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生存之道


  兰冰壶邀请慕行秋上马车,她要换一处落脚点,“明天早晨混沌崖北边恰好有一场小雨,我喜欢太阳初升时的雨,一切朦朦胧胧,世界好像就是视线所及这么大,没有道统,也没有繁杂的尘世。”
  慕行秋没心情谈论天气,他问:“你既然不打算投靠乱荆山,为什么不跟庞山联手呢?你憎恨左流英,可庞山不属于他。”
  兰冰壶笑吟吟地看着慕行秋,尽管皱纹丛生、皮肤松弛,她的眼睛却炯炯有神,令她时而自信时而威严,不露半分疲态,甚至让人忘记她是一名将近六百岁的老妇,“这就开始劝说了?”
  “我只是有点疑惑。”
  “一切的疑惑都源于立场不同,你总是站在庞山一边,当然觉得我是个喜怒无常的老疯婆子,你可以试着站在我这一边,替连海山着想,或许就没有所谓的疑惑了。”
  慕行秋想了一会,也露出微笑,他都没有注意到自己如此在意庞山,“让我猜一猜,不管寿命有多长、内丹有多纯粹,你现在是一名修士。”
  “就称我散修吧,我不在乎称呼,没错,我现在是一名散修。”
  “你只想保住连海山,一辈子在这里追逐雨季。”
  “连海山地势复杂,一年四季都不缺雨,是我唯一喜欢、唯一在意的地方。”
  “你跟漆无上联系过?”
  兰冰壶点头,“他派来使者,我礼尚往来,我们达成协议,妖族如果与乱荆山开战,我不帮助任何一方,并且约束我手下的所有散修,相应地,妖族军队不准靠近我百里之内。”
  “漆无上在断流城大败,一段时间内没有实力南下,所以你想与乱荆山达成类似的协议。”
  “这就是我在混沌崖将要达成的目标。”
  “可不管是漆无上还是乱荆山,都不会尊重一支实力低微的修士团,所以你设计了一套阵法,要让他们明白,得罪连海山将会付出巨大代价。”
  “瞧,换个立场,一切就都简单清晰了。我有自知之明,不求与妖族或道统平起平坐,只是想告诉这个世界上的强者,我的野心很小,只限连海山,放过我,对他没有任何坏处,非要我臣服,那就只好鱼死网破了。”
  慕行秋寻思了一会,“这倒也是一种生存之道,可是……”
  “哈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现在是群雄并起的时候,等到有一股势力站稳脚跟,还是会顺手把连海山除掉。用不着预言之术,我也能看到这一天的到来,但不会很快,这是一场千年战争,而我,将在战争结束之前就死掉,带着我的陪葬者,永远不用再理睬这个世界的动荡与灾祸。”
  慕行秋觉得这番话听着有些耳熟,很快想起来了,“你不是唯一这么想的人,妖族进攻断流城的时候,东介国国王抛掉整个国家跑掉了,他的想法跟你差不多,只是没有你的实力。”
  “可怜的凡人,即使贵为国王,还是没办法为自己谋得安稳的立足之地,这就是为什么散修们愿意跟随我的原因,我能向他们提供保护。”
  “说说你的阵法吧。”慕行秋再次确认兰冰壶是不可能被说服的,她有自己的利益与想法,即使庞山宗师亲自来劝说,结果大概也还是一样。
  “我在二百年前想出了这个阵法,为的是能将大量散修的力量集中起来,你见过铁脊蛟龙的鱼龙变吗?一群飞鱼化成一条龙,我就是从那里得到灵感,这股力量首先得能保护住所有人,要不然散修死光了,阵法也就没了,然后得能与强大的道士一战。”兰冰壶停了一会,似乎在考虑该将阵法介绍到何种程度,“我计算过,只要每个人的实力都能达到我设下的标准,那么大概二十到二百名散修能与吸气一到七重的道士一战,很有意思的一件事情,阵法中的散修越多,单人产生的力量反而会越强,所以三百到八百名散修能与餐霞道士一战,九百到一千五百散修可敌吞烟道士,一千六百到三千名散修应该相当于星落道士。”
  “乱荆山光是星落道士就有数十名,而你只有五千、顶多九千名散修。”
  “实数不到四千,其中还包括数百名不能入阵的学徒。”兰冰壶笑着承认,“加上我,不过相当于两名星落道士的水平。我说过,连海山只想夹缝中求生存,不想与强者争锋,消灭连海山,得到的只是一声阴雨连绵之地,却可能付出一两名高等道士的代价,没有道统愿意在一群与世无争的散修身上做这种浪费吧?”
  “我能为这个阵法做什么?”慕行秋问。
  “我给这个阵法起名鱼龙阵,它必须严实合缝,没有半点破绽,否则的话,一名道士冲进来,就可能令整个阵型崩溃。那个叫张素琴的道士来过之后,乱荆山就一直在悄悄监视我。”
  “所以杨宝贞才会发现申庚遇险,出手相救。”慕行秋恍然,“你故意安排我们斗法,引诱杨宝贞?”
  “哈哈,你把我想得太厉害了,我又不是左流英,这只是凑巧,杨宝贞凑巧救了她的儿子,也凑巧突破了鱼龙阵的一个漏洞,那就是至高之处,散修实力有限,在太高的地方守不了多久,我需要一个人堵住这个漏洞,就是你。”
  “我能得到什么?”
  “别想让我帮助左流英,那是不可能的,你应该很清楚我的立场了。”
  “清楚。”
  “但我会给你另一种好处。你一个人修行念心幻术,没有任何高等道士的指点,居然达到幻境第三层,自行领悟许多法门,的确令我印象深刻,但你这样是走不远的。幻术和五行法术一样,越到高深越难行,你能摸索到这种程度已近极限,而且还有一些错误,只是不太明显而已。”
  “你愿意传我念心幻术?”
  “作为你帮助我弥补鱼龙阵的报答。”
  “你不怕这就是左流英的计谋吗?”
  兰冰壶之前有过类似的猜测,现在却不在意了,“那又怎样?你就算学会了正确的念心幻术,百年之内也只是一名普通道士,对左流英没有多大帮助。而且念心科与道统天生不合,我倒想看看你能不能跳出宿命。”
  马车停住了,慕行秋转身掀开窗帘向外面望了一眼,天已经亮了,果然下起了小雨,大量散修正在雨中各就各位设置阵法,这里离混沌崖不远,他们得提前开始准备。
  “好,我同意。”慕行秋放帘子面朝兰冰壶,秃子用一缕头发轻挠他的脖子,他也没反应,“但是你得先传我念心幻术,这样我才能把鱼龙阵守护得更好。”
  兰冰壶沉默片刻,脸上的笑容变得神秘莫测,“你知道凡人有多喜欢撒谎吗?我在凡世行走了四百多年,遇到的几乎每一个凡人,尤其是这些散修,逮着机会就会向我撒谎,我不得不时刻提防他们,严厉地要求他们,尽量不让他们出现在我的面前。但我相信你的承诺,因为你是道士,庞山道士,我仍然记得庞山有刻板的名声。”
  “除非我死了,我的承诺总是有效。”慕行秋略有些骄傲地说,他不觉得凡人都喜欢撒谎,但他不想与兰冰壶争论这个问题。
  兰冰壶站起身,“道统十八科,每一科都是博大精深,念心科也不例外,我自认为在九大道统当中对念心幻术了解最多,但也只是皮毛而已,然而就是这些皮毛,囫囵吞枣地全传给你也要几个月,可咱们的交易只限于今天,所以,你想学什么呢?”
  “我想知道念心科道士到底以什么作为主要的攻击手段,是虚是实?还是虚实结合或者化虚为实?挑拨人心最后还有没有用?”
  “哈,你的问题都不好回答,简单说吧,念心科本来就分为两派,一派务实,一派务虚,没有谁强谁弱的问题,但是不要妄图齐头并进。这正是你之前犯下的错误,在虚实之间摇摆不定,最后会让你心神分裂,那可不是幻境的一心几用,而是互相干扰互相敌视的两颗心,最后你会丹毁人亡。”
  “我更愿意务实。”慕行秋非常清楚自己喜欢哪一派。
  “嗯,一般来说,念心科道士与敌人斗法的时候至少要有两个人,一虚一实,威力倍增,可你是唯一弟子……”
  “我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那就看你以后能不能再培养一名念心弟子了。”兰冰壶将自己了解的念心幻术大致想了一遍,“你想当鞭鞭见血的念心道士……除了玄兽九变,你还学过哪些念心拳术?”
  慕行秋报出几种拳术,他虽然练过,但是觉得威力太小,从来没在实战中运用,兰冰壶很快就打断他,“不用说了,都是没用的拳术,你才只是吸气境界,禁秘塔里的藏书也不可能让你全看到。让我再想想,教你高等拳术今天是来不及了……对了,为什么你的鞭子上会有闪电?我所了解的念心拳术与鞭法似乎都没有这样的效果。”
  “那是一条咒语。”梅传安留下的五字咒语已经在慕行秋心里扎根,每到他施展幻术的时候,无需分心默念,它就会自然生效,发出一道道闪电,慕行秋习惯成自然,摆脱不掉了,顺嘴就说了出来,“错或落弱莫。”
  车厢内的空气轻轻一震,转瞬即逝,没有造成任何伤害,甚至没有惊动外面的马匹,兰冰壶的脸色却在这一瞬间沉下来,双手同时捏道火诀,对自己连施了几道防护法术,然后严厉地喝问:“谁教给你的?你知道这是什么咒语吗?”
  慕行秋摇摇头,关于这条咒语的说法许多,但他相信每一种都不准确。
  兰冰壶坐下,发了一会呆,抬头冷冷地说。“传你咒语的人可没存好心。”


第三百零一章 无心之咒
  “念心咒语非常庞杂,其中一类叫做无心之咒,数量虽然不多,却具有奇特的属性。”兰冰壶用手指在身边几案上轻轻划动,似乎还在思索那道咒语,但她不肯念诵出来,即使是默默念诵也不行,“这些咒语本身是空的,像一只什么也没装的瓶子,或一块粘性极佳的泥土,用它装什么、做什么,取决于塑造者本人。”
  “梅传安?他……当时入魔了。”慕行秋简单地将自己学得咒语的过程说了一遍。
  “那他就不是塑造者,只是一名传递者。”兰冰壶轻轻哼了一声,虽然在念心科上花费过不少心血,她还是跟正统道士一样,对念心幻术存有不屑,“这是念心科道士擅长的把戏,将一道暗藏歹意的无心之咒传给不相关的人,然后一次次倒手传递,多的时候甚至能达到十五六次,最后才传给目标。”
  “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慕行秋有点糊涂。
  “好处?好处就是在目标体内种下一个因,等塑造者想摘果的时候——据说曾有一名注神境界的幻术师就是用这种手段击败了服月芒道士。”
  “原来是这样,龙宾会有一段记载,说幻术师是利用道士的一个小小心结将其击溃的。”慕行秋立刻想起了从曲循规那里交换来的记忆。
  “嘿,龙宾会对如何打败道士总是很感兴趣。他们的记载不能说是错误,只是太片面了。你要知道,道士的实力并非平稳上升,吸气道士努努力,耍点歪门邪道,或许能与餐霞道士一战,从注神到服月芒却要翻越一座万丈高山,两者的实力差距无法绕过,服月芒道士的心结即使被挑动,他也能在心境混乱之前将注神幻术师一招杀死。那次斗法的真实记载不多,我全都看过,我敢保证,那个幻术师用上了所有手段,但是最重要的是一条无心之咒,她在至少五十年之前就开始布局,慢慢地将这条包含祸心的咒语传递给服月芒道士,这才是她胜利的关键。”
  对念心科了解得越多,慕行秋越不喜欢这一科弟子的行为方式,可他已经走上这条路,再想改变代价就太大了,一切皆可选择,他相信自己绝不会变成卑鄙无耻的人,“这么说来我也是一名传递者,左流英也是,这条咒语最初是他让梅传案看到的。”
  “应该是这样,你们都是传递者,至于最后的目标,肯定得是一位大人物,起码得是宗师甚至祖师本人。如果我是你的话,即使忘不掉这条咒语,也不会再将它传授给任何人。”
  “嗯,我不会……无心之咒的传递者会受到多大影响?”慕行秋更关心这个问题。
  “难说,这牵涉到念心科最深奥的法术,我也不知道。可你不用太担心,塑造这条咒语的念心科传人不是死了,就是被关在星山拔魔洞里,除了她们,没人能对你施加影响,你只要保证这条咒语留在自己心里就好,别再张口就念出来。”
  关于梅传安留下的咒语,慕行秋听过好几种解释,兰冰壶的讲述听上去最合理,他甚至能猜出咒语塑造者的目的,大概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引诱一位强大的传人去将拔魔洞中的囚犯救出来,可惜,出乎始作俑者的预料,诱来的人只是一名吸气道士。
  慕行秋决定今后再不去星山了,但他还有一个疑问:“你怎么知道这是一条无心之咒?许多高等道士都没有认出来,左流英觉得……咒语可能是产生真幻的根源?”
