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 半残龙角上天阶


  李岫弥自得小界之后,日夜勤修苦练,功行精进不小,已臻完满之境。
  到得这时,已该琢磨如何跨去那一步了。
  只是自他重立延重观道统之后,那位石先生就已是解脱,一灵转去为人,如今再无人可以指教于他了。
  所幸他在小界之中巡游之时,寻到了那位邵真人留下的几册道书,这应当是给两名弟子的遗笔,虽非是一脉相承,但仔细看过后,却也从中捉摸出了一丝头绪,知晓了需借外物方可成就洞天,但究竟该选取何物,却至今仍是有些拿捏不定。
  现是山门草创之际,有外忧内扰,需得安定人心,他无法做到长久闭关,故在小界丘陵之上筑了一处法坛落脚,如此无论哪个弟子过来,皆能望见他身影。这时一名弟子到了坡丘下方,大声禀道:“掌门,外间有人要拜访掌门,自称是自北地而来。”
  李岫弥一听,初时还以为是溟沧派来人,但再一想,魏子宏如今也再此地,门中有人来,其不会不知,“自北地来……”
  他隐隐约约猜到了对方身份,深思了一会儿,还是道:“请那人来此。”
  不久之后,那弟子来至门前,对一名银袍高冠的修士道:“掌门请尊客入见。”
  那奉姬望之命而来的内侍正打量四周,闻言转过身来,道了声谢,就随他入内。
  进来小界后,过得一处虹桥时,恰好有不少延重观弟子往来走动,见有外客到来,均避道一侧,并主动致礼。那内侍不觉暗暗惊叹,本以为李岫弥是野妖出身,多半是粗蛮之辈,可观内门人弟子神情举止,恪守礼数,进退有矩,若非所见之辈多是妖类,他几疑自家是入了人修宗门之中。
  他忖道:“祖庭之下猿、蝠二部,若论礼仪,怕也比不上此处,这李岫弥果然是有本事的。”
  他却不知,虽延重观立派未久,但一切礼仪规矩都是按延重观旧典礼章来做,这等上古宗门,传承久远,而妖部原先可不管这些,直到在与溟沧派争斗之中落败,对其竞相效仿,这才有了后来许多规矩,两者自不能相提并论。
  随那弟子一路到了丘陵之上,见了李岫弥本人,他躬身一礼,并不隐瞒自家身份,直言道:“元君宫侍从仓昝,拜见李掌门。”
  李岫弥已有所料,面上不见丝毫异状,只打量他几眼,道:“原是贵客来此,恕李某招呼不周了,请坐下说话。”
  仓内侍见得知自己身份之后,毫无不悦之色,也未驱赶于他,心中一振,道声不敢,到了客席坐好。
  李岫弥道:“贵客来此,可是有所指教?”
  仓内侍不讲来意,只说仰慕之言,他口才甚好,一时滔滔不绝,直到见李岫弥似有所不耐,这才收住,朝左右扫了扫,小声道:“在下有要事相禀,可否请掌门屏退左右?”
  李岫弥轻一挥袖,法坛之外顿起一层浮光,道:“仓道友有话可直言了。”
  仓内侍站身朝北拱手,低声道:“今奉王上之命而来,是欲请李掌门为候,奉我王廷为主。”
  李岫弥笑了笑,摇头道:“多谢贵主美意,李某立得门户,是为继传师门道统,却无意另换门庭。”
  仓内侍试探问道:“据在下所知,李掌门乃是水族成道,莫非就从未想过回归正源么?”
  通常妖身修道之人,若是习练了玄门正法,很是忌讳被人说破自身根脚,但李岫弥却不介怀,反而坦然道:“不错,我本海中一妖鱼,虽侥幸开得灵智,但若未遇得门中师长指点,至今当还浑浑噩噩,不识天数正道,有这番传法之恩,便入正源,也当是归入玄门一脉,而非你北冥妖廷。”
  仓内侍不解道:“李掌门,在下方才过来时,见贵派门中,泰半弟子皆为妖身,显你也顾念根本,却为何不愿受王上好意呢?”
  李岫弥道:“尊客误会了,我承师命光大门户,不拘来者是何出身,只要有求道之心,皆可入门修行,只来风陵海前,我在西海讲法,那本是偏僻之地,并无人踪涉足,所收弟子,自然都是妖类,却并非不喜生人修道。”
  仓内侍见只凭言语无法说动对方,知晓此路是走不通了,便按原策,打算以利诱之。
  他自袖中取了一只玉匣出来,将盒盖打开,推至其面前,道:“此是王上命我带来,请李掌门一观。”
  李岫弥往下看去一眼,不觉神情动容,一时移不开目光。
  仓内侍把姬望所开条件一说,道:“只要李掌门愿受候位,尊我王上为主,此物便当归李掌门所有。”
  李岫弥闭上双目,挥了挥手,道:“若无他事,尊客可以离去了。”
  仓内侍一皱眉,决定放下最后一个筹码,有些不舍的将那只断角拿了出来,并小心放开一丝气机。
  李岫弥身躯一震,睁眼瞥去,方见那物,心下却是猛然一跳,似有一股跪伏下来叩拜的冲动,好似修为到家,强行压制下来,涩声问道:“此是何物?”
  仓内侍嘿嘿一笑,道:“此乃龙君所留,曾为历代妖主之凭信,此物之贵重,想李掌门也是知晓,若尊驾应下先前之议,王上便可以此相赠。”
  李岫弥能感应的到,这断角虽经有万余年,但竟然生机未断,也不知这班妖皇后裔用了何等手段,才传至如今。
  按那典籍之上所载,他要入得洞天之境,首先寻一寄托之物,而这断角入手,或便可助他成就。
  这一回他没有立刻拒绝,沉声道:“尊客不妨下去休息,容我思量一二。”
  仓内侍立刻站起,道:“若李掌门想清楚了,只需知会在下一声,便可为尊驾解开其上禁制。”
  说完,他躬身一礼,就从法坛之上下来,自有知客迎他到客馆之中休歇。
  行步途中,他心中却是暗暗一阵得意,看情形他已然将这位李掌门说动了,其一旦同意下来,自己便可以妖主使者的身份留在其身边,看有无机会除去此人,如能做到,当是最妙,若是不能,可退而求其次,设法毙杀两个骊山弟子。
  要是得手,李岫弥无论如何也要背上一个识人不明之罪。
  溟沧派若是执意维护他,与骊山派必生出龃龉,若是将之放弃,那么玉霄派便可大胆下手,除去这一根暗刺。
  此中最妙,便是事机败露后,也会让人误以为是北冥妖廷在背后指使,是想要使得李岫弥归附,这才用出这一计。那位张真人就是动怒,也只会去找姬望,而不会去寻玉霄派的麻烦。
  此时山上,李岫弥凝注着那根断角,似有些拿捏不定,不过他并未迟疑太久,就道:“去把魏真人请来。”
  魏子宏奉得张衍之名到此,这刻也是在小界之中修行,闻得有要事,立刻赶来,待坐下之后,李岫弥也并不隐瞒方才之事,如实告知于他,又问:“魏道友以为李某该如何做?”
  魏子宏拿起仓内侍所留之物,大笑两声,道:“这姬望也是大手笔,尤其这一根断角,更是不凡,我若看得不差,这里不但有那龙君精血,更有其一丝神意,可是真真好物。”
  他将其放下了来,道:“这等好处送上门来,李道友可千万不能放过了。”
  李岫弥叹道:“可收下此物,就要受妖廷封号,拜其为王。”
  魏子宏冷笑道:“区区一个名号,虚位而已,又能如何?君不见蟒、鲤二部,远遁外海,对妖廷不理不睬,猿、蝠二部更是阳奉阴违,不怕姬氏当作一回事,道友便是接了,他也管束不到你。”
  李岫弥道:“这几部多有洞天真人坐镇,自然不必理会妖廷,但李某现下功行未够,其若有后招埋伏,怕是反受其制,不得不虑。”
  魏子宏忽然道:“李道友既把我唤来商议,想来看中这断角了,此物可助你修道?”
  李岫弥点了点头。
  魏子宏直视他面,道:“那便请李道友快些入得此境之中了,到时其便有所算计,又能拿你如何。”
  李岫弥深吸了一口气,他本想缓上一缓,看可否再寻一个稳妥之法,但被魏子宏这么一逼,知是无法后退了。
  张衍将小界与他,助他开门立派,这恩情无论如何也当报答,哪怕此事再难,也当拼力去做。
  想到此处,他神色一正,道:“好,我稍候我将此人召来,受其封号,只此事还不可外泄,需将那来使留在门中,方可无患。”
  魏子宏摇头道:“此人自不能放走,但这事未必能瞒住,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李岫弥一想,点头道:“不错,若是妖廷有文章要做,只要人还在我处,便可大肆宣扬,的确是瞒不住的。只还有一事,是否要知会骊山派道友一声?”
  这些时日来,除魏子宏相助之外,延重观能稳住局面,骊山派来得几名弟子也是功不可没,关键其背后还有玉陵真人,受封一事,若不言语一声,恐惹其误会。
  魏子宏淡声道:“这事就有我去说,李掌门只消做好自家之事便好。”


第一百章 欲聚诸门补天缺
  青天之上,不知名处,有一驾大舟在清气之中来回游荡,若由近处观去,可见内里海洲岛陆,云笼雾遮,奇峰秀谷,数不胜数,竟于方寸之中,藏得无尽风光。
  而一座凌云绝峰之上,盘坐有一名面善老者,正是补天阁掌门谭定仙,其人须如流苏,眉垂至颊,道髻高结,此时他极目远眺,手中法诀连连变幻,似在似察辨天机。
  忽然脚步声起,门中长老卜经宿行至他身后,见其眉宇之中笼有忧色,神情与平时截然不同,不觉问道:“掌门师兄?”
  谭定仙收回目光,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是师弟来了,近日灵机清正,利于修行,师弟莫要耽误了时辰。”
  卜经宿看出他心中有事,不过这位掌门师兄做事规矩刻板,修行之时,从不会去谈论他事,他自忖也问不出什么来,自去择了一个峰头坐下,拿了一只宝壶在手,放在身躯之前,少顷,里间冒出缕缕青烟,待高过自家头顶三尺之时,竟泛出一丝丝淡紫之色,他目注过去,就其修持吐纳起来。
  补天阁功行特异,借法宝之助,每日修行,只是吞吐灵穴之中最为清正的一口灵机,余下皆是不取。
  这一运功,就是一个时辰过去,两人先后退出坐定。
  若在以往,卜经宿当是告退了,可他察觉到自家师兄似有话说,便就坐着未走。
  沉默之中,日痕向西,渐落大地,不一会儿,夕照满天,染得彤云胜火。
  谭定仙忽然叹了一声,道:“虽江山如画,美景未变,可近来山门飘游之间,却如裹泥沙,远不及先前了轻灵了。”
  卜经宿不觉抬首,他下意识望了北方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语声沉闷道:“比之千余年前,吾辈中人又多了几个,清气不足用,自难浮我山门。”
  补天阁山门与诸派不同,并无固定所在,皆祭炼于一幅阵图之内,随空漂游,可在天中遨游。
  也正是因此,灵机流转之间只要稍有变化,门中之人便能察知。
  灵机若多,清气满盈,则可如小舟浮水,轻掠而过,但若灵机不足,就是难以承托,好如湿衣罩身,涩滞沉重。
  要是天地间灵机一绝,这阵图可难再飞遁,当场便会自天坠下,毁绝山门。
  谭定仙并未计较卜经宿那躲躲闪闪之言,只道:“万余载前,天人不合,以至西洲遭劫,灵机断绝,只得迁往脚下这四洲之地,经一场惨烈厮杀,才坐稳此地。可若此处地界也是同样败坏,吾辈可就再无容身之地了。”
  卜经宿小心问道:“那师兄意欲何为?”
  谭定仙沉声道:“祖师开我补天阁一脉,就是令我监察这天地间气机流转,不使阴阳淆乱,天机被盗,今我见失合之处,自当拨乱反正。”
  说到这里,他又加重语气道,“眼下玄魔两道罢战,已无他事,我欲邀诸派真人,再立定约。”
  当日西洲修士东迁,待一举夺下四洲之地后,有一名德高望重的修士提出,未免日后东洲之地再蹈覆辙,诸派当守住此界灵机,不使侵夺过重。其话中之意,就是要设法限压后来洞天人数。
  那时西洲修士先生内乱,又平魔荡妖,这数场场争斗下来,可谓死伤惨重,最后所剩之人,也是寥寥无几,念及这等惨烈局面,未免后辈重蹈覆辙,都是赞同此言。
  还有数位大能合力祭炼出一座地德阵图,为其立一山门,号曰“补天”,以此监察天地间灵机变动。
  不过当时天外修士却有异议,认为后辈之事,不当全由先人代为做主,故而议定,可每隔千年,聚议重签一次。
  卜经宿叹了一声,道:“如今举世之中,以溟沧派看去最为势大,师兄此举,怕是会重得罪了秦掌门。”
  谭定仙正声道:“九乃数之极,可溟沧派居然出得一十三位洞天真人,看其势头还未有止歇,那诸派若感威胁,群起效仿,只会使得局面崩坏,我为补天阁掌门,自当遏阻其势,此乃正道,又何惧之有?”
  他侧首一看,见卜经宿面上有犹疑畏缩之态,顿时摇头,道:“师弟何作此态,溟沧派上代掌门秦清纲之时,也曾有过逾矩,不也在恩师手段之下退让了么?他老人家既能做得,我等身为弟子,也当秉承此志。”
  卜经宿心下一阵苦笑,溟沧派那时情形可与眼下不同,其为平北冥洲妖部,不得不向玉霄借宝,而玉霄条件之一,就是要其签下契书,可以说是正好被抓住了软肋,不得已而为之。
  然而时过境迁,溟沧派早无这等顾虑,恰好下来数百年又在重劫之中,要想逼其就范,可无有那么容易了。
  不过明白这位师兄为人,知晓他主意一定,就难作劝阻,只能顺意而为。他道:“可溟沧派势大,又素来与少清派走得极近,又如何说动?”
  谭定仙道:“不妨,玉霄派与溟沧派素来不合,定不愿任其坐大,若能遏阻此势。想是乐见其成,而那冥泉宗,也不会坐视这等威胁,此回也可一齐拉上。”
  “冥泉宗?”
  卜经宿一想,点了点头,在护得当世安稳这一立场上,也就无所谓玄魔之争了,要是天地灵机败坏,冥泉宗也同样逃不过去,而魔宗六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能拖上冥泉宗,也就等于把六宗一同拉拢过来,这股力量足以左右平衡了。
  谭定仙道:“只要拉拢这二派,即便少清派当真立在溟沧派那处,我等也可不落下风,若再去游说余下诸派,就不难成事。”
  卜经宿仔细想了一想,这么一来,倒确有可能成功。
  似元阳、太昊、南华等派,想也同样不愿意看到大派强盛,这样他们愈发就无出头之日,就算不为此,为天地灵机着想,也不会持反对之意。
  而有玉霄、冥泉两宗在前面出头,再有诸多小派在后面摇旗呐喊,就算少清、溟沧两派联手,也一样能压了下去。
  他道:“那么当下之议,是先请玉霄出面,再去说动各派了?”
  谭定仙道:“玉霄派处,可由我去,至于冥泉宗派及余下宗门,便需劳动师弟行走一回了。”
  卜经宿惊道:“师兄乃一派之主,怎可轻动,还是由小弟代劳为好。”
  谭定仙摇头道:“灵崖上人乃是前辈真师,辈高位尊,当年恩师也是借了其势才得以成事,今当由我亲自登门陈说厉害,方显诚意。”
  见他主意已定,卜经宿也无法再劝,只得同意下来。
  两人议毕之后,就用法宝遮蔽自身气机,各化遁光而出,至于这山门所在,虽无人坐镇,但其本为大阵,又在天上游走,也不必怕人觊觎。
  卜经宿出来之后,本想立刻往冥泉宗一行,但玄魔两家争斗万载,他本能有所抗拒,不愿往那处去。想了一想,觉得骊山派却可先去拜访,玉陵真人几近飞升之境,乃是上辈人物,法力神通也是极高,又曾欠过补天阁一个人情,若能将她说动,借得其势,余下几家也是容易许多。
  当下把遁光一转,往骊山派而来。
  一日后,到得其山门之上,为怕惊动其中弟子,也不下来,只是在云头道:“玉陵真人可在,小侄卜经宿前来造访。”
  补天阁上代掌门与玉陵真人同辈相交,那时他不过还是个一个小小道童,故此刻以自居后辈。
  连唤几声后,下面山门大阵一开,他面上一松,舞动拂尘,往下落去,随那阵门一转,已落于一间花瓣纷飞的峰谷之内。
  环视一眼,见左手高处云亭之中,负手立着一名容貌秀美,身量高挑的女子,虽未着盛装,身边亦无仆婢,却极有威仪,认得正是骊山掌门玉陵真人,忙是一礼,道:“真人安好。”
  玉陵真人道:“卜真人是喜静之人,今到我处,必是有事,请入亭内说话吧。”
  卜经宿忙是道声不敢,腾起罡风,入到云亭之中,照例上来先问候几句,因知这位不喜绕弯,就将此番来意道出,又诚恳道:“四洲灵机若败,各家宗门又如何延续?真人修道三千载,威望素著,还望念在我两家往日情谊之上,能站了出来,促成此议。”
  玉陵真人听罢,淡淡言道:“我昔日曾欠你师一个人情,既然你求到我门上,我自不会推脱,但你需明白,少清、溟沧两派势大,两者若是携手,几占我玄门半天,绝非几句言语能够轻动,也不要太过指望于我。”
  卜经宿喜道:“只要真人肯出面相助,敝派已是感激不尽,至于结局如何,却要看那天意了。”
  他还要去说动其余宗门,也不好久留,不过坐了一会儿,便就告退了。
  待他走后,玉陵真人细思片刻,找来一名看去很是机灵的少女,嘱咐道:“你往风陵海去一回,见了你柔嘉师姐,便如此说……”她启唇传音,那女弟子认真听了,最后万福一礼,出了云亭,乘起一阵香风,往南飞走。


第一百零一章 可借金书见敌我
  张衍拿着手中书信细观,不禁若有所思。
  这是魏子宏半日前送来的一封书信,言及补天阁欲邀诸派签约契书,以守定此方灵机。
  而消息源头,却是骊山派弟子身上得来。
  他不难看出,此是玉陵真人故意泄露给他知晓的。
  之所以不直接通传,那是为不落于文字之上,以免授人以柄。这位一门开派祖师还隐约透露出,为还补天阁人情,此一回不会站在溟沧派这一边。
  张衍对此不以为意,溟沧派与骊山派并未真正结盟,自然也不能指望对方为自家出力了。
  且玉陵真人这口信一带到,溟沧派怎么也得领下这份人情,无论此议结果如何,她两边都不会得罪,这也是此等小派的生存智慧,无需计较太过。
  又对书信看了几眼,身为渡真殿主,他对守定灵机一事也是知晓一二。
  当年平定东华等四洲之地后,原来西洲修士也是元气大损,所剩大神通者寥寥无几,若论实力,反而比不上天外修士,双方主客之位已是颠倒过来。故在后来划分各自地界之时,其也处于弱势。
  就如如今东华洲上四大宗门,开派祖师一个也不是原来西洲土著,却反而占据了大片灵盛之地。
  西洲修士当时虽知大势不可挽回,却也不肯甘心,这议书便是在此等情形下应运而生,名义上是诸真共立,不再使灵机生变,实则就是用来限压天外修士所立宗派的。
  那时大战方休,为不另起干戈,一众天外修士也不愿逼迫过甚,故也退让了一步,应下了此议。
  初时东华灵机清盛,各派也是依照约定,溟沧派也不例外,但到得前任掌门秦清纲时,因门派日盛,接连出了一十二位洞天真人,对补天阁几番催促皆不作理会。
  但自定下平定北冥洲之策后,却又不得不对其妥协,这一局扳了回来,被补天阁视作大胜。
  张衍想了一想,自秦掌门继位之后,也未前去签契,此次情形与上回有些相似,不难看出,补天阁又想串联诸派,重演前局。
  他忖道:“此事非小,当尽早报于掌门知晓。”
  一抖袖,挥开阵门,出了渡真殿,直奔上极殿而来,经得通传,就入殿中,见得掌门之后,先是见礼,而后将书信递上。
  秦掌门看罢之后,笑道:“果是来了,难为其等忍到如今。”他关照下面童子,“去把云天与昼空殿主唤来。”
  童子领命而去。
  两人在殿上坐有未久,齐云天与霍轩先后入得殿来,上来见过掌门,又与张衍见礼,这才入得座中。
  秦掌门命把书信传了下去,两人看过之后,神情俱是微露冷意,当下若论洞天真人人数,自以溟沧居首,故这一回补天阁矛头,无疑是直指自家而来。
  秦掌门先问霍轩,“昼空殿主以为该是如何?”
  霍轩言断然道:“此事绝不能从!不过,这其中却有一虑。”
  秦掌门道:“虑在何处?”
  霍轩沉声道:“我溟沧坐拥一十三名洞天真人,已是极盛之势,若否决此议,无疑是告知诸派,我欲以力化劫,其必有所动作。”
  此回若不签契,仍是我行我素。虽动地根之事诸派未必会知,但也不难看出溟沧派这是在为重劫积蓄战力,那么回去之后,无论是出于自保还其余目的,下来定也会全力备战。
  张衍笑道:“固然如此,然诸派受灵穴所制,提拔后辈,乃是铤而走险之举,有亡派之危,其未必敢如此做。”
  齐云天与霍轩皆是点头。
  因魔劫未过,清消浊盛,诸派维持灵穴已然不易,多得一人弟子成就洞天,便需多供养一份灵机,不定还未撑到人劫之时,自家便要维系不住了,而在位洞天乃是先天得利之人,多半宁可坐着不动,也不会出头冒险。
  齐云天这时言道:“这也非全然坏事。”他朝掌门一礼,道:“弟子以为,正可借此机会一看,看谁人心向于我,谁人是我溟沧之敌!”
  与此同时,太昊派都广山中,史真人黄羽公将迎入洞府之内,坐定之后,问道:“道兄可也见过补天阁卜真人了?”
  黄羽公呵呵一笑,道:“我料道友请来此,便为此事。”
  史真人沉声道:“溟沧派不顾大劫将至,灵机缺损,一味成全门人弟子,如此下去,又叫诸派如何存世?这番既然大义在手,我太昊当前去助阵,不知贵派是何意思?”
  黄羽公暗忖道:“诚如掌门所言,此回能迫得溟沧派低头,那是最好,若是不能,也于我无损,便溟沧派要寻麻烦,也当去寻玉霄、冥泉二派。”
  他笑道:“你我两派向来同进共退,既贵派已然应下,我南华也不妨去凑回热闹。”
  还真观中,庞真人站在一座洞府门前,一语不发,似在深思什么。
  过去许久,有一名弟子过来,神色恭敬道:“庞真人,掌门请你入内。”
  庞真人回神过来,理了理袍服,往洞府中去,行走百步,到了一虹桥之上,往下一瞥,下方竖着一根根铜柱,横接锁链,将一面足有百丈大小的幡旗撑展开来。
  旗面九成作那琉璃之色,而余下一成,却是形如水渍的一圈黑沿,上有无数狰狞魔头挣扎,欲图逃出,只去得稍远一些,就有雷光闪过,打得其痛嚎出声,不得不回转原处。
  这面大幡乃是茹荒真人所遗,摆在此处已有两千余载,这幡旗本身却是由珍奇宝材所炼,还真观自得了此物后,便想要用雷法洗练去其上魔气,再炼得一件降魔至宝出来。
  她看了几眼,比上回来,那黑气又蜕去一些,看来用不了百余载,就可真正将之炼化了。
  连过九座虹桥之后,来至一晶玉大台之前,前后左右,皆有镜光照下,看去足有千数,照得此间纤毫毕现,光霞彼此来回映闪之时,还有雷光跳跃其中,其声连成一片时,悠远沉闷,滚滚荡荡,好似自九天之外传来。
  台上坐一名面相柔弱的年轻道者,只两道剑眉横扬,一双眼目时闪精芒,其坐姿极正,背脊好如铁尺笔直,正是还真观掌门濮玄升。
  庞真人走上前去,揖礼道:“拜见掌门师兄。”
  濮掌门道:“我正炼宝紧要关头,若无要事,想师妹也不会扰我,不知外间出什么了变故?”
  庞真人道:“昨日补天阁长老卜经宿来我门中,邀我下月去往丕矢宫签那守灵之议。”
  濮掌门颔首道:“原来是此事。”
  他沉吟片刻,道:“补天阁此回无非欲遏溟沧之势,若从补天阁之意,则必然得罪溟沧派,可若不从,便需与溟沧派站在一处,我观师妹面有犹疑之色,可是拿不定该投何方?”
  庞真人又是一拜,道:“瞒不过掌门,此事涉及宗门存续,却不敢一人作主。”
  濮掌门道:“我久不问俗务,所拿主意,未必能胜过你去,但我属意溟沧,非为别事,而是天魔肆虐之时,只溟沧派敢挺身而出,担当干系!”
  庞真人听到这里,也是神色动容,她吸了口气,正要说话,濮掌门却是站了起来,道:“师妹且退吧,日后门中俗务皆由你来定夺,无需再来问我了。”
  说完,万千光华照下,面前晶台,已然飞去不见。
  半月之后,卜经宿来至平都教山门之下,远望而去,见三座好如象足的巨山之上,承托有一座堆雪砌玉之城。此处名为白云台,正是平都教正坛所在。
  平都教与别派不同,因有藏相灵塔,弟子并不靠坐观修持,只需请得法灵入身,祭炼纯熟之后,斗法之能就可不弱同辈,故此派收徒只看缘法,资质出身反在其次,也正是因此,其在十六派之中,门徒也是最多,足有数百万之众。
  这些弟子多是出身周边诸国,故连带王公贵戚,也是对那些个神异法灵顶礼膜拜,数千载以来,不断设祀建庙,一眼望去,山下宫台林立,车马喧嚣,人烟繁盛,自魔劫之后,东华洲中已少得见此景象了。
  卜经宿对这些视若无睹,飘身到那云台之前,连呼数声,但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出来。
  又再唤了几声,山门大阵一开,出来一名容采丰秀,天庭饱满的道人,却是平都教洞天真人伍威毅,他神情很是冷淡,上来一礼,道:“卜真人有礼,你怎有闲到我云台来?”
  卜经宿还了一礼,道:“敝派近感灵机生变,有不稳之象,推算下来,却是有宗派为一己之利,罔顾大局,任意侵夺灵机,为遏其势,故想请诸派同道,同往丕矢宫,再签定灵金书。”
  伍威毅道:“原是此事,不知定在何时?”
  卜经宿道:“定在下月初一。”
  伍威毅面无表情,拱了拱手道:“届时必至。”
  卜经宿也是回了一礼,彼此干巴巴说了几句,就告辞而去。
  到了天中,他不觉摇了摇头,平都教连请他入内都是不屑于做,显然是决定站在溟沧派这一边了,不过念及这两家关系,倒也不出预料。他看了看天,玄门诸派皆已走访,下来便该往冥泉宗去了。


第一百零二章 九洲天上卷洪雷
  到八月下旬之时,谭定仙终从玉霄回来。
  此行还算顺利,虽未见得灵崖上人当面,但亦由传音之法说了几句话,玉霄已然答应此次出面牵头对溟沧派施压。
  回至门中,他沉声道:“卜师弟还未回来么?”
  童儿言道:“还未回返。”
  谭定仙皱起眉头,虽是卜经宿要去地方较他为多,但以补天阁脸面,该是十分顺当才是,莫非是有什么变故不成?
  他问道:“可有书信回来?”
  童子道:“有,皆在案上,弟子不敢擅动。”
  谭定仙过去翻了翻书信,见卜经宿自离门之后,多是三日一书,将行程经过都是详细写明,只是自去了冥泉宗,已然五日还不见有回书来。
  他不觉有些皱眉,补天阁地位超然,历次玄魔争斗,所出人力也是不多,不过是表明自家是玄门一方而已,也未冥泉宗与结有什么深仇大怨,且此番是遣使上门,对方按理也不会为难才是。
  他考虑下来,决定再等上几日,下月就是诸真聚议,此时最好不要再闹出什么事来,便是受点委屈,损了些颜面,只要不坏了大局,也不是不可忍得。
  所幸未曾有什么意外之事,离那约定之日还有两日时,卜经宿终于自外回返。
  谭定仙立刻把他唤来,见面第一句话便问,“师弟此去,可曾说服冥泉宗?”
  卜经宿道:“已然说服其等。”
  谭定仙又问:“为何去得如此之久?”
  卜经宿道:“那万里冥泉道比之上回去时似又多了些变化,故此耽误了一些时候。”
  冥泉宗为防备外敌,在通往山门之处,修有一万里黄泉道,说是万里,但修士真正行至此处时,阵门转合,兜转来去,不知路程要翻上多少倍,便是自家人熟识路径,也要一天功夫,更不用说外间来人了。
  谭定仙道:“那为何又不来书信告知?”
  卜经宿也是无奈,言语之中似有不少怨气,道:“却是那冥泉宗不许如此。”
  谭定仙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师弟,只要事情成了便好,师弟要顾全大局,莫要生怨。”
  卜经宿低下头去,道:“是,师兄。”
  谭定仙颔首道:“后日便是定约之期,你下去尽快安排事宜,莫要耽误了。”
  卜经宿诺诺而去。
  补天阁平时内外俗务便是由卜经宿料理,他只用了一日就安排的井井有条,禀过谭定仙知晓后,当日二人便带了弟子门人上得丕矢宫坐镇,等候诸真到此。
  倏忽一夜过去,到了九月初一,自有百余名力士上前,拽动旋柄,将殿门隆隆拉开,后而两排童子下去,扫洒玉阶。
  到了卯时初,旭日当升,暖光耀云,瑞气千条,光彩翻腾,此一座云中大宫虽在飞挪之中,却是金光万丈,便是低辈修士,也遥遥可以见得。
  只过去一刻,忽然一道剑芒冲照天际,眨眼追至宫阙上方,绕空一旋,落在台阶之上,却是以个年约三十许,留着八字清须的道人,此人目光犀利,头戴法冠,身罩着宽大鹤氅,除此之外,别无任何饰物。
  卜经宿神色一凛,“少清清辰子?”
  补天阁虽一样给少清派去了书信,但并未登门造访,结果与以往一般,好如石沉大海,并未有任何回音,且此派一向对此等事置之不理,未曾想此回其当真会遣人前来。
  他暗道:“看来少清与溟沧交好之言果是不假。若非此次请来玉霄、冥泉两派,怎能压住其等。”
  脑海中转着念头,人却是迎了上去,对起笑容,执礼道:“清辰道友有礼。”
  清辰子一语不发,还了一礼,又对座上谭定仙打个稽首,而后目不旁顾,去了少清派席上坐好。
  过去未久,还真观庞真人与平都教伍真人前后也是到了,不过二人只淡淡与谭、卜二人打了声招呼,就在殿中坐定。
  谭定仙心下忖道:“平都观与溟沧向来亲厚,与其站在一处倒不奇怪,不想还真观也是如此,不过无妨,只这两派,尚还无法左右局面。”
  正琢磨间,忽然天中漫天花海飞来,玉陵真人乘一驾鸾翅载青轿,两侧花翼舒展,站着百十余美貌侍婢,他面上一喜,赶忙迎了上去,彼此问礼之后,笑语晏晏往殿里去。
  很快到了卯时末刻,就见一只百丈大小的鹏鸟乘风而来,背上左有一个老道,相隔不远,却是一柄白羽大扇,亦是站得一人,手中垂有一根桃木枝。
  两人背后,却是百十个弟子仆婢,灵光道道,虽是无甚功行,但此时俱被两人法力护住,不至被飞遁之时罡风伤得半分。
  卜经宿在殿门之前打个稽首,笑道:“两位道友来了。”
  黄羽公还了一礼,笑道:“卜真人,贵派掌门可来也?”
  卜经宿道:“在殿内坐候,正与玉陵真人说话。”
  黄羽公道:“稍候当要前去问候。”
  三人寒暄几句,卜经宿忽然看向黄羽公背后一名少年,其修为竟只差得一步就可化丹,略显讶异之色道:“好一块璞玉,可是道友新收弟子么?”
  黄羽公道:“正是。”
  卜经宿不觉叹道:“这等美材,便是那三派中也寻不得几个,道友却是好缘法。”
  史真人也是点头,只以资质而论,他门下弟子,却无一个比得上这名少年。
  黄羽公摇头道:“道友可莫要夸他,因同辈难有胜他之人,故是骄心太盛,我带他来此,便是让他知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去去身上傲气。”
  卜经宿道:“不经琢磨,难以成器,以道友手段,不难调教出一个良才。”
  黄羽公连连摆手道:“道友过奖了。”
  三人在殿阶上说了未几句话,天中来一只数十亩大的彩玉碟,与云相裹,飘飘摇摇,盘旋而下。
  碟上横着一驾玉榻,上坐着一名身材娇小玲珑的女修,双眸生辉,玉颊晕霞,身披霓裳轻舞衣,身后有五百余对年少男女,俱是一般服色,佩剑踩云,傲然四顾。
  因此回是补天阁郑重发书相邀,又涉千前签契大事,所有洞天真人都是亲身至此,故多是带了随从来此,似清辰子那般孤身一人而来的,却是少数。
  卜经宿上去一礼,口称:“巫真人。”
  巫真人回了一个万福,道:“卜道友,前回你来往元阳派,坐未一日便就走了,可是我元阳弟子招待不周么?”
  卜经宿道:“哪里话来,只是身负门中之命,又时日紧迫,不敢多留。”
  巫真人道:“若是你当初应了师命,坐了掌门之位,又至于做这等迎来送往的活计?”
  卜经宿显是不愿接这话头,只打个稽首,道:“请几位入里安坐。”
  巫真人咯咯一笑,往史真人和黄羽宫处瞥去一眼,面露轻鄙之意,衣袖一甩,对二人竟连半句话也欠奉,就带着身后千数名弟子来里去了。
  到了殿内,她美眸飘去,见清辰子端坐上方,不觉玩味一笑。
  黄羽公与史真人也是往殿里来,与殿中先前来人一一问礼。
  又过半刻,见天中有一道浑浊长河奔腾而来,其后黑云白气,秽烟迷雾一齐飞来,还未真正到来,竟是迫得这丕矢宫不停晃动,看去有翻覆之危。
  谭定先神色一变,忙起法力镇定宫阙,卜经宿见状忙也是出力相护,可只凭二人却是完全无法稳住。
  恰在此时,忽然却一道星光洒来,柔光道道,平和舒缓,让人心静神清,将那大殿稳稳定住。
  那光华一散,出来一个隽爽雅士,袍带飘飘,丰仪出众,行止雍容。
  而那浊泉之中,也是转出一名两眉飞扬的黄袍道人,望去孤高特立,挺俊绝俗,两人目光一对,就各自退去。后者与身后五人去了魔宗那殿,而那隽爽修士则往玄门这处过来。
  谭定仙神情一振,不觉心中大定。
  他认得来人,乃是玉霄新晋洞天周雍,其人门中地位,却是不亚溟沧派齐云天,极可能便是玉霄派下代掌门,既然此人到得这里,那么玉霄显然极为重视此次金书签契,那么压下溟沧派的把握就大得许多了。
  他面上露出几分笑意,与玉陵真人告罪一声,出殿来相,稽首道:“周真人有礼。”
  周雍从容回礼,道:“谭掌门有礼。”
  谭定仙抬手往侧虚虚一引,道:“请上座。”
  黄羽公见了方才景象,不觉摇了摇头,感叹道:“不愧是当世大派,每代皆有超拔出尘之人。”
  史真人冷言道:“以一洲灵机兴一派宗门,若是你我山门也是如此,也不难做到。”
  此刻除了溟沧派尚未到来,十六派真人皆已有到得。
  诸真等有大半个时辰,眼见快到辰时末刻,外间忽起风雷之声,由远及近,震荡不绝。
  众人精神稍振,皆知是溟沧派来人,只是似得气机遮蔽,不见来人形貌,少顷,有水声光霞落在台阶之上,而后脚步声沉稳而来,所有目光不觉望了过去,只是这一眼之下,却皆是一凛,而后一个个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张衍道袍飘摆,当先踏步而来,来至殿上,而在他之后,却是有四人紧随。
  沈柏霜、韩载阳、孙至言、彭文茵。
  溟沧派,竟是来一气来得五名洞天真人!
  轰隆!
  殿外一声大响,五名洞天真人同时来此,虽未展布法力,可却引得外间雷声震动,鸣响不绝,电光倏地明暗一闪,整座丕矢宫皆在震颤之中。
  张衍停下步伐,迎着众人目光,一扫全场,略一抬手,道:“诸位,有礼了。”


