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千里胜歌旌,三山较机心


  苦心、青宣两派修士一并同行,又有十来日,距离此次贺宴之处仅有千余里地了。
  众人到了此地,耳畔听得下方有鸣鼓奏乐,都是向下探望,可入眼却是云海滔滔,无法看透里内。
  何遗珠站在四海玉盘之中,目光投下,可亦是无功而返,他鄙笑道:“遮遮掩掩,故弄玄虚。”
  说着,便起袖一挥,发了一阵罡风过去,欲要将这片云霭就此搅散了去。
  可这一施法,结果却是令他惊讶,那云团随是被他扫开,可稍分即合,又复了原貌。
  他稍稍皱眉,如此景象,当不是什么道术神通施展出来的,不是设了禁阵了就是用了什么异宝。
  茅无为这时来至他身侧,看了看道:“我闻轩岳门中有镇派法宝‘三岳镇气圭’,此宝可改换天象,许是此物了。”
  何遗珠赞同道:“有理,轩岳败北,那此宝应是落在锺台手中了。”
  许是方才动静惊动了里间之人,云雾忽向四面分出,有一驾飞舟自里飞出。
  锺台白长老站在舟首,远远对着二人一揖,笑道:“二位掌门恕罪,两位亲至,本该敝派掌门亲来迎接,只是来了一位贵客,一时脱不开身,只好命在下前来了。”
  何遗珠应听了,心下顿时有些不悦,他们二人皆是一派尊长,每一人身份皆不在乔桓隽之下,更休说两人齐至,而今只遣了一名长老来,却是无礼之极。
  他冷声道:“倒要问一句,哪一位有如此大的脸面,能叫乔掌门亲自作陪。”
  白长老笑道:“还能是谁人,自然是凤湘剑派陈掌门了。”
  何遗珠冷笑一声,道:“茅道兄,看来果然被你料中了。”
  茅无为一脸茫然,道:“我料中何事了?”
  何遗珠见他装糊涂,不由暗骂了一句。
  白长老对他不满恍若未见,拱了拱手道:“还请两位随我来。”
  何遗珠回去驱了四海玉盘,随其进了那云海中。
  行有数里后,眼前一敞,却见天高云矮,底下一副罗天帷幕,飘飘荡荡,波翻如海,将山岗大地俱是遮住,每每一晃,就有重重叠叠的灵光罡风舞起,乍然望去,怕不是要铺去数千里地。
  何遗珠不禁露出惊色来,道:“这,这是……”
  茅无为原本好似无甚精神的模样一扫而空,看着下方,若有所思。
  白长老笑指下方,道:“两位,这是物名曰‘胜歌旌’,我派覆灭了轩岳后,共搜缴仙城四十七座,得万余阵旗,此宝便用之合炼而成,可分可合,可大可小,大可盖地为被,小可入掌作帕,不过夫人拿入手中后,犹嫌不够气派,是以又用‘十方锦云丝’,‘同心翠海花’,‘万寿金祥结’,指役千数女弟子齐心协力,在踏月织机上织造二十年,终得如今模样。”
  何遗珠与茅无为不禁对了一眼。白长老所说这些,原是用来做修士法衣法袍的,现在却用来炼了这一副旌旗,这份手笔看得两人都是暗自心惊,不觉都是想到,锺台此次究竟从轩岳派手中得了多少好处?
  容君重转生之时,原是想把门中库藏交由贺真人掌管,这样锺台就无法拿去。
  可世事难料,杨殊永降了锺台后,以饶过自己性命为条件,将这个库藏原封不动交予了锺台。
  这可不是张衍搬走的那座可比,轩岳数千年积蓄下来的家底都在其中了,得了此座库藏之后,锺台才有底气做出种种豪奢的举动来。
  茅无为朝下看了几眼之后,忽然摇头言道:“此宝占地数千里,非是我小看乔道兄的能耐,以他的道行,无论如何也是炼不出来的,不只是他,锺台门中,此辈修士也无一人能有此能耐,应是另有高人出手相帮。”
  白长老哈哈一笑,道:“还是茅掌门看得通透,在下便直说了吧。”他顿了一顿,才肃声道:“不瞒两位,此宝炼制之时,还得了郑真人些许指点。”
  听得此言,两人反应各不相同。茅无为低下头去,露出沉思之色,而何遗珠则是容色变了变,暗道:“莫非真如杭真人所言,锺台得了大弥祖师传下的什么延寿法门不成?”
  不怪他作如此之想,郑惟行与贺栗两位洞天真人皆是寿数三千,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可是二十余年前,恰在龙柱法会之后,门中洞天真人望气之时,却见锺台方向原本有衰微之象的气机却又复作强盛,看那兆头,至少又有数百年气数,反而贺栗那处却是日薄西山,未有几年便彻底消散了。
  来此贺宴之前,他想得本是不差,联合凤湘、青宣,三派齐向锺台施压,即便不能阻止将地府之内的道书取走,也要分润一二,可到了这里,才发现锺台远比之前想象的更难对付。
  尤其是陈渊,不知在作何打算,要是三派联手不成,仅凭苦心、青宣两派,又怎能此派低头?
  他正思虑间,耳畔却传来茅无为声音,“乔桓隽永若能说服陈渊,又哪需摆这了这副阵仗出来?此番故意薄待我二人,礼敬陈渊,不外是要在我等三派之中埋刺,暗存挑拨分化之心,这等不入流的手段,道兄不去理会他就是了。”
  何遗珠轻轻一哂,此语有几分道理,可三派之间各有私心,从来也不是铁板一块,陈渊当也知晓乔桓隽的目的,可非但不辞,还欣然前往,这里面说不好有什么名堂在内,只是不为他所知晓罢了。
  众人前行一刻之后,白长老道了声,“到了。”他拿块玉牌出来一晃,那底下那胜歌旌就分开了一个可容众人穿行的圆口,随后又回头招呼了一声,就带头往里行去。
  两派修士随其传行而去,下到里间之后,入目先是一处色如翡翠的碧湖,三座巍峨大山呈品字环绕周侧。
  正北山上,乃是一座百丈高下的金玉石台,煌煌耀耀,光芒万丈,几乎是在此地又重起了一座金钟台。
  白长老指着其中一处大山道:“两位请看,此一座山,便是被张真人斗法之时以大法力挪去那一座。”
  何、茅二人闻言,不觉多看了几眼。
  龙柱斗法详情,两人早就设法探查明了了,可耳闻毕竟不如亲见,现下见得此山便就矗立在前,都是心下凛然,这法力要强横到何等地步,才能生生将之移走?
  白长老看二人神情,暗自一笑,就知自己目的已达,又道:“二位掌门,掌门师兄已在珍台相候,请移玉趾。”
  两人都是不自觉点头,一齐往脚下大殿落去。
  须臾,众人到殿前空地前,门下低辈弟子自是有人前来招呼,一排排的侍女身着羽衣霓裳,自里迎了出来,洒水铺花,娇声恭迎,又有弟子持珠灯在前开道,更有笙笛鼓乐之声盈盈绕耳。
  穿过两进殿宇之后,到了一座金殿前,见最高处坐有二人,锺台掌门乔桓隽坐于上首,而其旁侧一人,玄衣黑冠,貌极端严,正是凤湘剑派掌门陈渊,此刻二人好似多年未见的老友,言笑正欢。
  他又一转目,见不远处另一案上,燕长老正在招呼一名白发老道,看去有耄耋之龄,还以为又是哪一方宗首,便指着问道:“不知那人是谁?”
  白长老看了一眼,道:“那名唤曾从纶,说起他名姓两位掌门或许不知,但若说起其师兄刘宫南,想必当时有所听闻吧?”
  茅无为恍然,点点头道:“观星书。”
  白长老道:“正是。”
  曾从纶却是因为观星书之故,亦被礼敬为上宾,只是眼下满头白发,不似数十年前神采凤仪俱佳的模样了。
  茅无为笑道:“听闻此书趋吉避凶,纵是危局,亦能找出生路来,端得是一桩奇宝,锺台此次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想是得了此宝之助吧?”
  白长老笑了笑,却是避而不答,转身对殿上道:“掌门,小弟已是把苦心门,青宣宗两派宗掌迎至。”
  乔掌门好似这时才看到了二人,状似欢喜,站起道:“原来是二位掌门到了,还请过来上座。”
  说着就从台上下来,何、茅二人口中连称不敢,客套一番后,就上得殿上来坐了。
  方才坐定,还未说话,外殿匆匆进来一个弟子,道:“掌门,神屋山涵渊门张掌门到了。”
  乔掌门忽地站起,道:“待我亲去相迎。”又侧首交代白长老,道:“师弟代我招呼好三位掌门。”
  说着又拱了拱手,告欠一声,便下阶快步出殿去了。
  何、茅二人两人对视一眼,龙柱斗法之前,锺台之所以能压轩岳,那便是得了此人相助,如此施为,怕就是故意做给他们看得,以示两家亲密。
  陈渊捋须道:“两位,陈某久闻此人名声,何不一同前去看看,这张道人究竟是何等人物。”
  何遗珠道:“也好。”
  茅无为也道:“正有此意。”
  三人联袂出得殿来,到了正门处,觉天中有灵潮涌动,抬头一看,见半空有一座数百丈大小的巍峨宫阙悬于天中,金柱玉阶,檐瓦流光,四角之上祥云若翅,飞扬展动,并有轰轰雷发之声,而后就见宫门一启,一道温润光华飞下,其上便现出百余人身影来。


第一百章 原非树上果,同是渡海客
  这百余修士一露面,整个金台顿时为之一静。
  台上台下此刻已是聚集了自四方赶来赴宴的万余修士,见此番来人,竟是引得锺台掌门亲来出迎,多数人已是猜到来者是谁,俱是目不转睛看着天空,想一睹那传闻中人是何模样。
  何遗珠把目光投去,见当先之人乃是一名玄袍罩身的年轻道人,气宇轩昂,两目神光湛然,身周灵潮纷涌,奔腾不息,顶上罡云忽分忽合,忽聚忽散,极是奇异。
  他看得神容一凛,暗道:“看这模样,这张道人想是再有百年功夫,便能入得三重境中了。锺台有此人在后帮衬,今番想要在那龙柱上占到便宜,怕是有些难了。”
  想到此处,他心下不禁担忧起来,此人如与锺台联手的话,对南三派而言,却是一个极大威胁,不禁寻思该如何设法将其搬开。
  陈渊打量了张衍几眼之后,就把目光投到了其身后两名模样相若的少女身上。
  他见这二女玉貌秀颜,雪肤乌鬟,资质根骨皆是俱佳,他亦如范英慧一般生出感慨,道:“这张道人却是收得两个好徒儿。”
  此次锺台因是宴请东胜诸门,是以张衍并非独自前往,神屋山三十六派掌门亦是随他赴宴。而汪氏姐妹身为他亲传弟子,出于礼数,此番也是一同跟来。
  她们二人本是九城子民,自祖上始便在溟沧派内居住,自小有灵泽滋养,妙露润骨,资质当然不是凡俗之辈可比。
  张衍出得大巍云阙,环目一扫,两袖一摆,脚下一道光华涌出,飘然往下落来。
  乔掌门快步上前,连连拱手道:“张掌门,我锺台上下,早已恭候多时了。”
  张衍一笑,还了一礼,客气言道:“我涵渊不过偏远小宗,当不得这番大礼。”
  乔掌门忙道:“当得起,当得起。”
  两人正说话间,这时却听一声音响起:“敢问张真人,那天上宫阙是为何物?真人又是从何处得来?”
  张衍寻声看去,见出言之人貌相平平,毫无出奇之处,可顶上灵云三团,有如苞叶,含而不露,便问道:“未知这位道长如何称呼?”
  乔桓隽伸手虚虚一引,笑言道:“来来来,我与真人引见,这位乃是苦心门掌宗何真人。”
  “原是何掌门。”张衍起手一礼,随即一笑,道:“好叫何掌门知晓,此物名为‘大巍云阙’,既可载步,又可当做修持洞府,乃是出自贫道师门一位能人之手。”
  何遗珠挑眉道:“据我所知,能炼此宝器者,自身手段不必去说,且非用一处地火天炉不可,我东胜而今四大派,亦未有此等所在,张真人自称小宗,却是谦言了。”
  茅无为这时道:“何掌门,你莫非忘了,张真人与当年沈柏霜沈真人同出一门,沈真人在东胜开宗立派,距今已有数百载,也应算是我东胜修士了。”
  何遗珠故作不悦道:“乔道兄此言差矣,那蟒部也在北摩海界立足,莫非也是我东胜修士了么?”
  见两人一唱一和,话里话外,却是点出张衍背景颇不简单,非是本洲修士,不可轻信。尤其故意说得大声,叫台下诸修也是听见,其用意不言自明。
  乔掌门先是皱了下眉,随即又松开,声音微冷道:“妖是妖,人是人,这里外乔某岂会分不清,涵渊却也还是玄门一道,非是那妖邪异类,两位掌门多虑了。”
  张衍这时朗笑一声,道:“据贫道所知,东胜洲万年以来,只出了两位祖师,一位是那大弥祖师,飞升之后,留下锺台、轩岳两家宗门,而另一人乃是荆苍祖师,开创了小仓境一脉,而余下别家大宗,无不是自他洲而来,细论起来,我涵渊虽不过晚人一步耳。”
  何遗珠神色一滞,要说根底,确实只有张衍所说这两家为东胜土著,而似他们这三派修士,都是数千年前自东莱洲渡海而来,继而占山开派,详究起来,也算不得此洲出身,甚至早被覆灭的数家邪宗立派也比他三派来得久远。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三派对外洲来人,也是更为警惕。
  见场面略僵,先前一直未曾开口的陈渊这时出声道:“乔掌门说得不错,既是彼此皆为玄门弟子,又何必分个亲疏远近,何掌门,你说是也不是?”
  何遗珠吃不透陈渊到底作何打算,不过话到如今,倒也不好再纠缠继续下去,勉强点头道:“陈掌门说得有理。”
  乔掌门大笑一声,先前脸上不愉一扫而空,道:“难得我四大派执掌在此聚首,当好好畅饮一番,些许旁枝末节,且不必再言了,诸位,随我入席吧。”
  诸人饮宴之时,惠玄老祖与嵇道人已是到了西南龙柱之外。
  锺台门中元婴修士俱是去了贺宴,此地仅有几名弟子,自是无法阻挡二人。
  两道遁光在龙柱前转了几转,就在一处碎石围绕的石穴之前下,嵇道人把身影显露出来,他看了看地下,那里是一处早被清理出来地坑,黑沉沉深不见底,眼中不由浮起一丝莫名神采。
  不过他却并不急着往下去,而是回首望了望远处飘荡在天的“胜歌旌”,讽言道:“惠玄道友,锺台看来果是不放心与你。”
  乔掌门把胜歌旌摆在此处,并非只是为了震慑三派修士,却还有另有目的。
  照先前计议,惠玄无论拿到何物,都需将其留下,而自己却远遁他走,装作盗书而去。
  而要是其存有异心,未曾按照先前计议行事,那么这宝旗便会将其阻住,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众多锺台修士赶至。
  惠玄老祖淡淡道:“乔桓隽心中有何谋算,我又岂会不知,早就有所预料了。”
  嵇道人问道:“这么说来,道友当是有破解之法了?”
  惠玄老祖沉声道:“此事极易,取了道书后,若有人来接应,不妨交出,待旗门大开,再设法夺回来就是了,且他绝不会想到还有道友在此,合我二人之力,就算杜时巽亲来,也是无用。”
  嵇道人一怔,他不想方法如此简单,不过再一想,却是不失一个好手段,乔桓隽弄了这许多布置,绝不会临了不放他们离去,只要开了旗阵,那就好办多了。
  可他还有一个疑问,便道:“此处距饮宴之地不过三百余里,听闻那张道人擅长剑遁之术,用不了多时,便可追上我等,道友可有办法应付?”
  惠玄老祖面无表情道:“我那徒儿自会为我等断后。”
  嵇道人侧目看了他几眼,随后忽然一笑,道:“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舍个徒儿又算什么,日后再找一个就是了,不过道兄可曾想好,事成之后,该往何处去么?”
  锺台此次贺饮之地布置得极有讲究,正好是在龙柱东侧,这意味着他们那么得手之后,就只能从北、南、西三个方向选择。
  而北面是神屋山,如今都被涵渊门以禁阵封锁,要是要往此处走,只能从极天之上遁行过去。
  但他却不愿意如此。往极天遁形虽是畅行无阻,可也同样无遮无蔽,极易被同样修为的修士察知。
  且据他所知,神屋山中至少还有三名元婴门客,尤其其中一人道术奇诡,遁法造诣颇厚,胜过他们许是无法,可以禁阵为依托,要拖住他们一些时候,却也未必不能做到,那却足够张衍赶上来了。
  至于南方,可那是南三派之地,要去了那处,三宗同样不可能放过他们,也是同样去不得。
  因而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惠玄老祖沉声道:“往西去。”
  嵇道人盯着他道:“你可是想好了么,西面可是锺台重地。”
  惠玄老祖镇定言道:“锺台稍有道行之人皆在贺宴上,只要不往希声山走,并无什么威胁到你我二人。”
  “那接下来呢,又该何处走?”
  惠玄老祖似是成竹在胸,笃定言道:“我二人一路不停,往西出海,做到了西济海界之后,再做出往北绕行之假象,乔桓隽既知我与蟒部的关系,定会以为我会去投奔蟒部,十有八九会遣人在北地拦截,而我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嵇道人心下一动,道:“往南?”
  惠玄老祖点头道:“不错,想是道友也想到了,我等由西济海绕行南广海,最后往东浩海行去,那里有一处万岛礁,可直入小仓境,只要能躲到里间,任凭四派如何搜寻,也找不到我等所在了。”
  “小仓境,小仓境。”
  嵇道人喃喃念了两遍,数千年来,虽有不少人入小仓境中,可其真正山门在何处,可是无人知晓,毕竟此境自成一界,又是飞升真人留下的手段,至少东胜洲中,尚无人可以寻得。不禁正视过来,道:“不想惠玄道兄还有这等本事,连小仓境主也能说动。”
  惠玄老祖道:“大弥手书,谁人不欲一观?”
  嵇道人神秘一笑,“大弥手书?”他摇了摇头,把身一纵,就往地下那坑洞落去,转眼没去了身影。
  惠玄老祖皱眉思忖片刻,先是扫了眼四周,随后也是把法力一转,化一道遁光朝下方投去。


第一百零一章 八柱葬归灵,九黄飞星珠
  惠玄老祖入到坑洞中后,约莫半刻之后,就到了穴坑尽头,抬首一瞧,眼前却是一条深不见底的甬道。
  他目光扫去,却不见嵇道人身影,想是先一步往里去了,因而也不停留,旋起罡风朝里冲入。
  这坑洞内有十丈高下,飞遁无碍,可道途曲曲折折,蛇弯线缠,地下洼坑处处,积水盈尺,头上石笋如林,群聚密攒,仿佛万千刀剑悬顶,有煞气飘回浮动,步步隐含杀机。
  不过此地禁制大多已是消散,就是些许残余也被前次来此的锺台弟子除去,因而无需在意。
  行有半刻之后,他身形一顿,却是面前出现两道岔路。
  左边一条路,阵阵幽风自里传出,吹至身上,凉寒彻骨,而右手一条,其中似有地河奔涌,时不时还传出击石之声,嘈杂闹耳,想是水流十分湍急。
  他目光来回一扫,便举手摄了一道气机过来,想要辨明嵇道人去往何处。
  可是作法许久,却也未得端倪,也不知是其故意隐去了,还是此地气机紊乱之故。
  在原地沉吟了一会儿,便往左手洞中飞遁。
  他一路行去,不时有幽幽阴风吹拂过上来,就是以他修为,也是摇摇晃晃,不觉惊讶,立时掐了一个法诀,方才稳住了。
  大约出去半个时辰,也不知深入地下多远,身周围风势渐息,不远处有一处宽敞洞厅映入眼帘。
  出于谨慎,他把身形落下,只离地数尺,悬空而前。
  行出十来丈后,已是到了洞内,这时他忽然停住,抬头一瞧,见七八丈高处那里有一座悬台,嵇道人正背对着他,一人独自站在上方,手中拿着一颗明珠来回照着,似在找寻什么。
  惠玄老祖腾身上来,语气有些不悦道:“嵇道兄让我好找。”
  嵇道人也不回首,冲他招招手,再指着前方道:“惠玄道兄请上来看。”
  惠玄老祖想他是寻到了什么,走上几步,目光一低,见前面不过数尺之地,有一处石龛,一名瘦骨嶙峋的银袍道人坐于里间,只是瞑目闭息,显是尸身一具。
  他皱了皱眉,随即忽有所觉般,往两处看去,却是面露惊色。
  整个洞室之内,居然皆是这等穴龛,密密麻麻足有上万,而每一龛中俱是坐有一人,环视一圈后,他惊疑不定道:“这些是何人,怎会在此处?”
  嵇道人也不回答,只是一探手,自那道人腰间扯了一块牌符下来,在手心里掂了掂,就递了过来。
  那尸身历经不知多少岁月,本是腐朽,被他这么一折腾,立时化为一摊灰粉。
  惠玄老祖拿过一看,皱眉道:“归灵派?这是何门何派?我东胜洲有此等宗门么?”
  嵇道人语声幽幽道:“近万年前,归灵宗乃我东胜第一大派,独霸大半洲陆,那时我符阳宗,尸嚣教还有莽螺宫,不过是其门下三个小宗而已。”
  惠玄老祖尚是头一次听到这等说法,低头寻思了一会儿,却又不解道:“按道兄所言,这宗门当强盛无匹,典籍必有记载,可我怎从未听说?”
  嵇道人哂道:“道友未曾听闻也不奇怪,那是有人刻意遮掩之故。”
  “何人如此做?”
  嵇道人一声冷笑,道:“我东胜洲中,能做成此事的,除了大弥祖师,还有何人?”
  惠玄老祖不禁露出几分惊讶之色。
  嵇道人收袖在后,缓缓道:“大弥祖师神通广大,可他这一身本事也并非凭空得来,有传言他原先便是这归灵派弟子,只是不知何故与师门生了仇怨,遂去他洲避祸,修道有成后,又自回来,仗着一身神通道术,与归灵宗一斗就是数百年,此宗前后有数洞天真人亡在他手,自此一蹶不振。”
  惠玄老祖听得目泛奇光,击了下掌,赞道:“以一人伐一派,前辈风姿仪采,着实令我辈心驰神往。”又拱了拱手,“敢问道兄,不知其后又发生了何事?”
  嵇道人冷声道:“归灵宗虽被逼到如此地步,可却仍能躲在山门中苟延残喘,盖因为其门中还有一门镇派法宝,名曰‘九黄星珠’,此宝共有九粒,一齐打出时,风云变色,海啸山崩,连那大弥也不敢正面对敌。”
  “只是后来其不知从哪里借来一件厉害法宝,与归灵掌门北摩海上约斗了一场好斗,最后却是两败俱伤,待他养好伤出来,才知归灵掌门已死,其弟子为图自保,便奉其遗命,躲入这龙柱之下,将整个东胜洲拱手让出。”
  惠玄老祖朝左右一看,指着说道:“看此间之人,形销骨立,目陷颊枯,应都是精元耗尽而亡。”
  嵇道人嘿嘿笑道:“道友未曾看错,归灵宗以为躲入地下便可避过灭门之祸,那却想错了,大弥哪肯善罢甘休,闻得此事后,他用了百来年功夫,在龙柱周围布了一层封禁,又起法力把万里方圆内的地脉灵机设法断了,叫数万躲入地下的归灵弟子及长老一个也逃出不来,最后生生活葬在此。”
  惠玄老祖不觉点头,道:“理当如此,斩草需要除根,大弥祖师若不如此做,他飞升去之后,来日归灵派元气一复,必会出来报复他后辈弟子。”
  嵇道人却是哼了一声。
  惠玄老祖知他宗门也是被锺台、轩岳等派合力剿灭,想是此语触及了其隐痛,淡笑了一下,又问道:“大弥祖师虽是灭了归灵派,可我修士争斗杀伐,本也寻常,事后却为何却要做遮掩?”
  嵇道人冷笑一声,道:“大弥祖师本也是归灵门下,覆灭故宗,无论理由为何,传出去总不好听,又怎会主动说与后人知晓?”
  惠玄老祖恍然点首。
  嵇道人说完之后,便不再理他,自顾自拿着明珠左右查看起来。
  惠玄老祖从方才言语之中,已是大致猜出嵇道人要找寻何物,他看着后者走来步去,却是站在一边默不出声,目光幽幽,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个时辰之后,嵇道人已是找遍了大半个洞厅,只余西南角上未曾搜寻。
  转到此处后,他仰首看了几眼,脚步不由一顿,似是发觉了什么,足尖一点,腾起团团白烟,往上行去,到了五六丈高处,见一处壁龛后并无人踪,只一扇高大石门,上扣两个古旧铜环,锈迹斑斑,而两侧是数个莲花石台,上面坐有七名神态各异的白发道人。
  他不去看那些尸身,而是盯着石门,神情略显激动,自语道:“当是此处了。”
  一扬袖,打了一道罡风上去,石门上禁已散,受此一击,轰轰向后倒塌,震得莲花台上那些白发道人一个个俱是散为飞灰。
  此时门后出现出一个狭小丹室,嵇道人仔细一感应,未有察觉到任何灵机,便放心大胆步入其间。
  入内之后,他扫了两眼,见这里布置简单,原先摆设多是朽坏,地上积着一层厚厚灰土,正中只摆着一只铜炉,炉后是一只蒲团,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他走了两圈,并无其他出路,心下诧异,暗忖道:“莫非寻错了不成?”
  方欲退出,却心念一转,眼中光华一闪,起袖一拂,就将那铜炉拨去了一边。
  此炉一去,底下露出四四方方一个井道,通体以白玉围砌,里间有一堆怪石,用千百颗腻腻水滑的卵石堆起,每一石中开有一细孔,喷出细细彩烟,波光映漾,薄雾轻拢,最上方有一玉碗,盛放着一枚鹅卵大的碧色珠子,光滑圆润,面上还有银箓细文,时不时放出千百缕针刺般的细彩芒线。
  嵇道人见了,脸上浮起激动之色,方欲拿了,可似忽然想起何事,小心从袖中取了一方锦帕出来,把手缠住了,随后上前一抓,将那粒珠摄入手中。
  他激动万分放了灵气入内一探,确认非是伪物后,便不由放声哈哈大笑起来。
  他也是曾闻师门长辈提及过此物,只是想着趁龙柱禁制消散之际,前来试一试,可那毕竟只是只言片语,也未必是真,故而他本已是做好了无功而返的准备,可未想到居然如此顺利就取到了这传闻中的至宝,心中之欢喜,已是无法言喻。
  又目不转睛看了好一会儿,听到后面脚步声,他也不收了起来,仍是托在掌心细细观摩。
  惠玄老祖方才趁着嵇道人不在,已把坑穴搜寻了一遍,却未找到大弥手书,心下也是失望。此刻乍见这枚异宝,眼中不禁现出一道异彩,但很快却又敛去,尽量使得自己语气平静,问道:“此物莫非就是九黄星珠么?”
  嵇道人道:“不过是其中一枚罢了。”
  惠玄老祖忍不住问道:“那其余八颗又在何处?”
  嵇道人回头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龙柱之下共有八座遗宫,当是分放别存放,不过我也不贪多,能取到一颗已是侥幸,其余就算都拿到手中,恐也无福消受。”
  惠玄老祖听得此言,心下微动,口中却道:“有此物在手,道友对付那张道人想是易如反掌了?”
  嵇道人一翻腕,把宝珠收了起来,道:“尚需回去加以祭炼才可,非是眼下能使。”
  惠玄点点头道:“我等下来已是多时,耽误了许久,此地不能久留,也该出去了。”


第一百零二章 吞血食骨邪阴珠
  嵇道人此行已是把欲得之物拿到手中,自无什么异议,与惠玄老祖一道,寻原路回返,这却是来时快上许多,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得地表之上。
  出来之后,两人仰头一望,见布幕遮天,已是被胜歌旌挡住了飞去之路,对此他们已是有所预料,因而并不慌张,都是站着不动,只等着锺台来人。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就见远处飞来一道遁光,少时到了近前,自光华内走出来一名冠带束装的道人,正是锺台林长老。
  他见了惠玄老祖,便自迫不及待便就问道:“惠玄,你可是拿到了祖师手书?”
  他言语毫不客气,惠玄老祖却也恼怒,拱了拱手,平心静气地言道:“林长老,地宫之内并无大弥祖师手书。”
  林长老脸色陡沉,厉喝道:“惠玄,你休要耍花招!”
  他用手一指上方,“你且看看天上这方遮旌,若无我准许,你休想离开此地!”
  惠玄老祖不慌不忙道:“林长老莫急,且容把我话说完,虽未取得祖师手书,可却另得了一件至宝,也算不虚此行。”
  林长老将信将疑,道:“既然如此,还不快些拿来!只要交入我手,我即刻放你离去。”
  惠玄老祖道:“只是此物却不在我手中。”
  “那在何处?”
  惠玄老祖笑了一笑,侧开身子。
  林长老诧异看去,待见了嵇道人,脸上却是浮现惊容。
  惠玄老祖曾言,此来会携有一名弟子作为帮手,他方才见得二人在此时,因自恃在锺台界下,故而也并未在意,可现下再是看一看,却发现此人道行竟是一名三重境大修士,不觉后退一步,有些慌乱道:“你,你是何人?”
  嵇道人见他慌张,心下鄙夷,讥嘲道:“我不过是惠玄道友怕你锺台弄鬼,请来帮衬而已,你且看好,这便是我自地宫内得来之物,接稳了。”
  他袖子一抖,居然半点也不犹豫,就将那枚取自地宫之中的九黄星珠扔了出去。
  林长老十分警惕,看一枚碧绿珠子迎面飞来,不敢上前去接,旋袖一转,起了法力将之托在半空,仔细一辨,先是愕然,随即却是面露狂喜之色。
  这珠子之内灵机之充裕磅礴,竟是他前所未见,若是驱使起来,怕不能震山裂地?半晌,他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出来,目光投来,道:“惠玄,你立功了。”
  惠玄老祖平静道:“既如此,还请林长老放开去路。”
  林长老唔了一声,他也不欲惠玄在此处多留,把九黄星珠收了过来,在手里紧紧攥住,又拿了一块令牌出来,对着上空一晃,就见天开一隙,露出一个不大的出路来,道:“惠玄,你便快些上路吧,稍候或会有人前来追剿于你,不过你且放心,掌门知你功劳,不过只是做个样子罢了,只要你不出纰漏,待你转生之后,那处地界我锺台自会遣人看顾。”
  惠玄老祖做出一副感激之态,稽首道:“那就请林长老代我谢过掌门了。”
  林长老挥了挥手,催促道:“走吧,走吧。”
  嵇道人一语不发,先自闯出天幕。
  惠玄老祖本以为他会动手,见他如此作为,猜测其或另有想法,因而也是不动声色,告辞了一声,亦往天中行去。
  这时天穹顶上罡云一分,下来一道光华落在眼前,曲长治自里出来,上来打躬道:“师父,此行可是顺利?”
  惠玄点了点头,转而对嵇道人道:“道兄将那九黄珠抛了,又不去抢来,却欲何为?”
  嵇道人淡淡一笑,道:“我便是给他,他当真能拿得走么?”他看向下方,下巴微微一抬,示意道:“稍候片刻,便见分晓。”
  惠玄老祖知他必有后招,便就凝神下望。
  两人一走,林长老彻底放下心来,捏起灵珠看了看,嘴里啧啧有声,看了好一会儿,就要收入袖囊中。
  可就在这时,此珠突然一颤,绽出道道灵光,似无数针刺芒线,砭肌刺骨,且被此光一照,浑身气血翻腾,精气真元如决口一般,竟是自躯体飞逝出来,直往珠中灌入进去。
  “不好!”
  他大惊之下,急起法力,欲将之甩脱出去,可那珠子才离他手,倏地颤了颤,又喷出一团红雾,须臾涌了上来,将他死死围住。
  林长老鼻端登时闻到一股燥热腥风,顿觉气力消去,开始还猛烈挣扎,可是过去有十数呼吸之后,头脑就渐渐昏沉,不再抵抗,到了最后,眼前一黑,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惠玄老祖见了此景,心下暗凛,他摸了摸胡须,忖道:“此珠果然另有玄机,幸好我方才未曾动手。”
  他方才在地宫时,也不是未起贪念,可出于谨慎之故,因而忍住不动,此刻却觉庆幸,侧首一看,见嵇道人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便问道:“敢问道兄,那珠上可是有什么古怪?”
  嵇道人瞥他一眼,道:“听我师门长辈曾言,这九黄星珠诡谲邪异,用上一次,便需饱食一次修士精血,而十名元婴修士,方能供养一珠,就算如此,事后也是元气大伤,若非受限于此,归灵宗岂会被大弥灭派?”
  又冷笑一声,指着下面道:“此人不知就里,以肉身与之相触,就被此珠当作是那祭物了。”
  惠玄老祖眯起眯眼,难怪嵇道人方才以锦帕裹手,不敢触碰,原来缘由在此。
  而其只取了一枚星珠也是解释得通了,只这么一枚星珠,若要使唤出来,就不知要用去多少修士精血哺养,九枚在手,他又去找这许多修士供养?就是拿了也是无用。
  两人等有百息之后,底下红雾一散,露出一张薄薄人皮,轻飘飘落了下去。
  不过这么片刻功夫,一名元婴修士就被其吸尽了血肉精元。
  嵇道人瞧那九黄星珠光华更盛,也是得意,一招手,想要把其收了回来,可这回法力上去,却不似先前那么轻松了,那珠子居然一挣,自拘摄之下脱了出去。
  嵇道人也是一愣,再欲施法,可此次还是未能将之抓住,那九黄星珠反而发出一声尖啸,远远传了出去,随后“咻”得一声,竟而如焰火一般窜上云霄,顿了一顿,再轰的一声,化一道细细碧线往南破空飞去,其势如迅如电光,转眼间就没入了天际之中。
  事发突然,嵇道人也是始料未及,见到方才得手的宝物就如此跑了,他又急又怒,怒啸一声,身形猛地一拔,疾起遁光如虹,纵空追去。
  惠玄老祖也是为这变故弄得怔了怔,神情变幻几次在之后,最后却是显得轻松了几分。
  他看出了一丝端倪,嵇道人看去好似对这宝珠十分熟悉,可有些关窍显然也并不全知,否则哪里会出这等纰漏?
  不过此人这一走,却是乱了他原先打算,正待设法时,却听耳畔发轰轰震音,其声乎悠远苍茫,山峦回响,不由惊诧寻去,发觉声音竟是从那西南龙柱上发出,他念头转了转,脸色微微一变,对曲长治道:“速走!”
  话音一落,他便与曲长治一同驾起遁术,望西飞驰而去。
  金台之上,乔掌门正与三派掌门推杯换盏,这时他突然动作一顿,往西南看去。
  何遗珠也是放下酒杯,侧耳细听,道:“这声音,似是从龙柱那处传来。”
  陈渊与茅无为都是齐把目光往乔掌门望来。
  乔掌门虽与惠玄老祖有约,可也未叫其弄出如此大的动静出来,只是到了如此这一步,也只能按照先前之议走下去了,他看了看座上几人,拱手道:“诸位莫要看我,我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不如等候片刻,想就有弟子来报了。”
  何遗珠冷笑一声,道:“等?再等片刻,恐怕龙柱下方那物事就不知去往何处了。”
  乔掌门故作不悦道:“何掌门此语何意?若是不信过我锺台门下,那不妨随我同去一观。”
  张衍这时却是挑了下眉,站起身来,走到金台边上,双袖负后,目光烁烁看着远空。
  乔掌门见他动作,讶异问道:“张真人?可有何处不对么?”
  张衍沉声道:“贫道方才感应灵机,却觉八道强盛气脉涌动,最近一处便是那东南龙柱,想是除了此柱之外,那其余七根龙柱亦是有所异动。”
  与此同时,那一枚九黄星珠似是得了某种唤召,正往南急骤飞驰,嵇道人早已被它甩得不见了踪影。
  不过一日一夜,此珠就从东胜北地到了南洲,到了大陈国界内后,又毫不停顿,直往南武山观潭院所在方向飞去。
  又用了半日,就到得其地界之上。此地非是仙城所在,并无禁阵,再加近日来门中弟子被瘴毒所逼,多是在洞府内打坐,连巡山之人也无,因而一路畅行无阻,冲入内殿之中,在此间转了一圈之后,就往地下一沉,倏尔没入不见。
  章伯彦此刻正在丹室炼药,却觉心中没来由一阵惊悸,手上一颤,火头便未引准,地火反冲上来,就闻一缕缕焦烂之味传入鼻端,知是这一炉丹药已是废了。不觉皱起眉头,非是为这炉丹药,而是方才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似是被什么凶物盯上了。


