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定亲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莫三娘回来了,脸上笑眯眯的,很是开心的样子。陈剑臣瞧着有些古怪,便问:“娘亲,怎么啦?”
  莫三娘没有正面回答,反而笑着问:“留仙,你觉得鲁姑娘怎么样?”
  “挺好的。”
  陈剑臣回答得很干脆。
  “呵呵,既然你都觉得好,那此事就定下了。”
  “呃,什么事?”
  不但他,就连边上的婴宁和阿宝都竖起了耳朵倾听。
  莫三娘笑得合不拢嘴:“当然是你的亲事呀。刚才我已经问过惜约了,她说但凭我做主,那娘亲就把这事定下来了……”
  见到陈剑臣要开口,生怕他会拒绝,马上又道:“留仙,这事你就不要犹豫了,娘亲现在就期盼着你成亲,真正的成家立业。况且惜约的确是个好姑娘,娘亲很中意。”
  当下陈剑臣起身肃立道:“娘亲所言极是,不过孩儿有一个要求,娶惜约过门,当明媒正娶。”
  该发生的事情始终会发生,他也不想自欺欺人。将鲁惜约娶进门来属于皆大欢喜的事情,再找那些借口反而显得自己矫情作态了。
  莫三娘大喜,拍手道:“太好了,娘亲明天就去找媒婆。”
  在天统王朝,如果定性为娶妾,无需太多的礼仪,一顶轿子到金针斋去接新人就行了。不过陈剑臣并不愿意如此轻率,虽然对他而言,妻也好,妾也好,都是形式主义,不会看得太重;可对于鲁惜约来说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
  一个隆重而正当的名分,是少女梦寐以求的。
  既要行妻礼,媒妁之言必不可少,要选择吉日,批八字等等,大有讲究,很多规矩礼节,非常繁琐。对于这些,陈剑臣甚感头疼,根本不想参与进去,只留下一句“但凭母亲做主”,就算把事情撂下来了,安心等着做新郎官即可。
  陈剑臣要婚娶了,旁边阿宝心中微微有些心酸,但并不感到妒忌。皆因对于陈剑臣娶鲁惜约,她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属于水到渠成的事,而去她和鲁惜约之间很聊得来,乃是闺蜜。这时候便笑着道喜。
  同样道喜的还有婴宁。
  道喜之时,便是促狭的一眨眼。视之,陈剑臣哂然一笑。
  儿子终于答应娶妻了,莫三娘喜不可抑,赶紧先烧一炷香给亡夫,告慰亡夫在天之灵。
  ……
  “发生的事情就这些了?”
  书房中,陈剑臣一边悠然喝着茶,一边听鼠妖汇报情况。
  这鼠妖刚从外面回来,见到陈剑臣和婴宁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这厮身上套着一件特制的米黄色小袍子,看上去有模有样,人立着站在书桌上,向陈剑臣报告这段时期发生的事情。
  总的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事。也就是几个不长眼的泼皮汉子想到金针斋骚扰鲁惜约,但都被鼠妖施展出一些小法术给吓唬得鬼哭狼嚎,夜夜发恶梦,以为撞了邪,就再也不敢过来了。
  小义还是很忠于职守的。
  “嗯,小义,你没有在城中折腾出什么风浪吧。”
  陈剑臣又问,鼠妖固然忠心耿耿,但性子未免有些轻浮,难保会到处惹是生非。
  小义一听,马上举起细小的前肢,作发誓状:“公子,小义一向都安分守己得很,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谨记公子吩咐,绝不会招惹事端的。”
  陈剑臣哑然失笑:“如此就好……嗯,为了奖励你的功劳,特地放你三天假,自由活动去吧。”
  “遵命。”
  鼠妖喜滋滋的。
  这些日子在江州,它过得可滋润了。打洞老祖的名头在江州动物界那已是赫赫有名的了,偌大的江州城,家猫无数,可它们哪一只没有被小义吓破胆了的,被欺负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一大群母猫还被逼着在鼠妖面前做各样的姿态,走猫步呀,跳猫舞呀,甚至叫春都叫得喉咙沙哑了,实在邪恶得很。
  这些折腾,凡人自是无从察觉,只可怜了江州城府的动物界,让鼠妖搞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影响最大的自是猫类,它们现在看见老鼠都绕道行了……
  对于鼠妖这些恶趣味,其实陈剑臣多少有所了解,知道它不可能完全做到一本正经,但也没有点破斥责。
  水至清则无鱼,小义未开窍成妖之前,想必被不少猫给“追捕”过,如今好不容易翻身当主人了,难免会施展出报复性的手段来。
  小义又和婴宁说了会话,很快就从御用地道里溜出去了。
  随后陈剑臣看了会书,写了会字,便早早安歇了——在陈家,婴宁另外安排有偏房居住,却不好再和陈剑臣同房。
  第二天,天色阴沉,又是一副大雨将至的天色。时入夏季,正为多雨季节。想到鉴江河河堤不乐观的境况,陈剑臣一颗心不禁微微沉了下去,万一真是决堤,水淹两岸,少不得会发生许多不可预料的事故来。
  今天他要回明华书院,计算日子,顾学政他们大概也就是这两天就回到了,陈剑臣必须要当面给他一个解释,才算善了此事。顾学政为人固然喜爱摆官架子,但对于陈剑臣的态度,还算不错的。
  当然,这也是陈剑臣本身够争气,有表现的缘故。
  经过在浙州开泰书院的才子竞赛,明华书院可谓大大出了风头,令人刮目相看。这样的成绩,可以让顾学政底气大增,在政绩方面能大书特书一笔了。
  出门的时候,恰好见到穿着一身淡红长裙的鲁惜约正倚在金针斋门口,两人对望,少女脉脉含情一笑,然后面颊绯红,螓首微垂下去了。她显然已知道了关乎己身的喜讯,对于陈剑臣要明媒正娶自己的决定,自然喜出望外,大为感动。
  陈剑臣才华横溢,年少有为,他要娶妻的话,只怕许多大家闺秀都趋之若鹜。而其却一点都不嫌弃自己清倌人的身份,如此情义,足以让自己付出一切了。
  陈剑臣回之一笑,挥挥手,带着婴宁离去了。
  回到书院,一切如昔,王复和席方平闻讯来到他的学舍内,双方免不得一阵寒暄唏嘘。
  对于陈剑臣独自提前回来的原因,王复大感好奇,就问了起来。陈剑臣含糊地说有事,所以就提前一步返回了。
  王复哦了声,问:“那留仙你岂非最后连谁夺魁都不知道了?”
  陈剑臣淡然道:“这个我倒收到了消息,最后这天下第一才子的名头被国子监的郑书亮夺去了。”
  王复一拍大腿:“果然如此……唉,这不明摆着吗?有国子监的生员代表在,定然是他们的人笑到最后了。”
  国子监声名显赫,早已深入民心,里面的生员无一例外都被视为高材生的代名词,满腹经纶,拥有显而易见的优势。况且,为了维护国子监的颜面,在评判方面亦会有所偏颇,郑书亮拿到了天下第一才子的名头,一点都不奇怪。
  席方平问:“那我们明华表现如何……”
  一下子被王复打断,这厮一个劲地朝他打眼色。
  席方平反应略微慢了一拍,但片刻后终于反应过来了:自己问得真不合适。
  自家知道自家事,书院能在才俊云集的竞赛中取得什么好成绩,根本就是天方夜谭的事情嘛,结果显而易见,肯定铩羽而归了。没见到陈剑臣都提前回来了吗?敢情早早就被淘汰出局了。
  这般明显的结果,自己还要开口问,岂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使得陈剑臣尴尬不堪?
  想到这一点,马上干咳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失误。
  王复及时救场地道:“留仙,既然你已经回来了,不如中午我们到状元楼吧,帮你接风洗尘。”
  陈剑臣摇摇头:“不了……嗯,等寒枫他们回来再说吧。”
  他一向性子淡泊,不喜宴饮,王复倒是知道的,勉强不得,说了一会闲话后就散去。
  陈剑臣提前独自返回书院的消息很快就在书院中传扬开来,一干生员顿时议论纷纷,猜测其中的缘故,不用半天功夫,各种情节版本就出笼了。其中一个,说是因为陈剑臣表现太过于差劲,故而被顾学政训斥赶回来了……
  此版本说得有鼻子有眼,深得众生员认同。虽然其中存在不少破绽漏洞,根本经不起推敲,无奈大家都宁愿相信这个说法。藉此可以论证到当初诸人慷慨激昂的狠言狠话,是何等的英明准确。
  除了幸灾乐祸的小心思,便是忿忿不平的牢骚,每个人心里自是在想,如果当初顾学政挑选自己去浙州的话,无论如何都会比陈剑臣表现得好……
  流言蜚语的传播速度总是特别的快,婴宁听到耳里,哧哧冷笑,很不服气地要陈剑臣将事实讲出来,以平息非议。
  陈剑臣淡然笑道:“这有什么好说的?他们爱非议就让他们说去,徒聒噪耳,改变不了什么。这种时候,你越是和他们争辩,越是争辩不清,最后反而陷入自困了。”
  “哼,反正我就是看不得别人说公子不好。”
  小狐狸朴素的立场观念总是不可动摇的。


第二百零一章 打脸
  三天后,风尘仆仆的顾学政一行人回到书院中。顾不得休息,学政大人劈头就问陈剑臣在哪里,态度甚为恼火。
  书院学监连忙回答说陈剑臣正在上课。
  “马上叫他来见我!”
  顾惜朝的面色深沉得要滴出水来。
  学监心里嘀咕,肯定是陈剑臣惹得学政大人不快了。又联想到此子提前返回书院的行径,两两结合起来,答案呼之欲出,竟和近日生员们的猜测有几分吻合。
  对于陈剑臣,学监并无好印象,不说别的,平时其他生员哪个不乐颠乐颠地给自己送礼?就陈剑臣没有,除了必须的节日礼外,其他了无表示,端是不会做人。
  来到课堂上,学监打断了先生的授课,昂然道:“留仙,学政大人回来了,命令你马上去见他。”
  众人为之哗然,纷纷对陈剑臣侧目而视,心里无不在想:这下陈剑臣可有苦头吃了,保不住学政大人一怒之下,直接就削了他的廪生身份,那就欲哭无泪。
  陈剑臣镇定自若,倒没有流露出什么不安的神色,向先生一拱手,然后走了出去。
  此时其实距离下课不久矣,好不容易挨到最后的一点时间过去,课堂完结,生员们便争先恐后地蜂拥而出,要去看看学政大人会如何处置陈剑臣。
  学舍庭院内,仆从搬来一张太师椅,请顾惜朝坐到了上面,两位同行去浙州的夫子一左一右,也搬了椅子坐着。萧寒枫虽然回到了自己的学舍,但匆忙洗了把脸就赶出来,心情忐忑,暗暗为陈剑臣捏了把汗。
  要知道陈剑臣留书出走后,顾学政当场雷霆大怒,差点没把桌子拍烂了;而一路回来,更是脸色阴沉,见不到一丝笑容。
  留在学舍内练功的婴宁也听到了风声,蹑手蹑脚走过来,心里暗道:如果那学政大人敢为难公子,自己绝对不能袖手旁观的,定叫他没好果子吃。
  在小狐狸眼里,可没有什么大人,只有公子。
  不大一会,陈剑臣就随着学监回来了,快步站到顾学政面前,施礼恭声道:“学生见过大人。”
  顾惜朝望着他,吃吃冷笑:“本大人还以为你眼中已看不见我了呢。”
  陈剑臣佯作惊奇地道:“大人何出此言?对于大人,学生一向都是毕恭毕敬的,绝不敢有半点不敬。”
  “哼,少在我面前打哈哈,我问你,你可知错?”
