣去海外探查妖魔迹象的弟子,便把门外候命的弟子唤了进来,“闻昭从海上回来了,看去甚至是疲惫,你去丹阁拿三枚正气丹给他服用,稍候叫他过来见我。”
有半刻之后,门外进来一名高大英武的青年,肩宽背阔,其背上长有六只洁白羽翼,他上来躬身一拜,道:“老师。”
姜峥欣然点头,道:“免礼。”
这是他在羽民之中收得资质最好的一名弟子,姓闻名昭,入道时已经有十七岁,就这三四年之间,不但功成开脉,而且修到了明气二重境中,眼见三重境也是在望,他也是生了爱才之念,有意把他带了出去,收做真传弟子。
闻昭直起身来,道:“弟子奉老师之命出外查探,还有两天才是潮汛,那海上却已是妖气弥漫,看来恕王公已是在纠合水族部众,再度准备上岸作乱。”
所谓恕王公乃是一头鱼妖大圣,此妖平日躲在深海之中并不露头,每过一甲子,便会带着麾下水族才来祸害陆上生灵,并要求其送上无数血食,此地羽部族也是深受其害。
姜峥嗯了一声,这鱼妖虽未到来,但气息已至,他不难判断出其实力,便无有惊辰天宫在手,他也不难将之灭除,便道:“徒儿,待解决了这妖魔,为师要回一趟宗门,你随我一同去。”
闻昭一听,面上满是兴奋欣喜。
他曾见过自己这位老师以大法力移山倒海,生生在海上造出万余座大崖塔,可供百万族人栖居,自那之后,便一心修道,期冀有朝一日也有此般法力,如今终于有机会出去浑天青空,去往宗门之中,他哪能不激动。
只是这时,他忽然想到了一事,有些忐忑道:“老师见谅,弟子那胞弟年幼,不知可否一同带上?”
姜峥笑道:“我辈修道人不夺俗缘,你若有族人亲眷,可一起同行,宗门之中,自有安顿他们的地方。”
闻昭大喜,道:“多谢老师。”
姜峥这时忽有所感,他向外看去,远远见得一道千丈来高的海潮正在涌来,心下忖道:“已是来了么?倒是来得快。”
他关照道:“闻昭,你带着师弟师妹看好此处禁阵,不要放人出去,为师去去便回。”言罢,他便腾身而起,到了天中,就身化一道卷扬万里的煞火气云,向着那怒潮飞去。
钧尘界,一艘巨大无匹的渡空法舟正在虚空之中行驰,安真君与邵真君二人正在舟上对弈。
邵真君棋力略逊,连输三局之后,自觉无有胜望,看了看外间星辰,“不知到那西陵天域还要多久?”
安真君见他无心再下,一拂袖,把棋子收了,看了看牵机针,道:“大约还要一二时辰吧。”
邵真人抱怨道:“这等小地界,连阐龙阵道都是未有,却要我等费时费力来回奔波。”
安真君叹道:“玉梁教势大,我积气宫尚有不及,这盘踞西凌星域之人修为与我辈实力相当,如今诸空之中,这等人物极少,能拉拢一个是一个吧。”
三年前,孔赢亲身跨空而来,积气宫宫主杨传也是出宫相迎,不过两人并未如众人预料一般斗了起来,而是坐下论道。
杨传自外回返后,吩咐了几句,将宫中诸事托付给地位仅次于他的“大御执”蒋参,便就入定闭关,不理外事。
蒋参主持大局后,却是一改先前保守策略,转而变得十分主动,命宫中真君四处去拉拢散落在外势力。
因为听闻西凌天域之中有一名全瞑道人道行着实不浅,彼此沟通了一阵,便派遣安、邵二人带着帝谕前来,准备敕封其为真君。
邵真人倒没有看不起此人的意思,没有大势力相助,却能修炼到他们这等境界,其人定是大不简单,他只是哼了一声,道:“此人岂会为我真心出力?”
安真君呵呵一笑,道:“只要此人受了敕封,玉梁教又岂会放过他们?到时为了自家生死,容不得他们不出力。”
邵真人道:“也是,好在玉梁教对此些人皆是不屑一顾,这正是机会。”
安真君叹道:“孔赢也是当真有本事的,若不是玉梁教规矩太严,诸空星域又会哪来这许多人与他作对?”
邵真君冷笑两声,道:“出来之时,我听闻大御执招揽了那位宿情天域的饶散人,不知可有其事?”
邵真君道:“确有其事,我亦是听闻了。”
邵真君道:“这位饶散人名声倒是大,可到底是何来历,安真君可是知晓?”
安真君诧异道:“真君不知么?”
邵真君道:“愿闻其详。”
安真君指了指脚下,沉声道:“这位是那处之人。”
邵真君一怔,随即摇头道:“想不到那些人也开始谋划后路了。”
安真君道:“其等势力也是不小,本就不愿受到拘束,才远离正教,又怎会甘愿受孔赢那般规矩?而积气宫就不同了,没那么多说道,听闻君上此次还开出了上好条件,只要击败玉梁教,所得星域可以平分。”
邵真君嘿了一声,“若非界中这么多乱象,又怎会引出这些妖魔鬼怪?”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道:“那天外之人不找出来,吾心不安啊。”
虽他们此前一直盯着那些弟子,但随着宫主杨传闭关,他们二人又被派遣出外,恐暂也无人来理会此事了。
邵真君道:“那天外来人固然是要找了出来的,可眼下其至多方才开脉,掀不起什么风浪,等宫主出宫之后,算得一卦,也不难将之找了出来。”
正说话时,有侍奉官来报,“两位真君,前面有一驾宫城过来,似是那西陵天域之人飞出相迎。”
安真君唔了一声,抚须言道:“倒还懂些规矩。”
邵真君精神振作了几分,道:“终是到了,早些敕封了此人,也好早些回去。”
算算时日,他们已是在虚空中挪遁三年之久了,纵然寿数悠长,不在乎这短短几载时日,但转挪之地只便这么大,总是感觉受了拘束。
安真君笑道:“邵真君稍安勿躁,我等总要在此处坐上一坐,看看这位全瞑道人到底势力如何,回去之后,大御执问起,也能言之有物。”
邵真君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此时他们对面,远远过来一座宫城,司马权所占据的身躯负手站在前方,身后站立一个个形貌各异的道人,其中不但人修,更有一些是妖物所化。
钧尘界中也有大妖,不过没什么大势力,多数只能蜷缩在偏僻星域,通常无人会去与其等打交道。
但他不在意这些,反是认为这些妖修若能整合起来,也是一股大势力,他能这般容易控制这座星辰,除了自身神通,更有这些妖修出力的缘故。
此时一个弟子走了上来,道:“主上,前面有虹光飞栾到来,说那积气宫使者已至,还有一个多时辰便可到此。”
司马权大笑道:“甚好,诸位随我上去迎候。”
众人轰然应诺,宫城在催动之下,遁速又快了几分,很快那大艘法舟就映入眼中。
司马权深沉一笑,尽管他知道积气宫是用一纸诏书利用自己,但他本来就是要对付那玉梁教,而且在钧尘界中,有敕封无有敕封是全然不同的,哪怕敌对两方,也彼此承认身份,一应稀缺外药也可花费代价买来,可以迅速壮大势力,更为重要的是,此界之中也有魔宗修士,如今也是被玉梁教逼得东躲西藏,而有了这层身份,他就可动用积气宫的阐龙阵道,去往其他天域找寻其等,再设法拉入自己阵中。
第一百二十一章 众志成城砺道心
春秋轮转,山海界中,一晃二十载匆匆而过。
自张衍去往地渊深处后,灵门众真便拿出全力往下推进,一口气占据了地渊前四十层,并在神秀柱周围都是布下了上下贯通的阵盘禁阵,用以防备玄阴天魔这等大魔上来。
至于要再往下去,目前却是无能为力了。
灵门六宗方才在地渊下站稳脚跟,弟子仍是不多,并且一边要营造山门大阵,一边还要在地渊之下布置守御禁制,这两边同时施为,若不是有天鬼族的大圣及部众族民可以驱使,怕也难以为继,可以说眼下已是扩张到了极限。
这些年来,也的确有一些魔头确陆陆陆续出现在上层,但至多也只是天魔一流,有冥泉宗镇派之宝镇压,大阵很是轻易便就将之镇压了下去。
如今每一层中都有灵门长老值守,并携有护御神魂的法符,此符乃灵门众真亲手炼制,哪怕出了意外之变,也能立刻有所察知。
这四十层地界中,三十六层上下的浊阴灵机因受玄阴天魔所染,魔头众多不说,也极是适合灵门修士修行,故是来此处修炼的弟子最多,禁阵守御也最是森严完备。
这一日,地渊往下第三十九层,此间那一截神秀大柱之上忽有光芒闪动,且是前所未有的光亮,那柱身也是发出隆隆震动之声。
负责值守此灵门长老,察觉到这等变故,神色不禁为之一变。
如今也有不少灵门修士借助此柱过上下往来,但以元婴修士法力,每次激起的光华也只是薄薄一层,并不如何起眼,可此次竟是不知何人过来,那光虹之盛,竟是前所未见。
他不敢大意,立刻起得法力,一震身前灵玉,顿有一抹赤光冲去上方,瞬息之间,上方所有层界都是见得,看护阵禁的修士看到这等警讯,皆是不约而动转动阵法。
不多时,五道煊赫灵光飞来,相继落在大柱之前。
宇文洪阳等五位灵门真人都是开散光虹,走了出来,他们神情之中也是充满了戒备之色,便是上次天魔出现,神秀大柱也未曾有过这等声势。
那震动接连持续上百呼吸,也不见歇止,显然来者法力深厚,而且正从极深之地过来。
卫真人一蹙眉,关照那元婴长老道:“唐长老,你速去令此间弟子躲入阵中,无有谕令,不得出来。”
唐长老肃容一躬,领命而去。
东槿子秀眸一转,道:“宇文真人,是否可能是张真人自地渊之下回来了?”