第一百零三章 辨气识灵机,五派分龙柱
  西南龙柱外,有数十道遁光飞来,而后在那地坑之前停下。
  乔掌门当先步出,目光朝四周看了看,稍作沉吟,便对身后人言道:“白师弟,你带门下弟子前去在四方布下阵旗,方圆三十里内,任何人不得出入,若有异状,速来报我。”
  茅无为这时眼皮一翻,上来一步,横在白长老身前,道:“慢来。”
  白长老停下脚步,拱了拱手,道:“茅掌门有何见教?”
  茅无为指了指自己身后“虔情”,“善诚”、“纯白”三名道人,道:“我这三位师弟多蒙贵派款待,饱食一顿,现下也该消消食了,不如随白长老同去如何?”
  白长老哼了一声,此举明摆着是不放心锺台门人,不过对方也是一派之主,自己不便置喙,不由拿眼去看乔掌门。
  哪知乔掌门却并不见恼怒,反而笑道:“青宣三贤愿意相帮,乔某自是求之不得。”
  又对白长老吩咐道:“三位道友毕竟是客,茅掌门客气,你却不能当真,凡事你要多留神。”
  白长老心领神会,打了个躬,随后招呼道:“三位道兄,请随在下来。”
  说完,便就驭风遁空,往北行去。
  茅无为努了下嘴,三人便一同跟上。
  乔掌门又对身旁人言道:“去把值守弟子唤来见我。”
  龙柱四方原本皆有弟子巡弋,不过林长老先前为方便行事,又自恃有胜歌旌遮蔽天幕,早就将他们远远支开了。后来龙柱震动,这些弟子也因不得挨近龙柱的前令,故而根本不知里间发生了何事,此刻闻得掌门传唤,忙不迭赶了过来,只是神色之间,都满是惶恐。
  乔掌门指了指下方,问道:“你等在此值守,先前可曾见有外人入得此间?”
  其中一名弟子犹豫了一下,躬身答道:“回禀掌门,半个时辰前,林长老说是见有异状,命我等避开一些,他亲自进去查看,只是至今未见回来。”
  何遗珠嘲弄道:“莫不是监守自盗?”
  乔掌门一听此言,却是脸色不悦,把袖一甩,道:“乔某问心无愧,我也知你何掌门的本事,若是信不过我锺台,你自去查看就是了。”
  茅无为连忙过来打圆场,道:“何掌门,此是你的不是了,事情尚未查清,怎能胡乱下那断语?”
  何遗珠干笑一声,拱手道:“乔道兄,是何某失言了。”
  张衍来此之后,一直冷眼旁观,并不掺和进四人之中,只是打量四周,这时他忽一挑眉,似有所觉,再朝下看了看,便起袖一卷,把法力撒去,片刻之后,却是拿了一具人皮干尸上来。
  乔掌门一看,却是惊呼道:“林师弟!”
  当场之人俱是眼神一凝,他们身为一方尊长,自然都是有见识的,立时看了出来,林长老是被吸干精血而亡。
  陈渊皱眉道:“这手段好生邪毒,莫非来人是邪宗余孽?”
  张衍微微摇头,道:“这却未必。”
  自龙柱之会后,乔掌门对张衍很是信服,而且此刻面对南三派掌门,自觉还需依仗于他,便拱手道:“张真人,敢问可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
  张衍道:“若是邪宗修士杀人,为何要留下残尸余骸?难道不怕被人查出自己根脚来么?是以贫道以为,林长老若不是遇上了什么凶毒之物,就是中了某些邪异法宝,且对方施了手段,不及收拾手尾,便就急于离去了。”
  茅无为想了一想,赞同道:“不错,张真人所言有理,若我是行凶之人,也定会来个毁尸灭迹。”
  何遗珠不耐烦道:“诸位,当务之急,是要查清底下之物究竟被取走了未有,其余诸事,不如稍候再提。”
  陈渊道:“我等之中,也就何掌门最擅识灵问气,不如就请何掌门下去一查如何?”
  茅无为自无异议,道:“如此甚好。”
  乔掌门并不言语,算是默认。
  林长老死了已有半个时辰,方才这处又弄出这么大动静,下方便是有那道书,恐也便被人取走了,下不下去,已是无关紧要了。
  何遗珠也不推辞,拱了拱手,驭云而起,朝那处地坑之中飞去,一路行去,很快便到了那万人洞窟之中,先是摄了一道气机过来,略一辨认,发出了两声冷哼。
  他又在此处转了一圈,便连那丹室也是去转了一圈,可因那些干尸早已化作飞灰,是以什么也未曾发现,便再便无心多留,重又循原路出得洞来。
  见他出来,乔掌门忍不住问道:“如何?”
  何遗珠道:“石府下有一丹室,不知原先存放何物,只是已是被人盗走。方才我以秘法相查,这里间来过两人,其中有一人诸位倒也是认识,正是那惠玄老道,还有一人,却不知是谁,不过修为当然不弱,怕不在那惠玄之下。”
  元婴修士气机时时天地灵气交融互换,凡是经行之处,总会留下一星半点的气息,虽是可设法隐去,不过苦心宗却有一门秘法,此番他来得又快,几乎是一察就知。
  乔掌门早知瞒不过他去,请了惠玄来,就是为了撇清自己,可另一人却不在他议计之内。林长老死得蹊跷,他虽是疑心有变,可面上却不得不做出一副愤恨模样,道:“原来是惠玄这老儿!此人与我早有不和,我本还念在连襟的情面上不去与他计较,却不想非但来此盗宝,还残害我门中长老,我若捉住他,必将他打灭神魂,挫骨扬灰!”
  陈渊看了乔掌门一眼,后者与惠玄不和之事,他也是有所听闻,虽不信其所言,不过眼下既无明证证明是锺台所为,纠缠下去也是无意,想了一想,道:“何道兄,可能看出那二人往哪边逃了么?”
  何遗珠又抓了一把气机过来,作法稍稍一辨,肯定言道:“惠玄当是往西去了,而另一人当是往南去了。”
  茅无为嘿了一声,道:“看来是这二人是趁锺台饮宴之际,暗入此处,却被林长老发觉,于是将他杀死,因龙柱有变,便匆匆逃去,为怕我等追来,是故又分头逃窜。”
  何遗珠大声道:“当速命人前去追回!”
  茅无为拽着胡须,“这二人皆是元婴三重修为,却不知那宝物在谁人手中。”
  陈渊道:“方才我等过来时,极天之上未见有人踪,当是为避过耳目,特意于山川之间遁走,此刻必未走远,当命遁法出众之人先行追赶,再遣人于后,定能赶上。”
  何遗珠急忙道:“我此来携有飞燕舟一驾,山峦河川皆是遁行无碍,那南而去之人不若就交予我苦心门。”
  乔掌门也欲把惠玄盗走之物追了回来,便对张衍拱手道:“张真人,你剑遁之术,迅烈无双,我等皆是望尘莫及,不若就请你把那惠玄追了回来,事后必有重谢。”
  张衍稍作思索,笑道:“看在乔掌门情面上,贫道可以一为。”
  陈渊这时却笑着插言道:“乔道兄,这却是你做得差了,张真人乃你请来贵客,此间之事,本与他无关,怎能劳动?我凤湘剑派扬虹剑主朱轩也擅遁术,道行也不下于那惠玄,由他出面,定能把此人捉拿了回来。”
  乔掌门方要说话,就在这时,东南方向方忽然传来一声大响,恍似滚雷阵阵,他正诧异间,忽然有一封飞书过来,他认出是锺台传书,就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却是神情一变。
  陈渊看他脸色不好,问道:“道兄,何事?”
  乔掌门看了看在场几人,沉声道:“方才弟子来报,东南龙柱禁制已是自行解去。”
  “什么?”
  三名掌门都是吃了一惊,先前他们早已暗查过,八根龙珠虽是禁制渐弱,可唯有西南龙柱禁制消散最快,原先推测,其余七柱到如此地步,至少也要在数十年后,可眼前这变故却令他们都有些猝不及防。
  陈渊沉思片刻,随后正容道:“诸位,那二人虽是逃去,可只要尚在东胜洲中,总还能寻得,窃以为当务之急,非是捕拿二人,而是当把余下七根龙柱看住,免得又遭人窃取。”
  茅无为一击掌,道:“正是此理!”
  何遗珠大义凛然道:“我三派既是碰着此事,不好坐视不理,自当为乔掌门分忧。”
  乔掌门哪里不知,若是把余下龙柱交给三派看守,到时地宫之物恐就归了他们了。
  不过他若是不答应,恐是要被三派所记恨,眼下锺台还无力对付三派联手。
  他暗骂道:“先由着你们得意,待我锺台把道功补全之后,自会再讨了回来。”
  只是他也不愿让三派把便宜都占了去,寻思了一会儿,道:“不若如此,神屋山距那乾位龙柱最近,此柱就请张掌门代为镇守,而兑西龙柱仍由我锺台镇守,其余五柱就要劳烦三位了。”
  张衍不过前来赴宴,就平白得了一根龙柱去,三派掌门虽不情愿,可摄于他一身神通道术,也不愿得罪他,只得认了下来。
  至于余下五根龙珠,却由三家来分,这是乔掌门故意如此,是想藉此如挑拨他们彼此不和。
  哪知茅无为却不上他当,笑道:“老道懒得很,两柱怕是看不过来,只看一柱就可,”他顿了一顿,又道:“诸位若是放心,那离南龙柱就交由老道好了。”
  见他主动退了一步,何遗珠大喜,道:“好好,那我苦心宗便勉为其难看守那坎、艮二柱了。”
  西南坤位龙柱已开,而四人分去五柱,只余巽、震二柱,最后自是落到了凤湘剑派手中。


第一百零四章 去而复返,再图星珠
  分了龙柱,三派掌门皆是满意,只是捉拿惠玄二人一事,却是再也无人提及。
  若是换了先前,他们或还有心一试,可现下各有龙柱在手,只需等待下去,便有收获。在如此情形下,自是不愿派遣弟子去与三重境大修士搏命。
  因龙柱之上禁制随时可能消散,何、茅、陈三人怕藏于地宫下的遗宝被他人捷足先登,便就找了一个借口,各自先一步告辞离去了。
  张衍看着三人远去遁光,道:“乔掌门,惠玄去了不过一个多时辰,又未敢自极天遁行,此刻去追,还有几分机会。”
  乔掌门想了一想,最后叹了口气,摇头道:“谁知那宝物是否是在惠玄身上,只追一路也是无用,陈掌门说得对,只要其人尚在东胜洲中,总能找了回来。”
  张衍看他一眼,道:“若拿去的果是大弥祖师所留道书,乔掌门不怕落入外人手中么?”
  乔掌门迟疑了一下,才道:“不瞒真人,惠玄寿数将尽,转生在即,就算底下所藏之物真是那祖师手书,他又多少时日可拿来参悟?全无半点好处,乔某始终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如此做!”
  张衍点头道:“若非是他,那多半与另一人有关了。”
  乔掌门暗忖道:“何遗珠言此人道行不在惠玄之下,应不是无名之辈,三大邪宗当年虽被剿灭,可也有几条漏网之鱼,若是这其中一人,倒是棘手了。”
  三大邪宗覆亡,背后皆有锺台与轩岳推动,现下两派虽归并合一,可正值虚弱之时,又与南三派互相提防,邪宗修士若趁此时机回来寻仇,那还真未必能够应付。
  想到此处,他却不愿张衍离去了,拱手道:“张真人,眼下不知觊觎龙柱之人究竟有几个,要是宝物落入邪人之手,必对玄门不利,那乾位龙柱还请多多留心。”
  张衍还了一礼,道:“神屋山此来赴宴弟子门人有百余人,贫道不在之时,就拜托请乔掌门加以照拂了。”
  乔掌门忙道:“既是真人弟子,便是我锺台贵客,不敢慢待。”
  张衍退了一步,出声告辞,随后把袖一抖,一道剑光飞出转了一圈,将他裹入一团清光之内,眨眼就化遁光飞去。
  到了极天之上,他辨明方向,一路朝西北飞驰,不出半日,就远远见了那另一根龙柱。其与西南那根别无二致,白色柱身直入云霄,旁侧有数十飞峰围环,他绕行数圈之后,便纵罡风降下云头。
  底下有数名锺台值守弟子,道行最高者也不过是化丹修为,见是一名元婴修士到来,皆是惶恐,其中一人硬着头皮上来,行礼道:“此处乃锺台禁地,不知是哪一位真人到此?还请留步。”
  张衍双袖负后,言道:“贫道乃神屋山涵渊派执掌,这处龙柱乔掌门已让本门镇守,你等回去就是了。”
  那名弟子听了大惊,道:“原来是张真人?”
  身为锺台弟子,他也是听过张衍威名的,知是掌门及一众长老也在他面前客客气气,哪敢有所置疑,唯唯诺诺地退下,招呼了一声,就带着几名同门头也不回地撤去了。
  张衍运法缓缓降下,不多时到了那地宫入口之前,凝神看了一会儿,便自有数。此地禁制多则一月,短则十日就会散尽,稍一转念,便就近寻了一块大石坐下,闭目调息,只等解禁之日到来。
  而此刻另一侧,嵇道人因追丢了那枚九黄星珠,虽是心底增添了一丝疑惧,可空手而归,又令他极不甘愿,因见身后并无人追来,便又起了别的心思。
  他回想起自己离去之时,身后起了极大动静,心下暗忖,“说不准龙柱那处出了什么变故,因而那四派顾不上遣人来追?”
  他此番猜测已是极为接近真实情形,只是他惯于谨慎,又等了些许一日,还未有人来,更是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便大着胆子转了回去,远远观望。
  以他见识,自是不难分辨出来龙柱禁制正消散之中,见四处皆有锺台弟子巡视,猜出其中必是有什么布置,权衡一番之后,便就冒险潜入其中。
  小心查探了数日后,他才发现各派已是遣人各自镇守一处龙柱,心思不禁又活络起来,暗道:“怪道不来追我,原来如此缘故,若是这样,我或可觅机再夺一枚九黄星珠来。”
  只是此事一人他还做不成,思忖许久,就退了出去,寻了一座隐秘山谷。
  深入山腹之中,在地下开了几处洞府,确认无有危险,便发了一封飞书去,随后坐下闭息打坐。
  此地距离龙柱并不远,不出三百里,就有锺台弟子巡视,却是万万想不到,前番盗宝之人就躲在近处。
  数天之后,有一人落入山谷之中,找了一会儿,就小声道:“真人可在,曲长治奉恩师之命前来。”
  连说几遍之后,一道白光自石缝中冒出,窜起五六丈高,而后往两侧分开,嵇道人自里现身出来,先是看他一眼,随后冷声道:“惠玄道兄还是这么小心,我信中邀他亲至,可却只命徒儿过来,莫非怕我这老友害他不成?”
  曲长治深深一揖,道:“真人误会了,恩师毕竟要躲避四派弟子追杀,不得不慎啊。”
  嵇道人哂道:“大可不必,我与你师父先前都是料错了,锺台与南洲三派并未遣人来追。”
  曲长治露出讶异之色,他一拱手,恭敬言道:“恩师来时有交代,要是嵇真人有何差遣,但请吩咐。”
  嵇道人哼了一声,道:“我无需你做何事,只要你回去告诉惠玄道兄,就言那余下七根龙柱亦有解禁之象,如今四大派唯恐有失,人手惧是盯在了那处,我却有个主意,或可让惠玄道兄一举得偿所愿。”
  曲长治道:“真人可否明示?”
  嵇道人冷笑几声,“你却还不够分量,此事还需惠玄亲来与我商议,你回去把我这番话如实禀告就是了。”
  言罢,甩袖回去洞中了。
  曲长治默然站了一会儿,冲他一礼,就化遁光远去了。
  嵇道人这一等,就是七八日过去,就在他快失了耐心时,山外终有一道不起眼的烟云飘来。
  他在洞中一辨气机,就自藏身之处迎了出来,不悦道:“惠玄道友,怎来得如此之晚?”
  那烟云往中间一聚,显化出惠玄老祖形貌,他稽首道:“嵇道友莫怪,来时见锺台燕长老,为防此人察觉,不得不在外转了几日,却不知那日一别,道友可曾把那九黄珠追了回来?”
  嵇道人脸色一僵,道:“那宝珠也不知被归灵派弄了什么手脚,我也追之不及,却是失算了。”
  惠玄一脸惋惜,道:“可惜了。”
  嵇道人摆袖道:“闲话便就不多说了,此宝对我甚是重要,丢了也是不甘,而今找了道友来,就是要请你助我再夺一枚来。”
  惠玄老祖听了此言,沉声道:“嵇道人,此是否有悖我二人先前约定?”
  嵇道人两目注视着他,道:“惠玄道兄,你所图不外是除了那张道人,我如今探得,此人独自一人看着的那根乾位龙柱,正是难得好时机,我助你前去将此人斩杀,而我也可顺手取了宝珠,如此既岂非一举两得?”
  惠玄老祖踌躇起来,按他原先计策,是先选定斗法之地,再用那三味灵药的消息把张衍引了出来。此便同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可把自己这方的优势发挥到最大,而嵇道人这提议虽是也有几分可行之处,但却也太过冒险了。
  斟酌许久之后,他言道:“有两个难处,一是那张道人所怀神通非同小可,只我二人或许降不住他,可此时去书,那小仓境主人也未必肯来,二是此行需远赴西北龙柱,万一失手,可就只有往北遁行这一途可走了。”
  嵇道人早料到他有此顾虑,好整以暇道:“要是等那张道人取了九黄珠去,待其弄清了内中玄妙,将来再想杀他,那可就难上加难了,况且就算失手,大不了投蟒部去,道友不是与他们交好么?”
  惠玄老祖眉关锁起,看这架势,对方不得九皇珠是绝计不肯助他了,早前他因另有目的,未曾签下契书,可如今看来,却是自己失策了。
  他因寿数不多,对方等得起,他却等不起,而这机会却也难得,考虑许久之后,终是点头道:“好,此次也未必没有机会,老道应了,不过我二人不够,还要再找几人来相帮。”
  嵇道人道:“不知是谁?”
  惠玄老祖道:“可记得我与你提过得那名连娘子么?”
  嵇道人诧异道:“不是先前她不愿随你前来么?早已走脱了么?怎又提她?”
  惠玄老祖原是想邀连娘子一同盗宝,好利用她锺台掌门妾侍的身份嫁祸乔桓隽,不过此女显然也不是好相与的,看出他拿自己当棋子使,因而明面上答应,可暗中却偷偷离去了。
  惠玄老祖冷声道:“那是老道故意放她一马而已,好查出究竟是谁在暗中相帮于她,如今其下落何处,我已知晓的清清楚楚,此番容她不乖乖就范。”


第一百零五章 苦心遗珠,凶宝南归
  张衍在乾位龙柱下守了大半月后,便听其上传来阵阵轰响之声,以先前情况来判断,此是表明这处禁阵渐趋松解,开府在即,他不由抬首注目看去。
  少顷,似有缕缕清流冲刷而过,面前原先景物竟是眨眼间褪去不见,地面之上转而露出一处长约二十丈,宽有七丈余的石碑来,碑面上竟还刻有上百蚀文。
  他一扬眉,上去看了几眼,便毫不费力的解读了出来,面上若有所思道:“归灵派?”
  思索片刻,他起袖一挥,一团罡风扬起,就将石板掀去了一边,脚下露出一个深深坑洞来。
  他稍作感应,里间灵气散逸,不成章法,应是原先禁制崩散所致。确认其中并无危险后,就毫不犹豫飘身而下。
  或许他人还怕外侧以手段封了出入门户,可他有五行遁法在身,地下如无大阵,却是困不住他。
  在他下去未久,南方离位龙柱也是同样起了震动。
  看顾此处的茅无为却似毫无所觉,犹自躺在大石上呼呼大睡,门中纯白真人上来,轻声道:“师兄,下方禁制开了。”
  茅无为哦了一声,道:“待我看来。”
  他从石上坐起,伸了个拦腰,随后精神百倍地跳下,来至那处地坑前,他探头看了看,却发现此处出入洞门却是呈漏斗状,上开下收,到了最下面,仿佛是一口水井,勉强可容一人通行。
  好一会儿后,他伸手招了招,把虔情,善诚两名真人喊道面前,关照道:“二位师弟,稍候你们一人带几名弟子守住山外那条出口,另一人去往极天上,无论何人过来,都给我挡住了。”
  这根龙柱处于正南位上,出去百余里就是五川江,有两座大山形如大鸟张翅,把龙柱拥护在内,只有一条夹峙的隘口可供人出入。
  此处本是轩岳之地,由于地形特殊,又是险要之地,是以山上又有数十座法坛,处处有灵法禁制,修士过界,除非自极天上行走,否则飞鸟难渡。
  而由此出去一舍地,有一座仙城,名曰大间,正巧挡在出入口中,是以守卫异常严密,与他处龙柱截然不同。
  两名真人与几名弟子一走开,只余纯白真人一人,他却凑到茅无为跟前,道:“师兄,小弟有一事不解,却一直不便相问,现要请教师兄。”
  茅无为听他语气中有浓浓怨气,笑道:“你还不知道你肚子里是什么盘算,你可是在想,为何苦心门和凤湘剑派都能占去两处,而我偏偏只选了一处?”
  “正是啊!”
  纯白真人不服气道:“想我青宣宗也是南洲三派之一,或许没凤湘、苦心里外光鲜,可论弟子,论根脚,又哪里比这两家差了,凭甚他们占了大便宜,我青宣就要吃亏。”
  茅无为斜眼看他道:“想一口吃掉两根龙柱,你胃口倒是不小,可就怕你撑不下。”
  纯白真人诧异道:“为何?”
  茅无为道:“凤湘剑派此来修士多少我不知晓,但料想应不在少数,何遗珠处更是不少了,可我青宣宗呢,才区区十来人,必须力结一处,才好自保,要是贪图两根龙柱,那就好比拳头张开,没了力道,给了人可乘之机。”
  纯白真人一惊,低声道:“师兄的意思是有外敌在此?”
  茅无为嘿了声,摇摇头道:“不好说,不好说,但小心总无大错,你给我放精神些就是。”
  随后又指了指地坑,道:“你去里间查探一番,若有宝物就带了出来,若无有也不打紧,保得自身平安为上。”
  纯白真人道:“好,小弟去去就回。”他躬身一揖,就从洞中跃入下去。
  等了有一个多时辰后,只见洞口白光一闪,他手持一物,神情兴奋地冲出来,激动道:“师兄,你看小弟找到了何物。”
  他一摊手,手掌中托着一只方木盒,再将其缓缓打开,就露出一颗碧玉浑圆的珠子来。
  盒盖启开一的瞬间,一道宝光闪耀而出,照得数尺之内一片碧色,显是一桩异宝,尤其那如无边海潮般的汹涌的灵机,茅为为平生所见的法宝之中,竟少有可比。他瞪大眼,失声道:“好宝贝!”
  纯白真人兴奋道:“师兄,既然拿到了宝物,不如就此回山吧。”
  茅无为却把手一摆,道:“急什么,行止如此匆忙,莫非你怕人不知你找到了重宝么?”
  纯白真人一拍额头,道:“是小弟疏漏了。”
  茅无为想了一想,他把盒盖盖起,拿了过来,就往袖中收去,暗忖道:“我这处有此宝珠。也不知何遗珠与陈渊找到的是何物,想来也不会差了吧。”
  他正想着,忽然袖口一震,异变陡生,胸口处仿若被猛锤重重击打了一下,不由得后往后退一步,一口气险些回不上来,心里暗道一声不好,只一个念头,身形骤然化遁光飞退,同时护身宝光亦是祭起,遮护全身。
  再凝目一看,见方才那袭击自己的居然就是那枚碧色珠子,此刻已是如影随形跟了上来,正在宝光外来回冲撞,其势状若疯狂,不停发出猛烈声响,似想闯了进来。
  纯白真人这时才反应过来,手一抛,一枚小印飞出,啪得一声,撞得倒崩了回来,落在手里一看,却发现缺了一个小角,登时心疼不已,再看那碧珠,却是分毫未损。
  茅无为喝道:“师弟,莫用法宝,你与我起法合力拿它!”
  那颗碧绿似是察觉到无法得手,忽然朝后一跳,就欲天中窜去。
  茅无为岂容它走脱,师兄弟二人顶上罡云旋动,伸手一抓,同起法力摄拿,凌空将其拽住。
  可那碧珠力道甚大,挣扎不停,不过片刻间,两人就觉有些力不从心,茅无为当机立断道:“师弟,不可放它去了,随我一同遁出元婴。”
  纯白真人应了一声,两人齐声一喊,轰轰两声,囟门之上一道光芒冲起,烟雾之中,两尊青光闪烁的元婴飞遁出来,俱是一丈高下,身挂轻铃,脚蹬白云。
  元婴一出,两人法力顿时大涨,口中同颂法诀,就有一道道璀璨夺目的光圈自身上飘落,对着碧珠罩落下去,这才渐渐把其镇压住了。
  约莫一刻之后,此珠终于不再动弹,两人却还是不敢放松警惕,小心摄拿过来,放入一只铜盅内,又贴了数张符纸上去,收入袖囊之中,这才放松下来。
  人影一晃,纯白真人冲至茅无为身前,急急问道:“师兄,可曾受伤?”
  茅无为指了指胸口,那污烂外袍处破损了一块,露出里间一件乌色软衬,“幸好有肿角衣挡住,死不了。”
  方才变生肘腋,又在咫尺之内,他根本不及防备,若不是身上穿着这件从无外人知晓的宝衣,恐是性命堪忧。
  他揉了揉胸口,道:“这珠子看着邪气,非是正经路数,你在下方可曾见到什么异状?”
  纯白真人露出心悸之色,道:“正要与师兄说,那底下竟有万余坐化干尸,也不知是何门何派。”
  茅无为面色有些凝重,可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却忽然哈哈笑了起来。
  纯白真人讶异道:“师兄笑什么?”
  茅无为幸灾乐祸道:“为兄在想,此处宝物不好取,那其地宫下的宝物便好取不成?陈渊与何遗珠若不小心,恐也要吃亏了。”
  同一时刻,艮位龙柱上空忽然起了一声尖啸,一道绿芒自平地飞起,去往长空,须臾撞破极天,便就无了影踪。
  何遗珠脸色阴沉地看着地下数具干尸,旁侧一众苦心门弟子都是惊魂未定。
  苦心门擅长炼药,更长于以丹作法,可在应变一道却远不及青宣、凤湘两宗。
  方才取出宝珠时,众人一个不提防,被其连取数名弟子及一名长老性命,虽是事后设法捉摄,可终究迟了一步,还是被其逃了去。
  这时隆隆响声自北方传来,一名长老提醒道:“掌门,坎位龙柱禁制恐也解了。”
  何遗珠吐了一口气,随后狠狠一跺脚,道:“走!”霎时便起了一道遁光,飞空驰走。
  陈国南武山,观潭院。
  章伯彦站在一处高阁之上,目中闪着碧芒,不停打量着四周。
  此处是整个观潭院地势最高之处,身处此间,山门情形皆可一览无余。
  这大半月来,原先那满布此间的瘴毒竟不知何故削弱了几分,且还有不断消去的迹象。
  门中上下都是欣喜一片,连带在数日前他就不必再炼制解毒丹药了,可他非但不觉轻松,反而觉得周围危机四伏,似被一股阴森凶诡的气息所笼罩,令人心惊胆颤。
  凤湘剑派现下商俊清催迫之下,起举派修士,日夜不停炼化地下禁制。
  看这情形,恐是在年内必能化去禁阵。
  章伯彦暗忖道:“此地不可久留,明日我需得辞行,回山门面见府主,禀明此间之事。”
  便在此时,他心中忽然生出异样感应,抬头一望,见极天只上罡云涌动,而后忽然豁开一个洞涡,一道碧色光华破云而出,朝着下方直直落来。
  只是还未落至地表,忽闻山门内传来一声叱喝,一道如影剑光飞起,与那碧芒撞在了一处,空中似是响了个霹雷,剑光倒卷而回,而那光华只是偏了一偏,势头不减,轰隆一声,撞穿了一座大殿,入了地下,只留下了一地屋瓦碎石。


第一百零六章 承法传道,乾位二珠
  商清俊现身空中,一招手,就将百影剑接了过来,脸上却是浮现出一片惊疑之色。
  方才他见天外一物飞来,换了他人还会查看一二,但他性傲少谋,想也未想就一剑斩去,可未想,自己百影剑非但寸功未立,还被倒震了回来,这使他感到极没脸面。
  听得外间响动,院主吴素筌与两名阁主也都是飞升身出来,到了半空中,看了塌去一角的大殿,有些不知所措,转首道:“上使,这,这是发生了何事?”
  方才交手不过是短暂一瞬,商清俊并未看清飞来之物为何,却又抹不开面子说不知晓,只得佯作从容,哼了一声,道:“方才有一鬼祟之物来此,我已将其击伤,现下逃窜入了地下,给我找了出来,勿要扰了开禁大事!”
  吴素筌与审楚鱼对视了一眼,诺诺称是,拱了拱手,就告退了下去。
  回至殿内,吴素筌暗暗叫住审楚鱼,道:“师弟,为兄怎觉心中有些不安。”
  审楚鱼道:“师兄,那毒瘴已消,只消开了禁制,便算交了差,况且有上使在此,还能有何事?”
  吴素筌摇头道:“这毒瘴来得古怪,去得也是突然,方才又来古怪之物,谁知过几日又会弄出什么事情来?为我门中上下,需得有所提防啊。”
  审楚鱼道:“那依师兄之见,小弟该如何做?”
  吴素筌道:“前几日我邀章道友饮酒赏月,听他言语之中,似有去意,为兄想请他带几名资质上佳的弟子去往北洲,再携上门中道书,若是此间有变,也好为我观潭院保留道统。”
  审楚鱼稍显吃惊,道:“师兄,事情未到如此地步吧?”
  吴素筌看了看身后破损大殿,道:“留条后路总是没错的。”
  审楚鱼低头一思,许久才道:“小弟这便去与章道友分说。”
  他正要离去,忽然而天中又起啸声,两人惊诧看去,却见天中又飞来一道绿芒,自空穿云而下。
  还未落地,方才那百影剑倏尔拔起,直冲上去,在天中与其交击数次,撞出无数星点,如烟火缤纷,只是此次吃亏得似仍是己方这边,竟被那绿芒硬生生撞开剑圈,投入地下。
  可经这么一顿迟滞,也让所有眼尖之人看清袭来之物,却是一枚碧光湛湛的宝珠。
  商清俊接连二次被那宝珠闯了过去,气急败坏,大叫道:“吴素筌,快些唤人来,给我把底下挖开了!”
  此刻高阁之中的章伯彦却是目中幽光闪动,随着那两物投入地下,那瘴毒却是半点也察觉不到了,然而那股危机感反是更为深重,因而心下判断道:“这珠或与这些时日以来发生的变化有关,看来此地不日将有大变,需得先行告知府主一声。”
  在原处深思半晌,他自袖囊中取出纸笔,把此地所见一切俱都写下,随后封后发了出去。
  张衍下了坑洞之后,沿通道深入地穴,行有两个时辰后,便到了一处宏大地宫之内。
  他步入其中,一眼瞧去,见此地竟有万余道人盘膝坐于地上,里三层,外三层,把一座法坛围在中间。
  那法坛台约有三丈,上有一盖罗帐垂下,顶端系着金葫芦,四角挂起半尺大的灵兽玉件,分为白蛟、瑞凤、青羊、金鲤,幔帐上缀串有金簇玉花,清璃冲牙,明珠灵贝,光华熠熠,碎彩斑斓,能隐隐望见里间有数个模糊身影。
  他双足一点,飞身过去,眨眼上了法坛,方才落定下来,就见满地碎玉残瓷,有些依稀还辨出原貌,当是原来用作盛放丹药的。
  看了几眼后,他若有所思,而后一摆袖,上前几步,起手掀了罗帐,就觉一片光华跃入眼帘,不足五步远处,正趴着一只金蟾蜍,四肢着地,凸眼鼓腹,嘴中含有一粒明润宝珠,其辉弥腾如焰,烁烁耀眼,满盈内帐。
  与其相对的,却是一只曲项弯颈的仙鹤铜炉,长喙中还有袅袅烟气冒出。
  他目光并不停留,越过这一鹤一蟾,往后看去,见内侧横放一张龙纹软榻,上坐一名双目紧闭的中年道人,口方鼻正,身形高健,头顶貔貅冠,身着紫云萦日袍,威严持重,当是此间位辈最尊者。
  而其身后,却是站着两名身姿纤丽的女子,俱是一身白衣,去了佩饰,披发遮面,看不清容貌,双手则合在腹前,各自托着一枚碧色宝珠,于空寂洞厅内放出幽幽细芒。
  任谁到此,也能看出这两枚碧珠乃是至宝,不过张衍并不急于去取,而是又来回扫了几遍,最后目光落在榻上一枚不起眼的玉简上。
  他轻轻一抬手,那玉简凌空飞起,落入掌心之中,顺手输了一道灵气进去,转瞬就将内中记述内容看了一遍。
  此是一篇练气入门心法,俱是用蚀文写就,观来也十分精深奥妙。
  他能察觉得出来,这简中还另藏有更为高深的法门,只是若未将这篇法诀习练纯熟,怕是看不得后面。
  只是他自有太玄真法在身,当然不用去再转练别家法门,且习练此法者,也不见得就能占了便宜,这一门所牵扯的大因果势必就要接了下来,他虽不惧,可也不会去做这等于己无益之事。
  稍作沉吟,把玉简收了起来,对着那中年道人打了个稽首,道:“若是日后得遇有缘之人,当为贵派传下此法,以偿取去贵派宝物之情,得罪了。”
  言罢,一招手,就把两枚碧珠遥遥摄起。
  他距离那软榻足有五六丈远,那两枚珠子初始还驯顺,可飞至半途,忽然如得催动,骤然向前一个窜动,发出凄厉呼啸,竟是现出凶毒之状来。
  张衍目光一闪,身形不动,就有一股宏大法力激出,那两枚珠子死死压住,任其呜呜作响,也是无法再前进一步,再轻描淡写把袖子一卷,就将之收了进来。得了宝珠后,他也不去碰触别物,纵身往地表回返。
  与此同时,乾位龙柱前是来了两道遁光,在坑洞上方极为小心的转了转,却又不逼近,而是远远退开,到了一处山脊背后停下,各自现出身形,正是嵇道人与惠玄老祖二人。
  嵇道人指着前方穴坑门户言道:“惠玄道兄,我说得如何?那张道人下了地宫,稍候上来时必是也要经过此处,此人所仰仗的,乃是一身玄奇道法与那一手飞剑之术,若任他从容出手,即便不敌我等,也能逃了去,是以我等需得埋伏在那洞门前,待他上来时,一齐动手,必能将之重创。”
  惠玄老祖也能看出其中的好处,张衍擅长遁法,而选择这时动手,确实能不把其优势削弱,但他却无有嵇道人那么乐观,冷静判断道:“此人既敢只身下去,怎又会不做防备?要是一击不中,他撤了回去,莫非我等守在此处不成?”
  要是在日,他们也不怕此法,大不了效仿大弥祖师,用禁阵把此处封死,定能将底下之人困死。
  可一来他们不敢在锺台地界上久留,二来还想把张衍取得的九黄星珠夺来,那势必不能如此做了。
  嵇道人言道:“道友所虑我岂会不知?可先在四周布下阵旗,不求伤他,只求困住片刻,那便就有了机会,大不了到时再遣一人堵了他的后路,就可万无一失。”
  惠玄老祖还是皱眉,他不信如此容易就能伤了张衍,因而抚着胡须,却迟迟不见开口。
  嵇道人对他看了几眼,有些不满道:“道兄何苦这般畏首畏尾?你我都是法身出游,便是事败,大不了作法回了躯壳,若是事成,则便能得偿夙愿。”
  惠玄老祖听了这话,却是想及自己寿数不多之事,暗叹了一声,勉强点头道:“好,便按道友所言布置吧。”
  此刻天中又有三道遁光飞来,他抬头道:“是小徒到了。”
  三道遁光晃眼飞来,落至地上,待光华散开,曲长治先行走出,拱手道:“恩师,徒儿已是把连娘子与尤老请来了。”
  惠玄老祖道:“这一路上可曾露出行迹?”
  曲长治道:“弟子唯恐事泄,特意绕了一圈过来,锺台对多是在自家龙柱值守,西北龙柱这处却是千里无人,并未被人察觉。”
  惠玄老祖点点头,便朝他身后看去,连娘子脸色很是不好,而其身侧还站有一人,满头银丝,顶上一团罡云飘动,虽是道行不高,可站在那处,气势上却是丝毫不弱于此间任何一人。
  嵇道人上下看了两眼,冷笑道:“我当谁人,原来是尤丙义,难怪收留了乔桓隽姬妾,也无人来查,祖辈余荫,果是好使。”
  尤氏原先为大弥祖师亲族,其族人遍布东胜北地,有着这一层关系,锺台对其都是表面尊崇,暗里提防,但也正是为此,才避开了龙柱斗法,保存了族中元气。
  尤老看他一眼,讽言道:“我闻符阳宗有一位嵇颂真人,本是此派有数大修士,只是山门被五派破开那日,却是扔下门人族辈,不顾而去,今日终是见到真人了。”
  两人一上来便就针锋相对,惠玄老祖上来打圆场道:“嵇道兄,此次联手对敌,彼此都是自家人。”
  嵇道人冷笑道:“我却不知,此人有何本事。”
  尤老目光一瞥,道:“此次为对付那张道人,尤某开香案请得先祖所赐法宝前来,不知这分量可够?”