  陈剑臣道:“事起仓促,学生不辞而别,没有当面向大人告假,的确是错了。”
  啪!
  顾惜朝一掌拍在椅子的扶手上,声音霍然,恰好被赶来看热闹的一众生员听到了,不禁被吓了一跳——学政何许人也,一州教育界的老大,对于生员而言,乃是需要高高仰望的存在。得罪了他,几乎便等于自寻死路了。别说科举无望,甚至还可能被剥夺掉秀才功名,那可真是生不如死了。
  功名被剥,读书人还能干什么?
  人生的意义没了,人生的追求没了,哪怕不出门,都会被无数人唾弃讥讽,如斯情况下,本人更是只能自暴自弃,堕落至死了。
  陈剑臣惹得学政大人发火,可是大新闻。数以百计的明华书院的生员再也顾不得礼仪,涌在庭院外观看。挤不到位置的,就搬来凳子椅子,垫高了伸长脖子,从围墙外偷看。
  这些动静不小,顾学政当然看得明白,不由眉头一皱。
  边上学监察言观色,马上朝外面喝道:“你们何故在此围观,无端喧哗,还不快快退去。”就要赶人。
  不料被顾惜朝一举手阻止了:“无妨,既然大家都在,那都进来旁听吧,本大人有要事宣布。”
  此话一出,众生员无不倒吸口冷气:陈剑臣完了……
  不过他们平时和陈剑臣殊无交情,加上当初在参加代表资格上的分歧,这时候不由暗暗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
  “嘿,自以为能代表书院参加才艺竞赛就了不起了?这下好了吧,没有本事还想出风头,弄巧成拙,活该!”
  “年轻人终归是年轻人,进退失据,当惹此大祸。”
  与陈剑臣交好的王复和席方平面面相觑,都想不到事情会恶化演变到如斯地步。在浙州,陈剑臣到底干了些什么,乃至于惹得学政大人如此郑重其事地处理?
  顾惜朝目光往外面一扫,人皆肃立,鸦雀无声,大气不敢喘一口。他伸手撸一撸胡子,悠然开始陈述到浙州的历经,言简意赅,属于总结性的。
  听着听着,大家就有点觉得不对路了,主题仿佛一下子就从陈剑臣绕开了去,莫非学政大人要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说出来,好显得他处理事情公正严谨,奖罚分明?
  果然,很快就说到生员代表在才艺竞赛上的表现:
  “本次天下才子济济一堂,会聚浙州,而咱们明华书院的生员代表表现不俗,尤其留仙,在三关比赛中夺得两个甲等上品的佳绩,书法,诗词,冠绝当时,可谓大大给书院长脸了……”
  “什么?”
  “怎么回事?”
  “我没有听错吧……”
  一片惊愕,个个都是瞠目结舌的表情,好像迎面被打了一拳般,整副面容都僵硬呆住了,鼻子嘴巴全部歪的。
  在众人的潜意识里,早已认定陈剑臣忤逆得罪了学政大人的事实,先入为主,正满心期待地接受下一步剧情的发展。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戏剧性的变化发生了,来了一个三百六十度急转弯,让他们一时间如何接受得了?
  陈剑臣的表现不但不是预想中的那般不堪,反而连夺两个甲等上品的成绩。这个成绩,傻子都知道意味代表着什么。
  怎么可能?
  但话语是从学政大人嘴里说出来的,可信度便等于百分百,不可能的,都变成了铁一般的事实。
  王复失声叫道:“好个留仙,吓坏愚兄了。”
  席方平暗暗捏起拳头:我就知道,留仙本事大着呢,哪里会轻易犯错……
  “鉴于留仙表现突出,才华横溢,乃国家之才。本大人,以及横渠先生,两两联名特向朝廷上书,推荐留仙进国子监……”
  又是一个重磅消息扔出来,更具爆炸性,直炸得一干人等七荤八素,半天反应不过来。
  关乎横渠先生,天下读书人基本都是知道的,如此德高望重的学派领袖,声名卓越,在士大夫阶层,基本等于泰山北斗般的存在。就算这个世界讯息再蔽塞,但有些东西是不可能塞得住的。
  比如,名声。
  这也是读书人天生爱求名的主因之一,有了名声,天下何人不识君?自然很能混得开了。
  然而相比权利,名声尤为难得,能真正做到有口皆碑不是容易之事,诸如一般的读书人,能把自己的名声在本州府打响起来,已经是很大的成就了,何况天下?
  横渠先生天下闻名,他却联名给陈剑臣写推荐信,保送陈剑臣进国子监,这一下,陈剑臣想不出名都难了。
  “呃……”
  对于这个消息,其实陈剑臣本身都有些猝不及防,出乎意料。两世为人,他对于人心的把握已有一定的火候,知道凭着在开泰书院时的表现,顾学政不可能会重罚自己。退一步说,以他现在的情况,有钱有人,也不怕什么惩罚。
  不过他着实没想到顾学政和横渠先生会联名推荐他进国子监。
  “留仙学长要进国子监了……”
  萧寒枫眼勾勾的。
  先前一刻顾学政还在大发雷霆,现在徒然大变脸,丢出这个消息来,实在令人目不暇接,思维急转弯撞车。
  在天下士子眼里,国子监属于神圣梦想的所在,尤其贫寒书生,对于国子监更是虔诚得不得了,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来换取进读国子监的机会,很多人都愿意。只是国子监门槛太高太高,进去的方式固然有多种,但无一例外条件都非常苛刻,寻常生员只能望洋兴叹。
  名望之士和学政联名推荐,便属于一种方式,当归纳进“特招生”范畴。然而这个方式的达成十分艰难,能同时得到名士,以及学政大人的青睐,难度起码好几层楼高。
  现在,陈剑臣做到了。相信等推荐书到了朝廷之上,批准书在三个月内就会下达,这基本就是走一个程序和过场,只要推荐者给力,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麻雀飞上了枝头,就算没有一下子变成凤凰,但也变成了一只高高在上的麻雀。于是看往陈剑臣的诸多目光,都变得有些古怪,以及卑逊了,更多的还是掩饰不住的羡慕,乃至于妒忌。
  而之前大放厥词的某些人脸上都是火辣辣的,仿佛刚被人大巴掌甩到脸上来了,又麻又疼。
  “哈哈,恭喜留仙了!”
  王复的声音大而响亮,胸膛挺得高高的,他和陈剑臣走得近,以前就没少受到同窗们的冷落和疏远。现在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把了,以他和陈剑臣的交情,陈剑臣飞黄腾达了,他受益岂会浅了去?
  晚上,就算架着陈剑臣,也要到遛鸟楼喝一顿花酒了……男人的友谊,总会在逛青楼的过程中升华——
  不是吗?


第二百零二章 筹备
  国子监在京城——在天下读书人的心目中,国子监属于圣地;而在天下人的心目中,京城则为世界的中心,核心。
  自穿越以后,陈剑臣心目中不只一次两次地幻想过,该在一个什么样的时间段,在什么样的时机下去京城一趟,他甚至想过在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直接举家搬到京城去居住。
  向往大城市的繁华,乃是正常的人心本性,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然而陈剑臣却未曾想过,自己会进学国子监,且通过这样的方式,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去京城了。
  消息有些突兀,但属于惊喜。
  ……
  “留仙,你坐下来说话吧。”
  学舍庭院外面的生员们已纷纷散去,震惊也好,嫉妒也罢,哪怕想亡羊补牢地重新和陈剑臣交好都一样,这些情绪念头眼下都不适宜表达出来。
  此时顾学政移步来到陈剑臣的学舍内,先是环视一圈,然后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陈剑臣的学舍四面墙壁上挂着不少条幅,都是他自认为还满意的笔墨作品。
  聊斋的生意早就不经营了,“聊斋”二字,就成为了他书房的专用字号。
  计划做书法店铺是当时的想法,想通过自己读书人的本事,卖字赚钱,改善家人生活。但现在,这个想法已经过时了。
  看着那些条幅,顾学政眼眸掠过赞赏之意,道:“留仙如今你的字,可以卖半贯。”他所说的规格,就是说陈剑臣的字,一个字能卖五百文钱,算是很不错的价格了。
  陈剑臣道:“大人谬赞。”
  自己的字能卖高价,他当然不会推诿,只是有些客套上的讲究必须要做到位。
  顾学政又道:“留仙,现在只有你我两个人了,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吧。”
  陈剑臣略一沉吟:“大人,学生有一事不解。”
  顾学政似乎早就洞悉到他的想法,直截了当地道:“你想问为何我们会推荐你进国子监?”
  陈剑臣点一点头。
  他可不会天真的认为凭着自己在才艺竞赛上的表现,就能让横渠先生和顾学政对自己青睐有加,联名推荐。
  要知道这样的推荐名额几乎限定的,推荐了一个人,对应推荐的资格也就使用完了。陈剑臣自问自己和顾学政的关系非亲非故,还曾有过摩擦;至于那开泰书院的院长横渠先生,彼此连话都没有说过半句。
  突然间两者联名推荐自己进国子监,这惊喜实在来得有些蹊跷。
  顾学政的手指在书桌上轻轻地敲着,似乎在整理思绪,又仿佛仅仅是制造一种适合谈话的气氛:“实不相瞒,推荐你进国子监,其实是横渠先生的主意,然后先生说服了我。”
  陈剑臣消化着他这一句话的信息,若有所思。
  “横渠先生对你很看重,尤其你在驮马塔顶上写得那首诗,句云:‘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深得先生胸怀,他每每念及,都要喝一大碗酒……另外和你说一句,先生戒酒已三年了。”
  顾学政说到这里,大有深意地瞥了陈剑臣一眼。
  在天统王朝,横渠先生身份有些特殊超然,他不但是新学领袖,桃李满天下,在整个士林中拥有非凡的影响力,而且其和先帝还有过一段短暂的师生情谊。正是因为这些原因,当今圣上正明帝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的。
  这一次横渠先生难得地开了口,顾学政也是八面玲珑的人,一番思索后当即同意联名推荐了。
  陈剑臣肃然道:“感谢先生和大人的抬爱,嗯,不知先生安好?”
  顾学政道:“先生已经辞去开泰书院院长一职了……本来他想在竞赛之后找你说话,谁知道……哼!”
