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恩怨情仇
作者:官笙|发布时间:2024-06-29 03:25:23|字数:28339
不多久,章惇就来了。
他已经很习惯与赵煦以及孟皇后在这样的场合吃饭,叙话,行礼之后,就坐在赵煦对面。
鱼锅是炭锅,鱼汤翻腾,香气四溢。
赵煦拿起勺子,自顾的盛一碗,道:“我先照顾下权哥,二位卿家都自便,无需客气。”
赵煦盛的不多,有小心试了试,确定没刺什么的,这才小心的喂到权哥嘴边。
小家伙双手抓着赵煦的衣襟,小嘴吧唧吧唧,每喝完一勺子,就大眼睛紧盯着赵煦,双手用力。
赵煦笑着,不断的给他喂,道:“咱权哥像我,喜欢吃鱼,喝鱼汤。慢点喝,等你长大了,父皇带你去钓鱼,你母后给咱们做,啊,想想,这画面还真不错……”
孟皇后在一旁看着,轻轻微笑。
沈括有些拘谨,倒是章惇自然的多,谢礼之后,就自顾拿起碗,盛了一点鱼汤与肉,不苟言笑的自顾吃起来。
沈括见着,连忙跟上,只是动作十分拘谨。
赵煦喂了几口,就将小家伙递给孟皇后,盛了肉与汤,一边吃,一边笑着道:“朕亲手钓的,圣人亲手做的,这种机会,日后未必还有的,多吃点。”
章惇没有什么反应,沈括连忙倾身,可不是,官家钓鱼一次不知道得等多久,还得皇后娘娘亲手做,天下人,有几个人能尝到?
赵煦吃了一点,就道:“各项事情准备的怎么样了?”
章惇闻言,放下碗,擦了擦嘴,直视着赵煦,道:“以大宋律为本的各项律法基本梳理完毕,过几日,臣打算召开政事堂会议,予以通过,明年颁布。以田亩,赋税,官吏为要点的各项大政,也已经相对成熟,具体政策只剩下一些细节还需要磨一磨。焦点问题是人事,支出,朝廷里还有一些分歧,臣正在努力弥合。”
赵煦对章惇的能力是信任的。
他其实一直在抓大方面,各种细碎,复杂的问题,以及各方面的反弹都在章惇在压着。
章惇从来没有向赵煦叫苦或者求援,在这般复杂的情况下,他还能压得住朝局,本身就是能力不一般。
赵煦端着碗,道:“官位,钱粮,向来是焦点,不奇怪。必要的时候,要有挥刀的魄力,干脆一点。”
大宋官场原本很膨胀,虚职太多,但实权的一个萝卜一个坑,现在削减就更是了,朝廷内部争议实属正常。钱粮那就不用说,手里的钱粮本是巨大的权力,还有难以言说的延生。
并且,‘京察’之下,朝廷要对全国的府州县主官进行前所未有的调整,章惇用‘争议’,已经是搂着说,这还没有散开,要是散开,朝野得炸锅。
章惇应着,继而就问道:“官家,文彦博怎么说?”
赵煦一笑,道:“他会主动上书,揽下田亩与户丁的事。并且,对于朝廷各项政策会鼎力支持。”
章惇严肃的脸上有些和缓,道:“是。那臣就将那些人撤回来。”
赵煦摇了摇筷子,道:“压力要保持,就让刑部,御史台盯着他。”
章惇无所谓,余光看了眼沈括,道:“官家,另外就是江南西路,这件事,悬而未决,应当在年底之前了结。”
赵煦吃了块鱼肉,道:“文彦博会上书,要求严厉处置。王存那边,有什么消息?”
章惇目光有些冷,道:“他免了一些人,临时任命了不少,看似调和,实则也是暗藏了培植势力。并且,对于贺轶之死,他没有查出什么,建议朝廷以‘劳累过度’结案。”
赵煦眉头挑了挑,继而思忖着道:“他不应该是这个态度,是文彦博入京,刺激到他了?”
章惇道:“应该是。他去的途中,在苏州,杭州等地停留不短时间,打着维护朝廷的名义,见了不少人。他奏本里,也举荐了其中不少。”
西湖边上,现在是那些被罢官的反对派的聚集地,苏轼前不久还在那泛舟,吟诗作对。
赵煦哼笑了一声,道:“私心重于公心,能办好公事吗?”
章惇道:“官家,臣打算将王存叫回来,令派人处置。”
所谓的‘叫回来’,其实就是一种‘无能撤回’,本身就是对王存的惩罚。
赵煦喝了口鱼汤,又瞥了眼孟皇后怀里的小家伙,道:“时间上来不及。再等等,等王存的正式奏本,如果还是这样糊弄,以政事堂名义,给予他警告,对于江南西路的官场,进行大换血。江南西路,要成为南方的开封府,改革的试点!”
这是赵煦与章惇等人谋划已久的事,之所以拖到现在,其中也有想看看江南西路的水还有多深!
章惇抬手,道:“臣领旨意。”
沈括在一旁听着,神情不动,心头一震再震。
不说其他,单说给予王存警告,对江南西路大换血,这两件都是会震动朝野的大事情!
赵煦看了眼沈括,与章惇笑着道:“刚才朕与沈卿家聊了不少事,大相公,太学要好好用一用,尤其是对于明年‘绍圣新政’的各种情况,要对他们宣讲明白。年轻人,是我大宋的未来,他们的想法与态度至关重要,要认真对待。”
突然来这么一句,章惇有些不太明白,还是道:“臣明白。”
赵煦看向沈括,道:“对于‘绍圣新政’,要多对太学生员宣讲,并鼓励他们向那些不了解,不理解的人解释。不止是太学,还要邸报各处学府。”
章惇一点就透,躬身道:“是。臣建议,政事堂以及六部尚书等,在太学挂课,定时前去上课,给太学里的年轻人答疑解惑,以使他们理解朝廷大政,支持朝廷政策。”
赵煦双眼一亮,道:“这个想法很好,朕支持。刚才,朕与沈卿家讨论了很多事情,事关太学的改革,待会儿,沈卿家再与大相公好好说说。”
沈括侧身向章惇。
章惇与他微微点头,与赵煦道:“工部那边,上了几道奏本,言称要对工部的既定计划进行改变,侧重点放在土地整修,民渠灌溉以及开垦荒地等等,两河以及官道的整修,无需耗费过多钱粮,徒耗民脂民膏。”
一旁的沈括听着,神情多了一丝不屑。
当年的乌台诗案,就是沈括揭发的。沈括与苏家,或者说苏家父子有着极其复杂的恩怨。
这种恩怨又不是私人而起,却又没在私人而终,着实难以言说。
但沈括对苏家父子,苏洵苏轼,极其不喜,甚至是厌恶,这些事,可追述到二十多年前,王安石变法之时。
第五百零一章 大赦一事
章惇所说,赵煦其实已经知道。
苏轼的奏本,凸显了‘以民为本’,他要将大部分朝廷拨款的钱粮,用在最底层。
赵煦端着碗,没有评论,反而道:“大相公怎么看?”