宇文洪阳略一沉吟,沉声道:“不无可能,若是魔头上来,少有会弄出如此大的动静的,但也不可因此放松,天魔惯会玩弄人心,仍是不可大意。”
灵门众真都是点头。
那些魔头极是狡猾,张衍在地渊之下如此长久,若有见了他面的,也或许会伪装成其模样往上潜来。
整整一刻之后,那神秀柱上光芒终是到达了最盛,连这一层地渊都是几乎被照亮,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听得一声震响,而后一道赤紫烟火冲出,一名身着大袖玄袍的年轻道人自里走了出来,其眸光深邃无比,幽幽而动,乍一看去,令人心神为之一悸。
宇文洪阳起得冥泉秘法认真看他两眼,便就打个稽首,道:“张真人有礼。”
其余几名灵门也各以门中所传法门打量,见来者的确是张衍无疑,非是魔头伪扮,都是神情一松,也各是稽首。
只是他们隐隐感觉到,张衍身上气机比上回到此时更是雄浑,看去好似是修为增进了许多。
张衍微微一笑,还了一礼,把身上澎湃法力稍作收敛。
他此次追着那玄阴天魔气机而去,一直到了地渊百层之下,神秀大柱在此已是到了尽头。那处地界已是不存在任何物事,唯有浊阴灵机汇聚成了一片混沌气雾,上次所遇见的玄阴天魔原就是在此孕化而出。
如他先前所想,此间远远玄阴天魔不止一头,只是分布在这片广大无边的浊阴气海之中,不但找起来极是不易,而在此地,这等大魔本元精气可以称得上是无穷无尽,几是不死不灭。
他不得不在外布置下阵法,每遇到一头后,便设法将之引了出来,在外解决之后,再借助神秀大柱之力回得浊气稍显稀薄之地炼化,以此增进功行,如此循环往返。
这二十年中,他在浊气混沌之中往来纵横,共是捉摄了四头玄阴天魔,以其等为饵药,终是将肉身推上六转之巅。
只是他能感觉到,此门功法修至这一步,暂且已是到了尽头,而且尚不算真正完满,要再往上去,依靠魔头已是无有用处了,非需寻得此道根果不可。
他心意一起,先前宇文洪阳所赠那枚灵石已是化光飞出,道:“此次去往地底,若无宇文掌门这灵石相助,也不会如此顺利,如今原物奉还。”
宇文洪阳将此石拿回,收好在了袖囊之中,稽首言道:“张真人客气了,真人下去剿杀魔头,也是为我灵门除去了不小祸患。”
假使是寻常宝物,以他此刻身份,既是送出,便不会再去讨回,可惜此灵石乃是开派祖师所留,后辈弟子不可拿来赠人,故必得拿了回来。
张衍却也承他之情,便将地渊之下情形与灵门众真略微说了几句,便就出言告辞。
宇文洪阳也不挽留,亲自送了出来。
张衍出了浑阴障,与他在这门之外稽首别过,就乘动遁光,回到了地表之上。他抬首看着那久违天光,将大袖一震,将降伏双镜放了出来,任凭这两件法宝化光飞去。
因他未曾到得气道凡蜕,又非还真观修士,对上玄阴天魔时,这两境也是起不到多大作用,不过在浊气混沌之中,用这两镜开路倒极是方便,着实也是帮了不少忙。
他在原地稍作吐纳,正要回去山门,目光一转,却似是发现了什么,功聚双目往天外一看。
却是见得气障之外浮有不少宫城,不下二十来座。
此刻正有道道清气虹光碰撞,显然有洞天真人在那里交手,且还有不下十余道宏盛气机在那里旁观。
此前他曾听闻孙真人要与少清诸真切磋比斗,以此提升斗法之能,只是看这情形,如今掺入进去的,恐怕已是远不止溟沧、少清两家了。
而在九洲之时,因灵机所限,可从无这等盛事。
过去片刻,似是天中斗法之人已是罢战,围观众真又各自回得宫城之中,还有两道落去地表,似是去往门中恢复功行。
他心下忖道:“看来回去之后,倒可试着把天外得来的那些物事造了出来,如此无论斗法修持,都是方便许多。”
他尽管去往地渊,但通天晷仍是带在了身上,以免错漏了什么消息。
司马权建立了法坛之后,有了充足灵机,传过来的已不单单是紧要消息了,还有钧尘界中各种独有法门。
譬如阐龙阵道修筑之法,渡天法舟炼制之法,星璧玉环建造之法等等。
钧尘界与九洲各派源出一地不同,诸多势力出自不同天域,因数十万年之中彼此往来不断,故那飞渡虚空之术已是极为高明,甚至还有塑造游星之法,着实胜过九洲许多。
而若是能将这些在山海界中复原出来,那么行渡虚空便不再是什么难事,不但洞天真人可在气障之外停驻更久,甚至低辈修士也可轻松往来了。
除去这些之外,司马权送回来的,还有钧尘界独有的摩观之术,以及还有种种功诀法门,这些都是价值极大。
尤其是后者,虽然九洲各派也有自家道术,甚至单论传承,还在钧尘界修士之上,但却可凭这些推断出此界修士的功法特点以及那长短所在。
张衍再往九洲各派山门看去几眼,见与此前已是大不一样,不觉点头,而后把法力一转,轰然乘动起一道恢宏清光,冲去云霄后,连连踏破虚空,山门方向遁走。
数天之后,他便回得龙渊海,才过山门大阵,却见一头头身长万丈,身形臃肿的凶兽漂浮在空,足有千余之数,正汇成一股乌压压的洪流,往西而去,瞥过一眼,把光华一转,已是回了渡真殿中。
景游察觉到他回来,立时赶来拜见,欣喜道:“老爷回来了。”
张衍伸开双手,把大袖一抬,就在正位之上落坐下来,道:“外间那些龙妖该是陶真人新近所炼,其等要去往何处?”
景游道:“回老爷的话,听闻惊穹山西地有大股妖魔过来,简直如同洪流山崩,杀不胜杀,门中一些弟子便有意去那处历练。”
张衍点了点头,这必是太昊派弟子在那里栽种灵木之后,原本荒芜之地已是化为绿洲,故是引了无数妖魔过来。
这本是少清有意为之,为得是磨练门下弟子,不过溟沧派修士要想获得功德,也唯有斩妖除魔,那里也的确是一个好去处。
此次回来,他感觉九州各派上下都是斗志昂扬,砥砺奋发,想来这应是得知了天外势力即将到来,故才如此。
景游这时凑近了一些,道:“老爷,张蝉半载前回来了,说是发现了一处有生灵存驻的星辰,只是那时老爷未曾回来,是以此事还不曾声张。”
张衍眼神微动,问道:“他人在何处?”
景游道:“正在偏殿修炼。”
张衍稍作思索,道:“唤他过来见我。”
第一百二十二章 虚天芜星见生灵
景游出外传命后,张蝉很快来至殿上,下拜道:“小的见过老爷。”
张衍笑道:“见你满脸喜悦,可是此去虚空有所收获么?”
张蝉虽已回来半载,但这时被问起,却还是满脸兴奋,言道:“回老爷的话,小的在虚空之中游荡二十余年,却是发现了一处有生灵存驻的星辰,小人稍作探查后,怕遇得什么变故,将手下之人都是留在了那处,自己先是赶了回来,便是要向老爷禀告此事。”
张衍一听,也是眼前一亮,道:“你将那处大致情形说来我听。”
张蝉道:“此星大小与我原来那九洲相仿,其上灵机蓬勃旺盛,如日初升,很是适合修道人驻留,地陆之上不单有生灵,亦早是有智慧族类,其等与山海界上人种有九分相似。”
说到这里,他拿出一张画像,打了开来,“老爷请观,此是随行弟子所绘。”
张衍看去,见上面所画之人是一男一女,可见那男子额角之上有两条长须,如同雉翎,其身材雄壮,骨节粗大,手拿戈矛,身上裹着厚重羽衣,而女子额头那须略短,看来晶莹剔透,身躯也是娇小玲珑,面目很是美貌。
而随着画卷完全打开,这画中男女便在那里坐卧行走,谈笑言语,神意姿态无不是活灵活现,宛如真人。
张衍看有一会儿,道:“这些生灵可有称谓?”
张蝉道:“其等自称‘芜人’,虽大部分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但亦有不少懂得以羽衣皮毛蔽体,用土木为屋舍,并已能耕种放牧,若能好好教导,当可为我所用。”
张衍也是颔首,这等有灵机生诞的星辰之上,必有天地蕴养出来的宝材外药,若若是能在此间立下宗门,再扶植起凡俗王朝,便可由其代为采摄。
在钧尘界中,一方天域常以一座大星为首,再有数座小星为伴,而大星修士所用一切修道外物,都是由小星供奉。
山海界地陆如今天材地宝都是不缺,看去不必急着向外所求,但是必须考虑,一旦钧尘界修士大举来犯,万一抵挡不住,界中修士还可在外有一条退路,不至于无处藏身。
至于会否被人寻到,其实在茫茫虚空之中隐藏一个星辰倒是容易,司马权送来的法门中便有,只需在外布下一个湮沉禁障,就可让人寻之不到,钧尘界中有不少荒蛮天域就是这般躲避过了玉梁教的搜捕,哪怕到了如今,也无人可以找到一个完全封闭自身星辰。
张蝉又从袖囊中捧出一个玉匣,很是小心翼翼道:“小的在那星辰之上待了半载,着实采了不少从未见过的草木,如今都是放在这里,只是也不知能否在山海地陆上种活。”
张衍并未打开来看,只是关照景游道:“你稍候命人将此送去丹鼎院中。”
景游忙是应下。
张蝉这时神秘兮兮道:“还有一物,乃是小的特意寻来进献给老爷,不过此物庞大,殿内不便拿出,可否请老爷移步一观?”
张衍笑了一笑,道:“可。”言毕,便就起身出殿,与他一同走到了外间。
张蝉拿出一只从清羽门弟子处讨来的伏兽圈,随他念动法咒,就见那圈中有光亮升起,自里飞出一头毛茸茸的活物,起初不过巴掌大小,可到了高处之后,只几个呼吸之间,就膨胀为一只身长千余丈的巨兽,看去如同大鲸,其四肢短小,头上长一根粗大犄角,浑身覆盖有一层灰白色的厚实皮毛,很是柔顺,此兽见了天光,似也高兴,正在那里哞哞而叫,声音低沉绵长,却并不难听。
景游望了望,道:“蝉郎君这头大兽想来别有异处吧?”
张蝉得意道:“这是自然,既然进献给老爷的,又哪里会是那等寻常之物?此兽幼时虽长在那大星之上,可一旦长成,便可去往气障之外沐浴日月星光,待蜕变一次之后,便就有那挪遁之能,可在虚空之内来回行渡,且其寿数长久,性情又是温顺,拿来做脚力,那是最好不过。”
张衍笑道:“也算是有心,此兽唤得何名?”
张蝉一个躬身,道:“芜人称此为‘豚牛’,将其视之为圣兽,每一部族都是供奉有一头,此兽一旦与人结缘,便终身不叛,有一个部族据闻供养豚牛有万载之久,其至今仍全心全意照拂此族上下。”
张衍缓缓点头,道:“这头豚牛我留下了,你出来之时,留在那星辰之上的弟子可曾安顿好了?”