  说到陈剑臣的临阵退缩,他始终无法介怀,同时觉得奇怪。他乃是老狐狸一般的人物,对于陈剑臣留书所写的原因自是不大相信的。想深一层,不可例外地也把因由归纳到了郑书亮身上去了。然而木已成舟,事已至此,再逼问也没有太大的意义,徒然让双方产生芥蒂罢了。
  既然联名推荐了陈剑臣进国子监,那么双方的关系就算很是亲近了,拉近了一大步,从严某种意义上讲,陈剑臣俨然已是他的门生了。如果门生日后有出息,当老师的自然也风光。
  横渠先生突然辞去开泰书院的院长一职,此事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正常的人事变动,很可能牵扯到其他更深层次的因素。只是那些深层次的东西距离陈剑臣太远,却是他所不能想明白的,无谓劳神。
  两人又说了些话后,陈剑臣就送顾学政出学舍。顾学政新到江州当官,夫人子女都还没有跟随而来,却是一个人住的。
  顾学政一走,王复、席方平、萧寒枫三人立刻冲了过来,王复还浑然不顾陈剑臣的白眼,直接给了他一个熊抱。
  “留仙,这下你青云直上了,可不能忘了咱们这一班患难朋友,没说的,晚上遛鸟楼,愚兄请!”
  “拂台学长所言极是,无论如何,这一顿酒,留仙学长都要去喝的。”
  陈剑臣笑着道:“好吧,我答应便是了。不过现在,却要先回家一趟。”
  “要的要的,如此喜讯,岂能不先禀告高堂?”
  陈剑臣难得的答应晚上赴宴,王复等人兴高采烈,便先出去预定宴席了。
  “公子,你这是要到京城进学吗?”
  走在路上,婴宁轻声问。
  陈剑臣微笑着道:“怎么,你不喜欢去?”
  婴宁湛然一笑:“公子要去的地方,婴宁都喜欢。”
  听着这一句话,内心仿佛全部都融化了,化作软软的一团,暖暖的,陈剑臣情不自禁伸手去牵住了婴宁的小手。
  两手一扣,小狐狸神情扭捏,低声赧然道:“公子,我们在大街呢。”
  “唔,大街就不能牵手?”
  “不是啦,可婴宁现在身穿男装呀。”
  果不其然,四下已有奇异的目光瞟了过来——大庭广众,一位公子亲昵地牵着一个俊俏书童的手,这幅景观,无论如何都很扎眼。
  陈剑臣呵呵一笑,让小狐狸轻轻挣脱了去。
  回到家中,阿宝见到他回来,怔了一下,惊喜地道:“留仙哥,你怎么回来了?”按照平时的情况,这个时候他肯定都是在书院的。
  陈剑臣笑道:“想吃你的饭菜,所以就回来了。”
  阿宝听得双眼笑成一条缝,心里暖乎乎的,道:“那我现在就去做去。”
  丰盛的午饭很快做好,在饭桌上,陈剑臣把自己被推荐到国子监进学的事情和母亲说了。
  莫三娘却有些听不大明白,问:“留仙你这是要当官了吗?”
  她搞不清楚国子监是个什么样的机构,只着重听到儿子要去京城了。京城呀,天下间最大的城市,天子皇帝居住的地方,在乡野之间的传闻中具有无与伦比的地位。于是在妇女心目中,能进京城的,都是当官的人。
  如今听陈剑臣这么一说,端是喜从天降。如果儿子真的当官了,那简直就是光宗耀祖的天大喜事,说出去的话,只怕整个景阳村都会被震住。她更无法弄清楚官阶品级这些繁琐的区别,但不管大官小官,只要儿子当官了,那都是做梦都会偷笑出声的事情。
  陈剑臣解释道:“娘亲,孩儿还没有中举呢,只是有机会进入到一个更好的书院去。”
  莫三娘总算分清楚了,有些失望地哦了声。不过很快,她转念一想,如果儿子真得能到京城的书院里读书,以后肯定更容易中举当官吧。
  妇人的想法很是朴素简单,事实上就算中举,也未必马上有官当的,甚至更上一层楼的进士,想当官的话一样得多多打点,才有机会获得实缺外放,否则只能算是顶着品阶的虚衔。
  两者有很大的区别,简单地说,实缺上位才算真正的拥有对应的权力,虚衔那是候补队员。
  这一些门道,以前的陈剑臣不曾了解,而是到了后来才慢慢认识清楚的。之所以分实缺虚衔,却是因为当下朝廷机构臃肿,官太多了呀。基本上能塞人的位置都有人坐了,简直无立锥之地。后面中举的人如果后台不硬,或者打点得不充分,就只能坐在家里眼巴巴等待朝廷的任命书了。
  这个等待的时间,短则几年,长则十几年都是有的,那真是等得头发都白了。
  仕途之难如斯。
  随后莫三娘就和陈剑臣说起筹备婚礼的事宜来,说主要的东西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吉日也已定好,定在六月初八。
  陈剑臣一边听,一边点头,等母亲说完,就问银子够不够。
  莫三娘道:“银子花销都是阿宝在管的,母亲可不懂账目。”
  那边阿宝立刻抑扬顿挫,很有条理地开始汇报账目,一清二楚,非常分明,精确到就算买一文钱的红线都熟记于心。洋洋洒洒,数以百计的款项,张口就念出来,居然分毫不差。
  “嗯,以前怎么没发现阿宝有当‘管家婆’的潜力天赋呢……这个不能浪费,应当好生培养一番才行。”
  陈剑臣心中很快就有了决定。


第二百零三章 数字
  因为陈剑臣的再三干涉,现在莫三娘已经不再纺织编布,拿出去卖了。不过闲暇时候她还是会自娱自乐地在相伴多年的机器上织布。然后将织出来的布匹裁剪缝制成衣服,给陈剑臣穿。
  这些衣服,虽然款式有些单调,但非常的细致耐穿,一根漏出来的线头都找不着。
  陈剑臣很喜欢。
  不卖布,就不会有收入,故而养家的重任早早就交到了陈剑臣的肩头上,这也是他分内之事。
  以前聊斋开张,卖字赚钱,所赚到的钱财数目自然都是由莫三娘在管理,并积攒起来。对此陈剑臣是从不过问的。
  莫三娘没有读过书,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对于账目计算,只能说略通。这个“略通”之意,就是只能进行一些比较简单的小数目计算。她以前卖布,属于小生意,基本没有什么账目可算,自然能胜任。
  不过自从搬到了江州,帮儿子管理聊斋生意,买卖便变得有些复杂了,复杂到莫三年感到有些吃力了。
  好在这时候有阿宝在,她跟随陈剑臣读书识字,非常刻苦,慢慢就接过了盘算账目的活计,并完成得井井有条。
  对于这个知根知底的干女儿,莫三娘自是喜欢得不得了。由于陈剑臣长期在外,基本上在家里就剩她和阿宝了,感情自非同一般。
  于是,久而久之,莫三娘干脆把家里的财政大权都移交给阿宝打理了。
  当然,这个所谓的“财政”其实是极为单薄的。
  不卖布,不卖字了,主要进项就是陈剑臣每个月拿回家的一贯钱——这钱,他说是在书院中赚到的。
  陈剑臣钱庄里有大笔款项,问题是他不敢拿回家来呀,见到如此庞大的财富,只怕母亲会当场晕厥。
  况且,实在也没这个必要。
  故而表面看来,陈家在江州城,只能算是中低等的家境,最值钱的就是一套房子了。这次为了筹备陈剑臣娶亲,莫三娘可是和阿宝再三合计,这才订制出一套可行的方案来,主要都是阿宝在负责花销账目。
  阿宝口齿伶俐,一口气把各种花销出处说了出来,分毫不差。这才让后知后觉的陈剑臣发觉到她管理账目上的天赋。
  对于这些花销去向,陈剑臣根本不在意,听完就过了。饭后,他叫阿宝进书房来,先是夸奖了丫头几句,然后才说道:“阿宝,你可愿学算术?”
  算术一科,在天下各大书院都有课程,不过比较笨拙繁琐,主要以算盘为主要盘算工具,规则形式并无太大区别。
  阿宝眼睛一亮,道:“留仙哥,我当然愿意了。”
  陈剑臣略一沉吟,很快就在一张白纸上写下1234567890这样的字样来,却是当下世界还没有出现的阿拉伯数字。
  这些宛如鸡肠子的字样一写出来,阿宝便睁大了眼睛,旁边婴宁也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弄不清楚它们代表着什么意思。
  陈剑臣干咳一声,觉得自己穿越者的优势终于可以慢慢展现出来了,能把一些实用的知识运用到这个世界之上,提高效率,总归是一件好事。于是他开始慢慢跟阿宝一个个地解说数字的代表涵义,以及最为简单的“加减”规则。
  在学习方面,阿宝的天赋显然没有小狐狸那般突出,听了三、四遍后,婴宁已基本掌握上手了。不过她并没有出声,而是再一次向陈剑臣投以惊奇的目光:
  “公子实在太厉害了,他怎么就想得出这一套简易可行的方法来?还有上一次有趣的军棋。嗯,实在很奇怪呢。”
  阿宝学习天赋比不过婴宁,可她刻苦肯学,性子坚韧,约莫一个时辰后,慢慢也明白过来了。
  “留仙哥,你这门算术太好用了,有了它,我都不用拿着算盘算账了。”
  确实,掌握了加减法,对于一般的账目,单凭口算心算就足以对付掉。
  陈剑臣笑道:“你觉得好用就行,常言道‘熟能生巧’,你以后经常运用,不用多久就会完全上手的。”
  “嗯,我现在就回房间继续练习。”她要拿回房间自己研究,却是怕耽搁了陈剑臣读书的时间。
  “好的,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再来问我吧。”
  阿宝并没有询问这套计算方法从何处来的,因为对她而言,只需明确这个方法是留仙哥教的就可以了。至于其他,并没有知道的必要。
  她没有开口问,可不代表婴宁不问:“公子,这些数字计算的方式,又是你做梦梦到的。”
  陈剑臣眨眨眼睛:“我是想这么一说,只怕说多了你就不会相信了。”
  小狐狸咯咯笑道:“只要你说了,婴宁当然会相信的。”
  陈剑臣大有触动,觉得自己真是非常幸运,穿越而来,虽然受过不少的苦,但得到的却更多。
  躺在家里美美地睡个午觉,醒来后刚写一会字,王复三人就登上门来了,自是找陈剑臣去遛鸟楼吃酒的。
  陈剑臣去浙州期间,王复和席方平偶尔会来陈家问候,因此莫三娘都认识,知道他们是儿子的同窗好友。
  同窗之间,结伴娱乐游玩,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以随便交待几句,陈剑臣等人就出门了。
  在门口处,王复望了一眼对面的金针斋,低声对陈剑臣道:“留仙,鲁姑娘对你一往情深,你可曾想过该如何安置?”
  陈剑臣问:“依拂台兄意思?”
  王复断然道:“此女品貌双全,当娶之。”
  陈剑臣淡然道:“六月初八,但请大家来寒舍喝一杯喜酒。”
  此言一出,王复等人都愣住了,半响才反应过来,纷纷大声道喜。
  王复怨道:“留仙瞒得好紧,若果愚兄此时不问起,再过几天才知道的话,我等连筹备贺礼的功夫都不够了,该罚!”