  “真幻?左流英几十年前幻想出来的那个女人?我听说过这件事,为此开心了至少一年。左流英很聪明,但并非无所不知,在这件事上他的判断大错特错。真幻什么样我不清楚,但我恰好知道,不完美的无心之咒,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就是会在空气中引发无意义的震动,表明最初的塑造者比较仓促,向咒语注入的规则有缺憾,所以会产生一些浪费。如你所说,梅传安是个疯子,他没有说清咒语的功效,你心中也就没有特定的期待,所以造成的浪费更加明显。换句话说,这道咒语在传递的过程中走形了,在你手里走形得尤其严重。”
  慕行秋再无怀疑,光凭兰冰壶的这番答疑解惑,他就觉得自己欠她一个人情,“告诉我在鱼龙阵当中应该做什么吧。”
  “别急,我希望帮我堵住漏洞的道士越强越好。”兰冰壶微笑道,在几案上轻轻敲了两下,马车继续前进,外面的雨声变大了,“我刚才看到你用鞭子的方法,摆出一个很有力的姿势,手腕一直在动,全身绷得像一张弓。”
  “很好看,是不是?”秃子一直没吱声,这时忍不住插了一句。
  “好看,但是多余。”兰冰壶语气中微带不屑,“你想修行念心科务实一派,就得全心全意,将幻术直接转化为纯粹的力量,靠的是意念,中间没什么特别的法门,可你的意念过于强大,过犹不及,反而削减了力量。从现在开始,你试着只以意念控制鞭子,而不是手臂,更不是整个身体。‘一念之威万敌心动’这句话你总该听到过,它说的可不只是挑拨人心。”
  慕行秋若有所悟,道统对念心科心怀忌惮,从左流英到林飒,对念心幻术的了解都不多,这是第一次有人向他指明清晰的方向。他坐在椅子上沉思默想,一动不动,脑子里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刚刚露头就被他自己解释通透,越想越觉得心中舒坦万分。
  “一语惊醒梦中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兰冰壶可不习惯等候太久,所以打断慕行秋的沉思,“你可以慢慢体会,现在咱们说说鱼龙阵吧。”
  “请说。”
  “阵法复杂,你是第一次参加,我不会给你太繁重的任务,待会去我给你指定的位置,守在那里什么都不用做,整个鱼龙阵自会移动,看见敌人你就施法,任何法术都行,如果敌人逃跑,绝对不要追。”
  “嗯,挺简单。”
  “有一点你要特别注意,阵法运行的时候,你会经常感到有力量流入流出,千万不要试图抗拒,你是道士,内丹天生就会排斥外来的力量,所以你得控制它,你若是心存疑虑,就不再是阵法的一部分,自然也堵不住漏洞。”
  “明白。”慕行秋当初以为率兽九变是拳阵的时候,对阵法稍有研究,知道兰冰壶的要求并不过分。
  “这颗头颅不能带上去。”兰冰壶指着秃子。
  “为什么?我这么小,从来都不碍事。”秃子瞪着眼睛说。
  “鱼龙阵的参与者都得达到一定的实力,你太弱,留在阵法当中会有危险。”兰冰壶又对慕行秋说:“把他留在学徒营,他在那里会得到妥善的保护。一个时辰之后布阵,顶多持续一两个时辰,然后你就恢复自由了,我会再整理一些有用的念心法门送给你。虽然对我没有半点好处,但我还是期望有人能实现我的预言。请不要再试图劝说我帮助左流英,对这件事,我已经厌倦了。”
  “我也一样。”慕行秋起身,带着秃子准备去学徒营,走到车厢门口的时候转身说:“谢谢你,你的话对我帮助很大。”
  “如果能守住鱼龙阵,你对我的帮助也很大。”兰冰壶平淡地说,在她身上还留有道士互不亏欠的习惯。
  “养神峰最后要回到庞山。”慕行秋划出一界限,不管他有多感谢兰冰壶,他仍是庞山弟子,站在庞山一边。
  “我说过,我没有多大野心,养神峰暂时放在我这里,只要遇到合适的人,我会尽快把它交出去。”
  兰冰壶的话有多种解释,她也划下一条界限,有些事情她不会向一名吸气小道士说得太明白。
  慕行秋跳下行驶中的马车,进入雨中,一名身穿黄符军盔甲的骑士已经通过某种方法得到法王的指示,备好了一匹马,带领客人前往学徒营。
  路上,秃子小声说:“带上我吧,小秋哥,我帮你咬人。万一兰冰壶骗你呢,我还能帮你把风。”
  从最自私的角度分析,慕行秋相信兰冰壶不会谋害一名庞山道士,而且一个严密的大型阵法当中的确容不下秃子,于是笑着说:“放心吧,我会小心的,你留在地面,我还要给你一个重要任务,要是见着杨清音等人,就告诉他们我在天上。”
  秃子认真地点点头,有任务就好,他最不喜欢无所事事。
  学徒营就在法王后面十几里之外跟着,也有数辆马车,将数百名学徒全都装了进去。
  皇隐城都督符皓和半妖飞跋也在这里,戴着简陋的蓑笠,骑着马冒雨前进,从头到脚都显得失魂落魄,像是两名被迫行军的俘虏。
  一看到慕行秋,符皓和飞跋就迎上来,飞跋速度更快一些,由于水汽重,他那双眼睛更显得水汪汪,似乎随时都会为一点小事号啕大哭。
  “救命恩人,慕道士,终于又见到您了,我一直找您。”
  慕行秋将秃子交托给学徒营的守法大司隶,嘱咐了几句,才对急得脸色发红的飞跃说:“什么事?”
  “卷轴……能让我看一眼吗?”
  所有散修与法王的距离都是固定的,慕行秋让到路边,学徒营继续前进,秃子从车厢里望着小秋哥,好像这是一次长久的诀别。
  慕行秋拍拍腰间的百宝囊,“卷轴在这里很安全,至于望山,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之后,我带你去见庞山高等道士,让他们做判断。”
  飞跋的失望几乎快要化成眼泪流出来,他身后的符皓抢上前,望了一眼走远的车队,小声说:“我只说一句,鱼龙阵的漏洞不只一处,请慕道士仔细观察。”
  符皓拍马去追车队,慕行秋满心茫然,不明白兰冰壶的阵法跟这位皇隐城都督有什么关系。


第三百零二章 散修的心声
  汹涌的雨云之上有一只白色的莲花宝座,似玉似石,极为逼真,大到能容纳一名成年人随意躺卧,护法大司马陈观火说:“这里就是你的位置。”
  陈观火相貌威武、法术高强,在连海山散修当中的地位颇高,在兰冰壶面前恭敬得像是一个极欲讨好母亲的孩子,不在法王面前的时候才会流露出几分威严,就连这威严也与法王有几分相似。
  “很好。”慕行秋站在莲花之上,这样就不用御剑了,可以节省一点点法力,“谢谢你送我上来。”
  “慕道士客气了,能有庞山高人协助布阵,连海山上下全都感激不尽。”陈观火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目光总往下面打量,他是散修,法力再深内丹也不够精纯,这意味着他无法像道士那长时间缓慢呼吸,在高空中待不久,于是拱手说:“告辞。”
  “等等。”慕行秋叫住陈观火,“你觉得鱼龙阵足够完美吗?”
  “法王花费二百年时间构思出来的大阵,当然完美无缺。”
  “可是她昨天晚上才发现高空之处有漏洞,要不是我在的话,她甚至没办法弥补。”
  陈观火骄傲地昂起头,“法王说你是镇守莲花位的最佳人选,我相信法王的判断绝不会错,但你不是唯一的人选,必要的话,我们可以轮流来此镇守,效果不会差多少,鱼龙阵仍然是天下第一大阵,足以与任何一家道统决战。”
  陈观火钻入雨云,很快消失不见。慕行秋心想自己把这位护法大司马得罪了,他在莲花正中间坐下,鱼龙阵还没有正式开启,他无事可做,正好可以仔细想想刚从兰冰壶那里得到的指点。
  如果这就是左流英的目的,那他可是大获全胜,慕行秋在这不到半个时辰里领悟到的法门超出了过去几年的所得,只是转念之间他就觉得不可能,左流英才不会为他大费周章,禁秘科首座的计划里容不下这么渺小的事情。
  慕行秋很快将左流英从脑海中驱逐,他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是招出幼魔。
  念心两派,一虚一实,兰冰壶一说出这句话,慕行秋就想到了幼魔,幼魔已经几次帮助他战斗,而且跟他一样学的是念心幻术,正是虚实结合的最佳伙伴,唯一的问题是,这位伙伴不常出现。
  慕行秋试着将它招出来,可是做不到,只有在危急情况下它才会打破常规,平时仍然是七天一次,在夜里二更左右现身。
  “或许有一天幼魔也能成熟起来,就像左流英的真幻一样。”慕行秋喃喃自语,他没在兰冰壶面前提起过幼魔,兰冰壶也没有表现过任何兴趣,不管她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在装模作样,慕行秋都不想再将幼魔牵扯进来。
  他放弃召唤幼魔的尝试,改为一遍遍地对自己小声说:“我务实,幼魔务虚……”既然幼魔知道他内心的一切想法,就该听到这句话,等到它再次出现的时候,就可以表示赞同或拒绝了。
  至少自语了十遍,慕行秋开始摸索纯以意念驱动鞭子的法门,让鞭子动起来很容易,可是全身一动不动却有点困难,手腕总是不自觉地用劲。数年的存想修行被证明还是大有用处,一刻钟之后,慕行秋已能控制住肢体不动,虽然不够熟练,但是鞭子的力量的确有所增强,他相信等到连全身肌肉也不再绷紧之后,效果还会更好。
  有人靠近,数量还不少,慕行秋马上就察觉到了,这些人不是敌人,而是布阵的散修,就在雨云之下,比他低了大概两三里,这差不多也是道士与散修的距离,慕行秋只是吸气境界的普通道士,缓慢呼吸几个时辰对他来说也只是最基本的素质之一,散修们即使法力更强大,却做不到这一点。
  早在断流城的时候慕行秋就发现这个特点,散修的内丹不够纯粹,施法时浪费较多,这是他们弱于道士的最根本原因。
  一阵惶恐不安的情绪倒映在慕行秋的心境之湖上,这股情绪来自雨云下面的散修。
  慕行秋在断流城养成了探测人心的习惯,不是兰冰壶的一番话就能轻易改变的,他刚想收回幻术,又改了主意,晚一天放弃务虚派没有大碍,他想知道散修为何惶恐,还想知道皇隐城都督符皓所谓的漏洞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他能感受到情绪,却无法看清情绪背后的原因,他只知道,数千人正在雨云下方集合,各占方位,用天目俯视,甚至能看到他们,惶恐情绪如此强烈,慕行秋差点以为这就是漏洞了,只要乱荆山的道士发出一招强大的法术,似乎就足以将这些散修吓得奔逃。
  突然间他能听见声音了,这是无数人的嘈杂,奇怪的是,其中几乎没有对话,全都跟他刚才一样喃喃自语。
  声音太多,反而无从听起,但是有几句经常出现的话慕行秋听得清清楚楚。
  “求神灵保佑,今天别让我死。”
  “法王为什么还不死?她多大年纪了?到底想活多久?”
