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旋转的王座


  天下称王者成百上千,拥有王座的却没有几个,王座能够代代相传且从未遭到破坏的,这世上只有一个。
  那些雨后春笋般的妖王根本不了解王座的重要性,人类皇朝、诸侯国以及半妖之国倒是造就了不少巍峨的宫殿与奢华的王座,却无力保住它们,顶多两万年,通常时间更短,宫殿与王座就会被新帝王毁掉,有时候更惨,朝代的名称还没有改变,就有那些心血来潮的帝王非要推陈出新,可是新王座从来没能延长他们的统治。
  止步邦的王座亘古不变,历经十三万多年的沧桑,仍然保留着当初的简朴与高贵,木料不增一分不减一分,只有漆面会定时更新。
  第四百三十四代火树王每天坐在这张木头椅子上时,都要为它的悠久历史骄傲一会,然后才处理政务,三百多年来从未懈怠,更没有过厌倦,反而一天比一天激动。
  这是一场比赛,历任火树王平均在位时间三百年左右,他刚刚超过这个数字,有资格挑战那些寿命长久的前代王者了,五百四十一年,他牢牢记在心里,每天活得小心翼翼,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打破这个纪录。
  简朴的木制王座立在一座正方形的石台上,石台的长宽高都是九尺,王座在上面能够随火树王的心意自由转动,从未出现过失误。
  宫殿不是很大,阴森寒冷,从来没有漏进过一丝阳光,每天在此办公的大臣们穿着厚厚的袄衣,时不时还要轻轻搓手,好让自己能更稳地握笔。
  火树王不仅拥有远超常人的寿命,身体也更强健,他坐在宫殿正中间最高的位置上,穿着全套的火树甲,心脏沉稳地跳动着,略微的寒意对他来说是一种享受。
  火树王的职责是监督十余名殿内大臣和他们的助手处理大量公文,必要的时候签字、盖印,同时还要照看四面无瑕冰镜。
  宫殿的四面墙上各镶嵌着一面巨大的镜子,高两丈,宽一丈五,平整如冰,毫无瑕疵,没人知道它们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只知道它们不喜欢阳光,这是宫殿必须保持寒冷的最重要原因。
  无瑕冰镜能够照见远方的异动,它们就是火树王的眼睛,比眼睛看得更远、更多,而且永不疲倦,王座转动,就是为了方便火树王查看镜中的情况,当他休息的时候,至少有一位大臣在殿内值班,将镜中显现的情况照实记录下来。
  北方总是一片灰暗,几天甚至几年都没有清晰的场景出现,关于它的记录总是最短,每当王座转到这一边时,火树王就可以稍微休息一会,想些无关紧要的私事。
  西方镜内的景象则从不消失,树、火、种树者、看管者,多年以来,他们已经形成一整套完善而流畅的制度,连反抗与惩罚都变得一成不变,火树王无需干涉,只需冷眼旁观,一到三天之后,在相关的公文上写上“阅”,事情就算结束了。
  东方是崇山峻岭,山的另一边就是舍身国,虽然有过改朝换代,半妖的守卫却极少松懈,借助大量不可移动的妖器与道统法器,这一片区域是舍身国最稳固的堡垒。可是再稳固的堡垒也有漏洞,偶尔会有妖族与人类潜逃进来,给止步邦带来一点新鲜血液。因此火树王对这面镜子愿意多看一会。
  南方镜关注的场景一直是海洋,无边无际,变幻莫测,这一刻风平浪静,等到王座再次转过来时,可能就变成了惊涛骇浪。
  这是火树王最喜欢观看的方向,那些勇敢的冒险者,以及龙宾会的使者队伍,都是从这里进入止步邦的。
  火树王好客,所有来者,无论是贵是贱、是人是妖,他都要亲自接见,抚慰一番,打听外面的情况,比对本地生长的臣民还要热情。但热情是一次性的,那些冒险者一旦进入止步邦就不能离开,从此成为火树王治下的臣民,再也得不到这种礼遇。
  只有龙宾会使者进入止步邦之后还能自由离开,每隔半年,符箓师们会送来大量物资,都是止步邦所不能生产的东西,对这些人火树王也很热情,每次还要交给他们一张清单,上面以止步邦全体臣民的名义索要一些“必需之物”,可能是一套精美的瓷器,也可能是据说皇京正流行的衣饰。
  偶尔,符箓师们还会送来一批新的种树者,对他们要加以严格训练,消除常有的思乡与侥幸之心,然后送到西边。
  火树王此时正面朝南方镜,大臣们的毛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火树王的心中泛起一阵焦躁,符箓师们已经逾期两个月没来止步邦了,这是极为罕见的事情,更让火树王恼火的是,他许诺送给王后的一匹新样五彩缎,就这样被耽误了。
  南方镜里的海洋突然晃动了一下,这种情形东方镜也发生过,不是很频繁,但是都被如实记载下来,符箓师们说可能有强大的妖族或是散修混进了止步邦,为此进行过数次全国大搜,却从来没有发现过蛛丝马迹。
  火树王则有一个简单的解释:无瑕冰镜存在的时间太久了,也有不准确的时候,用不着大惊小怪。
  可这一次的晃动却有点不同寻常,没有马上停止,而是继续晃下去,好像连南方镜都跟着动了起来。
  火树王挺直了身子,大殿内正在审批公文的大臣和他们的助手也都察觉到异常,一个接一个停下手头的工作,转身望着南方镜,无不满脸惊诧。
  “或许是龙宾会的使者团终于到了,他们带来的东西太多,所以引发了晃动。”一名刚取得驻殿资格不到一年的大臣讨好地说,他猜到了火树王这些天来闷闷不乐的原因。
  “最好如此。”火树王的声音低沉浑厚,像是从地底深处发出的龙吟,极简单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会显出十足的威严。
  他的目光一扫,大臣们又都埋头苦干,身边年轻的助手们则时不时偷瞄一眼南方镜,对持续不断的摇晃越来越感到惊奇。
  火树王也很惊奇,但他不会轻易表露出来,坐在一张存在了十三万多年的王座上,必须得具有与之相称的稳重,这是他得以继位的最重要原因之一。
  大概半刻钟之后,摇晃终于停止,南方海域上掀起前所未有的巨浪,冲向陆地,似乎就要破境而出。
  火树王脸色微变,不过还好,巨浪迅速减弱,对王宫和海岸没有丝毫威胁。
  “最好是符箓师。”火树王心想,这回对使团得表现出一点严厉态度,绝不能允许延迟事件再度发生,止步邦在为整个世界做出牺牲与贡献,所有人类与妖族都从中受益,而止步邦的需求不过是那么一点点,火树王有资格索要更多,但他严守规矩,从不贪得无厌,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龙宾会才会懈怠。
  无瑕冰镜只传递景象,不传递声音,可是当南方镜里发生变化时,所有目光还是不约而同转了过去,好像都接到了提醒似的。
  火树王的屁股差点从王座上抬起来,直到最后一刻才忍住。
  巨浪刚刚消失,海面上出现了两名奇怪的来者,一名看上去像是人类,身上却穿着妖族常见的皮甲,另一名则是巨人,全身都穿着黑色的盔甲。
  “那是兽妖吗?这可罕见。”一位大臣问。
  “兽妖也没有这么高大,那是……那是一尊雕像。”另一位大臣终于认出来。
  众多目光于是又都集中在矮小的来者身上。
  “要将他带来面见陛下吗?”负责接待来宾的大臣向王座上的火树王询问,虽然每次都是如此,该问还是得问。
  火树王犹豫了一会,不知道为什么,他不喜欢这位意外的闯入者和那尊古怪的雕像,或许是因为失望,没见到期盼中的符箓师,只好将怨气送给不合时宜的来者。火树王觉得这并不公平,于是点点头,允许大臣前去召见来者。
  南方镜恢复了平静,来者和雕像已经飞到陆地上空,不在镜子照射的范围内了。
  火树王继续履行职责,缓缓地转圈,转到北方镜时他想,如果这位来者能向他解释符箓师迟迟未到的原因,就可以得到奖赏,如果不能,就派到偏远地区当守卫。
  转到西方镜时,火树王发现一名大臣正在下方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于是停止转动,轻轻点下头,允许大臣开口。
  “陛下,这位来者的飞行速度好像特别快。”
  “嗯。”火树王想起来了,来者在镜中消失得的确非常快,但他还没有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他虽然穿着妖甲,头上的发式好像是……好像是传说中的道士。”大臣说到最后两个字时,神情惶恐不安,其他大臣又一次停下手中的笔,齐齐看着他。
  “道士?可他没有簪子。”火树王从来没见过真正的道士,但见过不少图像,蓝色道袍和长簪子比发髻更能代表道士。
  “可他飞得这么快,符箓师、散修和妖术师似乎都做不到。”
  火树王沉吟不语,他不得不考虑一下,如果真有一名道士进入止步邦,那将意味着什么。
  “道士是不准进入止步邦的。”另一名大臣颤声道,嘴里呼出团团白汽,“除非……除非远荒祖火快要熄灭了。”
  是有这样一条预言,预言还有更多内容,包括火熄之后止步邦的灭亡……火树王不相信这种倒霉事会发生在自己的时代,因此他决定不承认来者是道士。
  刚离开不久的迎宾大臣从偏门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陛、陛下,来者自称慕行秋,曾经是庞山道士。”
  火树王愣住了,既惊诧于来者的速度之快,又对“曾经是庞山道士”这句话迷惑不解,清晰的预言一下子变得晦暗难解了。


第七百零一章 来者止步
  异史君一进入止步邦就隐去老者的形体,魂魄跳进茫茫海水之中,先是变成一条鱼,到岸之后又化为一只乌鸦,他早就知道无瑕冰镜的存在,能够轻易躲过监视。
  慕行秋穿越海浪之后,只听到海水中传来的一段留言:别泄露我的行踪,我在远荒半岛等你。
  止步邦位于大陆最西边的一段海岸上,再往西二三十里,隔海相望的就是远荒半岛——它本来与大陆相连,很早以前通道被法术毁掉,半岛成为纯粹的岛,名字却没有改变。
  慕行秋飞在空中,看到了那片燃烧了十几万年的远荒祖火。
  岛很大,几乎跟对面的止步邦面积相等,火焰覆盖了十之七八,势头却不是特别猛烈,看上去就是普通的野火,慕行秋的天目看不出法术的痕迹。
  岛的边缘地区种了一圈树,将火焰包围其中,树林共有三层,内里一层接近黑色,中间是褐色,外面一排才是绿色。那就是阻挡远荒祖火的遗木了,同样的平淡无奇,最高的也不过一丈有余、碗口粗细,像是还没有长大的树苗,在那里它们大概也没有机会长大。
  慕行秋没有看得太仔细,带着魔像,径直飞向海岸上耸立的宫殿。
  陆地上存在明显的法术禁锢,慕行秋入乡随俗,落到地面,沿着一条土路向山上走去,这条路不长,很快就能走到头。
  道路两边种着不少花草树木,却没有人家。
  慕行秋没走出多远就听到山上传来清晰的叫声,“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我叫慕行秋。”这个名字在止步邦以外颇有些名气,在这里却没有带来任何影响,他又加上一句,“曾经是庞山道士。”
  “你、你说你是道士?”山上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惊慌不安。
  慕行秋抬头望去,因为角度问度,看不到说话者在哪里,“曾经是,我已经退出道统,现在就是普通人,我带来一些重要的消息,请为我引见止步邦的君王。”
  “道士,怎么会是道士……”山上的人越发惶恐,连声音也消失了。
  慕行秋继续往上走,他听说过道士不准进入止步邦的禁令,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
  转了一个弯,道路骤然变陡,数十级石阶的尽头就是宫殿的台基。慕行秋站在石阶前,发现一群甲士堵在前面。
  说是甲士,他们身上的盔甲却很奇特,全是木片造成,好像就是远荒半岛上的遗木,黑色护住头、心等要害处,褐色包裹身体其他部位,绿色则用作装饰。就连他们手中的刀枪,也是以黑木造成,样式粗糙而古旧,上面没有划痕,似乎很少动用。
  “停下,闯入者。”一名黑甲比较多的军官命令道,“火树王陛下还没有召见你。”
  慕行秋目光扫视,他对止步邦了解不多,到目前为止得出的印象是,这里地方不大,民众也不多,树木倒是不少,位处极西北,却有几分南方气派。
  止步邦的军队规模应该不大,战斗力也不强,起码拦在慕行秋前方的这十几名士兵非常一般,没有兽妖的强壮,身上也没有法术加持,那些可笑的木甲看上去只能起装饰作用。
  也难怪如此,外面的世界战争从未停止,却从未涉及到止步邦,十几万年来,这里一直维持着和平,管理种树者也不需要太强的武力。
  之前从各个渠道闯入止步邦的亡命之徒呢?他们不可能个个都那么老实,是怎么融入止步邦的?慕行秋心中记下这个疑问。
  “你带来的是什么东西?”军官问道,显得非常好奇。
  “一尊雕像。”
  “它身上披着的也是盔甲吗?”