  萧寒枫和席方平马上附和,要罚陈剑臣喝酒。
  四人笑闹着,一路而去了。
  在他们身后,金针斋门口依稀探出一张宜嗔宜羞的娇容来,脉脉地注视着陈剑臣的背影——依照习俗,他们在这期间是不适合私会见面的。因此少女只能用这样的方法,看着那个快要成为她男人的书生,只想能永远这般看下去……


第二百零四章 风波
  到青楼吃酒,其实并不一定就要这样那样,也可以很纯洁地听听曲子,看看跳舞,然后起身回家。
  当然,这样的情况不会多见。
  人不风流枉少年,但青年中年内心的不满足感更加突出。况且,都到了地头上,朋友们打趣几句,姑娘们撒娇一番,多喝了几杯酒后,人就会陷进去了。最要命的是在这个世界,如此行为不用担当半点的道德负罪感,以及于律法上的承担责任。
  或者,单纯从男性的角度上讲,在这样一个世界社会生活,确实很容易沉溺进去。
  ……
  在路上,王复等人还在议论不休,言谈的主题核心自是关于顾学政和横渠先生联名推荐陈剑臣进国子监的事情。
  对于他们而言,顾学政态度转变得太快,快得有些无法接受,难以理解。明明还是一副雷霆模样,咋一转眼就变了呢。难道说开始之时都是装的,故意如此给陈剑臣一个下马威而已?
  其中原因,顾学政已和陈剑臣说了个大概,横渠先生的作用毋庸置疑,但顾学政本身对于陈剑臣还是甚为欣赏的。虽然对于这个年轻人临阵无端走掉的行为甚为不爽,可在那漫长的旅途中,内心的怒火早就慢慢的磨消掉了。在书院中拍椅子扶手,还真是有许多形式主义的成分,却是要折一折陈剑臣的锐气。
  顾学政老于政道,心思深沉,对于人心的驾驭甚为老道,自是很能把握到分寸。
  陈剑臣同样如此,只是这些深层次的原因不好多说,当前唯有含糊敷衍了过去。
  王复诸人也是聪明人,见到陈剑臣的神色,当即识趣不再深究。转而扯到萧寒枫身上,嬉笑起来。
  原来中午时分,萧寒枫在街上时碰到了一家姑娘,那姑娘居然使唤一名丫鬟过来,送给他一只绣花鞋——
  绣花鞋乃是姑娘家贴身穿戴之物,意义非凡,送鞋子给萧寒枫,自然便有些私订终身的意思了。
  当时恰好王复和席方平在场,两人看得眼珠子都鼓起来了。
  萧寒枫样貌老成,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是个美男子,在大街上居然有姑娘送定情信物,这让王复两人情何以堪?当即追问起来,这才知道萧寒枫和对方乃是旧识——以前萧寒枫曾经去过姑娘家替她画肖像,并且画过三回。
  这三画,就把姑娘家的心给画走了。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王复两人释然了,大为感叹,说萧寒枫走了狗屎运,得到了美人的青睐,或就此上演一出红尘雅事云云。
  萧寒枫便涨红了脸皮,说此事断无可能,说女方乃是城东卞员外的掌上明珠,名叫凝然,小名“胭脂”,乃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其父卞员外为医者,在杏林中享有盛誉,眼界甚高,一直想把女儿嫁到豪门大族里去,占凤于朱门。只是目前还没有合适的对象,女儿才待字闺中而已。
  而萧寒枫出身贫寒,又只是一介平凡书生,正所谓门不当户不对的,很不符合当下主流的婚配方式。
  每每念及身份上的差距,萧寒枫便有自卑之感。不过他还是接受了对方送来的绣花鞋,藏在怀里,心想就算最后事不成,但还能当做是一段美好的回忆。
  听到了这件事,陈剑臣呵呵一笑,拱手恭喜萧寒枫,弄得这个“萧春宫”再度红脸。看得出来,他对于那胭脂亦是很有好感的。然而如斯事情,外人实在不好插口干涉。
  四人谈笑着,不用多久就到了遛鸟楼。
  王复早在里面订好了雅间,人来到,酒菜片刻间便上桌,很是丰富。然后四名姿色不错的姑娘各执乐器走进来,开始轮番演奏。一时间管弦悠扬,歌声渺渺,其乐融融。一女表演之时,其他三女则笑语晏晏地走上来夹菜敬酒。
  对于这般的饮食氛围,陈剑臣并不怎么习惯,简单地说有些放不开,毕竟平生第一回,生涩得很。
  况且,身后还站着一个婴宁呢。
  王复等人将婴宁视为普通的书童,不怎么在意,陈剑臣却不能。加上他生性淡泊,本就不喜在风月红粉中打滚,还是正襟危坐地大快朵颐的好。
  “哎呦,王公子你有阵子没来了,当罚三杯哦!”
  人未到,声先来,一个满面扑粉的老鸨手里摇着一把小团扇,一步三摇的走进来,脸上不但堆满了脂粉,更堆满了笑容:“席公子,萧公子,你们好……咦,这位公子倒面生得很,难道是第一次来的,王公子可否给介绍介绍?”
  妇女的目光很是毒辣,一圈儿下来已把酒桌上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笑容满脸,一番话中将其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本事尽显无遗。
  王复笑道:“王妈妈,这位乃是陈留仙陈公子,我们书院的廪生。”陈剑臣进学国子监的事情还没有完全确定,却不好亮这一层身份出来。否则的话,定能使得这老鸨刮目相看。
  对于这个名字,那王妈妈却是不曾听闻过的,只当是王复的同窗,虽然有个廪生身份,但在她眼内也不算有什么了不起。看其衣着朴素,料想不会有什么来头。然而她常在欢场周旋,内心真实想法绝不会轻易显现于脸上,笑道:“原来是陈公子,难得前来捧场,日后可得多多来哦,来,我敬你一杯。”
  说着,就很熟练地倒了两杯酒,自己端了一杯,另一杯则递给陈剑臣。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陈剑臣倒没有多加推诿,接过酒杯就喝了。
  王妈妈是个大忙人,敬完一圈酒后就笑眯眯着出去了,要到别的雅间去赶场——拉拢客人,都是身为老鸨的基本功夫。毕竟青楼作为标准得服务行业,服务态度不可或缺。
  “陈公子,雅翠也敬你一杯。”
  四位姑娘中,其中一个身材高挑,长着一对水汪汪桃花眼的一阵香风地来到陈剑臣身前,举手却只倒出一杯酒来。先自己抿了一口,然后将酒杯递过来。媚眼如丝,勾勾的盯着陈剑臣。
  此女善于观察,看起来陈剑臣年纪最少,但在王复等三人中,居然都隐隐以他为首的样子,实在有些奇怪。不禁多观察了陈剑臣一番,竟越看越是中意:少年剑眉朗目,鼻子隆准,英气中不失文雅,书卷气内又裹挟着一股极其沉稳的气质,在读书人当中可谓鹤立鸡群的存在,真美男子也。
  最难得的是,看其模样,仿佛第一次来欢场,可是难得一见的“童子鸡”级别的,不由便动了些小心思。
  她向陈剑臣敬酒,自己先抿了一口,再将酒杯递给陈剑臣。这可是有个名堂,叫做“留情酒”。说白了,就是说喝了这杯酒,晚上便请公子留下过夜吧——当然,情归情,该给的过夜费还是要给的。
  王复三人算是老鸟了,尤其王复,在遛鸟楼中也称得上是一位常客,VIP级别的金主,否则那王妈妈哪里会专门来雅间敬酒?他们自是明白小翠这一杯酒的涵义,纷纷起哄。
  要知道今天王复请来雅间弹奏歌舞助兴的四位姑娘,个个青春貌美,都有些身份,层次不低,等闲时候要包她们过夜,还得费一番周折,洒下许多银子才行。眼下陈剑臣一声不吭的,雅翠就自荐枕席了,当真是人与人之间有差距啊。
  陈剑臣虽然不明白什么“留情酒”,可对于其中的暧、昧自是了解的,不禁一皱眉毛,正想着要用个什么方法推了去。
  “公子,请喝酒!”
  那雅翠见到陈剑臣面现窘迫之色,心中莫名的欢喜,于是更进一步,挺起鼓鼓的胸膛,几乎要凑到陈剑臣的面前去了,臀部扭出一道蜿蜒的曲线,准备等陈剑臣喝了这杯留情酒,就一屁股坐到他大腿上去。
  “哎呀!”
  她心头的小心思刚涌起,手腕莫名其妙的一抖,而且是诡异的往后抖的,剩下的大半杯酒全部泼了出来,淋漓的倒在她自己的胸口处,把胸襟全部打湿了。
  在此过程中,可没有任何东西触碰到她的手,却不知为何她会如此不小心。不说别人,就连她自己都是一头雾水,赶紧用手捂住打湿的胸口,娇声道:“陈公子,酒水没有泼溅到你吧。”
  这一句话,还是显示出作为一位训练有素的“服务人员”的素质来。
  陈剑臣仿佛已听到了后面婴宁恶作剧般的笑声,表面不动声色,道:“我没事。”
  “那妾身先去换一身衣衫……”
  微微垂着头,走出去了。
  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小风波而已,并不会影响大家的兴致,倒是忽然间门外传来的一声暴喝,一下子把诸人饮酒作乐的情绪全部打烂了:
  “什么?你说那鲁公女从良了?”
  这一声喝,犹如霹雳一响,就算雅间关住了门,但本来就差劲的隔音效果,哪里听不到?
  答话的是那老鸨王妈妈的声音:“禀告宋帮主,鲁公女真得在年前就从良离开本楼了,妾身如何敢欺瞒帮主?”
  她的声音带着颤音,先前的大方从容无影无踪,很是畏惧的样子。
  “哼,你敢让她从良,可曾问过本帮主?”
  声音霸道,说出来的话,更是霸道。


第二百零五章 妄为
  外面的言语涉及鲁惜约,不但陈剑臣,就连王复等人都竖起了耳朵听,然后把目光投向陈剑臣那边,生怕他会发怒暴起,出去与人争执。
  对方虽然看不见面目,但声音奇大,似打雷,霸气十足,况且自称什么“帮主”,一听就知道不是善类,乃是江湖中的人物。
  这些人物,往往就是“亡命之徒”的代名词。
  这天下间有朝廷,怎么会没有江湖?
  但所谓江湖,绝非武侠小说所写的那样,门派林立,占据名山大泽,永不止休地进行正邪相争之类的,却是更接近现代的拉帮结社,盘踞在各大州府之中,控制经营各类的生意,收取保护费等等,自免不得作出许多横行霸道的事情来。
  龙蛇混集,黑白通吃,遇到这些人物,寻常百姓哪里敢声张,大部分都是忍气吞声了事,惹不起尽量躲开就是了。
  那王妈妈道:“宋帮主,妾身也不愿意让她从良啊,无奈当初这丫头死活不肯签订卖身契,我怕把她逼急了会一拍两散,就暂且答应收留她下来。想着慢慢磨掉她的性子,耗得几年她就会屈从了。熟料年前她说回去祭拜爹娘,再回来时就提出跳出合约了……”
  鲁惜约跳出合约,一方面占了理,另一方面也是付出了大量的钱财,这才换得一个自由身,到城中开金针斋。
  宋帮主冷哼一声:“王妈妈,当初本帮主离开江州之时可是对你说过的,这鲁公女本帮主要定了。”
  王妈妈噤若寒蝉,不敢搭声——这宋帮主单名叫“崇”,乃是北方虎豹盟的副帮主,武功高强,可裂石开碑,杀人如麻,正是噩梦般的人物,招惹到他等于是招惹到了阎罗王,简直自寻死路。
  宋帮主又冷声问:“如今那鲁公女在什么地方?”