  “希望法王今天大败。”
  ……
  这是连海山修士团的心声。
  慕行秋深感意外,在外人看来,连海山修士对生杀法师王忠心耿耿,连一句暗示性的坏话都不敢说,没想到心里却对兰冰壶充满恶毒的诅咒,比那些临时加入的散修还要口无遮拦。
  更让慕行秋意外的是,他本来没有听到他人心声的本事,就算升到幻境第三层也一样,他很快明白过来,这不是他的法术,而是鱼龙阵成形期间的效果。
  一个特别清晰的声音在他耳中响起,“听见了吧,这就是我连海山的散修,一群不知感恩的牲畜,非得用皮鞭才能让他们在一起合作。”
  是兰冰壶,只有她和慕行秋能听到这些声音,散修们都以为自己的心声仍是秘密。
  慕行秋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还做不到将声音传到兰冰壶那里。鱼龙阵由兰冰壶操控,只有她能调出任意一人的声音。
  陈观火的心声传来,“老太婆难道看上小道士了?他不过才是吸气境界,难道比我还强?道根、道根,一个道根比几十年的追随与征战还重要?我立下多少功劳,居然还是得不到赏识,到底为什么?符皓说得对,连海山修士应该给自己安排退路,老太婆快要不行了,她讨好庞山小道士,对乱荆山怕得要死,早晚会被杀……”
  “够了。”慕行秋大声说,“我只帮你这一次,连海山的事情与我无关。”
  “记住你的话,连海山的事情与你无关,就留在这里不要移开半步。”
  慕行秋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兰冰壶似乎刻意挑拨他与散修的关系,可这完全没必要,他根本不认识这些散修,更不想参与连海山的任何事务。
  人心不稳恐怕就是符皓所谓的漏洞,可兰冰壶早已心知肚明,想必也找到了解决办法。
  下方的雨云发生了变化,成团地翻涌滚动,雨势似乎更大了一些,很快,那些嘈杂声消失了,每个人都老老实实地接受自己的位置与身份,再无半点怨言与惶恐。
  慕行秋恍然大悟,兰冰壶追雨不只是为了纪念往事,她能通过雨水施法,将数千名散修牢牢控制在手里,她根本不在乎这些人是否忠心,只要数量和一定的实力。
  慕行秋位于雨云之上,淋不到雨水,可他仍然渐渐感受到了兰冰壶的法术,媒介是他坐下的白色莲花。
  鱼龙阵启动的时候,仿佛有一连串的闪电在他的脑子里劈过,要将他的一切思绪劈得粉碎。慕行秋的本能反应是将闪电全都撵出去,可他马上想起自己的承诺,他答应过兰冰壶,不会抗拒外来的力量。
  于是他将自己的意念收束在一个狭小的角落里,任凭闪电占据他的身体,支配他的内丹。
  他没有被控制,只要愿意,任何时候都能夺回身体,但他也不敢大意,生怕一不小心就此成为兰冰壶的傀儡,或者被夺走重要的记忆。
  整个鱼龙阵开始前进,慕行秋发现自己的内丹开始快速旋转,激发出大量法力,离开身体之后却没有形成任何法术,而是到了其他散修的体内,与此同时也有大量法力涌入他的经脉,数千人由此组成了一个极大的循环,怪不得秃子不能参与,他只剩一颗头颅,根本承受不住这种法力运行。
  慕行秋有点佩服兰冰壶了,她用这种方式将实力一般的散修凝聚成为一个可与高等道士相媲美的整体,实在是一个了不起的创举,道士们虽然经常配合作战,但是像这样彻底的合体,谁也不愿意。
  慕行秋所在的位置并非鱼龙阵的耳目,所以无从了解外面的情况,只知道整个大阵走了一段路,停下,没多久,战斗开始了。
  战斗并不激烈,兰冰壶只想展示力量,而不是真与乱荆山决战。慕行秋感到法力流动速度更快,他的位置肯定是一处特别重要的中转站,大量法力在此处集合,然后再转到别处去,就像是道士的上丹田泥丸宫。
  突然,神行电掣鞭自己从袖子里穿出来,瞬间暴长了数十丈,像一条细细的黑色游龙,迎向了正在寻找漏洞的敌人,根本不受慕行秋的控制。
  杨宝贞来了,她曾经从这里突入鱼龙阵,还想如法炮制再来一次。


第三百零三章 谁胜谁负
  杨宝贞与慕行秋,全都失去了对自己躯体与力量的控制,由他人操控,相隔数里,在一片惊涛骇浪般的雨云之上展开斗法。
  唯一的区别是慕行秋仍保持清醒,随时都能夺回对自我的控制权。
  慕行秋第一次正面领教星落道士的实力,在这之前,他只见过星落道士与妖魔作战,至于曾经试图逼出魔种的申准,从始至终也没有使出全力。
  杨宝贞右手捏法诀的速度快得惊人,仿佛拨弄琴弦一般,五指随时都在变化,她是五行科高等道士,同样能召出五彩巨龙,表面上它只是与黑鞭缠斗,其实每一次法诀调整,巨龙的力量与攻击方式都会随之发生微妙的变化。
  那条不受慕行秋控制的黑鞭,力量翻了数十倍,在鱼龙阵的支持下,它已经远远超出吸气境界和幻境第三层所能达到的极限,不仅接住了敌人的法术,慢慢地甚至生出反攻之意。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杨宝贞的目的是寻找漏洞,漏洞不存在,她不想纠缠下去。巨龙调头,以身躯阻挡黑鞭,杨宝贞转身准备重回雨云之下,她已经见识到连海山修士团的威力,这就够了。
  黑鞭打散了五彩巨龙,自行缩回,兰冰壶也无意死追滥打。
  鱼龙阵承受的压力骤减,慕行秋完全是灵光一闪,突然收回对自我的控制,站起身,冲远去的杨宝贞喊了一声:“道火不熄!”
  正在飞行的杨宝贞回头望了一眼,看见莲花宝座上面的青年道士高举右手,捏出道统最基本的法诀——拇指抵住无名指,其余三指竖直,指间留有空隙,是为道火诀。
  她没做出任何反应,钻入雨云消失不见。
  慕行秋坐下重新与鱼龙阵合而为一,略感遗憾,道火诀是杨宝贞在养神峰教给弟子们的第一种法诀,他对当时的场景记忆犹新,可受到乱荆山控制的杨都教却已物是人非,连回忆都没了。
  兰冰壶展示实力的过程没有结束,很快又有一场新战斗,发生在雨云之下,慕行秋尽忠职守,坐在莲花宝座上不动,任由法力在己身进进出出,只在间隙时向下方望了一眼,这回的对手是一名陌生的乱荆山女道士,容貌比兰冰壶还要苍老,显然不肯露出真面目。
  慕行秋很快收回天目,默默观察鱼龙阵。
  兰冰壶的确有点本事,花两百年时间创建并完善的阵法,将数千散修融为一体,模仿道士施展法术的方式,发挥出强大的威力,远远超过各自为战的效果。
  法阵突然发生剧烈晃动,好像某个部位被对手击中了,经由慕行秋体内流过的法力暴增,他自己的内丹也以全速旋转,为这股法力洪流做出贡献。
  如同颤栗一般的晃动感渐渐消失,法力减弱,接近于无,又一场战斗结束了,鱼龙阵仍是获胜一方,没有乘胜追击,兰冰壶已经达成目的,为连海山争取到有利的谈判地位。
  过了小半个时辰,鱼龙阵解散了,在极短的时间内,慕行秋又一次听到散修的心声,刚才那一次晃动造成至少三十名散修死亡,幸存者对法王的恐惧更深了,几乎快要到了发疯的地步。
  为了保住性命而牺牲一只手,是完全可以接受的,可是当这只手是由数十条鲜活的生命组成时,感受就颇为不同了,散修们都知道,下一次被牺牲的人可能会轮到自己。
  “咱们的交易结束了。”兰冰壶的声音终结了一切,慕行秋再也听不到散修的心声,甚至没来得及弄清那股恐惧到底会走向何方:崩溃还是反抗。
  慕行秋御剑穿越雨云,雨势已经很小,地面只有一辆孤零零的马车,散修与乱荆山道士都已离开。
  混沌崖是一处不太显眼的海边悬崖,时刻都在承受海浪的冲击,在海水的侵蚀与冲刷下,石头上连块苔藓都不生,像是一只死亡巨兽的骨架。
  只牺牲极少数散修就达成目标,这让兰冰壶心情颇佳,她站在车厢门口,微微扬头,“三天前的这个时候,左流英跑来跟我打赌,时限已经过去,我没有被任何人说服,所以他输了。但你也不用遗憾,你我之间的合作非常愉快,原本我对你不抱太大希望,现在看来,没准若干年之后你真能重建念心科。作为交易的一部分,也为了结束我对那个预言的最后一点关心,我送你这份礼物。”
  兰冰壶一扬手,将礼物抛给慕行秋。
  慕行秋接在手里,是秃子的头颅,他又陷入昏睡状态,嘴里咬着一本薄薄的册子,册子还很新,似乎刚刚制作完成。
  “念心科的大部分法门都在几万年前就被毁掉了,我在剩下的法门中当挑选了几样,或许对你有用。”
  慕行秋将册子收起,抱着头颅再次御剑升起,说了一声“谢谢”,打算去找庞山的人,他原以为左流英等人也会来混沌崖,却没有见到他们的踪影。
  “等等。”兰冰壶意犹未尽,“你知道刚才与鱼龙阵斗法的人是谁?”
  “庞山道士杨宝贞,还有一名乱荆山道士。”
  “嘿,准确地说,杨宝贞才是乱荆山道士,至于第二名道士,她叫冯再苏,是灯烛科的隐士,年纪比我还老,估计活不了多久了。”兰冰壶停顿片刻,仔细观察慕行秋的神情,“冯再苏是左流英多踏浪城找来的帮手,在你的协助下,我打败了她。乱荆山对此很满意,几天之后,我将与风如晦会面,商谈一个对双方都有好处的协议。所以,你不用谢我。”
  慕行秋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兰冰壶略感失望,“沿着海岸向西北飞,你会找到左流英,告诉他,谢谢他送来的得意弟子,姨母大人很满意,等到他被司命鼎控制的时候,没准我会借来玩几天。哈哈。”
  “你真是一个怪人。”慕行秋又升高一点,“你早就知道左流英会找来帮手?”
  “他一说要去踏浪城我就知道了。”雨已经停止,兰冰壶的好心情也快结束,“去吧,小子,带着我给你的书册,左流英毕竟是个聪明的小混蛋,他知道我舍不得杀死一名大有前途的念心科弟子,所以放心地把你交给我,但我现在心结已了,以后你还是躲着我走吧,念心科唯一传人,最好不要死在我手里。”
  慕行秋向西南方望了一眼,对兰冰壶说:“你还是输给左流英了。”
  “我不这么觉得。”兰冰壶将慕行秋的话当成惨遭羞辱之后的徒劳反击,一点也不相信,脸上仍然保持着笑容。
  “左流英知道你是不可能被劝服的,他让我留下,既不是为了拉拢你,也不是为了完善我的念心幻术,而是为了你的鱼龙阵。”
  “小子,撒谎也得有点真实的基础,我的鱼龙阵顶多相当于一名星落道士的实力,左流英就算学去又能怎样?”
  “你很久没用预言之火观照过自己吧?”