  跟止步邦王宫士兵身上的简陋木甲相比,魔像的盔甲精致得有些过分了,魔像虽然高大,盔甲却一点也不敷衍,完全就是照着它的身形制造的,每一处都很贴合,上面刻画的树枝形图案简单而不粗糙,透着一股神秘。
  “银魄甲。”慕行秋说,魔像跟在他身后,双脚离地不到一尺,是他施法带过来的,可是越接近宫殿弥漫四周的法术禁锢越强烈,带动魔像因此越来越困难,他有点明白多年以来的闯入者为何全都老老实实了。
  “银魄?整个都是?”军官露出惊讶的表情,与周围的士兵们互相看了一眼,都有点不太相信。
  “嗯。”慕行秋见过不少银魄甲,但是给一尊三丈高的魔像定制银魄甲的确是罕见的大手笔,说是价值连城绝不为过。
  “如果这真是银魄甲,火树王陛下一定会非常高兴的,他会给你丰厚的奖赏,将你派到最好的地方,没准就在王宫当卫士。”军官的语气缓和不少。
  殿内迟迟没有传出命令,军官自作主张,招手让来者带着雕像上来。
  止步邦王宫建在一块石面平台上,两边有不少官舍,进进出出的文臣武将不少,中间是一条宽阔的通道,正殿后面似乎还有很大一块区域,慕行秋所站的位置看不到。
  魔像很快就吸引了大量关注,越来越多的人类与妖族围上来观看,轻轻触摸银魄甲。
  慕行秋站在一边继续观察,止步邦果然没有隔阂,人类与妖族混杂在一起,穿着同样的官服,热切地议论着,他没看见兽妖。这里的语言也很奇特,慕行秋几乎一句也听不懂,但是对他说话时,这些官吏与士兵都能说一口流利的人类语言。
  “刚才在山上对我喊话的是谁?”慕行秋问那名军官。
  “南镜大臣。”
  “他好像不太喜欢道士。”
  “呵呵,大概是因为那个预言吧,我们这里从来没见过道士……你和我想象的道士也不太一样。”
  “因为我已经退出道统。”慕行秋微笑道,止步邦臣民看上去都比较单纯,对刚到的外来者也没有咄咄逼人,“什么预言能让大臣不喜欢道士?”
  “不是不喜欢,是有点害怕,预言说道士进入止步邦,岛上的火就会熄灭,止步邦也会因此毁灭。可谁信呢?大臣们信,我不信,祖火烧了十几万年,来一名道士就能给灭了?说说,你有本事灭火吗?”
  慕行秋笑着摇摇头,到目前为止,他的确没有这个本事。
  “这就得了,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止步邦。”
  “是吗?”
  “你从前是道士,现在不是了,肯定是你得罪了道统,来止步邦避难。像你这种人,这里多得是,无非得罪的对象不同。所以说,就算你有本事灭火,你什么为要灭呢?火没了,止步邦就没了,你的避难之所也没了,对不对?”
  慕行秋又点点头,“我的确得罪过道统。”
  魁梧的魔像和脸上的笑容,令慕行秋很受欢迎,军官将他拉到一边,低声说:“火树王肯定喜欢你的礼物,如果他让你选择去处,别选王宫,以后你会知道,这里既无聊又没油水,去岛上当护树者,到时候你会感谢我的。”
  “我现在就谢谢你,问一句,在岛上种树的是什么人?”
  “魔奴嘛,从他们身上你能得到不少好处。”军官挤挤眼睛,表示一切心照不宣,无需多说。
  慕行秋真想立刻飞往岛上,寻找野林镇亲人的下落,但他忍住了,岛很大,胡乱找人没有效率,如果能得到火树王的帮助,事情会更简单一些。
  宫殿里终于有命令传出来,来者进殿,雕像留在外面。
  慕行秋在一名小官吏的引领下走向正殿,没动魔像。
  围观者渐渐散去,殿前卫兵们觉得魔像挡路,动手要将它搬走时惊讶地发现,雕像根本不是看上去的轻飘飘,重得跟生了根一样,十几名士兵一块用力也动不得分毫。
  这是止步邦的臣民第一次见识到道士的与众不同,在这之前,所有闯入者在踏上止步邦的土地之后都会失去特殊的力量,绝无可能孤身运来如此沉重的雕像。
  阴冷的宫殿里,大臣与助手们排列成两行,火树王端坐在王座上,背北朝南,等候来者的晋见,决定暂时忘记那个不祥的预言,他已经听说了外面的雕像全身包裹着银魄甲,他想,能带来礼物的道士应该不会带来毁灭。
  慕行秋在引路者的示意下止步,宫殿里也是法术禁锢最强大的地方,第八层幻术大概只能发挥出三四层的威力。
  慕行秋无意动武,所以他向平台上的火树王躬身致意。
  殿内气氛一下子冷淡起来,那只是一次普通的躬身,过于潦草,来者似乎自认为能与火树王平等,这可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火树王不打算开口了,亲切的抚慰只能送给那些谦卑的求助者,对不懂礼节的鲁莽来客,他显出的只有威严。
  “慕行秋,说出你来止步邦的目的,还有你带来的礼物是什么?”一名大臣开口了,辅佐火树王多年,无需任何暗示,他就能猜到陛下的心意,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站出来。
  “抱歉,外面的雕像不是礼物,至于目的,我有好几个。”慕行秋说,目光扫过殿内的每一个人类与妖族,“其中一个对陛下来说尤其重要:我要替你除掉几名奸臣。”
  殿内哗然,慕行秋却在继续观察,他相信,龙宾会的换魂者在止步邦也不会甘居人下,必然就藏身在权力最集中的宫殿里。


第七百零二章 殿内的换魂者
  宫殿内的法术禁锢极为强大,慕行秋勉强能够施展出第四层幻术,但是这已经够了,他现在掌握着丰富的幻术技巧,没法夺取记忆,却足够用来探测殿内君臣的细微情绪。
  幻术的第一个目标就是高高在上的火树王,他的情绪很复杂,最占优势的是惊讶与愤怒,他显然没料到来者如此不懂礼貌,可王者的尊严令他极好地掩饰住了心底的情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以应对眼下的情形,他就干脆不开口,用沉默施加高压——这一招通常很好用,止步邦的臣民和那些无力施法的闯入者在这种情况都会跪下求饶。
  对慕行秋来说,沉默只是沉默,别无深意,要说证明了什么,那就是火树王并未遭到换魂。
  他的目光开始转向两边的大臣和他们的助手。
  火树王大惊失色,他根本没有察觉到曾有幻术加身,只看到一名粗鲁蛮横的道士公然蔑视自己的权威,当着他的面东张西望,口口声声要除掉什么“奸臣”。
  火树王不愿自贬身份与一名陌生的外来者争吵,他所做的只是让自己的呼吸稍微粗重一点,像是一头正在休息的雄狮在发出第一声警告,表示自己不愿受到干扰但也绝不允许其它动物在此耀武扬威。
  大臣们立刻心领神会,尤其是南镜大臣,他掌管南墙的无瑕冰镜与南方事务,要对来者的行为负责,“卫兵!卫兵!带走这个人,把他送进火狱,止步邦不接受……”
  数名卫兵从殿外冲进来,大步走向慕行秋,其中就包括那名军官,脸上微显惊讶,不明白这位带来丰厚礼物的道士,怎么会得罪火树王。
  慕行秋微微躬身,却没有停止施法,“非常抱歉,我知道我的行为非常不合时宜,但是必须抓紧时间,有一些符箓师混进了止步邦……”
  “胡说,符箓师们已经延期两个月没来了,之前的符箓师有来有去,每次都经过清点。”南镜大臣挥手示意卫兵们立刻动手,他可不想因为这件事而失去火树王的信任。
  卫兵们冲到慕行秋身边,不忘向火树王行礼,然后才伸手去抓大胆的客人。
  慕行秋停住了,张开双臂,任凭卫兵们架住自己的胳膊,站在原处一动不动。他用幻术扫遍了殿内所有目标,十分确任自己正在盯着的对象就是换魂者。
  符箓师的换魂比较复杂,远远比不上异史君的来去自如,要花很长时间适应新身体,但也有一个长处,那就是身魂之间的融合最后会非常完美,在这一点上很难找出破绽,慕行秋查看的是那些情绪与身份极不相符的人。
  慕行秋并不意外,换魂者进入了一名年轻官吏的体内,此人大概二十三四岁,是一名大臣身边的助手,这是一个低微的职位,但是能留在火树王身边即意味着前途光明。换魂者不急于马上夺权,他们愿意慢慢经营。
  一名换魂者死在了舍身国,根据他的记忆,还有六名换魂者躲在止步邦,至于他们在这个偏远小邦有何阴谋,记忆中没有详细内容。
  卫兵们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客人却跟外面的雕像一样纹丝不动,他们的脸都红了,不敢指出异常,也不敢向外面的卫兵们求助。
  火树王上身倾斜,疑惑地在大臣们脸上扫来扫去,对他们发出无声的责问。
  南镜大臣年纪不小,在寒冷的宫殿中待久了,一条腿有些风湿,这时却一个箭步冲过来,用手里的毛笔狠狠戳向慕行秋的胸口,“道士休得狂妄!”