  王妈妈知无不言地道:“据说她在东郭街头处开了一间医馆,叫金针斋什么的。”
  宋帮主一愣,失笑道:“不做婊子改做大夫了,倒是有趣得很。正好,待本帮主去见识一番,看她能有什么本事,能走得出我的五指心。”
  说完,大踏步走了。
  那王妈妈如释重负的拍拍胸口,嘘一口气:“吓死我了……”
  雅间内,陈剑臣霍然而起。
  王复瞧得明白,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把他抱住:“留仙莫要冲动,我们报官吧。”
  萧寒枫也开口劝道:“就是,留仙学长,你现在深得学政大人青睐,不如直接请大人出面的为好,谅那厮也不敢轻举妄动。”
  君子动口不动手,这观念早已根深蒂固,在他们看来,陈剑臣始终是一个斯文读书人,要他和江湖人正面冲突打交道的话,那不等于秀才遇到兵了吗?会吃大亏的。
  陈剑臣拉开王复的手,道:“报官的事情再说,现在人家可是打到家门口了,自得去‘接待’才行。”
  他说得云淡风轻的,但内心已动了真怒。对方辱及鲁惜约,就是辱及他,叔可忍婶不可忍,别说那宋帮主不放在他眼内,就算很厉害又如何?陈剑臣从来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迈步开门,带着婴宁就走出去了。
  房间内王复三人面面相觑,萧寒枫一跺脚,失声叫道:“这该如何是好?”
  三人之中算席方平最为冷静,他可是见识过陈剑臣能进入地府,能和地府山神拼斗的手段,道:“不如我们先跟上去看看吧,留仙不是莽撞之人,料必会有解决的方法。”
  于是三人也匆忙离席,紧跟陈剑臣而去了。
  ……
  今天,正是个艳阳天,虽然近黄昏,太阳西斜了下去,但仍煌煌的发出灿烂的光线来,染得半天霞红,煞是美丽。
  庭院中,鲁惜约托着下巴,看得这一副肃穆辉煌的日暮之境,不禁有些痴了,思绪云游天外:再过得一段日子,自己就能嫁入陈家了……多时的对门相望,终于得偿所愿,这就是幸福,而且是一辈子的幸福。
  想到这,她嘴角微微地弯出一抹甜甜的笑意,别有引人入胜的一番韵味。鲁惜约本就是长着一副倾国倾城的容貌,此时更是显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心有所托,充满爱恋的女子,本就是容光焕发的。
  其实一直以来,少女的要求就不算高。在苏州之时,一颗软弱无依的心早就托付了过去,简简单单的,哪怕对于陈剑臣的了解很是肤浅。但在这个盲婚哑嫁的世界,男女双方的了解本就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远不可即。
  然而有些人,只要见上一面,看上一眼,就能决定一辈子的了……
  少女的思绪又飘到更远的日子,飘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境:繁华忙碌的街道,川流不息,一个是乘轿经过、青楼里的头牌清倌人,一个是偶然喝醉了酒,落拓地在街边坐下来歇息的少年书生,命运却在那一刻就定格了下来。
  现在,应该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吧。
  嘴角的笑意霎那间犹如湖面被投了巨石,涟漪一下子就慢慢扩散起来。
  “小姐,小姐不好了。”
  忽然间丫鬟翠儿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因为跑得急的缘故,绊倒了门槛上,差点摔倒。
  鲁惜约秀眉一蹙:“翠儿,怎么啦?”
  翠儿上气不接下气地冲到近前,道:“小姐,外、外面来了一群人,很凶。”
  鲁惜约一怔,脱口问:“都是些什么人?”
  翠儿摇着头回答:“不知道,都是些五大八粗,凶神恶煞的汉子……哗啦就冲进了前堂,拍打着桌子要小姐出去。”
  听到这些,鲁惜约不禁吃了一惊,如此阵仗,少女哪里经历过?自从开起这金针斋,过程绝不算顺坦,但都咬着牙过来了,没料到好事将近之时,居然又闹起这一出,难道老天爷就看不得自己稍稍顺意吗?
  少女蓦然一咬牙,明眸闪过一抹决裂的神色,举步要走出去。
  翠儿慌忙把她拦住:“小姐,你不能出去呀。”
  那些粗蛮汉子个个气势凶悍,一看就知道不是善类,冲进这金针斋,显然就是为了鲁惜约而来的,她一出去,不等于自投罗网吗?
  鲁惜约面露苦笑:“翠儿,我不出去就能躲过去了吗?”
  这翠儿倒是伶俐,道:“小姐,要不我去寻个梯子来,你先爬墙出去到陈公子那里躲一躲。”
  想到陈剑臣,鲁惜约一颗心莫名地沉稳了许多。翠儿便去寻梯子,只是医馆之中本就没有添置这些家什,根本找不到,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鲁惜约忽道:“翠儿,我还是出去应付一下吧,免得珠儿在外面受难。”珠儿是她另一个随身丫鬟,此时却被扣留在了前厅。
  “小姐!”
  翠儿却急得要哭出来了。
  鲁惜约抚摸着她的头发:“翠儿不哭,不要怕,朗朗乾坤,他们定然不敢做出什么不轨之事来。况且,事情闹得这么大,公子肯定会回来救我们的。”
  说到这,平添几分胆气。
  翠儿便止住惶恐之意,转念一想也是。金针斋就在陈家对面,这些汉子冲进来,陈家的人肯定知道了,彼此一向交好,又是未来的亲家,绝对不会坐视不理。虽然那陈公子是个读书人,打不过对方,但能报官呀。
  于是,两人便壮起勇气走出去,还没有到外堂,就听到怒喝声:“你家小姐怎么还不出来,惹得本帮主火起,一把火烧了这金针斋。”
  声音入耳,记忆里一尊如铁塔般威猛的影子蓦然闪现出来,满脸横肉。那时候其是和江州县衙的几个大官坐在一起喝酒的。
  鲁惜约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如纸一般。
  “砰!”
  却是外面摔了杯子,然后有女子的惊呼声。
  鲁惜约心头一乱,立刻冲了出去。
  金针斋的前堂本就不宽,眼下坐了七、八条汉子,个个虎背熊腰的,顿时更显得空间逼仄,无形中给予人一种烦闷得压迫感。
  当中一人,身高近乎两米,一身爆炸般的肌肉撑得蓝色的衣衫都包裹不住,双目如铜铃,光芒莹莹,光是被他瞪着,人就会油然生出畏缩之心。
  地上瓷片零碎,散得到处都是。
  鲁惜约一出现,巨汉的目光就转过去,盯得眼珠子都不转一下,大笑道:“小美人终于舍得出来了,那我们就走吧。”
  少女强自压制住内心的惊慌:“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强闯民宅,眼里就没有王法了吗?”
  “哈哈哈!”
  这句话却引得一片哗然的笑声,巨汉的笑声尤其大:“小美人说话端是风趣,快快随本帮主走吧。”
  伸手就去抓人。
  他巴掌如蒲扇大,一爪探出,就算没有用上武功,少女也是难以逃避的。
  鲁惜约又惊又怒,万万没想到对方会如此胆大妄为,在城府之中敢动手强抢民女,简直无法无天了。慌乱之下,虽然堪堪躲掉了巨汉的爪子,但也狼狈的摔倒在地上。
  又引得众汉子一片大笑——他们乃江湖草莽,根本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念头,在他们看来,女人就是用来发泄的。
  “你们,似乎很开心呀!”
  猛然一声冷冷的话语从门外穿入,随着声音,一个斯斯文文的书生走了进来。声音冰冷,神色也是异样的冷静,眸子漆黑如星辰。不知怎的,被他看了一眼,那些恣意狂妄的笑声就像被刀子砍断了一样,骤然从中间断掉。


第二百零六章 黑白
  “你们,似乎很开心呀。”
  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狂妄的笑声顿时停歇,本来摔倒在地的鲁惜约全身不知从哪涌起一股力气,迅速爬起,冲出来,躲在陈剑臣的身后。
  “嗯?”
  巨汉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出现的少年,皮笑肉不笑地道:“想不到居然有人会出来当英雄,你是什么人?”
  在他看来,鲁惜约以前不过是青楼里的清倌人,从良后断无什么靠山,至于街坊邻居什么的,更不敢轻易出头——普通百姓人们,最怕的就是麻烦!
  世有强盗,有恶人,可陈剑臣也没想到对方胆大妄为至极,在城府中就敢动手掳掠妇女,在这种人面前,王法竟脆弱如纸,一点约束作用都没有,幸好自己回来得及时,否则还不知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这些人,身后肯定有着不同凡响的官府势力撑腰。
  对于其中的弯弯道道,两世为人的陈剑臣比谁都看得清楚,不外乎黑白混杂,权财交易之类的。
  “我是她的丈夫,你说我是什么人?”
  陈剑臣一手拉住鲁惜约的手,朗声回答。
  少女的手细滑娇嫩,柔弱无骨,或者是因为受了惊吓的缘故,很冷。冷得陈剑臣有些心疼——当彼此的关系在名分上确定了下来,就不会再刻意的掩饰,以及畏缩。
  被陈剑臣的大手握住,鲁惜约的心神很快就平定下来,同样的抬起头,甚至敢以露出了愤怒的目光,要通过如斯方式来证明自己: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会和男人同仇敌忾,生死与共。
  巨汉微微一愕,忽而怒道:“小子信口开河,小美人身形婀娜,面皮未开,眉毛不散,分明还是处子之身,哪里来的丈夫?我奉劝你一句,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强出头的好。否则……”
  吃吃冷笑!
  此时莫三娘和王复三个,以及一帮街坊邻居都闻讯赶了过来。不过一般邻居们都围得比较远,只是抱着一种看热闹的态度观望事态发展。
  “官差大哥,就是他们要抢人!”
  这时候,阿宝带着四名巡逻的官差走了过来。
  阿宝也是敏慧,第一时间听到风声后就赶紧去找官差了。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内,哪里来的贼子竟敢强抢民女,速速给……咦,这不是宋协管宋大人吗?”
  走进屋子,官差中一个年纪稍大的率先一声大喝,可随即就看见了铁塔般的巨汉,威风凛凛的台词立刻中断改变,连忙称呼起来,活脱脱变色龙。
  巨汉却不认识他,浓眉一皱:“你是?”
  那官差陪着笑道:“宋大人贵人多忘事,自然记不知小的了。昨天大人在和王总兵喝酒,我就在边上站着的。”
  两边一搭讪,笑哈哈,味道全然变了。见到官差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瞎子都知道怎么回事了。加上称呼对方为“大人”,难道说他还是个官?
  阿宝一愣神,脱口道:“官差大哥,你们这是……”
  那官差面色一沉,官威十足地道:“你这丫头好不胡闹,这位宋帮主乃是刚刚上任的州府协管大人,怎么会是强盗?”