张蝉回道:“老爷放心,小的过去时,帮了当地芜人部族一个大忙,其等皆将我辈视作天外神人,有什么要求都是答应,小的便带人在那里起了数座禁阵法坛,又在外洒下了妖圣之血,结成一道气血屏障,除非是妖祖之流来犯,否则绝然打不破。”
张衍嗯了一声,他伸手一点指去,就有一道灵光落入张蝉眉心之中,道:“此是‘湮沉禁障’与‘星璧玉环’筑造之法,我已看过,所有宝材在山海界中都能寻到,你设法将之凑齐,而后便回转那处,尽量在百年内给我把这二物造了出来。”
张蝉神情一阵振奋,拍着胸脯道:“老爷放心,小的便是粉身碎骨,也要完成老爷嘱托。”
张衍笑道:“无需你粉身碎骨,只要将此事办妥便好。”他对景游道:“去把那鬼祖之血拿一罐来。”
景游道声是,退了下去,过不片刻,便就转了回来,将一只玉罐摆在了案上。
张衍指着言道:“这气血乃是天鬼始祖所留,后来又加入不少宝材祭炼,原本供奉在承天台上,准备作那祭献之用的,只是其还未来得及做完此事,惊穹山便落入我手,你立下大功,我不能不赏,此物便就给了你。”
张蝉欢喜不已,他本就喜食生灵鲜血,这等大妖的气血对他来说乃是大补,不过他一口也吞不下,也只能一滴滴品尝,这一罐够他享用个百来年了。
张衍道:“你此去之后,还需留意一事,既然虚空之中星辰当真孕有生灵,那么很可能不止一处,若能寻到,仍给你记一大功。”
张蝉躬身一拜,大声应了下来。
张衍再嘱咐几句,就让他退下了,自己则是转回渡真殿,在神意之中翻看起钧尘界传回来的种种功法秘术。
此界之中,有一门摩观之术,很是独特奇异,可由功行高深之人以心为笔,取意为墨,用神为砚,最后结作一纸书画,若交由后辈弟子日夜观想,久而久之,身心便可契合宗派法门。
需知一门道传,真正能通向高深境地的,也就一二门,那么有合适法门之人,就必有不合之人,可有了这摩观之术,却就再无此虑,只要得授正传之人,在外药充裕的情形下,都可一路无阻。
故是钧尘界内几个大派都是将祖师所绘图形看得极紧,平日只是将副本拓影拿了出来给弟子参悟。
但这其中也有缺陷,那描绘图形之人修为很是重要,后辈摩观之人却是少有能超出其人境界的。
他看过之后,觉得其中或还另藏玄妙,只是司马权此刻怕还接触不到,想了一想,又翻看起其余秘术功法来。
如此有两日之后,却从殿外飞来一封书信,他拿来看过,心下微微感叹,于是起得身来,出了自渡真殿,一路来至丹鼎院中,待见得周崇举,他打个稽首,道:“师兄已是决定了么?”
周崇举鬓角发须如染白霜,显是本元将要耗尽,不过他精神仍是极好,抚须言道:“原本周氏覆灭后,为兄心愿已了,就已是该去之人,如今我溟沧派在山海界已是立稳,玉霄道功也有人传继,我也是到了该走之时了。”
张衍微叹一声,道:“师兄把去日定在何时?”
周崇举道:“丹鼎院中还有一些事未曾处理妥当,姑且便定在三载之后的今朝。”
张衍点点头,郑重言道:“到时师弟当亲自护送师兄前去转生,只不知师兄走后,不知由谁来接替丹鼎院?”
而今丹鼎院如今可不是以前模样,来到山海界中后,因是承担了为九洲各派找寻外药的重任,故是所有修习太昊派功法的弟子都是托庇在院门之下。且因为有一段时日为各派弟子提供丹药,院中弟子如今有十万之众,势力极是庞大,若是再得一个洞天真人,哪怕单独成立一个大派都是够了。
而周崇举执掌丹鼎院千载,在丹道一途之中,溟沧派中无人可与之比拟,除他之外,换了任何一人上去,恐怕短时之内都不足以服众。
周崇举道:“师弟门下有个徒孙名唤朱凝儿,我观她在丹道一途上甚有天资,曾多有指点,为兄去后,可由她来承继院主之位。”
张衍考虑一下,道:“也好。”
他十分清楚,丹道天资只是其次,这等人物溟沧派中有许多,不过名义之上,朱凝儿是自己徒孙,算得上是周崇举是直传弟子,再有他这个师祖在上,那足可压服人心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星河忽渡不速客
山海界无尽虚空之中,忽有一点亮光乍然闪现,而后天地关门就被撞了开来,一艘有这晶光遮护,两头略尖的梭形法舟一头冲入了界内。
过去许久,三名身着广袖大袍之人自虚空之中遁出。
当中为首之人,乃是一名头戴鹖冠,眼神锐利,颇有威仪的老者,他方到外间,便沉声关照道:“宋真君,快些把星河梭收了起来,免得气机泄出。”
那被称作吴真君之人道一声好,掐诀作法,连连念动咒诀,便见那法舟周围晶光逐渐淡下,而后变得只有拳头大小,被他伸手拿过,就送入了袖中。
做好此事后,他方才有空去打量四周,看着那些璀璨星辰,问道:“吴真君,这里便是青空界么?”
那鹖冠老者言道:“天鬼族以往送来的图册来看,我等应是在此界这虚空之中,从以前天鬼族送来的消息看,这里与我钧尘界不同,星辰之上并无生灵占据,此一界之精华俱是在那无边无际的地陆之上,我等下来便需往此处去。”
他们三人皆是玉梁教中敕封真君,此回是奉掌教孔赢之命飞渡到这方天地之内。
天鬼败亡,牛蛟也是归顺了九洲诸派,玉梁教可谓失去了所有内应,对于山海界如今情势一概不明,只知此地似被一群来自他界的修士占据了,至于其等究竟实力如何,却是根本无从判断。
而他们要想举界迁徙到此,也不可能就这么盲目过来,遣了三人到此,就是想要设法搞清楚对手底细。
鹖冠老者又往旁处瞥去一眼,那里站着一名三旬左右的年轻道人,又道:“公真君,此处说来是你祖地所在,如何到得青空地陆,便要靠你相助了。”
公真君正容言道:“岂敢,掌教重托在身,公某自当尽心出力。”
他姓公名时初,乃是七千年前飞去钧尘界的大祭公公肖之孙,此回玉梁教上层也是看中他与东荒公氏的渊源,故是把他也送了过来。
那鹖冠老者道:“如此便好啊。”
公真君拿出一只星盘,拨弄了一下,再对着外间一照,顿时盘上代表某一处方位的光芒亮了起来,他望去那处,口中解释道:“两位,我山海界并无鼻玉,牵机玄针并无用处,而举天之下,只有青空地陆之上灵机最盛,故只要朝着那处寻去便好。”
宋真君道:“得知方位,便就好办了。”
他起指一点眉心,一道虹光飞出,转瞬变化为一驾狭长法舟,他对鹖冠老者一拱手,道:“吴真君先请。”
那鹖冠老者对他点点头,当先入内,宋、公二人随后跟上,待在里坐稳后,那法舟一动,倏尔化光飞去,随其行进,舟身却是渐渐隐去不见。
钧尘界内因星辰众多,修道人常在虚空之中飞渡,是以其等所用法舟也是不凡,不但能隐去自身所在,亦能破空挪遁,三人行进只有一载,就逐渐接近到了山海界。
但见前方好似拨开了一层迷雾,接着陡然露出了一方无边无际,不见终始的大地陆,乍一看到时,不觉令人心神为之震撼。
宋真君此刻感觉,好似自己等人正要一头撞了上去,不由深深感叹道:“造化之奇,不可思议,可不思议!”
鹖冠老者仍是冷静,道:“天鬼族当已被灭去,那些九洲修士为防备我等,说不定会在气障上有所布置,下来两位真君要小心了,若是给他们发现我等踪迹,怕是生不如死。”
公、宋两人神色都是一紧,凛然称是。
三人各去到一个方位之上,将阵枢按住,把法力往里灌入,随后凝神以待。
须臾,那原本隐若虚无的法舟身之上又有一层气雾浮起,无声无息地自那气障之上穿过,这过程之中,并无任何异动传出。
鹖冠老者满是凝重,道:“小心了。”
其余二人也未曾说话,而是十分警惕地留意着四周,按照此前商量的对策,若是被九洲修士察觉到,他们立刻就会舍弃法舟,分头遁走,等风头过去之后,再设法联络。
下行了许久,三人并未察觉到任何动静,不觉心下都是一松。
鹖冠老者神情也不似先前那般紧绷了,但口中还是提醒道:“不到稳妥之地,仍是不可大意。”
两人都是点头。
实则今番他们之所以如此轻易便就入得山海地陆,那是因为九洲各派那座布满山海界山水灵脉的大阵此刻尚未完成。
而最为重要的,是三人所乘坐法舟用了玉梁教教主孔赢赐下的符诏做遮掩,那更不容易被人发现。
飞舟自天缓缓而降,很快就接近了地陆,而他们此回着落之处,却是有意偏落往西地。
万年以来,天鬼族上祭从来未曾停过,但那主要是为了从上界换来更多好处,同时假借上界名义统御族众。可历代族主头脑都很是清醒,从来没进献过什么山川舆图,便连界中到底有多少族类也不曾详细说过。
至于牛蛟妖祖那里,也似有默契一般,亦是将此事支吾了过去,或是干脆送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
是以钧尘界到此刻为止,也对山海界的山川地理十分模糊,仅仅知道天鬼族盘踞之地再往西去,是一片空旷荒芜的地界,又有许多大妖横行,非是修士喜爱之地,在那里落下,可以最大程度避免被九洲修士察觉。
惊穹山以西之地,原来荒芜旷野已是被一片葱绿所替代,天中时不时有一道剑光飞掠而过。
上月这里方才经历了一次迁徙而来的妖魔部族冲击,到处都是污浊气血,地表之上,一头头用专以用来的承载搬运的龙妖正不断将这些妖兽尸首吞入腹中,好将之带了回去炼制宝药法器。
一株大木顶端,有一名身着白袍的少年道人支着脑袋,惬意斜卧在那里,其人衣衫齐整,干净素洁,顶上有一道剑光往来旋转,身旁有一只白虎相伴,只是太过幼小,乍一眼看去,倒如同猫儿一般。
那小白虎本来是懒洋洋地趴着,这时却似察觉到什么,突然耸身而起,盯着前方,毛发耸起,喉中低吼,一副戒备之态。
那少年道人一耸眉,伸手抚了抚那小虎脑袋,而后望去远空,自语道:“又有什么凶妖过来了么?”
他这头白虎乃是山海异种,因偶然一次机会得来,自从跟随在他身边后,一有大敌出现,立刻就会表现出这等模样,从来无有错漏,甚至前几次有妖兽部族自地下来攻,都是靠这头小老虎才得以发现。
少年道人转了转念,道:“嗯,先遣两头龙妖过去打探一下,再做计较。”
他一抖袖,放了两头惊龙出来,低声言语几句,那两头龙妖立时化变隐身,潜入了风中。
若是换了其他少清修士,那定是二话不说,立刻驾剑过去察看了,但他却是一个异类,炼剑之余,还很是喜爱驱驭飞禽走兽为自己效命,而且还用得颇是顺手,也是因此,几次与妖魔部族鏖战下来,同辈之中以他战果为最大。
比时此刻,那艘天外飞来的法舟已是稳稳落在了地陆之上,三名钧尘界修士自里行了出来,不过身上仍是以法符遮掩,若有人自天中观望,这片地界仍是空无一物。
宋真君方至外间,稍作吐纳,便惊叹道:“好浓盛的灵机,几是不亚于我玉梁教中上星了,如此好的地界,为何此前不至,偏偏让他人占去了?”