章惇直言不讳,道:“苏子瞻有才华,有抱负,但格局不够。他将这些钱粮用在田亩整修,灌溉之类,想法没错,但真要去做,估计七八成得变成火耗,真正用到实处的,估计不到一成。”
沈括在一旁微不可察的点头,他赞同章惇的话。
现在大宋官吏普遍的人浮于事,外加贪腐横行,钱粮弥耗,实事了了。再说,田亩整修、灌溉这样最辛苦的活,有几个世家子能去做?
这种事,必然是旷日持久,投入浩大,而且不比登记户丁,清丈田亩来的容易。
不管是从务实角度,还是经济角度,苏轼的奏本,确实不切实际,格局不够。
赵煦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一手托着碗,一手拿着筷子,道:“请蔡相公去找苏尚书好好谈谈,另外,陈浖用一用,看看他能不能成事。”
章惇抬手应下,道:“官家,另外就是,夏辽的使臣,估计会在年底到,朝廷该是什么态度?”
赵煦手里的汤冷了,孟皇后接过去给他盛。
赵煦趁机就倚靠在椅子上,神色沉吟,旋即就晒然一笑,道:“对于辽,还是一贯的态度,咱们坚持互市,互设使馆,并贸易、人员来往自由,时不时增加谈判难度。对于辽国境内的叛军,要深入的联络,钱粮,兵甲都可支援他们,帮助他们发展壮大。另外,北方各路的重点,要从李夏转向辽国,不是防御,而是要采取进攻姿态,对于收复幽云十六州的推演,要不间断进行,各种演练更不能停,持续的给辽国增加压力分散他们的兵力……至于李夏,到了这种程度,他们也就是苟延残喘,以他们的国力,十万大军已经养不起,耗着他们……”
章惇躬着身,不时点头,以示他明白。
沈括在一旁,神色暗凛。
这些都是国之大政,别说他了,怕是一般的六部侍郎,甚至是尚书都未必会知道。
孟皇后则忙着照顾权哥,操弄桌上的饭菜,自始至终她一言不发。
赵煦说了好一阵子,总结的道:“我们与辽国或者说,中原与北方的战争,不止我大宋不会停,相信未来几百年都不会停。所以,我们与北方迟早会有一战,而且是关乎国运的生死之战。这一点,大相公要谨记,朝廷也要铭记在心。朕知道,我大宋朝野厌战,能和的绝不战,很是能忍。必须要给朝野树立正确的卫国意识,苟延残喘,圈地自安这样的心态,决不可有!”
章惇与赵煦有很多共同点,其中之一,就是‘强硬’,章惇的强硬,不止是对内,对外也是一样。
章惇严肃的脸上多了几分严厉,躬身道:“臣铭记圣训!”
赵煦嗯了一声,喝了口鱼汤,笑着道:“这些大相公都有腹稿,朕就不赘言了,等他们来了,要朕见见就见见,不见就不见,无非就是彼此试探,拖延时间。”
章惇道:“是。臣计划,明年出去走一趟,为各位巡抚站台,还请官家允准。”
赵煦眉头皱起,朝廷现在全是章惇在撑着,他要是离京,还不知道京城要出什么乱子。
赵煦心里斟酌着,道:“先看看时机,明年,或许咱们都要忙的脚不沾地,未必能有出汴京城的机会。”
章惇也有同感,道:“臣明白。”
赵煦回头看了眼孟皇后怀里的小家伙,忽然有些意外的道:“朕突然想起来,权哥,好像不怎么哭闹,一直很听话,乖巧。”
孟皇后这才说话,轻笑道:“官家说的是,母妃也曾说过,说权哥将来肯定是一位谦谦君子,儒雅有礼。”
赵煦笑了笑,道:“小孩子哪有什么定性,再说了,君子可不是什么好词。”
孟皇后眨了眨眼,神色疑惑。君子,怎么就不是什么好吃了?
倒是章惇不动声色的看着赵煦,他刚才,听到了‘母妃’二字。
这‘母妃’可不是随便叫的,尤其是官家嘴里。
章惇敏锐的意识到了一些什么,没有点破,好似没注意其中的不太寻常。
沈括是真没注意,他看着孟皇后怀里的权哥,心里思忖的是:官家,未必希望一个谦谦君子继承皇位吧?
赵煦只是随口一说,话题很快又转回来,与章惇说着朝中内外的事情。
两人随意交谈,慢慢吃着,将朝廷里的诸多事情,在三言两语间就敲定了。
……
此时的礼部,少有的聚集了七卿中的三位。
御史台御史中丞黄履,刑部尚书来之邵联袂拜访礼部,与礼部尚书李清臣在谈论着各种事情。
“大理寺那边,倾向于严判,以遏制朝野的不正之风。”
黄履端坐,神色冷肃。
他说的还是‘林唐夜骂章府’的事,里面牵扯出了众多朝臣的族人。不止这些重臣面临巨大的压力,甚至于章惇都被人找上门。
来之邵绷着脸,没有说话。他家里的老娘已经一天没吃饭了,他是用尽办法,一点用没有。
李清臣将来之邵的表情尽收眼底,却道:“大理寺不归我管,也不归你们管,甚至是大相公都管不到,怎么判,是他们的事。我们还是说说大赦的名单。”
来之邵也不愿谈论,便道:“好。”
黄履其实很想讨论一下,因为他觉得还有不少人没有抓,这样放过太轻易了。但他们两人不愿谈,他也不能强求。
李清臣见两人同意,便道:“我的想法是,大赦的范围,应该定在官家亲政之前,对于被司马光,吕大防等人以各种‘诗案’流放的,通通予以赦免,甄别归朝。对于一些不赦之人,自然不赦,不做讨论。刑期十五年以上的,不赦。贪腐,草菅人命,攻讦‘新政’诸如此类,不赦。违反军法、通敌叛国等,不赦……”
来之邵与黄履面面相觑,按照李清臣的说法,那大赦的范围将被大大缩减!
这似乎与官家、大相公的大赦本意相冲突。
官家与大相公,希望借此收复人心,笼络朝野,增加‘新法’的支持,减少阻力。
李清臣的说法,将相当一部分‘应该’赦免的人给排除了。
真要这样做,将会有非常多的人失望!
第五百零二章 大赦不赦
李清臣即将拜相,来之邵与黄履都要表示尊重,对他的话,两人对视一眼,有些迟疑。
‘大赦天下’,虽然有不赦之说,但不会限制那么多,否则就失去了意义。
并且,这次大赦,不仅仅是赵煦御驾亲征大胜西夏,也不是明年改元,更不是权哥出生,根本意义还是在于,赵煦与朝廷希望借此缓和朝野的紧张关系,减少‘新法’阻力。
来之邵故作思索的道:“这样的话,大赦之人会大大的减少,尤其是涉及的官宦,几乎要减半,这怕是与官家、朝廷的意愿相悖,并且,文相公,王相公那边未必答应。”
李清臣面色俨然,看向他道:“我看到刑部大赦的名单,包括了孟家,高家,还有一些宗室?”
来之邵神情微变,继而就沉色道:“李尚书不同意?”