  慕行秋感到胸口一痛,低头看了一眼,看出毛笔的材料与墨汁都很特别,附着一些法力,腐蚀了皮甲,对他造成了一点伤害。
  慕行秋双臂一震,数名卫兵身不由己地后退,南镜大臣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仍然握着毛笔,一脸茫然。
  慕行秋走向那名年轻的小吏,其他人纷纷让开,又不敢躲得太远,全都挡在火树王面前,手里拿着笔砚等物,军官得到暗示,仓皇跑向殿外去叫更多帮手。
  “秦昆死了。”慕行秋说。
  小吏站在原处没动,也没说话,像是吓呆了,目光中却显示出与年纪不符的成熟与阴冷,正是这一点让他漏了馅,作为一名在圣符皇朝掌权已久的换魂者,他的锋芒是一名止步邦小吏掩饰不住的。
  慕行秋查看了所有人,只找到这一个换魂者,还有五个不知下落,可是只要离开宫殿,到法术禁锢弱一点的地方,他就能夺取记忆,查明一切真相。
  “高伏威也死了。”慕行秋继续道。
  数十名卫兵从南偏门一拥而入,亮出了兵器,都是用黑木制造的刀枪,迅速将客人包围,只等一声令下。
  小吏仍不开口,他在负隅顽抗。
  慕行秋转身,目光越过众卫兵,对九尺高台上的火树王说:“符箓师来了又走,可是有时候走的只是躯体,请陛下仔细回想一下,最近一两次来止步邦的符箓师是否有人蹊跷得病,走的时候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火树王微微眯起眼睛,没有他的命令或暗示,卫兵们围而不攻。
  南镜大臣哆哆嗦嗦地开口了,“当然有符箓师生病,经常有,在这里他们不能使用符箓,很容易水土不服。”
  “我说的病很奇特,你一定会注意到,得此病者不痛不痒、不热不冷,只是一直昏昏沉沉,最关键的是说不出话。”
  慕行秋再次盯瞧小吏,换魂者可以直接杀魂夺身,但是更稳妥的做法是与之互换身体,符箓师在新身体里能够逐渐适应,被换魂者却会逐渐萎缩而死亡,这样一来,整个换魂过程更加不着痕迹。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人很凑巧地也在同一时间生病,不那么严重,只是动作比较迟缓,性格也有一些变化,可能是非常明显的变化。”
  南镜大臣哑口无言,因为慕行秋说对了,而那名小吏正是他的助手。
  小吏仍不开口,只是目光凶狠地盯着道士,显露出深切至极的仇恨,慕行秋此时还没办法夺取记忆,但是他明白了,这就是曾经在皇京附身在辛幼陶体内的换魂者。
  慕行秋不需要更多证据了,他要将小吏拎出宫殿,得到全部记忆之后再向止步邦君臣做解释。
  就在这时,高台上的火树王开口,“你刚才说有一些符箓师混进了止步邦,是几个?”
  大臣们都吃了一惊,因为陛下的声音居然不是特别恼怒,卫兵垂下手里的兵器,预感到事情会有变化。
  “应该是六个。”慕行秋又一次转向火树王,“他们能够与其他人互换魂魄,从而占据新身体,用这种方法延长生命,并夺取权势。”
  “一名小吏能有多大权势?”火树王问。
  “他们看重的是未来,这名小吏以后会平步青云,如果允许我再猜一次的话,自从那次重病之后,他的办事能力变强不少吧?”
  众多目光都看向了南镜大臣,那是他的助手,他最了解情况。
  南镜大臣刚被人扶起来不久,身子还在摇晃,尽量用含糊的语言说:“有时候人就是会突然开窍……”
  对于怀有疑问的人来说,这样的回答就够了,火树王问:“符箓师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一直以来止步邦与龙宾会合作无间,从无怨隙。”
  “这正是我要查清的真相之一。”慕行秋心里其实有一些猜测,换魂者追逐的永远都是权力,在他们看来,止步邦肯定就是未来的权力之源,可其中的具体原因他还没想出来。
  小吏终于开口了,一直以来他都以假声说话,突然改用真声,让认识他的殿内众臣都吓了一跳,尤其是南镜大臣,一屁股又坐在了地上。
  “我们已经离开皇京和龙宾会,为什么你非要追到这里赶尽杀绝?”
  猛虎符师高伏威的最终任务就是夺取慕行秋的身体,换魂者对此却只字不提。
  “不是我赶尽杀绝,是你们总围着权力打转,大厦将倾,这个世界的敌人已经足够强大,我不想让你们再弄断一根柱石。”
  小吏冷笑一声,“你只是一名普通的小道士,自以为聪明,竟然想要力挽狂澜,你懂什么?你知道什么?我们的所作所为是让柱石更加稳固。”
  “真的吗?”慕行秋逼近小吏,只要走出宫殿拿到记忆,一切自然明了。
  小吏突然扯开衣服,露出苍白瘦削的胸膛,上面写着极复杂的符箓图案,“有得必有失,牺牲总是必要的。”
  除了慕行秋,没人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君臣与卫兵们还在发愣,慕行秋已经将幻术施展了到极致,想要阻止换魂者的举动。
  可小吏还是爆炸了,换魂者掌握着龙宾会最高深的法术,有一些甚至能够突破止步邦的法术禁锢,也能挡住幻术的干扰。
  这是一次威力强大的爆炸,小吏瞬间血肉横飞,余波扩散,势头不减,似乎要将整个宫殿都毁掉。
  慕行秋立刻改变幻术,造出一个透明幻境,将爆炸束缚其中。
  爆炸没有消失,而是在透明的圆球之内来回激荡,血肉飞来飞去,寻找突破口。
  大殿内鸦雀无声,片刻之后,火树王突然起身,离开那张存在了十几万年的王座。
  “你说的那些符箓师,基中一个很可能就躲在魔奴中间。”


第七百零三章 大臣的愤慨
  西镜大臣是个胖子,走出阴冷的宫殿,沐浴在暮春的阳光下,没走出几步脸上就开始流汗,在一名小吏的帮助下,他一边走一边脱去厚厚的袄衣。
  “魂魄这种东西也能互相交换吗?”他问。
  “你看到了。”慕行秋给他看手里的红色珠子,那是幻境包裹的爆炸,已经被缩小到只有鸡蛋大小,颜色鲜红,一走出宫殿就被加持更多法术,以免突然裂开,慕行秋打算到了无人地带再将它抛掉,以他施加的法力,珠子至少能坚持三天不破。
  “我看到一名官吏在宫殿里爆炸,可没看到他的魂魄。”西镜大臣开始气喘了,“照我看来,这件事的解释有许多,没错,那个倒霉的官吏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可是……唉,他家世代为官,现在却只剩下……一颗珠子,请把它交给我,好让他家里有一点安葬之物。”
  慕行秋严肃地说:“珠子里的力量还没有释放完毕,当它爆裂的时候能杀死整座宫殿里的人。”
  胖大臣飞快地扫了慕行秋一眼,继续带路,“我听说过道士的事迹,据说你们比符箓师、散修都要厉害得多,可是还有一种说法,说你们喜欢故弄玄虚,说实话,你能对付两名以上的符箓师吗?”
  止步邦封闭太久了,里面的臣民对一切没见过的事情都有着深深的怀疑,每隔半年来一次的龙宾会使团显然没怎么替道士宣扬。
  “那要看是什么样的符箓师。”慕行秋无意证明什么,他刚在宫殿里救了止步邦君臣一命,大概是救得太容易了,不仅没得到感谢,反而被认为是“故弄玄虚”。
  魔像仍然立在路口处,没人能动得了他,殿外的卫兵与官员已经听说里面的事情,这时都将好奇的目光投向慕行秋。
  西镜大臣有自己的官署,离宫殿不远,面积不大,分成内外两间,一切装饰都是木制的,他在外间的一张扶手椅上舒舒服服地坐下,喘着粗气,跟跑来见他的六七名下属用本国语言闲聊,好像在有意拖延时间。
  “岛上的事务大都归我管。”西镜大臣遣散了属下,改用人类语言对慕行秋说话,“那还是去年的事情,龙宾会使团准时到来,有一名符箓师得了你说的那种怪病,当时他正押送一批新魔奴去岛上。”
  西镜大臣在椅子上不安地挪了挪,显得很不情愿,“在那之后,的确有一名魔奴变得……不太正常。”
  “岛上有多少魔奴?”慕行秋问。
  “三千一百多个,我们一直精确地控制着数目,男女、老少的比例都很合适,这是一项复杂的工作,非常复杂。龙宾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送来一批新魔奴,平衡一旦被打破,我们就得加班加点地恢复平衡,有时候要耗时一两年,意外太多了,可平衡必须恢复。”西镜大臣举起胖胖的手强调自己的意思。
  “怎么平衡?”
  慕行秋的声音略显生硬,胖大臣没听出来,“先要做大量的计算与观察,根据需要,除掉一些老幼,有时候也要减少壮年,尤其是那些没有家庭的家伙,他们很不听话,愿意闹事,要不是为了保持平衡,我愿意每天杀掉一个!”
  西镜大臣的胖手在桌子上拍打,好像面前就站着一个他不喜欢的魔奴,“不过火树王总是仁慈的,经常给这些家伙许配妻子,让他们生育,一旦有了孩子,他们就会变得老实。这是一个好办法,但是太慢。”
  西镜大臣一边说一边在桌子上的杂物堆中翻拣,终于找到一枚黑木制成的牌子,“这是通行令牌,我会带你去岛上,见那个得病的魔奴。说句对陛下不敬的话,我不认为那名魔奴会是符箓师,就算你的说法是正确的,这里面还是有明显的矛盾之处:夺取一名年轻有为官吏的身体,可以理解,夺一个魔奴的身体有什么用呢?而且还是一个……不听话的魔奴,早晚会被杀死。”
  “世上常有出人意料的事情。”慕行秋说,对止步邦的印象在慢慢改变,这里的臣民纯朴,但也残忍,说起魔奴好像那就是一群牲畜。
  “止步邦没有,十几万年了,止步邦一直就这样,魔奴总是保持在三千左右,火树总是三万三千棵,所有新鲜玩意儿都是符箓师和你们这些闯入者带来的。”西镜大臣有些愤慨,“你带来的东西非常不好,陛下居然信任你,我很意外。”
  西镜大臣点选了十名卫兵护送他与慕行秋,一路上都在批判各种各样的“新鲜玩意儿”,他听说过魔族即将重返世间的传说,却一点也不在意,“这是外面的又一次变动,新皇朝即将建立,可止步邦不会受到影响,我们为整个世界种树,然后从龙宾会那里得到报酬,龙宾会完蛋了,也会有虎宾会、豹宾会,就算是魔宾会又能怎样?一切还是照旧……”
  慕行秋很少回应,在找到野林镇的亲人之前,他不打算再与止步邦发生争执,而是在想西镜大臣之前的一句话,一名追逐权势的换魂者,为什么要附身在一名魔奴体内?
  魔像被留在原处,慕行秋对它施展了几道幻术,然后与大臣、卫兵骑马从西门出王宫,很快就到了海边码头,船只早已备好,连人带马一块运到岛上。
  西镜大臣仍然滔滔不绝地讲述止步邦的传统与自己的为官之道,慕行秋却在默默观察,他对一件事一直有点纳闷,于是打断大臣,“止步邦的百姓住在哪?我好像一座普通房屋也没见到。”
  西镜大臣的肥胖丝毫掩饰不住脸上的严肃,冷冷地打量慕行秋,过了一会才回道:“前面不就是。”
  远荒半岛,或者说远荒岛就在眼前,火焰、树木、房屋全都清晰可见。
  岛上大部分地域都是火焰,外围种着三层遗木,在止步邦,它们有一个更简单的称呼——火树,如此一来,留下的空地就很少了,最外层火树林离海边远则里许,近则三十余步,就是这么一条环线地带,却聚居着止步邦一多半的百姓与全部魔奴。
  “大陆属于火树王和他的亲信。”上岸之后,西镜大臣遥望对岸,好像已经产生思乡之情,“不能让百姓离陛下太近,那会滋长他们的骄傲与野心。”
  慕行秋也向对岸遥望,高处的王宫被茂盛的树木阻挡,只露出几处尖角,可他看到得更多,通过留在魔像身上的幻术,他瞧见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大量卫兵正想方设法移动魔像,还有更多的卫兵与官吏在跑来跑去,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被搬出来,像是施法的器具。
  慕行秋露出微笑,火树王心急火燎地将他支到岛上,果然另有目的。
  “宫殿里有一名换魂者,魔奴中间有一名,还剩下四名换魂者不知去向,大人久在宫中,可曾听说近几个月来还有谁得过怪病?”
  “没有。”西镜大臣斩钉截铁地说,“来吧,咱们快点解决这边的事情,然后我们会进行一次全面调查的。”
  西镜大臣没有深入岛内,就留在码头上,骑着马,命令岛上的士兵去将魔奴带来,然后对慕行秋说:“这个魔奴不老实,居然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叫‘雷惊’,但他们的真名不会因此改变,张阿三,简单清晰,跟他的地位非常适合。”
  “雷惊。”慕行秋低声念叨,的确从这个名字里感受到魔奴的不同寻常。
  “古神教的信徒都是这么古怪。”
  慕行秋一下子明白了,古神教的标志是四个口组成的雷字符,所以这个张阿三干脆改姓雷。
  “这里也有古神教?”