  兰冰壶脸色一沉,“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说你只研究念心幻术,从来没有修炼过,可是整个鱼龙阵全靠幻术维持,其实你已经不知不觉学会了一点念心幻术,并且融合在五行法术当中。”
  兰冰壶脸色更加阴沉,“胡说八道。”
  “你对幻术的运用颇为独特,给我非常大的启发,这就是左流英想要的结果。”
  “笨蛋,你的幻术才只是第三层,就算受到启发又如何?左流英想凭鱼龙阵打败乱荆山吗?痴心妄想。”
  “我们没有五千散修,用不上鱼龙阵,可是我有十万魂魄。”
  慕行秋向西南方飞去,数里之后,地面上有个声音在叫喊,“慕道士,带上我,我还有很多秘密……”
  慕行秋降低,抓住半妖飞跋,继续前进。
  兰冰壶有机会拦住慕行秋,但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沉默地望着庞山道士的身影,直到慕行秋彻底消失,她也没有动一下,“用鱼龙阵催动魂魄之力?愚蠢,这绝对是愚蠢的想法,根本不可能实现。”
  兰冰壶嘴里这么说,心里却还是存有疑惑,随手一指,湿漉漉的石头上升起一堆绿色的预言之火,离她只有数尺之遥。
  她至少有一百年没有面对预言之火存想了,对阴阴科道士来说,这根本算不上考验,她很快进入存想状态,又很快退出来,在绿光的映照下,整张脸孔第一次显露出无可挽回的苍老与疲态。
  “两个混蛋。”她嘀咕道,好心情全都没了,“我要去乱荆山,我要亲眼看到你们沦落深渊。”
  慕行秋沿着海崖飞行,不理睬飞跋的讨好与唠叨,在二百里之外的空中见到了庞山道士发出的信号:一团凡人看不真切的火球飘在高空。
  庞山道士都在,还有乱荆山的孙玉露和那个被鱼龙阵打败的冯再苏,以及另外几名陌生的道士,从发髻和簪子的形状判断,居然来自不同的道统。
  慕行秋尚未落到地面,杨清音就迎上来,“听说你也在兰冰壶的阵法里?你知道阵法攻击的人是谁吗?还有申庚跑哪去了?你知道兰冰壶将养神峰送给乱荆山当礼物了吗?”
  杨清音的问题太多,慕行秋回答不了,直接走向左流英,举起缠绕着霜魂剑的左手,“这就是你的目的?”
  左流英点点头,“我希望由庞山弟子驱动秦凌霜的魂魄。”禁秘科首座的回答就此结束,转向十余里之外的森林,“人齐了,出发去乱荆山吧。”
  除了左流英和慕行秋,其他人都一脸茫然。


第三百零四章 碧林之会
  南方森林里的古树高大挺拔,让庞山道士们想起了老祖峰上的参天树,只是这里的苔藓实在太多,地面、树干、稍矮一些的枝叶上全都覆盖着毛耸耸的绿衣,好像自从开天辟地以来就没有活物闯进来过。
  在如此古老的森林里,再苍老的道士也显得年轻了。
  所有人都不准施法,全靠两条腿在湿滑的绿色地面上行走,即使是道士也不免磕磕绊绊,尤其是半妖飞跋,连滚带爬地跟在慕行秋身后,每次想要靠得近一点,都会被秃子凶恶的目光吓退。
  慕行秋还没想好如何处置飞跋,全当他不存在,小声问从后面跟上来的辛幼陶,“这七名道士是什么来头?”
  辛幼陶看了一眼被苔藓染色的鞋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道,左首座带我们进入踏浪城,住进一家小客栈,没多久这些道士就来了,一个比一个老,跟左首座好像都挺熟悉,看他们的装扮,都是乱荆山、棋山、召山这三家的道士。”
  走在前面的杨清音停下脚步,转身说:“他们都是道统的隐士,不知道怎么被左流英找出来了,真是的,在断流城的时候他们怎么不来帮忙啊?跟连海山打了一仗,没怎么样呢就认输了。”她不在乎自己的声音是否会被前面的道士听到,一点没有压低,在空荡的森林中回响。
  小青桃离杨清音最近,转身冲她嘘了一声,等回响完全消失之后才说:“隐士是不能轻易出山的,他们在归隐之前就立下誓言不再参与任何一家道统的事务,除非整个道统都遭到危险。庞山遇袭只是一家道统的事情,风如晦抢占司命鼎,可是关系到九大道统。”
  杨清音当然知道隐士是怎么回事,可她还是哼了一声,稍稍压低声音,“隐士都是自私的家伙。”
  森林里早早就黑了,没人点灯,道士们暗中也能视物,只是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更不顺当了。时至半夜,前方的左流英和七名隐士终于停下,孙玉露是带路者,站在一块巨石附近,对大家说:“应该就是这里了,等一会吧。”
  整座森林几乎都覆盖着苔藓,只有这块半人高的灰白石头是个例外,它看上去已近暮年,一阵风就能将它吹得七零八落,道士们甚至不敢靠得太近,生怕不小心喘口气就将标记毁掉。
  高等道士们都很沉默,静静地分散站立石头附近,很快就与周森的环境相融,年轻的道士走到远处休息,杨清音来到慕行秋身边,有个疑惑她憋在心里已经很久了,“左流英把你留在兰冰壶那里到底是为什么?”
  辛幼陶和小青桃凑过来,两人也有同样的疑惑,左流英说走就走,根本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我只是猜测。”慕行秋也是想了好久才大致理顺左流英的计划,“连海山接纳过许多外来的散修,估计就是他们将鱼龙阵的情形辗转带到了断流城,左流英通过祖师塔能了解到种种传言,觉得兰冰壶创建的这套阵法对我催动剑里的魂魄之力有用,所以将我留在兰冰壶那里。”
  “他怎么知道兰冰壶一定会教你阵法?”辛幼陶问。
  “左流英大概知道鱼龙阵有漏洞吧,兰冰壶想堵住漏洞就必须找道士帮忙,我是现成的人选,我在高空镇守的时候明白了阵法运转的法门,的确对催动魂魄之力很有帮助,能让力量更强大,损害却极小。”
  “事先多说一句,会让他吐血吗?”杨清音十分不满,她连夜跑去送消息,半途中还与踏浪国符箓师发生过小小争执,结果申庚跑了,养神峰落入乱荆山道士之手,左流英和几名隐士却一点也不着急,只是派出一个人与连海山散修斗法,没怎么打就宣告结束。
  “兰冰壶不知不觉学会了一些念心幻术,他怕早告诉咱们计划,会被兰冰壶以幻术发现。”慕行秋第一次替左流英说话,就因为左流英进入森林前的那一句“我希望由庞山弟子驱动秦凌霜的魂魄”,在慕行秋心里,存在于剑内的魂魄比什么都重要,他的确不想让乱荆山道士操控。
  “咱们在这儿等什么?”小青桃轻声问,虽然与那些隐士相隔十几棵古树,相互间甚至望不见,她还是有点紧张。
  “还有灯烛科的道士要来。”孙玉露不知何时到了,从树后走出来,带着笑容的脸孔微光闪烁,令人想起关于乱荆山美艳道士的种种传说。
  “然后咱们就能进攻乱荆山了吧?”杨清音眼睛一亮。
  “难说,隐士的意见并不一致,灯烛科内部也有分歧,就看左流英能不能说服大家了。”
  又是要说服,杨清音随手向最近的一棵古树射出一团火球,“还有什么可分歧的?再分歧机会都没了。”
  施法对道士来说就像呼吸一样自然,虽然左流英早有不准施法的要求,杨清音还是没管住自己。
  半妖飞跋一直站在十步以外,正好挨着火球前进的方向,吓得抱头蹲下,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惨叫。
  火球没有击中目标,原本毫无异样的绿幽幽古树,居然从里面走出一名中年女道士来,身材颀长,相貌冷峻,伸手抓住火球,两手搓了几下,火球消失了,“不要惊动敌人。”
  “大拘魂师。”慕行秋认得此人正是助他在断流城拘魂的灯烛科道士之一,当时都是老妇装扮,最后坠落的时候却露出本来面目,他虽然只瞥过一眼,却有印象。
  大拘魂师对慕行秋的印象更深,她是星落道士,原计划在最后时刻置换秦凌霜的魂魄,结果却是一败涂地,还险些折在吸气道士手中,她倒是没有表现出仇视,只是目光比较冷漠,“你们已经身处乱荆山了,一举一动都要小心些,别引起风如晦的注意。”
  “这里就是乱荆山?”杨清音很意外,此地古树众多,却没有山的样子。
  “碧林是乱荆山的外围防护之一,现在处于战争时期,防护就更严了。”孙玉露来这里就是为了迎接大拘魂师,示意大家一块去见左流英,在路上又向年轻道士们补充说:“东南方是乱荆山的门户,碧林位于西南后山,不容易被发现。”
  左流英和七名隐士都向大拘魂师行以道统之礼,马上就交谈起来,用的是低等道士参与不了的方式:全都不张嘴,所有话语都在脑了里互相传递。
  连餐霞境界的孙玉露也参与不了谈话,对慕行秋等人说:“他们很可能会讨论一会,我带你去一个更好的地方休息吧。”
  更好的地方是一个树洞,布置成存想室的样子,只是地方更大,排放着十只蒲团,墙边有衣架、高大的镜子和几套盥洗用具,是乱荆山独有的特色,庞山的存想室可没有这些东西。
  秃子欢呼一声,扑向最大的一面镜子,照来照去,小心翼翼地将头上的脏东西擦掉。
  半妖飞跋也跟了进来,守在门口探头探脑,好像犯了极大的错误,随时都会被赶出去似的。
  “灯烛科不是很想夺回乱荆山吗?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几人分别坐下,慕行秋立刻询问,虽然听不到高等道士们在说什么,但他从大拘魂师的眼睛里看到了退缩情绪,这与念心幻术无关,只是单纯的观察。
  攻打乱荆山本是灯烛科的主意,可是大拘魂师从树干中走出来的时候,却没有了当初在断流城的急迫。
  孙玉露没有否认,在几名吸气道士脸上扫了一遍,“事情比之前预料得要复杂,你们看到白天时乱荆山与连海山的斗法了。”
  几人不仅看到了,慕行秋甚至还参与了。
  “连海山赢了,不是吗?”辛幼陶说。
  “连海山第一战赢的是杨宝贞,双方都没有使出全力。可风如晦已经能够完全操控庞山道士,甚至放心让杨宝贞独挡一面。”慕行秋说。
  “问题就在这里。”孙玉露长叹一声,“当初我们逃离乱荆山的时候,庞山诸道友还只是被监禁,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被风如晦牢牢掌握。”
  道士们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庞山宗师以及五行科一多半弟子都已成为乱荆山的傀儡,风如晦实力大增,远远超出灯烛科叛逃的损失。
  “风如晦的实力比宗师还强吗?”小青桃问。
  “她本身只是星落境界,不比大拘魂师强多少,远远弱于庞山和乱荆山的宗师,可她有神魂和司命鼎。”孙玉露停顿片刻,“如果七位隐士拒绝参战的话,灯烛科怕是也要退出。”
  “咦,不是你们向庞山求助的吗?”杨清音在蒲团上直起身子,跪坐起来。
  “当然,可是灯烛科的求助就是为了增强实力,打一场起码胜负皆有可能的战斗,如果必输的话,我们不想送死,你们更不应该。”
  慕行秋在左手腕上轻轻摸了一下,“有芳芳的魂魄也不行吗?”