第一百零三章 乾坤我定岂由人
  在张衍等人踏入大殿之后,恰在此刻,殿内钟磬大响,连筑九声,须臾声毕,背后殿门轰然落下。
  谭定先闻声,心下不禁一颤。随即定了定神,在座上回了一礼,道:“张真人有礼了。”他又对沈柏霜等人四人一揖,道:“不想四位道友今番也至,先前不知,未曾出来迎候,有所怠慢,还望勿怪。”
  与此同时,诸派真人也是在座上肃然回礼。
  五位洞天真人合席一处,气势何等慑人,更何况其皆是同出一门,此间在座,除少数几人外,俱感一股深重压力扑面而至。
  溟沧派只这眼前五人联手,足以屠门灭派,若是一十三位洞天真人合力,那又是何等景象?
  玉陵真人不禁若有所思,忖道:“沈柏霜乃是卓真人唯一传人,孙至言气海浮天法相天下皆知,韩载阳为世家中人,彭文茵虽是世家出身,却与秦掌门亲睦,溟沧派此应是告知世人,其满门上下,已无内忧,若遇外敌,可合力对外。”
  谭定仙这回本想挟力压住溟沧派,但面对五位洞天真人,气势上难免为之一沮,目观张衍等人到了席上坐定,吸了口气,才缓缓开口道:“既诸派同道已至,当开议正事。”
  他顿了一顿,等诸人看来,才又言道:“自先贤东来,伏魔降妖之后,四洲之地,载气承道,玄灵兴举,已过万载,然时至今日,灵机渐消,气用不足,究其原委,却是我辈中人取摄太过所至,幸有前辈大德早辨先机,由此千载一会,金书聚约,存续天理,今邀诸位来此,便是要再沿前议。”
  他话声落下,足有十来息后,史真人在座上道:“谭掌门,金书定灵,传有万载,其中细节在座皆明,无需再言,只史某却有一疑。”
  谭定仙道:“史真人请言。”
  史真人道:“定契之后,那千载之内,诸派当护定门中洞天之数,不再增得一人,好却是好,但谭掌门也言灵机日窘,便是同签金书,当真能止住此势么?”
  黄羽公也道:“史真人之疑,也是黄某之疑,还望谭掌门解我等疑惑。”
  谭定仙沉抚须不言,卜经宿却是站了出来,道:“诸位同道,我补天阁号曰‘补天’,自受前辈大德承托,行那看守灵机之事,无有一日懈怠,自不会仓促而来,为解眼下疑局,却是定有一策。”
  史真人道:“何妨说来一听。”
  卜经宿把声音提高几分,道:“自诸派祖师安居东华以来,后辈弟子常怀紧凛之心,无不诚惶诚恐,恐再演昔日之变,然那等不属玄灵两家统摄之辈,却能安享灵机,毫无畏忌之心,这是何道理?”
  此言一出,许多人神色一动,可同时也不觉点头。
  就听卜经宿再言,“故在此,欲与在座诸位相约,今签契之后,非定约之辈,当予诛杀!”
  巫真人玩味言道:“卜真人可是言北冥妖修么?”
  东华洲上,唯一不归玄魔两家统属的,自然是盘踞在北冥洲上的妖廷八部了,不过此时洲上只剩蝠、猿两部,至鲤、蟒二部,却是早已迁去了海上。
  张衍目光微微一闪,看这言语,补天阁似是要鼓动众人拿北冥妖修开刀,要当真如此,这对溟沧派反是好事。
  当年十二洞天北伐,未曾彻底了结八部,一是因北冥祖师留下妖众是为磨砺后辈弟子,自不好做绝,而另一个原由,却是因玉霄在最后关头,找了借口把灵崖收了回去,也就没能一鼓作气解决后患。
  很明显这是玉霄派故意留下的手尾,用以牵制溟沧,既是如此,此番肯定也不会轻易便宜了他们,这里面必是另有玄机。
  果然,卜经宿连连摇头,道:“非也,这数千载来,北冥妖修早弃力入气,为我修道中人,不好再以禽兽视之,再则北冥洲为溟沧道友指画之地,不好妄起干戈,除此外,还有一由。”
  他把手一张,飞出一根金毛,却是自里付浮出一道分光化影,看着身形枯干,面目模糊,现身之后,对着座上团团一揖,道:“在下北冥炼气士李福,拜见诸位真人。”
  卜经宿伸手一指,道:“此位道友为北冥猿部族长,闻我金书签契一事,亦愿与我立约。”
  巫真人讽言道:“彼辈妖人,安能与我辈同座?”
  李福呵呵笑道:“真人此言差矣,若把那灵机比作大舟,那我等早为同舟渡客了。”
  巫真人哼了一声,玉容上流露出一丝厌恶之色。
  但她心知肚明,把北冥妖修召来签契,补天阁一家可无这般能耐,这背后必定大手推动,与其语言纠缠,分明降了自家身份,故一句之后,就不再理会其人。
  其他人与她一般心思,一时场中竟然无人反对。
  张衍冷眼旁观,也不说话。
  不难看出,此举应是玉霄派为防备溟沧派在聚议时顺势而为,借口守定灵机之名将北冥妖修除去,故先一步将此路堵住。
  谭定仙本是做好了争辩一番的准备,但等了半晌,溟沧却无半点动静,好似对此默认了下来,与事先所想完全不同,不觉隐隐有些不安。
  但到了此时,却容不得他考虑其余,也只好先硬着头皮做下去了。
  黄羽公望向座上,道:“李真人等部既愿立契,那贵派所言那等不义之辈又在何处?”
  卜经宿打个稽首,到:“东海之外,有崇越、清羽两家,皆有洞天之士,那崇越镇观,久与我玄门不合,妄自尊大,为补天机,不妨除去。”
  黄羽公不觉颔首,道:“不错,我亦想到,那清羽陶真宏,本为我南华一丢徒,居然在海上另立一门,其人桀骜不驯,又不敬尊长,如能灭去,可为天下除一祸害。”
  史真人接道:“我闻那重洋之外的东胜洲上,也有两名洞天修士,不知根脚为何,疑为邪道,为澄宇内清正之气,可以杀之。”
  谭定仙颔首道:“除此四人,天下灵机,当可定也。”
  在座之人都是心思通透之辈,不难听出这言下之意,分明是暗指溟沧派不顾大局,门中多了四位洞天,使得此世灵机窘促。
  玉陵真人这时沉声道:“此番出来已久,谭掌门既已定计,若无异议,就此定契如何?”
  谭定仙点首道:“自不敢耽误诸派同道。”
  他把手一挥,就见殿中起得一道玄榜,而后自上下十七道灵光,分入各派席座之中。
  李福当即提笔,毫不犹豫签下自家名讳,而后那一道光华又回那玄榜之上。
  玄魔各派,诸如太昊、南华只看了几眼之后,就各是用印落笔。
  平都教伍真人往溟沧派席座之上望去一眼,好似要讨些暗示,但却仍未得回应,见殿中灵光一道道飞回金榜,他摇了摇头,也是写上了名姓。
  庞真人出来之时,就已决定与溟沧派站于一处,故后者不动,她也端坐不动,对那灵光视而不见。
  很快,金榜之上现出诸派宗名,只余溟沧、还真两家未落其上。
  谭定仙微睁眼目看去,此时场中局势一览无余,几乎天下修道之士都站在己方一边,连少清派似也妥协,虽只还真观不应,但只是小瑕,此番溟沧派若不签契,就是罔顾大义,逆大势而行,必成天下道门之敌!
  他却不信,溟沧派对此不畏不惧,敢一意孤行。
  此时场中所有视线皆是往溟沧派这处集中过来。
  张衍神情从容,目光扫去,那灵光便就展开,化为一张契纸,由上观下,第一行名姓,却是由溟沧派二代掌门所留,往下是三代掌门,而四代掌门之后,下来数千载,签契之人却皆由昼空殿及渡真殿主代劳。
  他目光深注其上,一行行看下来,忽然淡笑一下,站了起来,把手轻轻按在其上。
  轰!
  这一刹那间,整张契书化作漫天碎屑!
  丕矢宫中顿时一片死寂!
  谭定仙此一幕,猛地睁大双目,颤着声调,惊怒无比看着他道:“张真人,你,你这是做什么?”
  他几乎不能相信,张衍居然会当场毁契,不但如此,还生生抹去了溟沧派上溯万载立约。
  其怎敢如此做?
  莫非要撕破脸面与天下为敌么?
  张衍看他一眼,淡声道:“乾坤易变,天地能改,日月可换,又要此何用!”
  他环顾全场,目光形如冷剑,道:“诸君可有所疑议?”
  随他说话时,沈、孙、韩、彭四人皆时缓缓起身。
  谭定仙急急抬头看去,似欲求取援助。
  众人纷纷避开目光,而更令他惊恐的是,到了玉霄派座上时,周雍居然也是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张衍见无人应声,把袖一拂,转身就往外走,沈柏霜等四人,也是半刻不留,随他往外去。
  清辰子眼出浮出一抹亮光,这时他也起身,把手一指,忽然一道剑光飞起,一闪之间,就将少清派所在席座法坛斩成两段,他冷言道:“既有刀剑,何用唇舌。”
  言毕,头也不回走了出去。
  卜经宿回望一眼,见谭定仙坐在那里,尽管看去神色未变。但他极是了解自家这位师兄的,其分明已是惊慌失措,乱了方寸,不过暂斩凡心,勉强镇定而已。
  他不觉暗叹,事实证明,若坐拥强横实力,自可蔑视俗规,所谓契书,在其面前也不过只是废纸一张。
  就如玉霄当日天宫聚议之后,回去就放纵天魔,诸派也只是暗中腹诽,却无一人敢出面指摘。
  可一旦如此做,却也输了名声。
  然这可是令他心惊胆战,溟沧派此举,显然不在乎天下同道如何看待其等了。
  这等大派,若是不再去在乎所谓规矩大义……
  这念头方起,却是不敢再往下想。
  耳畔闻得殿外那阵阵雷震之声,他叹了一口气。
  “这天下……要大变了。”
  此刻外间,张衍等五人正同乘一驾大法舟往溟沧而返,韩载阳言道:“此番所为,诸派当已明我溟沧意在一争。”
  沈柏霜冷然言道:“愿合则留,不合则去,此掌门之言。”
  张衍负手而立,看着底下云海载沉载浮,回首道:“乾坤我定,岂由他人?诸位,回去之后,当倾力备战了。”
  四人齐齐一揖,同时道:“当奉真人法谕。”


第一百零四章 四方棋子落盘中
  张衍与沈柏霜等四人不久转回山门,与其等分开之后,他独自前往上极殿面见掌门,详细禀告此议情形,事毕之后,又往偏殿中来。
  齐云天、霍轩二人早已等候在此,待他到来,也是询问起丕矢宫中之事。
  张衍道:“此去天宫一会,已见敌我,补天、太昊、南华三派已为玉霄派笼络,元阳派虽用意难明,但也难归我处,魔宗六派,则当以大敌视之。”
  霍轩问道:“余下可为友乎?”
  张衍言道:“只还真、平都二派可为羽翼。”
  齐云天道:“骊山派是何心思?”
  张衍微一思忖,道:“其至今不知我意,难下论断。”
  现下骊山派表面看去虽与溟沧派交好,但是两者毕竟未曾真个结盟,溟沧派自然不会将自身目的吐露出来。
  但是同样,玉陵真人因摸不清溟沧派真正意图,虽显亲近,却也未曾全然倒了过来,此刻显得有些若即若离。
  齐云天思虑片刻,沉声道:“骊山派与别派不同,根基尚浅,极怕涉入纷争,纵知我所求,也未必敢与我站与一处。”
  霍轩沉吟道:“我在陈真人座下修道时,有一回与掌门真人弈棋,品评当世之人,掌门真人曾有一语,说这位骊山祖师若下决心,却有望飞升他界,之所以迟迟不走,一是门中无有后继之人,怕是一去,就此衰败;二是她本小宗出身,无有上代传承,飞去之后,也是前途难卜,故不敢贸然而为,既是这般,我等或可从此下手。”
  齐云天看了过来,道:“霍师弟是言,我溟沧派在后推她一把,助其设法跳出这盘棋局。”
  霍轩道:“正是此意,此等人物,纵不为友,当亦设法不与我敌。”
  修士一入凡蜕,即可破界而去,但要到得此境,所需灵机极多。
  骊山派灵穴本就不稳,要是再经此一事,便不溃散,后辈之人想要成得洞天可就难了,故玉陵真人明明功行到了,却是迟迟不动。
  溟沧派若是能在后助其一把,将之送走,那到人劫之时,就可少一变数。
  张衍道:“霍师兄此策虽好,但这里却有一个不妥,修士飞升,这其中所用代价,着实不小,若行此事,可是让骊山派白白捡了一便宜,我溟沧派虽根底虽厚,但大劫将临,也不可恣意挥霍。”
  霍轩承认道:“为兄思虑仓促,难免有许多不妥之处,不知张师有对策?”
  张衍笑道:“此事却未必要我溟沧派出头,想来玉霄也同样不愿见得玉陵真人入我溟沧派阵中。我有一法,不定可借此损去玉霄几分元气。”
  他低言几句,齐、霍两人听了,都是点头。
  这一策可进可退,就是玉霄不上钩,也足以令玉陵不再为己方威胁。
  此事议过之后,三人话语又至北冥妖修处。
  霍轩道:“若是开得人劫,这般妖物当是必除!”
  张衍冷笑道:“彼辈既去丕矢宫签契,想来事先已有所防备,我回门之前,曾遥望东方,已寻不着渠岳气机。”
  实则方才自丕矢宫出来之时,趁诸派心思不稳之际,正可顺势去剿杀妖部。只是望气之后,发现非但渠岳气机隐去,便连李、燕二人气机也望不见。这般遮掩手段,本非其有,不难想见,又是玉霄、补天等派在背后作祟。
  齐云天道:“东海之上藏匿之地不多,其应是躲入元君宫中了,这处宫阙防守紧严,极难打破,此事可暂先放下,待我准备稳妥,再去料理。”
  张衍、霍轩二人都是点首赞同。
  元辰宫禁阵森严,因玉霄提前收回玉崖的缘故,当年北伐之时就未曾真正攻破,今若攻打,即便已有三十六崆岳这等真宝,迁延一久,也难保不会坏了北冥洲陆。
  而洞天真人到了二重境后,只要躲入洞天之中,总能暂避一段时日,若得玉霄支应,则更难清剿干净。
  不过若到那劫起之日,自便无这等顾忌了。
  三人这一通商议,定了诸般对策,直到入夜方才散去。
  张衍出来后,就回了渡真殿,先命景游拿来纸笔,写下一封飞书,就起法力送去清羽门。
  方做完此事,忽感玄泽界某处传来一阵勃勃生机,连整座小界也是晃荡起来,他目光一凝,摆袖出殿,往那处飞去。
  须臾到了海上,他起手一挥,霎时分开海水,身往里去,很快到得下方,见这里有一隆起土丘,高有千丈,好如山岳大小,顶上立有一物,正是他置入此间的那只神兽卵胎。
  此物自入此间后,无时无刻不在吞吸灵机,但通常只如修士养气吐纳,不温不火,今不知何故,却是鲸吞海吸,似要将界内灵机一口气全数吞下,随这疯狂动作,其也是摇颤不止,似有什么东西要自里冲了出来。
  张衍目注片刻,心有所悟,这等神物,感天应地,当是察觉大劫将至,故欲出世应劫了。
  不过按此物汲取灵机之势来看,怕只有一洲灵穴才能供养的起,其一旦出世,当会连累这处小界崩塌,而且眼下也非绝好时机,当即上前,手抚其上,道:“此还非你出世之时。”
  连说数遍之后,此物似听懂他言,那股生机微微收敛,又渐渐回复原先安静模样。
  一日之后,此物终被他安抚下去,再无动静。
  张衍见已无事,这才出得海来,重回殿中,这时有童子来报,道:“老爷,傅真人在外求见。”
  张衍上了玉台坐定,道:“着他进来。”
  不一会儿,傅抱星自外而入,上前一拜,道:“弟子拜见恩师。”
  张衍道:“非到月中授课之日,徒儿来此,可有事否?”
  傅抱星又是一躬身,道:“弟子方才收得一封书信,却是我那大徒儿龙怀山送来,自弟子离了涵渊门后,便由他主理门中大局,他信中言,本在北摩海界盘踞妖蟒部族忽然弃岛而去,眼下行踪不明,他遍搜东胜南北,也不见其下落。疑其有所图谋,便来飞书相告,徒儿觉得此非小事,需禀恩师知晓。”
  张衍颔首道:“你做得不差,此是何时之事?”
  傅抱星道:“约在八月之中。”
  张衍听这时日,恰是在丕矢宫议事一月之前,看来不单单是的鲤部,连蟒部也是遁走了,其必是惧怕溟沧派拿其开刀,故而提前躲避,不过这下落却瞒不了多久,待过些时日,法力一散,就不难辨明。
  他点头道:“我已知晓,你先下去吧。”
  傅抱星道声是,拜了一拜,就退出大殿。
  张衍在榻上坐有片刻,就回了正殿打坐修持。
  一转眼过去半月,这日忽然自外来了一道毫光,到了近处,化为一封书信,外裹一根银翎,如轻鸿一般飘在身前。
  张衍目光一扫,这书信自然翻开,看了几眼后,他把肩一晃,顶上一缕清气飞出,转瞬化做一具分身,抖袖将那银翎一裹,纵光出了小界,再往罡云上走,很快到得三重天外。
  把那翎毛往外一送,就见一道青光闪过,其便化作一个羽衣星冠的年轻道人,正是清羽门掌门陶真宏,他上来一个稽首,道:“张真人有礼了。”
  张衍还了一礼,笑道:“不想陶道友来得如此之快。”
  陶真人道:“收得真人来书,感念此回事机不小,又牵涉宗门生死,便不敢耽搁,即刻遣得这分身前来相会。”
  张衍道:“丕矢宫中之事,我已在书信之中言明,不知陶道友如何思虑?”
  陶真人摇头道:“我虽为南华弃徒,但那毕竟是恩师修道所在,本不欲与之为敌,但其既欲灭我,我自不会坐以待毙,日后愿为贵派驱策。”
  他本人虽然在海上另立宗派,但要是原来出身宗门愿意改颜接纳,至少不失为一个下宗名分。万载以来,也不是无有过先例。
  可黄羽公丕矢宫上那一番话,可谓彻底绝了清羽门之路,再兼他本就欠了张衍人情,自然毫不犹豫就靠了过来。
  张衍朗笑一声,道了声好,又言:“今有一事,却需陶道友去为。”
  陶真人正容道:“真人请言。”
  张衍将李岫弥之事说与他知,并道:“此人天资不差,如今在我派相助之下,又不少灵机丹药,这百年之内极可能有所成就,但玉霄定会在此之前寻个由头扫平后院,我需真人往南海一行,为此人护驾,若是方便,可把清羽门也迁至此处,两家合力对敌。”
  陶真宏并无半点犹豫,当即应下道:“陶某回去之后,便安排此事。”
  实则在东海这边,若有危机,反而方便溟沧派伸以援手,但他也知,眼下已非论私谊之时,清羽门如不肯出得大力,溟沧派不会来平白相帮。
  他想了一想,道:“听真人之言,诸派似已容不下崇越真观了。”
  张衍笑道:“真人莫非想说动其等?”
  陶真人道:“是有此意,大劫一至,东海也不再是世外之地,崇越真观也无法独善其身,米真人当也在找寻对策,何如对他晓以利害,劝其入我阵中?”
  张衍道:“真人可有把握?”
  陶真人稽首道:“陶某愿意一试。”


第一百零五章 百灵浮柱上天穹
  清羽门,玄灵岛正殿之上,掌门陶真宏收了分身回来,坐有片刻,便命人把门下众弟子找来。
  待其皆至殿中,他言明大劫将临,届时无人可脱,需得谋划后路,又言与溟沧结盟,故需把宗派遣往南海。
  这等大事,门中弟子无从置喙,皆言愿遵师命行事。
  他嘱咐过后,便化分身而出,往米真人修道所在遁去。
  后者所居之地,是在本宗之外东去三千里的逐月岛上,其本是海上一处上古遗留下来的一块大石,名为“大乐”,与仙府一般,可吸聚海上飘散灵机,以此供养门中修士,只是海上终究不同地陆,过个数百载,却是要换得一处地界。
  他沿海腾云飞纵一刻有余,见前方水面之上,孤零零耸立着一方大石礁,在水浪不知多少年冲刷之下,棱角早去,只岩缝之中长有一株桃树,繁盛已极,落花点点,煞为悦目。树下则是一块丈来高的玉璧,光滑如水,清净无尘,能映人影,周无杂草青苔,观去倍使心静。
  他收住身影,到得玉璧之下,在三尺之外站定,稽首道:“米真人,陶某来访。”
  只是两三息,那玉璧之上慢慢浮现出一个云鬟宫妆的窈窕女子,鼻梁挺秀,眉细纤长,只是目光之中所流露出来的意味,却似对世上任何事物都抱有三分疑忌。
  她略带讽意道:“陶掌门,自你立得清羽门后,尚是头回到我处走动,莫非是遇上什么疑难之事,需我出手相助不成?”
  陶真人笑道:“确有疑难,只是此回你崇越真观亦在其中,故特来知会。”
  米真人秀眉挑起,认真看他两眼,才道:“请君明言。”
  陶真人道:“月初东华洲十六派于丕矢宫中聚议,此回是应补天阁之邀,以金书立契,好守定九洲灵机。”
  金书千年一立,崇越真观立派也有数千载,米真人也是听说过这事,她蹙眉道:“那又如何?与我又有何干系?”
  陶真人道:“贵观远离洲陆,久不与东华往来,又不靠灵穴供养,想是不知,而今重劫之下,诸派已有杀我二人,以此维定灵机之心。”
  米真人不由一惊,随即她定了定神,问道:“不知后来如何?”
  陶真人将宫中之事简略说与她知,又道:“幸得溟沧派张真人不纳此议,又毁去契书,才把此事压了下来,但米道友需明一事,诸派必不会就此干休,在其眼中,我等就是盗灵之人,是那合当清扫干净的散宗末流。”
  米真人沉默不言,过了许久后,才道:“陶掌门待如何应对?”
  陶真人笑道:“陶某方才自溟沧派回返。”
  这话虽未说透,但米真人不难读出这背后蕴含之意,她嗤笑一声,不服输道:“东华宗门若来攻袭我派,也是折损灵机,依陶掌门所言,其等深藏潜纳都嫌不够,怎会冒此危难来害我?”
  陶真宏神情平静道:“诚如米真人之言,眼下贵派当是无虞,运气好些,许三四百载之中也是如此,但若是杀劫一至,则无人会容贵派存于海上。”
  这一句点破,米真人脸容微微变色,她心中也知,东华诸派要是当真斗了起来,是不会容许崇越真观在旁边隔岸观火的。
  她轻哼了一声,似是赌气道:“但我亦可择投玉霄,又何必非与你合流一处?”
  陶真人摇头道:“贵派如我清羽门一般,一门之中,只得一人坐镇,一人牵系上下,而大劫若临,九洲洞天,无不落在此棋局之中,玉霄向来凉薄,又重出身门户,真人若在彼处,恐亦不过一枚小卒,随时可弃耳。”
  米真人听他说得直白,不觉气恼,但也知其说得属实,她内无同门,外无同道,只孤家寡人一个,投了玉霄,要是其等令她去做险恶之事,那也只能屈从,确实与那卒子相仿,但明知如此,却也忍不住讽言道:“那溟沧派莫非就不会如此么?”
  陶真人淡声道:“自是不同,今番陶某来此,便是明证。”他看着米真人,“只不知道友作如何想?”
  过了好一会儿,米真人才道:“十日之后,自有回言。”
  陶真人打个稽首,道:“那贫道便告辞了。”
  米真人回了一礼,又道:“桃姑,代我送客。”
  那株桃树之下忽然粉雾飘起,倏尔化作一个美貌女子,起手虚引,笑盈盈道:“陶真人请。”
  陶真宏稍一点头,就飞身出岛。他知此事若无外扰,当已成了七分,至于余下三分,却不在内,而是自外而来,要是玉霄一方这个时候前来说项,便会平添变数。
  不过他早已防备着此招,这具分身并不回门,而是潜入云中,只要海上但使过来,便会出手格杀。
  溟沧派,方尘院内,数百道人正围着地火天炉,望着炉中熊熊真火,神情之中俱是一派紧张之色。
  院主徐应同也是面上肃穆,他伸手几点,身前所摆牌符应令飞出,疾化流光,去往焰头之上,悬空一定,就有无色灵尘飘飘洒下。
  那偌大火势一触尘屑,竟是骤然退去,很快消隐至无,只见一座蒙尘山岳镇在天炉之中。
  徐应同自案上拾起一柄拂尘,起得身来,脚踩罡风而上,绕着那山岳来回转了几次,把拂尘一挥,院中霎时狂风大作,卷了那烟尘而去,那山岳好似褪去一层纱衣,顿时显露出本来面目。
  他不看细微毫末,只观山形岳貌,但见百山千岭,层峦会聚,山势浑然,磅礴雄阔,含有一股气升云穹之势。再看几眼,脸上也不觉露出满意之色,此物可算得上是他心血之作了,以自家寿元而论,怕日后再无这般手笔了。
  可惜因放置入了天地胎,以他法力,已无法将之炼化于方寸之中,要去往天外,只能凭借法力相送了。
  正打量间,忽听得鹤唳之声,却是数十只仙鹤自外飞来,其后又陆续有百多飞鸟绕林飞旋,停驻枝头,欢鸣之声不断,原是外溢灵机引得灵禽来投。
  他一抬手,下意识要想阻止,但再一转念,有天地胎在此物之中,也难免如此,这区区灵机算不得什么,反而能平添生气。于是偏身而下,拉过一个弟子,塞去一枚法符,道:“你持此符去往渡真殿主,就言那方残柱已是炼成。”
  那弟子连忙接过,躬了躬身,把法符一展,霎时化作一道虹芒,奔去天穹。
  渡真殿中,张衍闻听残柱已是炼成,立摆法驾,往方尘院过来,徐应同率院中弟子一同出迎,再将他迎入里间。
  到了天炉之前,张衍起目而望,见此物与自家上次所见,又有所不同,少了许多斧凿雕琢痕迹,好似天然生成一般。高山挂云中,水月入溪谷,盘盘转转,远影如画虚去,山间殿阁桥廊高低起伏,错落有致,忽入岩隙,忽探崖峰,数十段大瀑自顶滔滔冲流而下,激起水雾珠帘,雨雾缠云,蔚为壮观。
  只以他法眼看下,还有许多地方有所缺漏,若去到在天外,在罡砂及毒火烈风吹拂之下,难免护御不住,需得再起几处禁制。
  不过这是方尘院修士法力不足所致,非其懈怠,倒也无需苛责,等到了云顶之上,再用好生设布一座阵法就是了。
  他点首赞道:“方尘院做得甚好。”
  徐应同忍住心中激动,道:“不敢当真人夸赞,此回若无那天地胎,我院中哪可能炼造出这般奇物?小道敢言,这截残柱在其滋育之下,天长地久,定会生成山水灵脉,若小心回护,哪怕升去九天,也不失一方世外洞天。”
  张衍笑了一笑,道:“方尘院一众上下,尽心竭力,辛劳有年,来日当有赐赏发下。”
  听了此言,不但徐应同喜动颜色,底下数百道人都是一片喜色,俱是躬身拜谢。
  张衍对身旁景游看了一眼,后者会意,走了出来,道:“徐长老,老爷需送这残柱上天,你等法力不济,不可留在此处,还是随小童一同退下吧。”
  徐长老连忙称是,招呼了院中诸道一声,很快撤了出去。
  张衍待此间再无一人,把袖一挥,登时开了残柱上诸般禁阵,再把身一晃,轰隆一声,只见一道混冥玄气升腾而起,滚滚荡荡,似要囊括穹宇,随此气起来,那截残柱亦是摇晃着离地而起,缓缓浮上天际。
  在他法力护持之下,此柱很快到得九重天上,在还有一步就要脱得虚空之外时,这才顿住,任由其悬在此间,而后他将法相收了,入到最高处一座飞宫之上,由此往下看去,恰可望见东华四洲地陆,再往远处,西三洲也是隐约可辨。
  他心意一动,起法眼观去,洲中诸物,小到草木虫蝇,大到江河山岳,无不清晰可辨。心下不由忖道:“补天阁始终漂游天地,看来不但能觉天地灵机变幻,其若有意,想亦能监察诸派异动,所幸随灵机变动,其等也立不住多久了。”