  “又是你们这些闯入者带来的新鲜玩意儿之一,信徒还不少哩,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没收拾这个张阿三的原因,只除掉一个不行,得将古神教连根拔起,但是得经过计算,不能破坏平衡……”
  士兵们押过来一名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男子个头不高,肤色黎黑,瘦而精干,眼角布满皱纹,目光却炯炯有神,他按规矩向西镜大臣下跪,头却不肯低下,目光也不躲闪。
  西镜大臣叹了口气,“张阿三,不为自己着想,也替你的孩子考虑一下,传播古神教能让你得什么?”
  “我叫雷惊。”男子的声音沙哑低沉,嗓子好像受过伤。
  西镜大臣摇摇头,对慕行秋说:“他是你所谓的换魂者吗?如果你能将他也变成一枚珠子,我没有意见。”
  雷惊盯着慕行秋,突然说:“你是道士,你就是传说中将要灭掉祖火和止步邦的道士!”
  “那只是一个荒诞的传说,而且他也不是道士。”西镜大臣纠正道。
  “我曾经是道士,现在不是了。”慕行秋没法检查这名魔奴,因为岛上的法术禁制比宫殿里还要强大,即使是第八层幻术也无法施展,可他有一种感觉,雷惊没有被任何魂魄控制,还是原身。
  “曾经是道士……你来这里做什么?”雷惊问。
  “我来找两伙人,一伙是符箓师,另一伙是普通凡人,来自野林镇,你听说过野林镇吗?”
  雷惊皱眉沉思,西镜大臣却是一愣,十分不喜欢慕行秋意外提出的问题,但是不重要了,他驱马慢慢后退,早已接到命令的士兵悄悄围上来。
  “真巧,我认识一个天天把野林镇挂在嘴上的人,他……你好像没讨得火树王的欢心啊。”雷惊已经注意到士兵的异动,一共五十余名,手握兵器,目光都盯着“曾经的道士”。
  慕行秋取出那枚装有一次未完成爆炸的珠子,发现它在岛上正变得不稳定,“讨好火树王很难,不过我正在努力。”


第七百零四章 魔奴的村子
  珠子在空中爆炸,压抑已久的力量瞬间释放,血雾乍现乍散,就像是眼睛来不及捕捉的幻象。
  可声音是实打实的,而且过于响亮,以至于近处的几十双耳朵突然间什么都听不见了,士兵们无不抛掉兵器,以手捂耳,惊恐万分地看着道士,一会之后才听到由弱到强的尖锐嗡嗡声。
  爆炸的力量比慕行秋预想得要大,他伸手摩挲马头,安抚它的情绪,然后看向那个自称雷惊的魔奴。
  雷惊居然不受影响,只是脸上有些惊讶,“没人能在岛上施法,你是怎么做到的?”他的声音也没有提高。
  严格来说这根本不是施法,慕行秋只是取消了一道法术,将一次未完成的爆炸释放出来。
  “这是巧合,我只能施法这一次。”慕行秋从马上跳到地面,走到雷惊面前,“那个总对你提起野林镇的人……”
  雷惊摆摆手,然后指向海面,“火树王看来真的是非常不喜欢你。”
  海水在沸腾,没一会工夫,蒸汽越来越浓,以天目也只能勉强望到对岸。
  “蒸汽有毒,只有火树王能控制它们。”雷惊掀起衣角,露出肚子上的累累伤痕,像是干裂的土地,还有点像是兽妖的皮肤。
  “烈王氤氲!”肥胖的西镜大臣从马匹下面爬出来,他与士兵们刚刚摆脱爆炸的影响,这时的说话声还比较大,“道士,你逃不掉了,火树王早将你看穿!”
  “你们也逃不掉了。”慕行秋指着那些蒸汽。
  “只要杀死你……”西镜大臣气喘吁吁,他已经明白,想杀死这个不受欢迎的道士比较困难,比事前预料得更加困难,“杀死慕行秋,火树王才会收起烈王氤氲,第一个动手者有赏,发出致命一击者有重赏!”
  附近有一些围观者,慢慢围上来,有人类,也有妖族,看装扮像是农夫,衣着虽不华丽,却比魔奴要干净得多。
  五十余名士兵拣起黑木兵器,却跟着西镜大臣步步后退。
  慕行秋知道对岸的王宫能看到这边的情形,于是对着海上的蒸汽大声说:“火树王,我知道你想保护什么人,但那个人已经被符箓师的魂魄占据,徒剩空壳而已。当你醒悟的时候,亲自过来找我吧。”
  慕行秋转眼扫视周围的士兵与百姓,岛上限制法术,但是体质不受影响,他足以自保,“别急着动手,火树王很快就会改变主意。”
  西镜大臣躲在士兵身后,“别听道士胡说,效忠火树王,就去杀死他,这是止步邦臣民的义务。不用害怕,他就只有刚才那一招,没别的本事。”
  百姓已经超过了士兵,共有百余人,七八名高大的男子走在最前面,手里握着棍棒、铁叉等物。
  慕行秋不愿伤人,但他觉得自己得亮出一点真本事了。
  雷惊突然开口,他是魔奴,在止步邦的地位低下,对百姓却颇有影响,他用本地语言说话,百姓驻足倾听,西镜大臣愤怒地反驳,两人争了一会,雷惊显然占据上风,周围的百姓将手中的棍叉都放下了。
  “没事了,你想找野林镇的人,就跟我走。”雷惊说。
  “我跟你走。”慕行秋说,目光看向西镜大臣。
  西镜大臣因为百姓不肯服从命令愤怒得脸都红了,看到慕行秋的目光,又吓了一跳,退到码头边上,“休想劫持我,我、我宁愿跳下去。”
  慕行秋确信西镜大臣绝不会跳海,但也不想劫持他,“火树王根本不在乎你的生死,而且天黑之前他会改主意的。”
  西镜大臣眼睁睁地瞧着慕行秋和雷惊走开,又看了一眼海上的蒸汽,气急败坏地向士兵们发出一连串的命令,他知道,除非杀死道士,否则火树王是不会收起烈王氤氲放他过海的。
  “岛上有三百多名士兵,还有大量愿意效忠火树王的百姓,胖大人一时轻敌,很快就会调集更多兵力追杀你。”雷惊边走边说,个子不高,步子却很大,有一种风风火火的气势。
  慕行秋无所谓地嗯了一声,“你是在岛上出生的?”
  雷惊点点头,“所以我会说止步邦的语言,据说这是古代人类的高雅语言,可除了拗口我一点也没觉得它有什么优点。”
  “你体内也有魔种?”慕行秋有许多疑惑,必须问个清楚。
  “应该是吧,我一出生身上就被刻了镇魔符。”雷惊语气平淡,对魔种不以为意,但是没有展示镇魔符,“我先带你去见铁先生。”
  “铁先生?”
  “他是我们的师尊,就是从他那里我们才了解了古神,还有关于道士的预言。”
  慕行秋立刻想到了异史君。
  两人穿过一片农田,来到一片土墙环绕的村落,大门口站着四名士兵,正迷惑地向码头张望,他们听到了刚才的巨响,也望见了海上的蒸汽,这时又看到雷惊跟一名陌生人回村,押送的士兵却不见踪影,更加意外。
  “张阿三……”
  雷惊不理不睬,径直进村,士兵没敢阻拦。
  村里人也都走出破旧的草房,雷惊对他们说:“大家都过来吧,预言即将实现,我带来一名道士!”
  村里的男女老少都跟雷惊差不多,肤色黎黑,身材消瘦,衣裳勉强蔽体,都用惊讶的目光看着慕行秋,有人跑去召集其他村民,也有人慌乱地退回家中,紧闭门户,再也不出来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古神,但是你来了,一切都会改变。”雷惊压抑不住心中的兴奋,步子迈得更大了。
  慕行秋发现事情有点偏离自己的预料,“我对古神的了解很少,我也不是为它而来的。野林镇有很多人,应该是十几年前被送到止步邦的……”
  “不是每个身怀魔种的人都会被送到这里,那些被送来的人必须忘掉往事,这是规矩。”
  “可是你说过有个人总提起野林镇。”
  “嗯,你马上就能见到这个人,但是——请别抱太大希望。”
  在村子角落处的一间草房面前,雷惊止步。
  草房非常简陋,只有门上插着的一根绿色树枝显出几分特别来。房间里走出一名青年,警惕地看了慕行秋一眼,没有说话。
  “他叫慕行秋,是一名道士,我想铁先生会愿意见他。”雷惊对那名青年说。
  那人点点头,退回房间,不一会,青年扶着一名老者走出来。
  老者同样黎黑瘦小,拄着一根褐木拐杖,背稍驼,看样子已经种不了树,西镜大臣居然允许他活下来,也是一件小小的奇迹。
  从这名老者身上,慕行秋没有感受到异史君的气质。
  “啊,真的是一名道士吗?”铁先生伸出另一只手在空中摸索,他的眼睛已经瞎了。
  慕行秋上前一步,“我曾经是庞山道士,但是已经退出道统,所以,我已经不是道士了。”
  “他在码头用法术制造了一次爆炸,西镜大臣和五十名士兵吓得不敢上前。”雷惊马上补充道。
  慕行秋没有辩解说那算不上一次真正的法术。
  铁先生摸到了慕行秋的胳膊,轻轻捏了两下,收回手臂,“你说得没错,你不算道士,道士不应该这么弱。”
  在道统,慕行秋凭第八层幻术已能跻身少数强者之列,但他仍然没有辩解,反倒是雷惊不服气,可是看到铁先生的神情,又闭上嘴。
  “我为野林镇而来,那是西介国的一个小镇,十几年前遭遇魔种侵袭,镇上的人应该被送到这里来了。”
  “野林镇,是大个儿经常说起的那个野林镇吗?”铁先生问。
  “我想是,所以我把他带回来了。”雷惊咳了一声,“火树王放出烈王氤氲,西境大臣正在召集士兵,他们要杀死慕行秋。”
  扶着铁先生的青年不满地说:“雷惊,你太鲁莽了,居然把这样一个人带回来,没想过这会带来多大的祸事吗?西镜大臣早想除掉铁先生,只是缺个借口……”
  “啊,不要再管我的生死,我活得够久了,再让大家把性命都绑在我身上,实在不应该。”铁先生用混浊的双目看着慕行秋的方向,“告诉我,外面有什么大事?”
  “魔族十年之内就将冲出虚空重返世间,一群魔道士已经占据望山,正在利用冰魁横扫整个群妖之地,很快就会将冰雪传播到人类世界和半妖之国,止步邦也不能独善其身。”
  几十名村民围上来,大都是青年人,谁也没听懂慕行秋在说什么。
  铁先生露出一线微笑,好像比别人懂得更多一些,“有意思,怪不得我感到体内的魔种有些躁动。曾经是庞山道士,你还会再成为道士吗?”
  慕行秋摇摇头,“我不会再回道统了,但是道火仍在我体内燃烧,对我来说有一件事从未改变:道火不熄。”
  “道火不熄。”铁先生的笑容消失了,“道火既然不熄,我们又怎么能得救呢?”