鹖冠老者摇头道:“说得轻巧,那时我连接引符诏都未曾炼得,又如何过来?况且也无许多飞渡法器,除我辈少数人,宗门弟子却是一个无法过来。”
公真君打个稽首,道:“两位,公某这就去往东荒上国之中,此国乃是百国正统所在,王公贵戚皆是我公氏族裔后辈,若能联络上来,就能说动其等助我,那掌教嘱咐之事,便就很容易做成了。”
鹖冠老者道:“说得不错,我三人说到底也是外来之人,要能得那公氏相助,就已是成了一半,那此事就拜托给公真君了。”
公时初连忙道一声不敢,对方可是孔赢座下心腹,他可不敢在这位摆架子,再是一礼后,他便纵身入天,遁去不见。
宋君真道:“公真君果真能成么?”
鹖冠老者冷声道:“那便看那公氏是否有其等说得那般容易拉拢了。”
宋君真道:“那我等下来如何?”
鹖冠老者沉声道:“不必急躁,先觅一地界藏身起来,等公时初有消息之后,再决定如何做。”
宋君真连声称是,他又抛了一个锥形法器出来,此物潜入地底,他们一旦到了那处,就不怕再被人找出来了。
正要往里去时,鹖冠老者咦了一声,他目光一闪,顿有两道雷电飞去,喀喇一声,就见两头浑身焦黑的异兽先后掉落下来。
宋真君走了上来,问道:“吴真君,可是发现了什么?”
鹖冠老者看了两眼,“无事,这应是青空界中什么异兽。”话虽如此说,可不知为什么,心下总觉有一些不妥,他一挥手,就将那两具残骸化作飞灰。
第一百二十四章 横龙山岭见祖地
两头惊龙瞬间便被灭杀,少年道人心下顿时生出了感应,他咦了一声,很是有些意外。
因惊龙会隐遁之术,寻常妖物很难发现其行迹,而且飞掠又快,便是露出了破绽,也能及时逃脱。
不但如此,这等龙妖还极是聪慧,两头一起行动时,通常不会在一起,而是一前一后,如此一头出了变故,另一头也能回来禀告。
可这一回却是一同消失不见,令他感觉极不寻常。
这等情形,很可能是敌手委实强出它们太多,故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杀死了。
“唔,此回遇上的,说不定妖圣,不管怎样,小心无大错,还是先告明门中为好。”
少年道人给四周同门发一道警讯出去,便拍拍衣袖,站了起来,道:“小猫,走了。”
那小白虎一跃,到了肩膀之上。
他心意一动,一道剑光已是将身形笼住,已是往万数里外一处山峦遁去。
西地荒原靠近惊穹山,算得上是少清派后院了,纵然门中洞天真人此刻有不少去了天外比斗,但这里至少会留下一位看顾。
近段时日,少清长老冯悬照在此坐镇,其所在之地云光飘忽不定,好似在飞快闪动,好似沧海万年之变,尽现于一瞬之间。
少年道人到了这里,随着往山中深入,却是渐渐有所领悟,不知不觉间停了下来,静静立在那里,待醒觉过来,发现已是日头偏西,他眨了眨眼,不想稍作参悟,便就误了事。
不过既然已是迟了,他反倒是不急了,不紧不慢往山峰上来,到得宫观前,落下身形,与值守弟子打了声招呼,少时便得了传唤,他便入到里间,见一个中年道人坐于蒲团之上,身外亮芒若星,知晓不能多看,把头一低,躬身一揖,道:“弟子楚子谦,见过冯真人。”
冯悬照看着他道:“嗯,我记得你,前段时日殿上论功时,你乃是第一,还与不少同门当廷论辨,着实是出了不少风头。”
楚子谦倒没有不好意思,很是洒脱道:“弟子此回第一借助了不少外物,被不少师兄弟指责非是‘用剑唯一’之道,弟子也是有脾气之人呀,只好与诸位同门辨一辨了。”
冯悬照叹道:“我少清修士虽行诚心御剑之道,但若一味执着于此,那反是陷入了障中,倘若遇见性命攸关之事,有一件法宝在旁可以用来保命,你莫非就不去用么?我少清一样布置山门大阵,一样要用灵机修道,说起来这些都是外物,莫非都要舍弃?可见所谓‘用剑唯一’其实是‘用剑为重’,而非是舍剑之外,不顾他物,弟子只要明了其中主次,便无有什么妨碍。”
楚子谦一听,立刻起胸膛道:“弟子明白了,下回再有师兄弟说起,弟子便就如此说。”
冯悬照失笑道:“你要打我名头也可,以后每过半载,我便要考校你一次,若是功行不见精进,我便要夺你一件外物。”
楚子谦眨眨眼,哪还不知是冯真人有意点拨自己。
以师承而论,他虽是荀怀英徒孙,但修炼的却是极剑,于此道之上,直传师长给他的指点却是不多,而冯真人乃是极剑一脉仅存的上代长老,能得其指点一二,不知可少绕多少弯路,当下打个稽首,随后又咳了一声,道:“弟子外物可是不多,还望真人可要手下留情才是。”
冯悬照失笑道:“那便看你自家了。”
他伸手一拨,一道剑光飞下玉台,飞了下去,“此道剑光借你参悟,半载之后,我便会收回。”
他此次也并非是心血来潮,而是方才留意到,这弟子在外仅凭自己显露出来的一缕气机,竟是能有所领悟,方才起了这般心思。
楚子谦任得那剑光落入自己眉心之中,再次一拜,道:“多谢真人。”
冯悬照这时容色稍正,“我记得你当是在外值守,而来我处,可是发现了什么?”
楚子谦未有迟疑,立刻将自己方才遇见之事道出,最后道:“弟子那两头惊龙就算遇上元婴修士也能一斗,却是同一时刻被杀死,除了妖圣一流,怕是难以做到。”
冯悬照思忖起来。
荒原变得绿洲之后,惹得不少妖魔来犯,这是少清派乐意见到得,只是至今还未有过妖圣来犯。
这也不奇,莫看天鬼族有许多妖圣,可那是背靠着整个西空绝域,且有着庞大人口为根底,散布在整个地陆之上,其实也不过是石沙入海,并不如何显眼。
照少清派先前估算,如今此地山水方才回复些许生机,栖居生灵仍是稀少,还多是禽鸟虫豸,对妖圣的吸引力还没有那么大,本来以为至少要百年之后,才可能有此等妖魔过来,没想到这么快就要遇上了。
不过这一切目前还只是猜测,必须他亲自看过,才可下得判断。
他道:“我稍候会去往那处察看,你下去代我传命,令门中弟子退回禁阵之中,我未曾回来之前,不可随意外出。”
楚子谦抬手一礼,道:“弟子领命。”
公时初与宋、吴二人分别后,就往东荒地陆过来,他尽管有着飞渡挪遁的法器,但怕九洲修士察觉,不敢拿出来使用,而是用一张好孔赢赐下的遁地法符,速度也是不慢,大约一年之后,终是到了东荒地陆。
这里最西端的大国乃是扶项国,然而到了此国境内,他便发现不对,有不少东荒玄士乘渡飞舟往来,偶尔还见得一两名气道修士飞过,这还罢了,竟然几乎每一座宫城都有大阵守御。
心下不由暗暗吃惊,玉梁教中早先从牛蛟那处得知,东荒百国和九洲修士已是定盟,但可没有想到,双方勾连居然如此之深。他不禁过此行感到有些忧心,不过既然已是到了这里,就已是没有退路了,只能咬牙往下走。
下来他变得更为小心,专拣荒无人踪的山川行走,一路磕磕绊绊,又用了数月,才来至东荒上国境内。
此处原来是神国都域所在,算得上是他的祖地,但看着这里山川景物,他眼神却很是平淡。
他自小在钧尘界中修炼,对于此界无有什么特殊感觉,甚至来此之前,所知也并不比其余两名真君多多少。
他并未选择入城,而是望了望南方,见那里有一座绵长山影,山脊起伏蜿蜒,好似一条巨龙横卧大地,心道:“阿爷所言那横龙山应便是这里了。”
公氏一族,最初就是从此山之中走了出去的,后来这里便被奉做祖传秘地,因山中曾有三位大祭公当年留下的气血屏障,故非是公氏族人,不可能入得石关门,而且此地作为公氏一族的最后退路所在,山中也是埋藏有不少天材地宝。
不过他此来,非是要从中拿到什么东西,而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身份。
要与公氏商谈,首先要取得公氏信任,他的确是大祭公之后,但空口无凭,谁也不会轻信,但经过这道关门,便再不会有人质疑。这里有一个好处,公氏也不会让外人来到此地,正好以此避过九洲修士的耳目。
他正要飞遁行去,却是一皱眉,压下法力。
片刻后,顶上有数道遁光飞过,其中似有几人随意此处扫了几眼,只是因功行差距太大,无一人能发现他存在。
然而这里九洲修士格外多,只是站了一会儿,就有数批修士飞空过去。
公时初想了想,拿出一枚丹丸吞服下去,此药是为了压制身上气息,虽他也可凭法力做到,但是若遇到同辈修士,却很有可能露出马脚。
待药力化开后,他见天中再无动静,就往横龙方向遁地行去。
一天之后,到了山脚之下,按照大祭公公肖的嘱咐,很快寻得那气血屏障所在,到了近前之后,立刻起指在手腕之上一划,立有鲜血泊泊流淌出来。
他被敕封为真君,自然早是可以法身出游,但这回为了能入此地,却不得不将肉身带上。
随着鲜血滴落,那气血屏障也是随之化开,露出一个门户,他立刻踏步往里,只觉身上微微一震,便就成功到得一处谷地之中。
就见一道水瀑自千丈高处落下,隆隆作响,而不论远近,几乎山腹都被掏空,被营造成了一座座坚固石府。
他到了这里,因未再遮掩身上气息,立时惊动了谷中看守之人,血光一闪,出来一个白发老者,分明有这通玄境界,他看了看,察觉到身上并无任何旺盛气血,反而气息与那些九洲修道士很是相似,不觉惊疑不定,沉声问道:“你是何人?如何来到此处的?”
公时初依着古礼,双手一合,拜了一拜,道:“宗老勿惊,在下非是外人,乃是大祭公公肖之后,三代孙裔,公时初。”
“什么?大祭公公肖之后?”
那老者满是震惊之色,瞪大眼盯着公时初,半晌不曾说话,似乎在消化这个消息。
过去许久,他才沉声开口道:“你能如此轻松过来气血屏障,足见是我公氏后裔无疑,可你说是大祭公公肖之后,又有何凭证?”