第一百零七章 敕元章图定令符
  嵇道人一听尤老提及先祖法宝,也是为之动容,退开几步,低声道:“莫非是那敕元章图?”
  尤老神情略带矜持,道:“不想嵇道友也曾听闻?”
  嵇道人怎会不知此物,敕元章图乃是大弥祖师传下,内中封有大弥法师飞升之前亲手施展的三道神通敕令,分为破、卫、定三令,乃是赐于后辈族人保命之用,一想到此节,倒是再也不敢小看此人。
  可他却是不知,敕令虽是厉害,可数千载下来,已是用去两道。
  那卫令在锺台开派之初就被金钟老人使计骗去,而那破令,先前为对付尸嚣教镇派法宝“无生宝棺”,在锺台、轩岳两派合力施压,以大义名分逼迫之下,尤氏也只得将其拿了出来,而今只还存有最不起眼的一道定令在手。
  尤老此次他能来,也非是受惠玄胁迫。
  以往北洲双雄并立时,尤氏还可周旋于两派之间,可两派归一后,地位便显得有些尴尬。
  尤其是轩岳斗法失利后,长试淳于季曾遣人前来暗中谋议,后来锺台似有所察觉,对尤氏一门态度愈发冷淡,甚至找了机会驱除了许多尤姓修士。
  这等情形下,尤氏也是迫切希图自保,本是有意投靠南三派,只是数千载下来,一族根基俱在北地,不是说抛就抛得。
  正彷徨之时,得惠玄老祖告知蟒部入洲之策,在并无其他出路之下,便想试着与他联手,为显诚意,才来此一同诛杀张衍。
  惠玄老祖这时道:“那张道人怕是不多久就要出来,事不宜迟,当先布下阵旗。此计既是嵇道友所提,想来已有准备。”
  布阵旗非是易事,还需以巧妙手法遮掩,否则被算计之人感应到不妥,提前有了防备,那就很难得手了。
  嵇道人也不出声,而是抬袖抽出一面阵旗,迎风一抖,把旗面展开,却不是寻常半尺左右的小旗,而是有五尺来长,几与人高,手抚绣金旗面,口中喃喃念咒,不一会儿,一团黑雾自他手心噗噗向外冒出,眨眼就将旗染得漆黑一片,看不出原先模样。他递出来道:“此物我已用门中秘法炼过,布阵之时,以此为主旗,道行若不高于我者,必是无法察知。”
  惠玄拿了过来,在手里把玩片刻,顺手递给了曲长治,道:“你与连娘子一同去布置。”
  连娘子撇嘴道:“奴家可不会摆弄阵旗。”
  惠玄老祖道:“连娘子说笑了,连氏亦是东胜大族,门中还曾出过阵法大家,这区区一面阵旗怎会难倒你?还请快些动手。”
  他虽面上和气,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容置疑。
  嵇道人在旁寒声道:“若是不从,那就是不肯出力了,留之何用?”
  连娘子浑身一颤,她玉容变幻几次,终是选择屈从,咬唇拿过阵旗,转身出去了。
  惠玄老祖对曲长治道:“你上去盯着,此女要好生看紧了,莫让她动什么手脚。”
  曲长治一点头,便就跟了上去。
  连娘子确为行家里手,不过数十呼吸,就勘定方位,将百余面阵旗布下,彼此勾连成一座杀机暗伏的阵势,最后将主旗往阵中一祭,所有灵机俱都掩去,看不出半点迹象。
  两人转了回来后,惠玄老祖又对曲长治言道:“徒儿,稍候他一出来,只要被尤道友施法定住,你便上去断他后路。”
  嘱咐完毕,他又转过首,对连娘子和颜悦色地言道:“连娘子初入元婴,法宝也不趁手,正面拼斗非你所长,只要在上方望望风色,看有无外人到此,若有机会,也可出手牵制。”
  连娘子本以为此来要躯她拼杀在前,那样一来,必是十死无生,不想却如此好说话,虽不解背后用意,可能避开也是求之不得,道:“奴家知晓了。”
  她敛衽一礼,驾风往天中行去。
  嵇道人冷声道:“我看此女心存抗拒,道兄如此安排,不怕她稍候趁乱逃去么?”
  惠玄老祖呵呵一笑,道:“有此女亲手所布禁制在此,今日无论事情成败,她都脱不了干系,再则尤氏一门已我等联手,她便是逃了,又能往何处落脚?”
  尤老插言道:“连娘子在与不在,并不打紧,有我先祖敕令在此,还怕收拾不下那张道人么?”
  惠玄老祖笑道:“诚然如道友所言,大弥祖师敕令那张道人定是无法抵挡,可多做一分防备也非坏事。”
  尤老眉毛耸了耸,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多此一举,这敕令一发,就可将人定在原处,任何法宝道术亦是使唤不出,不过既然其坚持如此,他也不再赘言。
  几人再商议一番,为防被张衍感应气机,都是退去远处,只等其出来,便就动手。
  张衍此刻正往地表回转,只是并未从原路走,方才来时,他是为防自己漏过了什么,这才按部就班,循径前行,此刻出来,自不必如此,起了土遁之术直往上去。
  不多时他便遁出地宫,此地与入时洞坑差了足有二里路,却是无意间避开了那处禁制。
  双手大袖一甩,乘起罡风,就往天中飞去。
  他才出去不远,却是神情一动,察觉有数道气机伏伺在侧,甚至有几道颇是熟悉,念头转了转,冷然一笑,却是把身形缓住,回身过来,目光投下,道:“不知何方道友在此迎候贫道。”
  惠玄老祖与嵇道人见他未曾原路而出,就知不妥,现下见其又一口道破他们行踪,显然已无法安原先计策行事。
  两人都非临阵失据之辈,既是此前布置不成,那便只有转暗为明了,都自藏身之地跃身出来,呈合围之势,缓缓上得前来。
  张衍目光一转,见面前四人中,除一名白衣道人面生,那惠玄老祖、曲长治及尤老三人却是旧识,笑道:“果是熟人,我观诸位心怀杀机,想来不是前来叙旧。”
  惠玄老祖叹了一声,道:“张道友,你好好在神屋山修道,我等也不会来为难你,只是你插手两派之事,却是碍了我等大计,若是你愿自个誓言,回去之后,就此封山闭府,不理俗务,我可做主放你离去,你看如何?”
  曲长治在一旁不开口,本是为自家师父马首是瞻,自无异议,至于尤老,他此来是受惠玄老祖之邀,尽那盟友之义,可若是无需分个生死,他当然也乐见其成。
  嵇道人心下却是一急,他来此目的是为夺那九黄星珠,要是张衍万一真是应下此事,惠玄说不定会放其离去,那到时自己一个人如何把那宝珠抢了过来,因而他绝不容许此事发生,不待张衍开口,忽然一喝,劈手打了一道金光过去,口中同时道:“与他多说什么,动手!”
  只是他才一出手,忽然瞥见惠玄老祖面容平静,一副早已料到他会如此做神情,先是一愕,随即陡然醒悟了过来,暗骂了一句“老狐狸”!
  惠玄哪里是想和解,分明是自己不想打头阵,是以故意说出此语,好挑动他先上前去,他却一时不察,中了这老道诡计。
  可既然出手,那也无法退缩,只得暗中将这笔账先行记下,待日后再算,他嘿了一声,趁宝物打出,把肩膀一抖,此间气机一变,已是将天地禁锁之术使了出来。
  曲长治与尤老也是不甘示弱,同时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法宝打了出去。
  前者打出一道白芒,端头撑起三尺,尾拖一丈来长,前宽后细,内含一粒拇指大小的银色小豆,如不细辨,绝难看清,而后者则是十余枚六角梭镖,飞旋回转,模糊一团,外间看来,形如冷焰磷火。
  此刻唯有惠玄老祖并未出手,而是一动不动看着盯着张衍,似在找寻良机。
  张衍见一道金光飞至近处,还未及招架,就觉身形一沉,知是对方施了天地困锁之法。
  他曾数次与元婴三重修士交手,早有所备,从容一引飞剑,一道剑光却是跳跃出来,倏尔如虹霞炸开,一刹那间,数十道剑华迸溅而出,将来袭法宝俱是挡下,非但如此,心意一动,又有十道剑光反手朝着四人杀了过去。
  嵇道人张口一吐,自腹内飞出一支铜签,尖头方尾、头有一孔,到了天顶,摇了一摇,就有如瀑细线爆出,如蛛丝一般,扬扬抛起,纷纷往剑光上缠来。
  张衍目光微闪,看出此物似是有异,便不再坚持,心念一动,将剑光往后撤回。
  嵇道人哼了一声,他此物乃是千罗心丝,是取千年白蛛丝及地湖冰泥炼制而成,最擅对付剑器,一旦被其缠上,短时内是挣脱不出来的,本拟张衍不识,好算计其一把,如此就可破了其剑遁之术,之后斗法,就容易许多,可未想对方不失谨慎,却是未曾入彀,一回头,道:“怎还不动手!”
  他表面上是冲着惠玄老祖大喊,可实际却在催促尤老使出那敕元章图。
  尤老这时也是发急,敕元章图要到三十丈内才可发动,可他修为不过元婴一重,此刻同样在禁锁之术笼罩之下,遁光转动之时远不如平素利落,虽非是刻意针对于他,可也显得无比吃力。
  惠玄老祖见了,看出他的难处,飞身上前,一拍他后背,传音道:“尤道友,快些动手!”
  尤老觉得身后一道灵机入体,浑身顿时一轻,喝了一声,猛地窜出,转瞬到了三十丈内,取出一张符图,就欲打开。
  张衍这时忽然抬起头,朝他看了一眼,尤老身形猛地一震,浑身上下居然动弹不得,面上俱是骇然之色。
  惠玄老祖双目暴起精芒,一道啸声自口中发出,也是起了天地禁锁之术出来,同时大声道:“嵇道兄,快些助他一助。”
  嵇道人哪还不知他用意,把对着下方一指,尤老手脚骤然一松,如得解脱,他知机会眨眼即逝,暗一咬牙,把图轴举起对着张衍,两手一使劲,猛地就拉了开来!


第一百零八章 胜机只在上游争
  恰在图轴完全展开的那一刹那间,惠玄老祖与嵇道人二人心中骤觉一空,随即神情大变。
  底下张衍身影,竟是蓦然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尤老眼前一花,一道剑光跃至,霎时撕开护身宝光,直逼上来。
  此刻他为五行遁法所困,无法动弹,不由大惊失色,只得拼命以念头催动法宝,希图护身。
  可那剑光委实太过迅快,而他因灵气法力多是灌注在了图章之中,此刻再抽手,却不免慢了一拍,眼睁睁看着冷光横空而过,将自己身躯拦腰截作两段!
  “敕元章图”上堪堪浮现出一抹金光,施法之人便自被杀,闪动几息之后,重又合起,还了一卷图轴原貌,晃了一晃,与两截残尸一同落去地面。
  百丈之外人影一闪,张衍再度现出身形。
  他往云中负手一立,数十道剑光亦是飞来,集在身周,似星屑飞旋,来回驰转。
  他对敌经验何等丰富,方才见尤老极欲逼上来,而惠玄老祖与嵇道人皆在为其创造机会,便立刻猜出,其一旦接近,必有厉害手段施展,还多半可以给他带来威胁。是以索性来个将计就计,先是故意放了进来,再趁其发动敕令之际突施飞剑,成功将其一剑斩杀。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他又以五行遁法挣脱禁锁之术,遁空而去,使得那道敕令落空,此间时机拿捏得可谓恰到好处,只要有半分偏差,就要中了算计。若非他身经百战,自身所学神通道术又都是上乘法门,那是决计做不到的。
  惠玄老祖脸色忽然变得难看了几分,开战不过片刻,他原本期以厚望之人便被杀死,可谓出师不利。
  此刻他心头升起了一股寒意,尤丙义方才实则并未犯错,只不过是表现得稍微急切了一些,可只是这一丝破绽,就被对手窥出了破绽,进而斩在剑下,由此可见,对方极其擅长捕捉胜机,稍有疏忽,恐就是身死魂消的下场。
  这还尚在其次,在他看来,张衍身为元婴二重修士,竟能自他与嵇道人联手合布的禁锁之中脱身,着实有些始料未及。
  元婴三重境大修士,之所以能力压低辈修士,除却道行高深之外,大半依仗就在此门道术上,此法若是无功而返,那双方斗了起来,胜负便极难预料了。尤其这个对手,似还有同样一门困锁天地之能,这更是令人忌惮。
  非但是惠玄老祖,连嵇道人也觉棘手,只是弦上之箭,不得不发,要叫二人此刻放弃也是绝无可能,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一左一右,包抄上来。
  而曲长治适才见了方才尤老下场,却是不敢过于挨近,况且在天地禁锁术笼罩之下,他连飞遁也是极其不易,更别说插手入战圈之中,只得在外游荡,寻觅出手机会。
  张衍目光扫去,自几人神情变化之中,已可看出自己先杀尤老甚为正确,虽飞来二人皆是元婴三重修士,他也有信心击败对手,但要将二人斩杀却是不易。
  龙柱斗法之时,容君重纵然正面不是他敌手,可后来采取了游斗之法,同样也能与他周旋。
  他虽有五行遁法神通,可对方道行高过自己,要想定住,却是难度不小,故而想一举诛灭眼前之敌,还需得以奇谋图之。
  他稍稍一想,就有了主意,一抬手,乾坤叶飞出罡云,凌空旋动,垂下一道金光帘幕,将身躯围遮入内。
  而后再起心意一驱,数十道剑光腾空掠起,朝着惠玄老祖处如狂风骤雨般泼洒了过去。
  此刻攻势全朝右路而去,却全然不顾左侧袭来的嵇道人。
  嵇道人看张衍如此作为,心念一转,以自身经验立时判断出了此举意图。
  在他想来,张衍以一敌二,恐是自身也无把握,所以仗着自身法宝守御强横,舍弃一面,先起全力斩杀惠玄,待击破一路,再转过头来对付自己。
  再是一想,忖道:“如此也好,惠玄这老狐狸方才故意以言辞害我打头阵,我且慢慢作法,先让他吃些苦头。”
  他一拍手,掌中起了一道灰白惨雾,丝丝缕缕若烟飞起,到了半空中,结成一团铅色大云,大有一里,厚重凝滞,再作诀一指,云中掠过数十雷闪,虽不闻声息,却有一道道光芒在里凝集酝酿。
  惠玄老祖猛见张衍全力向自己杀奔过来,心下顿时一凛。
  他明白自身遁术不如对方,此时仓促间躲去他处也是无用,反易露出破绽,因而并不避让,神情沉稳地伸手入袖,取了一截颗粒饱满的麦穗出来,在身前晃了一晃,眼见一粒麦实干瘪下去,护身宝光之上立时浮现出一丝如玉似金的色泽,看去厚固坚实,剑光掠来,在宝光上擦过,不时迸出溅射星火。
  这时他也做出了如嵇道人般的相同判断,认为张衍之目的,无非是想先集中力量打杀一人,再转去对付另一人。朝天中瞥了眼,见嵇道人似是起了大法,略一沉吟,就决定不闪不避,将其吸引在了此处,好给嵇道人争取到出手机会。
  于是还捏起法诀,不停摇晃手中麦穗,催动法力,将护身宝光经营得如铁壁也似。
  自地上遥望,仿若一团耀耀煌煌的星火光轮,任由剑光劈斩,仍是硬挺着不动。
  他敢如此做,也是因有手中这宝物,自认张衍一时半刻攻不破自身守御。虽是猜出嵇道人恐会耍弄一些小手段,可对方只要还想夺取九黄星珠,两人目的就还是一致,只要最后能除掉张衍,纵是吃些亏他也是认了。
  张衍以分光剑法围着惠玄老祖来回斩杀,道道剑光皆是迅猛凌厉,如浪叠来,一浪盖过一浪,剑芒宝光碰激之音响彻云霄,天中更是电虹闪耀,可谓声势喧天。
  嵇道人看着也是心惊,便不再坐视,手朝下方一指,就有灰光如箭,自铅云中电射而下,眨眼撞到下方那层金帘上,白芒四溢,纷纷炸开,好似雷光烈焰,不停激出声响光华,可一连百十余次,皆是无法撼动乾坤叶半分。
  此术无功而返,他脸上却不见半分急切,他心中也有藏有一丝坐看二人两败俱伤,自己最后再从中渔利的念头,是以攻势看似强猛,可实际暗中留手,没有出尽全力。
  张衍见他如此施为,不禁微微一笑,他先前早把二人先前所作所为看在眼里,知晓这两人并非表面上看去和睦,而是各怀鬼胎,是以巧妙利用了二人心理,不理会嵇道人,先去对付惠玄。
  惠玄老祖本拟自己挡住剑光斩劈应是无碍,可撑了足有一刻,张衍剑光已由先前三十余道,变至六十四道,剑光好似霰雪雨雹,纷落而下,压力何止倍增。
  而直到此时,嵇道人却还迟迟未能攻破张衍护身法宝,反而自己这边越发吃力,心下也是暗骂不已,可眼下未到翻脸时候,还需仰仗此人,便勉强传音道:“嵇道友,为何还不下狠手?”
  嵇道人却回道:“惠玄道兄稍安勿躁,这人法力深厚,若不设法耗去,稍候我便起了手段,也未必见得能杀死此人,道兄应也是瞧得见,此人不惧你我困锁之术,要是伤而不死,起遁术逃去,稍候又上哪里去追?还请道兄再坚持些许时候,待其精疲力竭,我自会使出杀招。”
  惠玄老祖顿时收口不言,嵇道人之言虽存私心,可道理却是不差,只得暗中呼唤自家弟子,“徒儿,且来相助为师一把,这张道人此刻被为师牵制,分不手来顾及你,尽管放心过来,莫要畏惧。”
  曲长治也是自认看清了场中局势,此刻三人到了这一地步,无非是谁人能先击破对手守御,谁便能占得先机,因而听得师命,半点也未犹豫,纵起遁光向前,不多时到了近处,朝下方瞅了一眼,对着张衍处撒手便打出了一把银豆。
  嵇道人见得曲长治上前,猜测惠玄老祖恐是真要抵挡不住了,因怕其不再出力,致使自己算计不成,忙也是取了一只狮头金镯出来,念了几句法咒之后,照准下方就是一掷。
  此宝落下,当的一声,正正打在那乾坤叶上,仿佛锤击洪钟,声震山川,云天皆响,震得那层光幕一阵颤荡,而后那银豆才至,可却远不如此物,好似石子入水,只是激起点滴涟漪。
  嵇道人一招手,将玉镯召唤,运法片刻,又一次打落下来,此次打得乾坤叶连连摇晃,看去似有不支。
  惠玄老祖见状,只道是其要认真出力了,赶忙振作精神,再度催动法力,顶着如雨剑光,咬牙硬撑。
  这两人存着消耗张衍法力的心思,可张衍同样做着如此打算,只是眼下时机未至,因而不曾祭出其他手段,只是一味以飞剑劈斩。
  这时他瞥见曲长治靠了上来,面上冷然一哂,忽然一挥袖,数百幽阴重水飞出,朝其打了过去。
  曲长治在禁锁术下,只能如他师父一般正面硬接,可不想重水泼来,护身宝光眨眼便被砸了粉碎,他脸上血色褪尽,连忙向疾退,同时急急拿了一柄如扇尘尾出来,来回拨扫。
  正当他以为足可应付之时,忽然一滴毫不起眼的墨水穿了进来,手中尘尾如拨山岳,竟是扫之不动,这一迟滞,砰地一声,胸膛仿佛重重挨了一击攻城槌,闷哼一声,身躯竟被打得凌空转了一圈,在一蓬血雨之中,倒载了下去。


第一百零九章 残云一卷破千尘
  曲长治身披重创,眼见不活,惠玄老祖暗叹一声,传音言道:“徒儿,你且放心去了,师父自会为你报仇,只是你留着这身精元也是无用,不若就送给为师吧。”
  他摊开手掌,把手心对着曲长治晃了晃,似有一道晦涩灰光照去,将其全身精元吸了过来。而后功法一转,在手心凝聚出一枚丹玉,往口中一抛,登时红光满面,精神百倍。
  他容貌本是一片死气,眉发疏落,如枯树败草,可此刻仔细看去,却似是年轻了几分。
  他方才所施手段,乃是一门神通,名为“逆来顺守”,本是自三大邪宗之一的莽螺宫法门,可借同为一脉的弟子同门精元为己用,以此延长自身寿数。
  当日覆灭此派之后,他暗藏了这一卷道书在手,只是他本是旁门出身,修习得并不这家法门,加之此法增寿不过十余载,还暗藏有诸多弊端,若不是见曲长治身死在即,也不会此刻施展。
  张衍见惠玄老祖分神他顾,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声叱喝,手上攻势猛然强了数分,暴起数十道剑虹,往护身宝光上招呼上去,一时间,天中满是割裂大气之声。
  惠玄老祖看出不好,忙不迭收摄心神,法力狂涌出来,浑身宝光如水起涟漪,一圈圈向外散开,在暴风骤雨般的剑光席卷下艰难抵御,短短片刻之内,手中麦穗就有数十麦粒干瘪下去。
  张衍此刻抓住了机会,得势不饶人,抖手一挥,天中就有一道彤红烈火发来。
  惠玄老祖眼角不觉抽了抽,两派龙柱斗法时,他曾闻张衍以此法一举破去七名轩岳弟子护身宝光,进而以飞剑斩下首级,早存忌惮之心。
  他非是玄门大宗弟子出身,功法难免存有瑕疵,护身宝光若被破去,一时半刻便再难祭出,不过他知晓自己弱处,故而来此之前,已是提前先有了防备。
  把身躯一抖,收了护身宝光,而后运使法力,一道灵机冲顶,发簪上现了一点珠光,霎时遍及周身,辉芒流转,涨出一丈多长。
  火芒瞬息扫来,稍稍一触,就如烈阳融雪,珠光消去半数,只是尚余不少,坚韧难消。数十道剑光随尾飞至,连番斩击之下,虽是堪堪及体,可最终却在数寸外止住势头。
  待火芒一过,惠玄老祖赶忙又一捏法诀,将护身宝光重又起了,竟是守御的滴水不漏。
  只是他原本还留有三分气力,好在时机不对时脱身,可如此一番施为后,几乎是出尽全力,无暇留手了。
  张衍方才祭剑相攻时,也是能料到其必有后招,随时能够走脱,因而不急使出手段,在耗其法力的同时亦在等待机会,此刻一旦抓住,自不会再允其翻盘,当即一声大喝,脚下一踏,崩河涌动,大浪滔天,茫茫水光蔽日而来。
  惠玄老祖尚未来得及喘息,此刻水光落下,他无力闪躲,虽知不妙,可也只能硬着头皮不动,瞬时之间,便陷在了一片汪洋波涛之中,无数潮头滚荡冲刷,想要将他拖拽进去,使得他不得不分出大半精力才能稳住身形,可上头剑光还是半分不减。
  两相交击之下,他也是心生畏惧,要是方才那道火光再来一次,他可无有把握抵挡,便乞声传音道:“嵇道兄,还请快快助我,我如亡了,你一人可无法取那星珠!”
  嵇道人身在圈外,若是此刻上前相救,或可还能帮得他脱很,可他看了一眼,见张衍虽是占据优势,要将惠玄拿下,一时半刻也难以做到,便对其不理不睬。
  他如此做,亦有自身考量,对上张衍,他先前实在有些束手束脚,攻势既不能太猛,亦不能太弱,若是袭力过重,他怕对手祭剑远遁,可若轻了,又唯恐惠玄老祖不顾而去。
  现下惠玄被困,只能在原地死拼,却是更为合乎他的心意,哪会再出力帮其解脱?他一边以玉镯往乾坤叶上招呼,一边又抽出手来,暗暗把远处千罗心丝召来。
  此物本是他拿来防备飞剑,只是转驱之间太过缓慢,此刻二人僵持,正好借这空隙完善自身布置,到时有那天罗地网为凭,张衍便如网中之鱼,再也不惧其遁逃天外,没了惠玄也是无碍,事后再把连娘子杀了,设法蔽去灵机,就无人知晓此间之事是他所为了。
  张衍侧目一顾,也是察觉到嵇道人动作,念头转了转,微微一笑,却并不伸手阻止,他看了出来,此人在布置稳妥之前绝不会当真倾力来攻,那就不妨将计就计。
  惠玄老祖见嵇道人只顾着操弄蛛丝,却不来理会自己,心下一沉,知晓这名邪派修士只把自己当作了饵食,绝不会前来相助,只得恨恨弃了此念,对云天之上大声道:“连慕蓉,你还在上面愣着做什么?速来帮衬!”
  他这一声喊去,顶上连娘子浑身一抖,沉默一会儿之后,就起了遁光,往西飞去。
  惠玄老祖怔了怔,气得怒骂道:“愚蠢贱婢,今日你来,与我便是一路人,便是逃了,又能逃到何处去?”
  连娘子不敢上去助战,倒并非是认为二人不敌张衍,此以她眼力还分辨不出,之所以逃跑,是因为她见了尤老及曲长治二人下场,自思自己上去也是徒然送死,还不如趁此三人混战之际抽身离去,好歹能先保住性命。
  惠玄老祖感应云中气机逐渐远去,继而消失不见,心生绝望,去路被断,外无援手,几是陷入了死局之中,他牙槽一磨,拿了一把金沙出来,往上一掷,顷刻变成万千石卵,再往下一落,如冰雹纷坠而来,其力之大,连水行真光也牵扯不住,他不指望以此伤敌,只盼能牵制张衍,好让自己能寻隙脱身。
  张衍冷笑一声,抬手一指,起了五行遁法,顺手就将这些石卵挪去他处。
  惠玄犹双目血红,他犹不甘心,再拿两枚玄玉枇杷出来,起力捏碎,一缕黑煞烟气旋空升起,所过之处,如墨入水,云烟尽染污浊,一股腥甜之气弥布清空。
  张衍把大袖一挥,霎时雷霆震响,上百罡雷如雨投下,纷纷炸裂,只片刻就将烟霾扫荡一空。
  惠玄老祖又发一支袖箭,直取张衍双目,可还未近前,就被乾坤叶遮挡了下来。
  惠玄近千载修行,虽是搜罗来不少别派宝物,可与自身功法相合却几乎无有,俱是使不出其主原先威能来,如此做不过徒耗法力,半分奈何不得张衍。
  可他明知此举乃是饮鸩止渴,还是动作不停,认为只要能拖延下去,待嵇道人排布好了,或还有一线生机。
  如此一刻之后,他所有手段皆是用尽,仍不见嵇道人发动,不觉面若死灰。
  张衍看他再无激烈动作,知其已黔驴技穷,又见那杆麦穗枯萎,不过余下几粒,明白是机会到了,一声清吟,罡云之中迸出无数紫色雷电,聚成一道紫气江河,轰轰隆隆往前碾压过去。
  嵇道人一见,目光一片冷淡,却并不伸手施援。
  他已是渐渐把心丝召来,还差些许才能彻底遮蔽此间天地,这时上前出手,岂不是前功尽弃?因而决意不去理会,心下暗道:“便是这张道人能杀了惠玄,法力也是所剩无几,我却不信他还能与我相斗。”
  惠玄老祖不得已,做出最后挣扎,一抖手,余下麦粒纷纷爆开,全力维系护身宝光,同时大喊道:“张道友,你可知你自地宫之下取得宝珠大有来头,那珠原名九黄星珠,乃是归……”
  他指望用言语拖延,哪知张衍却是恍若未闻,向前一纵,无数紫电随他如狂狼卷上,眨眼就将惠玄身影吞了个干干净净。
  嵇道人一怔,未料惠玄败亡得如此之快,此刻布置还差些许稳妥,由蛛丝蔽结的天幕尚有一隙未曾合拢,却见一道剑光兜头一转,好似要从一线空隙之中出去,顿时大急,手中狮头玉镯那处一抛,那剑光一转,避了开去。
  他也不去追击,而是一拿法诀,噗噗一声,彻底封死了蛛网,天光也是一黯,顿时心下大定,双手背后,冲着底下狞笑道:“张道友,我也不瞒你,我正是为拿九黄星珠而来,我与你没有仇怨,你只要乖乖交出此珠,我们两下罢手,自此各不相干!”
  张衍淡淡一笑,道:“此物焉能困我?”
  嵇道人冷哂一声,指了指四周道:“道友也休说大话,此是千年白蛛丝所炼,或许你有水火神通,也不是顷刻能破,况且有我在此,岂容你慢慢施为,劝你早些绝了此念吧。”
  张衍笑了一笑,也不与他多说,抖手往半空祭了一宝,此物似一根大柱,头尾生有四叶,旋转如风,云气绚烂,照映七彩,缓缓往天中驰去。
  嵇道人一见,色变道:“百炼锁心柱?”
  这法宝小仓境祖师所炼,他也深知此此物厉害,要破去蛛丝确实不难,可如此一来,自己心力不是白费了?
  他焦急之下,大喊一声,纵身赶来,想要上前阻拦,可忽闻剑气破空之声,心下一凛,忙祭了护身宝光,可那剑光一道狠似一道,并不给他喘息机会,再有片刻,忽闻轰隆一声,抬头望去,见穹顶上已是破开了一大窟窿,而后一道剑光飞纵,眨眼去了外间。