第一百零六章 虚空之中见真宫
  张衍站于在残柱之上观望九洲景物,许久之后,却忽见东华洲上空晕光如莲,光照七彩,不断闪出耀眼炫芒,不觉凝目细察,发现这竟是有人在破碎洞天小界。
  他稍作思索,判断这当是有人有意为之。
  那等上古传下的洞天小界,若是寻常洞天开辟,传得数千载,若无人寄住,早便崩塌了,不过若是大能之士所设,虽万载过去,却未必会亡。
  只是如此,其却会侵占去一部灵机,如能打散了,洲中灵穴又可稍许稳住一段时日,虽不长久,但也聊胜于无。
  不过这等小界,要是归属于诸派门下,当也舍不得如此,这回被打散的,应是派外无主小界。
  这等小界,虽藏匿无人之处,外人难知门径,但若有心找寻,也并非难事。
  譬如补天阁万年以来都在九洲上方逡巡,论对此方天地之了解,无人可比,特别其擅长炼器,寻出一二上古所遗,未被人觅得的小界倒也可能。
  他淡笑一下,下来此等事想会更多。
  脚步一挪,转头步去正殿,不久到了台阶之下,抬首一看,见匾额上空白一片,显还未曾定名,他稍一沉思,指划之间,就书下“天青殿”三字。
  方才书就,整个大殿好似有灵一般,忽然放出数磬响。
  他点了点头,跨步迈入殿内,见此间除无仆婢生人之外,摆设布置无一不全,径直去往玉榻之上坐定,稍作吐纳,却觉灵机稍显不足,那天地胎好似陷入沉眠之中,气息很是微弱。
  这也在情理之中,此物虽奇,毕竟还是依托九洲而存,等其收拾灵机,大约要数载时日,那时方可慢慢成得一方世外洲陆,当不会在三泊那等洞天福地之下。
  他伸手一指,自台下小池之中抬起一只石蛟首,蛟嘴之中含有一粒明珠,正是此间机枢所在,起手一按,法力转动,就把禁阵内外情形查得一清二楚。
  果如他先前所料,山外阵力在天外毒火烈风侵蚀之下缓缓消减,这般下去,用不了半月时日,就可磨穿阵禁,进而坏了此间山水。
  要想阻止外气侵蚀,就要在殿外再行布置一个大阵,所费功夫可是不小。
  要得换一个洞天真人在此,见得此景,怕是立刻扭头就走,其宁可丢弃此处,也不愿折损自家功行,休说此时大劫将至,更是要慎之又慎了。
  不过他却不同,不说至法成就,而今更是力转五重之身,哪怕功行损去些许,只要回去稍加修持,就又能补养回来,自是无有这等顾虑,当下纵身出外,作法掐诀,采摄天外罡砂。
  随他法力引动,九重天中罡砂汇如漫天沙海,滚滚倒卷而上,往他袖里灌入进去。
  每一重天之中,皆是存有罡砂,不过彼此俱是不同,越往上去,则越是酷烈,如是挨近虚空一处,砂砾几不亚天外毒火,小作祭炼一番,再与斗法时放了出去,就是一桩歹毒法宝,连洞天真人亦要小心防备。
  今次既是顺手,他也就放开法力,多收了一些上来。
  因罡砂并非聚一处,需得他周游九洲,方可集纳,而祭炼阵法所用又多,故足足用了三十多日,方才停下。
  罢手之后,回得残柱之上,又用一月,才重又在外凝筑出一处大。不过这只是粗粗炼就,还需过得一年半载,反复祭炼之后,才可稳妥,到得那时,灵机当也是充盈起来,待两者相契,便就再也无甚疏漏了。
  此事既毕,他便欲回去溟沧派,只是这里宫观不可无人打理,便拿了一个法诀。
  不多时,天中下来数头仙鹤,匍匐在地,口吐人言道:“拜见真人。”
  张衍抛下十余枚化形丹,道:“我走之后,你等便在此扫洒殿宇,平日用心看守,若见外敌,速摇醒钟,好令我知晓。”
  几头仙鹤慌忙应下。
  张衍一摆袖,往外出来,四下一望,觉得山间静谧,天上无声,略显沉闷,心下一思,却是此间生灵太过稀少之故。
  这残柱虽在祭炼初成时引来了百数灵禽,但这里边界广阔,只这些许远还不足,在地表上时倒无大碍,在这九天之外,却是生机不足了,需得再添些走兽飞禽才是。
  不过这等小事,却也无需他来做,自当有弟子代劳,而数位弟子之中,最合适此事之人,则非韩佐成莫属。
  这名徒儿近来也算用心,在一年之前终是修成元婴,不过想要再往前去,已无太大可能,正好召其来镇守这青天殿。
  思定之后,他正要起法力下去东华洲,恰在这时,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感应,转首往虚空之中望去,目光所及,却是见得那处漂有一座宫阙。
  门开六角,上下十重殿宇,屋瓦华丽,浓彩重色,看去似微似广,似扁似平,仿若一张飘旋画卷。
  此殿灵机极为微,若非他炼了念种在身,感应灵锐,怕是方才就忽略而过了,心下却是微讶,暗道:“这九重天外,哪里这般壮丽宫观?”
  转了转念,却是忆起一事来,忖道:“蓬远派有一物名为‘惊辰天宫’,听闻常年畅游于虚空之中,只从未见过,莫非就是此物不成?”
  他又看了几眼,发现这宫殿周遭并无任何禁制,偏偏又好似不怕毒火烈风,不禁来了兴趣,就纵起清光飞去。
  很快到得那大殿近处,他仔细一看,不觉大是赞叹。
  此处看来,这宫观果是一卷挂画,不止如此,其竟介于虚实之间,七成在画中,三半在画外,毒火烈风过来,就被渡入画中,化为那画上一景,就此静悬不动,而宫观自身却可免去一劫,如此纵无禁制守御,也伤不得殿体。
  他看那画上还有不少空余之处未曾被沙色侵染,照此情形推断,至少还可守得千载无虞,不过便是到了那时,想那造就此殿之人,也应有法对应。
  这等手段,他自忖还无法做得,恐怕唯有那等功至飞升之士方可为之。
  正观望之时,却见画中那殿宇中出来一名枯眉皓首的老道,身着灰袍,面容苍老,对他一招手,又侧身一让,作虚引状,分明是请他入内作客。
  张衍稍一思索,微微一笑,顶上清气溢出,化一分身,踏步入内,方一至里,就觉眼前景物一变,左右转身一望,发现自身果已是入到画中。
  那老道对他一笑,又作一手势,就往殿中走去,他笑了一笑,也随之跟上。
  只见两人在画中来去,穿廊过桥,最后至一怪石堆垒的庭院之内,在一株梨树之下停下,那老道回身过来,对他一个稽首,道:“张真人,老道有礼了。”
  张衍一挑眉,还了一礼,道:“不想尊驾认得贫道,却不知如何称呼?”
  那老道抚须笑言道:“老道荆仓是也。”
  太昊派,都广山。
  护山大阵“涵岫真挪大虚御阵”阵门深处,生有一株耸立入云的大蟠树,其上结有四叶,每一叶皆是指向一方,因叶面太过广阔,连远处山峦亦在荫庇之下。
  太昊掌门商恕霆站在树下,他仰望上方,捋须不言。
  史真人则是立在他身后,小声道:“掌门,当真要拿取一叶,去给了补天阁么?”
  商恕霆语气肯定道:“补天阁既为友盟,哪可能坐视不理,当要助他一助。”
  这棵大蟠树可是太昊门中三大神木之一,且是唯一一株经由开派祖师亲手栽下的。而放在此处,是用来镇压这方大阵。
  蟠木之上青叶枝连广大,若取了下来,不用祭炼,就可随风飞遁,托山承岳。
  前日补天阁掌门谭定仙来书告言,因其门中清气愈显不足,山门有坠亡之危,故望太昊派能看在盟交情分上,借得一叶出去,好在万一之时浮托山门。
  史真人脸上不觉露出痛惜之色。
  外人看来,此木不过定压阵眼,可他身为门中洞天,却是清楚这神木实则另有妙用,其一旦真正长成,就可连接地根,天下灵机尽可为太昊所用,当真与此世气运结为一体,那时再无门派可以压倒,但这其中,却需得看护好了,万万不可损得一叶一枝,不然就再无这等可能。
  商恕霆道:“师弟之念,我亦知之,不过此只妄想而已,此木要待长成,却要历经九万载,我太昊派就是当真能传至那等时候,诸派也不会坐等此事发生。”
  史真人也知此理,可仍觉有些不甘心,毕竟这等木灵之物,若在自家人手中,远比送与别家来得用处更大,于是道:“掌门,可否将此事婉拒了?”
  商恕霆摇了摇头,道:“这回乃是玉霄出面相请,我等方缔约,回头便就推脱,却是不妥,况且补天阁也并非平白取去,其愿拿一地德阵图及一真器来换,我所拿者不过一枚幼叶,比较起来,我等亦不吃亏。”
  史真人道:“听闻黄道友言,补天阁也是求到其门上,小弟以为,怕是目的不是那么简单。”
  商恕霆神情一片淡然,道:“便是有,也不必细究,我等未来对手,乃是溟沧这等大派,盟友若强,对我亦不无好处。”


第一百零七章 分神寄宝留执念
  张衍一见那老道之面,便知对方不过是一缕分神而已,但听他自报家门,也是微讶,问道:“可是小仓境之主,荆仓祖师么?”
  荆苍道人笑言道:“正是老道,不过那小仓境原非我开,只昔年未得飞升之前,曾在那处寄住过一段时日,一时意起,也是留下过一二传人。”
  张衍目光微闪,道:“如贫道猜测未错,这处当是惊辰天宫了?”
  荆仓老祖颔首道:“然也。”
  张衍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这蓬远、小仓两派之祖当是一人了。”
  蓬远派对自家祖师是何名讳,向来语焉不详,不过当年魏道姑来得东华洲后,因见两家功法相近,曾在他这里讨了个人情,前去走访过一番,但后来并无结果,而今在这处却是得了答案,两家果是同出一源。
  荆仓老祖呵呵笑了一声,道:“老道平生性喜游游历,又爱管些闲事,每到一处,若见当地少年男女资质尚可,或那正气盈身之人,总忍不住指点其修行之道,所传功法不知凡几,而能传至如今的,却也只有这两家宗门了。”
  张衍点了点头,问道:“然道友又何以知我?”
  荆仓老祖笑道:“蓬远派中,每回有人欲借用天宫罡煞克敌,必以神意沟通于我,几回之后,我便能知其平常所为,及那心中些许之思,道友弟子姜峥,曾修辰火六御之法,由此才知晓道友。”
  张衍目注他道:“道友今日邀我前来,想来不会无由。”
  荆仓老祖打一个稽首,诚心实意道:“请得道友来此,确是有事相商。”
  顿了顿,他沉声道:“老道我这原身,本是南崖洲炼气士,后师门遭难,被一家宗门逐出此洲,至此之后,只好四处漂泊,找寻合适修道之地,只是山门既毁,一介散修求道何其艰难,本以为此身已难求道,但天不绝我,无意之中却得了一宝,可助我寻得前人小界,这才使我原身后来有那飞升之资。”
  张衍在旁听着,并未打断,不过听得对方原来是南崖洲修士,又为人驱逐,心下不觉微微一动。
  荆仓老祖接下去道:“我原身虽已脱得凡尘,去往他界,但在此之前,却偏偏留下一道分念神意在此宫中。初衷只为驾驭这方宝器,未想也正是如此,才得以成全于我,奈何也正是因此,我生死皆系人手,从此不得自主。”
  在他详细分说之下,张衍才知,这位荆仓真人一次游历虚空之时,撞见这方天宫,猜测是上古时某位修士在平妖降魔之时身陨,故把此宫遗落在了天外。
  这宝物已是失了真灵,不过是一死物,本来他无甚兴趣,可一时却心血来潮,决定以自身一道分神入驻,代替真灵驾驭此宝。
  因在九天之外,当时此宝经数千载侵蚀,已被毒火烈风磨去小半,故他拿出自家从小界中得来得诸多宝材,将之重又祭炼了一番,成了如今这副模样,此后又在东华洲上传下一门道法,可使门下弟子可借此天宫罡煞对敌。
  只是未曾想到,这事做下后未久,他忽然察觉到缘法已至,便匆匆将之抛下凡尘诸事,破界飞升而去了。
  他虽走得,但这缕分神却是留了下来,因并非此宫原来真灵,本来过个数百载,就会消逝而去,但经蓬远弟子神意呼应之后,竟是反哺其身,使得他能久存世间。但是同样,要是此派弟子败亡,后果也是不言而喻。
  荆仓老祖末了道:“如今大劫将近,其等万一遭难,我亦不存矣,平日拘束此间,难见外客,自觉难逃一劫,今见道友,却是幸事,便就厚颜相邀了。”
  张衍心下转念,蓬远门中有他弟子姜峥,便是对方不说,自家也不会坐观其败亡,对方既知此事,那其所求,应非那等庇护宗门之事,当是另有玄机。
  想过之后,他道:“道友也是我玄门一脉,能在这天外撞见,也是缘法,有何事可以明言,如不是太过为难,贫道可以相助一二。”
  荆仓老祖打个稽首,道:“那老道我便直言了,东华诸派于丕矢宫中一会,其结局老道已有所耳闻,而今我亦欲与贵派结盟,不知张真人之意如何?”
  张衍不禁看他两眼,心道这位荆仓老祖倒是好算计。
  对方算得上是蓬远祖师,两家若是结盟,那么溟沧派身为盟友一方,自需照拂盟友,如此便就轻易解决了身后之忧。
  不过他并不以为意,对方能提出这等条件,显然是认为在别处地方能帮得上溟沧派,便道:“蓬远不过小门,以元婴掌宗,而我溟沧派传系万载,十三洞天,两者相比,好若天壤之别,道友却欲同席论交,不知有何倚仗?”
  荆仓老祖道:“我虽一缕分神,但原身所晓一切,我亦知之,便拿脱界他去之法,也一清二楚,真人若有意,可全数奉出。”
  张衍挑了挑眉,对方言语中不提溟沧派,只提他自身,显这条件只用来交换他点头。
  溟沧派中有过数位飞升真人,其等所留道籍密册,他身为渡真殿殿主,也有资格观得,说来不缺这等法门。
  但这荆仓老道居然能从一介散修之身修至飞升地步,纵然是借了前人小界所遗丹玉,却也很是不凡了,其毕生所得,自也有借鉴之处,便颔首道:“纵使贫道愿意,也还需说服掌门真人。”
  荆仓老祖伸出三根指头,道:“据老道所知,这天下间,不计今人占据,尚存于世的小界还有三处,愿都送与贵派。”
  张衍哦了一声,稍有意动。
  前人所遗小界,多半内藏丹玉,便抛开此物不提,亦是一处上好洞天福地,若当真有三界在手,对宗门好处自不待言。
  他点首道:“道友好手笔,有这三处小界,贫道不难说服门中定下盟约,除此外,不知道友可还有求?”
  荆仓老稽首俯身一礼,道:“确有一事,老道我不过一囚灵而已,自身无法修持,纵蓬远派能再传承万载,又能如何?还不是困顿此间,尚且比不得妖魔自在,但若能与天宫相合,真正成此殿中真灵,却可不受拘限,更能在关键之时相助贵派。”
  张衍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难得见,这才是对方真正所求,不过相较前面条件而言,自己这处已是占了便宜了,且他能感觉到,对方还有什么隐秘之事未曾抛出,此事若能帮衬,倒不妨应下,便道:“不该如何助得道友?”
  荆仓老稽首道:“要解此困境,则必得清澄自身,消杀分神之中执念妄意,这便需拜托道友了。”
  张衍听他解释了一番,才知这数千载以来,因其与蓬远派弟子神念交通,固然得了好处,可以长存于世,但是同样,在感得诸般执念妄念之时,自身也受其侵染,不似此前纯粹,而越是如此,便越不能与真宝相合。
  这就好比他自身本是一潭清澈静池,每一回有弟子心神呼应,则必生波澜,又掺入泥垢,久而久之,就成了一摊浑水了。
  而这其中,最大执念竟是对着那太昊派而去。
  因一桩故事,蓬远派与之极为不合,双方弟子若在山外撞见,那必是动手,因天宫罡煞克制对手,故每回对敌,必是以神意沟通天宫,使这执念愈染愈深。
  荆仓老祖叹道:“还请道友为我蓬远张目,平息这份怨气,若能如此,我便可解开少许枷锁了。”
  张衍稍一思忖,笑道:“这等小辈间事,不难解决,回去小作安排即可,只听道友所言,如此还离那解脱甚远,想是还有莫大执念妄意在身?不知可否告,如是方便,可替道友一并解除了。”
  荆仓老祖却是一阵沉默,最后歉然道:“感谢道友好意,只此中有些事却不便明言,只能告之道友,不会是那等背盟叛约之事,且劫开之时,便是解脱之日。”
  张衍微微颔首,实则他心中已有所猜测,但既然对方不愿明说,他也不去穷追到底,道:“此回出来已久,若无他事,贫道便需告辞了,下回再来,便可与道友签书立盟。”
  荆仓老祖忙道:“不敢耽误道友。”
  他一招手,自宫内取来一只葫芦,道:“方才见道友采摄天外罡砂,我这里亦有许多,却是这千数载中取来天外毒火烈气加以祭炼而成,我困居在此,留来无用,便就赠予道友吧。”
  张衍也不客气,道声谢,一抖袖,便就收了过来。
  荆仓老祖这时道:“年前我见有一魔灵借器而遁,往那虚空中去,此事许对真人有用。”
  张衍念头一转,立时想到他说得是何人,打个稽首,道:“多谢道友告知。”随后转身出殿,身形一纵,就化一道宏大清光,直往东华洲落去。
  荆仓老祖目送他远去,望了望南崖洲方向,眼底透出一股恨意,暗道:“灵崖老匹夫,你害我师徒无了山门,当年我原身拿你无法,今番劫至,我定要你玉霄不好过。”


第一百零八章 海内妖蛟兴风雨
  周如英手中拿着底下之人报来的一封书信,心中异常烦躁,目光一横,其顿时化作一蓬灰烬,再对立在一旁的弟子挥了挥袖,喝道:“你等都下去吧。”
  那弟子如蒙大赦,伏地一拜,赶忙退了下去。
  周如英一拍案几,满是怨气道:“怎这等事又要我来处置?”
  这时远处妆台一亮,自镜中出来模糊一具人影,其人笑道:“师妹又为何事烦恼?”
  周如英也不回身,叹道:“溟沧派前日遣使骊山派,据闻其愿全力相助玉陵门下弟子成就,两家合盟,已是近在眼前。而门中传令,要我设法坏了此事。”
  那化影一惊,语声凝重道:“玉陵真人可是应下了?”
  周如英哼了一声,道:“玉陵虽未还曾开口,但也是迟早之事。”
  那化影闻言顿时轻松许多,道:“只要未曾立约,便还有文章可做。玉陵真人法力高绝,若站在溟沧派这一处,于我日后大是不利。”
  只看大局,眼下玉霄所占之势,还在溟沧派之上,但对面若多一名修为几近飞升的修士,立刻可抹平这点优势。
  周如英恼道:“此事本来早些报于我知,也能提早做了防备,可偏偏等得事发才找上我,这分明是看我好欺,想看我笑话。”
  实则此回,玉霄是在应对上慢了一拍。
  本来丕矢宫上,玉陵真人并不支持溟沧派,让玉霄误以为其即便不在自家这处,也当如以往一般秉持中立,可谁曾想,其转过身来就又与溟沧派亲近,故此反应不及。
  那化影笑道:“师妹前几次失手,诸位同门皆有微词,此次说不准是一立功之机呢?”
  或许此言起了作用,周如英把首转来,轻叹道:“我现下已是无了主意,师兄说我该如何是好?”
  那化影道:“眼下有三法,一是想办法把骊山拉拢过来,如此我所出条件,必要高过溟沧。”
  周如英冷笑道:“我要是玉陵,就把此事暗中泄露溟沧派知晓,不难谋得更多好处。”
  那化影道:“这便是难处所在,玉陵真人早年上位之时,因曲解我玉霄好意,心中存了芥蒂,要想在此处化解,极是不易,这仓促之间,更是难为。”
  周如英蹙眉道:“那不知第二策为何?”
  那化影沉声道:“此前布置在风陵海的暗子,可以动手了,如坏了两家情谊,也能阻碍此事。”
  周如英冷笑道:“师兄是言那几个北冥妖修?哼,其等久无动静,当是无甚指望了,不过小妹可去得一书,再催促一二,师兄不妨说说那第三策。”
  那化影沉声道:“这第三策,就是设法把玉陵自此界送走。”
  周如英一怔,她仔细想了想,琢磨道:“此法倒有几分可能,可助其飞升,必是少不得元炉丹玉,可我手中却无有此物,又哪里做得了此事?”
  那化影道:“此是宗门大事,你可与门中诸位同门商量,要是无人应从,也非你之过了,大可如实禀明上人。”
  周如英眼前一亮,道:“师兄言之有理。”
  此事若成,因非她一人做主,日后如有人计较,也算不得到她一人头上,但要是同门回拒,自然可以由着这个由头顺利推脱了出去。
  她自席上起身,道:“这便去往殿上击磬,请诸位同门前来商议,师兄到时可要帮衬小妹一把。”
  那化影笑着点头道:“那是自然。”
  只是周如英未曾成行,忽然外间有一溜星光飞来,神色略略一紧,接过来一看,心情又是极为糟糕,恨声道:“不过一个背门弟子,竟敢欺到我玉霄门前来!”
  那化影问道:“又出何事了?”
  周如英道:“原先躲在东海的陶真宏,而今正往风陵海去,信中报言,他连清羽门也是一并迁去,实是可恶!”
  那化影稍作沉吟,道:“听闻陶真宏与张衍交情不浅,这必是溟沧派在后布局,师妹绝然不可小视。”
  周如英烦躁道:“那又能如何?我杀上门阻他不成?”
  那化影一时也是无言,洞天真人出手,若是在风陵海上斗法还好,要是挨近南崖洲,可又是一场祸事,除非动用灵崖镇定洲陆,但此宝也不是说动便能动的。
  半晌,他才道:“实在不成,可约他出来斗法,逼他离开此处。”
  周如英扶了扶额头,恼道:“此事八成还是落在小妹这处,不过此时无暇,待回来再言吧。”她唤进来一名侍婢,嘱咐了几句,便就动身出府,脚踏彩云,往正殿而去。
  风陵海一处无名岛上,仓内侍一人乘云到此,他往身后扫了一眼,又取三根翎羽在手,轻轻弹了出去。
  一刻之后,见周遭并无动静,便放心自天中降下身来,而后自袖中取出一枚黑丸,丢入水中。
  等了有半个时辰,忽有一条妖鱼跃出水面,自腹内吐出一封束柬,就重落海中,眨眼随浪飘去。
  仓内侍探手取了那束柬过来,解开一看,脸色却是变得阴晴不定。
  这信中要他速速动手,这几日内便是杀不了李岫弥,也要除去一二骊山弟子,以坏两家和睦。
  只是他是以妖使身份到来后,在延重观中还不受信任,平常走动,都有人在后跟随,在这般情形下,他又哪里做得了此事?便是这回,还是找了机会才溜了出来……
  只才想到这里,他忽然一醒,暗道:“不对!”
  他方才只顾着出来接信,未及顾忌其他,此时回想起来,今日岛中敌手分明少了许多,才使得戒备不严。
  他在原处思虑许久,觉得这定是门中有事,指不定是李岫弥离岛外出,这才少了许多人,既是如此,那正时下手时机,要是错过,下回不知道要等到何时了。
  本来做此事当要还查探一番,至少要弄明详情,不过玉霄逼得如此之紧,他又哪来这等功夫?只能凭着平日打听来的消息,试着闯一闯了,至于能否成功,只能看自家运气了。
  他一咬牙,拿出一只大螺,用力吹了几口,可尽管如此,却也无半死声息发出。
  过不多时,海上忽起大浪,而后就见两条黑蛟轰隆一声,破水而出,到了半空。把身一旋,化作两名魁伟妖将,身上甲胄齐全,手中皆持一柄长锤,到了他面前,抱拳揖礼节,道:“见过大侍。”
  仓内侍也是多日不见二人了,对其一点头,道:“两位将军也知,我奉王上之命,来此坏那叛逆之事,为此不惜屈身事贼,今日机会已至,决定动手,稍候就要依仗二位了。”
  说到最后,他躬身一拜。
  两名妖将都是大声道:“愿凭大侍驱策。”
  仓内侍暗中拿了一面牌符出来,对两人一照,见其并无什么异状,显然分开这段时日并未落入他人算中,心下一定,便一挥手,道:“那便先委屈两位,先到我袖中藏身。”
  两名妖将当即一抖身,化作两道小蛟,入他袖中。
  仓内侍起手一笼袖口,把头一缩,小心看了看左右,就驾起风云,往回折返。
  往南行有百数里,就落在一处戒备森严的乱石岛上,此处不得飞遁,他只好脚下迈步,往小界门户走去,到了门前,立刻有人上来查问,应付了几句,就被放了进去。
  李岫弥立派之后,就在原先小界所在之处定了山门,寻常弟子只得在岛外修行,只一些资质尚可的弟子方可入内,至于骊山门下,或是魏子宏调来听用的瑶阴弟子,都在小界之中修行。
  不过他身为妖使,名义上也有出入之权,平时往来此间,皆是有人盯着,然今日却无人理会,知是自己猜测当是不差。
  到了小界之内,他往一处隐在雾中的山峰看去,先前曾几次见得有一名骊山女弟子在峰头之上出入,当是在那里修行,如其还在,只要将她杀了,便算对玉霄有了交代。
  此刻四下空旷,他见无人留意自己,低低一笑,就一纵身,就往那处飞遁而去。
  与此同时,风陵海上,李岫弥、魏子宏、方柔嘉、及婵宫宫主肖莘,四人皆是在站在一座云筏之上,因知陶真宏今日到来,故都是迎了而出,不过为防备玉霄弟子暗袭,故仍是在海界之内。
  而肖莘手中捧着一面妆镜,目不转睛地看着,而镜中所照之人,竟然便是那仓内侍!
  此刻其一举一动,皆落在众人眼中。
  方柔嘉美眸飘去,道:“李掌门外出,可是给了宵小之辈机会。”
  魏子宏冷言道:“不如此,怎可引其发动。”
  李岫弥点了点头,正要说话,这时忽然有所感应,便望向远处,道:“陶真人当是到了。”
  魏子宏与方柔嘉随之望去,初时看不到什么动静,可过了五六息,但见风陵海上厉风障陡然一顿,如卷帘幕,竟是往外分开,就见一头青鸾飞来,其上坐有一名英姿焕发年轻道人,正对众人点头示意。
  李岫弥等人连忙上前见礼,而后道:“有真人到此坐镇,李某终可放心修行了。”
  陶真人笑言道:“贫道不过先行一步,过得几日,还有一位道友要至,到了那时,此处方可无忧。”


第一百零九章 平妖定患功已满
  仓内侍很快到了那处峰头之上,见这里被人以法力清理出来一大片平台,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外间草茎叶屑飘至此处,便被一阵柔风卷去。
  而往后则是一条小径,在几柱老松掩映之下,依稀可见下方有一道水瀑,水影之中蜿蜒出桃红柳绿之色,竖耳倾听,还可闻得里间隐隐传来的歌声。
  他心下一喜,知自家这回找准了,那名骊山弟子当未曾走开。正要往里进去,只是才走了几步,却是遇到一股柔和之力,将他反推了出来,不觉一惊,没想到对方如此警醒,居然在这里还布置有一个禁阵。
  实则骊山派弟子由于势弱,故是更为重视护持自身的阵法,自修道伊始便是如此,早已成了自家习惯,无论到了何处,都不会失了警惕之心。
  里间主人似是察觉到外面动静,歌声一止,过一会儿,传出一悦耳声音道:“是哪位客人到此?”
  仓内侍念头急转,事到如今,只能找个访客的借口了,他高声道:“在下仓收,奉李掌门之命,有事报于道友知晓。”
  那骊山弟子顿了一顿,才道:“尊驾稍等。”
  少时,仓内侍就觉那禁制消去不见,不由庆幸自家未露出破绽,不过吃过一次亏,却不敢再冒失,谁知里间是不是有其他布置,故此仍是立在门前未动。
  衣袂声起,自那弯道之中转出一个身形挺秀,步履轻盈,约莫十七八岁的女修,她名为容小鱼,乃方柔嘉师侄,也是骊山门中遣来相助延重观的弟子。
  她双眼莹亮,上下看了仓内侍几年,认出他是妖身,不过李岫弥自家也是水族入道,延重观多是妖修,也不足为怪,倒是吃惊对方修为,比自家还要高出不少。
  她也不上前,只在远处万福一礼,道:“敢问李掌门有何语带到。”
  仓内侍见她站得位置极为巧妙,恰是一步就可退回洞府,丝毫未因他所说身份而失了戒备,不由暗骂了一声,道:“我奉掌门之命,特送两头坐骑与道友。”
  容小鱼有些奇怪,道:“为何忽然要送我坐骑?”
  仓内侍道:“上宗前日有书,要我弟子出门小心,故送了数头蛟龙到此,一作脚力,二作护卫,方道友等已是收得,恰是多余几头,要我过来送与道友,等道友收下了,仓某还要往别处去。”
  容小鱼顿时来了兴趣,跃跃欲试道:“坐骑何在?放出来我瞧瞧。”
  仓内侍不着痕迹上前一步,把袖口抬起,引得对方来观,语气自然道:“便在此处。”
  随他话音一落,自袖中飞出两道黑气,霎时化为两名魁伟妖将,各起长锤砸来。
  容小鱼似也吓了一跳,连忙往后退去,可仓内侍从一心得手,怎么可能容许她躲入进去,伸手一抓,四下罡风舞动,顿将她身形阻了一阻。
  可就在这刻,她狡黠一笑,忽然无数烂漫花瓣自身上飞出,化作层层叠叠的柔光,将两柄长锤托在上方,无论怎样使力也落不下来。足下则轻轻一点,就身化一道遁光,往洞府深处飘去。
  仓内侍吃惊不小,手中所用可是自府库之中取出的神兵,怎连身上一件守御法宝无法破开,不过眼下已无暇顾及此事,急道:“莫要让她走了!”
  两名妖将毫不迟疑跟了上去,只转过那个坳弯,却是齐齐一怔,就见前方有一团淡赤色的血雾飞来,仔细一观,这其中竟是无数细小怪虫。
  这里道隘狭窄,两人身量又高,已是不及躲避,百年仗着皮糙肉厚,元气充沛,转运玄功护住身躯,拿锤在身前来回挥舞,就直直往里冲去。
  那些虫豸一拥而上,只眨眼间,就将两妖全身叮满,其等开始还不在意,可才出去数丈远,就举步艰难,浑身精血之气好似坝堤决水,狂泻而去,这才知道厉害,急忙守住元气,只是此刻为时已晚,不过数息之后,就先后载在地上,手中长锤也是掉落了出去。
  仓内侍正随后跟来,他不过一名内侍,纵修为不弱,可要是靠了诸多外药筑成,自身并无多少斗战之能,见此一幕,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转身,就欲逃遁,可哪里快得过虫群,瞬息之间便被追上,一裹之下,四肢尽去,自余一具残躯自天掉落。
  这时万千怪虫中跃出一只琉璃血虫,背后隐见一条殷红血线,背后膜翅急骤飞振,模样狰狞无比。
  其盯着仓内侍看了看,把身一团,化作一个面色青白的少年落了下来,取一张符纸镇在其顶门之上,又抛出一个人袋,将其兜了进去,再拍了一拍,面露满意之色。
  容小鱼见他原身凶残之貌,心下忌惮,犹豫了一下,还是未曾过来,远远一个万福,道:“多谢道兄相助了。”
  张蝉嘿了一声,冲其摆了摆手,他瞥了一眼那遗落在地的两柄长锤,心下道:“这二人也是可惜,其本是蛟龙化形,世间少见,不过看去竟从未与人有过斗法,莽撞无智,空有一身蛮力,却不知如何运使,不过这却是便宜了我,这二人已是大补,不知那妖主姬望又是何等滋味?”
  东莱洲,大乐朝,定边郡。
  千里引弓山下,一支由三万余人结成的军势正自三面猛攻前方一座城池。
  此城背靠山势而立,由粗大石块垒砌而成,城上守卒居然皆是精怪妖物。虽是凶猛异常,但搭得云梯上来士卒也是悍不畏死,特别冲在最前几个,人人身高体健,有伏狮搏虎之力,在其攻势之下,城头已是岌岌可危,随时可能失守。
  正在这时,忽自城中飞出一头妖鹰,振翅一扫,卷起一阵大风,挨近城墙得士卒竟齐齐被卷上天空,其来回飞走一圈后,竟然被它扫出一片空地,而后其把翅一收,落在城楼旗杆之上,化作一名高冠大袍的白衣男子,对着城下那旌旗遍布的军阵,目光中流露出一丝鄙夷之色。
  阵中为首军将死死盯着那男子,一手紧紧抓住腰间佩剑,脸色有些阴沉。
  远处一骑过来,下来一个卫卒,翻身下马,半跪在地,气喘吁吁道:“禀将军,封尉令言那妖将厉害,我部损折极重,难再攻城。”
  军将皱了皱眉,随军参议上前,附耳道:“将军,今日天色已经晚,士卒已疲,不如明日再攻。”
  军将沉吟了一下,点了点首,身后令旗一挥,军中顿起鸣金之声,所有军卒如潮水一般退下。那白衣男子又化鹰身上空,但是见阵中千百弓弩齐指向天,箭头皆是泛出缕缕赤芒,而那退兵也是井然有序,兵戈锵然,旗帜齐整,也不敢冲下,示威般嘶叫了一声,就又飞了回去。
  军将哼了一声,道:“自十年前我随陛下亲征诏光平妖以来,已久不见此等能修成人形的厉害妖物了。”
  随军参议道:“小人可去郡中一行,请得那仙观道长来此降妖。”
  军将想了想,摇头道:“他们怕是不成,要降此妖,除非……”
  正说话时,却忽见后方有起得喧哗之声,他治军甚严,见此景象,不觉怒道:“何人乱我军阵?”
  一名亲卒兴冲冲策马而来,大声道:“将军,元道师来了。”
  “元道师?”
  军将一怔,随后想起什么,喜动颜色,身躯一耸,张望几眼,道:“快快有请。”
  等不多时,就见一个往去二十有余岁的年轻道人过来,其着一身墨黑道衣,整肃异常,眸光冷然无情。过来之时,所有士卒俱是面露敬畏之色,向两侧让开一条通路,任他通行。
  道人目不旁视,来至军将身前,稽首道:“李将军,陛下闻连石城久攻不克,特命我相助,故连夜飞渡至此,不知将军可有事需我出力?”
  军将虽是李氏宗亲,当却不敢对他无礼,对方不但是上德仙师门下,还是故世元太尉之子,无论哪一个身份他都得罪不起,更休说眼下还身负皇命,忙道:“不敢,道师来得正好,那城上有一鹰妖,阻我军势,还请元道师替我除去。”
  元景清看了几眼,脚下忽起一道玄光,腾空而起,直往那石城飞去。
  后方士卒见他竟上得天穹,个个心情激荡,齐举兵戈,大声呼喝,声震四野。
  那白衣男子见一道遁光过来,顿时脸色大变,嘶叫一声,又是变化原形,长啸一声,冲了上来。
  元景清看也不看,自袖中骤然飞出一道飞梭,光华过处,就将之一斩二两段,而后背后玄光一长,只一横扫,轰隆一声,就有漫天碎石烟尘飞起。
  待烟尘灰散去,众军卒终是看清,那石城已是破开一道十余丈长的缺口,而其上所站数十妖魔也是尸骨无存。
  如此威力,李军将也是目瞪口呆,早知这位元道师法力高强,但如此威势,就算这里万余士卒其上,怕也不是对手吧,不过此时正时攻城良机,他略一定神,拔剑向前一指,高呼道:“众军士,夺城!”
  随他令起,旌旗摇晃,鼓声雷动,身后万余士卒奋声大喝,往城池所在方向涌去。
  元景清默默望着此景,这已是东莱洲上最后一座妖城,经前后数十征战,乐朝终又一次将妖魔之乱平定下去,今后数十年,当再无战事,到了如今,他也该离开此处,去寻那更进一步的修道之法了。