  原来前一段时间江州暴雨不断,鉴江河河堤大有决堤的危险。这一决堤,水淹千里,不知会有多少村庄受灾。到了那时候,灾民如蝗,就会涌入江州城中讨饭吃。灾民多了,江州的治安就大成问题,于是江州张知州灵机一动,上奏朝廷,特申请要从民间招募青壮,成立城府协管队伍,专门负责安顿灾民,维持秩序,以及从事整顿市容工作等。
  于是,本来虎豹盟的副帮主宋崇摇身一变,就从一个江湖人变成了官。至于到底是怎么变的,却不足为外人道也,反正就那么回事,和金钱脱不开关系。以前常说“学而优则仕”,现在该说“钱而多则仕”了。
  前财可通神,何况买官?
  “宋大人,你是来这里视察工作的吧。”
  那官差察言观色,心思玲珑,登时一个软梯子递过去。
  协管一职,从八品而已,芝麻绿豆的小官,可手里的权力不小,负责江州城府的民生秩序。而不管什么样的,凡是和“民生”挂钩的,定然会财源滚滚。加上宋崇出身威猛霸道,往高处说那是江湖高手,往低处说就是一流氓地痞。但不管如何,这样的人都是他一个小小的官差所能得罪得起得。
  不能得罪,就要多拍拍马屁。
  果然,宋崇哈哈一笑:“不错,本帮……本大人上任伊始,自然得四处走走,了解地方人情,不料来到这金针斋,却受到不法之徒的攻击,居然敢拿杯子偷袭本大人。”
  他一伸手,就指着地上许多破碎的瓷片。
  此人身材高大,貌似粗横,实则巧舌如簧,轻轻一句话,就把整件事请给颠倒过来说了。
  鲁惜约等无不又惊又怒,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在这方面,要她们和宋崇交锋,简直不堪一击。
  那官差顿时很配合地道:“还有这样的事?袭击朝廷命官,端是罪大恶极……”
  陈剑臣突然哈哈一笑。
  官差双眼瞪起来:“你笑什么?”
  陈剑臣一摊手:“想笑就笑,难道还需要官差批准吗?”
  官差勃然色变:“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此阻差办公,料必不是什么好人,先拿回去审问一番。”
  他们都是办差十几年的老油条,对于扣帽子,混搅视听,转移重心的勾当早已不知多熟了,张口就是一套。
  说完,一挥手,两个官差就要拿着铁链动手了。
  “你们敢!”
  陈剑臣舌绽春雷,先在气势上镇住对方:“你们不问黑白是非,胡乱捉人,也配当差吗?”
  见他气势凛然,没有丝毫怯弱之意,官差们一时间还真不敢胡乱下手了。很多时候,讲的便是一个气势!
  此时王复、席方平和萧寒枫都冲了上来,和陈剑臣并肩站立在一起:“我们乃是明华书院的生员,有功名在身,你们不得随便拿人。”
  王复又道:“你们可知道他是谁?他乃是顾学政顾大人的得意门生陈剑臣。”
  顾惜朝和陈剑臣之间眼下虽然没有师生之实,但既然和横渠先生联名推荐其进国子监,已相当默认陈剑臣为门生了。
  呃……
  官差们毕竟不是黑衫卫,没有那么大的权力,加上王复又抬出了顾学政的名头来,不由大是踌躇。
  宋崇双眸精光闪过,心中已有决断,哼了声:“本大人不和你们计较。”一甩手,率先走了出去。临近到门口,霍然回首,对着陈剑臣道:
  “陈秀才,你这娘子长得如此标致水灵,可得看紧点,免得哪一天就不见了。哈哈哈!”
  留下一番场面式的大笑,扬长而去了。
  他一走,那些彪悍的大汉以及官差们当然跟随其后地离去了。
  离去之时,那领头的官差还朝陈剑臣一抱拳,却是打着“万事留一线”的主意,要知道他日如果陈剑臣高中,榜上题名,要清算旧账的话,他们可要倒霉了。
  身为最下层的官吏,摇头草才是最适合的定位。说起来要摇来摇去,端是很辛苦的。
  陈剑臣抱拳对王复三人道:“多谢大家仗义说话。”
  三人连忙还礼。
  王复道:“留仙你这是说什么话,愚兄这条命都是你救回来的,难道能坐视你被别人欺辱不成?”
  席方平又道:“留仙大恩,方平没齿难忘,就算要动手,我也会撸起袖子上来帮忙的。”
  萧寒枫亦道:“可不是?学长有难,我等如果畏惧不前,那真是枉读圣贤书了。”
  这时莫三娘慌张进来,拉着陈剑臣的手:“留仙,你没事吧?”
  陈剑臣微笑着道:“没事。”
  莫三娘叹道:“怎么莫名其妙会招惹到他们呢?”
  民不与官斗,一向根深蒂固,她属于传统式的妇女更是深受影响,说不担忧根本不可能。
  边上鲁惜约面容一紧,走出来道:“都是我的错……”
  陈剑臣一挥手打断:“不关你的事,不要胡思乱想。时候不早了,做晚饭吃吧,我饿了。”
  晚饭是在金针斋做的,王复三人自是都留下来用膳,吃饱喝足后才告辞离去。离去之时,萧寒枫一摸身上,面色顿时一变。
  王复问:“寒枫,怎么啦?”
  萧寒枫急道:“绣花鞋不见了。”
  那绣花鞋,就是卞家小姐送给他的定情之物,本来贴身藏在怀内,不料现在却没了。
  听到他遗失了东西,众人纷纷帮他寻找,可哪里还找得着?不知掉落到什么地方去了,或者被别人拣走了。
  绣花鞋丢失,萧寒枫大为沮丧。虽然门户之见注定他和卞家小姐有缘无分,可藏得一件对方的私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也能拥靴而眠,慰藉相思,睹物思人一番。没想到如今连鞋子都留不住,叫他如何不懊恼?
  王复诸人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很套路化地安慰他,然后提议结伴再去别的地方喝酒,要用酒水浇愁肠,却被萧寒枫拒绝了,他一个人满怀心事的先行离去。


第二百零七章 旖旎
  “留仙,我是不是很没用?”
  月色洒落下来,庭院树木婆娑,偶尔有风吹过,枝叶摇曳,在地面上烙下零碎的不规则的图形。
  金针斋后院中有一个小小的亭子,亭中陈剑臣和鲁惜约相依而坐,任由月光沐浴在身上。
  少女神色迷茫,呆呆地仰着头,眼神空空的,仿佛没有焦点:“可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的了,但为什么有些事情怎么都避不开,逃不掉?”
  念及白天的遭遇,心有余悸,许许多多复杂的情绪纠结到了一块,理不清,找不到答案。
  这一次,又是陈剑臣挺身而出,为了她而得罪了黑白通吃的宋崇,于是在少女的心中,觉得自己完全成为了陈剑臣的累赘,一直在拖累他,而无任何的助力建树,哪怕想亲自下厨做个小菜来表示心意都做不到。
  她阅人多矣,了解像宋崇这一类人,官不官,匪不匪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什么手段都会施展而出。今天得罪了他,其必然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不顾一切报复打击,稍不小心,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莫名的,鲁惜约又想起那仇人李逸风。只是相比李逸风,宋崇却更霸道,更不择手段,更难以应付。
  这一次,没有了皇甫父女的臂助帮忙,留仙还能化险为夷吗?如果他受到了什么伤害,就是自己害了陈剑臣。
  坊间已有不少的议论响起,很自然又翻起她那清倌人的卑贱出身,隐隐间把她形容成了只会“招蜂惹蝶”的害人精……
  这些非议,大都出自妇女之口;而那些妇女,其中不少人都曾接受过鲁惜约的针灸治疗,可以说是她的病人。
  然而事端一起,流言蜚语满天飞,妇女们所记的就不再是少女精湛的医术,以及解除她们病痛的恩惠了,更多的却是心中涌起的妒忌。
  这些妒忌,既源于少女的美貌,也来自妇女对于丈夫们每当经过金针斋时都会偷看几眼的干醋!
  鲁惜约耸然发现,不管她如何的与人为善,如何的救死扶伤,但出身青楼的污点始终洗脱不去,一直都像大山般沉甸甸地压在自己身上。
  原来所谓“从良”,只是一件笑话。
  这林林总总,从根本上动摇了少女的信念,由于价值观上的自我否定,而产生出许多自卑自怜的负面情绪,乃至于开始思索“生存有无必要”那一类近乎要轻生的念头了。
  “留仙,不如你去和伯母说,把我们的婚事退了吧。”
  纵然百般不愿,但还是说出了这一句。月光内,有晶莹的泪水悄悄滑落——莫三娘出身乡野,性子淳朴,不去计较那些闲言碎语,可鲁惜约本身却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陈剑臣蓦然伸出手去,轻轻覆盖住少女的额头。
  鲁惜约觉得奇怪,问:“留仙,你这是……”
  “你没有发烧。”
  陈剑臣很认真地道。
  鲁惜约轻轻咬着红唇:“我当然没有发烧。”
  “所以你不该说胡话。”
  陈剑臣与她面对面,四目相对,一字字地说道。
  “我……”
  余下的话还没有说出去就被陈剑臣给堵住了,堵上来的是少年的嘴。
  陈剑臣的这一记堪称狂野的动作,彻底把少女惊住了,只觉得自己的红唇被吻住,脑海嗡的一响,霎时变得空白——
  要知道,以往陈剑臣给予她的印象,都是文雅而且礼貌的。
  礼貌得近乎冷漠,总是若即若离,更不曾做过什么超越礼仪的事情来,哪怕第一次拥抱,都能感觉到这书生全身肌肉因为紧张而绷紧。
  如此生涩的反应让少女既感到喜欢,又觉得尴尬,总像是自己在主动勾引他一样,常常让内心有一股莫名的内疚感。同时对于陈剑臣“不开窍”般的榆木疙瘩表现有些嗔恼,会埋怨他不解风情……
  但眼下,今晚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变化来得突兀而且迅猛。猛烈到鲁惜约都不知如何面对是好,没有丝毫的思想准备,坐在那儿任由陈剑臣予取予求,自己反而变成了一个木头人。
  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只是短短一瞬间,唇合,唇分。
  陈剑臣继续看着她,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似笑非笑的,有点小得意,又有点小可恶:“现在,你不会再提什么退婚了吧。”
  言下之意就是在说,你的清白都被我夺去了,就是我的人了。
  鲁惜约整个人怔住,两片红霞却早已飞上了双颊,烧得一颗心都在怦怦怦地乱跳,脑子乱糟糟的,基本丧失了组织言语的思维能力。
  她固然出身青楼,见过许许多多“儿童不宜”的情景场面,可作为一个清清白白的清倌人,时至今晚这一刻,她才深刻体会到:没吃过猪肉就是没吃过猪肉,就算天天望着猪跑,都是不可替代的。
  第一次的滋味,很眩晕,很奇怪,就像整个人都要飞起来一样……并且,还很想尝试第二次呢。
  其实陈剑臣也想。
  他本就不是这个世界培养出来的谦谦公子,讲究“发乎情,止乎礼”什么的,一言以蔽之:想好了就去做!
  亭子内的气氛似乎突然凝固了起来。
  许久,鲁惜约终于适应了过来,鼓起勇气问道:“留仙,你真不是因为可怜我同情我才答应我们的婚事的?”
  陈剑臣一耸肩:“你又开始说胡话了,难道还需要治疗一次?”