第一百一十章 解阳六转箭,天外紫霄雷
  嵇道人未及多想,耸身腾空,意欲追上,才行不过十多丈,就觉一股危机临身,锋锐之感直逼颈项,惊得他汗毛倒竖。
  事起突然,此刻他正值遁行之际,根本不及掉头躲闪,况且有先前几人下场在那里,他也不敢将性命交托在护身宝光之上,心意一动,已是起了一个神通。
  一道剑光自他胸膛上穿过,可却仿若斩中一个虚影,不曾伤得分毫。
  嵇道人也是惊魂甫定,抖了抖袖,一枚断为两半的法符,自里轻轻飘落下来。
  他这门神通为“形影相吊”,危急时刻,可把自身精血所炼符箓替去一难。
  只是此符炼制不易,他只从山门中携了两张出来,自符阳宗被灭之后,却是再也凑不齐炼制此物的灵药了。
  受此一惊,他退去数十丈,抬头一瞧,又有一道剑光飞临上空,转瞬不见。
  他却不敢妄动,确定已去,这时猛然想道:“这张道人应是法力已匮,自知难以逃脱,故意算我一把,这回想是当真逃去了!”
  虽是如此想,可他并未急于去追。
  方才见剑光穿出,以为张衍已是遁逃了去,哪知其非但未走,反而暗伏一旁,以飞剑暗袭自己,若不是有法符傍身,不死也残,那接下来是必败无疑。吃此一亏,他不敢再大意,小心翼翼在千罗丝中转了一圈,最后见其确实走了,这才骂了一句,急起遁光去追。
  将要到了那处窟窿口,却犹豫了一下,起了戒备之心,稍稍放缓了遁光。
  又拿出了一只拇指大玉雉,托起掌心,受天光一照,现出蒙蒙光华,譬如黎初天际,含阳欲吐,将他整个人笼上了一层青红霞色。
  此物名为晓辰石,内中囚有一头修行有成的雉鸡精魄,因符阳宗内功法多是阴属,此物本是用来辟邪,关键时刻若是不惜损伤代价,亦可仗之以防身,其效甚至不让上品玄器。
  连他自己也未发现,张衍方才那一剑,虽未伤他性命,可也是磨去了不少锐气,变得加倍谨慎起来。
  有了宝物在身,他才敢放心上去,只是才自那处窟窿眼中出来,忽觉恶风压来。
  仰首看去,却是脸色一变,天上有无数道黄芒聚合一处,大若高岳,巍巍屹然,此刻正朝下猛压过来,其势沉雄劲厚,几是无可抵挡,若是就这么上去,那势必撞在一起不可。
  他急急收住遁法,想要自右路避开,可出去不远,迎头飞来数百墨色水珠,全数打在护身宝光上,顷刻就撞碎为散游灵气,直到遇着里间一层守御霞光,才被挡住,可即便如此,身形也被震得倒退了回去。
  此时山峦猛地一沉,轰得一声砸在了他头颅之上,虽是被那晓辰石挡下,却也头晕眼花,胸口涨闷,耳畔如鼓轰鸣,嗡嗡作响,身形不由自主,重又掉入了千罗丝网中。
  直至坠下数十丈后,他才缓过劲来,却是脸色铁青。
  他不想张衍非但不走,反而守了那处缺口,看这情形,要是自己不主动化解了这千罗蛛丝,却是休想出去了。
  可布置此物他着实费了好一番心力,甚至为防备张衍逃脱,又另附了几个门中咒术上去,此刻仓促之间,要想解去,又谈何容易?非但要耗损许多法力,至少还要用上小半个时辰,就是最后出去了,先前所占优势也要丢尽。
  正在他思忖对策时,却听张衍清朗声音自外传来:“这位道友,若贫道未曾猜错,西南龙柱之宝当是你所与惠玄盗走,锺台林长老想也是亡于你二人手中了?”
  嵇道人皱了皱眉,随即冷笑道:“是又如何?”
  张衍声音又是传来道:“贫道已发飞书去了乔掌门处,用不多久,他便会率众赶至,同行之人,不定还有南洲三派掌门,不知到那时候,道友可能应付?”
  嵇道人听了,大惊失色,此刻东胜洲各派掌门齐聚龙柱之下,这些人可不知自己手中九黄星珠已是丢失,要是得知他在此,想必会不顾一切赶来围杀。
  想到此节,他不禁心慌起来,可口中却还硬气,道:“我却不信道友不眼热那九黄星珠,莫非就不怕多一人来分么?”
  张衍笑道:“信与不信,全由得道友自己,要是道友有耐心,等着就是了。”
  嵇道人明白方才自己出去慢了一步,那段时间张衍确有足够机会发出飞书,此话恐非虚言,念及此处,顿觉懊悔不已,早知如此,适才就不该耽搁犹豫,那就不至于落到被困此地的窘境之中。
  可说到底,此乃阳谋,他如要活命,就不得不在这不利境地之下上去与其搏命。
  他神情阴郁,要解去千罗蛛丝,不但费时,亦是费力,而张衍却可从容在外间恢复法力,就是出去了,自己力竭之下哪还能与之相斗?因而此策绝不可行。
  又拿出晓辰石看了看,摇了摇头,这枚法宝上已是多了一丝深深裂痕,灵机散失许多,也不知还能抵挡几次。
  或许唯有动那枚替死法符,才能闯了出去,可此物只剩下最后一枚,他也是万分不舍。
  想了许久之后,他暗叹了一口气,忖道:“今日想是夺不了那九黄星珠了,在此拖延越久,就多一份危险,唯有先设法脱身,来日再看有无机缘了。”
  抬头看了看上空,捏了一个法诀,又将护身宝光祭出,准备妥当之后,他双袍一抖,化遁光飞身纵上。不多时,就自那窟窿口中冲出,才出得此间,顶上忽见一只遮天大手压了下来,他嘿了一声,扭身一闪,就要从指隙之中闯出。
  这时眼前忽然闪过一片剑光,纷纷落在护身宝光之上,顿时一阵震颤,此刻他只顾逃遁,无心维系,宝光不过几息就被击散,好在还有晓辰石在身,这宝物忽发一道光霞,将来袭剑光纷纷弹开。
  嵇道人此刻已是把玄黄大手甩在身后,回头一瞧,不由有逃出生天之感,正要起了溯真之法回了躯壳之中,可才作势捏诀,却是身形一顿,眼中露出惊怖之色。
  张衍双手负后,站在上方,衣袖随风飞扬,其后天穹之上,入目皆是一片紫云,内中雷嗔电怒,霹雳轰鸣,隐隐结成一张大网,几乎将这片天地笼住。
  嵇道人只觉那雷声似能克制自身功法,震得自己耳膜欲裂,头疼异常,难受不已,连带法力也是转运艰涩。
  他也判断得出,这雷势比方才击杀惠玄时不知强猛了多少倍,此刻最佳选择,便是退回千罗蛛丝之内,只是他好不容易闯了出来,又怎肯回去?
  况且方才急于脱身,冲势过猛,出来足有数里,恐还未退下,那雷电就已先自劈落,想到此处,他狠了狠心,决心硬抗下来。
  当即咬破舌尖,一连往晓辰石上喷了数口精血,眼见身上起了一道七彩虹圈,内中飞出一头毛羽鲜丽的雄峻雉鸟,大展双翅,鸣声嗈嗈,挡在了他身躯前方。
  张衍笑了一笑,从容一抬手,再轻轻朝下一挥,霎时万千电蛇,劈空而下!
  天中闻雷声大作,那头雉鸟一声长鸣,主动振翅而上,初时还能与雷电周旋,可紫霄神雷一旦发出,威力一次强猛过一次,抗得七次之后,终是不支,哀鸣一声,精魄震散,消散于天地之间。
  无了此鸟相阻,所有雷芒都把矛头转向嵇道人。
  嵇道人哪还不知,此刻已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若不诛杀施法之人,这天雷恐是不会停下,因而趁着紫霄神雷击溃雉鸡的空隙,不顾一切向上冲去,须臾到了云上,他张口一吐,一道白光箭射而出,直奔张衍而去。
  这门神通名为“解阳六转箭”,可逐对手气机而攻,遇无形之物则化有形,遇有形之物则化无形,至多可来回变化六次之多,专袭修士神魂,中者轻则失了神智,重则魂飞魄散。
  此乃是符阳宗中最为歹毒的一门神通,施术者需得舍去两甲子寿数,方可施展,五大派当年围攻符阳宗山门时,死在此术之下的修士不在少数,由于代价太大,若非是被逼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嵇道人也绝计不肯使了出来。
  使出此术之后,他只觉浑身上下一阵虚脱,却还不忘把替死符含在舌下,这时万千雷光一齐上来,往他身上一聚,轰隆一声,仿佛石破天惊。
  片刻之后,他自里现身出来,吐出了一口黑渣,虽有替死符在身,避过了这一击,可在雷震之下,法身却不复先前坚凝,自腰之下,已不见双足,而是如烟雾般飘忽不定,似是一阵风卷来,便会溃散而去,他勉力捏诀持住,暗道:“此番回去,恐要再修炼百年才能恢复元气,好在除了此人,只要得了九黄星珠,也不算怎么吃亏了。”
  他对“解阳六转箭”极有信心,符阳宗自创派以来,还从无有人在此法下逃生的,喘了口气,张目看去,却是身躯一颤,僵在了当场,眼中露出了难以置信之色。
  那天中雷光居然未曾如预料中散去,反而重在天中聚集,风掣雷行,隆隆回响,竟又在那里酝酿攻势。


第一百一十一章 承阳继统宝玉符
  嵇道人方才使出“解阳六转箭”时,张衍便心生警惕,对方在紫霄神雷威胁之下还拼死发动此法,不用多想他也能猜到这一击必是包含莫大威能。
  对付神通道术,修士若自觉挡不下,遁法高明之辈大可择机遁走,待其灵机耗尽,自能化解了去。
  张衍有五行遁法及剑遁之术,自能远远避开,只是如此亦有弊端,紫霄神雷网若是无人驾驭,便予了嵇道人几分逃生之机,只是在未弄明底细之前,他也不欲硬接。
  正要驾剑飞起,然而就在此时,眉心中有一物似受感应,轻轻跳动了一下,同时耳畔有清越鸣声在萦绕不去。
  张衍与那物心神本就相同,稍稍一辨,就知究里,心神转动之下,索性安住身形,立于原处不动。
  那道白光倏忽飞来,疾如流星,乾坤叶竟是丝毫阻挡不住,自其上毫无滞碍的一穿而过,直奔张衍眉心而来!
  眼看就要射中之时,忽然一枚光润无暇的玉简自他罡云跃出,挡在去路之上,两者霎时撞在一处,只闻一声脆响,仿若瓷珠轻裂,解阳箭如碰铁壁,顷刻间震散为百数灵光,飞舞空中,过不多时,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那玉简忽地一旋,奏出一声清清鸣响,便被一团祥光瑞云重又托回罡云之中。
  张衍破解了此术,再次腾出手来,一挥大袖,天中霎时紫云若潮,雷光烈聚,齐齐放千丈焰芒。
  底下嵇道人见六转箭未能伤得对手,已是慌张万分,望着天中狂声宏响,风回电激,他不由神情大变。
  方才是靠了替死符躲过这万千雷霆,现下再度轰击,那是绝无幸理可言。
  他探手入囊,不得已取了一枚玉符出来,先是紧紧捏在手心,随后又轻轻摩挲,目中却流露出万分不舍之色。
  此是他门内一桩奇宝,名曰“承阳符”,乃是开派祖师自归灵派中库藏中得来,经有百年祭炼,方才化为己用,后来宗门之名,也是由此物而来。
  这宝物内载有前贤遗册,秘闻轶事,门中诸般功法道诀,及历代前辈心得;除此之外,尚有一桩好处,本门弟子若持此宝在手,生死之际还可借其避过一劫。
  只是此宝有灵,一旦有符阳弟子用了保命之法,便认为彼此缘分已绝,便会另去择主。
  嵇道人得了此宝后,秘不示人,想仗之以成就洞天,要是此刻使了,等若是断了道途。
  可要是性命不保,纵是保得此物又有何用?
  他狠狠心,猛将法力往承阳符灌入,此符一颤,出来一名青衣女子,貌美含情,长发垂腰,妩媚纤弱,看他几眼,轻声道:“嵇告章,你我缘分,到此尽了。”
  嵇道人身躯一颤,眼中不舍之意更浓。
  那女子言罢,纤腰一转,就化一缕清霞,将他裹住,而后起了一道金光,眨眼就撞破雷网,冲至极天之上。
  出去十数里后,嵇道人忽觉身上一轻,那玉符在身边绕了一圈之后,就离他而去,化如虹光华,往西北方向遁去了。
  他攥紧了拳头,深深朝玉符离去方向看了几眼,暗道:“宗门被破当日,自掌门师兄以下,众多师兄弟俱是罹难,符阳宗弟子所剩无几,便是有逃生而去的,应也多是小辈,就是拿去了此宝,又哪有可能重振山门?”
  他心下立时拿定主意,只要今日能保住性命,便去那处寻访,若是有机会,把那几名小辈杀了,到时符阳宗弟子只剩他一人,这宝物说不准还能还了回来。
  不过这也只是暂且想想而已,他深知眼下尚未脱离险境,张衍随时有可能追来,因而一捏法诀,起了回源合真之法,立化轻烟一缕,朝南飞纵。
  张衍见嵇道人竟能破空逃去,眼中寒芒隐现,此人既与惠玄勾结,一并前来截杀自己,彼此就已种下仇隙,万没有化解可能,若是不设法除去,他日必将留下隐患,自己虽是不惧,可门中弟子却要受了牵累,因而绝不能容其逃了!
  他一耸身,也是上得极天,正待冒险使出魔藏追赶,可目光看去时,心下却是微讶。
  对方虽是起了回源之术,可此刻并未出去多远,大约只比他剑遁快上些许而已,远不是他先前判断那般迅捷,当日冥泉宗风海洋一比,却是明显有所不及。
  再是一想,不由失笑,自己先前却是先入为主了,回源合真之法也有上下高低之分,甚至因宗门功法不同,许多元婴三重修士还未必会使此法。
  张衍微微一眯眼,他除了剑遁之术外,还有五行遁法相辅,若是全力追赶,也未必不能拿下。
  且回源之法颇耗精元极多,其真身极大可能距离此处不远,此刻跟了上去,正好一并斩草除根,杜绝后患!
  打定主意后,便清喝一声,驾起了一道清光,衔尾追去。
  嵇道人一心逃遁,并未察觉到张衍追在身后,不过这回源合真之法一起,不入身躯之中那万无可能半途撤去,就是他有所发现,也是毫无办法。
  张衍追着他向南飞遁,过有半日之后,前方那一线灵光忽然一顿,转头破开罡云,往地表飞投去,须臾没入一座人迹罕至、荒草萋萋的山谷之中。
  他展袖拨开罡云,朝下看去,这谷地四面环山,崖壁陡峭,草丛之中隐隐约约有许多碎散石块。
  这些石块并非胡乱摆放,而是布成了一门阵势模样,只是布阵者颇为用心,知晓拿草木遮掩,免得引人注目,要不是仔细分辨,还很难分辨出来。
  张衍点了点头,看来此地便是那人藏匿躯壳之处了,他围着这处山谷转了一圈,发现有不少暗藏沟谷,自己若是自正面攻打禁阵,此人极有可能自地下遁逃,需得设法防备。
  略作思索,他伸手一指,垂下一幕黄芒,沿着这片山谷外围划了一圈,霎时聚土成钢,将此地圈为了一片绝地。
  做完此事之后,他确认无有疏漏,便把“五灵白鲤梭”往天中一祭,往禁阵上打了下来。
  嵇道人回至身躯之中,神色间满是疲惫,此番斗法非但未曾夺回龙珠,还把防身保命的法宝折了进去,他也是心疼不已,尤其是那承阳符,几若是割了他心头肉,他猛喘了几口气,伸手一把将发髻扯了,任由头发披散下来,赌咒发誓道:“我嵇告章在此立誓,今日之辱,来日必百倍报之!”
  他正发誓时,忽然听得察觉外间传来一声震响,似有人在攻打阵门,心下一紧,冲了出来一看,见到天中那道人影,顿时又惊又惧,身形止不住颤抖起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张衍居然不肯放过自己,反而还能追来此地,方才发誓之语,好似成了笑话。
  此刻他元气大伤,这阵势若被打破,可以想见下场为何。
  神色来回变幻了几次后,他认为不能在此束手待毙,自袖中匆匆取了几件法器出来,摆在了禁阵四角,此举不求阻敌,只求能拖延得片刻时间。
  做完此事后,他往事先准备好的坑道中去,这里几条路是他布阵之前留下的隐秘出口,可以由此绕过阵法,直通旁侧山界,可以无声无息地逃脱而去。
  入了地坑之后,他一路向前,可等到了尽头,却是手足一片冰凉,坑道上去之路竟不知何被人以大法力挪转了去,而四周泥壤更是变得坚如铁石,想要硬闯,势必弄出极大动静不可。
  要是换了他人还好说,可他知晓天上对手遁法高明,要是如此做了,就是能逃了去,也迟早会被追上。
  此路不通,他犹自不肯死心,又到别处查探了一遍,可不论哪一处皆是如此,没有给他留下丝毫漏子,不禁面若死灰,颓然坐下,此刻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总算也是体会到惠玄当时心情。
  听着外面阵势响动一阵接着一阵,嵇道人眼中满布血丝,霍地站起,恨恨道:“不过拼得一死而已。”
  他从袖中把祖师牌位请了出来,摆在地上,而后将随身道书拿出放在一处,恭恭敬敬叩首三遍,叹道:“祖师在上,恕弟子无能,不能重振山门了。”
  说完,他取了一只玉璧贴在胸口,此物能藏元灵,准备到万不得已时只能抛却肉身,法身则可躲入玉璧之中,看有无机会转去投生。
  这时外间声响越发大了,一声响过一声,显是破阵在即,他只是木然站着,并不前去阻止。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好似山崩一般的大响,脚下也是传来剧烈震动,而后就觉一道灵机就往以极快速度往他藏身之处过来。
  嵇道人这时终于动了,大吼一声,忽然撞开顶上泥土,冲上天际,朝西遁走。
  可还未出得十里地,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剑鸣,颈侧似有寒气袭来,惊悚之下,匆忙往旁侧一躲,一道冷光掠去,半边脸皮及一只耳朵已被削去。
  他不敢回身,忍痛捂着血淋淋的脸颊,拼命逃窜,可此不过是徒然之举,忽然有数十剑光飞去散在他身躯四周,稍稍一顿,便同往中间一合,霎时就将他斩成了数十截,化作一片血雨纷纷洒下。


第一百一十二章 玉鼋留壳增福寿
  张衍杀了嵇道人后,却见血雨之中,有一枚玉璧腾空飞起,摇晃着往远空而去,他凝神一瞧,便大略认出此是寄托元灵之物。
  便是元婴三重修士,若非魔宗弟子,无了肉身,也只有及早前去转生,否则亦要消亡在天地之间。
  修士转生之后便就没了前世记忆,既然此人已是身死,他也不欲再去追究,可在这个时候,他却突然间想起一事来,略一沉吟,伸手一拿,将之摄了过来。
  取入手中后他才发现,方才剑光斩杀之下,这玉璧已是满布裂纹,好似轻轻一捏就要粉碎,难怪飞掠缓慢。
  嵇道人身影在玉璧之中浮现出来,颤声道:“道友,你莫非要斩尽杀绝不成?”
  张衍摇了摇头,笑道:“道友若能解我一桩疑惑,我可送你去人烟稠密之处转生。”
  嵇道人沉默一会儿,才道:“真人要打听的,可是那九黄星珠?”
  张衍微微点头。
  嵇道人想了一想,小声道:“此物来历,在下也是道听途说得来,未必是真。”
  经过先前那事,他看出九黄星珠隐藏秘密甚多,自己所知恐也是一鳞半爪,照实说了,要是将来张衍察觉有误,认为自己是虚言欺骗,那随意遣一名弟子就能让自己万劫不复了。
  张衍笑道:“道友只需把那听来之事说与贫道知晓就可,便有差错,也不会来怪责道友。”
  嵇道人得了这句承诺,这才放下心思,便将自己所知关于九黄星珠之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张衍听得九黄珠能吞吸修士精血,那林长便是死在此物之下,心中也是有些惊讶,暗自思量道:“此是宝物不假,但诡谲异常,恐是路数不正。”
  他抬起手,待要把玉璧收起,这时嵇道人却急急一拱手,主动言道:“真人,方才斗法时尤丙义所用之物,乃是昔年大弥祖师所传三道敕令之一,名曰‘敕元章图’,有不可思议之妙用,真人不妨取了回来,据在下所知,此物需用灵龟宝壳或蛟骨打磨的骨匣放置,才可保灵机不失。”
  张衍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道友有心了,你且放心,贫道既然说过送你前去转世,便绝不会食言。”
  嵇道人忙在玉璧中打了几个躬,口中道:“不敢,不敢。”
  张衍淡淡一笑,把玉璧放了袖中,看了看天色,他出来之时乃是黎明时分,此刻已是日近晌午,赶回去至少还需半日,那时敕元章图说不定已落入他人之手。
  他想了一想,就取纸笔出来,写下一封飞书,而后装入封皮之中,再一弹指,发了出去。
  此封信是发去汪采薇处,传命这名徒儿先去乾位龙柱,将此物取了回来。
  他待辨明方向,便整了整袍袖,踩罡云而起,去了极天之上,往来路飞遁。
  行有半个时辰之后,听得底下听得浪涌之声,低头一看,见脚下有一条南北纵横的大江翻腾,原来是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五龙江中的上川江上。
  此地原先乃是锺台与轩岳两派的划界之处,江岸两侧都有仙城布守对峙,现下两派归一,自然都归了锺台统属。
  这时耳边又传来一阵短促嘶鸣,目光扫去,见江水中有百十只妖鼋缓挪慢动,个个都是体型硕大,领头一只仿若大山,行走江中时,劈波斩浪,奔涌激流不能撼动其分毫。
  他看了一会儿,暗忖道:“这莫非就是传闻中横行江上的吃人妖鼋?”
  稍作思索,自极天之上按落下来,又把玉璧取出,指着前方道:“嵇道友,这妖鼋背甲,可能用来盛放那敕元章图?”
  嵇道人正在玉中凝身固体,试图修复玉璧,好让自己存身之地更为牢固一些,突然又被唤出,不免有些惶恐不安,直到听得问起此事,这才把悬起的心放下,回答道:“此妖鼋是最好不过,这妖物虽是不好招惹,可也不是真人对手,只是其一遇危险,便躲入水底,缩头藏尾,再不出来,是以极难捕杀。”
  张衍微笑道:“不妨事,贫道自有手段降它。”
  妖鼋在此地数千年,嵇道人好奇他如何对付,拱手道:“可否容在下一观。”
  张衍微一下颔首,把手一松,那玉璧便飘开几丈,他再张开五指,对着其中一头妖鼋,向下一抓,一股庞然灵机霎时涌起。
  将那妖鼋并无法宝之类遮挡,哪里抵挡得里他五行遁法,神通一转之下,就自江河之中被凭空挪到了岸上。
  嵇道人看得大为惊叹,他听说张衍曾在龙柱法会上搬挪山岳,当时还有有些半信半疑,眼下见其轻轻松松便将一只妖鼋挪遁至岸上,不由暗叹道:“我败在此人之手,看来并不冤枉。”
  妖鼋在江河中才难以对付,可若离了水,哪怕寻常一个元婴修士也能轻松降伏,此刻又肚腹朝天,一时翻转不过来,便在那处嗷嗷直叫,声音极是凄厉。
  那头身躯最为庞大的妖鼋闻声转过头颅,很快发现张衍便是罪魁祸首,随后张口一喷,一道腥臭烟雾奔他而去。
  张衍负手站立,身形不动,身周旋起了一道罡风,旋了一圈,将那烟雾拂开,他淡淡道:“我知你能听懂人言,而今我需借鼋背甲壳一用,你若有,便拿了来,我自放你族人回去。”
  那头妖鼋灵智已开,凶睛盯了张衍好一会儿,才口吐人言道:“望你守诺。”
  他将庞大身躯缓缓沉入水下,过了两个时辰,就口衔一枚不过一丈大小的白壳浮出水面,丢到了岸上,直直看向张衍,言语生涩道:“带来了,放。”
  嵇道人一看那背甲,不由面上一动,露出几分奇异之色。
  张衍起手一召,把那白壳拿入手中,见其如美玉一块,晶莹剔透,温润细腻,背纹深刻,与蚀文有几分相似,似是蕴含玄机妙理,虽是看去与诸鼋多不同,但气机却是同出一脉,并非拿来糊弄自己之物,便就点了点头,把法力转动,罡云之中一只大手探出,将将那妖鼋抓起,投回了江水之中。
  领头大鼋似是知晓眼前之人不好对付,待那头妖鼋入水之后,便带了族人隐入水中,再不出现。
  嵇道人那方存身玉璧此刻凑了过来,围着张衍手中那方白壳转了几圈,啧啧有声。
  张衍抬眼看来,问道:“道友莫非识得此物来历?”
  嵇道人拱手道:“在下并不认识,只是传闻有妖鼋之中有一玉鼋,乃诸鼋之祖,其身不知几许大,长卧于江心之中,镇压五龙地灵,动一动则山摇地撼,江水漫陆,这老鼋每千蜕壳一次,得之可延命增寿百十载,可却从未有人见过,此物有如白玉,说不定便是其身上所遗。”
  张衍道:“既未有人见过,又怎知此物是那玉鼋所留,所谓延命之说许也是以讹传讹。”
  嵇道人忙道:“是是,真人说得有理。”
  张衍笑了一笑,探手拿了玉璧回来,与鼋壳一同收入袖中,就欲动身往神屋回转。
  这时却自远处飞来一封飞书,须臾到得身畔,他起手捉了过来,去了封皮,把信纸展开一看,却是眉关微微一皱,神色中也是流露着几分凝重。
  这信中所说之事,由不得他不重视,沉思许多时候,心中便有了决断,拔身飞起,往离南龙柱飞去。
  陈国南武山,观潭院。
  掌院吴素筌坐于大殿上,看着阶下站着的三名年轻弟子,言道:“此次离门北去,你三人要切记谨言慎行,不得胡乱滋事,纵有委屈之处,也要忍耐,莫要辜负师长一片期许之心。”
  底下带头弟子躬身一揖,道:“掌院谕令,弟子等敢不记在心中。”
  吴素筌十分满意,再嘉言几句之后,就道:“那你等就都回去准备吧。”
  三名弟子一齐跪下叩首,随后退出大殿。
  吴素筌感叹道:“这吴松性情稳重,资质又好,很是难得,那另外二人,也是不差,短时内能找出这三人来,却是辛苦师弟了。”
  审楚鱼不敢居功,稍稍欠身,道:“除去那些化丹弟子不提,我院中只这三人心性资质俱佳,可传门中道统。”
  吴素筌状极欣慰,道:“章真人怎么说?”
  审楚鱼忙道:“已是说好,章真人明日便就启程北去。”
  吴素筌沉吟道:“有些急了。”
  审楚鱼笑道:“章真人本非我院中之人,来此是为采集毒瘴,而今瘴气已消,章真人自无心留此了。”
  吴素筌叹道:“早些离去也好,上使虽未明言,可我却觉他看章真人时目光不善。”
  审楚鱼一惊,站起道:“莫非上使意欲对章真人不利?”
  吴素筌苦笑道:“封禁之事上宗绝不容许有半点风声泄露出去,章真人在我院中住了这么长时日,不离开此地尚好,要是离去,上使定会拦阻。”
  审楚鱼慌张道:“那该如何是好?上使若是下令对付章真人……”他连连摇头,“不行,不行,章真人对我举派上下皆有恩情,万万不能害了他。”
  吴素筌平日性格绵软,但此时却很是镇定,言道:“师弟,明日为兄会设宴款待上使,把他拖住,那时章真人便有机会走脱,只要出了观潭院,商清俊还有坐镇此地之责,到时又能去何处寻他?你我只管把戏演好就成。”