  “她的魂魄当然很有用,可是咱们得能见到风如晦才行,她已经控制住了星落道士,如果两位宗师……”孙玉露又一次停顿,只看着慕行秋,“而且催动魂魄之力是一项复杂的法术,灯烛科道士修行十年、百年都要小心翼翼。”
  慕行秋明白了,灯烛科退缩的最重要原因不是风如晦太强大,而是左流英不允许她们接手霜魂剑。
  慕行秋也不允许,他正要开口表明自己的决心,正在照镜子的秃子转头说:“小秋哥,左流英让你去一趟。”


第三百零五章 驱魂之术
  每一位道统隐士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漫长故事,他们希望永远不为外人所知,却避不开那些几百年前就已相识的故人。
  左流英就是这样一位故人,他虽然很少离开老祖峰,当年却有不少道士慕名前来与他结交,一块探索道法的新领域,也曾发生过不愉快的争执,偏偏左流英对一切过目不忘,普通道士只是记忆力更长久,他却连当时每个人的细微表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你们在退隐之前都立过誓言,如果九大道统遭遇灭顶之灾,你们愿意重新出山,为道统献出生命。”
  七名隐士互相看了看,谁也不能对此做出否认,历代的隐士们都立过类似的誓言,只有他们居然真的面临实现誓言的机会。
  乱荆山隐士冯再苏是一名优雅的老妇人,身上的道袍有些宽大,似乎是临时借来的服装,她的微笑与举止更像是招待客人的贵妇,与古朴苍凉的森林格格不入,“我们立过誓言,可是九大道统真的遭遇灭顶之灾了吗?眼下的情况更像是庞山与乱荆山的恩怨,与其他道统关系不大。”
  慕行秋走到左流英身边,静静地站立,心想这些道士大概是为了让他也能听到,才改为开口说话,可他没有仔细听,而是对眼前的场景感到奇怪:比他还显年轻的左流英像教书先生一样咄咄逼问,七名老态龙钟的隐士则像是心怀鬼胎的学生为自己辩解,乱荆山的大拘魂师呆呆地望着一棵古树,似乎这场争论与己无关。
  隐士们一个接一个发言,意思都与冯再苏差不多,乱荆山内部的真实情况无人知晓,所谓风如晦盗取神魂掌控整个乱荆山与庞山一部分道士,都只是传言而已,即使传言是真的,这也是两家道统的争执,而不是九大道统的危机。
  接下来,他们开始争论一些多年前的细节,比如当年立誓的时候还有谁在场,乱荆山、棋山、召山的隐士来了,其他几家道统的隐士为什么没有露面?是已经仙逝,还是找不到?诸如此类。
  慕行秋一句也插不进去,于是鼻观口、口观心、心照内丹,进入半存想状态,这对修行的助益不大,却可以摒除杂乱的心绪,专心想事情。
  “慕行秋!”
  一个略显严厉的声音将他拉回到现实中来,幽暗的远古森林,偶尔有星月的光芒透过树隙照射进来,映得绿色地衣像是一泓泓千年深潭。
  乱荆山的大拘魂师正盯着慕行秋,“向我们展示一下你的驱魂之术。”
  话题是怎么转到这里的?慕行秋完全没注意到,他向左流英看了一眼,得到可以施法的暗示,向前走出几步,面对所有道士,从左手腕上召出霜魂剑。
  大拘魂师取出一盏油灯,弱小的火苗发出宽达数丈的淡黄色光芒,她得掩饰慕行秋的法术,以免引起乱荆山的注意。
  慕行秋从鱼龙阵领悟到一些催动魂魄的法门,只在心里演练过,这是第一次正式施展出来。
  他以念心幻术感应剑中的魂魄,然后将自己想象成魂魄中的一员,努力将所有魂魄连接起来,形成一个整体、一名道士,而他就位于上丹田泥丸宫,控制着一切。
  组成魂魄大阵花费了一点时间,因为他还不够熟练,接着他催动魂魄,释放出极少一部分力量。
  油灯发出的淡黄色光芒开始转动,很慢,慢得用眼睛不易察觉,被灯光笼罩的隐士们却都感受到了弥漫周身的力量。冯再苏也是灯烛科道士,对驱魂之术非常熟悉,伸出一只枯瘦的手臂,微微颤抖,脸上渐渐露出惊讶的神情。
  慕行秋停止施法,看了一眼手中的霜魂剑,剑身上的纹路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说明他这次施法并未造成损害。
  “这是与灯烛科截然不同的法门。”冯再苏收回手臂,寻思了一会才开口,“我们不会直接与魂魄发生接触,可这位慕道友突破了禁忌,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否合适。”
  “生魂不是会被死魂吞噬吗?”大拘魂师说,她认得冯再苏,说话的时候微微低头,显得很恭敬,“所以灯烛科才禁止拘魂师与魂魄直接接触,我们通过法器催动魂魄,可慕行秋绕过了法器,霜魂剑在他手里只是一个魂魄的容器。”
  一名男隐士说:“这股力量与众不同,的确不太符合道统的规矩,可这位慕道友似乎没有受到影响,这很奇怪,按理说十多万死魂的排斥力量是很强大的。”
  “因为慕行秋只用了很少一点力量,等到需要催动全部力量的时候,排斥就会非常明显了。”大拘魂师坚持叫慕行秋的全名,而不称“道友”。
  冯再苏点点头,“很可能就是这个道理,总之让慕道友持剑驱魂,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情,不仅会影响到整个进攻计划,对他自己也极具危险。”
  隐士们又开始了争论,生魂、死魂、拘魂、驱魂几个词反复出现,他们在自己漫长的记忆中找出一个又一个例子,试图契合慕行秋的特殊情况,却总是不尽相同。
  “我知道了。”慕行秋突然说,看见众人的目光全都投过来,才发现自己刚才的声音太大了,“是芳芳,她接受我的生魂,所以我才能与魂魄接触而不受影响,肯定是这样。”
  隐士们沉默了一会,最后开口的还是大拘魂师,“这不可能,魂魄就是魂魄,没有辨识能力,相互间无法交流,更不用说认出外来的生魂,绝无可能。”
  “灯烛科对魂魄的了解有多少?”慕行秋想起孙玉露说过的一些话,“你们只是利用魂魄的力量,对魂魄本身其实了解甚少,如果芳芳的魂魄毫无特别之处,怎么可能用来对付风如晦?怎么能夺回神魂?”
  大拘魂师轻哼一声,正要反驳,隐士冯再苏冲她点下头,然后说:“你再施一次驱魂之术,逐渐增加力量,直到我叫停为止。”
  慕行秋以幻术进入霜魂剑,这回结阵的速度更快,他慢慢增强力量,没多久,淡黄色灯光已经像车轮一样旋转,再过一会,大拘魂师手里的油灯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冯再苏拿出一小截蜡烛,在空中划来划去,似乎在写字,灯光的转动一下子变慢了,慕行秋感受到阻力,立刻加大魂魄之力,灯光转动得比之前还要快。
  其他隐士也都取出法器,剑、尺、如意都有,挨个施法压制这股越来越强大的魂魄之力,每个人都能减缓一会灯光的转动,可是随即它就会转得更快,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最后左流英也出手了,他的法器是一柄如意,只有巴掌大小,像是小孩子的玩具。旋转的灯光遇到最大的一次阻力,几乎停滞,片刻之后,淡黄色的灯光再次旋转,疯狂得如同脱缰野马,一圈之后发出闷响,投射范围骤增两倍,转速却丝毫不变,仿佛一股拔地而起的旋风,地面都在微微颤动,绿色的苔藓纷纷脱落,附近的那块灰白巨石终于承受不住外力的压迫,轰的一声化为齑粉。
  “停!”冯再苏叫道,迄今为止,他们都没有使出全力,再这样下去,就不得不施展强大法术与慕行秋对抗了,那样的话肯定会引起乱荆山的警觉。
  慕行秋收回幻术,丝毫未受特殊影响,神智仍然清醒,心中也没有波澜起伏。
  “传言念心科与灯烛科原本就有些渊源,看来这种说法是有些道理的。”冯再苏叹了口气,看向大拘魂师,“我想慕道友可以持有霜魂剑,不管原因是什么,他的生魂的确不受死魂影响,只需要稍加指点,就能完美发挥出全部力量。”
  大拘魂师很勉强地点下头,“看来是这样。”
  击败风如晦的最重要手段不是霜魂剑,不是剑内的十多万魂魄,而是秦凌霜的魂魄,这中间有着巨大的区别,慕行秋还需要学习一些特别的驱魂法术才行,这样的法术只有灯烛科道士才能传授。
  慕行秋低头看了一眼,霜魂剑这回发生了变化,其中一面的十一条嫩枝纹路在断流城就已变得暗淡,现在另一面的九条纹路当中也有一条失去了光彩。
  “我还是不能随意使用魂魄之力?”慕行秋说。
  “当然,没人能随意使用,灯烛科道士也不能。”冯再苏笑着说,“魂魄是消耗品,总有用完的一天,你才是吸气境界,对魂魄的消耗非常快,像你刚才那样的施法方式,大概还能再用十次左右吧。你要记住,修道正途永远都是增强内丹,而不是拘束更多的魂魄。”
  “谢谢,我明白了。”慕行秋很感谢乱荆山隐士的指点,想想也是,如果吸气道士就能随意驱动十万魂魄,整个道统的修行境界都会变得没有意义。
  “霜魂剑的问题算是解决了。”冯再苏转向另外几名隐士,“决定了吗?这到底算不算九大道统的灭顶之灾?咱们要不要参与?”
  隐士们没有说话,仍在犹豫,左流英也不开口,似乎觉得继续劝说已经毫无意义。
  “道统的确迎来了灭顶之灾。”慕行秋知道自己没资格说这种话,也知道自己的猜测很可能被证明是一个笑话,但他还是决定说出心中的真实想法,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成功可能,也要试一试,“跟我一块来的那只半妖,可以证明。”


第三百零六章 隐士的选择
  半妖飞跋坐在滑溜溜的地面上,抬头望着周围的道士,觉得他们比古树还要高大,个个都闪耀着柔和的微光,似乎不会残酷对待一名软弱可怜的半妖,他谄媚地向每一张脸孔微笑,不管对方是否看向自己。
  “你不用坐在地上。”慕行秋说,隐士们刚刚对飞跋用过控心术,又一次取走了半妖的全部记忆,从那时起他就在傻笑不已,好像脑子被掏空了,可相隔两三个月的控心术不至于造成这么大的伤害。
  “我……我还是坐着吧,我腿软的厉害。”飞跋按着仅剩的一条腿,想要制止它的颤抖,结果却是抖得更厉害了。
  隐士们的商讨很快就结束了,仍然由冯再苏开口说出结论,“那个叫殷胜千的兽妖是铁脊蛟龙之王,几个月前投靠棋山道统,他在岛上的一间小酒馆里向这只半妖说过望山将是下一个倒掉的道统,可他为什么不向道统说呢?”
  “可能他说了,棋山道士不相信。”慕行秋说,坐在他脚边的飞跋连连点头。
  “这只半妖没有内丹,没有特殊能力,蛟王为什么要将如此重要的消息告诉他?”
  这的确是一个问题,如果殷胜千想要警告九大道统的话,飞跋的确不是合适人选。
  “他喝醉了,兽妖喝醉之后总是什么话都往外说。”飞跋颤声说,水汪汪的眼睛里似乎又要流泪,“相信我……魔文卷轴……”
  慕行秋早已取出卷轴,将它递给了左流英。
  左流英握着卷轴,没有打开,突然松开手,卷轴升到一人高的半空中,自行展开。
  飞跋发出既恐惧又兴奋的咯咯声,好像胸腔里藏着一面小鼓。
  卷轴仍然一片空白,只在最上面写着几行小字,“这是平等道人杜防风写给风如晦的绝笔信。”慕行秋解释道,觉得左流英和隐士们应该知道这件事。
  听到风如晦的名字,隐士们的兴趣更浓了一些,全围过来,灯烛科大拘魂师看得尤其仔细,但是谁也没瞧出特别来,于是后退一步,他们都是星落境界的道士,对魔族遗物的了解谁也比不上左流英。
  左流英隔空轻轻点了一指,卷轴正中间出现一团指甲盖大小的火苗,迅速燃烧,卷轴的窟窿也随之越来越大。
  飞跋发出连串的啊啊声,冲左流英和慕行秋轮流磕头,希望还能保住卷轴的一点残片,很快,他又不叫了,因为卷轴并没有毁掉,火焰烧过,又出现一张新的卷轴,丝毫未变,连杜防风的笔迹都在。
  “道统秘火,如果连这一招都不能令卷轴显出全部秘密,那它就毫无价值。”冯再苏对这团看上去极为普通的火焰钦佩不已。
  卷轴好一会没有变化,直到一缕月光射过来,它才突然抖动起来,上面仍然没有出现新魔文,而是传出一连串的声音。
  一个嘶哑的声音在说什么,证据激昂,像是威胁,又像是在念诵一首大气磅礴的诗,慕行秋一句也听不清,他扫了一眼,发现好像只有左流英听懂了。
  “这是魔族的语言吗?”冯再苏问。
  左流英点下头,“他说庞山毁于火,望山亡于冰,大地将得到净化,魔种散布天下。他还说这一切都将在十年之内发生。”
  “嗯,魔族将这段话藏在卷轴里是什么意思?吓唬人吗?”大拘魂师颇显不屑,“望山的情况的确很麻烦,但是有人逃出来,庞山的申继先首座就其中一位,这说明望山还有得救,只要挫败风如晦的阴谋,总能向祖师方寻墨解释清楚。”
  隐士们纷纷点头,一名隐士问:“我隐居得太久了,谁能跟我说一下妖族的异史君是什么人物?一百年前我可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大拘魂师说:“据说是一只已经活了上千年的老妖,一直在修炼妖术,大概是在四五十年前开始在群妖之地频繁现身,向妖族传授法术并热心传播古神教。直到十年前道统才注意到这个名字,各山都曾派出道士追捕他,我也因此去过一次群妖之地,可这个异史君行踪诡秘,一直没有道士找到他。但是有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就是异史君在背后操控一切,从毁掉庞山的妖火之山,到包围望山的北妖,都有他的影子。”
  众道士的目光都投向飞跋,这只半妖曾经服侍过异史君,虽然记忆混乱,但是提供了最直接的证据。
  光是听到异史君这个名字,就让飞跋显得十分激动,“全是他在搞鬼,他想让天下大乱,想要挖出地下的一切宝藏,还想放出魔族,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吃掉世上的一切活物!”