第一百一十章 夺来故山安众心
  东华洲东海沿岸,一道光亮自东而来,落在陆地之上,顿时惊起大群飞鸟。
  那如焰火光闪动半刻,才缓缓散去,元景清自里走了出来。
  “这便是东华洲么?”
  他看了看四周,月夜之下,远处海水泛起点点银光,冲岸之声清晰可闻,而远处可见不少山影轮廓。
  在东莱洲中时,他自青合观中得了张衍留下得玄种,借此得以修入玄光境中,而今已是三重境。但因那处寻不得道册中所记载的化丹外药,要想行走下去,必得来得此洲之上。
  他顿步原地,稍作吐纳,却觉灵机如蒸,无比旺盛,比东莱微弱之气不知强出多少,只几个呼吸间,就觉浑身通泰,欲纵意长啸。令他想立刻坐了下来,在此修持运功。
  不过他终究还是忍住了,关于东华洲,张衍虽只留下寥寥数语,但也明白这里不比东莱,不但妖物更是厉害,还有手段诡异难测的魔宗修士,自家这点功行实则算不得什么,方才那落地时动静,若被有心人察觉,多半会赶来查看,自己还是先离开此处为妙。
  他决定不往洲陆深处去,而是反其道而行之,转而往海上走。
  一来是海上修士稀少,且并无魔宗盘踞;二来就算有人过来,也不会想到他会如此。
  他当即纵身跃起,并不起得遁光。而是起一道微风,如鸟翔空一般飞去,大概千余里后,见得一处无人小岛,就落了下来,驾驭玄光游走,不多时就在一面岩壁之上削出一处宽敞洞穴来。
  缓步走入其中,盘膝坐下,待准备修炼一段时日后,再出去寻此间修士探问明白洲中情形,然后再北上溟沧寻道。
  在此处修炼有五天之后,他才退出入定,此刻觉得精神饱满,神气充足,伸展手足,也是无比舒畅,显然是这里灵机充盈之故。
  收了功法之后,他自洞中出来,可一到外间,却是神色一凛,见大约百丈远处,有一驾飞舟,其上站着一男一女两名修士。
  男子相貌文雅,身着深紫衣袍,女子一袭白纱,姿貌动人,只是从两者身旁所环绕游走,几乎随时掀动此处岛屿的罡风来看,就绝非自家所能抵敌,不过这二人似乎并无敌意,那男子稍稍上前,对他和善一笑,拱手道:“可是元景清元师弟么?”
  元景清听他叫出自己名讳,神情略动,起手一抬,施礼道:“正是在下,敢问尊驾何人?”
  那修士笑道:“我是你五师兄姜峥,恩师感应得你动用法符往我东华洲来,故传谕下来,着我前来接应。”他又指了指身旁女修,“此是你师嫂单慧真。”
  单慧真笑了一笑,在云上一个万福。
  元景清当即正容一礼,肃然道:“原来是师兄师嫂当面,请受小弟一礼。”
  他父秦元镇平官至乐朝太尉,本人虽然入道,可也无法远离尘世,所结交之人不是官宦子弟,便是皇室宗亲,身上自有一股清贵之气,面对修为远高过自己的师兄师嫂,也是不卑不亢,举止落落。
  姜峥看得也是不觉点头。
  元景清问道:“师兄是如何找到小弟的?”
  姜峥道:“慧真所在蓬远派,正是此处海界之主,因防备魔宗修士,故此有水族监察,用以观望海域,故不难寻得师弟。”
  元景清一思,道:“那师兄在五日前就知小弟来此了?”
  单慧真笑道:“你师兄那时便找来了,见你打坐,故着我不来扰你,在此为了护了五日法。”
  元景清顿时动容,躬身一礼,道:“有劳师兄师嫂久候,是小弟罪过。”
  姜峥摇了摇,道:“都是老师座下弟子,理当相互照应,师弟无需这般客套。”
  他斟酌了下语句,又道:“元师弟初来东洲,许不明洲中近况,如今玄魔两道已是罢战,暂算世间太平,但师门敌手仍是不少,师弟以后若是在外修持,千万要小心,最好做些防备手段。”
  元景清认真道:“小弟受教。”
  姜峥笑道:“此处不是说话所在,为兄已在门中摆下酒宴,为师弟接风,师弟可愿赏光?”
  元景清欣然应下,他方至东华,许多事机不明,正好趁此机会打听一番。
  姜峥夫妇邀他上得飞舟,三人便一道回得山门,到了蓬远派中后,二人摆下酒宴,好生招待了一番,席间元景清问到之事,两人无有不答,一场宴饮下来,后者已对东华洲及门中情形大略了然。
  宴席散了之后,姜峥单独把元景清唤来,道:“元师弟,恩师之意,是你在为兄处住上一段时日,待日后化丹,再去山门修行。不知师弟以为如何?”
  元景清想了一想,道:“听师兄方才言,我溟沧师徒一脉弟子,若逢化丹,皆需自家出去搜寻外药,以历练道心?”
  姜峥看着他道:“师弟也要自此路么?”
  元景清点了点头。
  姜峥拍了拍他肩膀,道:“既你拿了主意,为兄也来拦你,只而今洲中与以往不同,除了魔宗修士,还有玉霄等派与我不善,你不可大意了。”
  元景清道:“我只一玄光修士,外派之中,也无人知晓我来历,行事小心些,当可无碍。”
  姜峥笑道:“话是不错,但也不必太过谨慎,若遇那等以大欺小,不可抵敌之辈,大可说出自家来历,这天下间敢对恩师门下弟子出手的,还无几个。”
  元景清方才听此言,不难想及自家老师声威之盛,心下不觉微微一阵激荡。
  姜峥道:“你既要在外行走,不可缺了护身之物,需用什么,可与为兄分说。”
  元景清小作考虑,道:“敢问师兄,这蓬远中可有炼炉?”
  姜峥道:“自是有的。”
  他取了一枚玉符出来,摆在元景清手中,道:“师弟若要用到,凭此符招呼,自有人引你去得此处,所用宝材,只消吩咐一声,自会有人替你备妥。”
  元景清道谢接下,他修炼的乃是五功三经之一的《元辰感神洞灵经》,不过而今所用飞梭,乃是他自家按照功法典籍所载,采集金石精粹祭炼而成。
  此事十分不易,便连那炼炉,也是动用了数千民夫方才造成,本来共是筑炼九枚,可器成之日,炼炉崩塌,最终只成了手中这一枚。
  经书上许多手段需用数枚神梭才可使得,既然到了这里,却要重新祭炼出几枚来,出去之后也好对敌。
  下来时日,姜峥躲在炼炉中祭炼神梭,用了六月,方才炼成六枚神梭,他一心求道,宝成之日,便去姜铮夫妇处辞行。
  姜峥取了一只两尺长的玉匣出来,道:“师弟你出外游历,我这做师兄的也无什么好物送你,这处正有一套阵旗,若在野外不便,可布置洞府四周,用以防备外敌。”
  元景清接了过来,拱手道:“多谢师兄,小弟愧领了。”
  单慧真轻笑道:“师弟你在外行走,当不能无有法宝傍身,我这做师嫂的,也送你一件宝物。”
  她自香囊之中翻取出一枚鹅蛋大的明珠,毫光四射,望去就不是凡物。
  元景清转目一望。见姜峥对自己点头,知这是二人一片好意,就也收了下来。随后对两人深深一揖,就纵光飞去,很快没入天际。
  单慧真嗔怪道:“夫君怎对元师弟这般轻慢,这才住了多少时日,连话都未曾说上几句,就将他送走,可是他何处得罪了你么?”
  姜峥失笑道:“哪有这等事,我观这位小师弟,乃是极有主见之人,我若替他做主,反而不美。”
  他曾混迹凡尘俗世多年,只看元景清神情作派,就知这个师弟虽是表面上与人言笑和睦,但内里实则是个清高孤傲。这等人可不喜他人为自己擅作安排。
  单慧真却是摇头,暗自打主意,要对其多做些照拂。
  元景清虽然现下功行不高,但毕竟是张衍座下弟子,谁人敢小视,若是回去说蓬远派招呼不周,他们师兄弟之间为免伤了情谊,自然不会去多说些什么,埋怨最后八成还是落到她头上来。
  这时门下弟子来报,道:“掌门,姜真人,太昊派来人告言,已应下下月寻章山斗法一事。”
  单慧真摆了摆手,道:“知晓了,你现退下吧。”
  姜峥沉声道:“太昊派果未回绝,此事若是顺利,你蓬远派旧日山门便可夺了回来。”
  蓬远派山门本在陆上,不过在太昊派侵逼之下,后来不得不迁往海中,不过就算如此,因忌惮其门中功法,明日暗里仍是手段频出,极尽打压之事。
  直到蓬远派背后又有昭幽一脉支持,也就两下安稳。
  不过自丕矢宫一会后,彼此已成敌手,前日姜峥得张衍授意,可设法夺了蓬远昔日山门回来,故才下了斗书。
  单慧真有些担忧道:“若是太昊派不讲规矩,斗法之人极可能是三重境修士,夫君当真有把握胜他么?”
  姜峥道:“不如此,怎能引其斗法,娘子可以放心,为夫近日沟通天宫愈发顺畅,已非往日可比,再有恩师赐宝,却不惧那禁锁天地。”


第一百一十一章 阵起风陵御星流
  陶真人到了风陵海后,把重建山门之事全数交由座下弟子打理,自己则立刻着手布置守山大阵。
  他很是清楚,只李岫弥等人在此,或能给玉霄惹些麻烦,但在其未成洞天之前,对玉霄可以说毫无威胁。
  但如今不同,见他来得此地,玉霄必然会加以正视,其若动真,虽未必能把他如何,但不难将风陵海彻底毁去,严重一些,甚至连他门下弟子也无法保全,是以唯有将阵法快些立起,才能心安。
  几日之后,崇越真观米真人也是带着门下弟子迁来。
  陶真人本拟玉霄此刻当会有一二反制之招,然而过去月余,却仍不见半点动静,不觉有些奇怪。
  两人商议下来,觉得其许是为别事牵绊,一时无暇顾及这里,不过这正是他们机会,于是抛下一切杂事,只管加紧布置。
  两名洞天真人合力筑阵,再加溟沧派源源不断送来的宝材,只用了近半载时光,就将大阵粗粗炼成,不过因少法器镇压,许多地方还是不甚稳当。
  陶真人慎重考虑过后,把先前炼得数张阵图拿出,镇在此间。只如此还是不够,故此又开口问溟沧派讨要不少法器,后者无不应允,除之此外,还又主动送来许多可供后辈弟子修行的外药宝丹。
  两派不少弟子原先对迁来南海一事心有怨结,只是碍于此是门中洞天真人之命,不敢多言,但此般物事一到,一下便被安抚了下去。在东海修行时,他们又哪得这等好物?而门中一稳,陶、米两人也是把更多心思投入到禁阵上来。
  这日两人正在合炼一处阵角,忽感一阵异样传来,皆是抬头看去。
  见小界方向,有一道灵机冲出,到了穹顶之上,霎时拨开云雾,滚荡不止,而后过不多时,就隐没无踪。
  米真人蹙眉道:“这位李掌门也是急切了一些,若能我等把这大阵打理好了,再踏上那一步,岂非更是稳妥?”
  陶真人摇头道:“缘来不由人,这时机一到,李掌门怕也无可自主。”
  米真人道:“要是把小界出入门户先自闭了,许还能遮瞒这一段时日。”
  陶真人道:“玉霄在风陵海也是布有耳目的,小界之门一闭,乃是欲盖弥彰,反是逼得其等动手,也是不妥。”
  米真人抱怨道:“我早知得不了几日清静。”
  陶真人笑道:“米道友,你我这些时日奔忙,不就为了防备今日么?”
  方才天中那情形,就是有修士意欲跨入洞天,提先引动了天地灵机之变,不过要到真正成就,还有过上许多时日。
  那泄出气息虽止一瞬便就不见,但玉霄派也不难察觉,一旦有三名洞天真人立在自己背后,又有大阵阻隔,风陵海对其威胁立时大增,不把这处清扫干净,其绝不敢投向别处。
  而要想打下由三名洞天真人守御的阵法,至少出动五六位洞天真人方才有望。
  如能在此之前就将这势头遏住,就可避免此等情形出现,是以二人判断,玉霄此回绝不会再容忍下去,在这南海之上,就算掀起洞天之战也不无可能。
  于是两人把这处阵角炼毕之后,立刻回去洞府各做准备。
  陶真人思忖此事必得告得溟沧知晓,故回门之后,当即写下一封飞书,以法力送了出去。
  御部心明洞天之内,周如英也是察觉到外间那一缕灵机变化,目光探去,不难此气看出是字南海而来。
  她凝注片刻,冷笑一声,自望气台上回身而走,约莫百息之后,到得一处洞府之内。
  这里正中立有一面大玉璧,下置锦绣蒲团,玉璧前则环列有左五右三共八道玉柱,雕文饰刻,鳞缀羽编,极尽华丽,殿内侍立有两个白发老道,见她进来,连忙深施一礼。
  周如英也不言语,只一抬手,两个老道又是一揖,就点起清香,再去各个玉柱之下插下,随后拜了几拜,就见那玉柱一根根先后亮起,而洞壁上下,却是渐渐照出诸天星宿,缓缓轮转挪移。
  不多时,柱光之中接二连三浮现出人影来,只是个个身影模糊,只能从衣饰及身形轮廓上辨清彼此不同。
  左首最上一人,道:“心明殿主可是有事?”
  周如英打一个稽首,道:“回禀亢正真人,今日风陵海上生了变故,方才有人气息搅动灵机,定是那要成就洞天之位,小侄敢问一句,下来该当如何?”
  右坐之上第一人淡声道:“只搅动灵机,却未必能成。”
  亢正真人道:“小心一些,总是不差。”他转向周如英道:“先前既已定策,师侄可按此法行事。”
  其下手一人低声道:“师兄,需防备溟沧插手,若眼下起得争斗,非是上人所愿。”
  亢正真人稍作沉吟,摇头道:“溟沧既将此二人摆在此处,当是要利用其等牵制于我,绝不会此亲自下场。”
  几人说话之时,又有他人插话上来。周如英却是站着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好似对面商量之事与自己毫不相干。
  许久之后,诸人意见终是相合,亢正真人对周如英道:“我等明辰发动,心明殿主可按此前之议行事。”
  周如英把身一躬,道了声是,待立直后,八柱之上光华前后敛去,只余左首第四位上还有一道化影留着,此人笑道:“骊山派一事师妹做得甚好,玉陵真人已是意动,此事若成,料门中必再无人拿话说你。”
  周如英哼了一声,怨道:“今日之变,若非小妹早日提及,怕是又免不了一番说道。”
  前段时日她并非对清羽、崇越两派迁至南海视而不见,只是那时精力放在骊山派玉陵真人那处,总算与门中诸真早早有过交代,才未受责备。
  那化影笑道:“为兄也知师妹劳心劳力,很是不易,不过上人当是看在眼中,未来大局抵定,想也脱不了你一份功劳。”
  周如英听此言语,眸中也是生出几分光亮,她道:“明辰动手,小妹还需下去安排,就不与师兄多说了。”
  那化影点头道:“师妹自去便是。”
  周如英一个万福,就退出洞府,身后柱上光华也是消隐下去,直至不见。
  转眼一夜过去。
  风陵海上,天方破晓,朝鲜染遍天际,忽有一阵清气不知自何处吹拂过来,看去柔弱,但重重厉风被此气一触,立便散开,不过数个时辰,原来被狂风搅起的汹涌海潮竟是渐渐平复,本来被环绕海界的厉风障竟是消散的无影无踪。
  海域之外修士愕然发现,自家头顶之上,竟然是一片万里澄空,往日乌云黑风,全然不见,而通往内海之路,也再无任何阻隔。
  陶真人此刻正在仙府内修持,但却时时留意外间变化,感应有异,肩膀一晃,起一道分身化影跃入半空之中,再往远天看去,在他眼中,见一道清气自北天而来,竟是一越两洲,直直压在风陵海上,致厉气不得舒平。
  正在观望时,下方灵光一闪,一道窈窕身影出现在他身侧,问道:“可是玉霄派出手了?”
  陶真人沉声道:“正是,此当是其第一手,压下厉风,使我水气海力不得宣泄,以乱此间灵机,不过有守御大阵,这却不难化解。”
  两人知晓玉霄出手不会这么简单,下面定然还有后招,商量几句后,就化烟一缕,回了自家真身之中,按照事先定计,各自压定阵门,全神防备。
  只是下来整整一日,竟不见任何动静。
  陶、米二人却是坐定不动,面上也见放松之色。
  很快到了入夜时分,忽然北方尽头处骤然闪出一缕星光,其一路越过山岳海泽,以流星飞射之势,急往大阵所在之地飞来。
  陶真人一见,面现凝重之色,把案上阵旗拿起,轻轻一摇,阵上现出诸般幻光,内现无数龙蟒蛟鲤,翻腾海疆,万千顷水浪猛然升腾,如墙环拱,将风陵海内诸岛围护在里。
  由于那星光动静过大,此间所有修道士也惊愕望来。
  过得百息之后,那星光终是一头冲入风陵海上,带轰轰烈响,一头撞在大阵之上!
  轰隆一声大响,海天之间,霎然一阵明灭。
  陶真人所布阵法,是运用灵机巧妙牵连诸岛,盘成御守大阵,本来外力极难撼动,但这一下撞击,居然震得诸多岛洲乱晃不已,许多未布禁制的宫观都是顷刻崩塌。
  那星光一击无功,忽然上扬,又至天顶,悬住不动。
  陶、米二人这才看清,此物是一银锥,长有一丈,头尖腹鼓,外有银光裹罩,旋转之中,有星芒缭绕,扬去霞光缕缕,辉映海水。
  米真人脸色一变,这一望而知是破阵毁禁的真宝,正要抬手把手中法宝祭了出去抵挡。
  陶真人却喝止道:“米道友,玉霄上来便用真器,下来必还有厉害招数,不定正是要引我反击,切切不可妄动。”
  米真人想了一想,恨恨把手放下。
  那银锥悬停片刻,见下方无有动静,就挟着轰声烈响,就又一头扎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二章 拔剑只为诛妖邪
  有过上一次击撞,陶真人对这法宝也是稍稍有数,再度摇晃阵旗,起来阵气抵御。
  然在那银锥接连冲凿几次之后,大阵运转之中竟稍有滞涩。
  陶真人微一皱眉,通常守山大阵是连通地脉灵机,或是干脆借助真宝而立,但在这风陵海上,灵机不足,故他只能利用宝材阵旗,把散碎岛洲连成一体,又把自家仙宫摆在阵眼之处,这样才勉强合用。
  可毕竟此处灵机较弱,阵气被冲散之后,想要重聚起来,总会慢上一拍,碰上这等专破阵法的真器,若是一味防备,不做反攻,看去迟早会被其凿穿禁阵。
  眼见情势不妙,米真人几次欲要出手,却都被陶真人制止下来,后者难免有所不悦,道:“道友,我知诱我放出法宝,但眼前情势,若不如此,又能如何?”
  陶真人看着天中道:“道友无需忧虑,陶某有金朱鸟一对,能五金宝器,皆可啄食,稍候危急,可放去对敌。”
  米真人有些惊讶,她可是知晓陶真人承袭了南华派一脉的本事,能豢养珍禽灵兽,这金朱鸟既然能破真器,想来极是珍奇,便道:“真人当真舍得?”
  陶真人道:“灵禽纵去,费些时日,还可再得,但真宝却是不同,我等手中,也不过两件,若是坏了,必失后招,唯有拿在手中,玉霄才不敢全力相攻。”
  米真人不由沉默下去。
  过去半日,在被动守御之下,阵气终是散失过重,一时不及弥补,那银锥直往阵中冲来。
  陶真人顶上升起一道清光,自里飞出一只浑身毛羽如焰的飞鸟,喙长颈细,有如仙鹤,翅翼一扇,电射而去,正对那银锥而去。
  两者霎时撞在一处,却发出撞钟一般相声,灵鸟哀鸣一声,喙断羽散而落,但那银锥来势亦被阻了一阻,只毕竟真宝,竟是半分未伤,仍旧冲下。
  哪知这个时候,又是一只巨大朱鸟自下方飞出,两爪一把抓住锥身,而后狠狠就是一啄,那银锥顿时一颤。待要啄得第二下,忽然云中飞出一支箭矢,正中那这头灵鸟,其只抽搐了一下,目中闪过一丝哀戚,就自绝命,自天中掉落。
  而那银锥则是一转,化为一白衣女子,其颊上似是有创,故一掩面,便飞遁而去。
  玉霄派中,周如英坐于洞府之内,而她身侧则浮有一道分身化影,两人正由面前一面大镜,观望此刻风陵海上战局。
  看了好一会儿,她道:“师兄方才何故出手,若是引而不发,再过几合,其等或是忍耐不住,祭出真宝。”
  那化影否道:“陶真宏已然看穿我等用意,再行此策,也是无用,先杀他一禽,看他还有几头可以放出。”
  按门中原先计策,是先将陶、米二人手中法宝引了出来,合玉霄几人之力,设法破去,下来便可任他们拿捏,不过战至如今,对面始终不曾这般应招,可见对此早有防备,既是如此,还不如先把其眼前战力削去几分。
  周如英神色一动,凝目看向镜中,道:“师兄,是亢正真人出手了。”
  陶真人将那余下那头受伤金鸟稍作安抚,重又收入清光之中,这时忽心生异感,抬头看去,见云中飞下一面大铜盘,当中开有一孔,质极厚重,旋转之间,现出玄图星宿,线元经纬。
  不过这时阵气已是再度弥合,算是撑过了第一回合,对方要想打开局面,需得重头来过。
  方转此念,他却神色一凛,就见云中这铜盘之旁,又出现两件法宝,左边只一把铁羽飞扇,翎羽根根如刃,迎风一摆,就有数根随气飘飞,发出刷刷割气之声,而右侧则是一株金叶芭蕉,一滴清水凝露,陷在叶上,滚来滚去,似随时可能坠滴下来。
  米真人声音传来道:“陶道友,怕是不好对付了。”
  陶真人明她何意,他们不过二人,玉霄派人多势众,若是轮番来攻,却是不好接招,就如方才那银锥,看去受创,实则回去祭炼两日,又可回来,那时他们这里可再无金鸟抵挡。
  不过他知米真人脾性,常常口不对心,又受不得激,于是故意叹了一声,道:“米真友,今次怕是难了,溟沧派除非此刻便与玉霄派开战,否则不会出手,故只能靠着我等自家之力了。”
  米真人哼了一声,道:“便是其等不来,莫非我就怕了玉霄不成?想我崇越真观,五真开山门,阴阳两气横,与你东洲玄门争斗数千载,还不是一样不落下风?陶道友你若怕了,早早退去好了,我一人在次便可!”
  陶真人笑了一笑,未再回言。
  诚如他所言,溟沧派未必会遣人来相助,但也不至坐视不理,他们只要支撑下去,其多半是会出手相助的。
  九重天上,张衍正坐于天青殿中,也在观望南海之上动静。
  见天中数星闪烁,更有璀璨星光喷涌下来,击打在大阵之上,撞得千百里内阵气散荡。
  他能看得出来,此回攻势,玉霄这一方,至少是五位以上洞天真人合力发动,不定还有更多人躲在幕后,未曾出手。
  可问题就在此处,方才其等要是以数件真宝一齐来攻,陶、米两位真人就算再有本事,也无法挽回败势,没有外援,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攻破大阵,可玉霄偏偏不如做,反是用了缓攻之策,这里面必有文章。
  他念头转了转,又眯眼观望片刻,冷哂道:“原是这般!”
  这一回玉霄来攻,想来不单单是要遏阻李岫弥成就洞天,还存着将解决陶、米二人一并解决的念头。
  需知这二人修为不俗,此回就是被攻破了大阵,也可脱身,日后不难再回来。
  但以法器反复遥攻阵法,两人就被拖在此地,不得离去,因风陵海上无有多少灵机,久而久之,必然折损功行法力。
  而观李岫弥此前所泄气机,等其成就,少则有数月,多则十余年,若要拖得那时,二人恐怕法力早就耗尽,到时要是玉霄一方骤然发动,怕是连逃也逃不出去。而要是提前退走,那么李岫弥也必是无法功成,半途而废,那原先目的也是一样达到。
  他思索片刻,以眼下战局来看,显然未到决胜之时,况且魏子宏身边还有玄蛟抱阳钺,纵到危急时刻,也可帮衬一二,现还用不着自己出手,等那关键时刻,再相助不迟。
  就在南海两家争斗之际,东华洲东地,晴空碧天之上,正有一名少年乘渡鹞鹰,飞渡峰岳,往稻池方向而来。
  他是南华派洞天真人黄羽公弟子,名为方心岸,前回曾随其师一道去往丕矢宫。
  黄羽公本是见他有骄娇二气,故希望借此机会要他知晓天高地厚。但因此中无有同辈比较,方心岸回来之后,不仅未有收敛傲心,反还自觉眼界开阔。不过他确也资质过人,漫说同辈无人能比,就是上代尊长,在他这等年纪,也无一人有他这般修为。
  今次他是听闻太昊与蓬远斗法,便觉意动,是以趁着老师闭关修持,私下跑了出来,想要去看个热闹。
  正飞驰之间,忽见一毛羽鲜丽的鸟儿掠空飞去,不经意看了一眼,却是流露出惊喜之色,道:“六字秀衣鸟?”
  他认得此鸟是珍禽典上少有的灵禽,所谓“六”字,是指其两翅展开,左右翅翼相对,恰与尾羽形成一个“六”字,此鸟能寻找世间宝物不说,常听其声,连修士亦可延寿增岁,增运添福。
  但此鸟极为少见,又只居深山之中,故寻常很难找得,不想今日他撞上一只,且看其模样,还是修炼有成,开了灵智的。
  兴奋之下,当即一拍座下瑶鹰脑袋,指着道:“快快去追。”
  瑶鹰一声长啸,振翅疾去。
  只是那鸟儿飞掠甚快,因身形细小,又很是灵活,还专往崖隙和枝叶之中钻窜,偏偏追逐一方怕其柔弱,不敢用法力捉摄。
  几次无功之后,方心岸不觉懊恼,知这般无法抓住,眼珠一转,嘱咐那鹞鹰一声,便自其背上跃起,驾玄光而去,准备来个两头包抄。
  这么一来,秀衣鸟一会儿便被追得走投无路,惊慌失措的往一处山坳中避去。而下方却是露出不少屋舍,竟是一个山村,望去也有十几户人家。
  这刻村老正捧着一碗水,递到一个身着黑袍的年轻道人面前,后者道了声谢,将水接过,毫不嫌弃那瓷碗有几个缺裂,一口饮下,随后起双手将碗还过,道:“多谢老丈。”
  那村老慌忙道:“不碍,不碍,一碗清水算得什么,我等还要多谢元道长未我驱逐毒虫之恩。”
  元景清道:“我至山中,是听人言有此处有一株仙人芝,故来寻觅,驱逐那毒虫只是顺手为之,老丈不必谢我。”
  村老闻言不禁露出回忆之色,拧眉道:“道长所言那仙人芝,老朽好似依稀有过耳闻。”
  元景清有些意外,他稽首道:“老丈若知,还请不吝告我。”
  村老苦思一会儿,忽然一拍大腿,激动道:“对了,我阿爷曾言,他小时随一位叔伯,往山中采药时,曾见仙人灵芝,就在,就在……”
  他还未说出那灵芝在何方时,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却见一只禽鸟飞来,一个村民躲闪不及,竟被擦肩而过,惨叫一声,掉下半个臂膀。
  元景清目光一厉,“妖鸟?”
  法诀一掐,腰间法剑霎然飞出,当空一斩,就见一蓬鲜血飙出,此鸟已是被斩落在地,随后一招手,就收剑回来。
  这时天中忽然传来一声大呼,村民抬头看去,见一少年脚踩光华,立在半空,面上满是惊怒之色,慌忙都是跪下,口呼仙师不止。
  那少年指着那鸟尸,怒道:“你怎可杀它?”
  元景清看了他一眼,横剑在胸,起两指搭在剑脊之上,缓缓划去其上污血,口中冷然道:“这等残人妖禽,杀便杀了,又有何不可?”


第一百一十三章 神梭可辨灵机变
  方心岸早把那只六字秀衣鸟视作自家之物,眼见就要追上,却被他人斩杀在地,不觉又是心疼又是可惜,现下被元景清言语一刺,更是光火。
  不过对方看去与他修为仿佛,可为脚力的鹞鹰又不在自家身侧,知道不是发作时候,哼了一声,却是生生忍了下来。
  元景清他根本不去理会对方,弹了一枚丹药下来,到那断臂村民身边,道:“服下可保性命。”
  那村民家人忙助其服下,果然不一会儿,就止了失血,人也可站立稳当,一家人感激涕零,都是跪谢不止。
  方心岸嗤声道:“蝼蚁之辈,死便死了,也当得你这般看重?”
  元景清淡然道:“生而为人,自当为天地之主,万灵之长,你以妖为贵,以人为贱,分明自甘禽兽。”
  “你!”
  方心岸自入道之后,在门中师兄弟都捧着他,师长无不夸赞,哪有人这般说他,不觉恼怒异常。
  这时忽然一声啸叫,原来是前方鹞鹰转了回来,他顿时精神一振,自觉底气足了几分,喝道:“慢着,你杀我灵禽,不能就此算了。”
  元景清本待欲走,闻言站定道:“你待如何?”
  方心岸道:“你也是修道中人,你我就比过一场,你若输了,便需还我一只灵禽,若是赔不了,便以命相抵,我若输了,需要何物。随你开口,你敢是不敢?”
  元景清自幼长大,耳濡目染就是斗争杀伐,自是不忌与人搏杀,他瞥了那鹞鹰一眼,有这灵禽为座驾,显然要追上他很是容易,若不在此解决此事,纠缠上来,必增麻烦,便道:“此处不是斗法之地,换个所在。”
  方心岸一挥手,故示大方道:“依你。”
  实则这里树木稠密,不利于鹞鹰旋飞,他倒是巴不得换个斗法之地。
  元景清脚踩玄光,一道光虹飞去天穹。
  方心岸也是一拍鹞鹰,腾空追去。
  两人连过数个山头,很快遁去百多里。元景清目光向下一看,下方有一沿江高崖,江水过去,分出两道支流,不过因水流湍急,并无什么人踪,只有猿猴在崖壁上攀跳,是一处人迹罕至之地。
  思忖这里动手不会波及无辜,便把遁光稳住,回身一拱手,道:“领教。”
  他入道四十余年来身历上百战阵,亲手斩杀妖魔不万数,一旦操起剑戈,便置生死于度外,此时临阵将战,眼中自然泛出一股漠然冰冷之色。
  然这副平静之像一入方心岸眼中,却是惹得他心头一凛,知面前这人不好对付,神色慎重了几分,也是一拱手。随后驾御灵禽往后一退,腾飞而起,绕着元景清飞转,似在找寻上风。
  元景清自不会让他得势,脚下一踏,横移开来。
  两人飞转片刻之后,便以玄光相互击撞拼斗,迸开无数飞星山芒,数十息后,已去出去十余里。
  元景清知晓对方有飞禽可以代步,不但可少损一些法力,自己也无法与之游斗,只能找寻对手的破绽漏洞,才可制胜,故他表现得很是沉稳,见招拆招,出手时很是谨慎,一副不求有功,先求无过的做派,暗地里则在冷静观察对手。
  如此斗有半刻,方心岸似嫌不耐,玄光一展,展开十数丈,往下刷来。
  元景清看得出来,此是对手集力来攻,若是躲闪,不但输了气势,也定处于被动之中,他也有心一试东华同辈修士法力,故也毫不示弱,引动玄光,往上一迎。
  轰!
  两人皆是浑身一震,方心岸座下鹞鹰长啸一声,退去丈许,堪堪稳住。
  而元景清只是向后稍稍一仰,便就站直。
  这一击下来,法力高下立见分明。
  元景清自修炼伊始,就在东莱洲那等灵机匮乏之地修行,连丹药也未服过多少,可以说一身法力是这修道数十年中一点一滴打磨出来的,没有半分取巧。
  而方心岸却有不同,资质虽佳,但吞服助长功行的灵药也是不少,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修道途中,往往先以人一步,就占据上手,就如他一干同辈,被他远远甩在身后,但遇到元景清这等功行相近,修道年月又远在他之上的对手,便就稍稍有所不及了。
  看到自身法力落在下风,方心岸尽管有些不甘,但也知晓硬拼实属下策,只能看谁人手段厉害了。
  他身躯微晃,背后玄光一化,分出二十余道,如羽片片,或重或轻,或快或疾,往前击来,这回却是想以变化之道取胜。
  元景清一甩袖,飞出六枚神梭,布在上下四方,无论哪一方玄光袭来,神梭一颤,立知底细,于是同起玄光招架,落去所在,无不恰到好处,片刻就将之逐一击散。
  方心岸自始至终,也不曾开口动问元景清身份,非是他疏忽,而是怕知晓了对方来历,两家上代有那交情,就无法下手泄愤。不过这却不碍他通过对方所用法器猜测其来历。
  天下间用神梭对敌的修士着实不少,最为出名的自然是溟沧派的“感神经”上部了,不过寻常弟子所习,只是梭法,并不知下半部通神辩机之法。
  而元景清在灵机感应一道上天生过人,又恰是与功法心性相合,对他而言,入此门径并无太大难处,故用法也与他人截然不同。是以方心岸看了下来,觉得这不是十六派弟子的路数,以为只是哪家散修门下,许还是修道上百年还滞在此境的人物,这等人法力高些也不奇怪,于是他胆子是大了许多,不断分化玄光杀去。
  不过任凭他怎么施展虚实变化的手段,对方都总能提前知晓,一望那些对付同门无往而不利的招数,到了此人面前,却无半分效用,着实令他沮丧不已,连长久以来积累起来的信心也有所动摇,心下惊疑道:“同辈之中,怎有这般人物?我怎从未听说?”
  若说是先前他是泄愤居多,此刻却是真正起了杀心,知平常手段收拾不了对手,便抖手扔出两枚牌符,牌上火鹤立刻显形,各起火华一团,自左右包夹而来。
  这两只火鹤精魄,战力皆不下玄光一重境修士,虽施展一次之后,便就消散,但他师乃是洞天真人,自是不在乎这些。
  元景清只一瞬间就判断出来,身处在这三面夹攻之中,他就算能辨得每一分灵机变化,也是必败无疑,对方分明就是想要以势压人。
  到了这个时候,他愈发冷静,先是将单慧晶所赠明珠祭了出来,化一团灵光遮蔽自身,而后一抖袖,取了两只长矛在手。
  再起另一手一指,又是三枚神梭飞出,直奔方心岸杀去,同时身旁六枚神梭遥遥一指,似也要同时飞射过来。
  方心岸眼皮一跳,以为对手情急拼命,连忙先行躲闪,他也是甚少临阵搏杀,又少决绝之心,要是换一个斗战经验丰富的修士在此,这等难得机会,哪怕拼着受创,也要上去围攻,将对手斩杀当场。
  而他这一让,立时让元景清得了机会,他执矛而起,对准冲来一只火鹤,放其到得极近之处,这才扬手一掷!
  他因常去战阵诛妖,格外喜好用矛,故此回来至东华洲,随身也是带得百余根,在蓬远派中也是祭炼过一番,算不上是真正法器,但在他法力催使之下,同辈修士若一个不提防,被其戳中,不死亦伤。
  而这一矛刺去,又快又狠,那头火鹤不及躲闪,霎时被贯穿身躯,顿时炸散开来,化为一团熊熊火焰。
  而与此同时,另一头火鹤撞在了护身灵光之上,光华顿时一黯,似要裂开。
  元景清这时脚下玄光一伸,将那火鹤裹住,而后一掐法诀,锵得一声,腰间法剑飞出,一道剑虹横掠而过,已是将鹤首斩下。同时法力转动,踩动玄光,向上一拔,就自爆开火芒之中冲出。
  方心岸避开神梭威胁之后,见其并未追来,他也是心思灵通之人,立时想明白对方不过是虚张声势,但机会错过,已是悔之不及。懊恼之下,也是起祭了一只玉如意在空,垂下光霞护住周身,正待回来出手,可不妨只这片刻间,两头火鹤已先后被破。
  还未等他如何动作,就见那九枚飞梭不再待在原地,而是自不同方向射来,忙驾鹞鹰闪躲,只是避得三四枚,余下几枚就无法让开,被接二连三戳中,好在有护身灵光,倒也不曾受伤。
  不过被压在下风,他却很是羞恼,伸手入袖,想要再取法宝出来对敌时,上方陡得一暗,抬头看去,却见元景清不知何时已到上方,手持短矛,陡然乍喝一声,“杀!”
  这一声喊出,杀气四溢,仿佛晴空雷震!
  方心岸被他气势所慑,不觉心神一颤,而后便见那长矛如电,直落而下,轰的一声,那枚玉如意竟与那短矛一起炸裂,身上灵光也是随之散去。
  元景清见得破绽,神意一引,那本是围在四处的神梭霎时齐冲而上。
  面对此景,方心岸登时骇得面无人色,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是好。
  眼看就要被取去性命时,忽然一片白羽自他胸前飞出,瞬间长至一丈来长,将他身躯与鹞鹰一起裹住,化光一道,就带去云巅,再是一闪,已然没入青空。
  元景清看了看,确认对方已是遁走,暗道:“此人驾驭飞禽,纵不是南华弟子,也与此派有牵扯,既未能除他,却要防备他追来报复,此处不可久留。”
  他想了想,起光一道,就往密林深处遁走。