孟家,自然是孟皇后之家。
高家,是高太后的亲族。宗室,指的是当年涉嫌谋算赵煦,抢夺皇位的燕王等人。
高家,孟家以及燕王等,在赵煦亲政,章惇掌权,‘新党’复来,都遭到了清算,高家几乎形同虚设,孟家只剩下孟皇后与孟唐姐弟,燕王等身死,孩子都还在十岁以下。
现在孟皇后生下皇嫡子,那么赦免孟家,似乎是理所当然。赵煦亲政,高太后过世,那么过去的那些龌龊就应当烟消云散,官家与朝廷须展现大度与宽仁以示天下,收拢天下人之心。
李清臣没有任何婉转,很是干脆的道:“他们犯的都是不赦之罪,没有进一步追究已经是官家宽仁,若要赦免,我坚决不同意,哪怕到了御前,我也是这么说!”
在‘新党’中,章惇是脾气最为暴烈,触怒他,轻则流放,重则开杀戒。但他到底是大相公,时时都在顾全大局,尽力压住脾气,甚至有些压过头,给‘新党’上下一种‘憋屈’的感觉。
倒是李清臣,他更为直率,在很多问题上,敢做敢说,行事凌厉,干脆果决。
‘新党’针对‘旧党’的清算,包括吕大防,司马光等人,甚至要褫夺高太后的尊号,他是其中主要参与与推动者。
包括要废孟皇后,他也是幕后的策划。
说是‘幕后’,实则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新党’的集体想法。并且,虽然被赵煦给压制了,但他们没有死心。
来之邵与黄履看着李清臣的态度,都是拧眉。
他们两人都与章惇关系莫测,是章惇的坚定支持者,在章惇受辱的事情上,表现的尤为强烈,抗住了巨大压力,要查办到底。
可是,在针对‘旧党’的问题上,他们固然怨恨,也在清算,远没有李清臣的强烈,坚定,不遗余力。
“这些,大相公知道吗?”黄履问道。
李清臣道:“我们这是部议,商量好了再上报。”
黄履懂了,道:“我的想法是,范围可以收,但不能一杆子全部打死,将一些不赦的人挑出来,其他该赦的要赦,当然,他们不能再入仕,也不能返京。”
来之邵道:“对于孟家,高家以及燕王等人,我觉得,应当请示官家以作决断。”
孟家,高家,宗室,这都是皇家最亲近的人群,前两个是外戚,后面是皇家,不应该是他们臣子能做的决定。
李清臣面不改色,道:“自然要官家决断,但官家不能凭空决断。如果你们坚持,那就各自拟定不赦名单与大赦名单,上报政事堂。”
这是将麻烦推给大相公?
黄履,来之邵两人有些不太愿意,为难上官那就是为难他们自己。
黄履左思右想,道:“李尚书,这件事,真的不能折中一下?现在事多繁杂,千头万绪,大相公已经够烦了。”
在黄履想来,官家的态度应该是五五开,一方面,时过境迁,该死的人都死了。另一方面,大事在即,朝廷厄需拉拢人心。
而章惇,肯定是不愿意赦免那些人的。
若非官家压着,司马光等人的坟墓必然被掘,高太后的尊位未必能保得住,至于孟皇后,更是早就被废扫出宫门了。
但为了‘绍圣新政’,章惇会不会再次曲折,委曲求全?
他们两人的最后态度,李清臣,来之邵等人摸不准,所以,他们的不同意见上去之后,为难的就会是赵煦与章惇。
为难上面,是聪明的下属最不应该干的事。
李清臣能大致猜到黄履与来之邵的意思,认真来说,他们没什么错。
李清臣他也不觉得他自己有什么错,没有退让的意思,道:“我的名单不会减少。”
来之邵与黄履看向李清臣身前的一道公文,上面都是这次大赦不赦的名单,他们已经看过了,里面有太多他们认为,赦免对于‘绍圣新政’大有裨益的人。
来之邵见李清臣坚决,默然一阵,道:“这样,我们七部共议,各自署名,表明态度,先交给蔡相公,然后再做决定。”
交给蔡卞,其实就等同于交给章惇。
但有蔡卞这个中间转圜,他们就能进退有余,充分酝酿了。
李清臣道:“吏部与我态度一样。”
吏部尚书林希,这个人是章惇一手安置在吏部尚书,这个‘隐相’位置上,林希也是章惇多年的铁杆政治盟友。
黄履神色严肃,心里默默盘算。
礼部与吏部已经有默契,户部,兵部应该会尊官家的意志,工部尚书是苏轼,他必然支持大规模赦免,剩下的就是刑部与御史台。
这么一算,还是五五开,没有压倒性的比列。
来之邵道:“这件事拖不得,过年没几天了,我现在去户部与兵部走一趟。黄中丞去一趟工部,晚些时候,咱们再碰头。”
李清臣没有意见,道:“文彦博那边,你们谁去?”
来之邵与黄履一怔,他们几乎下意识的忽略了这个人,当然也包括王存。
两人都是摇头。
文彦博不是他们可以呼喝,甚至是对等坐下来的交谈的,去见文彦博,性质会变成‘请示’。
李清臣道:“那就到了政事堂再说。”
李清臣也不想见文彦博,这个人位分太高,朝廷里所有人都是他晚辈的晚辈,他的门生可能都是李清臣等人拜访、求学过的某位大家。
第五百零三章 纠葛中前进
朝廷里里外外,都在各种事情,没谁闲着。
在六部忙忙碌碌,吵吵嚷嚷,争议不断的时候,第二天一早,文彦博以‘致仕中枢老臣’的身份,上了两道奏本。
第一道,是对朝廷近一年多来的乱象的指责,痛斥一些人‘食君之禄,毁国之柱’、‘贪慕荣华,忘却本分’、‘侃侃而谈,碌碌而为’。呼吁朝廷严肃朝廷纲纪,为明年改元,‘绍圣新政’铺垫厚实。
这道奏本,署名如果不是文彦博,一定是一道极其普通的奏本,这种奏本经常有人。要么是‘新党’为‘新法’辩护,或者是打击异己,要么就是想靠向‘新党’之类。
但这是文彦博写的,貌似是在就事论事,批评一些乱象,仔细品味却发现,这是一道‘投诚’的奏本,文彦博在表态,支持‘绍圣新政’!
文彦博进京已经有些日子,太多人知道了。他一直很低调,没有冒头,这一道奏本,还是第一次。
‘旧党’大佬,突然倒向‘新党’,支持‘新法’,瞬间就在开封城炸锅了。
奏本的消息传开,不知道多少义愤填膺的要见文彦博。
文彦博在宫里见不到,数十人纠结着,堵住了文家大门,闯不进去就在门口大骂,什么难听骂什么。
“老而不死是为贼,文老贼!”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文老贼,你怎么还不死!”
“你早点死,我看你有什么脸去见司马相公!”
……
文家就比章家聪明多了,任由外面骂声如雷,就是不开门。
这还是第一道,文彦博的第二道奏本是关于‘江南西路‘新政’困局’与‘贺轶之死’。
这道奏本措辞更加激烈,痛斥江南西路一些人枉顾国法,不尊陛下,无视朝廷,谋害钦差,图谋不轨。
这些罪名都是十分严重的,以文彦博的身份上这样一道奏本,朝廷必须要有一个态度出来了!