第一百二十五章 虽出同根不同缘
公时初自腰间解下一枚血玉,递出道:“我临行之时,阿爷命我将此物带上,说是族内自能有人辨认。”
那老者上前几步,郑重接过,他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随后看他一眼,“请尊驾在此稍待。”
公时初略一感应,觉得谷中更深处还有一道晦涩气机,心下一动。按照牛蛟族给出的情报,东荒上国顶多只有五位大玄士,不过现在看来,竟是不止此数,公氏一族倒不愧东荒神国王族之后,底蕴颇深。
不过就目前来看,方才那老者血气干枯,实则寿数无多,只是服用了秘药,才能勉强维持生机,若是一旦动手,怕是只需一战,就可要去其性命。
过了一会儿,那老者又走了出来,沉声道:“这的确是两位大祭公昔年带走之物,尊驾应是我公氏后裔无误。”
公时初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那分微妙,只是认可了自己为公氏子弟,却并未立刻承认是两位大祭公后裔,不过凡事需一步步来,现下总是一个好的开端。
那老者目光灼灼看来,“老朽眼下有一事尚需问清楚。尊驾到底从何处而来?”
公时初面上一笑,打个稽首,道:“自是两位大祭公所去那方上界了,我等皆钧尘大界称呼之。”
那老者对此早就有所猜测,但听了这个答案,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声,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若是你能早些到来,许是……”
他话到一半便就收住了口,又摇了摇头,“眼下说这些已是无用,尊驾可现在这里住下,有些事,还需慢慢商量。”
公时初知此事确实急不得,合手一礼,道:“一切听从族中安排。”
那老者神情缓和了几分,道:“老朽公胥韬,乃是祖地宗长,此处除了那祭祖之地不可擅入,其余地界都可走动,尊驾可任意选一处楼阁住下,若有什么需要,可交代谷中精怪,他们自会替尊驾取来。”
公时初本来想随口应下,但是一转念,道:“在下若是想要炼气士的修炼宝材,不知可否取来?”
公胥韬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尊驾若是要想,只要不是太过稀罕之物,都是可以取来的。”
公时初一皱眉,他问出此语,非是真想要什么,而是借此推断东荒上国到底与九洲各派勾连得有多深,如今看来,却是远超自己想象之外。
公胥韬看他并无什么要求要提,就待转身离去,然而才走一步,却是停下,半转过头,仿似无意问道:“对了,不知那两位大祭公如何了?”
公时初把头微微抬起,道:“劳宗老动问,祖父、叔祖二人,如今一称‘成帝’,一称‘启帝’,都是坐镇一方天域,治下有亿兆生灵。”
公胥韬不知帝号和天域代表着什么,但从公时初的语气神情中能看出这些代表着非同一般的意义,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了。
直到那身影彻底不见后,公时初脸才把容之上的傲色收敛了起来。
方才言语中把两位大祭公高高捧起,虽也是说得是事实,但两人撞破天地关,飞去钧尘界后,起初实则并不顺利。
因二人所修炼的并非气道,又不会使动法宝,战力比之气道修士差了一筹,在极长一段时间未并未被奉为帝君,不过这二人毕竟非同一般,因落于人后,不惜放下身段四处请教。
而他们也有自己的优势,钧尘界中,除了帝君,也无有人是他们的对手,在后来三四千年之后,两人随着功行渐深,又取长补短,不但炼就了不少法宝,还陆续摸索出了一些神通手段,这时才逐步赶了上来,有了与钧尘界中帝君平起平坐的资格。
由于二人所修炼的气血之道所需灵机较之同辈为少,吸引了不少人来投,其在己方天域立下的宗门,反而渐渐成了一方势力,不止如此,其已是在打算接引山海界中人到此,好与诸天势力争锋。
只是可惜,后来玉梁教崛起,教主孔赢之能绝非他们所能抵挡,只好归附了过去,若非如此,很可能会开创出一番崭新局面。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一条藤蔓自山壁之下伸下,化作一个矮小精怪,对着他一揖,道:“尊客要宿住何处?谷内山璧都有上好宫室,若是定下,小人可去收拾布置。”
公时初一点头,他往上看去,看着最高处一处洞府,道:“便是那处了。”
公胥韬回去洞府后,立刻发秘术,将公氏后裔自天外归来一事传回了伯都大城。
公氏五位大玄士接到这消息后,同样惊震非常。
钧尘界修士即将到来,对他们这些大玄士来说并不是什么秘密,但没想到此回先来是竟是那两位大祭公后人,他们都是意识到事情重大,一个处理不好,东荒国很可能就此覆灭。
于是聚在一处,商量半天之后,最后差不多分作两种意见,一种是提议立刻将此人拘禁起来,然后送去九洲修士手中,尽力摆脱了干系。
一种则以为不可轻举妄动,谁知对方到底来了几人,而且终归是两位大祭公之后,还是一族之人,万不可如此对待。
公佥造道:“不管如何,此人来意,必先弄个清楚,但我五人不可轻离王都。”
众人都是皱眉,这等事,他们自己不在场那定然是不放心的,但若同去,弄出来动静也是极大,明摆着是告诉他人有大事发生。
有一名大玄士皱眉道:“莫非是要把此人接来问话么?如今宫城之中有很多修道人,却很容易走漏消息。”
公佥造道:“不必如此,前些时日从九洲修士那处换来了不少通灵玉璧,可送一面过去,如此也就不会弄出什么动静来。”
山海界内并无通灵玉璧此等灵石,全是九洲修士从九洲界内带来的,不过此物极易毁坏不说,如今数目稀少,东荒上国也是用了不少代价才换来十余块。
众人再一商量,都是认为此法可行。
于是立刻遣族人将通灵玉璧连夜送了过去,到了第二日,一封秘书传来,言明此物已是到了谷中。
公佥造自座上起身,对着等待在此四名大玄士道:“便让我等来见识一下这位大祭公后裔。”
他走至通灵玉璧之前,而后运转血气,调运灵机,往那玉璧之中灌入,不一会儿,公时初身影就在其中显现出来,其人对他友善一笑,并抬手行了一礼。
公佥造盯着他看了两眼,这才合手回了一礼,放下之后,沉声道:“我等已知尊驾身份,但仍不明来意为何?”
公时初也未隐瞒,言道:“不瞒诸位,公时来此次回来,是因为两位大祭公听闻九洲修士窃据我青空界地陆,搜刮宝材外药,任意杀戮界中生灵,心中深感不忍,故是遣时初来此,联络故旧,以驱赶此辈。”
公佥造冷笑一声,道:“说得倒是轻巧,东荒百国这点实力,如何与九洲修士对敌?”
公时初好整以暇道:“诸位误会了,两位大祭公非是要族中出手,而是只需族中设法打听得九洲修士的具体实力和功法优劣,再将这一切告知上界,便就足够了。”
公佥造却是不可置否。
公时初一笑,他也猜到公氏之人不会这么轻易答应,不过他既然敢来这里,自然也有办法打动对方,当下方低声音言道:“诸位可知如何到得那紫阳境么?”
此语一出,他分明感觉到,对面通灵玉璧之内血气光芒一下旺盛起来,便与他说话的公佥造,神情虽是一如方才,但明显可以看到对方眼神之中多了一丝波动。
他见此,又是加了一把火,“临行时,两位大祭公曾有过关照,若是族人愿意配合初时行事,便可将这秘法交了出来,任凭诸位参悟。”
公佥造深吸了一口气,知道不必再继续说下去了,他一抬手,那通灵玉璧震了一震,公时初身影便就消失不见。
他回身过来,见所有人都是沉默不语,便道:“诸位可是想要那秘法么?或是认为只是给出一些消息而已,又不是要背弃友盟,是也不是?”
见无人开口,他哼了一声,又道:“不管诸位如何想,造只说一言。若无有九洲修士,我东荒国又何来今日之兴盛局面?”
众人都是默默点头,他们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实话,现下所有一切都是因为九洲修士到来才有所改变,至多只是三四百年,就能收复整个东荒地陆了,恢复全盛之时的局面了。
公佥造又冷笑道:“若是无有九洲修士在此,那些上界之人还需来问过我等么?还需来探听消息么?恐怕早便打过来了吧?”
众人听得此言,都是心头一震。
公佥造目光如刀,从在场所有人面上逐一扫过,厉声道:“七千年前,两位大祭公抛下族人,去往那钧尘大界,结果我人道上升之势就此被生生截断,疆陆尽失不说,还分裂为百余国度,被诸多异类部族欺凌逼迫,只能龟缩在云原之上。如今形势稍好,这二人一句交代也无,就又要回来了,世上哪来这般便宜之事?”
第一百二十六章 疆图已改非昨日
两位大祭公拿出秘法,对东荒国大玄士确实是一个极大诱惑。
可以说在公时初说出这个条件的时候,包括公佥造在内,无人不为此心动。
成就紫阳之境好处极多,对自身而言,功行提升,寿数大增,这些都是看得见的。而往大里说,东荒裂作百国已久,想要重合归一,几乎没什么可能,不过一旦有此等人物出现,便能以莫大威势再造神国,并且这等人物,也足以与九州那几位上真平起平坐。
不过正如公胥韬所说,若是钧尘界使者来早一些,或许这等条件立刻就接受下来了。
只是可惜,而今格局,又哪是之前可比?
百多年前,东荒百国只是龟缩一隅,面对周围虎视眈眈的妖魔异类,随时有亡覆之危,那等时候,每一名大玄士身负护国重任,根本抽不出足够时间去攀升到那更高境界。可九洲修士一至,与东荒百国定盟之后,诸国国力大增,待下来把周围异族扫平,便再无外敌,当可沉下心来修行。
且除了上述几点,还有一个更为现实的问题。
如今诸国王公贵戚的子孙后辈有很多在各大宗门之中修道,在未正式定盟之前,其实这是诸国以子为质的惯例。
如今有不少弟子已是陆续回返,亦有留在山中继续修道的,双方都在彼此影响,这几十年下来,两家已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故是东荒百国此次势必是要站在九洲修士这一边的。
这件件桩桩在众人脑海之中过有一遍之后,先前那丝贪念渐渐被压了下去,转而理智占了上风。
公佥造看这几位同族的眼神又由炽热重新恢复了冷静,也是松了口气,刚刚在说话之时,他心下也是略显紧张。
方才只要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很可能就会鼓动其他人,而事情一旦开了头,冲破了心中那根底线,便很难再压下去了,幸好终究无人昏头。
他又语气缓和下来,道:“诸位想一想那玉梁教的行径,此辈到来,我百国就必得依他规矩行事,诸位可能忍受么?”
几名大玄士都是脸微变,郭真君说得那些玉梁教规矩他们也是将信将疑,但万一是真,那简直是成了他人手中牵线木偶,他们无一人会甘愿如此。
一名额上绘有气血纹图的年轻大玄士开口道:“祭月说得不错,两位大祭公既已离去,按九洲道友的说法,已是我东荒百国断了因果,既然前人可以修炼到紫阳境,那么后人有足够时日,也一样能做到,不需要其等来给施舍。”
此间地位与公佥造相仿的,唯有祭阳公轩敖,他也是缓缓开口道:“先不说那背盟之举我东荒百国是绝然无法做得的,便是换了上界来人,又岂会如九洲道友一般对待我等?”