第一百一十四章 四界盗灵夺天机
  南海之上,海天之间,风浪旋卷,潮来潮去,尽是法宝阵气击撞之声。
  陶、米二人严守灵机,但因破阵真宝宝也是世间稀少,那银锥暂被打退,他们不似先前那般压力沉重,凡有阵气缺漏,立时上去弥补,竟也堪堪能够应付。
  只是他们交战至今,一刻未有停歇,没有半点修持机会,怀中纵有丹玉,也无机会取了出来运化,知如此下去,无论如何也不能捱得长久。
  缠战两三时辰,米真人忽见一阵角上情势颇危,冷哼一声,背后清光一升,噼啪一声,好似雷过电走,就见顶上分出一黑一白两道气机纵去阵外,而后扬空斩下!
  天中数件宝物皆有灵性,察觉危险,均是不约而同避让开来,任那两气沿海飞纵而去。
  此是崇越真观与东华玄门争斗数千载的“阴阳离元飞刀”,如今由米真人这位洞天真人使来,威力极宏,竟是一刀劈开海水,纵分天地,轰轰出得风陵海,又直往南崖洲奔去,若无人阻拦,只观其势,不难一气劈上洲陆,斩坏山水地脉。
  南崖洲乃是玉霄灵机聚纳所在,自然不许他人毁坏,就在那两道刀气将将要到斩到陆上之时,天中飞来一面玉牌,其轻轻一颤,倏尔化作万千数目,层层叠叠,堆砌而起,片刻就筑成一座白玉方山。
  两道刀气撞在上方,白气激射之处,发出一声断金之音,只见上方出现一道深深斩痕,似差点一点就能把山穿透。
  而黑气经行那处,表面看去却是毫无动静,待过去十几呼吸,忽然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好似朽坏一般落下无数玉屑,内里同样现出一段清晰刀痕。
  陶真人趁着方才几件真宝躲闪,加紧时机,又把散去阵气收拾了一番,随后叹一声,道:“此举不啻饮鸩止渴。”
  米真人哼声道:“但也总比法宝被破,让对面毫无忌惮来得好。”
  她本来以为陶真人又要讲什么自家不愿听得道理,不想这回后者却是点头,道:“正是这般,看这情形,玉霄此回已下决心,必然要争出一个结果来,其既想先化我法力,弱我灵机,那索性便遂他之愿,还以颜色,也好过总是挨打。”
  他们自是看得出来,玉霄诸真自己真身不动,甚至连分身也不遣出一具,只以法宝遥攻,分明就是为了不使功行折损,而他们以法力相迎,却是吃亏之举,当是正中对方下怀。
  等到他们身疲力竭,法力孱弱之时,怕就是对方出得杀招之时,不过在此之前,其当还不会全力相攻。
  两人不过才说得几句话,天顶之上宝器又来,于是振奋精神,再度迎战。
  半日之后,天边忽然一缕银光飞来,陶真人一眼便看出,此就是昨夜被他们击退的那枚银梭,不想一夜过去,竟已完好,比他此前预估还要早了一二日。
  他领教过这件法宝的厉害,本来只其一个就难对付,要是此刻再加入进来,更是难以守御了,就此阵破也不无可能。
  他吸了一口气,把身一晃,头顶之上清光铺开,一声龙吟,自里跃出一条千丈青蛟。虾眼象耳、凤足蛇躯,才去天中,立时兴动雷霆暴雨,万里海泽上齐晃,原本晴空朗日,却是骤然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
  此蛟自云中探出首来,半露半掩,怒睁双目,见那银锥过来,把蛟尾一甩,对其甩去。
  它这一动,天中各处法宝就要来拦截,下方米真人眸光灼灼,看向天际,食中两指合拢,遥遥欲斩,还未发动,就有凌厉刀气迸出,这些法宝虽受其主辖制,但来此只为破阵,非是拼命,也怕自家损伤,受此威慑,便又止顿不前。
  那银锥也是察觉不妥,几番闪避,但其威势虽大,转动却远不如龙尾灵活,躲得几次,就被其正正抽中,顿被一股浩大法力远远掀飞了出去。
  蛟龙长吟一声,自云中窜出,追逐上去,似要一口气坏了此宝,然而就在这时,许久前射死金朱鸟的飞箭再度现身,自虚处飞出,倏忽一闪,就从蛟脊之上一穿而过,登时就有无数血污洒落下来,到了海水之中,化作缕缕清气,竟引得无数海鱼不顾雷电探首出水,竞相吞食。
  陶真人见此,知事不可为,法诀一变,那青蛟一转身,化作一道青雾,重又回了阵中,再被他收入清光之内。
  那银锥虽被青蛟逐走,但并未如何损伤,片刻又自折回,但忌惮陶、米二人再发神通制压,是以并不似最初那般大胆了,只是在外兜转,找寻破阵机会。不过这么一来,陶、米二人也是压力倍增,法力耗损更快。
  同一时刻,天青殿中,张衍看着南海激烈争斗,略作思忖,自觉已到他这处动手之时,目光一扫案上摆着的四张符箓,把袖一甩,立时飞出大殿。
  四道灵光一下天穹,就往四方飞去。
  此刻东华四洲之地上,有四座小界同时打开了门户。
  风陵海中,陶真人见有一道极快灵光飞来,凝目过去一观,不觉神色一振,笑道:“张真人出手了。”
  他立时拨开阵气,令其入内。
  米真人秀眉一拧,道:“一张法符,又用何用?”
  陶真人笑道:“米道友稍候便知。”
  那张符箓到了阵中之后,就直往小界而去,此时魏子宏正站在界关门前,见其过来,立时躬身接过,而后纵起遁光,飞快到得小界机枢石碑之前,将之郑重摆在了上方。
  东南方位,渤来山上,傅抱星亦在界关之前收了符箓,而后片刻不停转去界中机枢所在。
  西北方位,愿成河下,候在此处的却是齐云天记名弟子周宣,他拿了符箓之后,丝毫不敢耽搁,匆匆往界内奔去。
  而东北方位上,小界却是开在半天之中,此处收到符箓的却是一名陈族长老,他对天一揖,也是去最相同之事。
  张衍在殿中等有未久,感应得各处符诏皆已摆置稳妥,冷哂道:“此番看你玉霄如何择选了。”
  他拿一个法诀,轻喝一声,霎时即将全身法力挪转起来。
  他这一运法,四张符箓立有庞大法力灌入,同时牵动四处小界发动阵机,全力吞夺天地灵机,这就好比一刹之间,天地中骤然多出四名洞天真人。
  这一瞬间,东华诸真立感自身气机微微滞涩,不由惊诧,皆是掐拿法诀,望气观灵,探询由来。
  重天之上,不知名处,补天阁山门正飘在一片清气灵海上,可偏在此时,忽然向下一沉,而后竟是无法遏制一般向下坠去。
  掌门谭定仙本在静坐,有感此变,猛然站了起来,大急惊呼道:“不好!灵海大崩,吾山门要失矣!”
  他忙起全身法力,不顾功行损失,散化出缕缕清气,想要将这自家山门托住,可他一人之力太弱,根本无法止住,连忙大呼道:“师弟,师弟何在!”
  一道清光入殿,卜经宿现出身来,匆匆道:“小弟来助掌门。”
  谭定仙吃力道:“师弟快先启灵符,请得诸位道友前来相助!”
  卜经宿知晓这是生死存亡之时,哪敢耽搁,顾不得僭越,一招手,将掌门位前玉符招入手中,往里刻入一缕神意,而后向外一洒,令其飞去友盟各派。
  一做完此事,他赶忙坐下,顶上清气如蒸,也是要把局面稳住,可如此也不过缓上一缓,根本无法止住山门落势,照这么下去,不用三刻,就会坠在汪洋之中。
  卜经宿艰难道:“掌门师兄,我二人可支撑不了多时。”
  谭定仙沉沉一叹,道:“可惜我门中法宝无数,并无一个能承托山门,只能盼望各派道友早些相助了。”
  无这等法宝,倒并非补天阁无此能耐,只是筑炼补天山门的大能前贤炼制初衷,就是要其浮于九洲清气之上,好监察灵机变幻,为免后辈失责,故自第一代掌门始,就定下规矩,阁中弟子就不得用法宝承托山门。
  太昊派,都广山。
  大蟠树下,掌门商恕霆坐于树荫之中,他方才已是接得补天阁求援信符,只是他却抚须沉思不语。
  半晌,他摇了摇头,将之摆在了一边。
  不是他不想帮衬友盟,只这棵大蟠树乃是镇压护山大阵阵眼所用,牵一发则动全身,树上四片灵叶可以说早与阵法连坐一片,哪是这么容易取下的?
  需得先算定灵机,缓抽慢摘,才不伤根本,要待真正取下,顺利一些也要用去一甲子,眼下才过得半年,时间又哪里足够?
  自然,要是不顾及大阵及神木,可立时取下,或者亲身过去,与其一道承托山门,但如此折损功行不少,他身为一派掌门,又怎肯为补天阁损及自身利益。
  这时有童子过来道:“掌门,史真人求见。”
  商恕霆道:“着他过来。”
  不多时,史真人移步过来,见礼之后,便道:“掌门,弟子方才收得南华派黄道友来书,说是补天阁想请其灵鹏托山,不过给其婉言回绝了。”
  商恕霆摇头道:“那灵鹏乃是南华派镇山灵禽,又哪会送了出去,此在意料之中。”
  史真人试探问道:“如此便坐视补天阁坠地么?”
  商恕霆神情一派淡然,但目中却有光闪过,道:“我等不出手,他派未必不出手。眼下能救补天之人,也就只有玉霄派了,且看其等如何处置。”


第一百一十五章 破界平灵海,法网罩天地
  补天阁求援书信一到玉霄门中,周如英先自看了,虽是身上担着主理俗务的名头,可这等事根本不是她一人可以做主的,只能请得门中诸位洞天一同商议。
  洞府之中,八根玉柱之上逐一现出光亮来,虽此刻有几人正遥御法宝围攻风凌海,但却不碍其分身化影到此。
  亢正真人此间辈位最高,他先言道:“洲中有四处灵穴同时而举,又恰是在我攻袭风陵海关键之时,不难断定,此是溟沧派所做布置,我等需速速想个应付之策。”
  他下首所座之人,乃是门中辟壁殿主,在族中地位略次于他,其开口言道:“若是去救,至少需出去三四人,轮替而为,才可保住那补天山门暂时不失,可若如此,扫荡南海一事便显捉襟见肘,师兄可是要收了攻势回来么。”
  还未待亢正真人开口,那第三位上元室殿主却是大声道:“万万不可!南海之事,我等先前筹谋许久,此番既是出手,那就必得解决此事,无功而回,叫我玉霄颜面何存?”
  此言一出,场中多数人都是赞同称是。
  若是寻常宗门攻打风陵海,此次拿不下来,自然可以下次再找机会。
  但玉霄派为三大玄门之一,虽然对手也是两名洞天真人,但双方差距悬殊,无可比较,此回又是数人同时出手,若是一击不破,山门威望必然大损,未来想要友盟信服,可就无那么容易了。
  需知同样做一件事,或许原本很是轻松,但若是无了威信,便需十倍百倍的气力去推动,而大劫将临,这绝非他们所愿看到。
  周如英试着问道:“那……补天阁可是放任不救么?”
  右手一侧,皆是吴氏洞天真人所在,为首长老吴汝扬立刻否道:“那也不可,若坐视补天遭难不就,便会尽失友盟人心,日后谁还信我?”
  亢正真人道:“吴真人说得不错,补天阁是必当要救的。”
  辟壁殿主道:“溟沧派不知从何找来那几处荒置小界,其久饥之下,虽可吞纳海量灵机,但也必有其限,我以为至多撑过数日,等那灵海平波,便可无事。”
  虽二人如此说,可下方却无人应声。无论如何,救援补天,就需得运化清气相承。哪怕只是短短数日,也是大损功行之举,他们连扫平自家后院都是不肯亲身去战,何况救援外派?
  这时周族一边第四位所在之人却是开口道:“师侄有一策,或许不必诸位同门出面,也能解此难局,只看山门舍不舍得了。”
  亢正真人道:“宿衡殿主若有妙策,尽管说出,让在座同门一同参详。”
  宿衡殿主打个稽首,道:“补天坠山,无非溟沧派举小界吞夺灵机,致使天地清气不足,那我不妨从根源着手,破灭门中数处小界,以此填上亏补。”
  在座诸人皆是转起念头,虽然舍去数处小界,对玉霄派来说也损失不小,但是比起亲身前去,无疑是好上许多,而且也不必分心他顾,只管对付南海之事即可,不觉都是点头。
  亢正真人缓缓道:“此策倒是可行,便是友盟也说不出什么错处来。”他望向对面吴长老,“吴真人之见呢?”
  吴汝扬沉思片刻,颔首道:“小界毁去,日后还可再开,但诸位同门功行有损,却难短时修了回来,眼下尚在劫中,当以保全战力为上。”
  亢正真人道:“如此,南海攻势不变,那小界之事,就劳烦吴长老与我一同前去处置。余者不必分心,今次定要那解决南海之事。”
  此刻虚空之中,张衍目注下方,坐等玉霄出招,过不多时,忽见玉霄山门所在之处,忽有晕光接连闪动,继而光霞纵横,他一扬眉,这不难看出是有人在破灭小界。
  稍作感应,发觉这天地间清气又涨了几分上来,想来补天阁那处,纵无人相救,也可再缓得几分落势了,当算是救了回来。
  他目光微微闪动,玉霄如此做,显然已是下定决心扫除风陵海威胁,既是如此,那处不可再守,他当即一点指,以法力凝化一道符书,挥袖发了下去。
  风陵海上,陶真人忽觉得玉霄攻势竟比之前还大了数分,只是他坐镇此地,无暇去察看外间事宜,这时却见有一道飞书朝这处落来,忙是一招手,拿入进来,神意往里一转,已知其中所言,他沉吟片刻,转首道:“米道友,事不可为,此处已难坚守,且退吧。”
  米真人斗到如今,耗损法力也是不小,故也不坚持,轻轻点头。
  就是就此退去,却也难保不被玉霄追缴,于是两人一拿法诀,同时作法开得洞天。
  这一瞬间,两人身上冒起无数细小碎光,身形也是变得若隐若现起来。
  然而就在即将要隐出去之时,米真人忽然觉得不对,虽她还能感应自家所辟洞天,但仿似两者之间隔了一层厚厚壁障,几番施力,也无法躲入其中。
  她不禁神色一变,尽管玉霄人多势众,可危急之时,她还可退入自家洞天之内,故并不如何畏惧,可眼下这条退路一绝,倒是真有可能折在此地。
  陶真人也是遇得同样情形,他稍稍一皱眉,就镇定下来,感应片刻,猛然抬头看向上空,就见云中深处,不知何时竟是浮有一张弥天盖地的织网,其笼罩界域极广,竟一眼难见尽头。
  他叹道:“原来玉霄派还有这等法宝,想是方才趁我疲于应付之际,于暗中悄悄布下,其意当是想要将我二人一网打尽在此。”
  他们久战之下,法力已是折损大半,守御大阵在数件真宝合攻之中已至溃散境地。
  而一旦被这天上织网困死在此间,对方只要再如先前一般引法宝来攻,等到他们法力彻底耗尽,就是绝命之时。
  米真人美眸中煞气横生,冷言道:“既想取我性命,却无有那么容易,便是拼着一亡,也要冲至南崖洲前,斩碎了这座洲陆!”
  陶真人见她浑身法力涌动,顶上清气弥散,似要冲出一搏,忙伸手一拦,道:“道友慢来。”
  米真人动作一顿,回转首来,面含鄙薄之色,讽言道:“怎么,陶掌门莫非见走投无路,想要屈膝讨饶不成?要去你去,我米秀男却不会为了性命向敌手作那摇尾乞怜之举!”
  陶真人点了点头,认真道:“米道友,陶某岂是那等人,且稍安勿躁,我等并非当真走投无路。”
  米真人神色一动,仔细一看陶真人神情,见不像虚言,疑道:“道友莫非有法破这天中法网么?”
  陶真人笑道:“虽无法破得,但却有他法可出此间。”
  他自袖中拿出一枚铜符,起法力一转,忽然海水一阵涌动,灵机也是急骤变化,好似似有什么要冲了出来。
  米真人脸上方起戒备之色,只闻耳畔轰隆一声,风陵海上顿现出一座形如高柱的青铜宫阙,正直直立在海中。
  米真人一怔,见此宫外间攀无数游龙雕饰,不由露出惊容道:“此莫非是……”
  陶真人道:“此便是那龙君姬无妄行宫,万载之前,其就是凭借此宫往来九洲,几无人可以镇压,今可助我二人脱身。”
  这龙宫之中虽无了天地胎,但那转挪大阵仍在,两人皆是洞天真人,凭自身法力,不难借此遁走。
  米真人幽幽道:“原来张真人早有安排。”
  陶真人诚恳言道:“道友,此地还有你我两家弟子,若无有万全之策,我又怎敢劝真人迁来此处,先前不提,是不得张真人之允,无法言说,还望米道友见谅。”
  米真人没好气道:“我若不见谅,陶道友莫非就要把我崇越真观上下丢在处么?”
  陶真人只是一笑,对其打个稽首。
  两人说话之间,仍以法力在与阵外法宝缠斗,此时龙宫即至,就又各起神通,将岛上所有人都是卷送入龙府之内,其中不但两家弟子,还有延重观及归附门下的宗门修士,就连魏子宏、方柔嘉等人亦在其中。
  而玉霄一方,因被阵气遮掩,见不得内中景象,此刻眼看大阵将破,又引法网罩定天灵,不惧二人逃去,反怕是拼死反扑,倒还小心翼翼起来。
  陶真人请米真人先入龙宫,自己则落后一步,而后一弹指,便见一道灵光飞去,不多时,一声闷响,正中那岛上小界门户,顷刻就将其彻底打坏。
  这是他张衍早便商量好的,要是大阵难守,就将这界关毁去。
  李岫弥若是成不了洞天,那么就只能被困在其中,直到寿尽而亡,但要是成了洞天,便需自家打开门户,不过到了那时,却未必会在风陵海上了。
  他再观望片刻,就转身踏入宫阶。
  待龙宫府门一闭,海上一声大响,就整个挪去不见,只余下万顷海水翻涌滚荡。
  天青殿上,张衍望着下方,见二人携众从容撤走,也是点了点首。
  先前他就有所考量,玉霄只要愿意付出一定代价,那么陶、米二人是无论怎样都是挡不住的。不过只要人还在,走了还可再回,大阵坏了,亦可重立,总是要牵制住玉霄,叫其下来数百年再也不得安稳。