第一百一十三章 瞒天过海隐杀机
  第二日,吴素筌在山巅掷星泉前摆宴,招待凤湘剑派一干来使。
  商清俊本就喜好奢靡享乐,因而并不推拒,带了几名弟子,欣然前来赴宴。
  见礼之后,他也不问情由,坐下就是饮酒。
  吴素筌见他脸上无有半分异样,原本忐忑不安的心思也是稍稍放下。
  只要在这里拖住此人小半个时辰,便足够章伯彦带着那三名弟子远去了。
  他与坐于下首的审楚鱼对视一眼,两人轮番上去敬酒。
  只是酒宴不到半刻,就有弟子来报,道:“掌院,曾师伯来了。”
  吴素筌一怔,向审楚鱼投去探询之意,后者却是摇了摇头。
  商清俊把酒杯随意一抛,扬声道:“是本座把曾过之唤来的,莫非有什么不妥么?”
  吴素筌忙站起,拱手赔笑道:“无有无有,曾师兄平素在金池炼药,少与同门亲近,在下想请也请不来,还是上使的面子大。”
  他嘴上虽如此说,可心里却是泛起了嘀咕,暗自皱眉,“曾师兄一向守着金池丹炉足不出户,就连商清俊那日到此也未露面,这二人又是什么时候走到一处了?”
  “商上使,老道我说得如何,我这两位师弟对我这个做师兄的,却并不如何太看得上。”
  随着语声响起,就见一名拄杖悬铃,面白无须的白发老道走了进来,脚边则有一只独角妖蛙蹦跳前行。
  吴素筌起身下了席案,主动上前示好,道:“师兄说得哪里话来,你肯赏光,我与审师弟都是欢喜,还请席上坐。”
  曾老道呵了一声,径直到吴素筌原先席位上坐了,举起酒杯道:“商上使,老道全是看在你的情面上才愿到此,先敬你一杯。”
  商清俊举起酒杯,作势一对,而后仰脖一饮而尽,这时他看了看左右,好似无意问道:“吴院主,既然你在此设宴,那位章真人怎不见前来?”
  吴素筌面色微微一变,挤出笑容道:“章道友不喜热闹,又不是我门中修士,因而就未曾唤他。”
  商清俊手中把玩着酒杯,摇头道:“怎可如此,听闻这位章真人救了观潭院不少弟子性命,怎可怠慢了?这非是待客之道!”
  曾过之放下酒杯,道:“不错,说来忝为地主,我还未曾见过这位章道友,不如老道我去将他请了来?”
  吴素筌心里咯噔一下,强自镇定道:“章真人脾气古怪,需在下亲自去请了。”
  曾过之哎了一声,伸手作势一拦,道:“师弟身为院主,还要在此陪上使饮酒,怎可离席?方才上使也是说了,章真人于我观潭院有恩,我身为院中阁主,也自当当面拜谢。”
  审楚鱼看着不妙,急着道:“不如由小弟代劳。”
  商清俊不耐烦道:“请个人来,能有什么麻烦的?曾过之,就由你去请,若是那章道人不愿前来,你就言是本座相邀,凉他也不敢不给脸面。”
  见他把话说死,吴素筌和审楚鱼都是无法开口,眼睁睁看着曾过之往外步去,只能暗地里期望章伯彦动身快些,在被找到之前先一步出得山门。
  商清俊瞧着二人心神不宁的模样,冷冷一笑,道:“吴掌院,有酒无乐,未免无趣。”
  吴素筌仿佛一下回过神来,道:“是,是。”忙命一名弟子下去,招呼歌姬舞女上来助兴。
  审楚鱼想了想,犹豫站起道:“师兄,章真人宿住的那处洞府有些偏僻,曾师兄他久不在门中走动,怕是路途不识,不如小弟前去看看?”
  吴素筌还未说话,商清俊却插言道:“审楚鱼,听闻你有一爱子,不过稚龄之身,就已修至‘凝元显意’,本座有意收他为徒儿,你以为如何?”
  被他这一打岔,审楚鱼却暂时走不脱了,然而对方要收他儿子做徒弟,非但未觉欣喜,反而感到一股寒意冲上脊背,呆立了好一会儿,才惶恐道:“多谢上使抬爱,上使愿收小儿为徒,在下也是求之不得,只是前些时日小儿中了瘴毒,想是伤了元气,至今痴痴傻傻,不似先前那般灵慧了。”
  商清俊有些意外,道:“还有这等事?”
  他摆了摆手,“这却无碍,我与苦心宗几名长老都是熟识,讨几名培根固源的丹药来不是难事,依本座看,这拜师宴也不用改日了,就趁着眼下诸位皆在此处,把你孩儿唤上来,把礼行了就是了。”
  审楚鱼心中暗暗叫苦,他哪料得到商清俊会有这么一出。若是把自己爱儿找到殿上,无疑是送羊入虎口,将来都要受制于此人。
  商清俊见他迟迟不动,登时拉下脸来,冷声道:“怎么,莫非审阁主认为本座不配么?”
  吴素筌慌忙道:“上使,师弟他绝非此意。”又冲审楚鱼使了个眼色,道:“师弟,就依着上使的意思,你去把侄儿找来。”
  商清俊一摆袖,道:“这却不必了,我已是命人找来了。”
  他拍了拍掌,就有一名艳婢牵着一名七八岁大的男童走上殿来,双目灵动,并未半点痴愚之像,见了审楚鱼,叫了一声爹爹,就挣脱那婢女之手,跑了过来。
  审楚鱼看了那婢女一眼,后者不自然地避开了目光,他重重哼了一声,又伸出手去,将一头扑来的孩儿抱住,心里暗叹一声,知是对方早就算计好了,转身过来,指着商清俊,苦涩言道:“洪儿,这是你师父,还不上前拜见?”
  小童哦了一声,老老实实上前,叩首端茶,行了拜师之礼。
  商清俊先前不过是想弄个人质在手,好便于控制观潭院,至少在封禁开解之前不能出了漏子,可一见这小童,灵秀异常,资质比他几个徒儿都要好上不少,倒是真起了收徒之心,略一沉吟,抛了一只玉马下去,道:“拿去吧,此是为师送你的。”
  童子想了想,却是把自己颈上金圈拿了下来,递去道:“师父,徒儿的拜师礼。”
  商清俊一怔,随后哈哈大笑,接了过来,道:“好徒儿,为师收下了。”
  与此同时,章伯彦按照事先定计,起了一团黄云,带着吴松等三名弟子山外飞遁。
  才出得山门,身后就有一道遁光追来,上有一人大声道:“章真人,你这是要往何处去?”
  章伯彦早料到此行不会太过顺遂,回首瞧去,见是一名身披灰羽鹤氅的老道,肩上蹲着有一个妖蛙,他虽未见过曾过之,可与审楚鱼闲聊时,也曾听其提及,因而冷笑道:“这便不劳曾道长过问了。”顿了一顿,又道:“章某若是你,还不如回府休养,观你如今神气,活个三四载,也是往多里说。”
  曾过之一惊,百年他去南崖洲采药时,不慎被山中毒物咬伤,那时就知自己活不长了,后来用丹药遮掩了身上气机,就连商清俊也不曾看了出来,未想却在章伯彦面前露了底。
  他自嘲一笑,索性坦承道:“章真人好眼力。”
  转首看了看云上三名弟子,泰袖取出一物,抛给其中一名年岁不大的弟子,道:“花仲,你虽非我徒儿,但在炼丹一道上天资不凡,此是我毕生精研的丹方,现下传予了你,到了别家门中,也别堕了我观潭院的名声。”
  那名弟子接了过来,在云上对着曾过之拜了一拜。
  章伯彦眯眼道:“曾道友早知章某要走?”
  曾过之冷哼道:“我那两个蠢师弟,自以为事机安排的天衣无缝,实则他们一举一动早被人盯在了眼里,若不是我虚以委蛇,暂且稳住了商清俊,怕是他一早就下了狠手了。”
  说到此处,他又挥了挥袖,道:“章道友快些走吧,我久去不归,商清俊必会怀疑,少时若追了出来,我会在此阻他一阻。”
  章伯彦嘿的一笑,他也不客气,冲其拱了拱手,便起了遁法,一团黄云裹起三名弟子,就往北行去。
  见他走了,曾过之朝下一指,那独角蛙咕呱叫了一声,突然一蹦,就没入了地下。
  做完此事后,他就在原处一坐,闭目养神起来。
  约莫过去一刻,忽闻一声剑啸,睁眼看去,见山巅之上忽然飞起一缕剑光,如长虹掠地,往此处疾飞而来。
  不一会儿,剑光到得近前,商清俊自里现身,怒气冲冲道:“曾过之,人呢,人在何处?”
  曾过之缓缓道:“人已走了。”
  趁着说话之际,他暗中捏了一个法诀,只闻轰隆一声,那独角蛙忽然自底下窜起,此时已是变作数丈大小,一口就把猝不及防的商清俊吞了下去。
  他连连运法,独角蛙身形急骤缩去,很快就到了一丈大小,可到了这等地步,无论他怎么使力,也是无法再收得半分,不多时,额头上就满是汗水。
  身边忽有风声响起,他诧异观去,看见来人,不禁吃了一惊,道:“章道友,你,你怎又回来了?”
  章伯彦眼中碧火森森,笑意深沉道:“章某若是就这么离去了,商清俊必拿你观潭院出气,因而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与贵派一道,将此人除去为好。”
  曾过之身躯一颤,脸现惊怒道:“你……”
  凤湘剑派要开封禁,观潭院怕其过河拆桥,因而决定把弟子送去北洲,那是留下一个后路,以防不测,可他心中其实还抱着万一之念,不愿与上宗彻底交恶。
  他在此拦阻了商清俊,大不了把罪责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反正自家也活不了许久,但若是在此与外人一道害死了上使,那可就真正没有退路了。
  还未容他反应过来,耳畔闻得那妖蛙一声哀鸣,漫天血肉之中,百道剑光自里冲出,直往二人所在之处杀了过来。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含沙射影断性命
  章伯彦把身一摇,千数魔头自顶上罡云之中纷涌而出,迎着剑锋冲上去。同时又言道:“曾道友愣着做什么,还不与我一同动手,不了结了此人,莫非你还指望过他放过你不成?”
  曾过之望见有不少剑光往自己这里过来,哪还不知商清俊已是生出误会。
  若是凤湘剑派换了他人来,他还有心解释一二,可此人向来刚愎自用,又好脸面,哪怕明知自己做错也不会悔改,此刻既已是动手,他也是彻底绝了心思,将手中金铃祭起护身,可只招架了片刻,便就有些抵挡不住。
  商清俊怒发如狂,他向来自大,先前自认已将曾过之笼络压服住,可现下一看,自己分明是被其耍弄了,自是深恨不已,百数道剑光中,倒有大半是对其去的。
  同时他朝一边瞥了一眼,见那些魔头与剑光一撞,俱是被撕割开来,不由讥嘲一笑,可旋即又面色一变,那些魔头残躯一合,又复完整,居然撇下剑光,直奔他处而来。
  他心下一盘算,决意弃了立刻击杀曾过之的念头,召了数十剑影回来遮护,而杀向章伯彦的十数剑光却是不变。
  章伯彦一声冷笑,站着不闪不避,罡云里飞出一面鸠面铁牌,迎风长至一丈大小,悬于头顶之上,剑光打来,传出密集碰撞之声,却不能突入进去。
  而千数头魔头上去之后,围着商清俊驰回飞旋,时不时冲下撕咬,每每被剑光割裂之后,却又能重新聚起,他一时寻不得到破解之策,只是以剑气阻拦。
  倒是曾过之因此压力大减,凡能抽出手来,把手中竹杖祭起,反复往他处打来。
  商清俊自恃在凤湘剑派六把玄剑中排名第三,本拟用不了几合就能斩杀这二人,没想到情势却是倒了过来,反是自己被逼得狼狈不堪,他怒啸一声,身与剑合,起了光华一道,撞碎千百魔头,自重围之中杀了出来。
  到了高空,一招手,将所有剑影聚来,合为一柄长约四尺,通体墨黑的玄剑,随后向下一指,剑光直朝章伯彦杀来,后者有鸠面牌相护,站着不动,轻描淡写朝牌上打了几个法诀,霎时有黑云涌现,堆在前后左右,围遮得风雨不透,剑光入云,却如泥牛入海,不起波澜。
  可同一时刻,却忽闻咔嚓碎金之音,曾过之一声闷哼,倒伏在了地上,其背后却是开了一个大洞,血流如注,一枚残破金铃正掉落在身躯之旁。
  商清俊哈哈狂笑道:“与本座作对,便是这般下场!”
  百影剑既有惑敌耳目之能,又可在虚实之间来回变化,是以发剑之时,常叫人防不胜防,方才指向章伯彦的实则只是一道剑影,而杀向曾过之的方是本剑,果然被他一击即中。
  章伯彦只是漠然瞥了一眼,就不在多看,曾过之自家无能,却是怪不得他。
  这时又有两道遁光自山巅遁下,却是吴素筌与审楚鱼二人,眼见曾过之被杀,都是怔在当场,不知所措。
  章伯彦战至而今,却久久不下狠手,等得就是这二人出来,这时大声言道:“两位,还不上来一同将此人斩杀了,若被其逃去了,你观潭院焉有活路?”
  商清俊听了,冷哼一声,当即御剑杀去,却是先下了狠手。
  吴、楚本还在犹豫,可被他这么一逼,也不愿束手待毙,各自拿出趁手法宝出来应付。
  章伯彦瞧二人动手,暗觉已是差不多了,一法法力,就自鼻中喷出两股寒气,霎时凝冰成形,化为一柄冷光四射的利剑。
  此为他祭祀数百年的“寒晶白骨剑”,探手拿过,又自袖囊中取拿了一张纸符出来。
  此符上有一挣扎扭动的小人,望去竟与商清俊有九分相像,他嘿嘿一笑,手中用力一攥,那小人顿时发出一阵惨呼。
  商清俊神情陡变,他似是感同身受,捂住胸口,脸现痛苦之色,喘了几口气,头上有冷汗泌出,他也是察觉到不对,大吼道:“何人作法害我?”
  章伯彦阴森一笑,此术名为“含沙射影”,为冥泉宗中一门阴损神通,平日采得修士气机收入符中,于斗阵之时作法,就可毙敌命于顷刻之间。
  此法虽是厉害,可亦有苛刻之处,修士需在百日内采得气机,若一日中断,便全功尽弃,需得重头来过,而施法之时,需在三里之内,因而冥泉宗中习练此神通者甚少。
  章伯彦也是投了张衍之后,有感于自身手段甚少,门中厉害神通诸如“九幽大悲风”、“散魄三消气”之流又未得传授,这才习练了此法。
  自入观潭院中后,他把每一人的气机都采了过来,商清俊在此地住了数月,亦是被他暗中下了手,其本人还浑然不知。
  他目中冷光一闪,把符掷在半空,随后倒持剑锋,对其一划,只闻噗嗤一声,符竟就有一股鲜血飙出。
  商清俊大叫一声,就从半空中跌落下来,四肢抽搐了一下,便就不动了。
  只是片刻后,他胸膛处突然飞出一道灵光,直奔天际而去。
  吴素筌色变道:“不好!是绝命符!快快阻住!”
  绝命符乃是凤湘剑派长老随身所携,若是被外敌杀害,便会飞去告知山门。
  章伯彦目中泛起碧芒,当即打出一枚飞钉,瞬息而出,将飞符钉在了半空。
  见此符被他拦了下来,吴、审二人这才放松下来,只是都觉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三人留意飞书之时,却不觉自地下无声无息转出来一个长长虚影,缓缓往躺于地上的商清俊爬去,而后往其鼻窍中一钻,几息过后,就有无数一团彩雾将他全身裹了。
  章伯彦先是察觉有异,扬手一打,数十团碧火落了下来,可那彩雾似是不惧。
  不过眨眼之间,雾气便就收去,可地下商清俊那具尸首居然没了影踪,只是凭空多了出来一个小眼。
  吴、审二人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章伯彦看着那处,皱起眉头,沉声道:“此地古怪,不可久留,二位需得早谋出路了。”
  此时距地表千丈之下,却有一处地穴,商清俊面无表情,盘膝坐地,他看了一眼身旁那柄百影剑,道:“元灵寄剑之法?莫非你还想死中求活么?”
  那百影剑听得此言,就要跳起飞去,却把他轻轻一捏,就自拿抓住了,尽管剑身跃动不止,可却不能挣脱。
  商清俊古怪一笑,把腕子割开,递到剑身前,任由鲜血洒了上去,接着又连吐了三道浊气上去,此剑由黑转白,又由白转黑,连续九次之后,这才顿住不动。
  他把剑拿起,幽幽言道,“本君困在底下万载,原身尚不得出,今便借你躯壳一用,等来日聚齐本命元珠,自会放你离去。”
  东胜北洲,离南龙柱。
  茅无为取了九黄珠之后,便辞别乔桓隽,带着三名师弟及一众弟子,往南洲山门处回返,只是还未过得五龙江,就见天际浮现一道长虹,直向自己这处而来。
  他怔了一怔,伸手命众人停下,随后步了出来,高呼道:“张真人,你怎会在此处?”
  剑光一落,张衍挥开光云,自里现身而,起手还礼,道:“茅掌门,贫道是特意来寻你。”
  茅无为哈哈一笑,把破烂袖袍一展,道:“老道我身无长物,靠四处乞食度日,不知有何物值得张真人惦记?”
  张衍微微一笑,道:“贫道是为那龙柱之下宝珠而来。”
  自接了章伯彦书信后,他暗自猜测那这九黄星珠与观潭院地下封禁许有莫大关联,因而不欲让宝珠再往那处投去,决定尽可能将此物齐集在自己手中。
  此语一出,茅无为身后纯白、善诚、虔情三名真人都是神色一紧。
  张衍威名他们也曾听说,连最有望成就洞天的容君重都被其杀了,要是起意强夺,他们这些人还真未必是其对手。
  茅无为却是不动声色,道:“明人不做暗事,老道是从龙柱下得了一枚宝珠,只是似与张真人无关吧?”
  张衍打个稽首,道:“贫道愿拿两件玄器来换此珠,不知茅掌门意下如何?”
  茅无为却并不马上回拒,而是捋须沉吟起来,半晌后,他才道:“老道问句不该问的,这宝珠……张真人莫非知晓其来历?”
  张衍回道:“也是道听途说,不知真假。”
  他也不讳言,就将自己从嵇道人处听来之事,拣了一二出来说与其知晓。
  听完之后,茅无为暗暗权衡了一下,便伸出三根指头,眯眼道:“我师弟有三人,两件玄器却不够分,未免厚此薄彼,我要三件。”
  张衍笑了一笑,当即应下道:“好,就如此说定,只是三件玄器不在身旁,请茅掌门稍等,我传书命人送来。”
  他摆在仙城之中的三件玄器至今无人换去,炼制白月英实的灵药又另有来处,留在那里也是无用,正好拿来换了。
  茅无为却摆手道:“不必了,我却信得过张真人,你先将宝珠拿去,来日得空,记着把许我之物送来就是了。”
  他探手入怀,把一只铜盅取出,再轻轻一推,飘送至张衍面前。
  张衍双眉一扬,他伸手拿过,放入袖囊之中,点了定头道:“多谢茅掌门成全,短则十日,长则一月,必将三件玄器送至贵宗门前。”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三派换宝心思异
  张衍言罢之后,对青宣宗众人打了个稽首,就自起了遁法,化虹芒一束,往东行去。
  纯白真人挪至茅无为身侧,道:“那宝珠就这么给他了,师兄当真舍得?”
  茅无为撇嘴道:“那宝贝还需精血相祭才能用上,是你舍得还是我舍得?这等邪异宝物,哪里有三件玄器落得实在?”
  另一旁虔情真人不解道:“师兄真信此人所言,说不定这宝珠另有妙用,那番言语是诓骗我等呢?”
  茅无为望了望张衍离去方向,嗤笑道:“真也好,假也罢,都已送了出去,何苦再去多想,我青宣宗不必要去趟这浑水,就让何遗珠、陈渊二人头疼去吧。”
  张衍本意是往东先寻凤湘剑派,可行有一个时辰后,却在半途上撞见了正值南归的苦心宗一行人等,此宗左右也需拜会,因而转了遁光,拦在云盘飞舟之前,稽首道:“何掌门有礼。”
  何遗珠并不请他上去,而是云盘中垂下两道祥云,托着他与门下几名长老一同出来,眼神中露出提防之色,道:“原来是张真人,足下不是在乾位龙柱取宝,怎有闲心来寻何某人?”
  张衍正色言道:“贫道此行目的,却是与那龙柱之宝有关。”
  何遗珠一惊,他倒退一步,看了看左右,复觉胆状,又上前半步,提声道:“如何分柱,五家已有公议,张真人亦是在场,莫非此刻想要反悔不成?”
  张衍笑道:“何掌门误会了,贫道非是此意,那宝既入贵派之手,自不会平白索要,愿拿手中丹方来换。”
  “丹方?”
  何遗珠不屑一笑,道:“我苦心宗炼丹之能,天下皆知,何差张真人几帖丹方?”
  张衍笑了笑,他也不多言,将两帖备好的丹方送去,道:“何掌门看过之后,再论不迟。”
  何遗珠拿来手中,开始面带不屑之色,可是再看下去时,目光却是一下定住,手上也是一紧。
  只是看了下来之后,关键处却少了几味灵药,翻来覆去看也未寻得,知是对方故意隐去,不由犹豫起来。
  后面长老见他神情有异,道:“师兄,你……”
  何遗珠把眼闭上,将手中丹方往他怀中一送,叹道:“你自去看来吧。”
  那长老好奇拿过,他乃是此道行家,只粗粗一瞧,就知这丹方非同小可,非但是讲述如何炼制一味宝丹,还内藏一门极为高明的炼丹手法,其中精妙之处哪怕未有全部述明,也能窥一斑而见全貌,若能到手,必能将自身之能炼丹术再提升一层上去,若是流传下去,举派都能受益无穷,他激动道:“掌门!”
  何遗珠知他心动,可他也是为难。
  如从眼前来看,无疑是这丹方较为紧要,可那宝珠乃是从龙柱之下所得,是否是大弥祖师所传他现下不敢确定,但却能感觉到其中蕴藏着一桩极大秘密,不能轻易舍了。
  考虑了一会儿,他将丹方从长老手中抓过,往张衍处一抛,道:“张真人,敝派无需此物,还请收了回去。”
  张衍似是早知是此结果,挥袖一荡,当即将那丹方扫成粉末,看得那长老脸上一片肉疼,而后他又抛了一只瓷瓶出来,道:“若是此物如何?”
  何遗珠并不敢拿入手中,只是发一道灵气上去承托,挡在三丈之外,小心问道:“此又是何物?”
  张衍道:“此物名为蓬莱气,修士破境之时,若是吸得一口,则成算大增。”
  何掌门眼中发亮,这显然又是一件好宝贝。
  他苦心宗与别家不同,功行半靠自身打磨,半靠服食丹药,虽是进境比同辈来得快些,但到了关隘时,所费灵丹并不在少数,且越往上去越是艰难。
  如今他修为已到了元婴二重,可要去往三重境,需服数百丹药,可炼制此丹的灵药极其稀少,要想搜寻全了,许要等上上百载,而这蓬莱气若当真有此效用,则价值更在方才那丹方之上。
  他神情中泛起挣扎之色,过了不知多久,他终是有了决断,张了张嘴,涩声道:“张真人,何某还是不能答应。”极为不舍地看了一那只瓷瓶,将其推了回去。
  张衍连番两次遭拒,却也不恼,把瓷瓶收了,道:“既如此,贫道也不强求,只望何掌门护得此宝,勿要遗失才好。”
  何遗珠脸色沉了下来,道:“张真人此言何意?”
  张衍淡笑道:“贫道别无他意,只是告知何掌门一声,这宝珠乃凶邪之物,想是贵派取珠时已有所察觉,日后如有灾劫上门,勿要小心应付,贫道这便告辞了。”
  何遗珠只把此当成威胁之语,冷笑一声,拱手道:“那就不劳张真人费心了,不送!”
  张衍纵身而起,眨眼就在众人面前冲破罡云,往天外去了。
  那名长老这时才道,“掌门,这宝珠诡异非常,要之何用?可有了那丹方,我苦心门……”
  何遗珠哼了一声,打断他道:“师兄你也不好好想想,若是那宝珠当真不及那两物,他又怎舍得来换?”
  那名长老一怔,随后一拍额头,道:“还是掌门思谋深远,老朽糊涂了,为眼前一时之利,险些误了大事啊。”
  张衍离去之后,驾剑继往东行,只是在巽、震二柱转了一圈,却不见凤湘剑派弟子,于是在左近召了一名锺台弟子过来相问。打听下来才知,早在数日之前,陈渊已是带着门人弟子不告而别,转道西济海界回往南洲,便是此刻追去,也已是赶不上了。
  他思忖了一番,凤湘派除却掌门之外,另外五名剑主各自执掌一方,势力也是不小,等陈渊回到门中,上有洞天真人坐镇,下有诸多长老掣肘,远比不得外间可可自行决算,就算自己拿出足够有分量的东西,怕也换不来星珠,此事只得作罢。
  那飞去观潭院的两枚星珠究竟是从谁人手中遗失,他现下还不得而知,要是锺台那枚尚在手中,倒是有把握拿了来,如此手中就可有四枚星珠,封禁下那妖物若是当真脱困,势必会主动找上门来,需得提早做好准备了。
  他深深朝南望了一眼,一甩袖,腾空而起,乘风飞去,半日之后,就回得西南设宴法坛。
  此刻宴席已毕,三派修士一走,一众赴宴散修也多是走了,只有百多名神屋山修士尚未离去。
  他扫了一眼,见乔掌门车驾仍在,倒不必再跑去希声山相寻,把遁光按落,在大殿之外站定。
  汪氏姐妹见自家师父安然回返,都是喜悦,忙一起上来拜见。
  汪采薇递上一只长形木匣,道:“弟子遵恩师嘱咐,已是去乾位龙柱把此物寻来。”
  张衍看了一眼,就起手收入袖中,颔首道:“做得甚好。”
  这时脚步声起,白长老自殿内迎了出来,他面上堆笑,一边上前,一边拱手道:“张真人回来了,掌门与夫人等候多时,有请真人入内一叙。”
  张衍还了一礼,道:“不必了,贫道还有要事在身,需得早些回山,只是要拜托白长老与我传话乔掌门,就言贫道欲求他手中龙柱之宝,不知可否割爱?”
  白长老心头微凛,事关重大,他不敢做主,道:“真人稍待,在下去去就回。”
  他疾步回了殿中,见了乔掌门夫妇,就将此话原封不动报了上去。
  乔桓隽听后,怔愣片刻,才道:“张真人当真如此说?”
  白长老沉沉点首。
  赵夫人奇怪道:“张真人先前明明对此物不太在意,怎现下又有兴趣了?”
  乔桓隽起身迈步,看着身后屏风上那副旭日奔浪图,隐有所悟,过了好一会儿,他转身过来,目光坚定道:“给他!”
  白长老郑重提醒道:“师兄,那可是龙柱遗宝,许是祖师所留,就连南洲三派也是各有斩获,如此送出,是否合适?”
  赵夫人也道:“夫君,还需慎重考虑才是。”
  乔桓隽起手摆了摆,道:“要是祖师手书那还罢了,便是拼了性命,也我不会拿去送人,可一枚不知来历的宝珠,为此还折我两名弟子性命,拿在手中也是烫手,送了张真人或许反是好事。”
  他方才细思下来,觉得张衍不提其余,直言索要此珠,那就是愿意受他一个人情。
  锺台派与有三派威胁在外,郑真人又不能出手,这时就极需一个极强助力。
  只要撑过这百来年,锺台就能将轩岳派功法神通尽数吸纳,因而在他眼中,一件古怪法宝远没张衍分量来得重。
  白长老却是迟疑,道:“掌门,燕师兄那里可要知会?”
  乔桓隽坐了下来,道:“此事我做主即可。”又平视过来,“白师弟,你忧心何事我也明白,不过燕长老向来顾全大局,知我所选,必能体谅。”
  赵夫人也是道:“夫君既已决送人,那宜早不宜迟,犹犹豫豫,没得让人小看了。”
  乔桓隽赞道:“夫人说得极是。”
  赵夫人自香囊中取了一只悬钮处刻有眦睚的黄铜手炉出来,摆在案上,挽袖摊手,道:“宝珠在这炉中,白长老这就拿去予他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 去留生死路,怀璧引妖魔
  大殿之中,章伯彦与吴素筌,审楚鱼二人围坐于雍明井前。
  此刻吴、审二人俱是一脸惶惑,先前他们虽想欺瞒凤湘剑派,意图暗中把弟子安排走了,可也并未想过要与之作对,而今商清俊一死,观潭院却是走上了绝路。
  逼不得已,他们把商清俊带来的门人弟子一并关押起来,又把山门封闭,不令任何一人出入。
  只是此人原先每七日就与门中传书一次,就是能遮瞒得一时,凤湘剑派也迟早会察觉不对。
  吴素筌艰难言道:“章真人,当下该如何是好?”
  章伯彦沉声道:“若是二位愿意率门下投我涵渊,敝派掌门当会助你等挡住凤湘剑派。”
  吴素筌斟酌语句道:“可神屋山在极北之地,距我观潭院何止十万里……”
  虽是远在南洲,可他也曾听闻过张衍的名声,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相反凤湘剑派算得上近在咫尺,朝夕可至,就算转投到了涵渊门下,又能何用?
  章伯彦瞧他不肯,便又道:“那便离开此处,到我神屋山中安置,我派与锺台交好,凤湘剑派再是如何厉害,也总不会追杀到北洲来。两位也瞧见那日情形了,这封禁之下必是藏有邪物,是去是留,不过一念可决。”
  吴素筌踌躇良久,最后叹道:“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审楚鱼道:“师兄,我已听闻锺台贺宴已散,陈掌门不日就要回得山门,可若带上门内弟子往北去,至少要用去大半月,一路之上还无法隐瞒消息,上宗……凤湘剑派若是得闻,只需遣一人过来拖住我等,那就走不成了。”
  吴素筌脸色惨白,道:“怎回来的如此之快?”
  章伯彦冷笑道:“两位何须烦恼,凤湘弟子若敢追来,一剑杀了即可。”
  吴素筌一惊,连连摇头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此法不妥。”
  他久在凤湘剑派积威之下,就算要去另投他派,也丝毫不敢起有反抗之心。
  审楚鱼拱手道:“师兄,小弟有一法,弟子分数路而走,谁能走脱,就纯凭天意了。”
  吴素筌想了想,叹道:“眼下也只有行得此法了。”
  此举虽是会舍弃一部分弟子,可同样也使得大部弟子能够走脱,他再沉思一阵,道:“便就如此定下,师弟,你招呼弟子前去准备,明日我等便就动身。”
  审楚鱼站起道:“是,小弟这就前去准备。”
  章伯彦却道:“审道友,慢来。”
  审楚鱼马上停步,对章伯彦他可不敢不重视,正色问道:“章真人可是还有见教?”
  章伯彦嘿嘿笑道:“章某敢断言,凤湘剑派必在你院中暗插了眼线,一旦弟子分散走脱,便立刻会有书信去往其门中告密,说不准一日之内便会有人杀来。”
  吴素筌一听,顿时六神无主,道:“左也不成,右也不成,那又该如何是好?”
  章伯彦道:“实则此事也易,只需留一人在此镇守,而另一人则带上心腹弟子,随章某先行,既不易被人察觉,又能把此间消息瞒下,就只看两位愿不愿意了。”
  吴素筌吸了口气,沉声道:“我乃观潭院掌院,合该我留下,师弟,你随章真人同行。”
  审楚鱼却急着跳了起来,大声道:“万万不可,师兄乃门中顶梁,怎可有失?还是小弟留下。”
  吴素筌把身躯坐直,正色道:“师弟休得与我争了,现我以院主之尊传谕于你,明日你携弟子往神屋山去,不得有误。”
  审楚鱼无奈,长叹了一声,抬了抬手,道:“审楚鱼领命。”
  三人彼此又商量好细节之后,就各自回去安排。
  到了第二日,章伯彦到了殿上,却不见吴素筌,只有审楚鱼一人坐于殿中,身边还带着一名稚龄童子。
  他待坐下之后,便问道:“吴院主何在?”
  审楚鱼长身而起,对着章伯彦一揖到底,道:“吴师兄乃一院之长,道行神通皆是在我之上,不可白白在此折了,我已用曾师兄所留丹药将他迷晕,还请章真人带他先行,由审某坐镇此处,不叫消息泄露。”
  章伯彦无所谓何人留下,便点头表示知晓。
  审楚鱼将那孩儿带到自己跟前,道:“此是我儿审峒,章真人先前也是见过,还望此行能带上我儿,不求能长生了道,只求能安乐一世便好。”
  章伯彦瞥了一眼,道:“可。”
  审楚鱼摸了摸那孩童脑袋,眼中满是慈爱道:“孩儿,你随章真人一同去吧。”
  那孩童也是颇为乖巧懂事,不吵不闹,听了父亲之言,就到身边章伯彦身边站好。
  章伯彦暗忖道:“这孩儿莫看年岁小,可心性坚忍,又极懂事,资质也是不差,若是能得授上乘功法,将来必成大器。”
  审楚鱼拱手道:“那就全拜托章真人了,我已在外间备好飞舟,随时可以上路。”
  章伯彦不再多言,带着还孩儿起身到了外间,见有一驾七八丈的飞舟悬于天中,上立十来名弟子,多是化丹修为,带头之人乃是一名钱姓阁主,这人虽是未审、吴二人师弟,可因是前任掌院记名弟子,是以地位却远远不如。
  不过章伯彦先前在院中炼药,备理药材多是此人所为,也常打交道,是以也算熟识,纵身上了飞舟后,他扫了一眼躺在舟中榻上的吴素筌,便道:“钱阁主,请速速启程吧。”
  钱阁主对着下面审楚鱼一拱手,道:“师兄保重。”
  便取出牌符一摇,飞舟之下起了一团,已极快速度向外行去。
  只是院中之人谁都未曾发现,飞舟离去之后,院中某一处忽有一股彩雾自地下喷出,而后化霓虹一道,往北飞驰。
  出了山门之后,钱阁主正要驭舟往北走,章伯彦却忽然道:“掉头,转南。”
  钱阁主不解道:“要往神屋山,只有向西、北两途,可章真人怎往南去?”
  章伯彦神秘一笑,道:“我等就是往南去。”
  钱阁主愣在当场,道:“这,这是为何?”
  章伯彦冷笑道:“章某私下猜测,凤湘剑派定不会容你院下封禁之事流传出去,眼线当有不少,故而决不能按正路行事。南广海界上有一仙城,距离此处不过五六日路程,虽在苦心宗治下,可实际乃是邪宗中人所立,那处章某有幸去过一次,先在此处避一避,待风头过去,再往北行。”
  钱阁主皱起眉头,道:“章真人可是怀疑两位师兄身边就有凤湘剑派之人,因而先前才故意扬言要往北去,实则却往南走?”
  章伯彦看他一眼,道:“却有此层意思在内,钱道友以为如何?”
  钱阁主点了点头,道:“审师兄关照,一路上要听从章真人安排,只要能带了这些弟子平安到得北洲,哪怕舍却性命也是甘愿。”
  只要有弟子在,来生还可由其接入门中修道,可要是连道统都断了,那便彻底无望了,他知此行不见得顺利,早下决心,哪怕自己身死,这些资质绝佳的弟子也无论如何要保全下来。
  “四海玉盘”之中,何遗珠坐于树木环笼的山岗之上,正在那处祭炼那枚九黄星珠。
  自打那日张衍来过之后,他便疑神疑鬼,极怕有前人来夺,因而日夜不停,祭炼此物。
  好在还有两日就可回得山门,那时便可高枕无忧。
  他正入神之间,忽然轰隆一声,耳畔仿佛打响了一个炸雷,整个云盘飞舟猛地一颤,身前的案几顿时翻了过来,盘盏壶杯滚了一地。
  因是猝不及防,他也险些摔倒,念头一动,罡风绕躯,把身形稳住,飘起在空,自袖囊中拿出一把玉尺,惊怒道:“金长老,怎么回事?”
  一名长老入了玉盘之中,禀告道:“掌门,凤湘剑派商清俊在前拦路,方才动静,便是此人弄出来的。”
  “凤湘剑派?商清俊?陈渊要做什么?”
  何遗珠大怒,他立刻想到凤湘剑派要来抢夺宝珠,只是旋即又掐灭了这个念头。
  一派弟子如此明目张胆袭击一派掌门车驾,所引发的后果极可能是两派大战,依陈渊为人,绝不会如此愚蠢。
  他冷静下来,把袖一袖,将那案盘盏又自复了原状。
  他身形缓缓飘落下来,寒声道:“我听闻此人目无余子,又桀骜不驯,就连此次赴宴,陈渊也未带上他,此来不是自作主张,就是受人挑拨。你多带几人去将他擒下了,我倒要问问陈渊是如管教门下的!”
  金长老俯身一礼,就一挥手,带了两名长老下得玉盘,见商清俊面无表情,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诡异气息,他皱了皱眉,道:“两位师弟,掌门有令,要抓得活得。”
  那两名长老都是表示知晓,各自将护身法宝放出来。
  三人正要合围上去,谁知商清俊古怪一笑,忽然一扬手,一道黄光先自打了过来,只闻轰隆一声,仿佛晴空霹雳。
  金长老头脑一阵眩晕,这时感觉脸颊溅上了一点温热。他扭头一看,却是大惊失色,自己身侧那名长老,竟在这一刹那间,被连人带宝打了四分五裂!
  对方有这等厉害法宝,那如何挡得住?他一声不吭撇下同门,纵起遁光,头也不回地往玉盘中逃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借灵御剑,妖魔夺珠
  金长老往玉盘逃去时,听得后方又起一声震响,身躯不禁一颤,不必去看,也知留下一人必无幸理。
  然而他身下遁光却并未有半分停滞,片刻间重入玉盘之中,满脸愧色的到得何遗珠面前,向前一跪,请罪道:“掌门,那商清俊不知哪里找来了一件厉害法宝,属下无能,不是此人对手。”
  连折两名长老,金长老又不战而逃,何遗珠脸色不太好看,只是眼下非是追究之时,上去把他搀扶起来,安抚道:“我已看在眼中,此非是长老之过。”
  金长老顺势站起,拱手道:“掌门,此人实难力敌,况且不知他是否有帮手隐伏一旁,此地距山门不过两日路程,不若回去之后,再做计议。”
  何遗珠本也有此意,可依他身份却不便说出,此刻有了台阶,也就顺势而下,用力一拍案,道:“可恨,若是我把混霄丹带了出来,又岂能惧他?”
  这话也非胡言,混霄丹乃是苦心宗镇派法宝,为开派祖师亲手所炼,有此宝在身,他也敢下去一斗,只是此次出行,恰逢门中一位长老借去镇压丹炉,是以未曾能够带了出来。
  这时两人忽感脚下一震,隆隆响声传出,四海玉盘又一次晃动起来,显是那商清俊又在发力攻打了。
  何遗珠哼了一声,掐动一个法诀,四海玉盘上立有星宿图形映现,演化禁阵,有层层密密轻云喷薄纷涌,须臾密布上下,不多时便就安稳不动。
  他一摆玉尺,正要驱使玉盘离去,却听下方有声音传来道:“何掌门,请出来一见,如若不然,我便将你这百数弟子一齐杀了。”
  何遗珠一怔,随即眼中泛起怒色。
  此来随行之人除却三位长老之外,尚有百数弟子,通常而言,东胜大派之间便是交手,也皆存顾忌,甚少为难低辈弟子,未想到对方居然以此为要挟。事到如今,却容不得他不出面了,他寒声道:“金长老,你替我执掌阵枢,待我亲去与他一会。”
  金长老大急,上来抓住他袖子,劝阻道:“掌门,不可啊!”
  何遗珠一把甩开,不耐道:“不必多讲了,百数弟子性命在此,我又怎能坐视不理?”
  若是换一人在此,骤遇强敌,还可明哲保身,退避而去,可他身为一派宗主,明知门下弟子有难,却不顾而去,非但颜面无存不说,今后也再难安坐此位。
  金长老也明白其中道理,只得道:“那掌门千万小心他那法宝。”
  何遗珠点头道:“金长老多虑了,我有善祥丹护身,纵是不敌,也能脱身。”
  他起指一点,一枚珍珠也似的丹丸飞出,祭在了顶上。
  此丹一现半空,便急骤滚动,垂下丝丝玉色光华,将他整个人都罩住了,而后一摆玉尺,纵云下得玉盘。
  到了下方,他转首一瞧,见那百余名弟子正被一股黄雾包裹在内,仿若茧中之虫,按捺住怒气,沉声道:“商清俊,你为何袭我座驾,杀我门中弟子?莫非想要挑起两派争斗不成?”
  商清俊面对他质问,却是状若无事,只是一手缓缓伸出作讨要状,道:“交出元珠,饶你这些弟子不死。”
  何遗珠闻听此语,不禁紧盯住他脸孔,道:“我说为何,原来是为那宝珠而来,我若不交呢?”
  说此话时,他自袖囊中摸了一只铜觯出来,暗暗藏在袖中。
  商清俊把手一抬,不远处那黄雾一阵扭动,霎时就有数十名弟子被搅成血泥。
  何遗珠惊怒道:“住手!”
  商清俊面无表情道:“不交元珠,便是这般下场。”
  何遗珠吸了口气,最后咬牙道:“既是如此,那……纳命来吧!”
  他忽然一声大喝,猛然将铜觯拿出在手,将顶盖去了,对着商清俊就是一晃,瞬时间,就有一丛清光泻下。
  商清俊似是未料他会突然出手,在那处呆立不动,立时便被清光照中。
  何遗珠见状大喜,这宝有断绝灵机之效,修士一旦被照中了,休想再能使得法宝道术。
  只是他正想命人下去捉拿时,却见底下那人影慢慢消失,继而是变作了一柄四尺长短的墨色法剑。
  他眼角一抽,哪还不知自己被算计了,急急抽身后撤,可这时已是晚了一步,上方有两道黄芒袭来,砰得一声,打在身上,不禁剧烈颤动了一下。
  好在他有善祥丹遮护,那光华虽是猛烈,却也未曾伤得,可尽管如此,宝光也被震散了一层去,眼见经受不住几次,他心下立时萌生出了退意。
  抬首看了看,顶上那两道黄芒却是阻住了回往玉盘之路,他大吼一声,把苦心宗秘法运起,顶上罡云之中渐渐有三朵火焰跃出,分作青、白、红三色,往中间一合,缠绕一团,登时铺出百丈熊熊火云,想要撞开一条去路。
  可那两道黄光却只是轻轻一冲,就将火焰荡开,而后如剪一般交沓而下,何遗珠身上宝光便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减下去。
  眼见如此,他不免有些惊慌失措,只得大声道:“慢来,我愿将宝珠给你了,只是你却得放我归去。”
  商清俊把手一摊,道:“拿来。”
  何遗珠无奈,只得将九黄珠取了出来,还想说些条件时,却觉手中一空,那宝珠已是自家飞去。
  商清俊把嘴一张,将宝珠吞入腹中,不再理会于他,就自拔空而去了。
  只是才撞破罡云,到得极天上时,那法剑忽然一颤,自他法力驾驭之下挣脱开来,剑中有声音气急败坏道:“过元君,你为何不将他们俱都杀了?”
  那被称作“过元君”之人淡淡言道:“何遗珠乃是一派掌门,若是杀了,干系太大,极易惹出其身后洞天真人,我躯壳现下还在封禁之中,不欲招惹麻烦。”
  剑中声音又道:“可你是有言在先,只要我助你御剑,便绝不牵累商某宗门,方才举动,分明是栽赃嫁祸!”
  过元君平静道:“那你又待如何?”
  “你如不化解此事,我觉不助你。”
  过元君声音忽然冷了下来,道:“你莫非以为,我缺了你当真便不能成事么?”
  剑中之人也是强硬,道:“你说那持珠之人相貌,依我推断,当是神屋山仙城执掌张道人,此人剑遁之术高明,若无我以法剑助你,休想拿得下此人。”
  过元君目光变得幽深了几分,道:“这人真有你说得如此厉害?”
  剑中之人只是哼了一声。
  过元君沉吟道:“四海玉盘禁制牢固,何遗珠已如惊弓之鸟,要想杀他,已是无了机会,大不了你两派交手后,我相助你凤湘剑派就是了。”
  说出此语后,他等了片刻,见剑中之人不再出声,显是默认了,脸上牵出一抹古怪笑容,伸手把剑召来,而后引动一道劲疾遁光,穿空往北洲纵去了。
  五日之后,鸿羽山,广翅峰。
  翔空殿中,此刻正被一股压抑气氛所笼罩。
  陈渊神色沉肃,看向座下四位长老,道:“召诸位来此,是要告知一事,方才何掌门遣人来言,说是商师弟于途中杀了他门下两名长老及百数弟子,若不交出商清俊,再给出一个满意交代,便要携门中万余弟子,亲自来此讨个公道。”
  此语一出,诸长老脸上都是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扬虹剑主朱轩一脸不可思议,他道:“商师弟有几分本事我知之甚深,苦心宗那几名随行长老或许不是他对手,可想要把何掌门一行百余人俱是杀败,那是绝无可能!”
  大长老龙精诚拱手道:“掌门,是否有所误会,商师弟不是在观潭院中么?怎会去半途截杀何掌门?”
  陈渊沉声道:“我正是担心此事,假如真是商师弟所为呢?”
  龙精诚睁大双目,道:“掌门的意思是,是那处封……”
  他似知失言,连忙收住了口,可底下长老哪里会琢磨不出这句话中的意思,不禁互相看了几眼。
  商清俊是没这等本事,可要是趁他们往北洲赴宴之际,暗中取了其中之物,那可就难说的很了。
  陈渊目光投向一处,道:“徐长老,近日商师弟可有书信来?”
  徐长老回道:“书信只是七日一传,若是无事,今日便该到了。”
  陈渊断然道:“不必等了,徐长老,你即刻动身往观潭院去,勿要查清此事。”
  凤湘剑派为了那处封禁已是费了百多年的功夫,绝对不容有失。
  徐长老肃容一抱拳,道:“谨遵谕令。”
  龙精诚抚须道:“现下那处情况委实难知,但也要谨防苦心宗下手报复,徐长老一人恐是不妥,不如再命一人与他同去。”
  陈渊点首道:“不错,当要小心为上,朱师弟,你就随徐长老走一遭。”
  朱轩并不立刻接令,而是一抬头,道:“要是遇上了商师弟,该当如何做?”
  陈渊沉默片刻,他自腰间解下一柄法剑,掷了下来,道:“需先查明苦心宗之事是否是他所为,若果真是他做得,问他是否愿意回来,若是应允,好言相待,把他稳住,如是不愿,就用我这御极剑将他斩了,只把人头带回即可。”