果然,就在当天,大相公章惇召开政事堂扩大会议。
政事堂,六部以及御史台,大理寺,开封府等主要官员全部到场,令人意外的是,国子监祭酒沈括也在列。
政事堂的会议厅并不大,三十多人是满满当当,就差摆到门口了。
章惇坐在主位上,左手边蔡卞,右手边空缺,下一个是文彦博,在后面是兵部尚书许将。
蔡卞右手是礼部尚书李清臣,再接着是吏部尚书林希。
其他的尚书,侍郎等依次坐好。
众人都知道,今天要有大事决断,一个个屏气凝神,全都看着章惇。
章惇脸角黝黑,严肃刚正,环顾一圈中人,抬了抬手。
裴寅端着一个盘子走过来,上面堆着半人高的公文。
章惇拿出最上面相对薄一点的文书,道:“大宋律,大宋政体、军法、宗室二十三规、爵禄法、婚姻法、税法……”
章惇一口气说了二十多个,然后看向众人,道:“酝酿的足够久了,政事堂已定案,今日呈送垂拱殿,请官家御准,你们还有什么意见吗?”
众人神情倒是平静,纵然有话,也不会开口了。
这些法度,争执的太多,太久,政事堂既然已经定案,他们再扯也没什么用了。
“没有。”这是蔡卞在说话,打破冷场。
章惇放回去,道:“‘禁军改革草案’,文相公,你看过了,有什么意见吗?”
文彦博枯瘦矮小,在一群人当中特别显眼,他听着章惇的话,道:“禁军,顾名思义,禁宫之军。‘禁军’二字的滥用,是对官家的不敬。我赞同,规范禁军。除宫内以及城外三大营,其他军队,包括皇城司,擎天卫等都不可称为禁军。”
章惇转向其他人,道:“这份草案,待会儿送上去枢密院,请枢密院酌情处理,上禀官家允准。”
这件事,其实也有很大争议,是‘军改’的一部分。但相对于‘军改’,这还只是皮毛,倒是没人开口。
章惇继续说道:“‘京察’的名单,你们都看过了,说说吧。吏部先来。”
吏部尚书林希,面色漠然,瞥了眼一群人,拿出手札,扫了眼,道:“大相公,经过一年的考察,发现了众多滥竽充数,混吃等死,甚至于为官不仁,横征暴敛,贪污腐败,人浮于事等等,这些人,不配为官。吏部的意思,分阶段,按步骤,用半年的时间,清除出去,永不复用。”
户部尚书梁焘接话,道:“林尚书,这份名单虽然目前还能保密,但半年,未必能保密那么久,恐夜长梦多。”
林希瞥了他一眼,道:“一口气处置,动静太大。”
林希的意思很简单,明年‘绍圣新政’,还需要稳住地方,大规模替换那些知府知县,怕是一下子会乱套。
梁焘想了想,没有再接话。
苏轼坐在来之邵对面,一直沉色不语,听着章惇宣布命令般,独断的决定那些事。
直到林希的话,他忍不住了,道:“林尚书,这些考察,是否详实,有确切证据,还是说,只是风评,亦或者,是某些偏好?”
苏轼说的很委婉了,就差没说这是‘新党’在排斥异己。
众人看了他一眼,倒是没人理他,看向林希。
这样的大会,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生怕惹出祸端。
林希道:“这份京察,是御史台与吏部联合调查,历时一年,综合了实际调查,风评,历年考核,还有各种案卷,不能说十成把握,八成有的。”
苏轼绷着脸,道:“朝廷行事,就这般草率?”
来之邵冷哼一声,道:“这已经是朝廷最大的宽宥,真的要严查,就是京察名单,随便拉出一半砍头,没有一个冤枉的!”
黄履面色不善,道:“苏尚书,你要我们讲证据,你说话也得讲证据。这份‘京察’名单,我待会儿亲自送一份给苏尚书,请苏尚书核查,看看哪一个是冤枉的。当然了,如果有的调查不详实,或者罪责过轻的,也请苏尚书回馈一二。”
苏轼刚要继续反驳,章惇一抬手,道:“半年太久了,三个月。至于是否有冤枉,让他们自己上书申述,挨个核查就是了。先说‘吏法’。”
不少人瞬间就放下了苏轼,坐直身体,一本正经的看向章惇。
‘吏法’,是关乎他们自身,一部十分严苛的律法。
‘吏法’规定了官吏的品级,俸禄,享受的待遇,在职的,告老的,外加对官吏的行为,包括经商,买卖田亩,商铺,宅邸,奴仆等等,进行了严格的限制。
甚至于,对于官吏妻妾数量,奴仆数量,奴仆的待遇,卖身契等等,进行了制式化的规定。
这些,与在座的息息相关,没人敢大意。
‘吏法’,是一份在朝野纠葛中,不断妥协,退让的产物,即便如此,朝野官吏依旧满心戒备,不愿意颁布这样的律法。
第五百零四章 严肃整顿
这部‘吏法’,是‘清肃吏治’的产物,针对的除了朝廷冗费的问题,还有官吏的过于奢侈,人浮于事等等。
总之,这是一幅针对性极强的律法,既然针对性极强,在座的也难逃。
就是因为涉及自身,他们反而又不敢说话。
章惇见没人说话,直接点名,道:“吏法,是吏部所出,御史台先讲。”
御史台是最重要的监察机构,律法上,可监察三品以下所有官员。
黄履坐直身体,余光扫过众人,沉声道:“大相公,太祖龙兴以来,优渥士人,但凡功名在身,无不福泽数代。京城之内,以七品小吏嫁女,陪嫁良田三百亩,各地铺子数十,绫罗绸缎无数,这种情况,在历朝历代显见,唯有我朝这般奢靡无度。虽无斗富之谬,却又荒唐之实。”
在座的没人接话,黄履说的是事实。
这里绝大部分出身世家,自小锦衣玉食,衣食住行,自然是最好。
到了什么程度,简而言之,‘僭越’一事已经见怪不怪。
在座都是当朝重臣,自然知道官吏阶层的奢靡会有多么可怕的影响,但要解决这件事,除非刮骨疗毒,否则根本没有办法。
这部‘吏法’的成效几何,众人心底其实有判断,十不及一。
苏轼刚才被堵住话头,再次说话,道:“大相公,黄中丞,我朝优渥士人并没有什么错。如果家资足够,吃喝用度自然随他们自己,朝廷总不能规定他们吃什么,喝什么吧?我认为,朝廷的手管的太多,会适得其反。”
苏轼的话貌似没什么错,朝廷厚待士人没错,士人有钱了,大把手的花又怎么了?
不偷不抢,凭什么还不让人花钱了?
黄履极其不待见苏轼,当年的‘乌台诗案’的卷宗就在御史台,他没事就翻阅,心里在等着一个机会。
听着苏轼公然反驳他,毫不客气的冷哼一声,道:“能有什么错?朝廷国库见底了,只能加税,士人越来越多,越吃越肥,百姓积贫积弱,活活饿死,当官硬生生撑死。不过苏尚书倒是会养生,是因为朝廷不够优渥吗?在外面吃了太多风霜吗?”
黄履的话夹枪带棒,连嘲带讽。
苏轼脸色一沉,道:“苏某就事论事,黄中丞何必这般刻薄,有失朝廷大员身份。”
黄履就真不要风度了,讥讽道:“你就事论事,就的什么事,论的什么事?百姓生活在水火之中,各地民乱此起彼伏,都快民不聊生了,开封城里是处处花天酒地,奢靡豪华。开封城内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苏尚书从外面回京,也看不到一点一丝吗?”