  刚才那双唇结合的亲昵居然被他当做是治疗,少女不禁一跺脚:“哪里……我是真得很想知道。”
  陈剑臣稳稳地抓住她的手,斩钉截铁地道:“不是。”
  少女娇躯一颤,晶莹的泪珠不住地往下掉,然后整个人扑进了陈剑臣的怀里,她抱得是那么的紧,几乎想要把自己的身躯揉进陈剑臣的体内,合为一体。
  时值夏天,天气颇热,大家的衣服穿得都有些单薄,如此亲密的拥抱,衣衫似乎都失去了膈膜的作用。陈剑臣顿时感到娇躯如火,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尤其少女的双峰,正要命地顶着自己的锁骨处,甚至能亲切感受到两点的凸起……
  少年人血气方刚,何况驾驭强壮的身体的是一个现代化的灵魂?
  剑及覆及,一双大手早已绕过去覆上那极富弹性的翘臀之上。
  敏感地带受袭,鲁惜约全身一抖,顿时软了下来,变得整个人都挂在了陈剑臣的身上,吐气如兰,媚眼若丝。
  面对这一副千娇百媚的姿态,陈剑臣内心隐藏着的那头猛虎终于被彻底引动,右手一翻,已从衣衫间的空当里钻进去,非常准确地握住一团柔腻。手感如牛奶般丝滑,弹性十足。
  要害被抓,少女一声嘤咛,小嘴微微地张开着……
  “小姐,我可以过来吗?”
  就在一发不可收拾之际,丫鬟翠儿的声音很不合时宜地响起。
  嗯……
  鲁惜约赶紧脱身开去,本想站起来,可全身怯弱无力,只能保持坐着的姿态,一张脸早就像熟透的苹果,低着头,却连有些凌乱的衣衫都没有整理。看上去,倒像被人捉住偷情的可怜儿。
  陈剑臣干咳一声,问:“嗯,怎么啦?”
  “回禀公子,莲子羹做好了,正准备端过来给你和小姐吃。”
  “那端过来吧。”
  很快,翠儿就端了两碗莲子羹放到亭子中间的石桌上,偷眼看了看螓首低垂的小姐,不由抿嘴一笑,然后很识趣地又离开了。
  她走后,鲁惜约才敢抬起头,两颊红晕未散,白了陈剑臣一眼:“没想到你这么坏。”神情似嗔似喜,风情无限。
  引得陈剑臣内心又是一阵躁动,这种娇媚的女儿情态,对于正常的男人实在太具有杀伤力了,双臂一伸,又将少女拥入怀里,就要上下其手。
  “留仙,留到我们大婚那一天好吗?”
  少女忽然说道。
  陈剑臣一愣,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双手不再乱动,道:“嗯,好吧。”
  “如果你真想要,我也是可以的。”
  生怕男人会生气,鲁惜约马上补一句。
  陈剑臣昂然道:“你看我像是那种急色之徒吗?”
  鲁惜约咬牙一笑,瞥了一眼男人隆起如蛇的某处,脸色不禁又绯红而起。
  陈剑臣自是意识到了己身的变化,可一时半会也没有办法平息,自己眼下更没有那“要硬就硬,要软就软”的莫大本事。他修炼的是正气,不是四大皆空的禅理,也不是古井无波的道法,更不是存天理灭人欲死板教条。正气就是正气,聪明正直,但对于正常的人道需求是不会产生什么影响的。
  “你一定很难受吧。”
  “有点。”
  “那我帮你。”
  怎么帮?
  陈剑臣还来不及发问,少女就乖巧地俯身下来,纤手轻拨,解开了裤腰带。随即陈剑臣就感到自己那一根火热被一处湿润温和的所在所容纳了进去……
  一时间,娇喘细细,旖旎无限。就连天上的明月都似乎感到害羞了,悄悄躲到了云层里。


第二百零八章 坦白
  返回家中,莫三娘还没有睡,见到他回来了便问道:“留仙,惜约没事了吧?”
  陈剑臣回答:“孩儿已好生安慰了她一番,没什么事了。”其实这句话应该掉回头讲才比较符合实情,不过有些事情本属于两个人的私隐,自不能公之于众。
  “那就好。”
  莫三娘一声叹息。
  对于聪慧伶俐的鲁惜约,她是甚为喜欢的,否则也不会主动替儿子去撮合提亲。没想到凭空生出这一桩事来,莫名的出现了一片阴霾,不担忧就是假的:
  “那你呢?”
  陈剑臣一怔:“孩儿能有什么事?”
  莫三娘道:“那恶人可是官来着。”
  一“官”字,巍巍然,压在平民百姓头顶上数千年,积威不知多少时代,早已深深地烙印在他们的心坎上,等闲不敢触犯。
  陈剑臣微笑道:“母亲多虑了,孩儿有秀才功名在身,哪怕他是官也不能轻易做手脚。况且,学政大人推荐孩儿进读国子监,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他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他说得是实情,但更多的是要安抚母亲的情绪。其实有些事远比表面上复杂,三言两语难以解释清楚,还不如不解释,以免母亲更加的担心。
  学政大人的面子果然够大,莫三娘果然显露出了轻松的神情来:“这样就好……”又说了些闲话,就让陈剑臣回书房中了。
  婴宁在书房,本来阿宝也在的,可她知道陈剑臣回来后,先是出来见礼,然后就去煮夜宵去了。
  夜宵是三碗鸡粥,面上撒几粒葱花,香喷喷的。
  三碗粥,陈剑臣一碗,阿宝自己一碗,婴宁一碗,三者都稀里哗啦地吃着,尤其婴宁,吃得那一个快,到最后,一粒米都没有剩下,眼巴巴地瞧着陈剑臣,似乎还想吃。
  “诺,给你。”
  陈剑臣递过来的是一只鸡腿,不大,有些纤细的模样。婴宁顿时笑意盈盈,一双眼睛眯成了月牙,毫不客气地接过,放进嘴巴里。
  “留仙哥……”
  阿宝有些急了——这鸡腿,可是她特意留出来,给陈剑臣补身子的,怎么随便能给婴宁吃了呢?
  对于陈剑臣和婴宁之间的关系,阿宝早就感到有些奇怪,本来只觉得是留仙哥为人随和的原因,不讲架子。然而不管如何,再怎么平易近人,主人始终还是主人,书童毕竟是书童,如何能亲和到这个地步呢?
  陈剑臣一摆手,示意道:“阿宝,时到如今,有些事情该是告诉你了。嗯,你能保守住秘密吗?”
  阿宝精神一振,觉得留仙哥从不曾这般郑重地和自己说话,一种被信任的热血直冲头脑,马上道:“留仙哥,我一定会保守秘密的,打死我也不说。”
  听她说得趣致,陈剑臣哑然失笑:“倒也不必如此隆重,其实这个秘密是关乎婴宁身份的。”
  呃……
  小狐狸耳朵一竖,好奇地望过来。
  阿宝更觉得纳闷,搔搔头,问:“婴宁的身份?”
  当初陈剑臣带婴宁回来,编造了一个借口,说婴宁是个父母双亡、无家可归的可怜孤儿云云,很是凄凉动人,难道另有玄机?
  陈剑臣稍一停顿,缓缓道:“其实婴宁和你一样,都是女孩子。”
  经过一番仔细思量,他觉得还是把一些事实说出来的为好,坦白开了,以后就无需再遮遮掩掩的,或者会引起莫名其妙的误会来。
  “女的?”
  阿宝吃惊地掩住了嘴巴,生怕会惊叫出声。
  那边婴宁立刻就明白了公子的意思,站起来,略施手段,身体就发生了某些奇妙的变化。
  高度还是那般高,只是腰更细了,胸前闪现出了山峦的规模,脸型更加柔和,白白净净的一张瓜子脸显露无遗,双眸如水,顾盼间自有媚意横生,虽然极为内敛,却更增添了一种引人入胜的韵味。
  包头的头巾扯开,长发如瀑,可不是一个俏生生的可人儿吗?
  阿宝看得目瞪口呆:俊俏小书童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年纪和自己相仿,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子来,真像变戏法一般。
  她上下左右反复地打量着婴宁,心头有许多的念头掠过,以前感到的疑惑尽皆化解而开:婴宁不但是女儿身,而且是漂亮到了顶点的女儿身,看上去虽然年纪和自己差不多,但身体仿佛全长开了,浑身上下充满了一种难言的娇媚魅力。
  这种魅力,纯属天然而生,根本不需要任何的扭捏造作。随便的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就流露了出来。
  怪不得留仙哥和她如此亲昵,原来如此……
  想到某个可能性,阿宝心中有莫名的酸楚苦涩涌起。
  陈剑臣似乎看透了她此刻的心情,干咳一声,又道:“阿宝,婴宁可不是普通的女孩子,她会法术的,并且一直负责保护我。”
  啊?
  一个接一个匪夷所思的消息放出来,阿宝那小小的心灵完全承受不住,反应不过来。
  婴宁盈盈一笑,走来拉起阿宝的手:“阿宝你别听公子瞎说……公子可是婴宁的救命恩人,没有他,我早被狼吃了。”
  说着,立刻想起当初在枫山被穷凶极恶的狼妖追杀不休的情景,如果当时没有遇见陈剑臣,又或者陈剑臣没有挺身而出,那她真有很大的可能被狼妖一口吃掉了。
  阿宝越听越有些糊涂,难以弄清楚他们之间发生的故事。于是婴宁整理好思路,将事情的大概说了一遍。
  当然,同样是经过一定的改动。当初那还没有凝练出金丹无法化形的小狐狸身份被替换掉了。
  如果让阿宝知道她是狐狸精所化,只怕当场就会晕倒吧。毕竟人的接受能力,会有一定的范畴,超越太多,往往导致不可承受的后果。
  半饷之后,阿宝忽问:“可留仙哥说你会法术?”
  婴宁回答:“是会那么一点啦……不是说了吗?我奉师父之命出来采药,不料遇到了饿狼,那时候我修为很浅,打不过。”
  阿宝终于有些搞清楚了,慢慢消化着其中的细节问题,又问:“留仙哥,这件事情不能让干娘知道吗?”