  慕行秋正想问个清楚,铁先生却已转身,在青年人的搀扶下回草房里去了。
  “大个儿,过来,有人跟你一样记得野林镇。”雷惊冲围观者招手。
  慕行秋转身,看到一位个子高高的村民笑呵呵地走出来,脸上脏兮兮的,有一大块明显是烈王氤氲造成的伤痕,唇上淌着两行鼻涕,“呵呵,野林镇,呵呵,媳妇跑了。”


第七百零五章 证明
  大个儿竟然是沈昊的哥哥,他肯定也有一个正式的名字,慕行秋却一点印象也没有,只记得在野林镇他被叫做“大傻”,孩子们怕他,也欺负他。
  十几年过去,沈家的大少爷几乎没有变老,只是脸上多了一块伤疤,肤色变得黑了,脸上总是笑呵呵的——他从前也笑,可更多的时候是在发脾气。
  “记得我吗?我是小秋,跟你一样,也是野林镇的人。”慕行秋伸手抓住沈大的胳膊,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会如此激动地看着这张脸孔,“你姓沈,父亲是镇守,弟弟叫沈昊……叫二栓。”
  “呵呵,野林镇,呵呵,媳妇跑了。”沈大笑得更欢快了。
  “他只会说这一句话。”雷惊在旁边说。
  “那些跟他一起来的人呢?”慕行秋松开沈大,压下心中的激动,野林镇的人果然在止步邦,他向周围的村民看去,希望再找到一两张记忆中的面孔,野林镇地方不大,人口也不多,他基本都见过,相信自己还能认出来。
  “一起来的人?没有一起来的人,就是他一个。”雷惊有些不解地说,村民们都点头,表示他说得没错,“大概是十年前,大个儿被分到这个村子,就他自己,力气大,还听话,大家都说西镜胖大人就喜欢这样的魔奴。”
  “新从外面来的魔奴都要在什么地方集中训练,去除他们从前的记忆吧?”慕行秋猜测沈大肯定是接受了几年的训练才被分到这里的。
  “应该是这样,但我们从来没见过这个地方。”
  “岛上有多少村子?”
  “三十来个,士兵不许我们来往,一切事情都由上面安排,就连谁与谁成亲、何时生育、甚至什么时候死自己都不能决定。”雷惊说到这里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围上来的村民跑掉好几个,他们都不爱惹事。
  “只有铁先生是个例外。”刚才搀扶老者的青年走出草房,目光仍然警惕,“我叫雷驰,是古神雷部众之一。铁先生本来已经接到了死亡令,可是十几个村子的魔奴一块力保,甚至愿意跟他一块死,才迫使西镜大臣收回成命。”
  “我以为村子之间没有来往。”慕行秋说。
  “按规定没有来往,可是我们有规定以外的办法。”雷驰没有详细解释,向周围的村民点点头,大家都散了。
  沈大要走,被慕行秋一把拉住,“从现在起,你要跟在我身边,我会保护你,明白吗?”
  沈大只是傻笑。
  雷驰的神情更加严肃,“你不是我们期望的道士,体内也没有魔种,所以请你离开吧。”
  慕行秋还没开口,雷惊已经抢着说:“咱们等了多久才有一名道士出现?曾经是道士也是道士啊,你没看到他在码头……”
  “我用不着看到。”雷驰生硬地打断雷惊的话,“咱们已经等了很久,用不着突然变得急迫,将魔奴的命运交给一个莫名其妙的陌生人,会让咱们失去其它村子甚至本村村民的支持,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失去支持就意味着铁先生的性命失去了保障,雷惊一下子哑口无言,好一会才转向慕行秋,“你现在真的不是道士了?”
  “我退出道统已经多半年了。”慕行秋说,冲雷惊点下头,“谢谢你带我来这里,这对我的帮助很大。”
  雷惊没说什么,只是长叹一声。
  慕行秋拉着沈大的胳膊刚要走,雷驰摇头道:“你不能带走大个儿,他是这里的村民,必须留下。”
  慕行秋笑了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野林镇的人,他绝不会就这么抛下。
  不知经历过什么,沈大比从前随和多了,乖乖地被慕行秋握着胳膊,没有半点反抗,脸上一直在笑,偶尔做出类似于挖坑的动作,这显然就是他的日常工作。
  村口跑来一名村民,“西镜大臣带兵来了。”
  慕行秋对雷驰说:“不如这样,让西镜大臣阻止我带走他吧,你什么都不用做。”
  雷驰还在犹豫,慕行秋已经拉着沈大走向村口,雷惊想要跟上去,迈出一步又停下了。
  “铁先生跟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雷驰大声说。
  慕行秋没有回头,知道这个叫雷驰的青年在担心什么,他肯定以为慕行秋是故意来惹事,好给西镜大臣杀死铁先生制造借口的。站在他的角度,事情的确有点古怪,慕行秋来找的野林镇恰好就是大个儿天天挂在嘴上的一个词,不像巧合,倒像是利用。
  他得证明自己。
  “呵呵,野林镇,呵呵,媳妇跑了。”沈大每隔一会就念叨一遍,他的记忆太简单太顽固,大概就因为这个原因没有被去除干净。
  门缝窗隙中露出一张张眼睛,慕行秋真想把每个人都拽出来仔细辨认一下。
  村口的四名士兵已经没了,大门对面百余步的地方停着一支百余人的骑兵队伍,远处还有大量百姓正向这里跑来,不是来看热闹的,而是帮助西镜大人追杀道士,以尽止步邦百姓的义务。
  西镜大人身上挂着几块木甲,手里挥舞着一把黑木剑,一看见慕行秋就放开喉咙喊道:“就是他,自称道士,其实是个骗子,火树王看穿了他的把戏,把他送到岛上当肥料。杀死他!立刻!就是现在!”
  两名骑兵率先冲向目标,手里各自挺着一杆黑木长枪。
  沈大显然吃过黑木兵器的苦头,发出一阵呜呜的叫声,转身想跑,慕行秋没松手,将沈大又拽了回来,“看我怎么揍他们。”
  沈大急得直跺脚,脸上却还是笑呵呵的。
  两杆黑木长枪同时刺来,慕行秋施展不了法术,体质却一点没有变弱,念心科拳术众多,他在庞山练过几十种,一直以来都没太大用处,今天却有了用武之地。
  左手飞快伸出,抓住一支枪头,往旁边一带,连另一支枪头也抓在手里,两杆枪交叉,离他的胸膛只有数寸,就再也前进不得。
  马上的士兵还在用力,憋得脸色忽红忽白。
  沈大的笑容里多了一份真正的开心,也不跑了,轮流指着两名士兵,笑声越来越响亮。
  慕行秋感到手心在发热,黑木枪头正在变得通红,比主人的脸色还要红,它们经受过远荒祖火的多年炙烤,蕴含着大量火力,锋利从来就不是黑木兵器的优点。
  西镜大臣看到慕行秋手握枪头,不由得哼了一声,“蠢货。”
  十名骑兵呈扇形冲来,后面的骑兵也做好了准备。
  慕行秋松开沈大的胳膊,做出了反击。
  此时此刻,百余名止步邦士兵,三百余名赶来支援的百姓,还有数十名隔墙窥望的魔奴,都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一个拥有九条手臂的人类,像一团旋风在地面席卷,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兵器全都插在地上,像一片长势参差的庄稼。
  他们并非孤陋寡闻之辈,火树王经常向他们展示自己的实力,比如能包围整座岛屿的烈王氤氲,可他们都了解远荒岛的奇特之处,在这里,就在这座岛上,一切奇迹与强大都会被消灭,只有火与树,其它生命不过是在夹缝中求生存。
  慕行秋施放不出任何幻术,但是不影响一心九用的拳法,也不影响他辗转腾挪的敏捷与速度,这是念心科拳术的极致,跟真正的法术比不了,在法术受到禁锢的地方,这拳术看上去就是法术。
  慕行秋冲进了百步之外的骑兵队,小心控制着自己的力量,时刻提醒自己不只是来救人和杀戮的,还有更重要的目的,只是在将胖胖的西镜大臣从马背上踹下来时,他稍微多用了一点力量。
  十几万年来,止步邦的士兵所面对的敌人只有普通百姓与魔奴,胜利总是轻而易举,不需要太多的技巧与战术,因此,当慕行秋一路横扫的时候,居然没有一名骑兵转身逃跑。倒是刚刚赶来的三百多名百姓,一发现形势不对就止住脚步,远远观望,不肯过来帮忙了。
  村门口的沈大又是跳脚又是拍手。
  “岛上还有多少士兵,都叫来吧。”慕行秋对远处的百姓大声道,然后走到西镜大臣身边,想要问出训练魔奴的地方在哪,那里或许还有人保留着外面的记忆,对他会有很大帮助。
  西镜大臣晕过去了。
  摔倒在地的士兵们陆续爬起来,茫然地互相看着,不敢冲,不敢逃,也不敢拣起兵器。
  包括慕行秋在内,谁也没注意到,十几名年青的魔奴翻过村墙,悄悄接近士兵,拣起地上的黑木刀枪,发起了进攻。
  第一批士兵血溅当场之后,其他士兵才反应过来,面对突如其来的偷袭,他们没有反抗,而是转身就跑,兵器和马匹都不要了,有些士兵跑得慢一些,都被灼热的黑木刺穿,惨叫着死去。
  慕行秋大步迎过去,夺下魔奴手里的兵器,远远扔出去,“住手,全都住手!”
  雷惊兴奋得两眼发光,“你就是道士,预言中的道士,你是结束,也是开始,你是我们等待十几万年的唯一救赎者!我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跟我来,铁先生要见你。”
  铁先生在雷驰的搀扶下从村里走出来了,一手拄拐,一手举着一片树皮,“道火不熄,它不只在你的体内燃烧,远荒祖火其实就是道火,真相都在这里!”


第七百零六章 古神的文字
  这是一块饱经沧桑的树皮,看样子被火烧过、被水浸过、被刀砍过、被鸟兽抓挠过,它还能保持完整,实在令人惊讶。
  慕行秋就有点惊讶,因为除了伤痕累累,他在这块树皮上什么也没有看到,没有文字、图案或近似于这两者的东西。
  铁先生将拐杖交给雷驰,一手托着老旧树皮,一手在上面轻轻摩挲,然后语调缓慢地说:“道火……不熄,我神……不出,燃火者……即是……灭火者,救神……即是自救,神掌天地,神造阴阳,神生万物……”
  “神?”慕行秋打断陶醉在信仰之中的铁先生。
  “就是古神,慕道士以为这里的古神教从何而来?我们就是古神教的来源!”
  “古神教已经存在很久了。”慕行秋记得很清楚,古神教在魔族时代就已诞生,十几万年间时盛时衰,最近一次兴盛则是由异史君传播的。
  铁先生摇头,“也失传很久了,是我们这些种树者在辛苦耕耘时一点一滴地领悟古神的教义,重新创造了古神教,更直接、更纯粹,因为我们就在古神身边。”
  铁先生指着离村子不远的三层树林,瞎掉的眼睛似乎看到了什么。
  透过树木的空隙,慕行秋能看到里面的成片火焰,岛上比对面的陆地要热得多,王宫还是暮春,这里却是盛夏,但那些火看上去很温和,像是已经烧透无需再添加木柴的篝火,失去最初的凌厉之势,却能燃烧很久。
  异史君多次进出止步邦,没准就是从这里得到古神教教义的,慕行秋对此不是很感兴趣,“抱歉,我真不是来灭火的,而且我也没有这个本事,照我猜想,不管火里困住的是什么神,都不需要我的帮助。”
  道士不信鬼神,慕行秋的话里忍不住稍稍带了一点讥讽,心想所谓的神大概是一些远古的强者,就像外面的凡人通常将道士当作神仙一样。
  铁先生双手托着树皮,递给慕行秋,“读一下上面的字。”
  “我不懂这种文字。”事实上,慕行秋什么也没看到。
  “就当是帮我一个忙。”铁先生很执着。
  慕行秋接过树皮,用肉眼观察、用天目透视,还是看到任何文字。
  “得用手摸。”雷惊在一边小声提醒,手里还握着一杆染血的黑木长枪。
  慕行秋的手指在树皮上面轻轻抚过,初时并无异常,突然手指感到一丝灼热,跟刚才握住枪柄时的感觉很像,可是灼热一闪而过,并未留在指尖,树皮也没有因此变红。
  慕行秋将手指慢慢回移,又一次感到灼热。
  “追随古神的力量。”铁先生是个盲人,却总能在准确的时机开口。
  慕行秋很快就明白过来,树皮上的灼热感是一道道笔划,顺着摸下去,能够拼出一个个字,奇怪的是,他摸出第一个字却跟铁先生刚才念的那段话全然不同。
  “永……远……别……认输。”
  慕行秋脸色骤变,将树皮扔还给铁先生,没再摸索下去。
  永远别认输,对雷惊、雷驰等村民来说,这句话没什么特殊的含义,对慕行秋来说,这却是芳芳留给他的最重要一句话。
  铁先生将树皮抱在怀内,“你还不相信古神吗?”