  抚摸代替断腿的木棍,飞跋又恨又怕,抽抽噎噎地哭起来。
  “你有什么看法?”乱荆山隐士冯再苏出人意料地问慕行秋,向一名低等道士询问意见。
  “我……我的看法……”慕行秋本来想说自己的看法跟左首座一致,突然想到在一群几百岁的高等道士面前装客套实在毫无必要,于是说:“总得有人站出来,总得有人先做点什么。”
  慕行秋咬住嘴唇停顿一会,发现没人反驳或是笑话他的看法,他继续说下去,“我知道,几家道统,哪怕是两家道统联手,击败风如晦夺回乱荆山的把握也会更大一些,我也知道,九大道统只要派出一半甚至更少的高等道士,就能彻底击败妖族大军,但是没人这么做,因为道统互不信任。”
  仍然没人反驳,慕行秋对各家道统之间的复杂关系其实所知甚少,面对一群高等道士,他也无从施展念心幻术,只能说出最真实的想法,“我在断流学会一件事,当大家全都犹豫不决的时候,得有人站出来,得有人做点事情,消除大家心中的恐惧与猜忌。道士跟凡人不一样,想得更多、看得更远,可我相信现在该是行动的时候了。”
  “鲁莽行动会让咱们白白死去。”冯再苏笑着说,对这名年轻的庞山道士很感兴趣,“而且你有私心,你是为了夺回秦凌霜的神魂,听说你们两个结缘了。”
  “我们没来得及结缘。”慕行秋心中一震,马上就恢复正常,“我的确要夺回她的神魂,但这不是我跟随左首座来乱荆山的唯一原因。我是庞山弟子,她也是,我们把庞山当成家,虽然未必特别喜欢这个家,但这仍然意味着我们总得在必要的时候为庞山做点什么。即使是现在我也认为她以碎丹之术迎战妖火之山是鲁莽之举,可那是有意义的,不在于妖火之山终于被毁掉,而是证明了一件事:老祖峰倒掉了,庞山弟子没有。”
  慕行秋没什么可说的了,这就是他的全部想法,他相信灯烛科道士和左流英都已竭尽全力寻找帮手,结果找来的只是七名衰老的隐士,所以再等下去也不会迎来更多帮助。
  隐士们的神情毫无变化,他们活得足够久、修为足够深,绝不会因为年轻道士的几句豪言壮语而心动,他们有自己的主意。
  冯再苏转向左流英,“我不敬佩你以区区几名道士守住断流城,我敬佩你在老祖峰倒掉的时候敢于逃走,那违背了道士的许多重要准则,咱们毕竟不是凡人,胆怯、惜命等等情绪都会影响道士之心的平静。秦凌霜牺牲自己为庞山复仇,那是最纯粹的道士之心,但不是最难的选择,逃亡之后仍能保持道心不动,这才是最难的。”
  冯再苏向左流英施以道统之礼,“我太老了,做不了困难的选择,只好做简单的,这位慕道友说得没错,在这种互相猜忌的时候,的确需要有人做点什么,那就从咱们开始吧。”
  另外六名隐士也向左流英施以道统之礼,齐声说:“开始吧。”
  大拘魂师等了一会,同样施礼,说:“灯烛科七十四名弟子明天就能赶到。”
  左流英还礼,可他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兴奋,而是立刻冷冰冰地制定计划,在他眼里,隐士与吸气境界的道士似乎没有多大区别,“后天晚上三更行动。慕行秋,你要在这之前学会驱动秦凌霜的魂魄。”
  没等任何人做出回答,左流英已经转身走向一棵古树,脚步不停,整个人直接钻了进去,就这么消失了。
  “除了肯开口说话,他还真是一点没变。”一名隐士摇摇头,虽然是星落境界的高等道士,他可做不到左流英这样冷漠。
  “咱们都不喜欢他,可他值得信任,何况咱们也不是为他而战。”冯再苏对左流英的生硬不以为意,又对慕行秋说:“明天天亮的时候到这里找我,我要传你几招驱魂之术。”
  “我现在就可以学。”慕行秋马上说。
  “呵呵,别着急,有些法术是不能在夜里传授的。”冯再苏也走向一棵古树,树干上出现一座门,她推门进去。
  隐士们散去,大拘魂师也离开了,她对慕行秋说了一句话,“所有人的希望现性命都在秦凌霜的魂魄上。”
  “我明白。”
  大拘魂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还有疑虑,但是没再多说什么。
  慕行秋从空中抓回卷轴,对仍然坐在地上的飞跋说:“等我们发起进攻,你就自由了,想去哪去哪。”
  “我不要自由,我要……我要跟在慕道士身边,让我当您的侍者吧。”飞跋的目光盯着道士手里的卷轴。


第三百零七章 辨魂
  “碧林里不知藏着多少小秘密。”冯再苏轻轻抚摸一棵高大的古树,好像那些绿色的苔藓是儿时包过她的毯子,“我们小时候经常偷偷来这里游玩,寻找最隐蔽的大树,用刚学会的法术在树干里藏些小东西。”
  冯再苏绕行小半圈,突然止步,手指轻轻一划,“有了。”她手中多了一张小纸条,“呵呵,那时候我们以为自己的法术无人能够看破,其实在高等道士眼里全是幼稚的小把戏,无聊到引不起他们的兴趣。”
  冯再苏看着纸条,露出微笑,又送回树干里,“一名小女道士的单纯愿望,就让它留在这里吧。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碧林就被遗忘了,新一代小道士们找到了新的许愿之地。”
  慕行秋站在十几步之外,目光追随着隐士,不明白她说这些话是否另有含义,他想,这就是与高等道士相处的困难之处,他们想开玩笑就开玩笑,想认真就认真,想暗藏玄机就暗藏玄机,低等道士却要绞尽脑汁地猜测,这倒没什么坏处,只是让他感到紧张。
  两人在清晨会面,向森林深处走出一段路,中间穿过两棵古树,慕行秋相信,虽然看上去没走多久,其实他们离出发地已经很远了。
  冯再苏似乎只是单纯地回忆过去,她停在慕行秋面前,“被遗忘的不只是碧林,还有古老的法术,辨魂就是其中之一,既然魂魄只是材料和力量来源,谁还在意魂魄之间的区别呢?”
  “我以为魂魄是无法辨识的。”慕行秋说。
  “魂魄的确无法辨识,但是有一些魂魄比较特别,显出的力量更强大,能够在众多魂魄当中突显出来,这就给予拘魂师辨认的机会。”她指着周围的众多古树,“几乎一模一样的树,但是当中总有几棵与众不同。”
  慕行秋原地转了一圈,终于明白冯再苏将他带到这棵树面前是有用意的,“它跟其它树的距离比较远,这说明……它的根扎得更深更广,它是一棵更强大的古树。”
  冯再苏点点头,“请原谅我们这些老家伙喜欢打哑谜,这不只是为了体现高等道士的优越——虽然我的确有这种想法——也是为了确定你真的值得我传授法术。”
  慕行秋的心事被看穿了,脸上微微一红,“希望我没有让你失望。”
  “你很好。现在你已经学会了第一课,有些魂魄是独特的,它们激发出来的力量更强,个别魂魄在拘魂师眼里甚至强得耀眼。”
  “芳芳……”
  “这是一个推测:拥有神魂的人很罕见,同时拥有道根的人更是绝无仅有,秦凌霜的魂魄想必非常独特。你要在明天子夜之前将她的魂魄找出来,如果推测没错,咱们就有机会击败风如晦,夺回她暗中盗取的神魂,如果推测有错——咱们还来得及逃命。”
  “霜魂剑里有十万多只魂魄,岂不是……”
  “这是你犯下的错误。”冯再苏毫不客气地说,但脸上并无责备之意,“你本应该遵从大拘魂师的建议,只拘周围的十几只魂魄,而不是整个战场上的十几万只,你将辨魂这项任务变得复杂了。”
  “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也不怪你,是大拘魂师判断失误,她大大低估了你和霜魂剑,而你,既然在激励我们这些隐士的时候说得头头是道,就得承担比别人更多的责任。”
  “我愿意承担。”一想到能找出芳芳的魂魄,慕行秋的心跳都加快了。
  “如果有司命鼎,这只是一小会的事情,现在就只能用最笨的方法了。”冯再苏取出一小截蜡烛放在半人高的空中,“催动单个的魂魄进攻蜡烛,光晕大小代表着力量大小,光晕最大的那个,我希望就是秦凌霜的魂魄。”
  催动单个的魂魄需要一定的技巧,慕行秋不是灯烛科道士,通用的办法未必管用,于是他将念心幻术大致解释了一遍,冯再苏据此将驱动单魂的法门稍加改造,细致地讲给他听。一个时辰之后,慕行秋基本掌握了这种颇显过时与无用的法术。
  他召出霜魂剑,对着蜡烛施法,速度逐渐加快,蜡烛的光晕微微闪烁,偶尔稍稍扩大一些,魂魄的力量基本差不多,因此带来的变化也不明显。
  午时左右,杨清音等人也寻来了,远远地观看,也算是一种保护,慕行秋的施法速度更快了,他渐渐进入类似于存想的状态,只是思绪全都集中在霜魂剑和对面的蜡烛上,在别人看来那只是半径一尺长的光晕在忽忽闪动,在他眼里却是一只只魂魄在展现自己的力量。
  这是一个枯燥的过程,差不多每隔半个时辰,光晕才会突然扩大一两尺,表现出明显的变化,倏忽即止。
  冯再苏觉得自己不用再留下了,对庞山道士们说:“别让任何东西靠近那根蜡烛,就是一片落叶也不行,其它事情就都顺其自然吧。你们可以说话,干扰不到他。”
  隐士穿过一棵古树就此消失不见,杨清音等人屏息宁气好一会了,这时全都松了口气,就连不需要呼吸的秃子也做出吐气的动作,“原来可以说话啊,我还以为只能当哑巴呢。”
  杨清音绕了一圈,在慕行秋周围和头顶施放简单的法术,安置几件法器,即使是风势稍大一点点她也能接到警示。
  “希望一切顺利,明晚就开打吧,不要再推迟了。”杨清音轻声祈祷,虽然可以说话,她还是小心地压低声音。
  “老娘,你是不是很想救你的爹娘啊。”秃子停在小青桃的肩膀上,因此得仰头看人。
  杨清音的父母都是五行科道士,与杨宝贞等人一样被困在乱荆山,她稍微皱了一下眉,“救人是一定的,很想就谈不上了,我有三年没见过他们一面了……”她忽然想起这几个人都不是道门子弟,或许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补充说:“是他们不愿意见我,可不是我躲着他们。我至少得达到餐霞境界才有资格出现在他们面前,或者跟申忌夷结凡缘也能让他们高兴一下吧。”
  道门家族的亲情都有点怪异,秃子理解不了,小青桃和辛幼陶也理解不了。
  “真奇怪,同样是杨家人,杨宝贞就把自己的孩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人都入魔了还记得救申庚。”辛幼陶摇摇头。
  “杨都教没有入魔,她只是被司命鼎控制住了,还有机会恢复清醒。”小青桃是五行科弟子,对杨宝贞印象极好,“而且她能想起救申庚,没准凭自己的力量就能清醒过来,那对咱们可是一大帮助。”
  “申庚根本不值得救。”杨清音冷冷地说,“明天晚上就要展开行动了,万一在乱荆山遇到庞山道士,不管是杨宝贞,还是我的父母,我建议你们都要躲远一点,让左流英去对付他们吧。”
  “说到行动,连个计划都没有。”辛幼陶叹了口气,“硬闯?偷袭?佯攻?这回面对的可是整个乱荆山,咱们几个能做什么?怕是连跟都跟不上吧。”