第一百一十六章 王蛇灵鹏守山神,心感剑动又观书
  南华派山门之内,首召山中,黄羽公与门中另一位洞天真人原翅翁端坐于峰顶之上,只是两人表情皆是有些凝重。
  此刻二人法座之下,山峦正不断摇晃震颤,而往地表观去,却可见一座座丘陵正依次隆起,而后又往下缩陷,好似有什么物事在山峦底下翻滚扭动。
  持续许久之后,山坳之地陡然塌陷下去一块,露出一处深不见底的地窟,并听得有低低嘶鸣之音传出。
  黄羽公自袖内取了一只小袋出来,抽去系绳,自内抓起一把丹玉砂,就往那地穴之中洒去。
  玉砂入里,周遭动静稍稍平复了一些,不过两人神情并未因此放松,仍是紧紧盯着。
  果然,未过一刻,底下山峦又是重新摇晃起来。
  黄羽公有些肉疼地叹了一声,只得又自袋内取了一些丹玉砂撒下。
  下来每当他如此做后,穴中声息便就平息几分,但少时过去,又会折腾起来。
  过去许久,在黄羽公几乎将那只小袋倒空之时,地下这场悸动终是停下。原本摇晃山岳终是歇止。
  原翅翁望向山门之外,看有一会儿,道:“灵机已平,清气渐复,想是玉霄出手,羽公兄,当是无事了。”
  黄羽公神色松了下来,道:“如此便好。”
  原翅翁道:“还是不可大意,近来王蛇频频异动,显然在劫难之下,也觉不安了。”
  黄羽公叹道:“能撑一时是一时吧,眼下绝非放王蛇出来之时。”
  原翅翁也是点头。
  这下方之物,名为“玉璃王蛇”,乃是南华派开派祖师伴驾灵蛇,其去之后,就将之遗下,作为守山灵蛇。
  此蛇平日只眠卧地下,能身合灵脉,连通山水地陆,镇压邪秽之气,便是门中弟子把外界凶物捉至山中,亦可借此蛇威势将之压服,更易为人豢养。
  只是此蛇对天地间灵机变动极是敏感,一有变动,便会不安,此与南华祖师而言,自不是什么大事,然则后辈要处置起来,却是要多费一番手脚了,通常唯有供其吞食足够多的丹玉砂,才可安抚下去。
  因方才天地灵机骤渐少,是以这条灵蛇也是受了惊扰,直至此刻,才又平静下来。
  此前补天阁来书求援之时,南华派也并非全然不愿帮衬,只是此蛇若是当真破土而出,唯有镇山灵鹏方可压服,要时借了出去扶托补天山门,万一有变,坏了山门基业,他们可是承受不起,故而只能回绝了。
  黄羽公转挪法力,将下方沙土一合,重将那地穴填上,以免王蛇再度受扰,他道:“近来丹玉用度极大,我思之下来,想来要稳住灵穴,还需向友盟求助。”
  原翅翁一转念,道:“莫非是向玉霄伸手么?”
  黄羽公道:“正是。”
  原翅翁沉声道:“玉霄人情并非那么好拿的,到时一旦起劫,定会置我派于险恶之地,羽公兄可是想好了?”
  黄羽公嗤笑道:“翅翁兄多虑了,我等便不如此,玉霄便会善待于我么?还不如趁其用得着我等时,多索要些好处,且观他毁弃小界救援补天之举,此刻正要拉拢我等共同对付溟沧,对我等要求多半不会回绝。”
  原翅翁想了想,点首道:“唔,玉霄大不了回绝而已,左右也无甚损失。明日我三人面见掌门之时,我当与羽公一同禀议此事。”
  黄羽公笑道:“如此甚好。”
  两人商议稳妥之后,在四下把阵禁重作排布,便自分别。
  黄羽公径直回了自家洞府,方才为安抚那王蛇,他无暇去理会别事,此时定下心来,心下忽生异状,稍一感应,就知是自家赐给弟子的护身宝羽被动用了,这显然是弟子遇险,方会如此。
  他不觉眉头一皱,叫来一个的看守童子,沉声道:“你可是放你师兄可是出去了?我去时时如何关照你的?”
  那童子吓得瑟瑟发抖,立刻跪倒在地,不断叩头道:“是弟子过错,是弟子过错,师兄说他在门中闷得无趣,只出去闲逛几日,弟子一时糊涂,才开了禁制,让师兄出去,求老爷责罚。”
  黄羽公叹一声,他待自己身边之人向来宽忍,这么一哭诉,已然没了责罚之念,道:“起来吧,心岸脾气我亦知晓,你也拦不住他,我不责你,起来吧。”
  那童子抹泪而起,擦着涕泪道:“多谢老爷宽恕。”
  黄羽公挥了挥手,令其下去。他则垂目敛神,在观中静坐不动。
  过去小半日后,观外有一道白光过来,落地化作一只白茧,少顷,茧去化羽,方心岸自里出来,只是发髻散乱,外表看去有些狼狈,才入殿内,抬头就见黄羽公端坐蒲团之上,心下一个咯噔,下拜道:“弟子拜见恩师。”
  黄羽公睁目看来,道:“你把为师赐你宝羽用了,可是遇上难缠对手了么?”
  方心岸知道瞒不过去,索性坦承道:“弟子确实遇上一个对手,不过徒儿只是一时不慎,看轻了此人,有许多本事尚未用出,不然那人怎能斗过徒儿,更是用不着那宝羽护持。”
  黄羽公听他言语忿忿,摇头道:“输了便是输了,无需多找借口,若你被对手杀死,手段再多也是无用,旁人只会笑你愚蠢。”
  方心岸心下不服,只是他也不敢回嘴,只得垂首不言。
  黄羽公思考片刻,道:“我知你不愿留在门中修行,既是如此,我准你外出历练,不过你切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可仗着为师名头恣意妄为。”
  方心岸闻言一怔,随即面露喜色,虽在元景清手下输阵,可他越想越是不服气,急于找其回头再斗一场,本来还在想如何找个借口出去,闻此言却是高兴异常,大声道:“老师放心,弟子绝不会仗着师门名头行事。”
  他今时不过十五岁,还是少年心性,在他看来,说了老师之名,便是赢了对手,也是无趣,反而显示不出自家本事。
  黄羽公拂尘一摆,一根白羽飘下,道:“你宝羽用去,我再赐你一根便是,退下吧。”
  方心岸接了下来,叩谢之后,就此退下。
  黄羽公却是若有所思,自家徒儿遇上敌手,他本不想来理会这等小事,更认为遇上些许挫折反是好事,只是听其言语之中,所与敌手当是与其修为相当。
  他暗忖道:“方才倒未问那人是何来历,不过能击败心岸,当非是那等散宗小派出身,指不定也是我十大玄门中人,若是友盟弟子也还罢了,要是对面之人,心岸要是不忿寻去,却易惹出麻烦。”
  他转念下来,命童子找来一个修为已至化丹的老成弟子,道:“我允心岸出门历练,你不妨跟去,多多看着,切莫让他被人伤了,也莫要让他胡乱得罪人。”
  那弟子当即领命而去。
  溟沧渡真殿中,张衍正手持一卷玉册看得入神。
  此是少清派化剑密册,在他元婴境界之时,曾有机会一观,少清掌门岳轩霄曾允他,若他成得洞天,可容他再观此书。
  不过两家早成盟交,他又是渡真殿主,地位与之前也不可同日而语,自然也无需再亲自登门,两日前一封书信过去,其便就把这一卷道书送了过来。
  此前一段时日,他曾将不少心力放在祭炼乾坤叶这等主守御的法宝之上,毕竟未来战起之后,如果保全不了自己,那么杀了多少敌手也是无用。且此宝非但能护持自身,还有困人之用,要是能育出真灵,当是得力臂助。
  不过要论伤敌,莫过于杀伐至宝,而他手边法宝之中,唯一可能祭炼功成的,就属清鸿剑丸了。
  他在成就洞天、演化法相之时,曾其令其吸了不少灵机,但并未真正能够化玄入真,当时自感当是机缘未到,故只是照常温养剑丸,未去强求。只是近来随着功行日增,屡屡感觉剑丸与自家沟通更是顺畅,呼应之间,也是如意异常,似是蜕变之兆。这才求取了剑书到手,欲要再观玄妙。
  因全书皆已蚀文写成,他元婴之时受限于自身修为识见,许多地方未曾解出,而今再看,却是又多了许多领悟。
  只可惜其中未有如何将剑丸祭炼功成的法门,若不是少清有意隐去,就是此法无法言述,只能自家摸索,故不录于文字。
  推断下来,当是后者可能为高。
  而今他寿数不过六百,下来两千余载之中,如无意外,迟早能将剑丸祭炼出来,不过早些晚些而已,故少清根本不必在此设置障碍,若有法门,将之示现出来,反还能令他欠个人情。
  他暗忖道:“此书每回观去,皆有不同领悟,可惜在我手中只能一月,便要还去少清,需得抓紧时机再看数遍,望能从中找出些许玄机来。”
  他一案玉简,就见其中蚀文一个个跳跃出来,满布半空,不停飞转,而后心意一动,千百道剑光自顶上飞出,一道道指取蚀文,将之定住不动。目光扫去,看有片刻之后,一点指间,案几之上,便又多了一篇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守得灵心见月明,四海潮冲蜕鳍鳞
  张衍入关悟剑,外事皆交予门下打理。
  过有一月之后,他收得一封自海上寄来的书信,考虑下来后,就化出一道分身,出了溟沧派,往东华东南沿海奔去。
  半日之后,已至海上,到了此处他仍不停留,一路出去数百里,见下方有一方隐于雾中的岛洲,就知自家到了地界,便压下云头。
  此岛名渤来山,山上有摩天高崖,夜挂月钩,日拽行云,古时陆上凡人,曾以“仙岳”称呼。
  他先前在虚空之中撞得荆仓老祖分神时,后者为求他帮衬,共是赠出了三座小界,后来三上殿各是分去一处,而渡真殿所占小界,便在此地。
  这山虽在海上,但亦在东华界疆之内,自也是灵机勃旺,然则数千年下来,凡在这处开立山门的宗门,门下修士总觉吐纳不畅,法力难以搬运,因无人能找出真正原委,无不是忍痛弃之。
  因此处距东华洲陆不远,本来修士摒弃,自当被凡人占去,然此以往宗门布下禁制阵法仍在,故许多岁月过去,任无丁点人踪,倒是奇禽珍兽多了不少。
  直至张衍遣弟子傅抱星来此,又将小界占据过来后,才知此前种种,乃是开辟此界的那位大能修士所做布置,只为不令他人染指这处福地。
  张衍对所有禁阵视若无物,径自穿过,到了岛中高崖之上,往下一瞧,见两方齐整大石之间,起有一座碧玉牌楼,高有六丈,两侧挂有数盏灯笼,而楼门之间有烟雾涌动,如云出岫,正是那出入界关所在。
  傅抱星此刻正带着两名弟子站在门前。他先前得过传报,知晓自家老师今日到来,故早早出来迎候,这时见一道清光自天而落,立刻恭敬下拜,口言:“弟子恭迎恩师。”
  张衍下得云阶,道:“起来说话。”
  傅抱星道声是,这才立起。
  张衍问道:“两位真人可是到了?”
  傅抱星躬身道:“回禀恩师,两位真人皆至,三家门下弟子也俱已迁入小界之中。”
  陶真宏、米秀男二人与玉霄斗过一场之后,借龙宫之助转挪出了南海,因需有一处修持所在,张衍便把这处小界放开,以安置两家及那延重观弟子。
  张衍又问几句之后,就往小界中出步去,方过那层云雾,面前就望见一座悬桥,飞挂险崖,下临深壑,桥前一座凉亭,陶、米二人正站在前方,同是稽首道:“张真人有礼。”
  张衍还礼道:“两位有礼。”
  这小界自上回全力汲取清气之后,灵机早已积蓄足满,再加补给二人的丹玉,足够其等借之修行,不过两人为怕坏了此处,故不入界中,此时真身皆在海下仙宫洞府之中修持,到此皆只一具分身。
  三人寒暄几句,就往此界深处一座高峰之上飞去,到了那处之后,寻了一座极为宽敞的法坛落下。
  陶真人指着那些驾于山梁之上的宫观飞廊说道:“这处界主留下楼宇殿阁极多,容我三家弟子当是绰绰有余,无需再筑居处,由此多出许多修行时日,却要在此多谢真人了。”
  张衍微笑摇头,道:“两位为我溟沧奔走,只一处小界,委实算不得什么。”
  三人说话之间,便就在台上落坐下来。
  陶真人叹道:“可惜此回对敌玉霄,我等抵挡尚不足一日,就不得已退出风陵海,实是有愧贵派所托。”
  张衍道:“陶真人言重,玉霄数人联手,二位能撑过一夜,已足显高明,何况此回不是争一时之成败,进退攻守皆是寻常,道友实不必记挂心中。”
  米真人此前一直不作声,这时哼了一声,道:“若非此次迁派仓促,准备有所不足,玉霄未必能逼走我二人。”
  陶真人笑道:“以玉霄实力,绝非我等所能抵挡,但此回确如米道友所言,匆匆而为,尚还欠了许多思量,事后想及,要是能把大阵再稳固几分,至少不会如此次这般狼狈了。”
  张衍微笑道:“陶掌门谦言。”他顿了顿,他望向二人,道:“经此一战,已可看出,玉霄门中修士珍惜功行,哪怕对威胁自家后院之举,也吝于出战,下回再是布阵,不妨以此入手。”
  陶真人目光投来,道:“张真人可是有了谋划?”
  张衍一点头,道:“下回如我再于海上结阵以待,其等若亲身不至,那定还是如此回一般,使动真器相攻,我若能使计坏得一二,就可削其几许战力。”
  就是玉霄派这等大派,眼下能御使如意的真器,当也不过十余数,至于杀伐之宝,那更是稀少了,假设能够设法破去一二件,那到劫起之时,对溟沧派一方威胁也能降低几分。
  陶真人思忖片刻,道:“我明真人之意,那此回布阵,不但要求坚稳,还需精于变化,但如此所需时日更多,恐是未至海上便被玉霄破去,需得另谋对策。”
  张衍道:“贫道已是想过,不妨于外间先炼阵图,事后再去海上布置。”
  陶真人沉吟道:“如此也是一法,只如此做,花费数倍代价尚在其次,所耗时日恐也极长,想要祭炼成功,便是倾百年之功,也未必能成。”
  张衍微微一笑,道:“岂能让陶真人一人出力,我可下得谕令,调门下方尘、紫光、灵机、宝阳四院一同施为。”
  陶真人盘算片刻,打个稽首,道:“得能贵派相助,五十载当也足够,敢问一句,贵派可容陶某做到哪一步?”
  张衍淡然一笑,道:“陶真人尽可放手行事。”
  溟沧派万载大派,底蕴深厚,积蓄无算,论宝材、丹药这等外物全然不缺,但这些平日白白摆在门中也无用处,还不如在劫起前,将之演化为对自家有用的战力。
  陶真人听了这句,眸光一亮,他想了想,伸袖一拂,以法力在三人面前演化出南地海陆景物,道:“如此,陶某也大胆一言,下回布置,不妨布下两处玄阵,其一,依托风陵海,作那诱饵,引玉霄来攻,”他又朝南一移,以指一点,道:“可于此再布一阵,深藏不动,待敌松懈,露出破绽之后,再一举发动!”说到这里,他抬头道:“陶某未敢说此策必成。但只要贵派下得决心,当能添得不少成算。”
  虽战阵之上,变数极多,谁也不还能保证自家必能占得胜机,但若溟沧派此回当真不惜代价,他自忖胜算也是不小。
  张衍道:“真人以为,按此布置,要用多少时日?”
  陶真人道:“贵派如能全力支应,诸般外物不缺,五十载可收全功。”
  张衍一思,陶、米二人虽只斗法一日,但耗损也是不小,要想恢复功行,也差不多要这许多时日,到得那时,想阵图也当炼成了,便点头道:“便依真人之策。”
  事机议毕之后,他便与二人告辞,分身往山门回返,布置下来诸般事宜。
  忽忽时日一晃,就是十余年过去。
  这日西绝洲上空,旱天起雷,响起隆隆之音,且声响一声高过一声,惊得洲上生灵胡乱奔窜,凡人则跪首叩拜,祈求神明。
  这声响有数日之后,一道霹雳自天闪下,将一座山头劈作两段,与此同时,天幕之中似被撕开一条裂口,自里飞出一道乌光,霎时落在峰上,仔细看去,竟是一条百余丈长的金蛟,只是不同寻常的是,此蛟头上,竟是长有一对乌黑短角,上方有雷光盘旋,竟已现出化龙之兆。
  “守得灵心见月明,四海潮冲蜕鳍鳞,神通本是石人授,玉磬敲动龙门音!”
  这蛟把身一转,盘旋而起,便在氤氲雾气之中化作一名束发修眉的少年修士,正是此前躲入小界之中修行的李岫弥,他借了妖廷送来的那枚断角之助,磨砺二十余载,终是以下法成得洞天!
  他立在半空,仰首往天看去,那里正绽开缕缕晕光,万里方圆之内七色霞光四洒,一层层徐徐开散,有如水中涟漪倒映天穹,却是那小界破散之象。
  因在成就洞天之时,这一方小界灵机被他夺尽,故而随之崩塌,只是在其彻底破灭之前,他若不得出来,则必陷入浑冥之中,再无踏入现世可能。
  初始他尚以为以自家此刻法力,破界而出当是易为,哪知试过几次,却皆是失手,法力也消损极大,所幸身边还有不少丹玉留存,终于在全数用尽之前撞开界关,得以逃出生天。
  此刻回想起来,也是心悸,那丹玉哪怕只要少得一二枚,就再也难以出来,可以说得上是凶险之至。
  他把自身气机稍作收敛,转目四顾,暗忖道:“看此地灵机微弱,大泽连绵,山石颓陷,应是不在东四洲,倒似传闻中的西洲之地,好在是此处,若依旧自那风陵海而出,不定会引来玉霄围攻。”
  洞天之辈尽管有望气之法,但若相隔遥远,除非修士自身法力太过强横,难以遮掩,那么只要不刻意施为,同辈也是难以感应。
  不过他要回去东华洲,挪移之中,难免要泄出气机,一旦到了东华洲,也难不被察觉,他深思下来,将自家行迹隐藏起来,对大局当更是有利,于是决定由深海潜渡回去。
  思虑停当,便把身躯一晃,重化蛟龙之身,跃入汪洋之中,往东游渡而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可驱海灵为我用
  李岫弥虽由深海潜游,但为怕同辈发现,行渡之间仍是小心翼翼,不近地陆,绕洲而走,用时六年,终是到了东华洲外海之上。
  此处他已能望见两道清气冲云而上,徘徊于天,自能辨出是陶、米二人,便把身一晃,化为人身,踏海而来。
  行去不久,眼前清光闪动,陶真人立身前方,看他几眼,打个稽首,道:“一别二十年,道友终成洞天,可喜可贺。”
  李岫弥还了一礼,道:“足踏不是山,仰首又一巅。”
  陶真人点了点头,道:“遍历尘劫入此道,方知真果犹在遥。”
  两人言语之中皆是深怀感触,纵然到了象相境中,有了一身翻覆洲陆之能,可同样也能感觉到,不至那一步,终究是无法真正超脱。
  沉默一阵后,陶真人先是开口道:“此处虽与东洲南地相隔颇远,不过玉霄派手段难测,道友还是随我等到小界中说话为好。”
  李岫弥从善如流,只是以他现下境界,真身无法入得小界,只得先潜入一处海底沟壑之中,再起一道分身化影,附于一枚鳞片之上,再随陶真人而去。
  两人一路到了小界之内,至一幢宫楼中坐定,陶真人找来一名童子,道:“去把米真人请来。”
  那童子去而未久,两人眼前虹光闪过,米真人已是现身此间,她面上显是有些不耐,道:“陶真人唤我何事?”
  陶真人笑道:“打扰道友清修,不过李道友归来,可为我添一助力,原先布置,或有所改动,不得不请道友来此再作商议。”
  米真人没有出声,算是默认。
  陶真人把先前所定谋划说与李岫弥知晓,语毕之后,又问:“李真人以为此策如何?”
  李岫弥考虑许久,道:“此策很是稳妥,一旦立足海上,便不能坏去一二真器,玉霄再想逐我,也无上回那般轻松了,只李某还有一些浅见。”
  陶真人道:“请道友来此,便是要集思广益。”
  李岫弥谦逊道:“不敢,道友当知我已领了妖廷候位一职。”
  陶真人点头。
  李岫弥道:“我有妖廷印信封号,可驱海中水族为我所用,不妨令其深海之处先行修葺法坛,扎根下来,待稳固之后,再与上方布炼阵图,两位以为如何?”
  当日妖廷虽是别由目的,可他毕竟是妖廷正经册封的,还得了其世代相授的龙君断角,如今又是蛟龙之身,号令一出,其所在之地,海中水族皆需听命。
  陶真人微怔,随即一转念,叹道:“果然一人智短,三人智长,如此我胜算又增数分。”
  风陵海上布阵,真正难为之处,就在于无有地脉灵机相连,可要是能直接把阵基立在海下,使其上下相连,互为表里,那么威能之盛,可时远远胜出先前了。
  米真人也是意外,不由李岫弥看了两眼。本以为这人才初入洞天,与阵法一道之上又比不得陶真人,只不过多出一个战力而已,眼下并无多大用处,倒未想还能有此手段。当下也起了争强好胜之念,她沉吟片刻,似在犹豫什么,最后还是决定说了出来,道:“我崇越真观传下一炼器之法,可造一名为‘二气幡’的法宝,只要祭出,可使周界自然,妙作天成,让外人无从辨识真机,这些时日我边是修炼,边是祭炼此物,想再有三载,便可炼成。”
  这宝物可用来遮掩阵势,但要炼得,以她崇越真观之中积蓄还稍嫌不够,不过这回有溟沧派在后支持,所要之物,立时便能送了过来,故是起念,欲将之炼了出来。
  陶真人笑一声,拱手道:“那米道友要多多劳心了,若有此宝,那设布阵盘,又多一分把握了。”
  他知道这宝幡能令对方这般花费气力祭炼,定也不是那么简单,说不定还有其他妙用,不过他们几人眼下都是站在了一处,下来数百年中,只能同进同退,哪怕有些许隐瞒,也不必去刻意知晓。
  三人议定之后,米真人自感无事,便先告辞离去。
  两人将她送走之后,又是落坐下来,陶真人道:“此事当要与张真人知会一声。”
  李岫弥道:“这是自然,张真人助我成就,此番既是回来,当亲去拜谒,此事就由李某与真人分说吧。”
  陶真人道了声好,又道:“那日被攻破阵法之后,我等借龙宫转挪出来,贵派弟子一个不失,俱已带来,现下许多当在此间南处那方大湖之中修行。”
  李岫弥随他目光看去,果见南方有一方大湖,以他目力,自能把其中之人看得一清二楚,他道:“有劳道友费心了。”
  陶真人道:“道友既成洞天,以往随身法宝俱已无用,自家祭炼不得,此去溟沧,不防借一二法器来用。”
  李岫弥闻言,不禁点头,他起身一揖,诚心言道:“多谢道友指点。”
  他得石人指点,先前修行并无太多波折,不过到洞天这一层中,所知便就有限,无人告知,只能自家摸索,这会耽误许多时候,而似陶真人这等前行之人,哪怕稍作提点,也能少去他许多歪路。
  又诚心讨教几句后,他再度称谢,而后这分身化影就拜别陶真人,还化为一片金鳞,眨眼出了小界,往龙渊大泽方向飞去。
  东华东南,稻池山。
  姜峥与单慧真同乘一驾飞舟,缓缓降在峰顶,随他二人出来,身后也是陆续落下十余飞舟,其上下来皆是蓬远弟子,在一名管事模样的女子喝令之下,皆是散了开来,在四周插起阵旗,布置禁法。
  单慧真看着脚下水光山色,想着这是蓬远原来山门所在,目光不禁露出几分复杂之色,轻轻一叹,道:“此处虽好,但未曾与太昊真正定出胜负,也还不算入我手中。”
  姜峥侧首过来,道:“夫人安心,再胜两次便就够了。”
  二十年前,他得张衍授意,来此与太昊派弟子邀约斗法,最终以辰火六御正法小胜了一场,占了稻池山。
  此处虽也算上得福地,但放在平时即便丢了,太昊派也不会如何,可被人夺去,却又不同,这是关乎山门脸面之事了,是以遣使前来,要求以二十年为期斗法一次,先三胜者才为稻池之主。
  姜峥慎重考虑下来,自己背后虽有溟沧派,但也不能事事倚仗,为免太昊恼羞成怒之下来个不择手段,也是稍作退让,允其所求。
  而再有两天,便是斗法之日了。
  单慧真道:“妾身不疑夫君之能。不过夫君所施手段,其上回已见去不少,此番定有提防,夫君万万小心为上。”
  姜峥冷静道:“夫人放心,若是来者势大,为夫绝不会逞强。”
  上回太昊派似还要些脸面,并未遣三重境修士来此,这回却就说不定了,虽他有信心,但要当真遇上强敌,也不会为此拼却性命,想办法事后赢回来便是了。
  两人说话之时,忽闻云中龙吟之声,抬头一看,见一条墨蛟飞来,上方站有一名俊朗修士,单慧真道:“夫君,似是魏师弟来了。”
  姜峥远远望去,果然是魏子宏到此,只看了一会儿之后,却是露出讶色,待那墨蛟落下,他上前几步,问道:“师弟,你可是修成了元婴法身了?”
  魏子宏起手一拱,朗声笑道:“小弟数日前方才筑就法身,听闻师兄这处斗法,便先赶来助阵了。”
  此刻溟沧派上极殿中,张衍正与齐云天、霍轩二人坐于一处议事。
  齐云天道:“昨日骊山来书,玉陵真人已是定下飞升之期,邀各派前去见礼。”
  他看向张衍,道:“以玉霄派底蕴,要送一位真人破界飞升,所付代价也着实不小,师弟之策,已然得成。”
  张衍微微一笑,道:“玉陵真人邀我等前去观礼,其意当是为了确保门下弟子不会在她走后遭劫。不过只要这位真人愿走,余下也只是小事了。”
  齐云天也是道:“正是如此,留这位骊山掌门在此界,着实变数太大,能够送走,也利于我等布置。”顿了顿,他又道:“不知陶、米二位道友何时可把功行修炼回来?”
  张衍一思,道:“有我溟沧派供予丹玉,大约还有三十四载,不过此段时日,正可用来祭炼阵图,下回再于海上布阵时,当比前番坚牢数倍。”
  齐云天点点头,道:“此间就劳动张师弟看顾。”
  他又转首看向霍轩,道:“霍师弟,那三十六崆岳,你可能掌制如意了?”
  霍轩摇头道:“尚差不少火候。”
  这法宝不是他自身祭炼得来,想要将其使出真正威能来,至少要到得象相二重境才可。
  齐云天沉思片刻,道:“那北冥妖廷,便且先放在一边,日后有机会再做处置了。”
  本来他是想在下回玉霄再度被陶、米二人布阵牵制,无暇他顾之时,动用三十六崆岳镇定北冥灵机,设法将洲中妖廷平灭,但眼下看来,此还为时过早,而等到霍轩能把三十六崆岳驱使如意,至少也数百年后了,既是如此,这事就只能先放上一放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残鼎之中见阴魔
  虚空之中,一朵白莲正往无尽深处飞去。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莲花之中骤然一颤,司马权那缕分神识念已从昏沉之中醒来。
  他默默一察,以左道莲消磨程度来看,自己大致应是飞驰了二十年左右,不过借了这法宝托庇,他自身并有多少损伤。
  以灵识外往观去,星光仍见,却不知距离多少遥远,仿佛从未有过挨近。
  再往四下搜寻,却是见得一座青铜巨鼎。
  此等大鼎,他在行程之中已见有三座,当是昔年修士横渡虚空时所筑,不过其中除了找到一些散碎丹玉之外,并未有什么收获,而且丹玉多是清气所化,对他也并无用处,故都未作停留。
  而这一座,外观形制与此前所见一般无二,只当也是这般,只是随着左道莲与之愈发接近,他却察觉到了一丝不同之处。
  这铜钟表面,竟是满目疮痍,好似经历过一场惨烈剧斗。
  他不觉有些惊异,这虚空之中,距离九洲甚遥,又无灵机吐纳,在此斗法,就算赢了,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见得还能再安然回返。
  修士到了洞天之上,个个都是惜命无比,若无极大利益冲突或是性命之危,绝不会妄起争斗。
  想到这里,他御使白莲往鼎而去,发现这大鼎虽被打得千疮百孔,可偏偏禁制未彻底崩散,搜寻许久之后,在一处大殿之中,见得三名道人尸身,头冠衣袍俱华美。
  一人在北,二人在南,看其模样,倒似是互相对峙,只是神情安详,脸上没有半点凶戾之色。
  他上去以灵识检视,却是意外发现,这三人居然不是寿数到头或元气耗尽,分明是被夺去神魂而亡!
  这虚天之外?究竟谁人有此手段?
  他心识不觉一阵悸动,先前之所以往虚天之外去,起因是无法撞开九层罡云回得地表,再则天外似得了莫名之物相唤,不得已才走此路,可自此之后,却再无这等感应,现下似是找到了线索。
  再转一圈后,却无什么发现,只在鼎身之上见得一个极大豁口,望去竟有数百丈,好似被人生生以法力自里撞开。左道莲在这里徘徊片刻后,就一个闪动,又是纵入虚空。
  稻池山前,这两日已有不下十数宗门派遣门下长老弟子到来,此些人皆是受姜峥之请前来见证两家斗法。
  姜峥此时命人开了稻池山正门,以此间主人身份,与单慧真一道站在外间迎候来人。
  他此番借斗法由头,请得诸派小宗前来,也是有借机笼络之意。
  以蓬远一家对抗太昊,纵是背靠溟沧,也不应当有所大意,是以想设法广结盟友,联络众派壮大声势。
  自然,若蓬远只是一家小宗,其余门派迫于太昊之威,也未必会给他脸面,但姜峥之师乃是溟沧派渡真殿主,这却又有所不同了。
  千年灾劫未过,谁知再过数百年会是如何,唯有靠上大派才有可能避过,与其两家俱是得罪,倒还不如靠向其中一方,溟沧派势力无疑大过太昊派,而在统摄诸派对敌魔宗之时,对小门小宗也还算客气,故而受邀之人,大半都是欣然应邀。
  数千里外,言惜月、言晓阳各乘灵禽,正往此处而来。
  碧羽轩因韩佐成之故,与蓬远派也算交好,故也在相请之列。不过韩佐成被唤去看守天青殿,故不曾来得。
  两人正飞遁之时,对面远远飞来一头鹞鹰,上面坐有一个少年模样的修士,正是出门四处游历的方心岸,上回他再是出来时,却是寻不得元景清下落,只好回山修行,这次听闻太昊与蓬远又有斗法,想及上回未曾如愿,是以又出来观战。
  言晓阳见他座下是一只鹞鹰,不难认出其是南华派弟子,不过见他只是一个玄光修士,瞥过一眼后,就收回目光,并未怎么在意。
  反而方心岸见了他坐下飞鹰之后,却是眼前一亮,凑了上来,拱手一礼,道:“这位真人,你这铁翅鹰毛羽如缎,好生威武,不知可否将它给了晚辈?晚辈愿拿珍宝来换。”
  倒也不是南华门中无有这等禽鸟,只是但凡可与化丹甚或元婴修士一斗的灵禽奇兽,黄羽公皆不给他驭使,诸多同门知此事后更不敢给他乘坐,而这却不碍他从别处想办法,见得这鹰神骏异常,心忖要是拿了过来,天下何处去不得?便连化丹修士也是不惧,故而有些眼热。
  言晓阳不欲与他一般见识,挥袖道:“我这灵禽养得如何,又与你这小辈何干?速速退开,勿来扰我。”
  说着,一拂袖,起一阵狂风,将其连人带坐骑一同卷飞了出去。
  言惜月蹙眉道:“阿弟,不过一个后辈,看去还是南华派弟子,你又何必这般?惹来他师长怕是不好。”
  言晓阳哼了一声,道:“若不是南华派,我还不与其计较,阿姐莫非忘了上回之事?还敢来问我讨要铁翅玄鹰,若不是我看他修为不高,非要好生教训他一顿不可。”
  方心岸被一阵风送出去数十里外,好不容易才稳下身形,却也是头昏脑涨,尽管心下恼怒,可方才二人皆是元婴修士,他也无可奈何。这时却听背后传来一声,“方师弟,下回切记莫要这般莽撞了。”
  方心岸转头一看,见是一个中年文士,正坐于一头白鹤背上,不觉道:“胡师兄,你怎来了?”不待对方回答,他恍然道:“是恩师让你看着我对不对?”
  中年文士不答,显是默认。
  方心岸抱怨道:“师兄看小弟受人欺负,也不相助一把?”
  中年文士道:“那人是碧羽轩修士,虽本来是我南华下宗,可两人俱是修道数百年的元婴真人,也算是你的前辈,冒冒然上去招呼不说,还向人索要坐骑,换做是为兄,也要好生教训你一顿。”
  方心岸非但未曾气恼,反是笑嘻嘻道:“有师兄既然在此,不知可否帮小弟一个忙。”
  中年文士警惕道:“你想做什么?”
  方心岸道:“听师兄言,那碧羽轩乃是我南华下宗,可方才那人那般欺负小弟,难道不是扫我南华脸面?小弟也不求别事,只想请师兄出面,问那人换了铁翅鹰过来。”
  中年文士皱起了眉头,碧羽轩说是南华下宗,可早便投靠溟沧了,不然刚才他也不会坐看不动。
  方心岸这时却低声道:“师兄若愿助我,恩师那里,有什么好事,以后我定是第一个想到师兄。”
  中年文士本来愿意去管这等事听了,正想推脱,但听了这话,却不觉意动,看了看他,道:“此话当真?”
  方心岸用力点头。
  中年修士想了一想,碧羽轩虽是靠上了溟沧,但当年防备天魔之时,南华派曾向其讨要过一头名唤“星宿”的灵鸟,其还不是一样乖乖交了出来?那铁翅鹰也非什么珍禽,这次自己上去讨要,想也不敢不给,便道:“为兄可以为你出面设法讨要,但你需得答应,得了此鹰之后,下来不得离我半步,待稻池斗法事毕,需与我一同回得山门。”
  方心岸立刻拍着胸脯答应下来。
  中年文士嗯了一声,道:“随我来吧。”
  见他走得不疾不徐,顿时有些心急,问道:“师兄,不去追那二人么?”
  中年文士道:“看那二人去处,当也是去往稻池山的,待太昊派道友与蓬远派比过之后,为兄再去找他们不迟。”
  方心岸眼珠一转,却道:“师兄,小弟化丹在即,此回得了这鹰,小弟便回去山门修行了,下来便有事,也无需麻烦师兄了,师兄不如这便追了上去。”
  中年文士看他一眼,这个师弟太能惹事,他自家还想着多谢时间与同道谈玄论道,把他带在身边却也不妥,还不如送他早早离去,自家也乐得轻松,便道:“也罢,就顺你一回意,你且在此等着。”
  他喝了一声后,恰拿一个法诀,忽然有一阵大风吹送,座下仙鹤双翅拍动几下,便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射出去。
  不过出去百多里,便追上言氏姐弟,催动白鹤越过二人,往其面前一拦,稽首道:“可是碧羽言真人?在下南华胡三全,这里有礼了。”
  言惜月微露戒备之色,万福还礼道:“不敢,胡真人有礼,不知真人拦阻我姐弟是为何事?”
  胡真人淡声道:“也无他事,只是我一晚辈看中令弟坐骑,故来相商,看能否换给了他。”
  言晓阳顿时色变,道:“尊驾何意?特意来羞辱我不成?”
  中年文士看着他道:“言真人言重了,胡某并无此意,”他忽然笑了一笑,“两位或许不知,在下是苍定洞天门下,而我那小师弟却是恩师最为喜爱的弟子,方才我师弟受惊,我好生安抚才不做计较。”
  言惜月顿时一惊,她蹙眉想了想,道:“小弟,此回的确是你不是,把你坐骑给了真人带走。”
  “阿姐,你……”
  言晓阳虽不情愿,但在言惜月目光逼视之下,只能拿了伏兽圈出来,将坐骑套入进去,丢了过去,冷冷道:“尊驾收好了。”
  中年文士接过,打个稽首,就扬长而去,至于本来欲要交换灵禽之物,他就如此容易便就拿来,也就半句不提了。
  言晓阳忿忿一甩袖,道:“座驾也是没了,叫我如何有脸去往稻池山,没得让人笑话。”言毕,扭头便乘光飞去。
  言惜月叹了一口气,知他气愤难平,只好随他去了,可她却是不知,言晓阳出去不远,越想越是气闷,神情一阵变幻,最后一转头,乘动罡风,就往那中年文士遁走方向追去。


第一百二十章 木生火气转玄功
  天中两道光华一分,然后往东西两角一立。
  西侧天中,立着得是一名头缠逍遥巾的白袍道人,他打个稽首,道:“姜真人,此番比斗,以平手而论如何?”
  对面姜峥起手回了一礼,道:“杨真人道法精深,姜某愿于下回再领教高明。”
  杨道人大笑一声,道:“痛快!若姜真人非是蓬远派之人,杨某倒是可以请真人饮上两杯。”
  姜峥则道:“稻池中早已略备薄酒,杨真人若是有兴,不妨赏光?”
  杨道人哈了一声,把手摆了摆,道:“不必了,若去你那处喝酒,回得门中,同门还不知会如何编排我,指不定还会怪我与你勾结,未出全力。”
  姜峥道:“道友言重。”
  杨道人只是嘿然一笑。
  既然两人都是认可这局不分胜负,便也无话好说,客气几句,就各自归去。
  姜峥不久回去稻池山,各派修士纷纷上来,或真或假,加以问候,他不得不振作精神应付,又将之请入山中宫观,设宴款待。
  席间一名蓬远长老凑了上来,问道:“姜长老,老朽看你与那太昊杨回安比斗,明明是占了上风的,为何不乘胜追击,反还以平局收手?”
  姜峥耐心回道:“杜长老有所不知,这位杨真人本事尚在其次,但他身上法宝却是神异,杜长老可见他腋下那两片青叶否?”
  那长老点头。
  姜峥道:“此物可转动罡风,移空甚速,我却追不上他,纵有手段,无从施展,今次回去,定要求恩师赐一门遁法下来,待修炼纯熟,也好再与他比斗。”
  其实有些话他不便说出,那杨真人与他斗法总是一味避让,似不愿相争,言语之中还暗示其有厉害杀招在后。
  姜峥慎重思虑过后,认为宁可就此罢手,也不必冒险而为。
  单慧真道:“不胜便不胜,夫君能平安回来便好。”
  与此同时,那杨道人也与伴他来此得一众同门往山门回返。
  一路上无人说话,气氛极是沉闷,待快要到得山门时,却有一人道:“杨师弟,你有宝叶相助,那姜峥遁术分明难以追及,只要斗了下去,不难耗尽他法力,还怕胜不得么?却为何早早战和?”
  杨道人摇头晃脑道:“不然不然,哪有这般容易,那姜峥擅使火术,方才诸位未见连那百炼铁木也挡不住么?休论我这两片关桐宝叶了,怕是沾得一点就要烧去,且我方才本已打定主意,假使宝叶被毁,便与他来个同归于尽,奈何此人感应灵锐,并不上当,我又能如何呢?”
  另有人道:“杨师兄不试上一试,又怎知不能赢?”
  “哦?”杨道人斜眼看过去,一脸痛惜道:“师弟是说我未死在场中,便是过错么?”
  那人脸色微变道:“小弟可未有此意,师兄切勿胡言。”
  这时有一名老者言道:“好了,不必争论了,方才斗法,我也看在眼中,那姜峥所用道术神通尤克我太昊功法,尚安师侄十成本事能用出七成来已算不错了,此回确已尽得全力,况且这次比斗,我太昊也不曾输了,你等若是不服气,大可下次上场,与那姜峥一比高下,也好过在这里贬讽同门。”
  他这一开口,众人顿时都不说话了。
  杨道人一脸笑嘻嘻,道:“还是师叔处事公道。”
  那老者淡然道:“是否公道,自在人心,不过只要你等同门和睦,其余之事,我也不来管你等。”
  最先说话那名修士又出声道:“与那二十年前相比,姜峥法力强了何止一筹?显是这功法与他契合,偏偏又能克制我太昊功法,这人绝不能留,必得将之除了!”
  老者道:“既已约斗,我太昊也不能背信,只能再等二十载了。谁敢在约期未到之前暗施手段,休怪我以门规惩处。”
  稻池山散宴之后,各派来人散去,姜峥就回得洞府修持,一连十余天入定下来,神情不由生出几分变化。
  二十年前他头回与太昊派弟子有过比斗之后,就觉天中引下罡煞威能更大,功行运转之间畅达无比,连带法力也是大涨。
  当时以为只是突破了什么功法难关,可此次又经一场比斗后,却又是如此,虽比不得前回,但远远也胜过平时修炼,他心下不由有了一丝猜想。
  “我这功法御火攻敌,而太昊派多是木属功法,如此看来,这却好比以木生火,愈是与之相斗,火势便是烧得越旺,法力也是愈强,可为何此前修炼这门功法的蓬远弟子不知这等变化呢?”
  蓬远与太昊不合数百载,双方弟子交手数次也是不少,要是这里有此等奥妙,怕是早已发现了。
  这等关系修为法力之事,他不敢轻忽,然而正一心探究之时,却闻石壁之上金鸟笃笃啄壁,他神情一肃,立自坐观之处出来,推开石门,却见单慧真候再门外,便问道:“夫人,不知出了何事?”
  单慧真拿出一封书信,道:“夫君请观。”
  姜峥拿了过来一翻,原来是半月之前,碧羽轩长老言晓阳与南华派一名胡姓真人不知为何起了冲突,双方狠战了一场,两败俱伤,不过麻烦的是,南华那人却是苍定洞天门下,其人伤好之后,已是带了数名同门打上碧羽轩,故其发书来求援。
  姜峥脑海之中转过数个念头,最后道:“事机对错如何,且不去论,碧羽轩言掌门乃是韩师弟道侣,既是来书,出于同门之义,我等当要前去相援。”
  单慧真道:“妾身听凭夫君安排。”
  此刻碧羽轩山门之外,数道遁光在外绕旋,其中一道凭空一转,胡三全自里现出身来,大声道:“言长老,前回你不顾脸面,暗袭于我,连胡某那坐骑也被你打杀,此事需要论个公道,你可敢出来,与我斗上一场?”
  旁处有人道:“胡道友,你已喊了这许多时候,想来他是不敢出来了,何必再与他啰嗦,不如合力破了这大阵,杀进去便是了。”
  胡三全却不同意,道:“此间掌门道侣,乃是溟沧派张真人座下七弟子,不妨给他一个脸面,若其乖乖出来,也无需做得太过。”
  旁侧有人听得此言,却是一吓,却是心有退意。
  胡三全把几人表情看在眼中,道:“诸位道友不必慌张,此次理在我等一方,当真有事,也有我恩师出面应付。”
  言晓阳在里听得约战,本想出去,却被言惜月死死阻住,道:“来者有四人,小弟你出去岂非白白送死?”
  言晓阳怒道:“我若不出去,岂不是要被同道嘲笑无胆?”
  言惜月叹道:“早知今日,你为何还要回头找他麻烦?左右不过一头坐骑,我碧羽轩也不是拿不出来,何苦惹上这般麻烦?”
  言晓阳恨恨道:“要只如此,也就罢了,我是恼他明明说好以物易换,最后却白要了去,我是要他知晓,碧羽轩可以委屈求全,但绝不可任人拿捏!”
  言惜月道:“可一时意气,却惹得其打上门来,这便阿弟你愿意见得的么?”
  言晓阳哼声道:“人活世上,便是争一口气,我修道练法,就是求得逍遥自在,若被人逼压到门前都不敢相争,我看还不如早早兵解转生算了。”
  言惜月叹气道:“事已做下,说这些置气话也是无用,阿弟你稍许忍耐几日,我已写了书信,请诸派道友到此,到时可以当着诸位同道之面论个公道,好了结此事。”
  言晓阳道:“说起此事,这已过去两日了,那姓韩得也不见来,我早晓得他靠不住!”
  言惜月面生不悦,呵斥道:“你怎可如此说你姐夫,夫君他是昭幽门下,又岂惧南华派?当初夫君被张真人唤去,定是有事,现下当是还不得脱身。”
  言晓阳哼了一声,却也无有再说。
  九重天上,天青殿中,韩佐成站在金蛟熬通背上望着山下,脸上一股满足之色。
  经他二十余年努力,这里已是灵鸟群飞,峭壁上猿猴攀走,江泉中时见跃鱼,耳畔可闻猿啼鹤鸣之声,可谓一片生机勃旺。他本就喜好豢养灵妖,被唤来做此事却是正中他意,自觉终是对师门有用,故而拿出十二分的心力,这些年不过言惜月书信联络,还并未回去过一次。
  此时忽有一只灵鹤衔书而来,他起先没怎么在意,可是打开看过之后,却是一惊,“怎惹出如此事来?”
  再一看时日,却是前日所发,不由心下大急,“不行,我需禀明恩师,好下得山去。”
  这书信昨日早到渡真殿上,但是天青殿在重天之上,要送了过来,却需阵灵以阵法相传,以免受天外罡风消磨,故是差了一日。
  可不说他看守天殿不能随便走脱,便是现下能立刻回去,也还不及飞书走得迅快,耽搁上时日却是更多。
  言惜月信上虽写明已向他同门告援,他却还不放心,转了几圈之后,道:“审师弟当还在昭幽天池修道,我不如也给他去书,他与我交情最好,当会过去相助。”