  “我更相信这是异史君。”慕行秋冷冷地扫视,村民几乎都出来了,百余人,一多半是男子,女子只有二十来名,手里都牵着、抱着孩子,除了铁先生,老人极少,符合南镜大臣期望的完美比例。
  慕行秋找不到异史君存在的迹象,缓和语气对全体村民说:“你们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可我不是来实现什么预言的,也不是你们的救星。”
  他指着呵呵笑个不停的沈大,“我是来寻找野林镇亲人的,如果有人能提供线索,我感激不尽。”他停顿片刻,“如果你们想要反抗,想要自救,我愿意帮忙。”
  雷惊和一些村民高兴地齐声欢呼,沈大甚至嗥嗥地叫唤起来。
  铁先生身边的雷驰却不满意,“你打算帮到什么程度呢?”
  “给你们自由,不再当奴隶。”
  “可我们还是得种树?”
  “如果种树是必要的,那就得有人来做,但我现在还没有得出结论。”在岛上待得越久,慕行秋的疑惑越多。
  雷驰还想再说话,铁先生阻止了他,“古神要你用无差别之心看待世界,想想你当初成为雷部众的经历,此时为何要苛求一名刚刚来到岛上的道士呢?”
  雷驰向慕行秋躬身致歉,退到铁先生身后。
  铁先生在怀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一只三寸高的木制三首神像,“去通知所有村庄,魔奴自由了,去告诉那些普通百姓,古神在倾听岛上的声音。”
  雷惊恭恭敬敬地接过神像,召唤十几名同伴,骑上止步邦士兵留下的马匹,分赴各处传达铁先生的话。
  沈大也要跟着去,被慕行秋拉了回来。
  慕行秋心里迅速制定了一个计划,对岸的王宫里必然还藏着换魂者,只要他对魔像感兴趣,敢于靠近,就会落入陷阱,到时候火树王就只能向他这个外来的道士求助。
  慕行秋更希望用谈判而不是战争为魔奴争取地位。他感到纳闷的是,异史君跑哪去了?为什么一直不肯现身?明明早就知道魔侵人类在远荒半岛,为什么当初只交出一点记忆?
  身后传来野狗似的狂叫,西镜大臣终于醒来了,对周围的情况茫然不解,直到看见十多具士兵尸体,还有倾村而出的魔奴,他恐惧地叫起来。
  慕行秋带头,村民一下子全围上去,一些人手里还握着士兵遗留的兵器,西镜大臣更惊恐了,原地转了两圈,“疯子,你们希望烈王氤氲上岸吗?问问你们的老家伙,上一次闹事你们死了多少、伤了多少?”
  慕行秋走到胖大臣面前,他施展不出幻术,可是凭着刚才的拳法和此刻眼中的冷酷,足以令西镜大臣浑身颤抖。
  “训练魔奴的地方在哪?”
  “什、什么?”
  “龙宾会从外面送来的魔侵者,训练他们、去除他们记忆的地方在哪?”
  “在北岸。”
  “带我去。”
  “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天就黑了。”
  “那又怎样?”
  “烈王氤氲会上岸,你会死,帮助你的这些魔奴都会死。”西镜大臣剧烈地抖了一下,他也可能会死,这是火树王对他没能迅速完成任务的惩罚,“而且北岸是封死的,从岛上过不去,必须乘船从海上绕行……”
  慕行秋向海上望去,烈王氤氲已经变成厚厚一层,天目只能勉强穿透,西镜大臣说的应该是实话,魔奴对训练地一无所知,证明从岛上的确没办法去北岸。
  这是待会与火树王谈判的另一项重要内容。
  “召集岛上的魔奴与百姓要多久?”慕行秋问。
  “天黑之前大部分都会赶到。”铁先生说,苍老的脸上闪耀着光辉。
  “将这位大人关起来,但是请不要伤害他,然后跟我说说烈王氤氲。”
  几名村民将西镜大臣推进村里,没有伤害他,但是下手都很重,西镜大臣开始很不情愿,没多久就老实了。
  铁先生转身面朝大海,他好像凭气味和风向就能判断出方位,“烈王氤氲是火树王的另一支军队,比岛上骑马带刀的士兵更无情更残忍,是唯一能在岛上横行的法术。它们从海水中积聚力量,天黑之后就能登岸,分成一缕缕、一丝丝,无孔不入,沾到者身体溃烂,痛苦不堪,会被折磨到死,侥幸不死者,也会留下一辈子去不掉的伤痕。”
  村民们无不咬牙切齿,许多人身上都有烈王氤氲留下的伤痕。
  “岛上的士兵和百姓怎么办?”
  “他们聚在一起,烈王氤氲会绕过他们,只攻击魔奴,偶尔也有流落在外的百姓被误伤。”
  “有什么办法挡住烈王氤氲吗?”慕行秋得在谈判之外现准备另一套方案。
  铁先生寻思了一会,“对岸的火树王控制着烈王氤氲,在这边没办法阻挡,除非进入火树林,可是那样一来又会被里面的道火杀死。”
  “种树者也受不了火焰吗?”
  “我们只种外围的绿树,火树自己会向里面移动,每五年一轮。进入中间一层褐林的人,顶多能活三个时辰,进入里层黑林者,坚持不过一个时辰。”铁先生叹了口气,“止步邦的黑木与褐林都是魔奴冒着生命危险砍伐出来的,为了这块树皮,我被烤瞎了眼睛。”
  树皮是黑色的,来自最里层的林地。
  慕行秋心里大致有数了,将所有村民都带到了码头,受到召唤赶来的魔奴与百姓也都陆续聚到码头,在这里慕行秋能隐约看到对岸的王宫。
  天色渐暗,岛上的魔奴大部分都赶到了,将近三千,普通百姓有一千多,其他百姓仍然忠于火树王,与士兵们躲在南岛。
  岛中间的火焰这时发生了一些变化,像是折射光芒的水晶,瑰丽奇伟,对于久居岛上者来说,这却是最普通不过的景象。
  慕行秋在岛民中间走了一圈,没有再发现熟悉的相貌,这让他感到很不安。
  烈王氤氲上岸了,就跟铁先生描述得一样,登陆之后化成丝丝缕缕,缓慢平稳地推进、合围,看似没有半点危险,魔奴与百姓们却都吓得步步后退,只有慕行秋一直站在最前面。


第七百零七章 苍白的雾气
  在一片斑驳的火光中,烈王氤氲上岸了,分出一条条苍白的触手,或长或短,有条不紊地逐渐推进,像是胆小的孩子羞怯地伸手触摸初次见到的动物。
  数千名魔奴与百姓慢慢后退,他们都了解烈王氤氲的强大,那些触手似的白雾会趁人不备绕到后面,等被围者发觉的时候,已经无路可逃。
  慕行秋站在原处没动,在他身边站着拄拐的铁先生,就是因为他,魔奴与百姓才没有逃走,留在这里等待一场奇迹。
  十余名魔奴护在铁先生身边,他们都是所谓的“雷部众”,以雷为姓,是铁先生最坚定的追随者和保持者。
  西镜大臣也被押至码头,被一群魔奴看管着,望着步步逼近的烈王氤氲,他的双腿都软了,必须靠在魔奴身上才能勉强站立,可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的地位,“愚蠢!你们居然相信一个陌生人,他会把你们全都害死,最后还是要由我来收拾残局,你们死得越多,我要做的工作就越多。醒醒吧,你们有家庭有孩子,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送命呢?烈王氤氲无可阻挡,你们注定要成为魔奴,这是十几万年来……”
  “闭嘴!”在十余名雷部众当中,雷惊的年纪最大,脾气却也最烈,因此才会一早受到王宫的注意,他大步走到西镜大臣面前,像是要出手揍人,最后只是往地上不屑地啐了一口,“古神的信奉者,兄弟姐妹们,别再软弱了,咱们有家庭有孩子,可是家庭随时都会被拆散、孩子随时都会被送走,十几万年证明不了什么,一切终有结束的时候!”
  雷惊想说得更激昂慷慨一点,可是对面的众多魔奴与百姓静默无声,他的士气也随之降低,草草挥了一下拳头,转身回到铁先生旁边。
  必须亲眼见到奇迹,大家才会相信奇迹。
  西镜大臣轻声冷笑,他在计算距离,待会一哄而散的时候,他要是跑得够快,没准还能到达南部的避难点,那里是烈王氤氲唯一避开的地方,会向他敞开入口。
  慕行秋对步步逼近的氤氲触手不看一眼,天目盯着对岸模糊的景象,默默计算魔像生效的时间。
  离开王宫的时候,他在魔像身上施加了几道幻术,如果受到法术进攻,幻术会即时爆发,如果不受干扰,幻术会在入夜的半个时辰之后自动生效。
  最近的雾气与慕行秋只相隔十余步,大部分魔奴与百姓们已经退到最外层的绿树林旁边,如果情形不对,奇迹没有发生,他们就得躲进林地四处逃蹿,至于烈王氤氲将持续多久,全要看火树王的心情。
  慕行秋给魔像幻术预定的时间到了,王宫里有一些光亮发出,的确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隔着氤氲他看不清。
  慕行秋收回天目,就在这时发现一些有意思的事情,烈王氤氲里居然包含着大量的天地灵气与不洁之气。
  刚进入止步邦的时候慕行秋就注意到此地灵气稀薄几近于无,与此同时也极少有不洁之气,没想到它们都在烈王氤氲里。
  王宫里的动静越闹越大,慕行秋却已经不在意了,对烈王氤氲反而更感兴趣,他扭头看了铁先生和雷部众一眼,“你们先退后,我要……尝尝这个烈火氤氲。”
  铁先生魔奴全都一愣,不明白“尝尝”是什么意思,但是当慕行秋迈步迎向雾气的时候,他们还是退后了,就算是最相信奇迹的人,这时候也有点含糊。
  海上来的烈王氤氲悄无声息,岛内的远荒祖火也是一片安静,连风都停了,数千名魔奴与百姓屏息宁气,看着远来的道士在做冒险之举。
  慕行秋完全可以退后,等魔像闹得更严重一点,火树王只能停止法术主动求和,可他对烈王氤氲太好奇了,现在就想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离得越近他越确信,所谓烈王氤氲其实就是天地灵气与不洁之气的混杂,他原先以为比较独特的气体其实是这两者的融合体,比重不大,却正是苍白颜色的来源。
  天地灵气透明无形,只有天目能看到一点形迹,不洁之气近瞧无色,远瞧呈灰褐色,烈王氤氲的颜色则介于两者之间。
  慕行秋停下脚步,伸手去触碰苍白的雾气。
  烈王氤氲像是有生命一样,刚一触及人类的手指,没有趁势扑上,反而退缩数寸,然后才慢慢地再次前进,包住手指,柔和地贴着人类的皮肤漫延。
  数千张嘴巴同时发出低声惊呼,汇聚在一起,却像是突然刮过去的狂风。
  铁先生什么也看不到,雷惊马上替他解说:“烈王氤氲正在包裹道士,已经吞下他的一条手臂,他没事,一点事也没有……雾气动得更快了,道士的胸膛、两条腿……整个人都被吞下了……我看不到,可是……可是雾气没有停止,烈王氤氲还在逼近,铁先生……”
  雷部众扶着铁先生退到了人群中,最初的惊讶过后,魔奴与百姓们开始感到恐慌,雾气越来越重、越逼越近,他们已经看不到道士的身影,如果道士就这么死了,他们可就危险了。
  “还要等下去吗?”雷驰一直贴身服侍铁先生,最关心他的安全。
  铁先生不吱声,神情严峻,混浊的目光望着天空,似乎在听、在嗅。
  西镜大臣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却没办法解脱身边魔奴的束缚,只能尖声叫道:“再不跑就来不及了,火树王会杀死至少一半魔奴!”