三人这一表态,剩下二人对视一眼,也没了最初坚持,一名宗老沉吟言道:“那么我等就将那公时初抓了起来,送去九洲修士那处吧。”
公佥造道:“抓住此人不难,他再厉害也只是一人,且其还在祖地之中,不过动手之前,还需请九洲道友过来做个见证。免得再出什么变故,以至无法说请。”
公轩敖言道:“便就如此吧,此事最要,不可耽搁,迟了唯恐公时初看出什么破绽来。”
他转过头,看向那年轻大玄士道:“如今龙渊海乃是齐真人做主,泛长你立刻乘坐云鲸去往龙渊,将此事详细禀明齐真人,”顿了顿,又道:“如实而言,不要有所遗漏。”
公泛长合手一礼,道:“泛长这便动身。”他再对殿中其他人一点头,就转身出去了。
他去了不过半天之后,伯都大城内宫大廷之中云雾弥漫,随着一头大鲸出现,吕钧阳、沈柏霜、杜德三人与公泛长一同现身出来。
公泛长对三人一礼,“那人现在我祖地之中,那处外人不便入内,还请三位在宫城之内稍等片刻,我等自会将他擒捉来此,再交由贵方处置。”
沈柏霜道:“那我等便在此处相候了。”
公佥造见九洲之人已到,便再无顾忌,招呼一声,与另两名大玄士一同纵起气血虹光往祖地飞去,很快到了地界之中,闯过气血屏障,直入内廷,只是略作感应,便知公时初此处所在。
公佥造令谷中宗老在下方看守,自己则与另外两名大玄士来至那处洞府门前,并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他看了正坐在蒲团之上的公时初一眼,沉声道:“是你自己束手就擒还是我等来帮你?”
公时初有些意外,从对方话语中不难推断出公氏族人已是彻底倒向了九洲修士。他没想到对方居然能压下对秘法的诱惑,如此快就做出了决断,不由一叹,道:“想不到而今公氏族人如此不智。”
公佥造淡声道:“我等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这外人来置评。”
“外人?”
公时初呵呵一笑,道:“诸位根本不知上界大德之能,以我玉梁教之势力,绝非九洲诸派所能抗衡。”
公佥造冷笑两声,道:“你不是两位大祭公的后辈么?怎么又成了玉梁教下的弟子了?”
公时初哼了一声,道:“这又有何不同,孔掌教神通广大,两位大祭公早是拜入教中,掌教实力已是到你等难以想象的境地,不但钧尘界中无人能与之对抗,便是那些九洲,也无人会是对手。”
公佥造嗤笑道:“若是孔赢真有说得那般厉害,又何必派遣你到此地,可见其心底也无把握。”
另外两名大玄士面无表情,同样是不为所动,如他们这般人物,一旦权衡好了利弊,下定了决心,便很少再会左右摇摆了。
公时初却是一皱眉,疑声道:“你等知道掌教名讳?”他立刻醒悟过来,“你们这处有流落到此的钧尘界修道士?还是说你等在钧尘界中另有内应?”
公佥造不去理睬,抬手一按,石府之中顿有一道道气血纹图落下,刻映在公时初身躯之上。
公时初并没有反抗,尽管他道法不俗,但这些气血纹图是公氏历代先人所留,在这里动手是无论如何也不赢过公氏族人的。
很快,他整个人就被裹一条条赤芒捆缚住了,还由于他乃公氏血脉,此刻已与那些气血已是浑融在了一处,百日之内,外力根本无法强行破开。
公佥造见他束手就缚,就一挥手,放出一道气血翅翼将之裹住,而后与另两位大玄士一同离开了此处,不过一个时辰,就又返回伯都大城。
三人驾驭气血光芒,顺利落在内廷之中,并显出身来。
沈柏霜等三人早是在此等候,他看向公时初,道:“便是此人么?”
公佥造道:“正是。”
沈柏霜打个稽首,道:“此回要多谢东荒道友了。”
公佥造还有一礼,沉声言道:“此是我公氏该为之事,况我东荒国立国七千载以来,从无背弃友盟之举。”
公时初不屑一笑,深信公氏族人日后必会后悔此番选择,随后他目光转来,打量起沈柏霜等人来。
他也是首回见得九洲修士,他虽无法动用神通道术,但因双方站得颇近,便顺着气机试着感应了一下,只是这一察看,原本略显随意的态度顿时收敛了几分,神容也是一凝。
同样是气道修士,但因传承功法不同,自然也就有了高下之分,他一眼能分辨出来,对面这三人俱是气息纯正,显然所修道法极为高深。
倘若一人如此还好说,说明是门中有着一高深功法,这不足为奇,可眼前三人却皆是如此,这便大不简单了,而且看那袍服形制,应都是同出一门,那足以说明那背后宗门底蕴极其深厚,心下转念道:“看来此番对手大不简单,可惜我暂无法将消息送回去了,不过也不是全无机会……”
沈柏霜看了公时初一眼,伸手一抓,将其袖囊拿了过来,他略一审视,不过几个呼吸,就将之解开,随后法力入内一转,发现里间除了几瓶丹药之外,就只有两张法符,一驾法舟,除此之外,并无他物。
他淡声道:“这里面并无两界仪晷,若不是此人事先将此物埋藏在了合适地界,那便是来至此界之中的钧尘修士非止一个,当还有同行之人。”
公佥造道:“来者若在宫城之内,倒是不难查出,可若在野外,便需些功夫了。”他又一抬头,“只不知,那两位大祭公会否也一并跟来?”
沈柏霜摆了摆手,道:“几位道友放心就是,若是贵方大祭公那等修为之人破界归来,那撞开天地关门时必会造成极大动静,我九洲上真不会察觉不到,到时必护得友盟安稳。”
公佥造等得就这句话,当下合手一拜。
沈柏霜一甩袖,抛了一只人袋出来,将公时初兜了进去,再与东荒国修士拜别,就同吕钧阳、杜德二人一道回至云鲸背上,只是当那云鲸身上有气雾滚动时,他却一抬手,起得法力压住了这头大鲸气机。
众人不解其意时,他用平静无波的语气言道:“我等此回不坐这大鲸,只飞遁回山门便好。”
公时初听到此语,尽管面上表情不变,但身上气机却微微浮动了一下。
第一百二十七章 清灵当空问来去
沈柏霜弃云鲸不用,那为了杜绝意外状况发生。
天鬼运用云鲸由来已久,后来九洲各派亦是沿用,钧阳界很可能也知道这等消息。
要是针对这一点,在挪遁之时做一些手脚,那根本无从提防。
公时初法力被封禁不假,但若是凡蜕真人有手段留于此人身上,以他们几人修为,却也未必能看得出来。
而若只是凭空飞遁,就不必顾忌这些,除非这公时初的同伙过来相救,但这却是他们求之不得之事,其等只要一露面,那再也无法隐藏身形。
沈柏霜抬起手来,对着身前空地一指,那处凭空升起一幢精舍,道:“两位真人随我进来。”
吕钧阳、杜德二人跟着他入到精舍之中,才发现这里别有洞天,水榭流泉,暖阁亭台,无一不备,还有仙鹤弄羽,白鹿蹦纵,一派生机盎然。
沈柏霜袍袖一甩,将那囚有公时初的人袋送入前方池水之中,再拿一个法诀,就有金锁上来捆缚,将之拖入水底镇压,处理好此事后,他回身言道:“此处可随意走动,两位真人自便就是。”
吕、杜二人打个稽首,各寻了一处亭阁落座下来。
忽忽一晃,似是过去十来天后,只觉身下轻轻一震,沈柏霜言道:“已到地界了。”说着,推开门扉,当先走了出去。
吕钧阳、杜德两人也是一同行步出来,却发现这里并不是山门所在,而是一处孤岛。
岛上亦有禁制阵坛,略一查看,发现此处位于龙渊海之西,距离山门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那位置恰好是在灵门六宗、少清、溟沧三方之中。
沈柏霜行步到阵坛之上,亲手施以法诀,将公时初捆缚在此。
他之所以这般做,是为提防此人入了山门之后,钧尘界中能藉此人之助,窥看到溟沧派底细,而后再传了出去,而放在山门之外,玉梁教便有什么莫测手段也无法施展了。
待布置好,他又下了法坛,道:“吕真人,你去门中复命,就说我等已是将那人看押在独心岛上,如何处置,请门中示下。”
吕钧阳应了下来,当下借助溟沧派布置在此转挪禁阵,去往下一处岛洲,如此挪遁而行,有十余日后,就回了山门,踏云直入浮游天宫,再经通禀,便入至殿中。见齐云天正负手立在殿上,两边所站,皆是门下两三代弟子,看去足有百余人,似是正在议事,他上来一礼,道:“殿护法吕钧阳,回来复命。”
齐云天道:“吕护法免礼,未知此行如何?可是顺利否?”
吕钧阳便此行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齐云天听完之后,言道:“沈真人此番处置也是稳妥,吕护法,你先回独心岛,便与沈真人、杜真人一同镇守那处,务必看好此人,待我布置好后,再去岛上查问。”
吕钧阳打个稽首,便就转身出殿了。
殿下关瀛岳这时出声道:“恩师,此次捉到此人,不知能否从其身上问出些钧尘界内情?”
齐云天言道:“此是无用之举,钧尘界既然派遣此人来此,便不会不防备其被我等所擒获,不是所知有限,就是不惧我等搜查,眼下只需将其看住为好。”
关瀛岳问道:“恩师,如此说来,此人对我无甚大用了?”
齐云天道:“不会无用,此人不管遮掩得多好,既是自天外到来,那便不可能不留下半点痕迹,东荒国中有不少法坛禁阵,只要逐一查看,不难判断出此人最初落在何地。”
关瀛岳主动请命道:“恩师,弟子愿为此事。”
齐云天考虑一下,道:“此次东荒盟友立身甚稳,不为天外先人所左右,我九洲也不能让盟友白白担此干系,你代我送三百飞舟,千船血药,一座飞天宫城予他们,再顺便一查此人行迹。”
关瀛岳道:“弟子领命。”
齐云天道:“此事重大,此间人手,你可任意调用。”
关瀛岳抬头起来,往两边望去,上极殿弟子众多,他此刻得齐云天授命,名义上连孟真人门人弟子都可调用,眼前可以听用之人着实不少。
不过捉摄气机这等事,别得无甚紧要,关键是用心两字,唯有熟识之人用起来方才放心。
本来他属意周宣、齐梦娇二人,其等不但功行深厚,而且经验老到,可惜就在数年前,这二人已是先后转生而去了。
他目光转有一圈后,最后落在两个修士身上,此皆是他同门师弟,一个名唤晁毓聪,一个名唤诸易,前者做事稳重,后者平日主意甚多,此刻正好带了去。便道:“晁师弟,诸师弟,你们可愿随我同往?”