苏轼越发不好,道:“黄中丞,我说的是吏法的事,你要是对苏某不满,大可御前对峙,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不顾体统?你们制定的吏法,有没有规定御史中丞可以在朝廷的大会上,对同僚冷嘲热讽?”
“你!”
黄履大怒,拍着桌子就要站起来。
“还嫌不够丢人?”
章惇看了眼黄履与苏轼,脸色严肃,语气冷淡。
黄履压着怒火坐下。
苏轼则面无表情。
章惇又看了眼其他人,道:“‘吏法’不是针对任何人,目的还是为了管控各级官员的行为操守,遏制贪腐。定为暂行,明年如果发现不妥,就撤回来再修。”
苏轼的脸色多少好了一些,其他人的也陆陆续续好似松了口气。
蔡卞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众人,尤其是文彦博。
文彦博蜷缩着身体,双眼似眯未眯,似睡未睡。
蔡卞瞥了眼章惇,接话茬道:“今天暂且讨论这么多,下面说说任命。”
众人顿时坐直身体,更加认真。
文彦博还是那样,一动不动。
蔡卞道:“第一,就是大相公加封‘大宋政务总理大臣’,总揽朝政,陛下垂拱天下,无为而治。”
‘圣人垂拱而治’,这大概是士大夫集团一直追求的目标,在宋朝格外强烈。
一众人听着这句话,只有寥寥几人当真,其他人都面色如常。
当今这位官家亲政以来,大宋的格局天翻地覆,没人会将所有功劳归结给‘新党’,会杀人,敢于御驾亲征的官家,怎么可能垂拱而治?
这是一个野心勃勃,堪比太祖的皇帝!
蔡卞见没人插话,继续道:“政事堂,以章惇为宰相,总揽政务,蔡卞,王存为左右副相,执行政务,文彦博,李清臣,林希,许将入参知政事,襄理政务,分管、兼任各部。苏轼为工部尚书,来之邵为刑部尚书,梁焘为户部尚书,御史台御史中丞黄履,分理各部。各曹政为开封府尹,沈括为国子监祭酒,蔡攸为皇城司指挥使,直属政事堂。各衙门,权责清晰,责任到位,当戮力同心,上报官家,下安黎民,尽忠职守,清廉奉公!”
三十多人,齐齐向前倾身。
这些是大话,他们得认真表示。
大话,最压人。
章惇端坐,道:“现在,说说江南西路与贺轶之死,文相公的奏本,你们都看过了。”
众人知道今天的事情不简单,也料到会涉及江南西路之事,但亲眼见着章惇说出口,还是心神暗凛。
贺轶在江南西路半年,作为‘巡抚’,拿着钦差头衔,居然‘新政’没有推进半点,最后还莫名其妙身死!
这样的事情,与谋逆何异?
当初朝廷确实震怒,要派出李清臣,林希等人三人前往江南西路严查,但莫名的又撤了回去,并且一直持续到王存去之前,中间‘空档’了近两个月!
拖延越久,说明朝廷越愤怒,处置也必然更加严厉!
现在,王存在江南西路,这么久了,除了查实应冠几人‘贪污不法,冲撞钦差,应予严惩’外,几无建树。
对于江南西路‘新法’的寸步难行,贺轶之死,根本没有给出什么结论。朝野弹劾王存在江南西路‘笼络人心,培植私人’的奏本是络绎不绝。
章惇提到‘江南西路’,是大相公与官家终于下定决心,要了结江南西路一事了吗?
刑部尚书来之邵首当其冲,开口道:“大相公,江南西路抗法一事以及贺轶之死,性质及其恶劣,造成了极坏的影响,不止朝廷颜面无高,权威不存,更是无视陛下,图谋不轨,当以最严厉的手段惩治,以儆效尤,杜绝此类事!”
‘谋害钦差等同于造反’。
这句话不是空话,在座的不管是什么立场,谋害钦差是绝不会容忍的。
只是,‘最严厉的手段’是什么手段?
文彦博睁开眼,苍老的脸上有一抹凝色。
他想起了那日与赵煦在船头钓鱼,想起了赵煦提及江南西路脸角突显的冷漠之色。
御史中丞黄履接话道:“大相公,御史台的意思是,御史台,将派一队人,专职巡视江南西路,不查清楚,绝不回返!”
蔡卞看向林希,道:“吏部怎么说?”
林希侧身,道:“吏部正在组织人手,对江南西路的官场进行仔细的调查,‘京察’考察的不够全面,吏部现在的态度是,江南西路,所有府,县主官,全部革职,不查清楚不再复用,佐官调离,三年不晋升。”
御史台,吏部负责检查官员,刑部负责刑案。
蔡卞目光扫过,落在苏轼身上,道:“工部怎么说?”
“工部希望先急后缓,先重后轻,徐徐图之。”苏轼道。他与江南西路没有什么牵扯,只是不希望大动干戈。
蔡卞在李清臣,梁焘,许将等人脸色略过,目光落在了文彦博身上,道:“文相公,你有什么想法?”
文彦博仿佛在思考,语气缓慢的道:“是要严惩,我建议,将那应冠等人全部押到京城,公开调查,审理,杀一儆百,以绝后患。”
蔡卞神情不动,深深的看了眼这位老相公。
文彦博话说的好像很严重,实则是巧妙的甩锅,要是江南西路抗法以及贺轶之死,全部按在应冠等人头上,以此了结江南西路一案。
章惇看都没看他,道:“还有其他人要说什么吗?”
李清臣一直铁青着脸,突然站起来,抬手道:“大相公,下官请命,亲赴江南西路,调查江南西路诸事!”
苏轼果断反对,道:“王相公现在还在江南西路,李尚书再去,是何名义?”
苏轼固然是为反对而反对,但他这句话确实切中要害。
一个右相已经在江南西路了,你一个礼部尚书再跑过去,是去打下手吗?
李清臣脸色越发不好看,看下这个曾经与他齐名的大才子,冷声道:“王相公办的好差事,我在这里弹劾王存,请大相公将他召回问罪!”
不少人露出意外之色,一部尚书弹劾当朝相公,朝廷以及官家都得重视!
但也有不少人不意外。
贺轶是李清臣举荐的,两人交情莫逆,贺轶不明不白的死在江南西路,李清臣早就忍无可忍了。
章惇面上严厉,陡然喝道:“胡闹!政事堂是你们意气之争,肆意胡言乱语的地方吗?李清臣,苏轼,黄履,本相警告你们,注意言行,再有出格,一律赶出去,限期不得参政,闭门思过!”
这是很严厉的处罚了。
黄履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抬手道:“下官知罪,请大相公息怒。”
李清臣绷着脸,最终还是强压愤怒,道:“下官知罪。”
苏轼有些不甘心,知道不能在这个场合顶撞章惇,跟着起身抬手道:“下官知罪。”
章惇冷眼扫过三人,道:“江南西路,必须严肃整顿,本相的想法是,派一人,临时、专门主持‘新法’,并彻查贺轶之死。这个人,要比贺轶更有权柄,能够压住江南西路。”
一众人相互对视,心里分析着人选。
却没有合适的。
毕竟贺轶已经是钦差,还有‘剿匪军’配合,结果还是寸步难行,最终身死,更有权柄,能大到哪去?江南西路那些地头蛇,不是打杀一两个就能解决的,因为不止是查清贺轶之死,还要推行‘新法’。
‘新法’针对的不是一两个人,是整个江南西路!