  不安的情绪传遍整个群体,有些胆怯者已经跑进绿树林,之所以没有跑掉是因为还没有出现带头者。
  “他还活着,道士还活着。”铁先生终于开口,声音跟身体一样衰老,雷惊立刻重复这句话,在寂静的夜里,他的响亮声音传得很远。
  慕行秋还活着,不仅如此,他还能施法了,而且得心应手,同样的法术似乎比从前能增强两三分实力。烈王氤氲就像是干草堆,他的法术则是火苗,一点就着,迟迟没有动手,是怕法术控制不住。
  这真是奇怪的事情,慕行秋相信,提升法术效果的并非天地灵气与不洁之气的混杂,而是其中少量的融合气体,在外面的世界里,两种气体即使相遇,也不会融为一休,在止步邦的烈王氤氲中,它们却打破了界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忍住了好奇与冲动,在完全弄清异史君的计划之前,他得警惕一切奇怪的事情,但他也在小心提防着,一旦烈王氤氲过分接近魔奴与百姓,他就必须制造一层幻境了。
  烈王氤氲停住了,最近的一些雾气离绿树林边的人群只有十几步远,一开始,甚至没有魔奴或百姓注意到这一点,他们只看到危险越来越近,西镜大臣拼命挣扎,咒骂相信道士的魔奴都是疯子。
  “那些雾气……”终于有魔奴看出危险已经止步,不仅如此,还在缓缓后退。
  一场围剿居然毫发无伤地结束了,被围者没有欢呼,全都呆住了,这正是他们期盼的奇迹,当奇迹真的发生,他们却没法相信,一切恍然如梦,西镜大臣停止了挣扎,全身反而抖得更严重,他不相信火树王会在最后关头善心大发。
  “他就是预言中的道士。”雷惊激动地说,是他将慕行秋带回村子里,因此最相信也最担心这个道士的能力。
  雾已散去大半,眼看着就要回到海面上,道士却没了踪影。
  “雷驰去哪了?”一名雷部众惊讶地问,雷驰是铁先生的贴身侍者,刚刚还在,这时却像空气一样消失了。
  铁先生伸出手在空中摸索了一下,“别找了,该回来的会回来,不该回来的……就让他走吧。”
  谁也不明白他的意思。
  慕行秋是跟着一只乌鸦走的。
  异史君终于出现了,不怕烈王氤氲,就在慕行秋面前扇动翅膀,“来吧。”发现慕行秋仍然步行,乌鸦发出沙哑的笑声,“飞行不会引爆雾气,放心吧,火树王马上就会收回法术,岛上的虫子们都不会受到伤害,哈哈,魔像可把王宫闹得一塌糊涂……”
  乌鸦的声音经过妖术加持,只有慕行秋能听到。
  慕行秋飞在乌鸦后面,听到“虫子”两个字,明白了一件事,“你不是那个跟我来止步邦的异史君。”
  异史君是众魂之妖,每只魂都有自己的个性,本魂老乌鸦最喜欢将“虫子”两个字挂在嘴上。
  “哈哈,现在的我是真正的、唯一的、纯粹的异史君,四百一十四只魂魄全部到齐!只差一个,但是他已经不重要了。”
  “恭喜了。”慕行秋早猜到会是这样,一点也不意外。
  “你果然知道了一些事情。”乌鸦飞到了海面上,却没有前往对面的大陆,而是顺着海岸线前进,兜了一个圈子,落在岛屿东北部。
  异史君要带自己去魔奴训练地?降落不久,慕行秋就知道猜错了,此时雾气已经完全退到海面上,唯独有一圈雾气还留在岛上,像是一道围墙。
  乌鸦落在雾气中间,化成老者形象,冲天上的慕行秋说:“下来,咱们谈谈世界的生存与毁灭。首先让我介绍一些有意思的客人,这是第一位,你一直没有认出来吧,他可是你一直在找的亲人。”
  雷驰站在异史君身边,抬头看着慕行秋,目光中只有警惕与怀疑,没有半点亲情。
  慕行秋刹那间怒火中烧,他之前不仅没认出弟弟,也没认出换魂者。


第七百零八章 未来的最强者
  慕行秋已经比从前沉稳多了,可少年的他、真实的他并未消失,总有某种时刻,倔强的慕行秋又会冒头,又会露出愤怒的目光与拳头。
  当雷驰,也就是他的弟弟二秋冷漠地盯着他,显出另一个人的神情时,慕行秋的怒火与法力在同一瞬间达到顶点:环绕四周的烈王氤氲突然向外退开三丈有余,乌云刹那间笼罩头顶,红蛇般的闪电若隐若现,空气变得稀薄,声音却都消失了,出奇地寂静。
  慕行秋施展了五种幻术法门,对目前的他来说都是最强的招数,里面有迷惑耳目的幻境、有挑动人心的务虚幻术、有粉身碎骨的务实闪电,它们并非各自为战,而是互相配合,像是各有所长的五名道士正在围攻一群妖族。
  雷驰脸色骤变,手里多了一小块黑色树皮,这是他的符箓。
  异史君伸手拦住雷驰,不屑地说:“别傻了,你还想反抗不成?想活命只有一个办法。”
  雷驰终于醒悟,收起黑皮符箓,匆匆地说:“你弟弟的魂魄还在。”
  慕行秋的怒火没有立刻消退,他收回一点法力,缓缓落在地面,凝视雷驰的眼睛,加持有幻术的目光像箭一样射进对方的脑海,他要找出躲在里面的符箓师魂魄。
  雷驰抵抗了,用尽最大的努力,可这却跟试图用木柴阻挡火焰一样适得其反,他的脑子一晕,不由自主双膝跪倒,感觉轻飘飘的,他的记忆成被人随便翻阅,魂魄正在离身……他猛然惊醒了。
  异史君笑呵呵地看着这一幕,没有阻止慕行秋,直到雷驰重新站起,他才说:“没用的,替他换魂的是另一位符箓师,他没有这段记忆,你什么也找不到。”
  慕行秋没发现弟弟魂魄的下落,却看见了另一段记忆,雷驰与异史君谈判的记忆,那是一场直白的利益交换,没有半分掩饰,其中一部分内容涉及到慕行秋。
  异史君的计划终于露出真容,或许只是一部分,却是重要的一部分。
  异史君收起笑容,对慕行秋说:“符箓师害怕你,只能占据你弟弟的身体才敢与你交谈。”
  他又转向雷驰,“慕行秋的强大你已经领教过了,还有什么疑惑吗?”
  雷驰摇摇头,惊魂未定,脸上变颜变色,好一会才勉强吐出一句话,“你确认他真愿意合作吗?”
  “哦,你不过换过几次魂魄,比普通凡人多活了几百年而已,有一件事从现在起你要牢牢记得:不要质疑我的判断与智慧,在三千年的见识和四百多只魂魄的记忆面前,你最好保持仰视的态度。”
  周围的烈王氤氲正在散去,岛上的法术禁锢卷土重来,慕行秋发现自己又不能施法了。
  异史君等了一会,望着岛上的璀璨火焰,露出陶醉的神情,“海上能掀起惊涛骇浪、熔岩能让山崩地陷,这都是令人恐惧的强大力量,但咱们并不敬畏它们,为什么?因为这种力量不可控制,只会横扫一切,没有目的没有计划。相比于巨浪与地火,凡人更害怕强盗手中的刀剑,咱们这样的强者更警惕另一个强者的法术,因为它们可控,它们会放过一些、惩罚一些,一旦盯上你就如影随形。”
  异史君伸手指向三层树林包围着的远荒祖火,“这是控制的巅峰,因此也是力量的巅峰,每个人类、每只妖族都应该跪在它面前乞求原谅与饶恕。”
  慕行秋没听异史君的感慨,一直在盯着雷驰,忘掉藏身其中的符箓师魂魄,他渐渐看出一点弟弟二秋的影子。当年分别的时候,二秋还是六岁的孩子,总是拖着两行鼻涕,手里握着一块干硬的馍,一啃就是一天,他喜欢并崇拜哥哥,却时常挨揍。少年时代的小秋厌恶这个小尾巴,每次跟父亲吵架就拿弟弟撒气,慕行秋悔恨万分,就是这股悔恨令他的怒火一直没有熄灭。
  雷驰开始还跟慕行秋对视,很快就败下阵去,作为一名活了二三百年的换魂者,他害怕这名年轻道士的目光,心中惴惴就跟被恶霸堵住的小孩子一般无二,他本已打定主意保持沉默,结果嘴里莫名其妙地蹦出一句话,“只要你肯合作,你弟弟就能安全无恙。”
  慕行秋仍然不说话,他已经从换魂者的记忆里看到了对方的目的与条件,所以没什么可说的。
  异史君不满地看了雷驰一眼,对慕行秋说:“你已经都看到了,可我还是向你做一个完整的解释吧。”
  慕行秋点点头。
  “咳咳,先从龙宾会说起,一共七名换魂符箓师把持着人类世界的大部分权力,代代相传,每个人能换魂六七次,死掉一个补充一个,数量偶尔增加或减少,也算是一种延续生命的办法吧。”
  与众魂之妖相比,符箓师的换魂之术简陋而且效率低下,异史君因此不是特别放在眼里,啧啧数声,继续道:“龙宾会一直与止步邦保持着联系,经年累月,这些换魂师居然发现了岛上的一些秘密——还是你来说吧,简单一点,别太复杂,我不喜欢啰嗦。”
  雷驰轻轻哼了一声,将目光迎向慕行秋,“魔奴是遭到魔种侵袭的普通人类与妖族,拥有一些奇怪的特性,比如不怕钢铁,世间最锋利的刀枪对他们造成的伤口很快就能愈合,除非被大卸八块,否则的话就算刺中心脏,他们也能在几天之内完好如初。”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止步邦的兵甲全是木制,金银铜铁在这里只能充当装饰物。
  慕行秋静静地听着,满脑子都是弟弟小时候的模样。
  雷驰飞快地瞥了异史君一眼,“道魔大战在即,我们想建立一支魔奴军队,征战天下,成为新皇朝的建立者。”
  慕行秋不开口,异史君为了挑起气氛,明知故问道:“区区三千魔奴,就想参与争夺天下?”
  “魔奴的数量一直在受到严格控制,只要放开,二十年之内就能翻倍,足以建立起一支强大的军队,魔奴的寿命比凡人要长,能活到二百岁,在一百五十岁之前都能参战。”
  “二十年?十年之内魔族就将重返世间,魔奴能等这么久吗?”异史君问,好让慕行秋听得更明白一些。
  “魔族不可能立刻占据整个世界,我们会将魔奴从止步邦转移,带到南海去,二三十年甚至更久之后再登陆争夺天下。”
  “嗯,成熟的计划,可是有一个最致命的漏洞,魔奴不怕钢铁,能挡住法术吗?魔族和道士以法术见长,本来就不怎么使用刀剑。”异史君问到了得意的地方,虽然早就知道答案,脸上还是露出期待的笑容。
  “这正是关键之处,远荒半岛拥有强大的法术禁锢,这禁锢并不是道统设下的,跟龙宾会和止步邦也没有关系,它是天生的!如果扩展到整个世界……”
  “等等,别剽窃我的想法,你们这些换魂师最初是怎么想的?”