第一百一十八章 开崖引海,山外战书
  乔掌门夫妇送出手中那一枚九黄星珠后,又竭力邀请张衍去门中一坐。
  张衍也是盛情难却,在希声山盘恒三日,这才辞别出来,带了汪氏姐妹与百数名神屋弟子启程回山。
  不数日,他便回得苍朱峰。却并未如以往一般闭门修行,而是带了弟子傅抱星去往北摩海界。
  傅抱星如今已修至玄光二重境中,早可驾玄光出游,只是北摩海上有蟒部威胁,自涡劫之后,神屋山中封禁立阵,就从未有神屋山中修士来过此地,连他也是并不例外,第一次来到此地,不禁四处打量。
  见波澜翻卷,玉浪涌动,隐约可见有许多貌美少女骑鲨往来,欢歌笑语,追逐嬉戏,只是在他眼中,却能看出妖气弥漫,这些少女并非是人,而是水中妖修。
  他神色微凝,道:“恩师,这些女子莫非俱是蟒部门下?”
  张衍笑了一笑,道:“非也。”
  他拿出一面幡旗出来,交予傅抱星,道:“徒儿,你去与她们说话,把那卢常素唤出来见我。”
  傅抱星躬身一礼,接过持幡,飞身下去。
  那些少女见一道玄光过来也不在意,其中有一名身形高挑,长着一双媚眼的女子跃出水面,不卑不亢道:“此乃神屋山界下,非是无主之地,不知是哪一方仙长到此,还请告知来意。”
  傅抱星把幡旗一晃,扬声道:“在下奉师命到此,请卢常素出来说话。”
  那女妖见他手中幡旗晃动时,自己便不由自主想要俯身膜拜,也是隐约猜出了他来历,勉强镇定心神,万福一礼道:“原来上使来此,奴婢这就去把卢将军唤来。”
  卢常素自被张衍放入海上统御妖部后,可谓如鱼得水,这数十年来,原先二十余万妖众有不少已是老死,不过左近除却蟒部又无大敌,在海上繁衍许久之后,族人数目不减反增,渐有兴旺之象。
  每过数年,他还挑选有些资质上佳的族人送入神屋山门充当仆役执事,以示恭谨。
  此刻他正在海中操练妖兵,闻得有人来报有修士持幡旗而来,立时动身往海上来。
  出得水面,他瞧来人乃是一名年轻俊雅的束发修士,却是自己从未见过。然其手中幡旗却认得,正是那万兽眠月幡。
  尽管对方只有玄光境界,他却不敢怠慢,上前抱拳道:“敢问贵使与张真人如何称呼?”
  傅抱星还了一礼,道:“在下傅抱星,乃恩师八弟子。”
  卢常素连忙再一礼,面上热情道:“原来是少府主到此,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张衍到了神屋山,从未遣门人弟子前来招呼过他,而此刻却命这名徒儿到此,说明此子极得重视,他哪敢得罪,是以连神情之中带了些许讨好之意。
  傅抱星道:“恩师就便在云中,还请卢将军随我起去一见。”言罢,转身往天中行去。
  卢常素听闻张衍也是来了,大吃一惊,忙整理袍服,跟随而去。
  上了云巅后,他见一名神气轩昂的道人站于罡云之上,身躯一抖,上前噗通跪倒,叩首道:“卢常素拜见府主。”
  张衍把袖一抬,道:“且起来吧。”
  卢常素这才站起,却是垂首束立,一副恭谨模样。
  张衍指了指傅抱星,道:“你已见过我这徒儿,日后若是他来传令,你等不得违抗。”
  卢常素看了傅抱星一眼,心下一动,暗忖道:“府主乃溟沧弟子,终有一日要回门中去,莫非日后是这位小爷管束我等么?那倒要伺候小心了。”
  他一拱手,恭敬道:“小妖定当遵从。”
  张衍点了点首,道:“这数十年来,你统御数十万妖众,却未有半分滋扰凡民之举,治下严谨,勒束得力,又开贝场十余,为我筹得千万海贝,实是难得;有功当赏,你觉得我该赐你何物?”
  卢常素忙表忠心,道:“府主,此非是小妖一人之功,若无数十妖部族长相助,又哪有这般局面……”
  张衍笑着言道:“休说这些,你需何物,快些说来,若是过了今日,我却不会再来理会你。”
  卢常素这才收住了嘴,他想了一想,壮着胆子道:“小妖在化丹境中徘徊时久,可苦无功法要诀修行,是否,是否能否请府主赐下一门修持法门,日后若幸得破境,延寿千载,也好继续为府主效力。”
  说完,他俯身一拜,久久不曾起身。
  张衍略一思索,道:“你出身璧礁府,所习功法也是上乘,底子打得极牢,若是他人来求,我还有些为难,你却无碍,今便传你一门功法,虽与我溟沧五功三经不可相较,却也足可助你修成元婴。”
  说话之间,他伸出手去,在其额前一点,就传了一门法诀下去。
  卢常素得了功法,稍一查看,就知张衍所言非虚,心下大喜,连忙叩首拜谢。
  实则要修成元婴,除却功诀之外,还需不少修道外物相助,要在东华洲或者东海之上他也犯难,好在东胜洲仙城林立,但有所缺,不过是拿灵贝去换罢了。
  张衍这时道:“今次来此,还有一事要唤你去办。”
  卢常素大声道:“还请府主吩咐。”
  张衍道:“你部在此落足后,族人渐增,我不欲再以万兽眠月幡拘摄你等,故而欲在神屋山中开一条通路勾连海域,如此你部可随时往山中来。”
  卢常素盘算了片刻,道:“眼下有部众百余万,妖卒二十七万,若日夕不停施为,可在一年之内打通山路。”
  张衍却一摆袖,道:“不必如此麻烦,你与抱星先去一旁站着,稍候听我吩咐行事。”
  两人道了声是,都是远远站开。
  张衍到了云上,看准一处崖壁,运起五行遁法,向下一拿,顷刻间就将土石挪动,再一使力,只闻轰隆一声,竟是已将那段百丈长的山崖挪去了他处,海水霎时涌入进去,激荡起玉浪千尺,海山碰撞之声咆哮如雷。
  此地相距神屋山腹地尚远,就算他法力深厚,不用上月余,也休想开辟通路,是以他并非以蛮力搬挪,而是弄了一个巧,每每挑拣有沟壑石隙,江河行径之处施为,因为省力许多,不过半天时日,就开了一条浅浅通路出来。
  傅抱星看得目眩神迷,羡慕非常,暗忖道:“也不知我何日才能修得恩师这般神通?”
  卢常素也是目瞪口呆,望向张衍目光却是敬畏无比。
  张衍又用了数个时辰,驾剑光在山中来回行走一遍,这才回了山崖前。
  招了招手,把卢常素唤了过来,指着下方道:“沿此慢慢开阔河道,你需多久打通山路?”
  卢常素放眼瞧去,见山壑之间有些地方虽还断断续续,如藕丝相连,可大路已开,剩下之事却是容易,便道:“最迟二十日便可。”
  张衍道:“我只给你十五日。”
  卢常素不敢不应,凛然道:“谨遵上谕。”
  他迟疑一下,小心问道:“府主,小妖冒昧一问,可是有大敌来犯?”
  张衍淡笑道:“有备无患罢了。”
  他开了这条水道,的确是为了应付那随时能来袭的封禁妖物,不过用意倒不仅仅是在数十万妖兵身上,也是为了方便龙鲤暗中往来。
  毕竟其为水中大妖,不善陆地飞腾,神屋山中又无湖海可供其容身,而如此一来,却去了一层滞碍,关键之时,便可作为一枚出奇制胜的棋子。
  十日之后。
  极天之上飞来一道墨色遁光,沿着神屋山转了数圈,便就远远退去,在百里之外一座土丘上降下,露出一个人影来,正是占据了商清俊躯体的过元君。
  他拿起手中法剑,神色不悦道:“这神屋山处处阵门,步步禁制,根本无有出入门户,害本君白费了许多工夫,此事你先前怎未明说?”
  法剑之中传来悻悻声音道:“此事须怪不得我,我东胜洲向来只在仙城库藏设禁,便是山门中也不过设立数个法坛罢了,谁人知晓这神屋山会是异类,你有宝珠在身,这区区禁制,岂能阻你?”
  过元君冷声道:“若是本君全盛之时,这等禁制自是不放在眼中,可现下却是借你躯体行事,要是从正面冲杀进去,恐还未能闯至苍朱峰下,就已耗尽法力了。”
  那本命元珠中藏有他昔日暗藏下来的九滴精血,借此他才能使动封禁之下那自身躯壳。
  正因为有这些精血在内,当年归灵派才把这九枚元命珠当成了一桩至宝。
  可元命珠每使一次,精血便少上一些,若是用尽,那便彻底无用,是以他绝然不肯轻动。
  那剑中声音忽然道:“我有一法,那张道人若不出来,你却可逼他出来。”
  过元君来了兴趣,问道:“如何做?”
  “下战帖而已,就言你与欲他一战,他身为一派执掌,必定不会推辞。”
  过元君缓缓道:“先前你百般推拒,为何现下反愿助我?”
  剑中之人哼声道:“你若此处图谋不成,说不准便会转头回去找我凤湘剑派的麻烦,那还不如设法让你在此与那张道人一战,若是你败了,我岂不是能早些解脱。”
  过元君并不恼怒,而是点头道:“如此倒也说得通,不过本君一发战帖,苦心宗及凤湘剑派想必立刻会得知本君在此,便会遣人前来围杀,这方是你真正用意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南墙回头,三山俱动
  剑中元灵见心思被过元君揭破,不由恼羞成怒,道:“不错,我正是此意,你待如何?”
  过元君却诡异一笑,道:“此议甚好,只是你却思错了一事,自南洲赶到这处,即便元婴修士自极天之上乘罡风而行,至少也需大半月时日,那时我早已夺了元珠回来,便消息走漏也是无碍了。”
  剑中元灵呆了一呆,他确实未曾想到此节,不禁有些懊悔。
  过元君在这具身躯的袖囊之内翻了一阵,找了一沓飞书符信出来,抽出一张,将其余皆是抛了,便以指代笔,起法力运化灵机,写下约斗之言,而后对山中某处高声道:“本君有一封书信交予你家门主,速来接了。”
  神屋山中处处有法坛矗立,上方值守弟子早就留意有人遁空往来,只是碍于对方修为太高,也不过出去问话,听到对方要代传书信,三名弟子商量一阵后,就有一人驾飞舟自禁阵内出来,对其抱拳道:“敢问尊驾何人?在下好回去通传。”
  过元君却是不答,一甩手,把书信往下方扔去,只道:“送到你府主手中便可。”
  那弟子猜出不是小事,拱了拱手,就退回阵中,待到了法坛上,拿起手槌,对着悬挂在那处的一只小钟猛敲了十七八下,就闻一声鹤唳,一头白羽仙鹤远远飞来。
  那弟子把手一托,道:“山外有书信送与门主,还请鹤仙转呈。”
  那白鹤并不停下,而是自他身前掠过,顺势以长喙衔了书信,再把双翅一展,扶摇直上,往苍朱峰飞去。
  她飞腾极,只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峰上,落地化一清灵少女,怀捧书信,用清脆声音道:“景仙师,山外有书信来,说是要交予掌门亲启。”
  等了片刻后,景游自洞中步来,他上来拿书信,先是翻了翻,而后又询问了几句,就冲其挥了挥手。
  那少女打个万福,重化仙鹤之身,轻轻鸣叫一声,就振翅划空,往下山去了。
  景游转身入洞,到了正厅中,对着榻上正闭目运功的张衍言道:“老爷,小的把书信拿来了。”
  张衍睁开眼帘,不见有什么动作,那封书信便自行飞起,在他身前打开。
  他把目光投去,却发现此是一封战帖,约战之人言称愿以四枚九黄星珠为注,邀他三日后一战,只那斗法地界,可由他来择选,那落款之处,却是写着“凤湘剑派商清俊”这七字。
  看了之后,他一扬眉,轻轻笑了声,神色之中颇带几分玩味。
  景游凑上来,低声道:“老爷,可有什么不妥么?”
  张衍撤了法力,任由那信纸落在身前案几之上,言道:“你拿去看了。”
  景游小心取过一览,却是奇道:“商清俊?可是弄错了,此人不是在月前已被章真人以神通打杀了么?”
  张衍呵了一声,道:“事后此人尸首却是莫名失踪,而今却来我处下战帖,岂非蹊跷?”
  景游露出惊容,道:“老爷,莫非商清俊便是祖师封禁之下那头妖魔?”
  张衍颔首道:“极有可能。”
  景游紧张道:“老爷要应战?”
  张衍眼中浮现一缕神芒,淡淡道:“他便是不来,我也要去寻他,他人在何处?”
  “听闻尚在山外。”
  张衍长身而起,看向山外道:“我这便去与他一会。”
  景游道:“书信上言约战之期是在三日之后……”
  张衍冷哂道:“既到我门下,岂能由他说了算?”
  他两袖一摆,随罡风飘出洞府,再是一晃,就是起了一道剑虹出了山门。
  过元君送出战书之后,还在山外等候回音。
  未有多久,见底下禁阵灵机涌动,本还以为是回书之人出来,可忽见一只由浑黄气雾凝聚的庞然大手由下方攀起,向他一把抓了过来,顿时吃了一惊。
  忙一侧身,强行起遁光向一处躲避,然那大手稍稍一折,又是改抓为拍,仍是袭向他来。
  这双大手望去黄烟滚滚,笼罩数里方圆,遮地漫天,过元君若是此刻驾剑而走,当是能轻松避过,怎奈他身边这把法剑乃是有主之物,运使之时需得其中商清俊元灵配合,方能使动,平常用来飞遁腾掠尚可,可在正经斗法之时,却是根本来不及驱使,只得把身一晃,两道黄光自背后飞起,往上一冲,轰隆一声,就将大手震破,一抹天光自头顶倾泻下来。
  他正要纵身穿了出去,这时有十数剑光忽自黄雾之中跃出,从不同方向杀来,其速如疾电飞矢,眨眼就到面前。
  他也是措手不及,匆忙之中,使力一催,一粒丹珠飞出囟门,放出黄芒一团,罩住全身上下,把剑光尽数遮挡下来。
  还未等他抽手反击,这时忽然有一股巨力及身,仿佛被山岳生生压住,立知是遭了神通锁拿。幸而商清俊曾提过对方似有禁锁天地之法,是以早有防备,本命元珠一转,就将灵机搅乱,而后一起罡风,想要去到远处,可于此之际,那十余道剑光却又纠缠上来。
  过元君不得已再次把丹珠祭出,可因此也被拖在了原地,眼看顶上黄雾四面办法往中间攒和,那大手又要聚笼出来,他也是大感头疼,心下转念道:“却是本君失算了,这人神通法术远非寻常元婴修士可比,我眼下这具身躯却是难以胜他,此是他山门之前,不宜久战,还是速去为上。”
  他也是知机,交手虽是不长,可连对手之面也瞧见,分明没有战胜可能,因而把元珠放出,震开飞剑,往下一落,倏忽间急降千尺,落至地表,再化一道黄烟往下一钻,转瞬就不知去向了。
  他逃去不久,天中灵机一消,黄烟剑光皆是敛去,张衍现身出来,运足目力朝下方扫了几眼。
  对方看来也非庸手,见机不对,便就抽身逃去了。
  若是此人从天中遁走,他还有信心能够追上,可遁入地下却是不同了,他纵有土行遁法,可许多手段使不出来,反倒对手底细不明,因而不可贸然去追。
  这里一场大战,虽只短暂片刻,却也把神屋山诸派惊动,早有人传告门中。
  宋初远,唐进二人这几日已被张衍从仙城召回,闻听消息,立刻驾遁光飞出,赶来援手,得到得此处后,只见张衍一人独自飘身在空,来袭之敌已是不见了影踪,两人便一同上前,问道:“府主,不知是何人来犯?”
  张衍沉声道:“来敌乃是一头妖魔,当有附躯夺体之能,你二人传命下去,这几日要小心提防,凡我神屋山中修士,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山,如有外使到来,不曾验明身份者,也一概不得放入。”
  见他说得严肃,两人也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声领命,拱了拱手,便回去安排了。
  距此百里之外,一缕淡黄细烟自地表升起,到了约有三丈高下时,过元君灰头土脸自里步出,举袖挥散烟雾,回望北方那雄峻山势,目光有些阴沉。
  他本以为张衍就是再厉害,也不过与何遗珠这苦心宗掌门相仿佛,自己用四枚本命元珠就足以克制,可当真打起来,才发现不对,方才一番纠缠,自己连对方影踪也未见到,反而用去了不少精元,说得上是得不偿失。
  他心下盘算道:“此路不通,不如先去寻落在凤湘剑派手中那一枚本命珠,可掌门陈渊躲在山门之中,又有洞天真人镇守,只要挨近,必被察觉。”
  他再想了一想,忽然有个计策冒了出来,目光一个闪烁,就驾遁光往回走,不多时到得神屋山前,大声道:“方才一时大意,叫你得手,待一月之后本君养好伤势,再来会你!”说罢,把袖一拂,耸身往罡云中去了。
  张衍此刻才回洞府坐定未久,待弟子把此话传到里间,景游骂道:“此人好不要脸皮,方才与老爷动手不敌,仓皇逃窜,现下却又来此胡吹大气。”
  张衍稍一琢磨,道:“非是如此简单,他方才虽是逃去,可并未受伤,如此说当是另有目的。”
  景游道:“他以一月为期,许是这段时日内他能找来什么法宝?”
  张衍微微一笑,摇头道:“不对,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这话非是说与我听的。”
  景游不解道:“那是说与谁听?”
  张衍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案,忽然道:“南三派从南洲到我神屋需用多少时日?”
  景游不假思索道:“若是元婴修士,二三十日便就够了。”说一出口,他回过神来,道:“老爷是说……”
  张衍点了点头,笑道:“是与不是,过几日就见分晓。”
  不过十来天,张衍与商清俊一战的消息便传了出去,连那一月之后约战一事也传得无人不知,凤湘掌门陈渊接到消息之后,立刻命人把大长老龙精诚找来商议。
  “龙长老,难怪遍寻不找商师弟,原来他跑去了神屋山,想来是为了张道人手中那枚宝珠。”
  龙精诚却是面色沉凝,“掌门,方才有苦心宗中的眼线来报,何遗珠正在调集人手,想是要去围杀商师弟。”
  陈渊面色一肃,断然道:“商师弟知晓秘事极多,绝不能落在苦心宗手中,何况我凤湘剑派弟子,也轮不到他来处置!”
  他朝殿外指了指,“你速去下令,召各处仙城城主,下宗门掌前来见我,不得砌词推脱,三日之内,都需给我赶了来,违者以抗命论处!”


第一百二十章 极天设伏吞精血
  三日之后,陈渊挑拣九名仙城城主,另有止戈剑主徐功名,盈阳剑主龙精诚,合计一十二人,去往极天之上,借罡风往神屋山来,余者皆是留守山。
  陈渊一路沉默不语,前日他派去观潭院的弟子已是传信回来,说是那处封禁并未解去,然而掌门吴素筌却是弃门而走,不知到何处去了,连商清俊几次在书信中提及的章道人,也是一并走脱了。
  而阁主审楚鱼,却在他们到来前一日服丹自尽;后又问了门中眼线,才知商清俊似曾与观潭院起了冲突,只是因事发之地是在山门之外,又结束的极快,具体情形也无人说得清楚。
  陈渊担忧的是,那封禁万一要是被其他三派得知,定会找上门来,哪会容他凤湘剑派独占。
  龙精诚看他神色沉郁,明白他心忧何事,便劝说道:“掌门勿虑,朱师弟已是看过,那处封禁至多还有十来日便可破解,只要拖过了这段时日去,到时就算被人得知也是不惧了。”
  陈渊沉沉点头,道:“但愿如龙长老所言吧。”
  这时忽有一把小剑飞来,龙精诚注意到了,探手摘了过来,取出剑柄之中帛布出来,抖开一看,抬头道:“掌门,苦心宗一日前便已上路了。”
  陈渊道:“他此行带了多少人?”
  “只有十人,比我等少了些许。”
  陈渊面上看不出什么来,只是心情略微放松,如此一比较,却是他手中的人数较多,局面占优。
  龙精诚小声问道:“掌门是到了那处立刻动手擒下商师弟,还是等二人斗法后分出胜负再动手?”
  陈渊沉声道:“既是有了约斗,当依足规矩,我凤湘剑派怎能横加插手?等二人斗罢再出手捉拿不迟。”
  他又感叹一声,“我在宴席之中见过那张道人,确实不凡,商师弟能败何遗珠一行百人,居然还不是此人敌手,着实不可小觑啊。”
  龙精诚却不服气,哼了声道:“那张道人有此本事,许也是仰仗了他物。”
  陈渊看了过来,道:“何以见得?”
  龙精诚道:“属下并非胡言,听闻茅无为将手中那珠换给了那张道人,乔桓隽对此人多番讨好,那物想也留不住,掌门试想,至少三枚宝珠在其手中,再加此人自身神通道术俱非等闲,胜了商师弟也在情理之中。”
  陈渊皱眉道:“可我回去试了多次,也无法使动此宝,后来请教了甘真人,真人认为,此物需用多位元婴修士精血滋养才能驱使,且遗害不浅,建言我封禁此物,莫要妄使,连我凤湘剑派都是不成,他小小神屋山,又如何做到?”
  龙精诚低头道:“那便不得而知了,或许他另有秘法也说不准,可惜两人交手之时并无外人在场,具体情形为何无法察知,不然也可窥见一二。”
  陈渊道:“等捉了商清俊回来,便见分晓了。”
  凤湘一行人接连飞遁二十余日,神屋山那插入云天之中的雄峻山影已能望见。
  陈渊回首一看,见人人脸现倦容,因怕错过了二人斗法,众人一路过来并未有半刻停歇,全靠丹药支撑,此刻眼见快到地头,他便道:“龙长老,你来掌住罡风,诸位可稍作调息。”
  龙长老立刻领命,他耸身到了高处,顶上三团罡云一转,就拿动法诀,缓缓将罡风排拒在外。
  众人则朝一处聚拢,纷纷拿出法器坐了,然后拿出丹药来吞服了,回复法力。
  龙精诚见师弟徐功名站在一边戒备,便笑道:“师弟不必在这里守着了,此乃极天之上,四下一览无余,便有人来也是一望便知,不必过于着紧了,稍候还要赶路,你也先去调息吧。”
  徐功名一听,稍有犹豫,不过也觉此言有理,拱手道:“过会儿我来接替师兄。”
  他一抖手,放了一只宝舟出来,去了里间,许是习惯使然,他仍是放下帘幕,将禁制起了,这才放心调息。
  龙精诚摇头一笑,暗道:“这个徐师弟,也太过小心了。”
  这个念头才他,忽然眉毛一皱,咦了一声,原来外间罡风陡得大了许多。
  此刻众人正调息之时,却是出不得茬子,他忙起法力,欲把这股罡风安抚,可一出手,才发现灵机郁结,转运不动,不由微惊,正想再催一层法力上去时,那罡风却忽又消失无踪,只得无奈又把力收回,偏偏在这个时候,陡然有一股猛力顺势冲撞上来,他一个措手不及,法力就维系不住,惊呼道:“诸位小心!”
  没了他操持,罡风轰隆倒卷进来,众人本是放松,根本未及防备,登时被涌来狂风裹了进去,一个个东倒西歪,晕头转向。唯有徐功名舟上有禁制遮挡,未曾太过狼狈,可也被狂风远远带了出去。
  陈渊反应最速,自罡风中摆脱出来后,当即起了法力,想要把乱流镇压下来,只是这股风力甚大,他一时半刻也无能为力,便道:“诸位不必慌乱,速随我下得极天。”
  呼啸风声之中,他语声清晰无比地传了出去。
  众人听了之后,也是醒过神来,方待依言施为,可一试之下,却尽皆骇然,周遭灵机不知被谁搅乱,罡风扬举席卷,盘旋如潮,此时根本无法破了罡云下去。
  龙精诚这时也是感觉到了不对,可他还犹自不敢相信有人敢在此处动手。
  极天之上因有罡风肆荡,若不沉心驾驭,连身形也是稳不住,无论攻敌守御,皆是困难数倍,一个应付不好,身陨事小,元灵立刻便要被绞散当场。
  此刻一无人之处忽然有三枚晶珠浮现,化作三缕黄芒,朝近处一名仙城城主打了过去。
  那人方才就已起了法宝护身,但却完全禁不住那此物侵袭,空中好似炸雷轰震响一声,已是法宝破碎,头颅崩裂而亡。
  那黄光上来一裹,就将其卷入了进去,筋血骨肉都吞了个干净,得此补益,光华比原先更盛几分,转而又掉头往另一人迫去。
  因诸人被罡风吹散,彼此又都自顾不暇,直到声响起来,才发现此处异变。
  陈渊目中浮现神光,厉喝一声,把手一指,腰间玄剑霎时飞出,带起一抹璀璨流光,穿驰数里,抢在那黄光前面,遥遥与其一碰,喀喇一声,仿佛金裂玉碎,法剑颤了一颤,倒震了回来,那三道黄芒也是被挡开了去,被逼出了原先形貌。
  他仔细一瞧,却是三枚灿若晶璃的滚圆宝珠,浑身氤氲飘渺,云蒸雾集,外表形似仙家宝物,但却挡不住上面传来的一阵阵邪腥之气,他神色一怔,立时便反应过来这时何物,转首四顾,怒道:“商清俊,可是你在作祟?”
  可四下里却无人答话,那三枚晶珠一分,居然分作三路,分袭而去。
  陈渊喝道:“龙长老,徐师弟,与我各挡一路,此珠凶毒,诸位速速靠了过来,莫要逞能。”
  龙精诚与徐功名听令上去阻拦,可是与那晶珠所化黄芒一接手,轰轰两声,二人都是招架不住,口喷鲜血,被远远震飞,连手中玄剑也发出哀鸣之声。
  陈渊手中这柄乃是掌门所配御极剑,厉害之处,远在其余五把玄剑之上,得以把那星珠挡下顺利挡下,可自身也无暇去援手他人,不过几个呼吸之后,场中又亡三人,精血骨肉尽被吸去,那珠上色泽已是变得鲜红一片。
  他瞧出如此下去绝然不成,立刻长啸一声,祭起玄剑浮顶,万千白虹聚来,将周围罡风乱流镇住,可此举也不过是使里许之内罡风之内顺服,而更远之处却是顾不得了,传声道:“诸人速去,此我掌门谕令,不得有违。”
  凤湘剑派门规严厉,稍有违背,就要严惩,龙精诚和徐功名听了之后,毫不犹豫驾起剑光,撞破罡云,下去极天,可其余之人却无这般好运,一个个被星珠追上打死,吞灭血肉。
  到了最后,场中只剩陈渊一人,有四道黄光飞来,分前后上下将他围住。
  他只冷眼看着,并未出手解围。
  百丈远处灵机一阵变化,过元君从隐身之处走了出来,顶上有一面幡旗飘动,他眼望下来,道:“陈渊,若速将宝珠交出,还可放你一条生路。”
  陈渊瞧了瞧其头上那面幡旗,却是眼角一阵跳动,心惊不已。
  他若没有看错,此物当是苦心门金长老所有,可用来藏身匿迹,如今却是出现在这人手中,那结局不问可知,由此推及,何遗珠一行人也极可能遭了毒手,他沉声道:“原来此次是你故意设局。”
  过元君点头承认道:“不错,陈掌门此时才知,不嫌太晚么?”
  此次他故意传出风声,要与张衍一战,引得苦心、凤湘两宗前来,他则半途设伏截杀,至此共是得了十八名元婴修士精血,已是把前番损失补了回来。
  陈渊猛盯其面,厉声道:“你非是商师弟,究竟何人?”
  过元君一阵大笑,道:“说起来还要多谢陈掌门,若非你凤湘剑派相助,本君又岂能这般轻易脱身?”
  他被大能镇压万载,神魂早已到了消散关头,若是无人开禁,便会自行消去,因凤湘剑派之故,才得以重见天日。
  陈渊并非蠢人,把前后因果一想,已是猜出了几分真相,一想到此人极可能是万年前的凶邪妖魔,他心渐渐沉了下去,原先战意也是退去,把剑一祭,再以手指剑,就有一道道晶虹射出,宛如电矢,那四枚元打得不断后退。
  做完此事,他脸色发白,几是无法稳住,勉力拔身往上纵去,剑光上来一卷,霞烟一缕,往南飞去了。
  过元君好似并不意外,望着陈渊飞去身影,远远言道:“陈掌门,且把元珠收好,待本君脱困之日,自会来你门中去取。”