  陈剑臣略一沉吟,道:“还是先不说吧,免得母亲又会胡思乱想。”
  常年伴随儿子左右,铺床叠被,磨墨送笔的贴身伴读小书童突然变成了女的,莫三娘不多想才怪。
  婴宁忽道:“公子,婴宁觉得还是该和夫人说一说吧。这般欺瞒着她,我觉得过意不去呢。”
  “嗯。”
  陈剑臣想了想,觉得婴宁所言有理,其实只要瞒住了主要的关乎狐狸精身份的内容,其他事情莫三娘知道与否都不算太重要了。
  既然决定坦白,那就趁热打铁,径直来到莫三娘房间去请安开说。
  此时莫三娘还没有睡,正坐在椅子上做针线,待听到婴宁是女儿身的真相,以及看到她的真容后,自是免不了好一阵惊诧。不过说也奇怪,她接受的能力反而比阿宝要好,很快就有些责备地道:“你们这些年轻人,就爱折腾,搞这离奇古怪的事情。”
  陈剑臣暴汗:“禀告母亲,婴宁既为书童,伴随孩儿左右,若不作男装乔扮只怕会滋生出许多的麻烦来。”
  莫三娘笑道:“我只是怪你一直没有说出真相来,其实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呢。知晓婴宁和阿宝一样为女儿身,母亲我只会更高兴。”
  一双眼睛不住地打量着婴宁,越看越中意,心道:还以为儿子一心只顾着读书,无暇谈及男女私情,现在看来却是红袖添香,自有福气。嗯,婴宁一直伴随儿子左右,难道他们已经……
  想到这,陈母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妥,反而心花怒放,看小狐狸的眼光立刻升级,变成了看媳妇的眼光了。
  ——在这个古社会世界,男人三妻四妾实属正常,倒不是说这就是对的,而是国情如此。只娶一个老婆的并不是说他有多专一,而是因为这个男人没有本事没有经济能力娶多几个回家。
  当然,事有例外,也会有些忠贞不贰的模范事迹流传于世,不过实在很稀罕,改变不了主流规则。
  故而,在莫三娘眼中,陈剑臣能取得多名女子的青睐,是儿子有能耐。更何况,无论是鲁惜约还是婴宁,都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像画中仙女一样,非常讨人喜欢,有这样的少女做媳妇,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于是笑吟吟的,就从手腕褪下一只玉镯子来,道:“婴宁,这是我给你的一个见面礼,虽然不甚贵重,但也算一番心意。如果你不嫌弃,以后就叫我一声娘了。”
  “娘!”
  婴宁很自然就叫了出来——她本为不开化的一只小狐狸,在山间森林里懵懵懂懂地生活着,饥吃野果渴饮泉。后来机缘巧合,偶然得了道统,开窍成妖,却一直向往人间红尘的生活,于是刻苦自学,读书识文。
  在这个过程中,对于百姓人家的温馨氛围,婴宁十分羡慕,总幻想自己也会有父母,有姐妹,一家团圆在一起,吃饭,干活,嬉戏欢笑,其乐融融的。
  现在,她终于拥有了这么一个家。


第二百零九章 横祸
  坦白身份后,婴宁还作俊俏书童打扮,不过不管她腻在书房中和陈剑臣呆在一起多久时间,莫三娘和阿宝都不会再投以奇怪的目光了。
  第二天,陈剑臣早早起床,习惯性地开始进行一番新式锻炼,出得一身汗水,然后再度沐浴更衣。
  舒服地躺在清凉的水中,他闭着眼睛,开始思考一些无法逃避的问题——进读国子监估计问题不大,但起码要等到三个月后才能接到朝廷正式的批准书;而眼下却另外有要紧的事情要处理好。
  乱世将至已是不争的事实,一场前所未见,难以预料的暴风雨一触即发,自己的实力虽然有所增长,但距离“安全线”还是有不短的差距。
  先说《三立真章》,固然已凝就出了全部的九百九十九道正气,“立言”境界大成,可迟迟无法突破到立功之境。中间始终隔着一层薄膜,无法跨过去,直白地说,练功练到了瓶颈处了。
  立功不成,就难以打破正气的局限性,无法发挥大用。
  再而,陈剑臣肉身上的短板越发明显。
  吃过神奇的大罗果,坚持不断的锻炼,他身体已算十分强壮,不说往下和其他书生秀才比较,哪怕与一般武者比起来,也是能占得上风优势的。
  然而人不能目光短浅地自我满足,而应该看长远点,看高处。
  昨天和那铁塔般的宋崇正面对持,当时陈剑臣感受到了一股极为不舒服的压迫感。他相信,如果巨汉突然发难,他绝对不是对手,只怕被对方一拳就轰飞了。
  高手,绝对的高手。
  对于武林高手,陈剑臣之前接触过聂小倩同门四人。不过当时彼此都在同一条战壕内,互相没有敌意,自然感受不到他们的锋芒。
  宋崇不同,他盯着陈剑臣的目光,似乎想直接通过眼神来杀死他一般。陈剑臣之所以敢于和他针锋相对的原因,一方面固然因为性子不屈,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婴宁站在他后面。
  虽然说出来有些吃软饭的嫌疑,可毋庸置疑,一直以来小狐狸都给予了他许多的帮助,以及保护。
  倒不是说陈剑臣反感这种保护,而是既然有办法能让自己变得更强,为什么不努力,不奋发一回呢。
  他修习正气,不能学道,不能遁入空门,但能学习到“术法”,可惜术法往往要高人点化传授才能学到手,自己捧着秘籍苦修基本没希望——此与天赋无关,仅仅在于道不同也。
  目前陈剑臣掌握到了一门术法:《役鬼术》,是当初皇甫员外灌输给他的。借助此术,他还驯服了自己的心鬼。无奈这门法术的用途颇为狭义,等闲时没有发挥之地。再祈望有高人耗费自身法力来传输术法给自己明显不现实,撇开兼容问题,别人辛辛苦苦修炼得来的法力也不是自来水,会廉价大放血的。
  术法不好学,只得退而求次学武功了。但同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普通武学看不上,高深的又没有师傅入门,陈剑臣只希望某天走到大街上会碰到一位深藏不露的高手高手高高手,作乞丐打扮,一见到他就露出激动的神色,紧抓着自己的手不放,语无伦次地喊道:“老夫看你骨骼惊奇,双目有神,一道灵气从天灵盖上飞出来,乃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
  “留仙哥,你还没有洗好吗?”
  阿宝脆生生的声音将陈剑臣从幻想中拉出来,他不禁自嘲一笑,取过浴巾,擦干净身子后,穿上衣服走出去。
  “嗯,好了。”
  阿宝便进来收拾残局。
  看着她忙碌的娇小身子,陈剑臣心里不由暗叹:自己的穿越生活虽然还没有大杀四方,九天十地唯我独尊什么的,但已过上少爷级别的日子了。
  以前他不是不想减少一些阿宝的服侍,可每当一提出来,少女眼圈子就红了:“留仙哥是不是嫌弃阿宝做得不够好呀……”
  那么,陈剑臣还能说什么呢?
  不管在哪个世界,每个人都要找到自己的定位,以及生存的意义所在。而在阿宝的心中,做饭给陈剑臣吃,为他洗衣服,端茶递水,就是一切快乐的根源——幸福,往往就是如此简单。
  而身边有这么一个默默地甘愿奉献一切的女子,陈剑臣同样感到被巨大的幸福所包裹着。
  回到书房,婴宁已经替他磨好墨了。
  “公子,今天要回书院吗?”
  陈剑臣点点头:“在家吃过午饭后就回去了。”毕竟现在还是明华书院的生员,不能肆意缺课。
  ——为怕意外发生,昨晚他就又派鼠妖去保护鲁惜约了,他在不在,不是很重要。
  将近中午,天气倏然变化,雷声轰隆,乌云满布,正是一副要下大雨的样子。
  午饭开始,四人都围着桌子坐好,间或你夹给我一块肉,又或者我夹给你一条青菜,膳食的氛围十分融洽安宁。
  ——家的温馨,倒有一半是体现在饭桌上的情形。
  蓬!
  突如其来的响声打破了这一片温馨,脚步急促,王复的叫声已传进来:“留仙,留仙!”
  陈剑臣微微一皱眉,不知道王复何事如此慌张,便起身走出去,此时王复已进入前院了,见到他出来,忙喊道:“留仙,大事不好了。”
  “发生了什么事?”
  陈剑臣沉声问,心里有几个念头掠过,但都不能确切。
  此时莫三娘她们以为有严重的事情,都顾不上吃饭了,全部走出来看。
  “寒枫被官府抓去了!”
  王复这一句话出口,莫三娘和阿宝都是明显的一个如释重负的吐气动作:原来不是打上门的……
  陈剑臣颇感意外,问:“寒枫被抓了?为何?”
  王复有些焦急地道:“愚兄也不清楚,刚才一群衙役来到学舍内,说寒枫昨晚杀了人,便不由分说地套上铁链,抓去县衙审问去了。”
  还有这种事?
  陈剑臣霍然动容——萧寒枫虽然有秀才功名在身,拥有诸多福利待遇,可牵涉到命案,被认定成了杀人凶手,这功名就无法发挥原有的作用了。毕竟不是传说中的免死金牌,不可能存在那么多的豁免权利。
  问题在于,萧寒枫怎么会成为杀人凶手呢?
  陈剑臣对萧寒枫颇有了解,这个骑牛进江州读书的书生家庭贫困,在明华书院的一切花销基本都是靠画肖像,画春宫赚取的,并且有骨气,从不愿接受别人的资助帮忙。在性格上,却算是个比较开朗乐观的人。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莫名其妙成为了杀人凶手?
  陈剑臣坚决不信:“昨晚寒枫去了什么地方?”
  王复摇摇头,整理好思路,一五一十说起来:
  原来昨晚萧寒枫遗失掉那卞家小姐送给他的绣花鞋,心情极为沮丧,在金针斋附近没找到,然后又执意地一个人沿途寻觅,找了很久,将至亥时才两手空空的回到书院,倒头便睡。
  丢失了爱恋女子所赠送的物品,萧寒枫可谓懊悔无比,一直睡到很晚都不愿起来。等到他起身的时候,官差就来了,说他昨晚杀了卞家员外,套上铁链便拿人。
  飞来横祸,萧寒枫脑子都嗡了,大声叫冤枉。
  书院其他生员,以及学监都被惊动,赶来过问情况,那官差振振有词说道卞家小姐已击鼓鸣冤,指证萧寒枫为杀人凶手,现场有带血尖刀一把,又有卞小姐赠送给萧寒枫的一只绣花鞋,真可谓人证物证俱在。
  听到卞家小姐亲口指证自己杀人,萧寒枫如被当头打了一棒,心丧若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毫不挣扎地任由官差拖走。
  他这副等同是“认罪”的表现顿时引得一片哗然,本来不信萧寒枫会杀人的同窗们都有些怀疑了。
  “不可能,寒枫绝不会杀人。”
  陈剑臣斩钉截铁地道。
  王复苦笑:“愚兄也是不信,只是眼下那卞家小姐已告到了府衙之上,各方面都对寒枫不利,就算我们相信又有什么用?”
  陈剑臣眉毛一皱:“你说现场出现了那只绣花鞋?”
  王复回答:“是的。”
  “可是昨天寒枫不是说绣花鞋不见了吗?”
  “对呀,唉,鬼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复一摊手,完全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窍。
  陈剑臣沉吟片刻,一个论断慢慢浮现出来,不过还缺乏必要的论证,不能轻易说出口,道:“拂台兄,你不用太担心,不如我们先去府衙,看知府大人如何判案吧。”
  ——在天统王朝,管辖各州府中,都分设知州一名,知府一名,知军一名。知州乃是州府的最高长官,统辖全州,下面知府主要负责民生事务,知军则是带领军伍的。故而州府中发生的案件,基本都是由知府负责审判。
  王复道:“也只有如此了。”
  陈剑臣和莫三娘交待了几句,莫三娘关切地嘱咐道:“留仙,万一真没办法的话,你可千万不要强出头。”却怕儿子刚正的性子会触犯知府大人。
  “母亲放心,孩儿会有分寸的。”
  说完后,带着婴宁,和王复匆匆赶去府衙。


南朝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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