那两名被点到名的修士俱是站了出来,道:“愿听大师兄调遣。”
关瀛岳道了声好,又点了十余个弟子出来,自觉凑齐人手后,再对对齐云天一拜,便就带着一行人退了出去。
齐云天待他离去,转首关照殿下侍立的弟子,道:“予我传符书下去,邀各派真人形影殿议事。”
那弟子一躬身,道:“弟子这便去安排。”
过去一刻,那弟子折返回来,道:“请真人移动法驾。”
齐云天转身而行,大步来至偏殿之中,此殿两侧竖有十余面灵玉璧,他一挥袍袖,法力激荡,顿时玉璧震动,殿上明光四溢,就见各派掌门及主事之人身影自玉璧之上显身出来,各是稽首,言道:“齐真人有礼。”
齐云天回了一礼,先是按礼寒暄几句,随后道:“今邀各派道友到此,是因前日有钧尘界修士潜入我山海界中,其人乃是原来东荒神国两位大祭公之后,这回却是奉这二人之命,试图策反公氏族人,从而探明我各派虚实、幸得东荒国道友不背盟定,将此人擒捉起来,并交予我处置,此刻正看押在一处孤岛之上。”
各派真人听了,都是神情微凝。
东荒百国实力虽不如何,但是双方接触久了,对九州修士已有一定了解,便是什么都不做,将所知消息泄露出去,对各派也极是不利。
戚宏禅沉声问道:“齐真人,只这一人来此么?”
齐云天道:“未从此人身上搜到两界仪晷,其应还有同行之人,天鬼被灭,至今不到五十载,其等穿渡到此,便是再快,也应在三十四载之内,或许还要更短,便请各位回去之后,详查山门各处,一来防备辈混入进来,二来要尽快将其等找了出来。”
西地荒原地底万丈之下,已是被开辟出来一座洞府。
自钧尘界到来的鹖冠老者与宋真君二人此刻正站在一潭水池之前,池中满是腐败枝叶的,水呈墨绿之色,里间可见有一只只细微无比的小虫爬动来去。
宋真君满意点头道:“幸好此界灵机十足,此虫能得养活,如此我等又多了一门手段,不枉这两年来的辛苦。”
鹖冠老者看得出来也是心情愉快,道:“再有一两月,此虫就可长成,到时就可带了出去了。”
这虫名唤“万卑虫”,细小至极,肉眼难观,只要散了出去,可浑入大气灵机之中,修为低下的修士一旦运功吐纳,若有此虫在四周,就会顺势钻入其体内,盘踞起来,如有虫王在手,就可藉此察看到其一举一动。
不过此虫寿数短暂,若是放了出去,不过只能存活两三天而已,而且催生出来也要海量宝材,是以这并不是惯常手段,只是独特情形在下才会用到。
宋真君此时拿出一面玉牌看了看,皱眉道:“公真君离去时曾说,以两载为限,当会消息传回,如今时日已到,仍无音讯,看来定是出事了。”
鹖冠老者皱眉道:“他身上有掌教设下的咒符,倒是不怕泄露什么消息,只是他若被抓,那九洲修士必是警惕,对我等下来行事很是不利,看来要再等上一段时日了,而且此地也待得够久了,要尽快换一地界。”
宋真君知他意思,长久留在一地,确实不妥,实则若不是为了这些万卑虫,他们早便离开此处了,道:“那我等下来往何处躲避?”
鹖冠老者道:“往西地深处退走,那里是九洲势力难及之地,而且妖魔众多,很容易遮掩我等行踪。”
半日之后,有两道剑光自东飞来,在上空显身出来,却是清辰子与冯悬照二人。
冯悬照指着下方,道:“前次楚子谦两头惊龙便是在此处消失不见,我过来查探过,却是无有任何痕迹,不是被妖魔吞了,就是肉身已化尘灰。”
清辰子锐利目光左右一扫,拿一个法诀,顿有剑芒飞出,而后变作成万千之数,往四面八方射去,有射去地下的,更有穿入云穹的,几乎将这一片界域都是罩定。
此是化剑一脉秘传神通“清灵当空”,在此法映照之下,天地灵机就好比是一杯清水,哪一处有外气侵染,就好比多了一丝污浊,会显得格格不入,立见分明,除非是对方功行远高于施术者,否则任其藏身之术再如何高明,也会有一丝不谐。
过去有数个时辰,清辰子收回剑光,冷声道:“这地下万丈有一处空洞,乃是先天而成,有人曾在那处宿住过,此刻虽无有人踪,但应是方才离去不久。”
第一百二十八章 西空可化幻蜃界
清辰子与冯悬照二人此回是为搜查那钧尘界修士而来,不过有些妖魔,也会在地底之下蛰伏,故是凭下方这处空洞尚还不能确定此间主人身份,对方究竟是否自那天外来,还需往下方一探,方能知晓。
两人再商量几句后,就往下遁走,很快穿过万丈地底,落在了那处洞窟之中。
清辰子锐利目光一阵扫视,道:“此处气机尽数被抹除干净,山海界中妖魔只修气血,绝无这般手段。”
冯悬照看了看四下,也是承认这般判断。
这处洞窟并不大,只十来丈而已,而山海界中妖魔若是到了妖圣境地,个个体躯庞大,不会蜷缩在这么狭小的窟窿里,即便其等是在此此沉睡,也绝不可能不布下气血屏障,再结合两年前的异状来看,这极可能就是那钧尘界修士所留了。
他在此间走动了一圈,未曾发现什么,道:“看来此间之人底气甚足,不怕我等追索。”
对方能穿渡过来,必也是在洞天修为,把此处毁去也不过是顺手之事,还可以遮掩去很多痕迹,但其偏偏不如此做,当是对是自身有足够信心,认定九洲修士即便能找到这里,也寻不到其等下落。
清辰子走到一处水池边上看有几眼,他能看得出来,这里原来该是摆放着什么重要之物,周沿被打磨的光滑圆整,一尘不染,若是寻常蓄气水池那绝不会如此。
只是对方把手尾料理的很是干净,除了表面上可以看到的,其余什么都未曾留下。
他再稍作打量,便祭起飞剑,光芒一放,照遍洞窟,连细小角落也不放过,俱是被那虹芒填满,过有好一会儿后,就收了法力回来,冷声道:“有些手段,险些被骗了过去。”
方才他感得对方只是离去半日,可此刻再是施术一察,明明又过去了数个时辰,可这感应居然仍是分毫未变,这分明就是对方有意留下的布置了。
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或许此辈当真才离开半日,但也或许早早便离开了,根本难以分辨清楚,想凭着这一点找到来人,显然是不太可能了。
冯悬照道:“这里并无他处出入所在,此辈当是借了某种法器或是法符遁地而走,若是不去四疆四域,那便很可能往西地深处遁走,那里广阔无边,想要找到其等,几如大海捞针。”
山海界无边无际,要是这些钧尘修士一心遁去无人之地,几乎是无法找到。
两人都是十分清楚,此回对手同样是有着久远传承的气道修士,并不逊色九洲修士多少,绝非山海界中妖魔可比,而能被派遣来此,藏匿之法定然高明无比,不是能如此轻易便能探查出来的。
不过此回也不是没有收获,那石窟对修道人来说着实狭小,从布置来看,此来钧尘修士人数必然不多,当在三人之下。而且此辈因是怕在天中飞遁被九洲上真察觉,故是只在地下遁走,如此或便能针对做些布置。
清辰子这时又回到那口水池边上,他觉得对方凿开这一处必有用途,于是一拂袖,将之整个取了下来,准备带了回去,给各派真人一观,说不定能从中看出什么玄妙来。
两人最后搜寻了一遍,见这里再无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便起身遁上地表。
待见了天光,清辰子沉声道:“此辈不除,我九洲难安,回去之后,当请诸派真人再行商议,想办法尽快把这班钧尘修士找了出来。”
两月之后,元蜃门宗门所在,小涵心界山内,大殿正中那方心象神返大灵碑忽然一阵震动,随一阵轻烟飘过,卫真人已是现身在外,她面覆白纱,身着月白罗衫,闭眸静静而立,似在体悟什么。
如今诸派真人在虚天之中斗法,用以提升自身战力,元蜃门却不必如此做,这镇派之宝几可演化心象之中的所有敌手,虽与真人略有差别,但胜在所耗法力几可忽略不计。
半晌之后,她听得身后有脚步声过来,才睁开双目,头也不回,道:“何事?”
过来婢女低头道:“回禀真人,林娘子回来了。”
卫真人一转身,化烟雾飘去,下一刻,已是回到了玉榻之上坐下,道:“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一名仪态万千,姿容妖冶的女弟子到了近前,万福道:“弟子林羲环,见过真人。”
卫真人漫不经心道:“此行如何?可是找到了什么么?”
林羲环道:“回禀真人,弟子已是与一众同道合力查探过了,近数十年来,地渊入口万里方圆之内,一切如常,并无什么异状,想来那些天外修士并未曾往我灵门来。”
卫真人螓首轻点,这结果在她预想之中,地渊不比他处,地表之上的出入之地并不大,因此搜寻起来也是容易,她道:“查探两月,你也是辛苦了。”
林羲环道:“弟子为山门办事,哪里称得上辛苦。”
卫真人道:“你近来用心我也看在眼中,年后我灵门六宗二十八派弟子大比,你若能占得一名胜额,我可允你入心徊阁中参悟本门秘法。”
林羲环眸中露出喜色,下拜道:“多谢真人,弟子必会用心。”
卫真人正要说几句勉励之言,心下忽然有一阵感应,忖道:“莫非是恩师出关了?”
她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林羲环屈膝一礼,就低着首,小步退了出去。
卫真人则是身化轻烟一缕,来至宫城高处,见薛定缘一袭白色道袍,正背对着自己站在台上,忙是上来一个万福,道:“弟子见过恩师。”
薛定缘回转身来,道:“免礼,我闻得六宗弟子在外搜查,近日我不在时,可是有什么大事么?”
卫真人正想开口,只是一抬头,却是薛定缘发现气机与往常有异,眸光幽深无尽,此刻明明站在那里,但却虚幻不定,好似随时会从这世上消失一般,她一时忘了回话,惊喜道:“恩师?你可是……”
薛定缘点了点头,笑道:“此回闭关有所得,未曾辜负众位同道重托。”
卫真人顿时心绪激荡不已,她伏身下拜道:“弟子恭贺恩师万寿。”
薛定缘笑道:“起来。”
“谢恩师,”卫真人起得身来,她美目之中全是异彩,道:“恩师可要弟子将此事告知各派真人么?”
薛定缘道:“该是如此,只你方才所言,似我门中有些麻烦,究竟为何事?”
卫真人道:“恩师有所不知,前段时日,有钧尘界修士潜入我山海界中,意图探听我九洲虚实。”
她将事情简略一说,薛定缘考虑了一下,道:“若是果真有钧尘界修士在此,又躲去了西地,那为师或有一法,可以解决此事。”
卫真人喜道:“恩师有办法么?”