蔡卞见一众人迟疑,便揭开谜底,道:“我举荐兵部郎中宗泽。”
兵部尚书许将一怔,有些不解的看向蔡卞。
宗泽只是一个兵部郎中,四品官,在朝野这么多大人物中,并不显眼,没有威望,也没什么权柄。
他怎么压服江南西路?
紧接着,许将脸色骤变,沉色不语。
蔡卞注意到了许将的神色,目光看向章惇。
章惇注视着许将,道:“许尚书,你怎么看?”
许将继续不语,心头飞速思索。
宗泽是官家越级提拔的人,点名要他培养的。他对宗泽的品性,能力也十分看好,正在着力提升宗泽的能力与官位。
但蔡卞提议宗泽去江南西路,令许将想到了更多。
宗泽手里还握有虎畏军,两万五千人!
这支大军,就驻扎在开封府城外,是三大营之一!
章惇与蔡卞提议宗泽,是要宗泽率兵前往吗?
这样的动静,是不是太大了?
不对,他们是想趁机推进‘军改’,彻底整顿江南西路,以江南西路为‘新法’突破口吗?
许将心头释然也微惊,这样想才对。
但宗泽去了,必然要大刀阔斧,不止将江南西路得罪个遍,怕是也要得罪大部分朝野官员,对仕途极其不利!
许将沉思良久,缓缓站起来,抬手向章惇道:“大相公,宗泽有些特殊,他是官家钦命,执掌虎畏军,不可轻动,下官也无权直接下令。请大相公给下官一点时间,容下官询问一下。”
章惇不意外,今天也不是要下命令,是通风,与蔡卞微微点头。
蔡卞便道:“我与大相公是这个想法,你们也可以再举荐。宗泽确实有些特殊,上次大赏之后,我与大相公问过他,走仕途还是武将,你再问问。”
许将心里多少松口气,应着道:“是。”
宗泽确实不能轻动,三大营是拱卫开封府的,没有圣意,谁敢,谁又能调动?
再说,宗泽要是率兵去江南西路,这对大宋朝野,震动着实太大,不知道会带来多大的影响!
第五百零五章 商贸开路
今天注定不平静。
章惇说的这些,虽然在他以及背后的赵煦强力压制下,得以勉强通过,可麻烦并没有结束。
‘绍圣新政’囊括了太多,政体,军改,税赋,各部门的权责以及任务等等,还都没有开始。
大宋的问题太多,简直是一种病态,还几乎是全方位的。加上‘新旧’两党的争斗,从神宗朝,高太后垂帘听政以来,累积的问题数不胜数。
章惇今天的会议,虽然决定了很多事情,却也有种浅尝辄止的感觉。
“试试水。”
枢密院内,赵煦与章楶正在对弈,随口与章楶说道。
皇宫就这么大点地方,政事堂的一举一动都会落在两人耳朵里,是以也没什么可遮掩的。
章楶盯着棋局,没有评论政务,道:“官家,要派宗泽去江南西路吗?”
章惇与蔡卞是没有能力做这个决定的,甚至是,这个想法根本就不是出自他们,只能是眼前的官家。
赵煦棋力不太行,但喜欢边下棋边聊天的方式,淡淡道:“宗泽心不够狠,还得给他配个狠人。”
章楶心里闪念过很多人,一一又否决。
‘新党’之内,不乏人才,大才,品性坚毅,聪明能干,但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够狠。
章惇有狠心,但不是眼前官家说的那种狠,不足够整顿江南西路,以立威树信。
赵煦看了章楶一眼,道:“朕打算,由宗泽挂兵部侍郎衔,兼任江南西路巡抚,总督一切军民事,彻底整肃江南西路,并推行‘绍圣新政’。”
章楶不意外,沉吟着,道:“官家,巡抚江南西路,总督军民事,这些已经会让朝野剧烈不安、反弹,何况还要率虎畏军,恐天下不安,开出一个不好的列子。”
大宋向来讲究制衡,不止地方上无主官,对军队控制尤其严格。赵煦这一下子,将这些规矩打破的稀碎,是半点没留。
赵煦落着棋子,面色淡然,道:“我们在改前人的,后人觉得我们不好,都是再正常不过。朝野的反弹还没到开始的时候。琼州是好地方,就是人太少了。”
章楶双眼疑惑一闪,不知道赵煦为什么突然提到琼州。
琼州,也就是后世的海南,哪里是大宋最偏远的烟瘴之地,地广人稀,根本就没有什么人愿意待在那里。
赵煦仿佛随口一说,便继续说道:“北方三路,郭成,折可适,种建中这三人朕是放心的。北方既要盯紧夏辽,也要稳步推进‘军改’,加强军队管控,增加训练,稳步提高军队战力。必要要做到,随时都能拉出来打,而不是养了一群绵羊。”
章楶神色肃了三分,道:“是。枢密院与兵部对军队管控在加强,对军队的日常训练等制定了严格的规定以及核查方式方法,确保各路军容整肃,战力提升。”
赵煦嗯了一声,道:“除了这些,后勤也要有足够的保证。朕已经命政事堂,储备至少保证三个月,十万大军作战需求的钱粮,兵甲,马匹等。对于兵甲,火器等的研究,枢密院与兵部也要认真对待,战场的需求要迅速反馈,这些,都要明文写上‘军规’上,不止是枢密院,兵部定期不定期的核查,政事上人浮于事朕不能忍,军队就更不能。”
‘军改’事关重大,枢密院,政事堂与赵煦的博弈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即便到了现在,不少朝野,就是章惇,章楶嘴上不说,心里依旧是忧心忡忡,不确定‘军改’到底会变成什么模样,将来会又酿出多大的祸端来。
面对赵煦的‘一意孤行’,章惇,章楶都很无力。
这不是神宗朝,眼前这位也不是神宗皇帝,他们不高兴就可以赌气不上朝甚至是撂挑子走人。
不说当今这位不会像神宗皇帝那样退让,单说他们与‘新法’捆绑太深,与‘旧党’仇怨太多,他们真的要撂挑子,不知道多少人欢欣鼓舞的在家磨刀了。
当然,国政大事,他们也不会儿戏的搞对抗。
章楶听着赵煦的话,神情认真,道:“官家,大理那边暂且无需多虑。青塘那边倒是有些不安稳,应该是辽夏挑唆的。”
西夏被赵煦打垮了,只能龟缩在兴庆府。辽国深陷内乱,焦头烂额,无力对大宋发动战争,那么,唆使其他势力骚扰大宋就很容易理解了。
赵煦嗤笑一声,道:“朕还没找他们的麻烦,他们居然敢冒头!让各部门对吐蕃各部进行渗透,大把撒钱粮,朕相信,有的是人愿意为我们所用!”
所谓的‘青塘’,也是大唐故土,现在被吐蕃各部占着,那是一块十分肥美,产马的好地方,并且战略位置十分重要!
拿下了青塘,不仅能威慑吐蕃,收取更多故土,还能威慑夏辽,将成都府路完整!