  “明天就知道了。”杨清音一点都不在意,好像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森林里入夜早,没过多久,最后一抹阳光离开绿色的苔藓世界,碧林变成了黑林,只剩一团烛光闪烁不定。
  三名道士决定轮流守卫,第一个是杨清音,秃子跟她一块留下,半妖飞跋也没走,他一直悄无声息地跟着他们,尽量不惹人注意。
  “你回去休息吧,留在这里也没用。”杨清音对他说。
  “我留下……慕道士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愿意……”飞跋几乎蹲在地上,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恳求。
  杨清音不再搭理他了,她不喜欢这只半妖,觉得他跟无处不在的苔藓一样令人恶心。
  秃子更不喜欢飞跋,喉咙里发出威胁的呜呜声,吓得半妖手脚并用退到一棵古树后面,秃子才心满意足地跟着杨清音四处巡视。
  子夜时分,辛幼陶过来换班,凌晨时分是小青桃。
  “找一只魂魄这么难啊。”辛幼陶看着烛光,“已经很久没有变化了。”
  “十几万只魂魄,当然难啦。”小青桃神情黯然,她怀念芳芳,只是轻易不会显露出来。
  秃子和飞跋一直都在,半妖后半夜昏昏沉沉睡了一会,醒来的时候脸上沾满了绿色苔藓,显得十分滑稽,引起秃子的嘲笑,他也跟着笑。
  天亮不久,发生一件事,吸引了小青桃的注意,那是远处的一阵沙沙声,要不是她一直保持警惕,很可能会将这声音与林海涛声混淆在一起。
  小青桃没有施法,循声跑去,很快回来,对秃子说:“碧林里来了一群海妖,前进的方向不是这里,你留下,我回去通知其他人。”
  秃子郑重地点头,“放心吧,有我在,谁都休想靠近小秋哥。”
  “我很快就回来。”小青桃匆匆离去,她看得很清楚,那群海妖不会走向这里,她得尽快找高等道士帮忙。
  足足一个时辰之后,小青桃也没回来,极远的地方响起隐约的轰隆声,飞跋从躲藏的树后走出来,靠近飘在空中的头颅,小声说:“道士们跟海妖打起来了,看来咱们这里没有危险。”
  秃子没有回答,飞跋慢慢直起身子,盯着头颅看了一会,伸出手臂晃了两下,终于确认慕道士的奇怪朋友飘在空中睡着了。
  秃子经常陷入昏睡,他自己控制不住,很多时候甚至不承认自己睡着过。
  飞跋张着嘴,一脸茫然地向四周遥望,颤抖地咳了一声,发现附近真的没人,他的表情慢慢发生变化,水汪汪的眼睛透出难以遏制的兴奋,“终于……”
  他悄悄走近慕行秋,那条木腿在苔藓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印记,相隔十步左右,他停下了,再也不敢靠近,又向四周望了几眼,全身都颤抖起来,弯腰拔下木腿,咬着牙在断腿处狠狠一拽,拎出一条数寸长的白色虫子。


第三百零八章 卷轴是谁的
  白色的虫子在飞跋手里扭动,看上去无嘴无眼的头部似乎在嗅闻神秘的味道,片刻之后,它找到了目标,冲持剑道士腰间的百宝囊频频点头,发出无声的招唤。
  魔文卷轴自动从百宝囊里挤出来,专心辨魂的慕行秋一无所觉。
  卷轴展开,飞得极慢,像是在花丛上方翩翩起舞的蝴蝶,忽上忽下,对飞跋手中的虫子不感兴趣。
  飞跋急得脸都红了,却不敢再靠近一步,只是极小声地嘀咕道:“回来吧,回来吧……你是我的……我等你这么久了……”
  噗的一声,白色虫子被捏爆了,粘液流了满手,飞跋吓了一跳,身子先是往下蹲去,马上又改了主意,向前一扑,抓住了正在跌落的卷轴,少了一条木腿作为支撑,他整个人摔倒在地上,离慕行秋的脚只有三四尺。
  飞跋一动不动地趴了一会,慢慢向后蠕动,在地面上留下一条扭曲的擦痕,直到十几步之后才爬起来,用一条腿摇摇晃晃地站立着,双手握着卷轴两边,脸上的表情既像是哭,又像是笑,“终于……终于……讨厌的人类在上面乱写。”
  半妖似乎忘了自己身处何地,对着杜防风留下的几行字怒目而视,伸手舔舔肮脏的右手拇指,然后用手指在卷轴上擦来擦去,试图抹去上面的字迹,可是一切徒劳,杜防风留下的字迹丝毫未变。
  飞跋放弃了,喃喃道:“只有异史君咬过的地方才能让卷轴显现出真面目。”
  半妖的脸上出现前所未有的坚毅,伸手去抠断腿处的伤疤,全身抖得像筛子,脸上流下大滴大滴的汗珠,他却一声不吭,手指沾上一点血迹就往卷轴上涂抹,当卷轴上面出现新的文字,他露出笑容,自己的付出的终于得到了回报。
  “万魔卷,我的万魔卷,终于……我终于得到你了。”飞跋将卷轴轻轻抱在怀里,瘦削的脸上泪水泛滥,对断腿处的血滴毫不在意,过了一会他止住哭泣,双手举起卷轴,对着阳光仔细欣赏,“异史君,异史君,你想不到吧,我……”
  “我以为你就是异史君。”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飞跋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跳了起来,重重摔落,坐在地上,双手紧抱卷轴,四处张望:慕行秋仍在专心辨魂,对周围的事情一无所知,秃子的头颅停在半空中,睁着眼睛,却没有任何表情,显然还在昏睡状态。
  “谁?”飞跋小声问。
  “一只小妖,怎么能从异史君手里盗得万魔卷?而且还有多重记忆?”那个声音自言自语。
  “左……道士?”飞跋怀着十二分的胆怯,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的,他只听左流英说过寥寥几句话,但是印象很深。
  “虫子,你将一部分记忆藏在了虫子体内,还故意将自己的记忆弄得混乱不堪,用这种方法骗过了棋山道士,也差点骗过我。”
  飞跋确信无疑,这就是左流英的声音,他用一条腿在地上蹬踹,向后挪动一段距离,死死盯着秃子,声音就是从头颅里面传出来的。
  秃子头上的簪子里射出一道光,正中半妖的伤腿,飞跋像是被火烫了一下,独腿乱蹬,又退后数尺,几条白色虫子从伤口崩出来,被留在原地,在绿色的苔藓上面茫然地摇头晃脑。
  “噬骨虫。”左流英不仅能通过秃子说话,竟然还能通过他视物,“妖族用来疗伤的小动西,居然能用来承载记忆,还能召唤万魔卷,这是你的本事,还是异史君教给你的?”
  “万魔卷是我的。”飞跋只关心这一件事,将卷轴抱得更紧了,“我不与道统为敌,也不伤害人类,我就要万魔卷,它……能治好我的腿,对,就是这样,它能让我长出一条新腿来。我是一只可怜的小妖,本领低微,与世无争,连蚂蚁都不会伤害。求求您,放我走吧。您是大人物,连异史君都说过希望与您当面较量。我、我什么都不是,放我走吧,我只想治好腿,然后找个地方无声无息地了此残生,真的……”
  秃子头上的簪子发出第二道光,正中半妖的额头,飞跋一呆,连抱住卷轴的双手都放松了,接着第三道光射来,目标是他的断腿。
  又有数十条白色的噬骨虫涌出来,在地上蠕动,突然全都扎进苔藓,很快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飞跋恢复清醒,伸手摸了一下断腿,发现血已经止住,噬骨虫一条没剩,伤口全都好了,不由得惊恐万分,“你、你做了什么?”
  “我拿走了你了全部记忆,包括噬骨虫里面的记忆。”左流英的声音停顿片刻,“很有意思。”
  飞跋费力地咽了咽口水,他将最重要的几段记忆注入噬骨虫,每晚子夜的时候这些记忆会回到他的脑子里,根据情况再决定是留下还是返回虫子体内,左流英将记忆全部夺走,虫子也没了,意味着他再也记不住那些没有回到脑子里的事情。
  可是只要万魔卷还在自己怀里,少几段记忆似乎并不重要,“我、我可以走了吗?”
  “原来你到棋山是为了洗去万魔卷外面的尘封,你不敢去牙山洗剑池,只好去棋山找杜防风,他有一瓶洗剑池的水。”左流英清楚了一切,“异史君教给你一些稀奇古怪的妖术,因为……吃了你的腿,他心情很好。”
  飞跋呜呜地哭起来,他隐藏了异史君教他妖术的记忆,可自己的腿被吞掉的记忆还在脑子里,他被吓哭了,“我是可怜的小妖……求求您,放过我吧”
  “你希望有朝一日去找异史君复仇。”左流英对半妖的哀求无动于衷,“你还想成为大妖、巨妖,将曾经欺负过的妖族全都踩在脚下,你想尽情地吃人肉,你觉得那是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我……我不记得了,我全忘了,求您了……”飞跋伏地痛哭,他的确不记得那些暗暗发过的誓言,他将它们都存在噬骨虫体内,全被道士夺走了,“让我带走它,我就要它,什么都不要,真的,我什么都不要……”
  飞跋一个劲儿地磕头乞求,好一会才停下来,因为左流英再没有说话,“左道士?”
  秃子呆板得像是木雕。
  “左道士?”飞跋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得到回应,他慢慢站起身,一跳一停,逐渐接近头颅。
  “您……这是放我走啦?”飞跋与头颅面对面,相隔不到三尺。
  秃子仍然不开口,藏在头发里的那颗干瘪的魔族心脏突然闪了一下。
  飞跋一愣,伸出颤抖的手臂,想要将发亮的小东西摘下来,就在这时,远处突然响起雷鸣。飞跋习惯性地一哆嗦,扭头望去,四周尽是参天古树,什么也看不到,可是各种各样的响声持续不断,震动整片森林,树身上的苔藓大片大片地脱落,露出斑驳的树皮。
  “打起来了?”飞跋脸上的疑惑渐渐变为惊喜,原地转了一圈,远处的声音越来越响,“打起来了,打起来了!道士们管不了我,我……我……”
  飞跋太激动了,几乎说不出话来,望了一眼慕行秋,响声如此剧烈,道士也没有动,“你是好人,可你只把我当成虫子,从来不相信我是妖皇后裔,我现在打不过你,证明不了什么,等着吧,我有万魔卷,再见,人类,再见,到时候我会让你大吃一……”
  飞跋转过身,自己先大吃一惊:停在空中的头颅正在冲眨眼。
  “你在唠叨什么?”秃子一脸的莫名其妙,他从来就不喜欢飞跋,对他满怀警惕,“咦,这不是小秋哥的卷轴吗?怎么到了你手里。”
  飞跋差点又要跪下求饶,可是很快反应过来,这颗头颅虽然看着怪异,但是不会法术,自己无需害怕,“这是我的,一直就是我的,妖皇遗物就该归皇裔所有,我……”
  “你是小偷!”秃子冲上来,对着半妖的喉咙就要咬,飞跃急忙腾出一只手,抓住头颅的发髻,发现对方的力量居然不小,于是拼尽全力将他甩出去。
  飞跋再不犹豫,跳行几步,拣起地上的木腿,来不及安装,就当拐杖使用,慌张地向巨响的反方向逃去,“我的,就是我的。”他一边大步行走一边自语,“我是妖皇后裔,我要当万魔君王……”
  秃子兜了一圈,追了上来,这回他不再开口提醒敌人,而是像从前在荒野林捕猎一样,贴着地面前进,到了飞跋脚下,一跃而起,咬住了半妖右手里的卷轴,死死咬住。
  飞跋促不及防,卷轴险些脱手而出,急忙扔掉木腿,双手抓住卷轴,奋力摇动,恼怒地大叫:“松开,你这个怪物,这是我的!”