第一百二十一章 清洒瑶琨云蒸岳,天霜一洗映水白
  数日后,两宗半途遭袭之事传至涵渊门中。
  洞府之内,张衍放下符书,对面前来送信的锺台弟子言道:“多谢乔掌门遣使告知此事,回去之后,请替我代为问好。”
  那弟子道:“信已送至,小人这就告退了。”他俯身一礼,便转身出了洞府。
  张衍略略一思,道:“凤湘剑派只有掌门陈渊与两名剑主逃去,而苦心宗只有更是损折惨重,掌门何遗珠仅以身免,经此一事,这两派实力大损,这百年内恐再无力北顾了。”
  景游笑道:“老爷,这妖魔虽是了杀了十来人,仍未把星珠找回,却是白白忙活了一场。”
  张衍微微摇头,道:“怕是未必。”
  他伸手入袖,取了一枚九黄星珠出来,摆在案上,并以法力镇住,言道:“景游,你亦是妖身入道,又曾在何真人身边服侍,可能认出此物为何?”
  景游认真盯了几眼,好一会儿后,他一拍脑袋,指着言道:“老爷这么一提,小的却是依稀想一事来,我妖修若想飞升成道,若是无有玄门气道法门传下,便唯有练就九枚本命元珠,方可避过天降灾劫,看此物模样,与九黄星珠极其相似,只是能修炼到此等道行的妖修,无不是上古天妖一脉啊。”
  说到最后,他语声之中不觉流露出敬畏之意。
  上古天妖,那可是能与洞天真人相抗的妖修,非是他这等小妖可比。
  张衍目现精芒,言道:“那日事后,曾有锺台弟子前去查看,可两派修士连一具尸身也未找回,只得些破损法衣法宝,疑似与林长老一般吸去了精血骨肉,我先前便有所怀疑,听你此言,此物多半就是那本命元珠了。”
  景游一吓,道:“此妖莫非是在吸取精血,好使肉身脱困?”
  本命元珠非但能避灾脱劫,亦是精血收藏之所,可吞食他人精血为己用,元珠越多,则炼化越快。
  更为可虑的是,但凡天妖精血,只要一滴尚在,若是神魂不失,哪怕躯壳尽毁,亦能重新炼了回来,更别说天妖之身,也未必会如寻常妖物一般朽烂。
  张衍朝洞府之外望去,目光深邃难测,似是探及极远之地,道:“前日章道友来信曾言,那封禁破解在即,是与不是,到时便知。”
  景游是知晓此妖来历的,不禁咽了口唾沫,道:“老爷,那可是祖师封禁的上古凶孽,恐是难以对付,不如去信门中,请诸位真人前来收伏。”
  张衍笑了一笑,道:“如为此事便惊动山门,却是因小失大,你稍候持我谕令,诸弟子这几日各安其职,不得擅自出入,若外界生变,不必惊慌,我自有计较。”
  东胜南洲,观潭院。
  过元君成功截杀了两派修士后,未有再去寻张衍斗法,而是纵风驰云,用了二十余日,重又回来此处。
  陈渊此刻早把弟子撤走,临去之时,将观潭院弟子尽数屠灭不说,还把四周地脉灵机俱都捣毁,以至于百里之内草木枯萎,河泉涸竭,此刻望去,一片死气沉沉,形若鬼蜮。
  过元君却不在意,他举首望天,暗暗道:“还有七日本君就可脱困,只要找回元珠,再觅一地潜修千年,便能元气尽复,好似那老道曾传下道统,到那时我必杀上门去,以泄万年封禁之恨。”
  万年前有大能修士接连封禁数头天下凶物,他闻听之后,自知身在其列,因而着手准备退路,先是一件寄托神魂之宝,又将自身本命元珠送了出去,以待来日。
  它被封禁之后,此珠后来被归灵派无意得去,并将其当作了镇门之宝。
  至于元珠每每用出,需以修士精血补养,那只不过是过元君事先设下的一道法禁,好借此派之手补养自身,令元珠之内精血时时盈满,不致随时日流逝而失。
  可就算泰衡老祖那等人物,在封禁之下若久不脱困,也要精血枯干,神魂渐消,它纵然有宝物护魂,但一禁万载,最后也只剩残魂一缕,要不是凤湘剑派发现此处封禁,以为内中埋有上古奇物,命观潭院炼化禁制,它也是难逃一亡。
  他在观潭院中转了一圈,最后寻了一座殿宇,在屋脊之上落下,盘膝一坐,耐心等候封禁开解。
  很快七日过去,到了第八日子时,他心生感应,连忙放了灵机下去一探。
  原本他进出上下,如钻狭井,逼仄难行,这一回却是毫无滞碍,显见禁制已气出灵散,冰消瓦解,不由一声狂笑,顶门之上一道白烟飞出,抛了商清俊肉身,就往一投,钻入地下。
  观潭院地底之下,不知多少深远之处,一条身长足有千丈的妖物忽睁凶目,两道幽幽光华直透地表,须臾照彻山峦,其腹下密密麻麻长足攀动,缓缓往上爬来,随其拱动土石,方圆百里之内皆是山崩地裂,震动不休。
  过得少时,忽闻震天动地一声大响,碎石飞崩,泥砂扬扬,地表之上,整个观潭院竟已是消失不见。
  黑雾煞气之中,就见一条狰狞蜈蚣自地底钻了出来,其头隆如丘,尾如勾剪,身躯根根节节,如披甲胄,有三千六百五十数,每一节上生一双钩足,色呈碧青,宛如硬玉,颚下一对钳牙,时裂时交,甫一现身,妖气冲霄,山河皆悚,天中黑云弥布,日月惨淡无光。
  这蜈蚣一抖身躯,肢节噼啪爆响,周遭山川齐皆震荡,一声怪啸,腹下涌出一团遮天黑煞,飞身而起,裹着无边声势,朝东飞驰。
  此刻数千里外,凤湘剑派山门之中,一名方面大耳的道人忽被惊动,他朝西地望了一眼,面色凝重,沉思片刻,吩咐身边童儿道:“大敌将至,速去传令,命陈渊携弟子去藏丰仙城暂避,不论何事,无我法旨,不得出来。”
  身边童子见他说得严重,不敢多问,一揖之后,就脚步飞快地去了。
  这道人稍作思索,又以法力捏了两道求援符信出来,往天中一发,便分往青宣宗与苦心门飞去。
  东华洲,溟沧派。
  沈柏霜乘风而上,须臾到得浮游天宫一处偏殿之外,才落下身来,一名童子自殿内出来,恭敬执礼道:“沈真人,掌门请入殿。”
  沈柏霜衣袖一振,信步入殿。
  三月之前,他破悟玄关,终是一举踏入象相境中,今次成就洞天之位后,掌门秦墨白第一次召他入见。
  于此三大重劫之际,溟沧派却又添一位洞天真人,各派俱是震动,六大魔宗自斗剑之后,这数十年来动作不小,可得知此事后,也是收敛了几分。
  入到里间,见秦墨白端坐玉台,顶上波涛浩然翻卷,势若无穷,看一眼就觉身躯沉沉,忙把头一低,上去见礼,道:“掌门师兄有礼。”
  秦墨白笑道:“师弟免礼,且坐下说话。”
  沈柏霜再是一揖,到了一旁坐下。
  秦墨白与他寒暄几句,又说些修道之上的感悟心得,才转入题中,道:“前日祖师堂中,禁碑自鸣,当是又有一处封禁被破解了去。”
  沈柏霜面色平静,今日寻他来,便早已料到定是有事差遣自己,便道:“掌门师兄可知那封禁在何处么?”
  秦墨白道:“东胜洲。”
  沈柏霜略一思索,道:“可是张师侄所去之地?”
  秦墨白颔首笑道:“不错,我遣他前去,正是要他设法除此隐患,只是封禁解后,天机有变,那底下妖物似有脱劫之象。”
  沈柏霜神色肃然,道:“听闻祖师封禁妖魔,俱是上古奇凶之物,张师侄道行虽为同辈翘楚,可对上此等大妖,恐也非是其对手。”
  秦墨白缓声道:“我正是为此事才唤师弟来此。”
  沈柏霜道:“师兄之意,可是要小弟前往东华相助?”
  秦墨白淡笑道:“我交予他这事,还有暗中考校之心,你去之后,他若未遇险境,便不必现身,且看他如何化解,要是无法应对,你再出手救他不迟。”
  沈柏霜神色微动,随后缓缓点头。
  如今门中十大弟子,凡修至元婴境者,皆是在外历练,但遍观下来,唯有张衍这处最是难为。
  可他非但不觉是苛待,反而是能看出掌门对其极为看重。
  门中能成洞天之位者,无不是由十大弟子之中拔选而出,可真正能得门派倾力栽培者,却是寥寥无几。
  譬如他自身而言,纵然为卓御冥大弟子,仍是一路坎坷。
  此一辈弟子正逢三大重劫,这既是劫数,又是千载难逢之机缘,是以其背后族门师长皆在发力,争斗可谓激烈。
  此刻谁能为宗门立下大功,谁便有机会先一步踏入天门之中。
  半个时辰之后,沈柏霜出了浮游天宫,他望了天际一眼,随后把身一晃,轰隆一声,一座如山似岳的拔天法相巍巍而起,上矗天穹,下伏诸峦,水绕云徊,气正清崇,四方有白虹浮波,溘溘喧空。
  他成法之时,秦玉曾赞言“清洒瑶琨云蒸岳,天霜一洗映水白”,因而其法相名号谓之“霜天云岳”,此刻只见这尊法相朝上一涌,一声惊空大响,已是势出云表,鸿飞天外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西来清羽敲玄钟
  正当过元君气势汹汹往攻凤湘剑派同时,神屋山上亦有一股宏大灵机笼罩下来,山中所有修士几是同时生出感应。
  因不来者知是敌是友,目的为何,面对这几乎无可抵御的庞然气势,几乎人人惊惧自危,惶恐不安。
  楚牧然等三名长老察觉不对,顾不得其他,急忙往峰上来寻张衍,才到得山头,却见宋初远及唐进两名真人先一步到了,只是二人神色同样不太好看。
  他们连忙上前见礼,楚牧然满头大汗,低声问道:“两位真人,可知来人是谁?”
  宋、唐两人一起摇头。
  这时却听隆隆一声,洞府石门缓缓打开,张衍自里缓步而出,他却是神色镇定自若,目光扫去,把众人表情收入眼中,不由笑道:“不必惊慌,山外来人乃我请来贵客,你等各自回去守住门户便可。”
  楚牧然等人惊异对望几眼,若无差错,这山外来人当是一名洞天真人,不想掌门连此等人物也能请来,不过再是一想张衍来历,顿觉释然,俱是躬身行礼,依言退了下去。
  张衍待他们走了,便一振衣袖,驾起罡风,往天中去,到了上空,他把身一顿,打了个稽首,道:“陶掌门有礼。”
  面前云雾徐徐漫开,就见一名貌若处子,目似朗星的年轻道人露出身影,骑青鸾在空,袖角飞扬,飘飘若仙,身后法相若隐若现,似有蛟龙天鹤,翱游飞腾,灵气汇成一条条银流玉川,垂垂挂落,听来如空谷清泉,潺潺轻泻。
  他也是还了一礼,笑道:“张道友有礼,收你书信后,陶某便即动身赶来,不知可否迟了?”
  张衍长笑一声,道:“不迟,却是来得正好,我已在亭中备下水酒,还请真人赏光。”
  陶真人把手中如意一摆,那青鸾拍翅而下,随张衍降至苍朱峰上,到得一处凉亭中,分宾主落座。
  待坐定之后,两人先是互叙别后见闻,而后张衍便将东胜洲现下情形简略叙说了一番。
  陶真人点首道:“前日我来时曾望气,见此洲南地妖煞冲天,道友所言应是不虚,此间有大妖出世,只是昨日再看,却见此妖未曾朝你这处来,而是向东去了,直至方才,见有一股并不弱其多少的清气与之纠缠一处,显是争斗正烈。”
  张衍微讶,他手握过元珠四枚本命元珠,料其脱困之后,必会找上门来,是以在其离去当日,就已发飞书去往清羽门,请得陶真人前来坐镇,以策万全。
  不过依眼下情形看来,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显然对方未来寻他,反是先去找凤湘剑派的麻烦了。
  陶真人笑道:“道友勿疑,此许是因我之故。”
  看张衍投来探询之色。他便解疑道:“我辈有望气之法,出行之际,彼此甚难遮藏行踪,虽我已作法掩饰,可听道友之言,那妖物来历不凡,许是另有手段,能察知我在此处。”
  张衍一转念,觉得这倒是极有可能。
  过元君要是发现陶真人在此,那既然无论去哪处,都要对上一位洞天真人,还不如就近夺珠。
  陶真人这时忽然转首,凝神朝南望去,道:“方才又有两股不弱此人的气机往那处去了。”
  张衍略略一思,了然道:“南三派同气连枝,唇亡齿寒,凤湘剑派遭袭,想是另两派真人前去相援。”
  陶真人却是不以为然,摇头道:“若那过元君当真是那天妖,多一人少一人也无甚差别。”
  张衍讶道:“却是为何?”
  陶真人言道:“道友也知陶某原先乃是南华弟子,此派精擅降妖手段,然有不少典籍有载,天妖躯壳坚实难摧,又有元珠避劫,如无至宝,实难降伏。”
  张衍对天妖所知不多,听了这话,便又详细追问几句,陶真人也是知无不言,听了下来后,他却是若有所思,站起身来,望着无边山峦有些出神。
  陶真人以为他担忧难以克制此妖,便道:“张道友勿忧,此行我把精囚壶亦是携来,再有你这山门大阵为依托,虽无把握除去此妖,但将之击败,却也不难。”
  张衍的目的是将天妖铲除了,只是击败还远远不够。笑着摇头道:“我非是为此忧心,而是忽然想起一事来,或能彻底除去此妖。”
  陶真人不免讶异,道:“莫非张道友有异宝在手?”
  张衍笑而不答,反是伸手出来,指了指天际,道:“以真人看来,此战谁人可胜?”
  陶真人再是观望片刻,道:“那三股清气虽坚厚,可无刚健之形,反有潜藏之象,而那妖魔却是高亢势大,气数正盛,若无意外,当是那三人退走之局。”
  张衍点了点首,正要说话,这时忽有一枚金光闪烁的信符飘上山来,他拿了过来一看,却是锺台派发书前来相问。
  信中遣词用句虽是客气,可却在旁敲侧击,打听陶真人来历。
  张衍微微一笑,此也在他料中,一位洞天真人忽然到得东胜洲中,又在神屋山停伫,近在咫尺的锺台派当然不会毫无反应,来信试探也是常理。
  只是他想了一想,目光微闪,却并不忙着回书,而是抛在了案上,重又坐下饮酒。
  两人在山巅谈玄论道,只等双方分出胜负,倏忽间就是三日过去。
  陶真人手中如意在石桌上轻轻一敲,叹道:“那三道清气已是分途他走,此战当是那过元君胜了。”
  只是他话音才落,却是咦了一声,露出意外之色。
  张衍问道:“可是何处不妥?”
  陶真人沉吟道:“方才妖魔身上那股煞气急骤退去,似有消弱之象,初时我还以为是其元气大损,只是后来再是一辨,当是此妖在设法化形,才会有如此异象。”
  张衍深思一会儿,过去多时后,他朗笑一声,道:“如是未有猜错,也许妖魔这么做,正是为了对付在下。”
  陶真人道:“何以见得?”
  张衍笑道:“天妖身坚体固不假,可若不是肋生羽翼之辈,飞遁之术却非其所长,不过一旦转成人身,则又有不同,如此便能借飞遁法宝为己用,不致受困于此,他这是怕我拿了元珠逃去他洲。”
  他猜测与真实情形其实已是相差无几,过元君从商清俊那里打听到,张衍非是东胜州修士,根基不在此地,最麻烦的是还擅长飞遁,若是弃山而跑,他又哪里去寻?
  先前他借了商清君肉身,总算飞遁无碍,可眼下却是不成,故而打算还了人身,再炼化一件飞遁法宝,然后再杀上门来。
  陶真人转了转念,赞同道:“此言不无道理,然下来道友又待如何打算?”
  张衍不答反问:“听真人言,天妖化形,非是数日可成,长则数载,短则月余?”
  陶真人沉思一会儿,道:“陶某修炼千数载,却也从未见过天妖,只是从南华典籍上看得只言片语,不过由方才气机来看,至少也需半月时日。”
  张衍笑了一声,道:“如此却也够了。”
  他立时传音过去,陶真人听了,先是一怔,随后目中神光隐现,不停点头,末了,他仔细一想,道:“此策确是可为,只是关键却自如何说动那几位同道。”
  张衍道:“以我神屋山之名自是不妥,但若以锺台名义相邀,想必其不会推拒。”
  陶真人看了看案上方才那封书信,笑道:“原来道友早有定计。”
  张衍也是一笑,他运起法力,就在那书信上隔空书写,片刻之后,把袖一挥,那飞信就自飞起,化一道金光出了山门。
  不出半个时辰,此信就到了锺台山门之前,转了一转,又后往希声山后山落去。
  掌门乔桓隽自发出书信后,便一直在那里焦灼等候,此刻见回书已到,忙不迭接入手中,打开一看,却是心情稍松。
  他抬起首来,对远处玉像言道:“真人,原来此人张道友为对付那妖物请来的帮手。”
  可待他再往后看时,脸色微变,这信中却是提及邀郑真人前去一回,可这位师伯乃是靠白象鼎延寿,此去会不会露了底细?想到此处,不禁露出迟疑之色。
  那玉像却是留意到了,沉声问道:“信后说了何事?拿来我看。”
  乔桓隽叹了一声,却不敢违抗,将信轻轻一送,飘玉像身前,当即被一道金光照住,便就悬浮不动。
  过了不知多少时候,那玉像之中似有弦乐声起,再闻叮当之声,好似珠落玉盘,娱耳之极,自其口鼻飘出一缕烟雾,须臾凝聚一处,现出一名两鬓霜白的老道,身披大氅,手中持着一只细长金槌,精神极是矍铄。
  乔桓隽吃惊道:“师伯,你当真要去不成?”
  那老道言道:“山外既有贵客到来,忝为地主,又怎能不去一会。”他把手一召,山门前那头白犀不情不愿地过来,趴伏在地。
  乔桓隽见阻止并不住,也是无奈,只得道:“可用师侄相陪?”
  郑真人侧身上了白犀坐定,道:“不必,你嘱咐弟子守好山门就是。”
  他起金槌在白犀头上轻轻一敲,此兽四蹄一踏,底下生出一股烟云,托身腾起,往云中升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北指仙罗图真宝
  郑惟行出山门,驾白犀上得极天,借罡风前行,三日后就到得苍朱峰上。
  他朝下看了一眼,见底下禁制已开,但却无人出来相迎,他未免有些不满,当即放了一股气机下去。
  可才得施展,却觉下方有一股澎湃灵机反涌顶撞,内里隐隐现出无数鱼龙怪蛟腾掠来去,像是要窜了上来,他心下一凛,不再试探,起槌在白犀头上一敲,就自落下。
  张衍早已等候多时,见了他面,稽首道:“可是锺台郑真人?”
  郑惟行只一点头,便算作了回礼,随后把目光投在陶真宏身上,执礼道:“这位道友眼生,不知出自何洲何派?”
  陶真人还礼道:“贫道陶真宏,为海外清羽门执掌。”
  郑惟行听得他竟是掌门身份,不由神色一肃,拱手道:“原来是陶掌门当面,失敬了。”
  但凡洞天真人为宗门执掌,不是其自身为开派祖师,便是门中长老亦有此等修为,否则不必如此,然而无论哪一种,都是不可小视,因而他态度也是显得郑重了许多。
  陶真人笑道:“不敢当。”顿了顿,又道:“今日陶某与郑道友是客,再言下去,怕有喧宾夺主之嫌。”
  郑惟行有些诧异,他来时还以为邀得自己来此的乃是陶真宏,只不过是借用了涵渊名义罢了,不想正主却果真是张衍,他侧目看来,冷淡言道:“不知张掌门请郑某此来,用意为何?”
  张衍并不多说其余,而是取出一物,摆在案上,再退开两步,道:“贫道无意得来一物,还请真人一观。”
  郑惟行开始并不怎么在意,可当目光瞧去时,神情顿时起了波动,不由上前数步,盯着道:“玉鼋壳?”
  他先前因寿数将尽,是以一直在找寻延寿之法,也曾打过玉鼋壳的主意,只是每每到了那五龙江上,皆能察觉到一股危险气机深眠江底,他不欲冒险,最后只得作罢。
  这玉鼋壳即便不似传言中能增寿百载,可五六十年却是有的,只是他也知晓此物不太好拿,对方多半会提出为难之事来。
  正沉吟间,张衍又道:“这玉鼋壳对贫道无用,愿意赠给真人。”
  郑惟行考虑片刻,上前一抚,就收入袖中,看了看两人,直截了当地说道:“说吧,需郑某做何事?”
  张衍一拱手,道:“还请真人以锺台名义去书南洲三派,请他们过来一叙,共商除妖大计。”
  郑惟行皱起眉头,道:“我去信不难,也有把握把人请了来,只是你要借三派之手为你挡灾,那是绝无可能,劝你还是早日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自认看得明白,过元君目的当是在那星珠身上,上次已是来过一回,这次杀败南三派后,一定会再来神屋山,张衍此举无非想是请南三派来为其火中取栗,可此事哪有可能做成。
  张衍目光看来,道:“只要郑真人愿意书信前去,我自有办法将三位真人说服。”
  郑惟行冷声道:“我只是好意提醒,成与不成,与郑某无关。”
  他随手捏了三道符书出来,稍过片刻,上面便即浮出一行行字迹,随后一弹指,三道符书嗖嗖几声,已是化光飞去。
  张衍见他发书而去,自忖筹谋已是成了一半,就自回了凉亭中耐心等候。
  约是六七日之后,这日天中忽有阵阵风云涌动,俄而电闪雷鸣,骤雨倾盆。
  陶真人与郑惟行都是明白,此是有数位洞天真人同行,才引发了天象变动。
  过去一刻,就有三道宏盛气机临至山巅,一时间,群山俱震,河水喧腾,仿佛天地皆是颤动起来。
  因张衍早有关照,山中弟子虽是骇惧,却仍是各自安守其职,无人再来峰上。
  天中云层一阵搅动,而后缓缓散开,露出三个人影来。
  左边一人是一少年,面皮红润,只是眉发皆白,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正中一人乃是一妙龄女子,目光冷漠,素白广袖,腰系长带,飘然出尘;而最右一人约莫四旬上下,方面大耳的中年道人,颌下留着一把短髯,神情沉稳。
  三人把身上澎湃灵机一收,缓缓往下落来。
  待落定之后,郑惟行上去主动打招呼道:“三位有礼。”
  白衣女子与那中年道人俱是还礼。
  唯独那少年却仔细看了郑惟行几眼,嬉笑道:“本还以为老郑你不成了,可看你这模样,想来还能再折腾个百数载。”
  郑惟行不去理会他这言语,身子一侧,虚虚一引,道:“我与诸位引荐这处两位道友。”
  三人都把目光投了过去,方才他们也是留意到了陶真人,此处多了一位洞天真人,显是自外洲而来,因不知其目的为何,都是心怀警惕,未曾主动上去攀谈。
  至于张衍,虽见其只元婴修为,但却隐隐站在陶真人身前,疑似是主事之人,非但未曾小觑,反而更见重视,都在暗中猜测其身份。
  郑惟行先是指了指张衍,道:“这位乃是神屋山主张掌门,郑某便是依他所请,才发书请诸位到此。”又指着陶真人道:“这位乃是张掌门自海上请来的贵客,清羽门掌门陶真人。”
  张衍上前一步,他面对三位洞天真人,却是神色自若,拱手言道:“今日邀得诸位前来,乃为了那头妖物。”
  三人与过元君斗过一场后,深知若留着这等凶妖,日后东胜洲必无宁日,尤其是此妖喜好吞食修士精血,长久下去,三派根基都有可能被其动摇,必须设法除去,听得张衍此言,那中年道人率先开口道:“道友可是知晓那凶妖来头?”
  张衍点首言道:“那过元君非是寻常妖物,而是万载天妖,如无至宝,极难杀死。”
  那少年怪叫一声,瞪起双目,对那中年修士骂骂咧咧道:“怪道这般皮糙肉厚,原来是天妖,甘守廷,全是凤湘剑派做得好事。”
  数日前三人联手与过元君相斗,可使尽手段,却始终难以撼动其一身坚甲,致使他们最后不得不退避离去。
  索性其飞遁迟缓,被这么拖延一阵后,总算大半凤湘剑派修士逃了出来。
  那中年道人无奈道:“陈师侄本以为那处封禁之下埋有上古珍奇,这才动了心思,谁料……唉!”
  那白衫女子幽幽言道:“既是天妖,莫非那星珠是其本命元珠?”
  张衍道:“正是,龙柱之下所埋,实则是其九枚元珠,正此物得了修士精血,这凶妖才得复生。”
  在场诸人都是作声不得,说起此事,实则与他们四派门下也脱不了干系。
  张衍这时朗笑一声,道:“而今贫道有一法,却可诛除此妖。”
  那中年道人精神一振,言道:“愿闻其详。”
  张衍看向这三位洞天真人,道:“当日大弥老祖飞升之前,曾留下一件杀伐真宝,大弥老祖曾仗之以克制过那妖魔九枚本命元珠,要是能取了出来,必能降伏此妖。”
  三人一齐往郑惟行看去,他哼了一声,却未有遮掩,坦承道:“不错,确有此物。”
  那少年双眼放光,道:“既有此宝,郑老道你还不速速拿了出来,可是有什么条件不成?我却与你说,你休要不舍得,那妖魔吃人不吐骨头,我南三派遭劫,你锺台莫非躲过去不成?”
  郑惟行皱眉道:“我岂有不舍之理,此宝也是祖师自他人手中借来,曾言后辈弟子不得妄取,但若外洲弟子前来,可令前去一试,如是与法宝有缘,便任其拿去。”
  三人一听,都是不免心动,他们三派虽在东胜立足时日不短,可究其根源,还是自外洲而来,说不定亦有这份机缘,那少年忍不住道:“那宝物今在何处?”
  郑惟行冷笑道:“北摩海界,仙罗旧城之下。”
  三人皆是一怔。
  那女子蹙眉道:“难怪把我等唤来此处,莫非此刻尚要去招惹蟒部不成?”
  陶真人这时走了上来,插言道:“陶某本是局外人,但与那蟒部罗梦泽打过几番交道,其人深明进退之道,若我等五人同去,取宝非是什么难事。”
  张衍笑着接道:“诸位真人,我等又非是去攻伐蟒部,而是去取法宝,试下机缘而已,只要罗梦泽未曾与那妖蟒沆瀣一气,想必不会伸手阻拦。”
  郑惟行悚然一惊,无论那过元君,还是那罗梦泽,说到底都是妖修,要是彼此勾连起来,那更是难以对付,而首当其冲的,很可能便是锺台派。
  这事并非不可能发生,蟒部早有入驻东胜的心思,只是以前被五派联手阻挡在外,现在有了机会,不准就会上来咬上一口,要是此刻能借取宝之机上门施威,倒也不失是个办法。想到此处,他开口道:“郑某以为,此事可行。”
  中年修士道:“这里来回蟒部也不过一二日而已,吉道友,杭道友,你们二位意下如何?”
  白衣女子淡淡言道:“可以一试,左右诸位也无更好法子了,要是侥幸成了,说不准就可除去此妖,便是那法宝与我等皆是无缘,也可震慑蟒部,叫其不要妄动心思。”


第一百二十四章 仙罗城下禁玄碑
  几名洞天真人商量下来后,最后决定往蟒部一行。
  因不知过元君何时会有所动作,早一日取得真宝便早一日占据胜手,是以无人愿意耽搁,语毕之后,南三派三位真人各自起了法力,化清气腾起,往极天冲入。
  郑惟行落后一步,回身道:“张掌门,我那头脚力便先留在你神屋山中了。”
  张衍看了一眼懒洋洋趴窝在那处的白犀,道:“贫道自会遣人照料,不会饿瘦了它。”
  郑惟行却无所谓道:“这头畜生平日颇不服管教,饿几顿么,也不打紧。”
  说罢,不理狠狠看来的目光,就把身一摇,与先前几人一般,飞身入天了。
  陶真人这时一挥袖,不动声色将众人去时所留气机挥洒,对张衍言道:“张道友,此去蟒部风高浪大,我且助道友一道法箓,便可无虞。”说话间,便打了一道金光过来。
  张衍知他意思,洞天真人飞空时激起灵潮非同小可,非元婴修士所能抵御,是以并未推拒,由其上得身来。
  他起法力一引,就有清风自四方聚来,须臾将他送去云端,待到了极天上后,便由那灵机载着,往北飞驰。
  一时间,只觉身周气流冲荡,如万马奔腾驰走,耳畔惟有呼啸风声,乘风而渡,竟不知其速几何。
  不知不觉行有半日,听得前方有人言:“便是那处了。”
  身躯不由一顿,举目眺望而去,一座巍峨仙城浮入眼帘,其笼罩在一层金幕之中,半沉海中,半在水上,城周有一垒黑礁,背后是无尽碧空,周围海水汹涌,激浪拍来,玉沫飞溅,涛声阵阵,响遏行云。
  张衍看了下来,发现此城比之锺台大扬城也不差许多,不知是蟒部占据之后又曾扩增,还是原先便是如此模样。
  这时忽然有一道漏斗状的玄烟冲起,上方黑气盈空,满遮穹幕,下端吸入一细,仿佛天龙吸水,隐约可见有一宽袖大袍的道人站在里间,只是望向众人目光时却颇为不善。
  一行人立时停下,郑惟行看向陶真人,道:“陶掌门与这位可是旧识?”
  陶真人笑了笑,先自行了出来,打个稽首,清声道:“罗道友,别来无恙。”
  罗梦泽语声听不出喜怒,“陶道友,你与渠岳作了邻居,还有闲心来我处么?”
  陶真人回言道:“虽过往有些误会,不过这数十年来,彼此倒也和睦。”
  罗梦泽自身上逐一看过,在张衍身上还多留了片刻,而后才缓缓说道:“几位到敝处,到底有何贵干?”
  陶真人低语几声,将来由解释了一番。
  罗梦泽沉默片刻,才平静言道:“诸位要寻机缘,我也不来阻拦,只是此宝却不可让你们白白拿去,需拿东西来换。”
  他并不是心生不忿,非要占些便宜过去,而是碍于脸面不得不此。
  若是法宝就让他们这么取了去,又不留下点什么,那将来传言出去,在同辈面前就抬不起头了。
  郑唯行等人听了,也能理解此举为何,这应是其底线,若是不愿,恐是难以行事。
  虽他们五人在此,论优势完全能压过对方,可谁人无有后辈弟子?
  洞天真人若不彻底杀灭,那反戈一击,任谁也承受不住,可以说彼此都是心存顾忌,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敢动手。
  陶真人退后一步,道:“贫道只是相陪张道友而来,无意取宝。”
  郑惟行哼了一声,大弥祖师虽曾说后辈弟子不得妄取,可他仍是存了万一之念,欲去那封禁之地转上一圈,要是宝物愿意择他,那也不算违了祖师之言。
  便解了一方温腻玉佩下来,甩了过去道:“临来时走得匆忙,未曾携了宝物出来,这方玉佩乃是师长采天精炼成,可避雷劫,送了道友也算是物尽其用。”
  他这时拿言语刺了罗梦泽一下,暗讽其是妖修,化形时有雷劫临头。
  罗梦泽毫不着恼,一招手,将那美玉收入袖中。
  白衫女子想了一想,柔荑轻举,拔下一根金步摇,亦是送了出去。
  那中年修士沉吟一会儿,拿了一把仿佛霞光凝筑的凤翅小剑出来,法力一催,缓缓驱至其身前。
  罗盟泽并不挑剔,袖袍一甩,俱是一并收下。
  见同行之人多是拿了东西出来,那少年似乎有些愣神,摸了身上半晌,却什么也没能找出来,最后咬牙道:“今儿若拿不回那宝贝,那便是做了亏本买卖。”
  他一张嘴,吐出了一枚丹玉,拿在手上左看右看,嘴里嘀咕了几句,最后万般难舍地抛了出去,道:“此宝可避三次水火神通,便宜你这老蟒了。”
  罗梦泽这回拿入手中,却不是先前那般无动于衷了,而是对他轻轻点头,道:“吉真人,承情了。”
  张衍看得出来,罗梦泽要的其实不是至宝,而是来人随身之物,如此其脸面上也能说得过去。
  他转了转念,选定了一物,正伸手入袖取出时,罗梦泽忽然看向他道:“张道友便不必了,我那侄女蒙你照拂多年,权当还你一个人情。”
  郑惟行目光忽然如箭一般射来,冷笑道:“哦?怎么张掌门与罗道友以往就有交情?”
  那中年道人与白衫女子听了此语,都是朝他看了过来。
  唯有那少年嘿嘿笑道:“罗老妖,当着我等之面说这些话,这位张道友可是与你有仇?”
  罗梦泽不去理他,伸手朝下一点,但听隆隆之声传了上来,随后收手道:“仙城禁制已开,我只给诸位一个时辰。”言讫,他拂袖而走,那烟雾缓缓收下,直至消没不见。
  白衫女子妙目一转,道:“郑道友,此宝既是贵派祖师所藏,你可知那藏在何处?可否指了出来?”
  郑惟行稍稍一思,转身前行,道:“且随我来。”
  众人随他飞去,未行多远,在仙城西侧一处礁石上落下,他指着说道:“大略就是此处,只是这底下有一处禁阵,却要费些功夫找出入门之径。”
  白衫女子神色不愉道:“罗梦泽只给了一个时辰,这如何能找得出来?”
  张衍手中有一张英王所赠埋宝秘图,不过此刻拿了出来,怕是众人会生出疑心,便看向陶真人,言道:“陶真人乃阵法大家,有他在此,找出门径非是难事。”
  众人一听,皆是大喜,那少年更是急不可耐道:“那便请陶真人快快出手。”
  陶真人微一点首,他捉摄了几道灵机过来,随后掐指凝神推算,大约过去一刻,目中忽现神光,起手中如意一点,但闻震动之声,就有一块无字玄碑升起,他指了指道:“便在此处了,只是下方灵机驳杂,变幻多端,一次只可去得一人。”
  中年修士问道:“道友可有办法破了。”
  陶真人摇头道:“这一处禁制布置巧妙,与仙城相连,要想打破,除非将仙城毁去。”
  那少年道:“那便一个个来好了。”
  他冲郑惟行一努嘴,道:“郑老道,既是大弥老祖封禁,那这第一人便先让与你了。”
  诸人皆无异议,一来这封阵乃是大弥老祖布下,说不准有何变化,他们都有提防之心,二来郑惟行有祖师训言在,能取走法宝的可能反是最小,不如让其先试上一试。
  郑惟行冷哼一声,往石碑内走入进去,过了不到半刻,他便悻悻走了出来。
  那少年问道:“郑道友,如何?”
  郑惟行闭上双目,站在那里不言不语。
  众人看他模样,也能猜出是无功而返了。
  中年修士看了看左右,见无人出声,道:“那此回小弟下去寻寻机缘?”
  白衫女子忽然说了一句,道:“甘真人小心了。”
  中年修士肃容点头,对众人拱了拱手,便转身入了石碑。
  差不过过去百余息,石碑上光华一闪,他又自里走了出来,那少年抢了上来,问道:“如何?”
  中年修士倒也洒脱,笑道:“甘某与那真宝无缘。”转首对那白衫女子道:“杭真人何不前去一试?”
  白衫女子轻点螓首,莲足轻移,身影就消失在石碑之中。
  过去半炷香的功夫,便见光影一闪,又自里走了出来,迎着众人目光,她轻轻一摇首,显也未能成功。
  那少年挽起袖子,道:“待我前去瞧瞧。”说着,就一跃身,往碑中纵入。
  这一回,众人却是等了足足有一刻,石碑忽然一阵震动,一道光虹飞出,却是那少年灰头土脸地跑了出来,发髻散乱,身上衣衫破烂,狼狈至极。
  郑唯行上下看了看他,揶揄道:“吉道友,你可是用强了,似这等杀伐真器,岂是你能降伏?”
  那少年恼道:“大不了我等一道逼其就范,量他一个无主真器,莫非还能架得住我等联手不成?”
  出语一出,众人都是意动,方才他们都是下去转过,皆知里间并无厉害禁制,动起手来无甚顾忌,此举大有可为。
  陶真人此时开口道:“诸位道友,此来之人皆有机缘,现下张道友还未曾试过,不若待他上来,再言不迟。”
  众人对视了一眼,皆有些不以为然,那真灵甚是孤傲,连他们这几名洞天真人也不放在眼中,岂会挑选一名元婴修士?只是看在陶真人的面上,倒也无人反对。
  张衍对陶真人一拱手,随后在众人目光之中缓步到了那石碑之前,双袖一摆,便往里步入。