  雷驰尴尬地咳了两声,“我们以为禁锢来自于远荒祖火,所以决定毁掉三层火树林,让祖火烧遍天下……”
  “哈哈。”异史君纵声大笑,“这几个傻瓜差点把自己烧死在岛上,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咱们看到的就是一地尸骨了。”
  异史君兴致上来,抢过话头继续道:“法术禁锢来自于火内的强者,只要将他们释放出来,禁锢就能遍布天下,道士与魔族都将失去最重要的力量,到时候谁是强者?人类与妖族?不不不,他们虽然数量众多,却只是乌合之众,最强大的将是古神教!”
  异史君掏出一尊三首神像,它很普通,甚至有些粗糙,在异史君眼里却是稀世珍宝,“魔族久不在世,道统高高在上,龙宾会腐朽不堪,妖王和人类帝王只能约束各自地盘里的力量,只有古神能将乌合之众变成精兵强将,不分地域、不分族类,我努力了多少年才奠定这样的局面啊,期间还不能引起道统的任何怀疑,真是难啊。”
  异史君感慨万千,一直以来他甚至不敢对古神教表现得太重视,并且将相关记忆也要妥善藏好,败给左流英那一次差点让他的秘密全部败露,可左流英在幻境中入魔,不得不马上接受再灭之法并吐丹重修,没有实力立刻检查异史君的全部记忆。
  “魔奴会是乌合之众的核心力量。”雷驰补充了一句,这是换魂师计划的最重要部分,也是他们能与异史君做交易的本钱。
  “那是当然,你以为我不了解魔奴的特殊吗?”异史君冷淡地说,对弱于自己的人,他从来不会客气,“按我的计划,根本不用等二三十年,一个月之内就能开战,一年之内,顶多两年,道统就得投降,魔族根本没机会离开虚空监狱。慕行秋,该是你做出决定的时候了,灭火之后你的一切目标都能实现,想保护的人都会得到保护。当大家都不能施法的时候,你反而会是这世上的最强者,因为你拥有独一无二的体质。”
  慕行秋深深吐出一口气,“如果我连自己的亲人都不能保护,还提什么‘实现目标’?”
  “只要你同意合作,我立刻就让出身体。”雷驰又看了一眼异史君,“慕行秋的承诺值得相信。”
  “这些换魂师有什么用?”慕行秋又问。
  雷驰吓了一跳,急忙看向异史君。
  “有用,他们很有用,以后你会知道的。”异史君笑着说。
  慕行秋也露出一丝微笑,他离真相越来越近了,但是还差一步,“不管火里囚禁着什么东西,我要直接与他们对话。”
  异史君的笑容一下子消失无踪。


第七百零九章 被占据的首领
  异史君拥有四百多只魂魄,大多数时候都相安无事,偶尔也会发生一点争执,这一次的争执尤其剧烈。
  “闭嘴,闭嘴,通通闭嘴。”异史君低头自语,然后抬起头,重新露出笑容,“他们不是‘火里囚禁的什么东西’,他们是神,目前的处境不太好,但是仍然是神,古神,十三万年对他们来说只是呼吸之间,如果你对历史了解得更多一些就会知道,他们一直都是胜利者和掌控者……”
  慕行秋侧耳倾听,听的却不是异史君的唠叨,岛的另一边隐隐有嘈杂声传来,好像发生了争斗,“你们想建立魔奴军队,止步邦的其他臣民怎么办?”
  异史君的话被打断,立刻仰头看天,摆出一副“损失自负”的高傲神情,雷驰也听到了越来越清晰的喧闹声,冷淡地哼了一声,“一群毫无战斗力的废物,有必要留着吗?他们欺压魔奴十几万年,该是付出一点代价的时候了。而且魔奴也需要通过一些事情激发勇气与斗志。”
  “魔奴还需要几位新领袖。”慕行秋明白了,换魂师们得设计一些行动,使得自己成为公认的领导者,他们追逐的永远都是权力。
  雷驰张开双臂,“本来我应该留在魔奴中间,激励他们、指引他们发起一场伟大的暴乱,由奴隶变成主人,可我却站在这里,因为这具躯体最后还是要还给你,这足以表示我们的诚意。”
  “其他换魂师都是谁?”慕行秋问。
  雷驰扭头拒绝回答,异史君忍不住插口道:“慕行秋已经拿到你的记忆,只需要花一点时间就能知道一切,你现在又何必隐瞒呢?”
  “合作的条件之一就是你再不能夺取任何一名换魂师的记忆。”雷驰不肯立刻透露一切。
  “如果我同意合作的话。”
  雷驰等了一会,不太情愿地说:“魔奴中间有两名换魂师,一个是我,另一个叫雷声,也是雷部众之一,你见过他。”
  慕行秋记得铁先生身边有这个人,于是点点头。
  “岛上的百姓中间有两位,一个叫董小发,是人类,一个叫漆老胜,是妖族。”
  这一人一妖显然都是底层百姓,换魂师这回真是要从头开始。
  “对面的王宫里也有两位,一个……已经死了,那时候我们还没有跟异史君谈判,所以不知道你的立场……”
  异史君呵呵笑了,“那个笨蛋真是可怜,本来可以不死的,他若是忍一会,哪怕是被关进监狱,这时也能被放出来,唉,真是笨蛋。”
  雷驰脸色铁青,却不敢得罪异史君,严格来说,异史君的确救了他们一命,换魂师们对岛上的真相所知甚少,从铁先生那里只是听到一些荒诞的传说,他们并不当真,因此一开始的计划就是停止种树,放出远荒祖火,要不是异史君及时赶来阻止,他们很可能会引火自焚。
  “还有一位是王后。”雷驰干巴巴地继续说下去,“她已经来过岛上几次,对魔奴和百姓的苦楚表示同情,愿意将对岸的大片土地分配下去,也愿意给予魔奴一些自由。因此,当王后被火树王囚禁的时候,魔奴与百姓就会发起暴乱,本来这是几年以后的计划,可是你来了,一切只好提前。”
  慕行秋拔腿向码头跑去。
  雷驰看着道士的背影,又一次问异史君:“你确认他真会合作吗?我觉得他好像有自己的想法。”
  “你们不也有自己的想法?有想法是好事,否则的话我为什么要跟你们合作?但是你得相信我,并且把这当成习惯。慕行秋一定会合作,我会让他面前只剩这一条路。”
  雷驰面容僵硬,作为换魂者,他习惯了以高高在上的姿态与普通凡人打交道,在一名几千岁的众魂之妖面前,却要承认自己的无知——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得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养成“习惯”。
  “你打算让他跟古神交谈吗?”雷驰有些嫉妒,因为相信岛火里真的囚禁着一群神灵之后,换魂师提出的第一个要求也是与古神直接沟通,却遭到无情的拒绝,异史君甚至没有啰里啰嗦,只回了四个字“你们不配”。
  异史君笑而不语,似乎仍然觉得雷驰不配知道答案。
  慕行秋不能施法飞行,奔跑的速度却非常快,不到一刻钟就越过三片农田、四座空荡荡的村庄和六座被抛弃的哨楼。
  码头就在前方,数千名魔奴与百姓正准备上船,船太小,而且只有五条,每次仅能运载百余人,雷部众在分配船只,孩子们在哭闹,还有一大群魔奴不愿上船,与雷部众发生了争吵。
  场面有些混乱,第一个发现慕行秋去而复返的是沈大,他一直在原地转圈,念叨着野林镇和媳妇,其实是在想念那个拥有九条手臂的怪人。
  “呵呵,野林镇,呵呵,媳妇跑了。”沈大抬高声音,指着远处。
  码头逐渐安静下来,魔奴与百姓们全都望向慕行秋,那个在烈王氤氲当中毫发无伤的预言中的道士。
  百姓的数量增多了,由原来的一千多变成了三四千,显然是背离了士兵从避难地跑来的。
  慕行秋走进人群,许多手臂伸向他却都不敢触碰,只有沈大跑过来,主动将胳膊交到慕行秋手里,然后一个劲儿地傻笑。
  慕行秋走向一座小房子,铁先生正拄拐坐在门口的一张凳子上,他有个习惯,不管身处何地,只要有机会就面朝岛的中心,用那双盲眼望着燃烧不止的火焰。
  在异史君和换魂者的计划中都没有提到他。
  几名雷部众守在铁先生两边,慕行秋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叫雷声的换魂师。
  雷声还很年轻,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肤色跟所有魔奴一样黎黑,眼睛却闪烁着光芒。即使没有换魂师,他也很有可能成为魔奴的新领袖,这正是他被换魂师看中的最重要原因。
  雷声知道自己被认出来了,挪开目光,不与慕行秋对视。
  雷惊满脸兴奋地迎上来,“慕道士,你回来了,真是太好了,火树王召集我们过海,大家意见不一致……”
  被换魂师占据身体的雷声显然还没有“挺身而出”,眼下主持局面的仍是雷惊。
  “铁先生是什么意思?”慕行秋站在老者面前。
  铁先生抬起头,双手握着拐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我的任务已经结束,该是年轻人做决定的时候了。”
  雷惊挠挠头,他倒是做出了决定,却得不到一致支持。
  “我能单独跟你说几句话吗?”慕行秋问。
  铁先生点点头,周围的雷部众散去,示意附近的魔奴与百姓也退后,只有沈大仍然留下,换魂师雷声走开的时候深深地瞥了慕行秋一眼,表露出十足的不信任。
  慕行秋根本不在意他的看法。
  岛上无法施放禁制,绝大部分法器也都失效,慕行秋压低声音说:“铁先生,你知道火里有什么吗?”
  “神。”
  “你知道神的真实想法吗?”
  “如果想法能为我所知,他们就不是神。”
  “神也不会被火困住。”慕行秋必须指出这一点,好减少铁先生的幻想。
  盲眼老者笑着摇摇头,“困住?你为什么要说困住呢?”
  “道火不熄,我神不出。”慕行秋重复黑树皮上的话,证明连神自己都承认被困住了。
  “燃火者即是灭火者,救神即是自救。”铁先生接着说出后两句,“仔细想一想,被困住的是‘神’还是‘我’呢?”
  这就是为什么铁先生的话没有得到换魂师重视的原因了,连慕行秋也开始怀疑他是一名半疯的固执老者。
  铁先生突然伸手抓住慕行秋的胳膊。
  他看不见,这一抓却准确无误,沈大难得地灵机一闪,以为这是一个游戏,于是伸手抓住铁先生的拐杖,三个人连成一圈。
  “别在意神的想法,遵从你自己的直觉,做你认为对的事情,‘神掌天地,神造阴阳,神生万物。’世间万物所做的一切都是他的想法。”
  铁先生从怀里缓缓掏出那块黑树皮,递给慕行秋,“它想倾诉,但不是对我。”
  慕行秋接过树皮,发现铁先生已用几句话回答了一切他想问未问的疑惑,同时什么也没透露。
  “这世上有许多强大的力量,火树王甚至不能算在内,他们经常被称为‘神灵’,在你身边就有这样的人,他们的魂魄能占据其他人的身体,从而延长自己的寿命,这也在神的想法之内吗?”
  铁先生只是笑,再不肯说话了,收回手臂,拍拍沈大的手,示意他松开拐杖。
  慕行秋没有追问,大步走向远处的魔奴与百姓,举着手中的黑树皮,表示自己得到了铁先生的认可,“请让我先过海去跟火树王谈一谈吧,天亮之前我会带回消息。”
  由雷部众开始,所有魔奴与百姓都在点头,慕行秋展示了强大的力量,还有铁先生的认同,他的话很有份量。
  慕行秋觉得手里的树皮越来越热,火中的“神”真的也想跟他交谈,铁先生一堆玄虚的话当中,只有这一句是有确切含义的。


冰临神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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