第一百二十一章 鉴渊重气裂灵宝
  昭幽天池一处洞府之中,审峒悬空而坐,身周围有大团厚重浓烟缓缓滚动,不断震动洞壁,发出沉闷回响,好似内中沉淀了无数滞重晦涩之物。
  过去许久,他深深一吸,就将这厚重烟雾便又吸聚入他全身窍穴之中。
  他承继得乃是归灵派道统,这门“鉴渊重气”乃是门中正传,若用来伤人,威能只是寻常,但却最擅破灭宝器,若不知根究之人,一交手便要吃个大亏。
  他收功之后,就自身前拿起一卷竹简详加研读起来。
  他入得元婴二重境已有些年头,但要往上去,却是一个难关,东华诸派修士,能成得此境之辈,无一不是门中俊彦。
  而他心怀道念,自入周幽天池修行后,从不贪享安乐,每日除了修炼便是观摩前人道书笔册,一刻也未有松懈。
  这一通翻阅下来,又是过去大半日,他算了算时辰,又到了行功之时,于是把竹简放下,再度入定,不一会儿,身上就有重雾浓烟冒出。
  只是这回过去未久,却听得外间有人出声道:“审真人可在?”
  审峒不觉诧异,他只是借了昭幽天池修行,并不与这里弟子往来,平日甚少有人来寻他,便一吸气将重烟吞入腹中,运法开了洞府石门,“何人寻我,请进来说话。”
  外间进来一个金衣侍女,对他万福一礼,拿出一封书信,双手捧着送来,道:“审真人,这处有你飞信。”
  审峒召手拿来,一看落款,暗自点头道:“原来是韩道友来书。”
  他挥了挥手,那侍女一欠身,就退了出去。而将那书信开一看,却是眉头一拧。阖目沉思少许时候,就将书信收起,在洞府内稍作收拾之后,就借阵法出了昭幽天池,而后起得道遁光往碧羽轩山门方向飞去。
  等他到得地头时,却见碧羽轩山门之外并未有什么异常,暗思莫非对方已然退去了?不过既然到了这处,自当进去问个究竟。
  在门前通报之后,山前阵门一开,言惜月却是亲自迎了出来。
  审峒到了东华洲后,与昭幽天池其余门人说不到一处,反是与韩佐成交情最好,以往常是碧羽轩座上客,不过他为人谨肃,对待旁人从来不假辞色,是以言惜月此次未曾向他求援,等问起之时,才知其此番到来,却是因韩佐成去书之故。
  审峒道:“韩师兄因奉师命,一时难得脱身,故寻我来向来这处,好为言掌门解围。”
  言惜月连忙称谢不已,礼数极是周到的将他迎入山中。
  审峒到了大堂之上,见言晓阳正与一名貌相文雅的修士说话,不觉起手一拱,道:“不想姜师兄也在,小弟有礼了。”
  姜峥从座上站起,抬手还礼,笑道:“原是审师弟,有你到此,应付南派来人,也当是轻松许多。”
  审峒与他客气几句,只对言晓阳一点头,便算打过招呼,待在席上坐下,他动问道:“审某方才过来时,并未见外间有敌,不知可是退去了?”
  言惜月眉目上笼罩忧愁,叹着气将缘由一说。
  原来姜峥到来之后,胡三全等人也是极为警惕,知道碧羽轩向外求援,想是怕自家难以应付,立刻退去,不过离得未远,在百里外一处山谷之中结庐宿下,又四处发去飞书,看这副架势,分明也是打算请人前来相助。
  审峒沉声道:“言掌门勿忧,审某受韩师兄之托此,只要我在此地,不会令外人欺凌碧羽轩。”
  言惜月对他投去感激一眼,又转而看向姜峥,道:“姜师兄,你见闻广博,此事……有无可能说和?”
  姜峥考虑片刻,道:“我稍候可去那几人结庐之处一行,尽量试上一试了。”
  审峒道:“我与姜师兄同往。”
  姜峥点了下头。
  言惜月裣衽一礼,道:“那就拜托二位了。”
  事发之后,她发了不少书信往交好门派,不过此次罪得是南华派洞天门下,其等就算来了,也至多只能壮壮声势,是以要化解此事,也唯有依靠昭幽天池一脉修士了。
  送走二人出去山门,言惜月仍是些坐立不安,等了大概一个多时辰,有弟子来报,道:“两位真人回来了。”
  言惜月忙是迎了出去,见了二人,她露出些许期盼,道:“姜师兄,不知如何了?”
  姜峥道:“那位胡真人言,若要说和,便需言长老亲自出去叩头赔礼,并广洒飞贴,让天下同道皆知此事。”
  言晓阳一听,顿时大怒,道:“彼辈安敢辱我!”
  姜峥道:“此人显无诚心说和之意,与白日相比,其等又多了一人,不但有南华弟子,还有太昊、补天修士,联起手来,就是攻打山门也是足够,此事已万难善了,言掌门当要做好最坏打算,需知嘴上道理终归是大不过拳头的。”
  言惜月深深一叹,抬头看了看场中几人,似也下了决心,道:“既是这般,我碧羽轩也不会退让半分,便拼力与他一斗。”
  她此时也是想开了,让言晓阳这般做那是绝无可能的,既然如此,服软认输也是失却宗门颜面,没得让同门小看,还不过做过一场。
  姜峥道:“言掌门可以放心,有我昭幽一脉同门在此,可以护得你平安无事。”
  几人正说话时,忽听得一声大响传来。
  言晓阳神情一变,道:“有人在攻打山门!”
  姜峥判断道:“彼辈当是怕我等再寻人来相助,故仗着此刻人多势众,先来破阵。”
  言惜月把袖一挥,一团水雾升起,里间便现出山外此刻情形,见有一朵铁牡丹悬空飞转,花瓣纷飞,每一次打在阵禁之上,必然卷去一团灵机,这分明是破阵玄宝。
  她深深蹙起眉关,实则便有这等宝物,没有数天功夫,也是破不开大阵的,不过此等举动,羞辱却是意味更甚。
  审峒一拂胸前长须,目光闪动,道:“在此坐守无用,需得出去迎战。”
  言惜月道:“我是碧羽轩掌门,理当出面。”
  姜峥道:“其等只五人,多是一重境修士,我等当能应付。”
  言晓阳本也欲要同去,不过他伤势未复,且此事关节还是出在他身上,去了反增变数,故被人言惜月劝下。
  三人稍作准备,各执法器在手,就起遁光出了山门。
  审峒遁法最佳,率先到得外间,目光一扫,一语不发,抖手一甩,就发一道金符,与那铁牡丹一撞,发出一声破音,此宝折去半数花瓣,被遥遥击飞了出去。
  “何人坏我宝器!”
  随这一声惊怒之声,却是跃出一个头挽飞仙髻的红衣女子,她极为心疼地召了那铁牡丹回来,查看几眼,却是满面寒霜,一扬手,就有数百道绿意隐隐的针刺飞来。
  审峒面无表情,把手一按,身上飞起大团重烟,与其一撞,将那针刺敌住大半。
  姜峥这时也是出阵,见此一幕,大喝一声,轰隆一声,数十丈内满是火华环绕,霎时将余下绿芒卷去,只顷刻间,烧得一干二净,不止如此,而往上卷来。
  那红衣女子神色一惊,似对那火极是忌惮,急急后退,道:“这人乃是蓬远姜峥,曾与杨师兄打成平手,诸位道友却需小心了。”
  胡三全哈哈一笑,道:“姜真人,方才我便想领教高明,不想如此快便有了机会。”
  他往前一挥手,脚下白鹤飞去,他原先那坐骑被言晓阳拼着重杀打死,此刻这头,却非原来那只了。
  言惜月见了,也是放出一头朱鹭出来,两只禽鸟霎时缠斗在了一处。
  胡三全一方剩下几人见了,纷纷呵斥,各自祭了法宝打来。
  审峒见此,把身一旋,原来重烟霎时扩散了十倍不止,数十丈方圆之内,尽是一片沉浊之色,根本不辨三人身影,而法宝打落在上,竟然如同撞上坚石一般,放出沉闷之音,再见那烟雾往里一塌,所有法宝如入流沙泥沼,俱都往里陷去,任凭对面几个宝主怎么驱使,也召不回去。
  审峒冷笑一声,把法力一个磨转,重烟之中顿时生出嚓嚓之声,只见灵光破碎,竟是在顷刻之间将所有法宝绞成了一堆碎渣。
  胡三全这一方之人见地此景,无不色变,恰在这时,天中有数道遁光往这处飞来,有人眼尖,辨出是敌非友,高喊道:“敌有援手至,我等速退。”
  胡三全看事不可为,只好随得他们一起退走。
  到了百数里外,见未有人追来,才停下身形,不过折了法宝之人,所有人都是心头郁郁。
  红衣女子方才又折了一件法宝,不由恨恨道:“那姓审的玄功奇妙,却不知是哪一家路数,我等法宝皆是被他坏了,就这般退去,我却不甘。”
  一名青衫老道咳嗽一声,道:“碧羽如今请来之人,都是昭幽一脉弟子,便是能胜过他们几个,到时候其若请得刘、田二位真人到此,我等也不是对手。”
  众人心头都是一凛,刘雁依与田坤是炼就元婴法身大修士,要是请来,他们来得多少人也是无用。
  胡三全道:“那也不能就此算了,尹道友可有对策?”
  尹道人道:“我闻胡真人师兄封成昌也是炼就法身之人,不妨请他来此如何?”
  胡三全犹豫一下,道:“好,我可去请。”
  尹道人又道:“如今我太昊、南华、玉霄三家乃是友盟,不知谁与玉霄派道友有交情,不妨也请得一人过来。”
  胡三全念头一转,赞道:“好计策!”
  这显然是想把玉霄一同拉下水,如此面对昭幽天池来人就无需有太多忌惮。
  红衣女子眸光一亮,道:“此事就交由小妹去做好了。”
  胡三全看向诸人,道:“好,我等分头行事,诸位,今次之事,已是关乎我几家脸面,望,无论如何,此番也不能输了阵仗!”


第一百二十二章 再开法坛落山关
  碧羽轩待客大堂之中,此刻又多了几个来援修士,其中以临清观长老吕巩,广源派长老丁四如,北辰派长老郭子良这三人修为最高。
  另有几人,不过只是化丹修为,不过却是遵从门派之命送来了一些宝器丹药。
  这些门派纵然出不了什么大力,但在碧羽轩遭受南华派门下逼压之时尚能主动派遣弟子到此,言惜月也是同样也要承得这份人情。
  吕巩道:“言掌门,我闻胡三全等人败退之后,正四处邀约帮手,想要再来攻打贵派山门,你可要小心防备了。”
  言惜月稍稍欠身,道:“多谢吕真人告知,我碧羽轩纵然派小力弱,也不愿任人欺凌。若其不肯放手,当与其周旋到底。”
  堂上诸人点头,他们都看得明白,碧羽轩背靠昭幽一脉,却也不用太过畏惧南华派。
  丁四如道:“此事分明南华派不占理,还威逼上门,实是欺人太甚,愿与言掌门共进退。”
  众人都是纷纷言是,言惜月自然又是感谢一番。
  吕巩沉声道:“言掌门,恕吕某多一句话,南华派下回再来,应是有了几分胜算的,眼下紧要,是先把贵派山门大阵禁阵重做排布一番。”
  言惜月也觉该是如此,不过要想把山门大阵再扩开几分,这可不是简单之事,首先就要海量宝材,其次要有精通阵法之人,这两样眼下都是缺。
  郭子良这时一笑,道:“何须如此,贵派山门修葺得再是稳固,被围困一久,传扬出去总非好事,不如在外立阵设坛,有如对付魔宗那般重重设阻,如此也可避免山门受损。”
  吕巩一思,叹道:“郭真人提醒的好啊。”
  言惜月也是眸中泛起亮光。碧羽轩一而再,再而三被人打上山门,便是逐退来敌,也无脸面,但若能拒敌于外,不但可免遭损失,转圜余地也可大些,可谓一举两得。
  而法坛原来就有,在对付魔宗之时,溟沧派不知竖立了多少,把北地编织成了一张绵密大网,只是现下玄魔两家罢战,自然不必如此严加戒备,除了少许关节之地还有修士驻守,大部分早已弃之不用,此刻正好拿来,稍作修缮,就可以使用。
  因不知南华之人何时就会找上门来,是以此事当做得越早越好,她吩咐言晓阳代自己招呼诸人,她则告罪一声,去到后面安排此事。
  东海汪洋深处,却有一片望之绵延无尽的山岳悬浮半天之上,正是补天阁山门所在。
  虽玉霄派破碎数处小界,把清气补足回来,得以暂不坠下,但在太昊派把宝叶送来之前,却再也无法四处漂游,故只能悬浮汪洋之上。
  可如此,却也引来许多麻烦。
  谁都知道补天阁炼宝手段诸派第一,还好与人为结缘,常有赠送法宝之举,一时求宝之人纷至沓来。
  时间久了,补天阁修士也是烦不胜烦,索性在山门之外筑起许多悬岛,命几个长老带了弟子在外驻守,用以打发外客。
  尹道人自与胡三全等人分开后,就出了东华洲,乘法器一路到此,他到得一处悬岛前停下,在外喊道:“茅道友可在否?尹某又来叨扰。”
  里间有人喜道:“可是尹道兄,快快进来说话。”
  尹道人到了里间,里间坐有一名看去四十有余,发髻弯结的中年道人,其人上来一把拽住他衣袖,道:“上回托尹道友找寻的凌姿草可是带来了么?”
  尹道人脸有得意之色,自袖中取出一株叶缘生绒的灵草,虽在他手,但轻轻一摆,却好似一羽要随风飘去。
  茅道人顿时双目反光,当即就要伸手去夺,尹道人“唉”了一声,却是一侧身,将草又收了回去。
  茅道人顿时大急,道:“道友这是何意?”
  尹道人呵呵一笑,不客气坐了下来,道:“今来来此,是有一事相求,道友如愿帮忙,这灵草便是你的了。”
  茅道人道:“不知何事?”
  尹道人道:“我欲请道友对付一人。道友放心,此人不是什么大派弟子,据闻只是一个散修,只是这人功法古怪,我思来想去,只有道友可以制他。”
  茅道人听说对方不是大派弟子,松了一口气,心下定了几分,好奇问道:“不知那人功法古怪在何处?”
  尹道人就将审峒功法详述一遍,“这人玄气能破碎宝器,我等拿他无可奈何,这才想到了道友。”
  茅道人奇道:“此人玄气既能破宝,何不以法力破之?”
  尹道人心下腹诽,说得倒是容易,自家法宝不济事,对面却可拿法宝打来,这分明是有胜无败之局,除非自己法力高深到对方无可抵挡,才能将之压倒,可问题是对方已然是二重境修士,除非炼就法身之士,又有几人能稳胜?
  茅道人问出话后,也是察觉到不妥,略觉尴尬,道:“是小弟想得太过容易了,不过小弟一身本事皆在炼器之术上,照道友所言,恐怕也降不住此人啊。”
  尹道人道:“这却不难,我与几位同道手中法宝,不过多是一些灵宝,这才被他毁去,但补天阁法宝众多,随便取得几件上品玄宝,却不信他还能如此轻易破去。”
  茅道人为难道:“这……恐是不太容易啊。”
  尹道人叹口气道:“茅道友,我非是危言耸听,莫要小看此人,若不治他,许会给贵派带来危难。”
  茅道人不解道:“这又是为何?”
  尹道人道:“这人若得溟沧派支援,将这门玄功传授下去,将来人人会破宝之法,你补天阁法宝炼来又有何用?”
  他这话自然不尽不实,开宗立派何其之难,就算运气好,得以传下一脉道统,修不到洞天境界,拿补天阁又能如何?况且任何道术神通,只要有了准备,也不难被人抓住弱处对付。
  若此刻换个在尘世历练过的修士在此,一听就知不过是夸大之言而已。但茅道人一辈子皆在补天阁修道,向来少与外人接触,听得此言,觉得的确是有几分道理,大急道:“那该如何是好?”
  尹道人站了起来,正色道:“道友,你是补天阁中宁字阁执事,手中握有不少厉害法宝,莫不成一二件都取不出来么?若能诛除此人,对贵派无疑大功一件。”
  茅道人踌躇半晌,最后在尹道人言辞蛊惑之下,终是同意,“且请道友稍待,小弟去取了法宝之后,便就随你同往碧羽门。”
  他打个稽首,就驾起遁光出了悬空岛,往补天阁山门中去,只是尚在半途,忽然有两道亮光飞来,直直撞入他怀中,不禁一怔,伸手一摸,却是面露喜色,对着上方躬身一拜,便就转身回返。
  此刻天中一处宫楼之中,卜经宿看着下方,道:“掌门师兄把那两件宝物给了茅师侄,果真无事么?”
  谭定仙淡声道:“那二物既非杀伐之器,又非什么真宝,给了他又如何?溟沧派上回设计使我山门险些坠下,我却也要让其门下吃些苦头。”
  卜经宿苦笑不言,他暗叹一声,道:“但愿不要惹出什么难以收场的事来。”
  尹道人等了没有多久,就见茅道人兴冲冲回来,不觉奇道:“道友怎回来如此快也?可取到法宝了么?”
  茅道人拍了拍袖口,道:“道友放心即可。”
  尹道人面露喜色,道:“好,那你我这便上路。”
  他正要展开遁法,茅道人却拦住他,自袖里取一两头上翘,形如一舟的玉板在手,道:“尹道友,我这处有‘万里摇光跃’,只消说出欲行之地,就可载我二人去往那处,其速可比飞书疾掠。”
  尹道人道:“既有此物,也面我二人奔波之苦,就劳烦道友了。”
  茅道人道声谦言,拿个法诀,那玉板顿化一道三丈灵光,将两人一卷,嗖得一声,霎时破空飞去。
  不过一个时辰,那光华就自海上到了碧羽轩山门之前,最后落在一个无人山头之上,再光气一敛,再化玉板落在茅道人之手,他左右一望,四处无人,并未见得尹道人所言同道,叹道:“我等来得早也。”
  尹道人眼神极尖,却是一眼望见,不过数里之外,有数十名修士正在修葺法坛,设立禁制,初时不解,只是再一想,立时明白其用意,顿感不妙,暗道:“要是被碧羽轩摆布好了禁制法坛,我等想要逼迫其就范,就需得一个法坛一个法坛打过去了,万万不可让其得手!”
  他一拉茅道人袖口,指着那处法坛,道:“道友,速速破了此处。”
  茅道人有些不明所以,在其催促之下,犹犹豫豫自怀中取出一只钉锤,往天中一祭,就往那处法坛落下,只听轰隆一声,登时就将那处法坛上端砸得爆裂开来,当场便有十数名修士被打死。
  他似也有未想到自己一击有如此威势,见得有人身死,不觉露出歉疚不忍之色,唉唉连声。
  碧羽轩中诸人听得外间动静,也是一惊,吕巩、丁四如等人都是遁光而出,恰见茅道人将钉锤收回。
  两人见对面只二人,对视一眼,就一同杀奔过来。
  茅道人从未与人斗过法,见两人来势汹汹,顿时吓了一跳,紧张之下,就将方才得来一宝祭在半空。
  此物一到天中,忽然四周一黯,好似将日光收去。
  吕、丁二人心中警惕,抬头一看,就见上空悬有一粒宝珠,将日影遮去,光淖柔柔,弱弱无力,因不知此宝何用,正待绕开,只是那光华忽然一长,就将两人照中,两人顿觉头脑以一阵昏沉,慵懒欲睡,随后齐齐从天中跌下,滚落在地。
  浮游天宫,清清磬钟敲响,霎时传遍三殿。
  张衍知此是齐云天请他与霍轩前去议事,身形端坐不动,只轻吹一口白气,化聚出一道分身,便踩起云阶,往上极殿而来。
  到了门前,霍轩也是到了,相互一礼,同往殿内而去。
  齐云天正坐在云水玉台之上,见得两人,起身稽首,道:“两位师弟有礼。”
  张衍、霍轩二人也是与他见礼。
  齐云天请了二人坐下,道:“张师弟那日来书,言那李岫弥业已成就洞天,未来可有三位同道镇守南海,那具体之事,可是要重作布划?”
  张衍道:“虽与原先定计虽有出入,但异别只是少许,并无大碍,可由得那三位真人去操持。”
  齐云天点点头,陶、米二人已与玉霄对过一阵,已是与溟沧绑在了一处,而李岫弥更是在他们相助之下才能成就洞天,这些人用起来都可放心。
  霍轩道:“前日我闻玉霄强令十数家南地小宗去往南海之上,在那处修筑禁制法坛,师弟以为可有关碍?”
  张衍微笑道:“我也听闻此事,不过南海广大,除非其等将整座南海俱是占去,或遣得洞天真人在门前坐镇,否则与我无碍。”
  令陶、米、李三人到南海去,就是为了牵制玉霄,令其时时刻刻顾忌后院,无法全力北顾,要是玉霄当真派遣洞天真人镇守南海,那溟沧派已是达到一半目的。但其若不如此,区区十数小宗,在三名洞天真人面前又有何用,挥手之间就可扫荡干净。
  三人再商议一阵后,齐云天看向二人,缓缓道:“吕真人近日功行渐满,为兄欲调他往上极殿任护法长老,不知两位师弟意下如何?”
  张衍闻听此言,眉头微微一挑,不难猜出,这是吕钧阳已至境关,要设法踏出那一步了,故需有一处灵机弥盛之地供其修行。只是其未曾做过门中十大弟子,要用灵机,也只能去往上极殿了。
  不过这等事,齐云天一人当也无法做主,这十有八九是掌门真人的意思。便道:“以往之事,皆已了断,吕真人能去上极殿修持,也是否极泰来,小弟别无异议。”
  齐云天转首过来,望着霍轩道:“霍师弟,依你之见呢?”
  霍轩并未立刻回答,而是沉吟起来。
  他心中明白,吕钧阳归门之后,之所以一直不显露人前,就是因为晏长生昔年对门中世家杀戮太盛,其不但将世家当时一辈十大弟子几乎杀绝,还打杀了一名洞天真人,就算此人如今已亡,这心结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解开的,甚至有些人还惧怕吕钧阳未来所成就之后,再回来找他们麻烦。
  而齐云天之意,便是要他以昼空殿主之尊设法压下此事。
  他思量半晌,才沉声道:“昼空殿也无异议。”


第一百二十三章 燕吞大灵气,八宝悬明珠
  尹道人见丁、吕两人跌在地上,好似失了神智,不觉大喜,手起罡雷,就要将二人打杀。
  茅道人却是一急,将他拦住,道:“道友这是做什么?”
  尹道人道:“自是了结这二人。”
  茅道人却是摇头,道:“不可不可,这两位道友修行到而今这般地步很是不易,且与我也算不上仇怨,怎可随意打杀?”
  他虽不懂世故,可并非蠢人,来此是听了尹道人之言来对付审峒的,可不愿意与不相干的人结下死仇。
  尹道人一想,不杀也好,有这二人在手,也能令对方投鼠忌器,便道:“好,就给道友一个脸面。”
  他自袖内拿出一只人袋,扯开系口,放出一道白光,就将两人装入进去。
  阵门之前,郭子良适才落后一步,方从阵中出来,恰好见到见吕、丁二人被捉走,自忖一个人上去吃亏,手指一弹,放了一只纸鹤暗中跟去,便立刻退了回来,将此事说与众人知晓。
  言氏姐弟闻得吕、丁两人失手被捉,俱是大吃一惊。
  姜峥道:“言掌门莫忧,来人既将两位道友擒去未动,显是想利用其威迫我等,如此两位性命无忧,我等需想个办法将两位道友救了出来。”
  言晓阳脸色一变,要是对方用这两人性命要挟,逼他出去赔礼,那又该如何是好?想到这里,顿时坐立不安,站起道:“我去将两位道友救了出来。”
  “言长老且慢!”
  姜峥将他喊住,郑重道:“来人路数未明,不可擅动。”
  他又对郭子良问道:“道友可曾见那人出往何处?”
  郭子良道:“郭某方才以秘术在后追摄,这二人去得未远,仍在外出巡转,似在找机会破我外间法坛,即便远遁他去,郭某也不难查到其落脚之处。”
  姜峥赞了声好,又问:“道友可曾看出那人来历?”
  郭子良就将茅道人身上衣物及相貌描述了一番。
  姜峥考虑一会儿,道:“听道友所言,那人衣袍倒似传闻中补天阁修士所着,其人又用奇宝致胜,极可能就是此派中人。”
  言晓阳道:“不如我等一起出去,将两位道友救了回来。”
  姜峥判断道:“此二人敢在贵派山门外逗留不去,一定自恃遁法高强,去得人多,未必有用,还易将人惊退。”
  审峒沉声道:“审某遁法也还尚可,不如由我前去,试试能否追了这二人回来。”
  姜峥认为他去也是合适,道:“那审师弟千万要小心。”
  审峒点了点头,找问郭子良问明了二人所在方位,就起了遁法行去。
  归灵派有数门遁法,最初所选已是弃之不用,而今所练名为“无广盘游术”,与剑遁之术比较,平日虽是不及。但只要不惜法力,却也可在短时内与之并驾齐驱,如今在他急催之下,不一会儿就找得二人所在。
  尹道人也是有所察觉,往身后瞧了几眼,指着言道:“茅道友,这便是先前我与你所言之人。”
  茅道人不妨这便要见正主,不由有些紧张,不过经过方才一战,却是有了少许信心,一招手,拿出一面铜锣,对着前方就是一敲,登时发出已一声响音。
  审峒喝了一声,把重气施开,顿时见一道似雾非雾,似烟非烟的乌黑凝重之气环绕十丈之地。
  他这鉴渊重气,一旦散扬发出,光气声灵皆可隔绝在外,自然不惧锣音。
  只是此气放出之后,唯一缺陷就时无法再自在挪动,但不碍收发法宝,于是对着前方打出一枚金符,直奔茅道人面目而来。
  茅道人本是瑟瑟缩缩,但一瞧他祭出法宝打来,却是神情一振,两目放光。
  比斗法器,他却是分毫不惧,甚至一眼就可把对方法宝成色,是何品留辨得清清楚楚,只伸手一召,那符竟就落入他手。
  审峒也是一凛,正要起法力再召,可是茅道人动作也快,一手抓住金符,另起一指往上一压,立时便断了他心神系结,这宝物便就乖乖不动,往袖中一丢,算是将之收了。
  审峒已能断定,此人必定就是补天阁修士,否则无有这等驭慑服法宝的手段,但他并不惧怕,有鉴渊重气护身,对方如无真器,也无法伤他。
  尹道人在旁一看,审峒不过只一人追来,哪还客气,抖手甩出数十罡雷。
  审峒这重气可克法器,可与人法力相拼却是下策,故吐出一道灵光,横溢玉秀,展若锦云,盘旋绕顶,间有妙乐之音。
  归灵派若只仗着一门功法,也无法成得上古时东胜大派,其门中最重稳攻正取,堂堂之势,他这一门神通名为“燕吞大灵气”,只要对方法力不及自己,任他攻来雷光电火,一触此气,皆可炼化无形。
  茅道人见宝锣无功,就收了起来,改换为把那大钉锤,将之祭起打落下来。
  只是一落在重气之上,居然如打在金石之上,发出一声闷响,而后那重气往里一陷,再闻咔咔几声,此锤顿时碎裂为无数粉末。
  茅道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慌忙又把先前那宝珠祭在半空,可是光照半晌,对审峒竟也无半分作用,不禁也是愣住。
  尹道人也是一口气换了数个手段,可却根本无法突破那团秀云白芒,更不要说撼动那鉴渊重气了,与下意识祭起法宝,手才一动,却又恨恨放下,催促道:“道友还不再拿些手段出来。”
  茅道人挠头不已,不用法器较量,却也不知该如何下手,苦思片刻,一拍脑袋,拿出一面小旗,往外一扔,却是化作一座旗门。再迎风一摇,一分十,十变百,百变千,变出无数一般模样的旗门分绕在四周。
  审峒吃不准这旗门有何作用,驭着重气上前一卷,却是轻易将之撕碎,只是放眼看去,余下还有上万之数,落在方圆数里之内,不是子自家法力可及,只能把三十丈内旗门扫荡卷碎。
  茅道人则一拿法诀,旗门之中弄射出无数箭矢,审峒连忙起重气把身裹主,但在万箭攒射之下,却也一时动弹不得。
  茅道人一见,面露喜色,“成了!”
  对方虽可破碎法宝,但却无法辨别真假虚实。
  这万箭旗门,只有一旗一门是真,其余皆伪,但是真假无论外间看去,还是击射碰磕,皆是一般无二。
  似这等一经发动,可化成千万数的法宝,其若次次以法力去消磨,但不用等多少时候,就要耗尽,到时可就无有反抗之力了。
  审峒此刻也知情势不对,任何功法神通,没有破之不去的道理,何况这重气他不过初成,许多配合此法的手段也还未曾练得,若无破去旗门之法,再坚持下去也会陷入困境之中,需得设法退走了。
  尹道人这时提醒一句,“尹道友,好手段!只切勿令他逃去,我等将之擒下,手中筹谋便又多了一个。”
  审峒暗自冷笑,以为当真留得下自己么?
  他一挥袖,就有一道飞书出去,直往碧羽轩飞去,要是这两人不走,那是最好,等姜峥、言惜月、郭子良等人到来,却不信拿不下这二人。
  尹道人瞧得清清楚楚,暗骂一声,知无机会,道:“茅道友,我等速走。”
  茅道人也是反应过来,祭了一面幡旗出来,往地下一插,再把旗门收回,再是一跃,就化遁光飞走。
  审峒本想试着拦阻,但那幡旗却是一摇,放出一股无形真力,阻他前行,这一耽搁,两人已是去得远了。他知是追不上,只得往回退走。
  行有数里,姜峥等人已是赶至,两方碰面之后,问道:“审师弟,可曾有碍?”
  审峒道:“小弟无事。”
  他说了说方才交手情形,又道:“我虽与那补天阁修道士虽只交手一二回合,但也能看出此人只是一个生手,要是只他一人在此,小弟却还有把握擒下。”
  郭子良道:“两位道友勿急,这两人还未看破我那追摄之术,不难找到其下落,不如回去再商议一下对策。”
  姜峥道:“也好,那两人既来寻我,就不会离开此地,三师姐稍候将至,待她到此,再议上一议。”
  众人一起回山门,等了不出一个时辰,就见云上有光霞涌来,一驾云筏飞至,汪采薇一身白衣,站于其上,她身后站有一男一女两名修士,却是袁燕回、翁知远二人。
  众人出山相迎,将三人请入座中,言惜月又是一番好谢。
  汪采薇客气几句之后,就问起现下情形,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此前之事说了个清楚。
  袁燕回曾与审峒私下交过手,是知晓其本事的,听闻他出马未曾拿下茅道人,还险些失手,不禁跃跃欲试,道:“汪真人,不如由我去与此人一会?”
  袁、翁二人在张衍主持昭幽天池之时招揽而来,汪采薇也不会驳她脸面,点首道:“那就劳烦袁真人了。”
  翁知远道:“我可去师妹同去。”
  袁燕回却道一撇嘴,道:“师兄遁法远不及我,等你到得那处,不定我已将那二人拿下了。”
  说着一跺脚,身上飞起一道剑光,将身形一裹,霎时一道剑虹飞去。
  众人不觉恍然,原来这位袁真人竟是一名少见剑修,难怪如此信心十足。
  茅、尹二人并未退远,准备再去坏彻得几处法坛,只是碧羽轩吃了一个亏后,也是有了防备,要想破开法坛,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这时忽然飞来一道疾光,两人还未反应过来,茅道人就被正正斩中,其身上法袍自发护主,剑光被一层柔光挡住。
  尹道人顿时骇得面无人色,方才那一剑若是对他而来,恐怕已被一剑削首了,只是那剑主似也是执拗之人,见一击无功,便又是劈斩数下。
  茅道人此时终是反应过来,他慌张无比地将手中宝珠一祭,那剑主察觉不好,未待宝珠上空,就遁光飞去,眨眼就去到百十丈外,眼见就要脱去,却是忽然一颤,就从天中坠地,遁光散开后,露出一个身着紫红衣裳的少女,正半卧于地,支撑几次,都无法起身,看去已无战力。
  尹道人见状一喜,这女子是剑修,定是昭幽天池中数得上名号的人物,立时抛出人袋,将其装入其中。
  随即他怔怔出神片刻,一拍额头,哎呀一声。
  茅道人吓了一跳,道:“道友何事惊呼?”
  尹道人盯着他道:“早知道友那宝珠如此厉害,适才就不该退走,说不准就能将来人一网打尽了!”
  茅道人一怔,也觉有几分道理。
  他手中之宝名为“八宝悬明珠”,三十丈内,只要望见此珠一眼,洞天之下,立时迷迷糊糊,四肢无力,功行稍浅,立时便要晕阙过去,不明底细之人,还真是无法与他相抗。
  尹道人道:“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如现以捉来三人为饵,前去门前叫阵。不怕其等不出来,到时就看道友手段了。”
  茅道人顿时也意动起来,道:“那……那便试上一试吧。”
  同一时刻,南华派山门内一处青峰之中,胡三全在一名童子引道之下,踏入山中一洞府内,这里烟雾氤氲,满室生香,重烟之后,好似有一人盘坐。
  胡三全打个道揖,道:“封师兄有礼。”
  那人传出声音道:“胡师弟,你来找我作甚?”
  胡三全叹了一声,掐头去尾,说了路上遇袭一事,愤愤道:“师兄,那人实在无理,又不把我南华派弟子放在眼中,只是其与昭幽天池有几分关联,我等却是出不了这口气,只好来向师兄求助。”
  他可知道的,若论功行,自家这位封师兄与大师兄黄颂泉比起来,也不过只是相隔一线,果真能求到他出手,那么要拿下碧羽轩此刻一干等人,却是不在话下,就是昭幽天池有三重境修士到来,也是不惧。
  烟雾之内却是传来不悦声音,道:“你等小辈之争,休来攀扯我。”
  胡三全见其似有送客之意,不禁一急,大声道:“师兄,当真不顾及同门情谊么?若你出手,方师弟也定必感恩于心,如今他甚得恩师老人家喜爱,便有什么事,也是能说得上话的。”
  里间那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半天不出声,随后却是掷出一截树枝,道:“你当知用法,此物足以助你克敌制胜,拿去之后,休再来烦我!”
  胡三全一见那树枝,不禁瞪大双目,似有些不能相信,随后一个激灵,冲上前去一把抢在怀中,连声道:“多谢师兄,多谢师兄。”
  直至那洞中无了声音,他才转出洞府,遁光一道,就往碧羽轩山门疾赶。