章楶倾身,道:“是。臣在考虑,派什么人去成都府路,比较合适。”
啪
赵煦落子,道:“钟傅调任成都府路巡抚,王瞻为总督,王憨为总管。”
章楶一怔,仔细思考。
钟傅原是熙河路总管,在北伐李夏有功,王憨也是。倒是王瞻,并不出名,章楶有些印象,却想不起来。
但赵煦脱口而出,明显是考虑仔细了,有钟傅,王憨在,成都府路也不会有多大问题,章楶便道:“是。臣与大相公着手安排。”
赵煦嗯了一声,依旧盯着棋盘,道:“他们出去之前,朕要一起见一见。成都府路还是太过狭小了,这样,让他们兼领梓州路。”
成都府路与青塘交界,梓州路在成都府路以东,两者相靠。
大宋国土面积狭小,还分出了二十多个路,成都府路,说穿了,就是大一点的成都府,综合实力有些弱小,不足以承接对青塘地区的进攻。
章楶倒是不反对,两路相合本就是朝廷的既定计划。
仔细又盘算一阵,他说道:“臣认为可以先打一打,威慑一波。而后转向整肃军队,等军队战力上来,各方面跟上,再攻取青塘。”
“这是老成谋国之言。”
赵煦微笑,道:“朕赞同,先将他们打老实了再说。另外,到成都府路的官道,水道,要加紧整修,军队裁减下来的,暂时无法安置的,全部去修河,筑路。‘以工代赈’的政策不变,钱粮给的多一些。另外,水师要加紧,高丽那边的也要多联络,与夏辽一样,互市开路。”
这些,就不止是枢密院的权职范围了。
章楶思索着其中的韵味,道:“是。臣明白。”
第五百零六章 国事家事天下事
在赵煦与章楶对弈‘闲聊’的时候,政事堂的会议还在继续。
纵然这些律法或者大政方针早就酝酿多时,基本上有共识,还是出现了诸多磕磕绊绊。
比如在户部,朝廷要求削弱转运司或者取消,因为转运使在地方上凌驾于诸多官员之上,俨然成了实际主官,并且转运司耗费巨大,朝廷已经有些不堪重负。
但这遭到了户部尚书梁焘的拒绝。
他的原话是:“下官反对。从始至终都反对。转运司固然有诸多弊端,但削弱或者取消转运司,明年的钱粮收取、调转将会出现大问题,户部不能承受,朝廷也不能。下官希望大相公以及政事堂三思。如果大相公等决意推行,下官会告到官家面前,请官家裁决。”
自从章惇出任‘宰执’,少有人敢顶撞他,尤其还是在政事堂扩大会议上!
而在蔡卞提出明年的收支计划,应该确保国库充盈的时候,也遭到了梁焘的强烈反对。
他直言不讳:朝廷原本就是寅吃卯粮,每年透支严重,至今还欠内库六百万贯未还。并且,明年要减税,军队,工部等的支出巨大,明年国库的亏空,至少有两千万贯!
章惇在公布‘水路连通计划’的时候,就是要以‘六条水道为干,二十八官道为辅,勾连全国’,遭到了工部的反对。
工部尚书苏轼坚持认为,朝廷这样的计划‘徒耗民力,与民无益’、‘当以民为本,着力纾困’。
意思很简单,朝廷的钱粮应该用在最深处,而不是去修什么路通什么渠。
纵使有阻力,在面对众多的‘新法’,章惇与蔡卞等人也有的是办法,四两拨千斤的推开,继续各种议题。
在礼部尚书李清臣拿出‘绍圣礼典’的时候,说道:“大相公,这部‘绍圣礼典’只是初步,礼部正在加紧编修,争取用三到五年时间,修著出一部‘绍圣大典’,以为千秋之率。”
历朝历代都有修大典的传统,这是巨大功勋,可传千百世。
李清臣的话,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对,倒不是要阻止修‘绍圣大典’,而是‘绍圣礼典’中,对很多礼法进行了‘修正’,并且对很多礼法进行了剔除,这部礼典,上到国家大祭,小到普通人的婚礼仪程,甚至是下葬、上坟,祭拜都有规定!
简而言之,这部‘绍圣礼典’是一部大瘦身的法典,对礼法进行了稍加修改,却又对各种礼法、仪程、规矩等等,进行了大量的删减。
‘礼法’对现在的人来说太过重要了,甚至是神圣的。它高过律法,触碰一点都不容易,何况要进行大规模的修改。
一些尚书,侍郎纷纷表达不同看法,连文彦博都突然张口,来了一句:礼典因人而改,因事而变,世人何所依?
他的意思很简单,日后如果有人触犯礼法,是否修改一下就了事?那今后这礼法还有什么用?
李清臣据理力争,反驳:礼法从古至今,冗长繁杂,单说一门亲事,‘六礼’就要耗时三个月,成亲要耗时十天,其中的过程之复杂,与日俱增,有何益处?
葬礼,更是复杂难言,一个下葬就要足足三个时辰,累死在坟头的孝子每年都有几十人!
朝廷的大典,从开始到结束,短则三天,长则月余,其中多少事是可以省略的?寻常的祭祖大典,一个孝子要磕三百多个头,十几个子孙就要磕一天,这是什么样的孝道?
于是乎,政事堂为此争论不休,有人认为可以修改一些地方,确实诸多是没必要。但有人认为不可改,那是‘诚心所在’。
政事堂的争论,赵煦没有去管,只要不将官司打到他面前,他就什么都不知道。
政事堂的会议,一直持续到晚上,在赵煦到庆寿殿用膳的时候,政事堂依旧灯火通明,各种声音此起彼伏,争论不休。
庆寿殿。
赵煦,朱太妃母子,权哥在赵幼娥怀里。
赵幼娥对小侄子十分喜欢,抱在怀里,逗弄不同,两个小家伙一直在咯咯的笑。
朱太妃瞥了眼了他们,与赵煦一边吃一边说着家长里短。
朱太妃有些感叹,道:“以前有个与我一起入宫,后来被嫁给了冀国公世子,过门不足三年,世子就没了。前两天,就听说她快不行了,我悄悄去看了眼,她拉着我的手,哭了半天他,说放心不下孩子。她那孩子才七岁,一大家子人欺负他们孤儿寡母,本就日子艰难,她这一走,那孩子能不能长成都不知道了……”
赵煦也知道大家族里的龌龊,尤其是涉及‘世子’二子。
朱太妃神情感叹,说了好一阵子。
赵煦陪着,安慰了不少话。
好一阵子之后,朱太妃又瞥了眼赵幼娥,坐近赵煦一点,低声道:“官家,我问你,关于大赦的事,你是怎么考虑的?”
赵煦一怔,凑近一点笑道:“是有人求到母妃这了?”
朱太妃眉头皱了下,不满的道:“少打马虎眼,我说的是,高家,孟家还有燕王赵灏等人的事。”
赵煦其实一点都不意外,朱太妃虽然不理会朝政,可涉及一些大事,她也不能全然不管。
比如,外廷那些人要追夺高太后尊号,朱太妃就劝阻赵煦,孙子废祖母,这是大不孝!这史书上要会怎么写?
现在,涉及大赦,高家,孟家,宗室又关乎后宫,关乎皇家稳定,她这个太妃不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赵煦稍稍思索,坦然的道:“不瞒母妃,我不打算赦免他们。”
这里面牵扯了太多,有恩怨。
高太后让他做了九年的‘影子皇帝’,孟家,高家以及赵灏等人是高太后‘帮凶’,欺辱他太甚!