第一百二十五章 真宝本无主,欲取先予之
  张衍到了禁阵中,举目观去,见此间茫茫一片,无有上下天地之分,往深处去被无尽迷雾所遮掩,根本不知该往何处去。
  他对此已有准备,将英王呈宝图拿了出来,对着上方一照,好似黑夜举火,一道光亮擎天而去,过得须臾,有无数金灿灿的符箓落下,在天中漂游来去。
  此符便是通往里去的阵门,不过里间只有十余张是正路,余者一旦触碰,便会惊动禁制,将他强行送了出去。
  有秘图在手,他自然不会出错,毫不迟疑选了其中一道符门,纵身跨入。
  符门数量众多,过去一道,又有一道,便是他按图索骥,用了差不多十息多时间,方才尽数穿过,最后眼前一亮,发现自身落在了一处殿宇广场之前,知是已到了地界。
  借五位洞天真人之手威迫罗梦泽,进而取得真宝,实则是他临时起意,大胆冒出的一个念头。
  按他先前定计,是请了陶真人过来相助,待过元君攻上门来,由这位洞天真人正面将其拖住,再用北冥剑将之斩落。
  但其中实在有太多他无法掌握的变数,因而只是在后面设法推动,是否能成全看天意,他并未抱有太大的得失之心。
  但却从未曾想到,事情竟能如此顺利,当真让他到得此处。
  正要前去时,却忽然停住,回首往后看了看,心下暗忖道:“那几位手中明明无有禁阵秘图,却还能在极短时间内找到准确去路,也不知是如何办到。”
  想到此处,他笑了一笑,这当是洞天真人的手段本事,只要日后自己修炼到这等地步,也当能明白其中玄妙,眼下何须多想,便将之抛在脑后,腾身往殿中去。
  行不多久,前方出现一座十丈高的法坛,上方兵架处,横搁一把金光灿烂的大钺,耀华照满殿室,刺目之极,斧上有一条魔蛟盘踞,鳞甲脊刺,根根棱突而出,其身绕于长柄,首在钺后,半探半藏,看去凶狡异常,前端恰有一爪将钺脊牢牢扣住,筋节暴起,一股凶蛮之气扑面而来。
  他方欲上前,那斧上忽然腾起一道灵光,出来一名玄袍墨甲的年轻武将,此人眉飞入鬓,鼻梁挺直,神态威昂,下颌留有一把髭须,他朝下撇了张衍一眼,不屑一顾道:“你走吧,你非我所等之人。”
  他正要返身回去,只是张衍下一句话却让他不自觉身形一顿。
  “方才进来那位真人你也瞧见,他们已在商议如何合力擒你,若是当真来此,你何以抵挡?”
  年轻武将挑起眉头,自问来得一二人他或者还能应付,要是方才来此四人齐上,那结局定是不妙。
  他缓缓转过身来,嘴硬道:“大不了鱼死网破,我不出力,他们又能如何?”
  张衍微微一哂,道:“若被带了出去,可就由不得你了,离了此处禁制,若不择一主祭炼真灵,你又能存世多久?”
  这句话直指要害,便是真器,千数年不得祭炼,真灵也难以永固,到了这一步,也多半就会出去寻主。
  而此宝已是数千年无主,却还未曾离了这座仙城,因而张衍猜测那是大弥祖师在此施了什么手段。
  年轻武将冷笑道:“说了这许多,还不是要我认你为主?可你不过是元婴修为,我既不愿意跟随他等,那更不可能随你而去。”
  张衍察言观色,见其眉宇间略显烦躁,知是被自己说中,他最怕对方来个不理不睬,眼下愿意言谈,那便好办了。笑了一下,道:“这样如何,我不需你随我,只需你助我除灭一妖物,事后愿去愿留,随你自便。”
  在他心中,斩杀过元君才是头等大事,从来未曾想过要让此宝乖乖屈服。
  他修为道行虽是不如外间那几位洞天真人,可能拿出的条件却是无人能及,而这真灵此刻可以说是外有威胁,内无退路,有极大可能被他说服。
  只要到了自己手中,日后还可设法徐徐图之,若是其执意要走,那也无甚损失。
  果然,此语一出,年轻武将当即意动,道:“当真?”
  张衍笑道:“你若不信,我可当场立誓。”
  年轻武将踌躇半晌,蓦地抬起头,下决心道:“好,望你记住此刻之言。”
  光华一闪,他身影消去不见,那面大钺忽然飞起,向下投来。
  张衍一探手,登时将其抓住,只觉手臂轻轻一震,一声蛟龙啸吟之声霎时震动金殿。
  他拿起一瞧,见柄上刻有“玄蛟抱阳钺”五字,轻轻点首,当即灵气往里一转,将其粗浅炼化了一番,可要彻底将其祭炼,还需真灵在内呼应,因而他现在还算不上此宝主人,若是此钺不愿,根本无法将之驱使。
  不过能有这结果,他已是满意,起法力一催,此物便化光飞起,入了他袖囊之中。随后驾遁光飞起,沿原路而回,穿过百道符门之后,就从玄碑步出。
  外间几人早已等得不耐,见他出来,那少年朝后一招手,道:“几位道友,随我一同入内降伏此宝。”
  张衍却是站在碑前不动,起手一拱,言道:“几位……”
  那少年摆了摆手,道:“一个时辰将至,张掌门有何话,不妨回来再言。”
  张衍笑道:“贫道已是真宝取出,诸位不必再去了。”
  “什么?”
  众人一怔,都是有些不可置信看来。
  方才他们让张衍下去一试,那只是看在陶真人的面上,从未想过他真能取了此宝。
  凭甚这宝物不投他们,反去投了一名元婴修士?莫非此人与那宝物有甚渊源,早知是这般结果,故而此行只是利用他们?想到此节,中年修士和那白衫女子都是神色不豫。
  那少年却未去管这些,只是好奇问道:“那真宝桀骜不驯,张掌门是如何说服的?”
  张衍知晓此事必须有个说法,否则难免惹得几人不满,笑道:“说穿了不值一提。”
  他当即将方才里间之事半真半假说了一遍。
  众人听得这宝物只是暂且寄居其身侧,而并非真心认主,总算心气稍平。
  那少年感叹道:“果是有舍才有得,既然张道友已是得了真宝,又有陶真人与郑老道相助,便是无有我等,想也能对付过元君,我等门中皆有弟子需要照拂,也该告辞了。”
  他正说话时,天中忽有一道金光遥遥飞至。
  中年修士一见,神色微凝,他一招手,拿了过来,拆开匆匆一览,便把书信随手化去,沉声道:“诸位,那过元君似又有异动,甘某也需回去了。”
  张衍这时上前一步,唤道:“甘真人,且慢。”
  中年修士看来道:“张掌门还有何事?”
  张衍打个稽首,道:“甘真人既要回山,那为何不将那枚本命珠予我,如此贵派弟子就可免遭那过元君屠戮。”
  白衫女子冷声道:“张掌门此语何意,莫非还怕甘真人护不住自家弟子么?”
  张衍也知此言易得罪对方,不过他却不得不如此。
  既然取了真器,自然是要担起对付过元君的重责。可这位甘真人回去之后,却极有可能为避祸把本命元珠还给过元君。
  这头天妖要是有了五枚本命星珠,那其实力势必比眼下更强,这非他所愿。
  中年修士深深看他一眼,一语双关道:“张掌门,你胆量着实不小。”
  他一抬手,将那元珠取了出来,掷给张衍道:“张掌门,可要拿好了。”言毕,一拂袍袖,就化一缕清气飞去。
  白衫女子瞧他走了,也是纵身投入云中,不多时追至中年修士身畔,略带责怪道:“守廷,虽那元珠不甚重要,可给了他,岂不是显得我三派无能?”
  中年修士道:“那宝珠确实留之无用,给了他去,也好使我弟子免去一劫。”
  白衫女子叹了声道:“我等忙活了一场,却便宜了那小辈。”
  中年修士冷笑道:“过元君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就是有真器助战,也未必能胜。”
  白衫女子诧异道:“不是还有郑惟行和那陶掌门么?”
  中年修士哂道:“郑惟行气量狭小,看着自家祖师宝物落不到自己手中,却被他人取走,必生怨气,未必会真心出力,至于那陶掌门么,若那真器在他手中,还可与过元君一斗,可在那张道人手中,结局便难说得很了。”
  东胜南洲,大陈国。
  方圆千里之内,瘴毒弥漫,人畜尽绝。
  一道烟气徐徐收拢,原先那千丈蜈蚣已是不见,转而化为一个俊秀文士。
  他双手稍抬,转了一圈,不禁满意点头。
  上回虽是击退了那三名洞天真人,可他却追之不及,现下转为人身,就便可借用修士法器飞遁,不至于拿其无法。
  在原处用心感应了片刻,赤红睛瞳一凝,却是有些诧异,那剩下五枚元珠居然已是聚到了一处,自语道:“也好,却是省却了本君许多手脚。”
  他探手一抓,把商清俊所遗那柄百影剑取了出来,起手一抹,将其中元灵真识一齐震散了去。
  此剑无了真识,也就无有了诸般妙用,不过他只要借其飞遁即可,其余都不在意,冷声一笑,把剑一祭,就有一道凶横剑光开路,撕开云霓,纵驰北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仙府阵图镇神屋
  数日后,临海北崖。
  大浪拍岸,波涛翻卷。
  陶真人与张衍站在云层之中,看着底下近三十万妖众浩浩荡荡,沿着崖间所辟壑道往神屋山中行去。
  陶真人言道:“原来道友早有所备,这些妖卒可是当年自璧礁府中得来?”
  张衍笑道:“正是,寻常手段,恐难杀死天妖,便是有真宝相助,也不能掉以轻心,在下以为,当设法困住,再以阵法慢慢消磨,方是稳妥。”
  陶真人赞同道:“天妖难降,道友谨慎些确是应该,不知张道友欲摆何种阵法?”
  张衍当日所得《阵要》与《汇衡详书》两本阵道密册,皆是陶真人所赠,现下还需仰赖对方相助,故而无有隐瞒,道:“在下欲摆下‘六返地枢大阵’,一来此阵彼等举族皆有习练,最是精熟,二来妖卒数愈多,愈能发挥此阵威能。”
  陶真人点首道:“神屋山中多是崇山峻岭,江河湖泊稀少,用此阵也是妥当。”
  张衍起手一礼,道:“到时还需劳烦陶真人主持大阵。”
  陶真人还礼道:“自当出力。”
  他略略一顿,似在思索什么,隔了片刻,又道:“我这处却有一门阵法,若是有这二十万妖卒化演玄机,威能当不输于这六返大阵,道友可愿一试?”
  张衍讶道:“真人阵法,想是威力定时不俗,只不知未经操演,又如何对敌?”
  他心下明白,这阵法说不输六返阵,只是言语上客气,定是威力在其之上,陶真人才会说了出来。
  可阵法并非随随便便能够摆了出来的,要驱使如意,还需精心操练,仓促之间难以成功。
  而前日间,过元君那遮云蔽日的冲天煞气已是隐去不见,显已炼化身躯,那最迟不过二三十日,便会杀到神屋山来,时间上来说可是来不及了。
  陶真人笑道:“这却无妨,我这处有一张阵图,只要寻一处灵脉缠结之所埋下,再有练气之士站住阵位,便可发动。”
  说到这里,他略带感慨,道:“此图我是自仙府之内得来,前后祭炼了数十载方得其认主,只是远海人口稀少,海上精怪又多是投靠了鲤部,故而自炼成之后,只演练过一二回。”
  张衍听得这图竟有如此来历,果断言道:“既有此等阵图相辅,一切便听凭真人安排,清羽门缺妖卒,待应付此妖之后,这二十万妖卒真人带了回去就是。”
  陶真人轻轻摆手,道:“有阵图在手,无论精壮老弱,俱是一般,我无需妖卒,道友予我十万族众即可。”
  张衍点头道:“就依真人之言。”
  两人再商议片刻,也不耽搁,回头便去布置阵图。
  实则此也并非是易事,还需勘察山形地势,找出适合阵眼所在,方能将阵图威能发挥到极致。
  幸而张衍先前在神屋山中处处设禁,早把山中一应灵脉俱是找出,却是省却了许多功夫,只用了半日功夫,就找到了一处地界,将阵图埋了下去。
  事毕之后,陶真人尚要起法力排布灵脉,张衍不便在旁,就先自回了洞府,才至峰上,景游上来禀告道:“老爷,锺台来使,说郑真人为降天妖,需闭门炼法,近日却是来不得神屋了,待大法练成,便会赶来相助。”
  张衍哂然一笑,他虽去信求援,可并未指望当真前来相助,好在他早有准备,多其一人不多,少其一人不少,便道:“知晓了,诸国子民,可都是安顿好了?”
  他先前收到飞书告知,过元君所过之处,瘴毒弥漫,千里之内人畜死绝,而这数十年来山中风调雨顺,人口已近两千万,不能任由其遭了劫难,是以命诸派把人俱都迁走。好在涡劫之时已是有过此等举动,倒也不曾乱了起来。
  景游回道:“昨日最后百万人已迁至北神屋,按老爷吩咐,楚、赵两位长老亲自在那处照应。”
  张衍点点头,道:“你去传令,凡涵渊弟子,俱都入到门中暂避,其余宗门,可去可留,不必强逼。”
  景游惊道:“老爷,若这些走了,神屋山中那些法坛禁阵无人看守,岂不成了摆设?”
  张衍道:“那些禁阵应付元婴之士还好,却是无法应付那过元君那等大妖,我已得陶真人以阵图相助,有与无有也是一般,你只管去传命就是了。”
  景游心下一琢磨,眼珠一转,俯身道:“小的会将离去那些人宗门姓名记下,事后交予老爷查看。”
  张衍不置可否,挥手道:“去吧。”
  景游躬身一揖,退了下去。
  峨山派,黄华大殿之中,掌门白季婴被数名长老围着,其中一名长老急道:“掌门,传闻那妖魔乃是上古天妖,万万难以匹敌,需得早些走了。”
  白季婴一皱眉,沉声道:“自张真人接掌仙城来,并未计较我两派先前龃龉,还对我峨山派多有照拂,大敌将至,不相助也还罢了,反弃之而去,道义何在?”
  莫师叔叹了声,语重心长道:“掌门,我峨山派有此基业不易,不能葬送在此啊。”
  又有一名长老附和道:“我门中连一个元婴修士也无,又怎能帮得上张掌门?留在此处又有何用?”
  白季婴道:“神屋山中布置法坛阵门,这总需人看守,再不济,也能帮着镇守山门,又怎会无用?且张真人亦是请了洞天真人前来相助,局面未有诸位长老所想那般糟糕。”
  莫长老连连跺脚,道:“掌门你好糊涂,连那南三派三位洞天真人都挡不住那头天妖,只一位洞天真人又如何能挡住?张真人有仙城需要回护,我峨山派又有什么?”
  “是啊,掌门,他涵渊占了仙城,我峨山派又有什么?何必赖此不走?”
  “掌门,那妖魔说不上什么时候便就到了,为阖门弟子性命计,还请速下决断。”
  白季婴冷眼看了众人一眼,暗叹道:“俱是鼠目寸光之辈,张真人自来山中后,何曾有过失算,此次无有把握,怎可能恋栈不去?也罢,他们要走,就放他们去好了。”
  他吸了口气,缓缓道:“不若如此吧,莫师叔,你带着诸位长老及门下弟子外出躲避,我留下来守山,若是出了意外,就由莫师叔继任掌门之位。”
  “这……”几名长老面面相觑,都是迟疑起来。
  白季婴不欲再多言,一抖袖,道:“就如此定了吧。”丢下这么一句,他便转身回洞府去了。
  莫长老踌躇半晌,才长叹道:“掌门既然愿意留下,那也不好强求,只是我峨山派道统不可传至我等手上断了,几位师弟,快快收拾好了,随我一同走了。”
  锺台派,希声山中。
  乔掌门正与赵夫人说话,这时只闻殿门几声惊呼,再是轰隆一响,杜时巽怒气冲冲闯了进来,道:“阿父为何不见孩儿?”
  乔掌门皱眉道:“放肆,有你这般与为父说话的么?”
  杜时巽退后几步,跪下道:“阿父请恕孩儿无礼,只是我听闻涵渊门数日前曾来书请援,可为何门中至今无有动作?”
  乔掌门呵斥道:“你知道些什么,那过元君乃是万载天妖,岂是我辈能够抗衡?”
  杜时巽半分不让,道:“那便请阿父劝得郑真人出山。”
  乔掌门哼了声道:“郑真人岂是一句话能请得动的,张真人早请了一位洞天真人前来相助,自有把握对付那天妖,何须你来多事?”
  杜时巽却不满意,语带质问之意,道:“龙柱之会时,要不是有张真人及时出手,锺台岂有今日?怎么到了涵渊有难,我锺台反而坐视不理,这岂非忘恩负义?”
  乔掌门脸色一沉,道:“张真人出力,那是签了契书的,便是后来,我锺台待他也是不薄,送灵丹送灵药,只要有求,一概不曾推拒,自问不曾亏欠半分,纵有恩义,也早已还了。”
  杜时巽仍是坚持道:“那我锺台也不能在旁坐视!那样岂非显得我锺台怕了那天妖?阿父不遣人前去相助,孩儿一人去!”
  言罢,他转身纵起遁光,仿似流星一道,轰隆一声就出了洞府。
  乔掌门自坐上站起,追出去几步,怒喝道:“你若去了,便不是我锺台弟子!”
  赵夫人劝说道:“夫君,巽儿所言也有道理,现下世人皆知我锺台与神屋山交好,要是一人也不曾遣去,脸面上说不过去。”
  乔掌门叹道:“夫人你是不知,非我不愿,实是郑真人下令约束弟子不得出山,虽为夫也以为此举不妥,可真人之命,实是无法违抗,如之奈何?不过巽儿此去,也非是坏事,若是涵渊门击退天妖,我两派之间还有一个转圜余地。”
  二十日后。
  一道凶蛮剑光由南而来,路过五龙江时,转了几圈,留下百余妖鼋尸首之后,而后又把剑光腾起,直奔神屋山。
  与此同时,东胜洲外雷云之中忽然豁开一个缺口,只见一座拔天山岳忽然自虚空之中遁出,皑皑白芒一照,方圆千里之内,乌云墨带尽被驱散,而后清气一聚,一名短布粗衫的圆脸少年走了出来,他原处感应片刻,双目一亮,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摸了摸头上斗笠,身形一晃,便又遁去无踪。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互藏诡心伏杀机
  东胜南洲,一座十八重法坛上正坐有二人,分别为苦心门洞天真人杭雨燕与凤湘派洞天真人甘守廷,此刻他们正凝神遥望,察看北洲气机变化。
  他们先前觉得若是聚在一处,过元君面对五位洞天真人,绝不会正面来攻,更有可能会去袭杀门下弟子,引得他们出来,因而暗中定下计策,来一个以退为进,与陶真宏与张衍二人分开。
  这样一来,他们不但能占据主动之势,就是压力也全让神屋山承担了去。
  过元君为了那剩余五枚星珠,势必会找上门去,他们只待双方战至激烈之时,就可觅机出发,就可坐收渔翁之利。
  杭雨燕看有多时,语声带着些许惊疑道:“方才不知何故,过元君气息忽然强盛许多。”
  甘守廷也觉不对,他站了起来,往前几步,目运灵光,看了足足有一刻后,呵了一声,又回了座上,道:“无碍,它身上虽灵光如炉,旺似烈火,可正气掺邪,源真驳杂,不甚精纯,非是他自身道行涨了,应是不知从何处吸来了许多精血,若不静心炼化,只可逞一时之勇,不能持久,待此战过后,当会散去。”
  杭雨燕若有所思,“精血……”随即醒悟过来,仰起玉颜道:“莫非是五龙江上那些大鼋么?”
  甘守廷浮起讥讽之色,道:“往日这些妖鼋气焰嚣张,吞食修士骨肉,肆无忌惮,今遭此难,岂非报应?”
  杭雨燕并不在乎那些妖鼋,可却担心另一事,“虽说真宝入了那张道人之手,但未必真会听其使唤,实则能与过元君较量的,也就陶真人一人而已,这妖魔眼下气势比与我等相斗时更胜几分,他又能挡住这头天妖多久?看来我等不能再坐在此处,需得快些动身了。”
  甘守廷沉吟道:“不必如此急切,过元君虽是皮糙肉厚,可与我等对敌时,却未见使过什么凶横手段,那陶真宏道行不浅,遮挡住一二日想是不难。”
  杭雨燕横他一眼,不满道:“我怎能不急,守廷你可曾想过,身为我辈中人,陶真宏岂肯为那小辈以死相拼,若见无法取胜,必会舍其离去,我等若不掐准时机动手,万一那小辈失陷,令过元君凑齐了九枚本命元珠,到时如何是好?我等能走,可门人弟子却走不了。”
  千数年前,因洲中变故,她才随师门到了东胜洲中落脚,好不容易才除去三大邪宗,站稳脚跟,她实不愿再有波折了。
  甘守廷却是成竹在胸,起手指了指北方,笑言道:“雨燕你莫非忘了,神屋山与锺台派比邻而居,要是被过元君得势,第一个坐不住的,不是你我,而是郑惟行这老道。”
  杭雨燕凝神一思,道:“有理。”
  郑惟行就算明知他们一旁等待机会,要是过元君胜了陶、张二人,为防其坐大,不管愿与不愿,到时也不得不上前动手,他们二人确实不用太过着急。
  甘守廷道:“这头大妖虽是那惹,可又怎知不是我等机缘?到时拿了它躯壳来,想也能炼出几桩厉害法宝,好好温养,数百载后,说不准可得一护门真宝。”
  杭雨燕也是螓首轻点,此番三人联手还杀不了这头天妖,还不是因为三门之中并无杀伐真宝?也正是因此之故,听闻蟒部有这等宝物,三人才被张衍轻易说动,她已下定决心,此次除了这头妖物后,无论花费多少心血,也要祭炼得一件杀伐之器出来。
  就在这时,甘守廷忽然身躯轻轻一颤,朝一处望了望,眼中生出疑惑之色。
  杭雨燕见神色有异,关切问道:“怎么了?”
  甘守廷皱了皱眉,又摇了摇头,道:“无事。”
  方才他好似察觉外海之上有一道莫名灵机现出,只是一闪而逝,不甚明显,再想感应,却已是无影无踪,猜测其许是海中什么异种妖物,眼下他也无暇分神他处,因而转过几个念头,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过元君过了五龙江后,又连续飞驰四五日,终是到得神屋山下。
  他把剑光一收,自云中探出身,望了下去,见山势险峻,浩荡连绵,与云相接,那层层密密的禁制灵光驻地入天,气象森然,然而他却露出一丝不屑笑意。
  到了此处,他已不必再维系人身,把法力一运,立时把原形现了。
  一时天霾地晦,一条千丈蜈蚣攀在煞云之中,妖气冲霄,三千六百对钩足一阵攀动,庞大身躯挟起无边腥风,对着那禁制就蛮横无比撞了上去。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响,他轻而易举破开了最外一层禁制,一头扎入了神屋山中。
  才至山中,还未看清前路,却忽有倾盆大雨般泼洒而下,然而抬首一瞧,却见那并非雨水,尽是银光烁烁,寒芒刺目,萧萧肃杀的无尽刀兵。
  他瞥了一眼,却是根本无意躲避,只是把身躯抖了一抖,全身肢节如鞭抽动,如霹雳爆响,就把落下飞刀齐齐震散,重还为一片煞气,虽其受此击,壳甲之上却连半点痕迹也无。
  可阵法固然挡不住他,阵中雾气其同样也无法驱散,一时也窥见不到去路。
  好在他也无需用眼去瞧,稍作感应,就找准了本命元珠所在,把身一扭,被滚滚玄煞乌云簇拥着,朝那处闯了过去。
  这时有刀兵水火潮涌而来,上下夹攻,仿佛无穷无尽,然而他任凭其落在身上,根本不去理会,只凭着这副天妖之身碾了过去,一路之上,任何禁制皆被他撞得粉碎。
  在昏昏浩浩的阵气之中穿行数日,忽见眼前出现一座玉砌金筑的大城,云涌雾聚,彩光盈盈,横亘天中。
  他能察觉到那命珠就在里间,因而想也不想,起了身躯往上一冲,倏忽间山崩地裂一声响,这偌大仙城竟顷刻间被撞塌了一角。
  此刻仙城之内,凌空阁上,张衍正与陶真人对面而坐,借阵境观察外间形势,方才那阵撞击若是再来得几次,整座仙城必是散去,只是二人神色都是不变,似并不为此担忧。
  陶真人手一扬,一道金光飞出城去,瞬间打下,然而过元君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还不失警惕,当即觉察出来不对,身上黑煞忽然聚涌上来,将其接了下,那金光顷刻消弭不见,然而那层煞气比方才也似是消散了少许。
  张衍目光一闪,沉声道:“看来传言为真,天妖本命元珠可避劫数,一与躯壳相合,便有精煞护身,精煞不灭,则神通不染,天劫不侵,若无利器,唯有以法力压制。”
  陶真人也是颔首。
  他二人从未与天妖有过交手,而南洲三位真人出于私心,也未将那日情形说出,是以并未上来就与其放手对攻,而是打算先做一番试探,再做筹谋。
  此刻外面声响一阵大过一阵,隆隆震耳,他们亦能感觉到身下摇晃不停,显是对方用不了多久就能闯了进来。
  陶真人气定神闲,他捏了一个法诀,龙吟声遥遥传来,忽然滚滚云雾一分,出来一头千丈白蛟。
  过元君凶睛一瞥,发出一声嘶啸,扑上前去,顿时就将那白蛟缠住,上下数千对钩足破鳞而入,深深陷入其身躯之中,而后头部颚钳上去一夹,将其剪蛟首剪下,再肢节舞动,把其身躯一阵撕扯,便彻底化为精气散去。
  可方才剪除这一条,一声龙吟,又是一条白蛟窜出,而先前精气一凝,重把身躯聚,变作两条白蛟扑了上来,与他纠缠在了一处。
  过元君能感觉自己距离那元珠不过十来里,可偏偏被阻在此处,好似怒发如狂一般,嘶鸣声震天动地,黑风煞气轰轰不停排挡,仙城本已残破,此刻更是摇摇欲坠。
  陶真人看了一阵,又对张衍望去,后者点了点头,他便轻轻一摆如意,道:“走。”
  一股青烟自脚下涌起,二人瞬间自原处消失,再出现时,已是在百里之外一处山头上。
  只要在阵图之中,他们随时随地可转挪遁去了他处,而神屋山广大深远,便是阵图只罩住了西神屋一处,对那妖蜈来说,也需耗费更多力气来追。
  张衍笑言道:“过元君明明心思诡诈,却故意在作出一副鲁莽模样,想也是先引我等手段出来,切不可让他如意。”
  就是天妖,只要试出了其底细,亦能找准法子对付,不过过元君应也是起了同样的心思,且到了此刻,他除了那一身坚躯硬壳之外,仍是不曾把其余手段露得半分。
  陶真人笑道:“无妨,我等占据天时地利,不惧久战,待我起阵攻他,看其还能忍耐多久。”
  他起手一点,灵光泊泊自底下冒出,仿佛一个泉眼,到了三尺高处,底下钻出来一个粉搓玉雕的女童,双目清澈明亮,五官精致,用清脆声音言道:“老爷,秀儿听凭吩咐。”
  陶真人道:“这头蜈蚣乃是天妖,你且起了雷、火二阵招呼。”
  女童欠身一福,领命去了。
  过不片刻,阵位之上十万妖众只觉手中生出一面幡旗,随后未身不由主,一并挥动,天上阴阳相薄,振振发声,雷霆电光自西面八方聚来,而地下生出一片千里火海,夹杂无数金刀,雷火上下一合,以潮鸣电挚之势,狂卷而去。
  张衍与陶真宏两人都是对着阵镜,凝神观看,这一回,只看过元君如何应付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天攫地取妖难除
  方才过元君撞破的只是原先神屋山中禁制,故而伤不到他分毫,而此刻陶真人引动得乃是他真灵阵图,金雷火海一上来,霎时就将他淹没了进去。
  然而他把身子一滚,黑煞涌动聚集,绕遍全身,硬生生将雷火顶在了外间,再用心一辨二人方向,就腾起长躯,朝那处飞腾而去。
  陶真人见他过来,故技重施,一摆如此,带了张衍又一次自原处消失不见。
  过元君不得已,只得扭动身形,转头去寻。
  陶真人却不着急与他对拼,耐着性子,不断召来阵气击他,只要稍稍挨近,就转挪去了他处。
  几次三番之后,过元君护体精煞却是一点一点被消磨下去。
  张衍依靠阵镜,把这一切看在眼内,过元君对此如无法门应付,或者始终不肯显露出手段来,那他也乐得如此。
  阵气是从地脉灵机之中而来,整座西神屋合若一体,不虞断绝,耗下去始终对己方有利。
  不过他却并未放松,而是把玄蛟抱阳钺暗暗藏在袖中,盯着下方,随时等待出手。
  过元君这时也是有些焦躁,四枚本命元珠,尚不能生生不息,精血几是无尽的地步,这身精煞迟早也会被耗尽,若那到时,剩下能得以为凭恃的,也就那身坚壳了。
  他身为上古天妖,也与阵法打过交道,实则亦有手段应付,不过原想暗深藏不动,待找到机会之后再来个出其不意,而现下来看,要是不设法破解,怕是始终无法破开眼前局面。
  于是他不再犹豫,把身一晃,四道光华自腹下飞出,直入地下,继而有一股股灵气自地底之下飞出,融入他身躯之中,浑身气势顿时为之一涨,又往二人所在冲去。
  只是使动这法门之后,他身上虽是精煞又浓厚许多出来,可躯内四枚本命元珠却是比原先微微小了一圈,连光华色泽也是稍显黯淡。
  这等异变,立刻引得陶真人与张衍二人投去目光。
  灵泉一涌,先前那名女童忽然自里跃身出来,急急道:“老爷,这老妖在与秀儿抢夺灵机。”
  陶真人神色冷静,沉着问道:“你可能争得过他?”
  女童小鼻一皱,道:“抢去只是少许,可阵禁却被搅乱,难如方才那般攻敌。”
  张衍断定道:“方才那五光发出之时,我这处本命元珠亦是有所颤动,这妖魔必是借了此珠之力!”
  陶真人言道:“不错,如不是此物,万没有可能在压倒阵法之前扰乱地脉灵机。”
  本命元珠本就是天妖修炼来避灾挡劫之用,在脱身去难之上比神通秘术更是高明,绕开阵机封堵非是难事。这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先前南洲三派真人对其毫无办法。
  不过陶、张二人并不怕其显出手段,反而怕他隐而不露。此刻逼了出来,提前知晓,反是好事。
  陶真人道:“这天妖手段不是须臾可破,不过盈不可久,不妨用游斗之策。”
  张衍想了一想,却言道:“这法门如此厉害,过元君先前不用,那定时所限极大,那我等又何必压制,由得其使出起步便好,且看他是否耗得起。”
  陶真人笑着他一看,道:“堵不如疏?道友好计策,不过阵图被他牵制,又如何引再使此法?”
  张衍道:“那也容易,有真人阵图在此,我那六返地枢阵未能一展所长,此刻不妨摆了出来,再由真人主持,来一个阵中之阵,看他如何应付。”
  陶真人赞道:“妙,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此阵乃人德之阵,无需地脉灵机,正好制他。”
  他起手中如意一晃,立时把二人挪去一处山谷中,此地正是二十万妖卒潜藏之处。
  张衍踩云到了天中,朝下喝道:“卢常素,传我谕令,把六返大阵摆开。”
  他一声令下,就见底下二十余万妖兵立时散开,到了各自阵位之上站好,而后旌旗一阵晃动,漠漠妖云弥漫,煞气升腾,霎时间便将大阵起了。
  张衍一按云头,与陶真人一落到了法坛之上,拿过主幡,大声道:“山河童子何在?还不速来压阵?”
  一道灵光飞来,落在供案之上。
  他一挥袖,图卷一开,就有金光暗影浮动,再如旭日喷薄,就化作道道灵光,从往四下散去,不过几个呼吸,一座千丈山岳便缓缓自阵中升起。
  张衍退后一步,下了主位,把主幡交予陶真人,道:“还请真人主持。”
  陶真人打了稽首,肃容接过,而后上得阵位站好,便闭目感应,待过元君那股气机越迫越近后,就把法力运起,将幡旗一晃,轰轰数声,身后山岳便自飞出,而后朝下狠狠一压!
  过元君本拟将阵法压制,并为提防,砰的一声,这山岳正中头颅,身躯居然被打得向下一沉,身躯晃了一晃之后,才回过神来,不禁大怒,可还未等他再度飞起,又是一座山峦压下。
  同样以真灵压阵,又有洞天真人主持,两阵相合之下,威力立时显现出来,一时砸得他无比狼狈,被逼在原处根本不能动弹,不得不起了精煞护住全身。
  可如此一来,就再也无暇搅乱阵图灵机,陶真人瞅准机会,又把阵灵唤出,一时熊熊雷火掣电又至,两下夹击,过元君被轰击得手忙脚乱,身上噼啪作响,多处坚甲焦烂,虽是转瞬即是恢复原状,实际对他并无多大伤害,可也不愿就这么生生挨打还不了手,长嘶一声,忽然往地下一钻,就自不见了踪影,却是借了本命元珠之能,遁地而去。
  陶真人能开宗立派,也是自己一路拼杀而来,斗阵经验丰富,不用多想,也知其必是想设法自六返阵内跑了出来。
  虽他原意是要设法试出其所有手段,再定破敌之策,可战机瞬息万变,既已看出对手目的,也就不必再拘泥于此,因而他当机立断,果断起了法力。
  霎时间,一只擎天撼地的玄黄大手高高扬起,再朝一处猛地拍了下去,轰隆一声,峰崖倾折,山峦崩塌,这一掌之下,竟将百里方圆尽数夷为平地!
  过元君正巧自地下探出身子,飞至半空,被玄黄大手正正拍中,遭此一击,浑身精煞顿时是散去大半,从天中掉落下来。
  陶真人哪会错过这般好的机会,把如意横过一搁,扬声道:“精囚锁何在?”
  随他一声喝,龙吟阵阵,身后霎时飞起八条千丈蛟龙,把身躯舒展开来,自长空穿去,再身化金链,将已被一掌击得昏昏沉沉的过元君凌空捆缚住。
  张衍也是久历战阵,哪会错过这个机会,不用提醒,就把玄蛟钺祭在空中,一道金光,咔嚓一下,就将这天妖头颅斩下,随后金光连闪六次。
  将其砍作八段,这才停下了手来。
  非是不能施为,而是如此还杀不死天妖,此刻每一条蛟龙锁皆是困住一截残躯,犹自挣扎不停,好似未受影响,想要重聚一处,怕再斩了下去,反而助其脱困。
  陶真人看着那断躯,却仍是未有放松,言道:“张道友,这天妖只要本命元珠不灭,便难以杀死,我等需以阵法消磨,慢慢耗尽其耗尽元气。”
  张衍正好要答话,这时却异变陡生,只见一道光华自过元君身躯之内飞出,闪了一闪,射入天穹之中,倏忽不见。
  陶真宏眉头一皱,盯着看了半晌,露出几许惊讶之色,沉声道:“不好,此是这天妖冲去重天之外摄取钧阳精气,不能待其回来,需得设法将它灭杀,否则更难对付!”
  过元君此也是无奈之举,他根本未想会被逼到如此地步,被精囚锁困住,就算他天妖之身,任何神通秘法也休想使出,只能又祭出本命元珠。
  重天之外罡风肆虐,要取钧阳精气必遭其消磨,就是本命元珠能回得来,恐也不及原先一二,可只要有了这精气,他短时内必能道行大增,足以重聚肉身,挣脱束缚,闯出去这大阵去。
  只要到得外间,多杀几个修士吸取精血,找一处暂避,又可慢慢把损折元气修炼回来。
  张衍看了看天空,问道:“真人可能看出,那枚本命珠何时回来?”
  陶真人掐指算了算,道:“最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