薛定缘点头道:“此事不急,你先去把各位同道请来。”
卫真人道了声是,便素手轻挥,发出数道灵讯。
过去不过半个时辰,高台之上有三道灵光亮起,现出三座阵门,便见宇文洪阳、温青象、东槿子三人自里跨步出来,他们已是知道了消息,此刻见得薛定缘,都是上来打个稽首,道:“恭贺薛掌门了却凡身。”
薛定缘还有一礼,正容道:“先前各派同道助我,如今该当我相助各派同道了。”
自梁循义飞升后,灵门六宗因便无有飞升真人坐镇,门中需得溟沧派玄武压阵,才能勉强维持安稳。
为改变这等局面,在宇文洪阳牵头之下,所有人将得来的大部分紫清灵机都是交给了薛定缘,供他修行,望其能再进一步。
从一点可以看出,宇文洪阳作为灵门主事之人,有足够胸襟气魄,为了大局考量,不但不怕元蜃门凌驾冥泉宗之上,也不介意薛定缘功成之后取代自己的地位。
只是此举也很是冒险,薛定缘若能成就凡蜕,不难去往天外收摄清灵,也同样会给予他们回报,但若不成,那么不但先前所有付出都是尽付流水,甚至连各人功行进境也会因此受累,极可能再落后玄门数百年。
不过薛定缘最终并让他们失望,终是功行有成,成为灵门入得山海界后,第一位凡蜕修士。
他能达得这一步,也是应势而成,得了六宗倾力相助,等若集偌大灵门之力供他一人修行,恐怕自此之后,不会再有一个人有他这番机缘了。
宇文洪阳道贺之后,便道:“卫真人符书之中有言,薛掌门有办法制那钧尘界修士?”
薛定缘道:“我入得此境之后,知晓了自身之来去,体悟到了不少神通法门,若是那钧尘修士果如少清道友所言,已是避去了西地,那么为探听消息,迟早是会回来的,我可借心象神返大灵碑之助,把那蜃气铺开,弥布西空荒原,张网以待网,来人只要沾染得一丝灵机,便会入得我虚寰蜃境之中,我若令其见,其便有所见,我若令其闻,其便有所闻,所思所观,皆为虚幻,如堕梦中,如陷轮回,如此便可绝其心思。”
第一百二十九章 山海巨殿旧宫阙
天穹之中玄气滚滚,而后云雾一分,现出一头四肢短小,皮毛厚实的独角巨兽,随其深长哞叫,便缓缓往下落来。
张衍一身玄色大氅,正坐于此兽背上。这段时日以来他并未在门中闭观,去往虚天采气,好为下一次闭关做准备,因再有数月,就是周崇举转生之期,故是提先自天外归来。
此行下来,他发现这只张蝉进献上来的牛豚竟是出乎意料好用,此兽很是聪慧,只消教过一次,便能辨得紫清灵机何处浓盛,何处稀薄。
而且此兽能在虚空随意游渡,如此也就不必他自己再去费心思找寻清灵,只要在其背上打坐调息,待得地界到了,出手采摄便可,此回一去两月,收获却比往常半载都多。
见已快行至浮游天宫,便自此兽背上站起,道:“你自去觅食便可。”
言毕,他纵起一道清光而下,降在渡真殿外殿之上,再心意一转,随身上渡真殿主印玺发出亮芒,面前便多出一座阵门,跨步入内,再出现时,已然在内殿之中。
方行至座上坐下,面前有灵光闪动,却是阵灵自里出现,敛衽为礼道:“恭迎老爷归来。”
张衍微微点头,道:“我适才见得,门外巡游弟子比此前多出数倍不止,我不在这几月中,门中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么?”
阵灵道:“确有一事,老爷离去不久后,有钧尘界修士暗自潜入我山海界中,有一个似还是东荒公氏后裔,如今已是将之擒捉了,据闻此辈不止一个,余下之人不知躲在何处,故是齐真人增添人手巡游,并加快修筑阵禁,以防此辈混入进来。”
张衍听得钧尘界修士到此,顿时明白,这与他派遣司马权到彼处去一般,是对方派来此地探路的。
不过这实则是一个好消息,意味着对手很是谨慎,在未曾摸清楚状况之前不敢轻举妄动,看来自身修炼准备的时日可以更多。
他又问了几句,只是阵灵所知有限,有不少是从门外修士口中得来,具体情形却不清楚,于是一挥袖,就命其退下了,再一弹指,一道灵光飞出大殿,过得半刻,景游上得殿来,躬身一拜,道:“小得见过老爷,方才小的被佻人部族首领禾方绊住,未能及时前来恭迎,还望老爷恕罪。”
张衍奇道:“禾方?他找寻你何事?”
景游回道:“启禀老爷,山海界灵机丰盛,又地大陆广,禾方希望老爷能允他将族中那些犯了罪过的族人流放出去,在此界宿住,若能做成,此部子孙世代愿为老爷附庸。”
佻人乃是山海界中部族,乃是太冥祖师自天外捉来,充作奴役之用的。
不过其等向来只尊奉历代渡真殿主,换句话说,只敬位,不敬人,假设张衍不在此位之上,他们便不会听从号令,但只要他一日为殿主,哪怕上任殿主卓御冥回来,也一样无法指使其等。
张衍心念一转,立时明白禾方目的,对这些佻人来说,其等深心之中,也不愿世代在此为奴。
这位佻人首领禾方心思也算是活络,所谓“犯了罪过”,其实只是一个借口而已,不过是想为族人谋一个出路。
他转了转念,自己虽是用不到这些佻人,但却可令其为门下弟子护卫,便道:“稍候你去告诉禾方,我允他之请,此界之中,若还有他族想迁族人出外栖居的,我也可放出他出去。”
景游道:“这倒是无有,也就这些爱食生肉的佻人心思大,似那些靖人,便极是安分,反还怕老爷把他们赶了出去。”
张衍道:“以后再有这等事,你自去安排就是,不必来问过我了。”
景游称是一声,又小心问道:“不知老爷方才找寻小的有何事?”
张衍道:“我方才归来便听闻有钧尘界修士潜入此方天地,你与我详细说来。”
景游对此事自是知晓的十分详细,将事机完完本本说了一遍。
张衍听完之后,思索片刻,道:“钧尘界修士上应是有遮掩气机的法符,这当是其界中帝君所为,不定还是那位孔赢出手,更何况西地广阔无垠,也难怪诸派道友搜索不等此辈。”
景游道:“老爷,这些钧尘修士会否未曾远去,还潜伏在四疆之中等待机会?”
张衍笑道:“先前其等的确是有机会,可如今各派已是加强了提防,又有地脉灵机大阵,其等敢有动作,立刻会被我等发现,留了下来什么事都做不成,唯有避去荒芜之地才是活局。”
钧尘界修士一步错步步错,先前以为凭借利诱和公氏族裔的关系就可让东荒上国与他们配合,却不知今时非同往日,反而因此暴露自身存在,以至于后面陷入不利。
正说话之时,有值守弟子殿外言道:“殿主,方才外间有一封飞书到此。”
张衍命其拿了上来,打开一看,讶道:“原来是薛真人有入得凡蜕境了,”他不觉点了点头,道:“这倒是一个好消息。”
这些年来,因为灵门无有飞升真人,无法抵御妖祖之流的进袭,他才将神兽玄武一直放在地渊之中,如今却可将其唤了回来了。
再往下看去,却是薛定缘言及可借助神返大灵碑,在西空布置蜃气,钧尘界修士若来,便可将之拖入幻境之中,如此便不怕九洲虚实被其探听了去,只是他功行不够,需人帮衬,故是厚颜来书,请他相助。
张衍看到此处后,笑了一笑,明白对方送来此书用意了。
薛定缘此番施法是要落在少清地界上的,但问题是如今岳掌门仍在天外,婴春秋还在闭关之中,谁也不知是否功成。
此等情形下,薛定缘也不好贸然动手,无有功行与其相当得修士在场,便是少清修士愿意让他一试,也好不放手施为,日后若是此地出了什么变故,那也说不清楚,故是来书与让张衍相商,邀他同行,好在旁做一个见证,至于帮衬云云,只是借口罢了。
张衍看完书信,决定立刻动身,这毕竟是关乎九洲切身安危之事,不便拖延,嘱咐几句,就站起身来,出了大殿,心中一唤,听得一声哞叫,那牛豚自天中飘来,匍匐在他身前。
他御气行空,到了那座榻之上坐定,一声招呼,那牛豚平平飘起,到了半天之中,而后一个虚空挪移,往西南遁走。
一月之后,到了地渊之前,往下望去,却见峰峦叠嶂,山影重重,不见了那地渊所在,运功仔细一看,却些山水却是一团团模糊气雾。
他心下忖道:“这应是这位薛掌门所做布置可,倒是与那玄阴幻域有几分相似,外人一到此地,若不得施术之人准许,怕是只会在这幻域之内兜转,而无法到得地渊位于现世的门户。”
这时一道雾气聚来,而后人影一聚,薛定缘凭空出现在前方,他打一个稽首,道:“张真人,此回劳动尊驾到来,实是心中不安。”
张衍笑了一笑,道:“薛真人太过客气,我知真人心中顾虑,既为九洲各派,贫道便与你走一趟。”
薛定缘道:“那便多谢真人了。”
张衍道:“不妨事,薛真人所用之法,可便是贫道眼前所见么?”
薛定缘道:“略有相仿,但又有不同,地渊这处,不过万里方圆,布置起来不过顷刻之事,西地荒原广大,便需借助我门中那神返大灵碑把蜃气散布灵机之中,不显幻色,平日所见,当还与以往相同。”
张衍点头道:“薛真人此法甚好,钧尘界此次若是失败,那必会还有下一次,有真人这蜃气,就可令其传递一些虚假消息回去。”
薛定缘笑问道:“可要薛某夸大几分么?”
张衍笑着摇头道:“不必如此,太过夸大,惹得对面怀疑不说,反还显我气虚,大可竭力贬低我辈,便是夸张一些也无碍,以那孔赢之能,我辈越是如此,其便越不会轻举妄动。”
薛定缘点了点头,忽又问道:“若是此辈真个来了呢?”
张衍淡笑一声,道:“钧尘修士何时来此,我辈从来不能左右,若是真来,也不过一战而已。”
广袤原野之上,鹖冠老者与宋真君一路遁行向西,已是深入到了西陆极深之处。
他们很有耐心,既然近段时日无有机会,那便准备暂时蛰伏起来,待十数载后再回去探听消息。至于那些万卑虫,只要不拿了出来,放在虫囊之中,便就无碍。
如此一连行经有数月,却是越行越远,因他们乃是气道修士,渴慕清气,长久在地下遁走,也觉憋闷,于是隐匿了身形,来至地表沐浴天光灵机。
方至外间,入目所见,便是那雄阔地陆,有无数妖马在平原之中奔跑,景象倒也壮观,顿觉心胸一畅。
宋真君放目远眺,忽然间,他神通一动,道:“吴真君,你看远处那座山影,是否像一座残破宫阙?”
鹖冠老者转首看去,望有片刻后,他道:“如此一说,倒真是有些像,而且不止这一处,旁处那些山峦似也是如此,好似原来本为一体。”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露出吃惊之色。
周边散落的那些高广山峰,若皆是同一座宫阙残破一角,那其规模之大,简直难以想象。
鹖冠老者沉声道:“既然到了此处,那便过去看看,不定有所发现。”
宋真也是同意。
两人同时起得身形,就往其中一处山峦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