第一百二十四章 只引玄刀落悬阳
  茅、尹二人重又回到碧羽轩门前。尹道人见山前无人,却是站了出来,大声言道:“言掌门,我乃散人尹寒,此回是应南华胡道友之请,过来讨个公道,依着先前条件,只要令弟答应出来叩头赔礼,再补给我等少许上好罡英,我等就可放了这三位真人回来,还请言掌门善作思量。”
  说罢,他对茅道人打个眼色,两人往后退开,只等里间作答。
  他只是南华门下一名下宗长老,若只与碧羽轩为敌尚还好说,但有昭幽天池修士插手进来,却是心中忐忑。
  不过胡三全等是上宗洞天弟子,以往还有交情,只要他还想背靠大宗,那就不得不来,但却不愿与昭幽天池接下仇怨,若能就此善了,就是好事。不过他也含几分私心,开口讨要罡英,便是想要占些便宜。
  言惜月在内听了,不禁失色,道:“连袁真人也被捉走了么?”
  翁知远一皱眉,一转念,苦笑叹气道:“我那师妹定是一时大意,以她本事,对方纵有奇宝,只要小心一些,也不难遁走。”
  言晓阳攥紧拳头,喘了几声,正要站起说话,这时却觉肩上一重,侧首一看,却是郭子良后按住了他,并对他摇了摇头。
  汪采薇思量一会儿,起身道:“诸位且坐,我出去与这人说上几句。”
  姜峥立起,沉声道:“三师姐……”
  汪采薇微笑道:“无事。我并不去远,只在门前。”说完,脚下起得一云,出了大堂,很快来至山门之外。
  她一身白衣,立在那里,衣袂拂动,清雅如莲,而身周罡风舒卷,背后有黑白两气摇动,气势高扬。
  尹道人见得是她出来,不觉心头一紧,如今昭幽天池主持之人便是汪采薇,其背后站着昭幽一门弟子,绝非他所能对敌,不自觉退后了几步。
  汪采薇把目光投向二人,以清亮声音道:“二位道友,你等要言道友出来赔礼,那胡真人当先解释清楚,为何无故强夺同道坐骑。”
  尹道人定了定神,强辨道:“据我所闻,明明是那言晓阳无理,为何说胡真人不是。”
  汪采薇却不与他争辩,秀眸凝注过来,道:“既然你我各执一词,那就唯有以力而决,我与你二人斗上一场,若是输了,我昭幽天池不再理会此间这事,你等若是赢了,就请二位暂留此地为客。”
  尹道人没想到说不两句,就要动手,这虽也是他本意,可心下有些犯愁,要是当真能擒了这位过来,又该如何处置?
  汪采薇以心意交流,“阴姐姐,我若晕阙,你替为我主,以刀身携我飞遁。”
  深心之中传来一个冷音,“知晓了。”
  她功法与阴戮刀系出同源,有真灵在,哪怕自己失手,无法主理法力,关键之时,也可由其代己而动。
  尹、茅力二人商议了一阵,绝的自家纵然不胜,也不会输给对方,便同意道:“好,就如汪真人所言。”
  汪采薇一点头,她法力一转,就纵去云天,而后起两指,对着下方一点,霎时有一黑一白两把长有丈许刀光杀下。
  两人连忙躲避,那刀气不快,从其身侧一闪而过,随即隐没在了大气之中,然还未着手反击,忽然茅道人一侧白芒一闪,正斩在他肩头之上,致他一个踉跄,惊道:“是崇越真观的离元阴阳飞刀,道友不可小视。”
  话才出口,那白刀又是斩来,虽不能破他护身道袍,但又是将斩得往前一跌,几乎立身不稳。
  尹道人此刻被那忽隐忽现,神出鬼没的黑刀纠缠,根本就无暇分神说话,只含糊应了一声,表示知晓。
  汪采薇看着茅道人,忖道:“这人确如审师弟所言,不过是个生手,但其身上宝衣坚韧,又有那古怪宝珠,袁真人若是大意一些,却也容易失手。”
  她知晓此人还能收人宝物,便连法器也是不用,只是站在远处施斩刀芒。
  尹道人只一会儿便被杀得汗流浃背,不过终于抽了个空将护身法宝祭了出来,大声喊道:“道友不用宝珠,更待何时?”
  茅道人也是苦恼,那“八宝悬明珠”最多只及三十丈远,而汪采薇与他们相隔至少六十丈,又哪里能够伤到对手?
  不过他也虽是无甚斗法智慧,却也不会把这事如实告知尹道人,只含糊回道:“眼下尚不是时候。”
  下来他试图往前遁走,寻找机会,只是每当他起得遁光之时,就被一道被素白刀光狠狠斩中,固然无法破开宝衣,可冲势却被就此化去,生生从遁光之内跌了出来,根本无法缩近彼此距离。
  汪采薇心下忖道:“嗯,这人不使那宝珠,又两次三番要冲上来,当是此刻宝器之力难及我身,既如此,就眼下这般遥攻就可。”
  虽如此想,她却并未放松,两人尽管被打得狼狈,却未曾显露半点退意,显然还有手段未出。
  茅道人再尝试了数次后,知晓凭自家之力是难以挨近对手,于是放弃这个念头,在又硬捱了一次刀芒劈斩后,自袖中把那万箭旗门取了出来,往天中一祭,指望如方才胜得审峒一般也困住汪采薇。
  因有前车之鉴,汪采薇时刻警惕对手动作,见那旗门飞出后,霎时分作十个,根本不用多想,就知这是以变化数目之道取胜的法宝,她反应也快,只一意动,顶上凝出上百道离元阴阳飞刀,锋芒一转,就嗖嗖杀了过去。
  虽只一会儿,可那旗门已是变化出来千余,但下一刻,就被一道道飞奔而来刀芒接连斩得粉碎。
  然这旗门仍在源源不绝化生出分影来,但其变化之速,还远远不及刀气斩杀来得快,眼见其数目愈来愈少,不过须臾,就只剩孤零零一座旗门,最后黑白两气一交,顿把这旗门杀破,化两座段落旗杆飘落在,自始至终,也没有一支法箭能射了出来。
  茅道人见状有些不知所措,他最为厉害的手段,便是由山门带来的两件宝物,一是那“八宝悬阳珠”,二便是身上这件“百破衣”,前者不提,后者除去真器无法抵御,唯有连攻百次才能破开,正好一攻一守。而宝珠无法伤敌,再斗下去却是必败无疑,便急呼道:“茅道友,你可否设法上前牵制此人,我好……”
  让还未说完,就又被一刀斩中后背,顿时下来半截话咽了回去。
  实则法宝再是如何厉害,也还是要配合自身手段来用,就这么单单祭使出来,对久历斗战之人并无太大威胁。
  汪采薇连阴戮刀都未动用,就打得他毫无还手之力,从头到尾都无使动八宝悬阳珠的机会,要不是仗着身上宝衣坚韧,恐怕早已被斩杀当场了。
  尹道暗骂一声,勉强避开纠缠自己的刀光,取出一只巴掌大的石鹰来,将之一把拍碎,就听得一声鹰啸,同时一道血光飞起,绕转全身,背后则霎时腾起两只招展巨翅,刀光这时落在身上,却时一下弹开。
  此物是南华派所赐,是以一头力道四转圆满的大妖祭炼而成,他能在半个时辰之间借得这鹰妖生前法力,尤其是这妖魔本是鹰身,飞遁之速,更时迅快无比,正适合用来破开眼前困局。
  此物他本准备留在性命交关之时才用,但茅道人是他请下山来的,万一失陷在这里,补天阁定是不会放过他,不拿出来却是不成了。
  他大喊一声,背后双翅一振,掀起一股狂风,就扶摇上天,往汪采薇站立之处杀来,而天上刀光劈开,却纷纷被外间裹着的一层血光挡开。
  汪采薇目光一顾,脚下半步不挪,只轻一挥袖,霎时两人之间弥散起一阵薄薄彩雾。
  此是溟沧派中女修常用的一门小神通,名为“束尘烟色帘”,只要罩中人身,就可乱了感应耳目,令其迷失在内,一时半刻不得出来。
  尹道人毕竟从未驾驭过这等法力,冲势过快,不及躲避,一头就扎入进去。
  他开始还有些慌张,怕这雾中有些什么古怪,极是戒备,可片刻之后,却发现自己只是被遮了眼目,其余并无妨碍,于是胆子大了起来,依旧往前疾冲,然则飞了半晌,却仍未脱去灰雾遮笼范围,再行片刻,却是彻底无了方向感应,只得乱冲乱撞,空有一身巨力竟是无从发挥。
  将这人隔开后,汪采薇把全副注意投到茅道人身上,纤手一招,数十飞刀环绕在外,团团包围,防他逃去,为怕斩不开那宝衣,同时又调数十刀光过来合力齐攻。
  茅道人大惊,道:“慢来,慢来,我愿认输。”
  汪采薇不去理他,仍是御刀下斩,不过须臾间,那宝衣微光骤然破散,然而正要将这名对手头颅劈下之时,却有一道法力闯入阵中,将刀势稍稍引偏了去。
  她微微一惊,转目看去,见天中站着一名俊朗修士,脚下踩着一条墨蛟,笑着对他拱了拱手,道:“师姐,此人尚有用,且先留他一条命。”
  汪采薇欣喜道:“原来是六师弟到了,嗯,就且放过了这人。”
  她丢了一张纸符出去,往茅道人囟门之上一镇,后者被刀芒逼住,动也不敢动,只得任她施为,觉得顶上一凉,法力就此被封住,浑身顿时传来一阵疲惫之感,再也驾不住云头,从空坠下。
  魏子宏一招手,就起一道法力将之托住。
  汪采薇法诀一拿,将那彩烟也是收了。
  尹道人此时身上大妖法力已散,左右一望,见茅道人被捉去,知是败了,他面色数变,想着是否要把三人拿出威胁对方,可见对面二人面无表情,不知如何心下一悸,不敢再动,叹了一声,拱手道:“是我二人输了,愿凭真人处置。”
  汪采薇同样抛出一张法符,将他法力也是镇了,随后带得二人回了碧羽轩门中。
  回去大堂之后,魏子宏自然先与众人见礼,而后便将吕、丁、袁三人解救了出来,不过其等仍是昏迷不醒,问过尹道人才知,因怕三人侥幸脱身,故又喂其服下丹水,最迟三日之后才能醒转。
  外敌暂去,众人防备整日,也是疲惫,此时终可回去修持调息。
  离了大堂后,汪采薇把魏子宏唤住,道:“师弟留下那茅姓道人,可是为了不使补天阁再插手此事么?”
  魏子宏摇头一笑,道:“非也,我昭幽门下,岂惧那补天阁,我要这人,却是欲事后去其门中换些丹玉来用,小弟却不怕他插手,还指望其来得越多越好。”
  他往风陵海一行,已是隐隐知晓大劫即开,诸派将开斗战,虽不明门中具体如何谋划,但也眼界却是高了许多,认为在这里杀几个元婴修士毫无用处,还不如借眼下机会多擒拿几人,对方若要自己放了回去,那就拿丹玉宝材来换。
  胡三全经全力飞驰,半途与一名太昊派林姓修士汇合,一夜之后,终于重回得碧羽轩山门之前。
  只是这时他听到一个消息,言尹道人曾请得一位补天阁修士前来助战,起初还有模有样,胜了数阵,只是后来又被昭幽天池汪采薇战败,现下已被囚在碧羽轩中。
  胡三全听了,不由心情大坏,暗骂来了一句愚蠢,本来尹道人捉了三人到手,此事已是占据主动,完全可等众人到后才做处置,而其自作主张,反而令他这方大是被动。
  那林姓修士犹豫一下,道:“胡真人,看来昭幽天池这回是护定这碧羽轩了,我等果真还要找其麻烦么?”
  胡三全神色微微一变,怕他当真退走,便笑了笑,假言道:“道友且安心,碧羽轩虽靠上了昭幽天池,但其祖师,却是我南华弟子,追根溯流,还是我南华下宗,我等与其相争,却是派中内务,说到哪里都是占理,况且我这回回去山中,封师兄赐了我一件宝物,必要之时,亦可下山前来相助。”
  果然,如此一说,林姓修士表情轻松许多,道:“不知道友带来是何宝物?”
  胡三全笑道:“此物必是认得,也是当年贵派所赠。”他拿出一截树枝,往地上一插,无有浇灌,就缓缓拔高,不过十余呼吸之后,就长成一株茁壮挺立的参天巨树。


第一百二十五章 十万心界量玄关,一剑横光丈千秋
  玄泽海界之内,张衍端坐定舆盘之前,神思澄清,周身放空。
  极目远瞻,天清杳渺。
  空空寂玄,虚若无物。
  而在他双眉之中,相隔三尺之地,却有一枚莹莹剑丸悬停,在那处轻轻跃动,可谓气兴玄道,生机快意。
  自成得洞天以来,此枚剑丸经得他灌输玄气,再由日夜温养,此刻终是到了灵通变转、识动化真之时。
  内中那一股气机虽还未积蓄到顶点,但锋锐之气已是洋洋溢出,波及整座渡真大殿不说,还又舒张而出,贯发海上,纵横往返,使得周界之内,尽弥剑气。
  一时漫空尽闻剑啸破空,撕扯大气之音。
  张衍有感剑机锋锐,旁人难挡,不想此处化为一处死界,便喝道:“阵灵何在,护住界中所有生灵。”
  随他喝令,一女子现身出来,对他一个万福,道:“谨遵殿主法旨。”言毕,她一转身,小界之内禁制尽数运转,将这方小界护持住了。
  张衍沉下心来,将千万杂念一一斩空。
  默默感应许久,忽感剑丸之中有识意挣动,而自家眉心也是跟着颤跳不止,似有物亟待破剑而出,还未发硎,已有无数虹光掠影,飘播天地。
  他冷静感受着那几要撕空裂地的惊天气势一浪高过一浪,整座小界不断震荡,似要撑裂炸开。
  过了不知多久,忽然周遭一黯,仿佛天地至寂,万物俱定,意识变得若有若无,似动不动,似静非静。
  他在这境中沉湎,似入寂灭,浑不知时日流逝,仿若可至天地尽头,永也无法醒来。
  终于,在这极静之中,有一点真灵蕴出,一阳动发,便就如火燎原,识念之中轰隆一声,好似整个炸开,身躯忽然变得轻盈若飘,如浮玄霄。
  他缓缓睁开双眼,举目所见,皆是飞流剑星,无数光华浩荡横流,有若银河灿寰。
  一伸手,捉来一道剑光,低头一观,只见素汉湛湛,微灵涵清,心中恍然升起一层明悟,自这一刻起,这清鸿已然化识入真,自此成就真器!
  他微微一笑,祭剑六百年,终成完满,起手一拭剑光,于剑鸣声中吟道:“十万心界量玄关,一剑横光丈千秋,只手拨得天惊弦,搅彻周天乱星汉!”
  此语一出,轰然一声,此间不知多少剑光,骤然汇作一道,如鲸吞海吸,往他身上聚来。
  这真剑意从己起,识从身出,源出一体,本无分别,是以真灵为己,己即真灵,一剑在手,唯心唯我!
  他骈指一点,一道紫气罡雷迸发而出,然其中竟有剑气跃动,剑虹激射,竟是雷中蕴剑,剑中藏雷。
  此即为他所选化剑之道,可使神通与剑相合,剑起之时,可化霹雳雷霆。
  只是这件杀伐真器才方初成,此中变化,还需慢慢琢磨,意念一动,一点剑光飞去,到了殿中,浮出一个与他一般模样的真灵,坐于榻上道:“外面可是有人寻我。”
  景游走了进来,道:“韩真人说是有事求拜老爷。”
  张衍这些时日持坐闭关,心神合一,全力祭炼清鸿剑丸,故也未曾遣得分身在外,对门外之事也并未过问,而这名弟子在他座前总是战战兢兢,一副畏惧模样,不是师门相召或是门中大事,通常少有主动来见之举,此回在殿外拜见,知其必是有事,便道:“唤他入殿。”
  韩佐成到的外殿时,张衍分身已坐台上,忙时一个叩首,“弟子拜见恩师。”
  张衍道:“徒儿起来,天青殿中如何了?”
  韩佐成低着头道:“一切尚好。”
  张衍笑道:“今来见为师,想是有事?”
  韩佐成拜伏在地,道:“恩师,碧羽轩中遇袭,来书寻弟子下去相救,弟子心中忧急如焚,故来拜见恩师,可否允弟子回去。”
  张衍微一挑眉,景游察言辨色,立刻上得前来,小声说几句,便将过去来由说了个清楚。
  张衍微一颔首,道:“你且下山去吧,若是遇得难为之事,可来找寻为师。”
  他把手一抓,倏尔五光分闪,映入案几之上一册玉简之中,再轻一挥袖,道:“此物你拿了去,若见危急,可助你一臂之力。”
  韩佐成慌忙接下,叩首三遍之后,退了下去,一出大殿,就启了法符,自浮游天宫纵下,而后起遁光一路穿过龙渊大泽,匆匆忙忙往碧羽轩方向赶去。
  碧羽轩山门之前,林姓修士仰首看着那峻拔巨木,有些不信道:“这,这莫非是自我门中大蟠神木之上折下叶枝?”
  胡三全哈哈一笑,道:“正是此物,听闻这还是当年贵派二代掌门至我南华做客时,赠我门中前辈之物。”
  “原来是从南华鹤真人手中所得来,这却难怪了。”
  林姓修士不觉恍然,当年二代掌门为人洒脱诙谐,去往南华时,曾以一截蟠木枝叶为注,故意问了一个道中疑题,当时难住了南华派许多弟子,正当以为无人可以够解答之时,却有一个道童站了出来,以巧妙言语化解此问,终是赢下了此物。
  而这名道童就是后来那位交游天下,曾为诸派座上客的鹤真人。
  林姓修士暗想道:“听闻那鹤真人嫡传后辈就是那个破门而出的陶真,而此位真人所留遗泽,俱被门中被同门瓜分,想来这枝叶也是那时落入苍定洞天一脉手中。”
  胡三全看着这一株树枝还在往上拔高,不觉满意。
  此物一入土中,能根植地脉之中,连通这一方灵机,若用来为善,可调和阴阳四时,化一方为福地,可若是用来为恶,却可抽尽山水灵脉,便脚下化作死地。
  而今栽种此处,若是不加节制汲吸灵机,不消数日,就可绝了碧羽轩一门修行根基。
  他得意洋洋道:“林道友,我等就在此等着其等出来便是。”
  林姓修士身为太昊弟子,自然知晓这神木的厉害,欣然道:“就听胡真人的。”
  因在胡三全二人到得山门外时,言惜月等人也是得了弟子禀报,知是来者不善,故命人请了众人等上得堂来商议对策。
  众人方才坐定,魏子宏却忽然开口道:“言掌门,你这山中灵机怎有泄出之兆,可是何处阵门有了变故?”
  言惜月不禁一怔,她凝神感应片刻,也是觉得哪里有些许不对。
  对言晓阳言道:“阿弟,你去看个究竟。”
  言晓阳才出去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已转回,急躁道:“阿姐,有些不妙,我碧羽轩地脉灵机似正散去,山门大阵也有些不稳。”
  “什么?”
  言惜月这一惊非同小可,这山门灵机,可是碧羽轩根本所在,要是散了,又如何延续道统?
  魏子宏道:“既不是门中变故,当是外人所为了。”
  言晓阳疑道:“坏地脉灵机,却可避开阵法,那胡三全能有这等本事?”
  这时有一弟子入堂来报,道:“掌门,诸位真人,那胡三全在外载下一株大树,此刻已长至百丈之高,仍不停顿,还在向上窜拔,怕不用半个时辰,就能与门中羽山齐平了。”
  魏子宏道:“看来果然是这人弄鬼,立木聚灵,这极似太昊派手段,只是牵动地脉灵机,此树毕是不凡,却要去领教一下。”
  郭子良在下方道:“魏真人道法高深,不可轻动,不如就由在下先去一试。”
  姜峥也道:“郭真人心思细敏,正可做得此事,只是对付那太昊,我也略有心得,不如与道兄同去吧。”
  郭子良喜道:“有姜真人同行,却是求之不得。”
  两人告罪一声,到得门外,一抬头,便望见那株参天巨树,看这长势,怕是不用不许久,就可越过山头,探入云中。
  郭子良掐个法诀,闭目默察片刻,道:“确是此树在引动地脉灵机,若不阻止,最迟两日之后,碧羽轩便会被化为一片死地。”
  姜峥道:“既是出来,可试着一探究竟,看能否毁去此物。”
  郭子良点头道:“我为真人掠阵。”
  两人议定,就起遁光奔驰而去,无有多久,近得树身,却觉顶上一黯,繁密枝叶已是挡去天光。
  姜峥谨慎,不准备离得过近,心下一引法力,背后就有煞光绽出,入空之后,倏尔化煞为火,轰隆一声,火芒炸开,顿时引得枝叶熊熊燃起,然而才过几息,那枝叶一震,被烧灼之处忽然断下,眨眼间又重新长出嫩枝,再过须臾,无数翠色枝叶一丛丛一节节铺张开来,看去竟比方才还要繁盛。
  姜峥摇了摇头,如此巨木,单凭自己法力,显难撼动,这也只是试上一试,不想比想象中更是难以对付。
  他目光一顾,见树底之下站有两个人影,其中当有一人就是那胡三全,身下罡风一卷,往那处遁去。
  郭子良则是随同跟上。
  林姓修士一见姜峥面容,不由神情一紧,往后退了一步。
  胡三全把他表情看在眼中,好整以暇道:“道友,眼下胜手在我,不必与他们正面相斗。”
  林姓修士忙道:“胡真人说得是。”
  胡三全不慌不忙一引法诀,就见树冠之上,自有条条长枝垂下,遮住前方,原先空地很快被交错纠缠的藤蔓填满。
  他是栽树之人,只要在此,自能得这神木护持,此树守御之力可不比对面大阵差得多少。
  太昊派门中就是有大蟠神木镇压大阵,又交好南华,这才敢于向溟沧派叫阵,虽这只一截枝叶在此,可也足以护住他们。
  姜峥一见前方枝叶密布阻隔,试着以法力扫荡,但仍如方才情形,那些只毁去一些,就又重新长出。
  他也是果决,见一击无功,便不再纠缠,道:“郭道友,这树木非我等所能对付,回去之后,再思对策。”
  郭子良点了点头,临行钱一招手,摘了一断枝下来放入袖中,也是往回退走。
  胡三全在后高声道:“两位真人请回去转高言掌门,只要言晓阳出来口头赔礼,日后年年进贡我南华上宗,我可既往不咎,不再坏她地灵。”
  两人回去碧羽轩,姜峥如实言述那大木情形,郭子良则适时将那一截断枝拿了出来。
  魏子宏拿了过来,细细一辨,道:“这枝叶与典籍中所记载大蟠木很是相似,看来那巨木与此物脱不了干系。”
  郭子良道:“我方才以灵机探试,此木这树木生机极旺,越是长到后来,越是难以斩断,除非能一气断根,若只伤不死,怕只会使得灵机加倍崩坏。”
  言惜月愁容遮面,一时却时想不出来办法,喃喃道:“莫非我碧羽轩此次在劫难逃么……”
  言晓阳怒道:“阿姐何必说这丧气话,我这就去与其等一斗,哪怕死在那处,也好过被彼辈羞辱。”
  说着,就要往冲去,人影一横,却是翁知远将他拦住,笑呵呵道:“言长老何必这般冲动,说不定几位真人有解决之法呢。”
  言晓阳犹豫一下,回头看来。
  郭子良道:“我等手中握有两人,是否可以……”
  在座几人明白话中之意,不约而同看向汪采薇,后者想了一想,摇头否道:“且不说此举是否有用,凭胡三全法力,我却不以为他能压下这株大木。”
  魏子宏嗯了一声,道:“师姐说得是。”他双指一捻,将那树枝化为飞灰,就一甩袖,往外走去。
  汪采薇站起问道:“师弟去何处?”
  魏子宏头也不回道:“这便去伐了此木。”他脚下不停,纵一道黑光而去,身形几个闪烁便就不见。
  到了门外,就闻一声龙吟,就见墨烟滚滚而来,在身下化为一条墨蛟,他双足踏定蛟首,负手而往。
  须臾到得树下,仰首一观,这一棵巨木,冠可遮山,几与云齐,就是他炼成了元婴法身,面对这般庞然大物,也是无力破开。
  额上神目开得一隙,上下看有片刻,便就合上。
  他低语道:“我需斩断此树,还请真人助我。”
  心中有声起,“大郎君,要斩此木,需你全力施为,可惜你无有老爷赐下精血炼法,不然与我更是合契。”
  魏子宏道:“无妨,我已看过,以我法力,足可一气破之。”他张臂一横,金光漫起,已是把抱阳钺拿在手中,稍作吸气,高举此钺,猛力往前一劈!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木倾倒断灵根,请得名修再履尘
  早在魏子宏出来之时,胡三全就察觉到一丝不妙,对面来人顶上无有罡云,分明是三重境大修士,再看形貌,极可能是传言中那位瑶阴掌门。
  他连忙掐诀作法,无数枝条垂挂而下,密密实实结成了一片青色叶障。
  而当魏子宏抡起大钺之时,他忽见其顶上现出一条玄蛟,吞云吐雾,凶悍绝伦,蛟睛瞪来,顿觉呼吸一滞,心下一阵惊悸,而在这股威势之下,他竟然法力运转也是艰涩无比,连忙拿了几枚丹药吞下,再凝神运气。
  然而还未等他摆脱这股制压,那大钺已是重重落下,而后就见一道撕天裂的金光汹涌冲出,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震耳龙吟。
  胡、林两人都是瞪大双目,眼睁睁看着那道金光杀奔过来,却是毫无办法,而后就见其无声无息地没入了这大木躯干之内。
  两人等有片刻,却发现除了树冠微微摇晃之外,有少许落叶之外,却并无什么太大动静,仿若方才只是一阵清风拂过。
  林姓修士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原来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胡三全张了张嘴,似要说些什么,然而这时,却从树干之中传出啪的一声脆响,好似线绳断裂之音,又若木皮干裂,他心下不由一沉。
  不过须臾,这噼噼啪啪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是密集,到了最后几乎连成一片,并不断由下向上,往各处枝干蔓延而去,速度也是愈来愈快。
  而天中亦开始飘下无数断枝残叶,一落至地,就散成一堆飞灰,很快地表上便积攒了厚厚一层。
  胡三全看出不妙,他一掐法诀,却是半点灵机也感应不到,不觉神色大变,大吼道:“道友速走。”说着,脚下一踩,已是起了遁光飞纵逃去。
  林姓修士这刻也是察觉不妥,慌忙驾起遁光,飞速窜走。
  两人去得未远,大木枝干之上冒出无数细密裂纹,又自里渗出一丝丝闪烁金芒,而后这等缝隙被撕扯得越来越大,到了最后,就闻得轰隆一声大响,整株巨树竟轰然爆开,无数残碎枝叶先是被卷带去了上空,再四散开来,有如雨点一般纷纷散落下来。
  胡三全与林姓修士二人忽觉背后传来一阵法力震荡,根本稳不住遁光,不约而同被掀飞了出去,再重重坠地,内腑受此激荡,一时皆是起不得身。
  好半晌,两人才回过气来,再观那株大木,却骇然发现其已是崩散,平地之上再无那庞大巨影,唯有无数残叶飘飞,他们哪还敢留在这里,勉强转动法力,就想起罡风遁走。
  然而还未等他们如何动作,却觉一股庞然大力笼下,顿将二人困束在了原地,连半根指头也无法动弹。
  “禁锁天地?”
  胡、林两人脸色都是难看无比,林姓修士苦笑道:“败于三重境大修士之手,也不算冤枉,只方才那一斩,委实惊天动地,不知是什么法宝?”
  胡三全仰天叹道:“此必是真宝一流,不然如何伤这神木,林道友,此回是我冒失,连累了你。”
  林姓修士摇头道:“到了这般时候,说这些话又有何用。”
  上空风声骤响,一道玄影飞近,无数飞叶之中,魏子宏脚踩墨蛟,现身于二人面前。
  方才斩出那一击后,他身上法力耗去大半,不过余下些许,用来拾掇这二人仍是足够。
  起手一弹指,飞出两枚法符,落在两人顶门之上,将之身上法力镇住,那墨蛟一声吼,蛟尾摆动一扫,就将二人裹入身后墨云之中,再一腾身,就纵上天穹,往来处回返。
  大木一毁,所窃灵机再无人窃夺,徜徉片刻,便就归入山水地脉之中,碧羽轩大阵也是就此稳住。
  待魏子宏再次入得碧羽山门内后,两边弟子纷纷让开道路来,目光之中满是敬畏。
  许多碧羽长老皆是心下猜测,张真人座下几名弟子之中,除却刘、田二位真人,如今当就是这位魏真人战力最为强横了。
  到了堂上,魏子宏将胡、林二人往地下一掷,对座上一拱手,朗声道:“三师姐,五师兄,诸位同道,小弟幸不辱命。”
  汪采薇笑道:“师弟做得好。”
  言惜月拉了言晓阳上来,诚心实意道:“魏真人,若不是你,我山门根基已坏,大恩无以为报,请受我姐弟一拜。”说着,两人对他重重一礼。
  魏子宏把身子一侧,道:“不过举手之劳,言掌门不必如此,韩师弟是我师弟,他既不在,我身为他师兄,自当伸手帮衬。”
  言惜月还是称谢不已。
  言晓阳看着胡三全那狼狈模样,眼中满是快意,大步上前,居高临下讥嘲道:“胡真人,你还认得我否?”
  胡三全瞥他一眼,哼了一声,道:“言晓阳,你不过是仗着他人之势而已,还不是我手下败将,又有什么可以得意的?”
  林姓修士低声道:“胡道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是少说两句为好。”
  胡三全讥笑道:“我说得莫非不对么?凭他言晓阳,能有什么本事?”
  言晓阳哼了一声,道:“大言不惭,若是那日我对你出手,非是你那坐骑,你又岂有性命回去?”
  那日他跟着二人,目的倒并非伤人,而是想着对方既然夺取自家坐骑,那么自己去将其坐骑打死,好出得一口恶气,然而目的虽是达到,自家却也因此受创不轻,可他自忖要是真个斗了起来,却不见得会输给此人。
  郭子良笑道:“言长老。不管如何,此人已为阶下之囚,又何苦与做他口舌争辩。”
  言惜月瞪了自家阿弟一眼,言晓阳本来还想说话,见此只好悻悻收声。
  汪采薇目光看向胡三全,道:“胡真人,我乃昭幽门下汪采薇,今次之事,对错如何,你心中有数,我只言一句,你若是愿意化解,便将夺去那铁翅鹰还了回来,再向言长老赔礼,立法誓不再穷追此事,我这就可做主放你回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胡三全垂首想了一想,摇头道:“不用再言了,身为南华弟子,此事我万万不会答应,汪真人也不要高兴的太早,未到最后,谁也难定胜负。”
  此事或许初时只是意气之争,可是斗到现在,已是两家之争了,这是关乎山门脸面,若是他答应下来,一旦传了出去,南华派竟然向碧羽轩这等下宗低头,那岂非威信扫地?
  汪采薇点首道:“我明白胡真人之意了,那就请胡真人此等候上一段时日,等你门中长辈前来,再议此事。”
  胡三全闭上双目,不再言语。
  言惜月拍了拍掌,自有两个碧羽轩弟子上来,将胡三全与那林姓道人押压下堂去,她回首过来,难得露出几分笑意,道:“若无诸位道友出手相助,恐此事那解。”
  汪采薇摇头道:“虽擒得此人,但这事不到了结之时,贵派弟子还未能放松戒备,相信胡三全所邀之人不日即来,贵派在外修筑法坛也不可停下。”
  言惜月一凛,抓了胡三全,她本以为危机已是过去,但听这话似还有更大麻烦,她相信汪采薇判断,道:“真人说得是,我这便下去督促弟子。”
  此时南华派中,方心岸正在洞府之内运气烧窍,随时准备破入化丹之境。
  他是黄羽公最为喜爱的小徒,所习功法道术无一不是上乘,便连化丹外药,也是早早齐备,只等行过到一定火候,便可破入此境。
  这时他耳畔忽然一阵泉水叮咚之音,便缓缓收了功法,睁开眼道:“何人在外?”
  门外有人小声道:“小师叔,有书信送来。”
  方心岸道:“拿了进来。”
  一名年轻修士步入洞中,很是恭敬地呈上一封书信。
  方心岸拿过之后,对其挥了挥手。那人一揖退下。
  他开始还有些漫不经心,只是打开一看,却是大吃一惊,这里间说得却是胡三全邀同道围攻碧羽轩不胜,结果连自己都被人捉走,而其一众交好同道听闻此事后,也多是散去,不敢再管此事。
  方心岸心下不禁起了几分惶恐,暗道:“不好,胡师兄被捉了去,师父若是知晓此事是我惹出来的,定不会轻饶于我,需得想个办法救了胡师兄出来。”
  他死死攥住书信,冥思苦想,最后一咬牙,纵身往外来。
  这洞府一出门,便是一座断崖,崖边有十数头飞禽、皆是体躯巨大,毛色光鲜,看去神骏威武,不过此刻皆被云阳金锁牢牢拴住在了铜环之上,见他出来,一头头仰起颈脖,拍打翅膀,在那里欢叫不已。
  这些俱是他豢养的灵禽,山门之中,似他这般境界的修士,有一二头便已不差,而他所占数目,却远非同辈可比。
  若在平日,他必定是好生安抚一番,可今日哪有这等心情,一跃上了一头长尾金雀之背,自有管事在外解了金环,他一拉绳缰,那大雀一声鸣叫,把双翼打开,腾空跃出高崖,化一道金影往远处飞去。
  一路之上,到处可见有修士驾禽乘鹤往来,有人见他如窜行极快,有心教训几句,然而再一看他模样,只好闭上嘴巴,摇了摇头,任他去了。
  半刻之后,方心岸来至一处一座翠峰之前,峭壁上有一处洞府,他拉住金雀,大声道:“封师兄,封师兄!封师兄可在!”
  连喊十数遍后,洞府石门一开,一名手持羽扇的清瘦道人站在门前,很是不悦道:“方师弟来此作甚?”
  方心岸一拱手,诚恳道:“小弟有事与师兄相商。”
  封成昌看他一眼,侧身一让,道:“进来说话吧。”
  两人到了里间,石门重又合上,封成昌往榻上一坐,淡声道:“你有话可说了。”
  方心岸道:“小弟来此是想请师兄帮一个忙,把胡师兄救了出来。”
  封成昌微觉诧异,道:“怎么,他被人抓了?”又一转念,想到自己给出的那株神木枝,哼了一声,道:“蠢物一个,碧羽轩之人可无这等本事,定是昭幽天池哪一位真人出得手,是刘真人,还是田真人?”
  方心岸道:“是那位瑶阴掌门,传闻此人也是炼就元婴法身了。”
  “魏子宏?”封成昌一怔,沉默片刻,叹道:“如此只昭幽一门就得三位三重境大修士了,当真了得。”
  方心岸道:“是以小弟唯有请师兄出马,才可把胡真人救了出来。”
  封成昌嗤了一声,挥袖道:“此事是你等自家找来的,与我有何相干?”
  方心岸抬头看着他,道:“师兄不知此事倒也罢了,现已知晓,却不去救,恩师出关之后,又会如何看待师兄?”
  封成昌眉头一皱,他恩师黄羽公乃是护短之人,要是知道他明明晓得同门被人扣押,却不去救,必是不喜,可要去与一名三重境修士斗法,他也很不情愿,此事管也不好,不管也不好,却是有些后悔放了方心岸进来。
  方心岸低声道:“若是师兄愿意救了胡师兄出来,小弟愿以一事告知。”
  封成昌深深看了方心岸一眼,并不言语。
  方心岸却自顾自说下去,“两月前,恩师与原真人对弈之时,小弟无意中闻得,再有二三百载,辛真人寿数将尽,似要提前兵解转生。”
  原本面无表情的封成昌听到这里,却是身躯一震,道:“果真?”
  方心岸正容道:“不敢欺瞒师兄。”
  封成昌吁了一口气,他已是三重法身,本是要筹谋冲撞法关,再图向上,奈何天机运数不在,灵穴不稳,不过去重劫,门中却无可能再多一位洞天真人。
  他舍弃一切享乐安逸,辛苦修炼,才有今日这身修为,而到头来却是前无去路,失落沮丧可想而知。
  不过能修至元婴三重境的,皆是心志坚毅之辈,故还是日日守定修持,并不懈怠。
  可若门中有洞天真人身故,那却又不同了,到时门中空出一位,可替继上去,纵然前面还有大弟子黄颂泉,可他也未必没有机会。
  他道:“方师弟,此事还有何人知晓?”
  方心岸道:“除封师兄这之外,小弟还未曾与人说过。”
  封成昌知道这回是欠了方心岸一个人情,他权衡片刻,终是同意道:“也好,我就随你下山走一回。”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大微观星经
  封成昌既下决心,也不拖延,稍作收拾,便出了洞府。
  到外间后,他抛出一艘舟筏,唤了方心岸上来,渡空乘云,往碧羽轩而来。
  方心岸知他有一头褐尾大鵟,此刻不见他拿出,不觉好奇问道:“师兄,何不乘行坐骑?”
  封成昌横他一眼,道:“灵禽珍兽,可为我阵上争胜,奋身拼杀,乃死生之伴,当视之为友,驱于跨下,岂是君子所为?我劝师弟你好生珍惜自家灵种,平日随意驱使,令其为下役之事,非是正道。”
  方心岸到表面诺诺称是,心下却不以为然,暗道:“禽兽终归禽兽,拿来代步又算得什么?派中同门哪个不是这般做的?还视之为友,当真可笑!”
  封成昌见他神情,不难猜出他如何想,心道:“你以为我是什么古板之人么?这些灵禽珍兽经我南华调教,也重情信义,若能收得其心,斗阵之上可为你牺牲蹈险,至死不渝,若不是你这回也算帮了我,我哪来闲工夫指点与你?终归我话已说到,至于能否领会,却与我无关了。”
  两人行渡半日之后,碧羽轩山门已是遥遥在望,此处有碧山、羽山两座大山,在上空俯视望来山势平缓,又好似合在了一处,形如灵鸟眠卧,翼抱弯首。
  封成昌冷嘲道:“当初碧羽轩主人言文经也是出色人物,可惜其师早去,没有进阙之望,这才出来开了一派山门,本来与我南华源出一家,有甚话不能好好说道,不想却是投在了溟沧门下,可见门中理事之人何等无用。”
  方心岸眼珠一转,故作叹气道:“谁言不是呢,也是大师兄管教不力啊。”
  在黄羽公身旁跟久了,他对门中大小事也是知道不少,南华派打理俗务之人通常是门中大弟子,不过黄颂泉一向只顾修行,是以这等事都是交给门下一些修道无望几名记名弟子去做。
  然而这些人既无上进之心,便就只有一味贪图安逸享乐,其中有一人甚至还要下宗进献女修供其淫乐。虽这等荒唐之事虽然很快被门中长老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