  秃子只剩下头颅,大部分力量都集在中两排不完整的牙齿上,无处着力的时候显得很软弱,一旦咬住,就是死也不松口。
  飞跋狂怒了,他害怕异史君和妖族,害怕道士与人类,但他不怕一颗少年的头颅,双手甩动,将头颅向最近的古树砸去,“去死!”
  轰的一声,地面剧烈地震颤,飞跋不由自主地抬头观望,一团云雾从头顶的高空中掠过,上面影影绰绰地站着许多道士。
  嘶啦,就在飞跋一愣神的时候,秃子撞在了树上,却没有碎裂,而是将卷轴撕成了两半,一半在他嘴里,另一半在飞跋手中。
  “不!”飞跋的心也跟着碎了,他的这一声引来头顶云雾的注意,数名道士从天而降,他在一瞬间做出决定,伏在地面,手脚并用,带着一半卷轴向森林深处逃去。
  秃子感到头晕,可嘴里仍然死死咬着卷轴的一端,他不知道飞跋已经跑了,以为还在争抢过程中,大口将卷轴吞下,不管入嘴的是什么材料,也不管它有多重要、是否有害。
  接连的巨响震落了大量树叶,终于有一片压住了停在半空中的蜡烛。
  慕行秋醒了过来,正看到三名道士落到地面,三名梳着环髻的乱荆山道士。


第三百零九章 乱荆山之乱
  慕行秋还没有辨识出芳芳的魂魄,的确有几只魂魄的力量明显高于平均水准,但是总会出现更强大的魂魄,慕行秋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以幻术标记迄今为止最强的那一只,然后继续尝试,直到所有魂魄都经过检验。
  在灯烛科,魂魄是一种消耗性材料,任何一只所能激发出来的力量差别都不大,是平均水准的两倍就算了不起了,芳芳的魂魄再独特,大概也只是强三四倍而已,它被认为是击败风如晦的关键,依靠的不是力量,而是对自己神魂的亲切与召唤。
  辨魂过程被一片落叶打断,慕行秋原本一心三用都在辨魂,这时分出一用,看到地面上杂乱的擦痕、正在疯狂咀嚼不知何物的秃子,还有三名年轻的乱荆山女道士,二十岁左右,和他差不多大,手里都握着铁尺或如意,显然都不是灯烛科弟子。
  乱荆山道士以美貌闻名,这三位也不例外,降落之后扫视一圈,带头的鹅蛋脸女道士盯着慕行秋,“我认得你,你是庞山道士,叫……慕行秋。”
  另外两名女道士更关注飘在空中的头颅,圆脸道士年纪最小,轻声问伙伴:“这个东西好吓人,他的下半身隐形了吗?”
  瓜子脸摇摇头,手里紧握铁尺,“不对,这就是一颗头颅,是妖物。”
  秃子小有名气,但还远远未到九大道统人人皆知的地步,三名女道士都没听说过他。
  慕行秋也认出了鹅蛋脸女道士,“你去过养神峰,你叫……”他的记忆还没有强到所有事情都历历在目。
  九大道统的弟子总有一次前往养神峰思祖的经历,许多年轻弟子借此机会互相结交,慕行秋曾经是不少外道统弟子拉拢的对象。
  “我叫白倾,倾倒的倾,记得吗?”鹅蛋脸女道士的声音冷淡下来,“你怎么会来碧林?是妖头要害你吗?”
  “那不是妖头,他叫慕松玄,也是庞山弟子。”慕行秋心中纳闷,左流英带领一群道士前来乱荆山兴师问罪,早已不是秘密,为何这些女道士好像一无所知,甚至对庞山道士没有明显的敌意?
  “庞山收一颗头颅当弟子?”三名女道士全都皱起眉头,有点不太相信。
  秃子停止咀嚼,脸上的疯狂表情消失了,他没有身体可以容纳食物,卷轴也嚼不烂,只能又吐出来,嗖地飞到慕行秋身前,面对三名女道士,凶神恶煞似地喝道:“哪来的妖孽?快显出原形!”
  三女笑出了声,白倾说:“我们是乱荆山道士,可不是妖孽。”
  “哈哈。”秃子大笑两声,“我们庞山就是来找乱荆山打架的,你们来得正好,快把风如晦叫出来。”
  三女一愣,白倾上前一步,脸色变得严肃,“慕行秋,庞山不是已经被妖兵毁掉了吗?你怎么还活着?头颅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怎么会有乱荆山的蜡烛?”
  “秃子,到我身后来。”慕行秋说。
  秃子立刻飞到他肩后,小声说:“放心吧,小秋哥,我能打过三个小道士,你专心找芳芳吧。”
  慕行秋露出微笑,“你们没听说断流城的事情吗?”
  三名女道士摇摇头,她们连断流城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
  “老祖峰被妖兵毁掉,但庞山弟子还剩下一些,别听慕松玄胡说,我是来找庞山宗师的,他还在乱荆山吧?”
  秃子糊涂了,正要跳起来辩驳,慕行秋肩膀微动,他又老实了,躲在后面,不停地吐舌头,总觉得嘴里有股怪味道。
  三女越显疑惑,白倾说:“宁宗师还在这里,你为什么不走乱荆山前门,来碧林做什么?”
  “我迷路了。”慕行秋坦然地说,道士一般情况下是不能撒谎的,维持谎言需要耗费心神,这对修行没有好处,可慕行秋不打算让自己的谎言维持太久,“这根蜡烛是风婆婆几年前送给我的,我找不到路,就在这里休息一会,顺便练功,所以拿出来用用。”
  远处又传来一声巨响。
  “这是什么声音?”慕行秋的这个疑惑是真实的。
  三名女道士不是特别相信庞山道士的话,但白倾认识慕行秋,敌意大为减少,“一群海妖想从碧林偷袭乱荆山,已经被包围,我们正要赶去支援,结果在这里撞见你了。”
  慕行秋高兴地松了口气,“太好了,庞山五行科的弟子也在吗?”
  “在,你要跟我们一块去见他们吗?”
  “再好不过,谢谢三位道友。”慕行秋暂时放下霜魂剑,像是要将法器收起,其实仍在持续不断地向蜡烛施法。
  圆脸女道士觉得有些不对,“等等,这分明是乱影神烛,灯烛科拿来当靶子用的,别人用不了,你怎么会用它练功?”
  慕行秋微微一笑,“我是念心科弟子,跟灯烛科有几分相似,所以……”
  黑鞭突然从袖子里穿出来,瞬间到了乱荆道士身前,在每人额上轻轻一点。
  双方距离很近,三名女道士虽然对慕行秋心存怀疑,却想不到他会突然施法,她们一直在修行,斗法经验极少,面对突然袭击,居然没有反应过来。
  幻境第三层的法术已经能与餐霞道士一战,对付毫无准备的三名吸气道士也不算太难。
  黑鞭倏地缩回袖子里,三名女道士的警醒刚一出现就消失了,将手中法器全都收了起来。
  圆脸女道士哦了一声,“原来如此,念心科好像是跟灯烛科有渊源。”
  瓜子脸女道士急着参加战斗,“咱们快去吧,晚一会海妖都被杀光了,妖丹和奖励就拿不着了。”
  白倾更愿意帮忙,“慕道友,请跟我们一块去吧。”
  慕行秋早已决定修行念心科务实一派,可是面对三名单纯的乱荆山女道士,他只能再来一次务虚的幻术,尽量提升她们对自己的信任,减少怀疑与敌意。
  “好啊,可是得稍等一会。”慕行秋笑着说,然后用随意的语气问:“风婆婆还好吧?我小时候见过她。”
  “她现在是灯烛科的首座啦。”白倾对慕行秋的态度明显变得热情和善,“我们都很仰慕她,可惜我不是灯烛科弟子。风首座平易近人,给所有弟子都讲过法……”
  慕行秋敷衍地点头,他已经锁定了一只极为强大的魂魄,可是不将剑内的魂魄都检测一遍,他心里不踏实,这还需要至少一个时辰。
  念心幻术只能令某种情绪暂时占据上风,不能完全控制一个人的想法,一刻钟之后,三名女道士心中的不耐烦已经无法压制,远处的声音越来越响,她们都想快点投入战斗。
  “咱们先去参战吧,等会回来再找慕道友。”圆脸女道士说。
  “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慕行秋马上说,他得留住这三个人,“我这次练功不太顺利,可能是被海妖的声音打扰的原因……”
  一片蓝光闪过,三名乱荆山女道士呆立原地,眼中无光,她们陷入了失魂状态。
  乱荆山隐士冯再苏走出来,轻轻叹了口气,“她们得多多参加战斗才行,唉,今后你千万不要告诉她们是我施的法,虽然她们不认识我,可我们都是乱荆山道士……”
  “发生什么了?”慕行秋急迫地问。
  “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海妖兵分两路进攻乱荆山,其中一路走的就是碧林,他们正在百里之外与乱荆山道士战斗。”
  “飞跋是坏蛋!”秃子从慕行秋身后探头叫了一声。
  “那只半妖。”冯再苏四处瞧了一眼,“左流英以道统秘火检查卷轴的时候,已经洞悉了里面隐藏的秘密,他不让我们声张,以为飞跋就是异史君本人或者一个分身,想让半妖自己露出破绽。”
  “飞跋是异史君?”慕行秋觉得难以相信。
  “结果证明他不是,长话短说吧,飞跋带着卷轴走了……”
  “我抢回来一半。”秃子用一缕头发指着不远处他吐出来的卷轴残骸。
  “为什么要把他放走?”慕行秋知道,即使相隔遥远,左流英也有一百种方法留住飞跋,或者干脆杀死他。
  “飞跋憎恨异史君和妖族,左流英觉得留下他的性命更有用,恰好又有一群庞山五行科道士过来捣乱……先不要说这些了,你辨识出秦凌霜的魂魄了?”
  “还差一点,再给我一个时辰。”
  “好吧,我在这里保护你。”冯再苏立刻到处施法,遮掩方圆十丈之内的一切声音与物体,普通道士只能看到再寻常不过的几棵古树和无处不在的苔藓。
  可对高等道士来说,这些障眼法术还是不够圆满。
  不到两刻钟时间,三拨道士从头顶飞过,最后一拨发现了法术的迹象。
  一道比阳光还要炽烈的强光照在地面上,转了一圈,刺透了所有障眼法术。
  冯再苏与三名乱荆山女道士站在一起,这时右手托举一盏金黄色的油灯,抢先施法。一股狂风向上席卷,左右两棵古树受到撞击,发出梆梆的响起。
  空中压下来更强大的力量,冯再苏脸色微变,只是一招,她就要支撑不住了。
  一个严厉的声音从上面传来:“乱荆山宗师驾到,冯再苏,你想做叛徒吗?”
  慕行秋仍在专心辨魂,身后的秃子悄悄降到地面,他不在乎乱荆山宗师,而是嗅到了熟悉的味道,那个讨厌的半妖好像又回来了。


冰临神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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