并且,高家,孟家,赵灏等还与‘新法’有关,赦免他们家族,等同于向天下人传递信号——反对‘新法’没事!
这会鼓舞顽固势力!
朱太妃多少能知道一些,有些为难的道:“我知道你有你的顾虑。高家,燕王那边都还好说,孟家……皇后那边,你打算怎么办?权哥慢慢会长大的。”
孟家就是孟皇后的娘家。
权哥是孟皇后所出的嫡长子。
朱太妃在担心孟皇后有想法,会影响权哥。
权哥是嫡长子,将来可是极有可能继承皇位!
第五百零七章 私与公
其实即便朱太妃不说,赵煦也一直在考虑怎么安抚孟皇后。
到底是大宋皇后,育有嫡长子,身份地位非凡,应该也必须有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
随着明年的逼近,朝野诸事繁杂,纷纷扰扰,吵嚷不休。
每个人,每个全体都有关注的事。
孟皇后看似心无旁骛,专心照顾权哥,对外界不闻不问,也从未提及‘大赦’的事。
但她是人,又怎么可能真的心如止水,对外界毫无波动?
仁明殿内。
孟皇后正在绣这一双小谢,看模样,像似女童的。
边上的女官见着,笑着道:“娘娘,权哥长的很快的,您这还没绣好,怕是权哥就穿不了了。”
孟皇后微笑,道:“我特意绣的大了一些,我看权哥牙牙学语,估计很快就要学说话了。”
女官笑容更多,道:“娘娘,权哥才几个月,还得再等等,您太心急了。”
这句话,似乎戳中了孟皇后,她手里的针头顿了下,继而不动声色地笑道:“我听说,慕古喜欢上的是章家的姑娘?”
女官笑容有些僵,继而轻声道:“是。奴婢悄悄查了查,是枢密院章相公的孙女。貌相出众,人品温婉,在京里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才女,在官宦女眷中颇受青睐,据说提亲的人还不少。”
孟皇后其实已经知道了,慢慢的绣着,道:“那姑娘是什么意思?”
女官瞥了眼外面,道:“最近几日据说是惹怒了东府的大娘子,被禁足了。”
章惇章楶两家住在一起,分东西院,章惇府在东,称为东府。
孟皇后眉头不自禁的蹙起,手里的针线越发的慢。
她的身份在宫中,在朝野,在整个大宋都是极其尴尬的,因为她是中宫皇后。孟唐同样好不到哪去,他是孟家长子长孙,孟家的一切荣华罪过,全部要有他承担。
若非赵煦庇护,他们姐弟的下场绝对会非常凄惨。
现在,偏偏孟唐恋上了章家的姑娘。
孟皇后有些头疼,心思难属。
章惇虽然与她有默契,但这种默契是经不起任何风吹雨打的。章惇是‘新党’魁首,在‘新党’推动的‘废后’风波中,这个人是最大的幕后!
没有他的默许,李清臣等人根本不敢乱来,甚至是,李清臣都可能是他授意!
孟唐,偏偏喜欢上章家的姑娘!
那姑娘被禁足,已充分说明章楶的态度了。
孟家若是与章家接亲,绝不是单单的男欢女爱,还会在朝野形成莫大冲击!
尤其是,中宫皇后的亲弟弟,与宰辅的家结亲,官家怎么看?
孟皇后越想越头疼,手里的针线完全停了下来。
她不想看到那种不可预测的局面发生,同样,她弟弟孟唐过的已经极其艰难,又不希望他与心上人悲剧收场。
女官静静的注视着孟皇后的侧脸,见她忧虑变幻,躬着身,低声道:“娘娘,关于‘大赦’的事,已经传遍后宫,那几位有些不安静。宫里悄悄传着流言,说是明年九殿下,十三殿下等人出宫,权哥也要被送走。”
孟皇后脸色骤变,顿时阴沉下来,喝道:“放肆!权哥也是他们可以随便议论的,去将嚼舌根的,全部给我抓过来,命棍棒准备好!”
女官吓了一跳,连忙走到正面,咬着嘴唇,道:“娘娘,现在宫里不平静,外面也十分紧张,您可要慎重啊。”
孟皇后身份本就敏感,她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是外廷攻击的把柄。
孟皇后端坐,脸上一片青色,冷哼道:“动我可以,敢动权哥,我就让他们知道,我这个皇后,不是他们随意拿捏的,去!”
女官不敢再说,应着快步去安排。
孟皇后到底是中宫皇后,在赵煦有意放权下,内侍省有一半在孟皇后的掌权下。
孟皇后一声令下,女官带着人,便四处抓人。
第一站,就是刘美人的院子。
“娘娘,救小人,娘娘,救小人……”
被抓的一个黄门,满脸恐慌的大叫。
刘美人气的脸角扭曲,向着女官大叫道:“你们干什么!这是我院里的人,你们也敢抓,谁给你们的胆子!”
女官毫不畏惧,冷笑道:“娘娘?就凭你也配称娘娘?刘美人,我看你也太不懂规矩了,还请去跟娘娘解释一下。”
刘美人是没资格被称为娘娘的。
刘美人虽然愤怒,但心头却被浇了一泼冷水,这个女官的态度不像前几天的恭恭敬敬,这是有备而来!
刘美人在后宫里是最得宠的,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孟皇后若是被废,她就是顺理成章的皇后。
刘美人咬牙切齿,冷哼一声,道:“我这就去找官家。”
女官到底没拦她,押着人走了。
又去了其他两个美人的院子,又带走了三个人,加上内侍省的四个,总共八个人,被押着,跪在仁明殿前。
八个人瑟瑟发抖,呐呐不敢言。在他们身后,各有两个黄门拿着大棒。
这是动刑!
孟皇后满目冷意,直接道:“胆敢在宫中传播谣言,离间天家亲情,谁给你们的胆子,现在招供,本宫饶你们不死!”
孟皇后的话杀气腾腾,那跪着的八个人眼神乱瞄,谁敢说话!
女官见状,直接道:“打,打到他们说为止!”
八个人当场就被按在地上,黄门挥舞棍棒,狠狠的打了下去!
“啊……”
八个人此起彼伏的惨叫,却没人‘招供’。
孟皇后坐在椅子上,冷眼的看着。
女官站在她身侧,面露怒容的盯着那八人,心里却异常担忧,不时瞥向孟皇后。
赵煦刚从庆寿殿回来,还没在垂拱殿坐定,后宫的消息就传了过来。
陈皮在他耳边,低声将事情原委说了。
后宫里的事,没有什么能瞒得过陈皮。
赵煦抱着茶杯,静静的看着外面。
他倒不是在意孟皇后的作为,而是在考虑‘大赦’中,关于孟家,高家以及宗室里燕王赵灏等人。
这三者,几乎是绑定在一起的,赦免一个,就要赦免全部。
赵煦心里有爱恨情仇,但他作为大宋官家,不能被爱恨情仇左右,需要考虑方方面面。
赦免他们,固然有利于‘新政’推行,推高他的‘宽仁’定位。同样的,赦免了他们,也会鼓舞一些人,利弊还很难说。
“大相公等人,怕是也不会同意吧?”
赵煦自语。
章惇等人恨透了‘旧党’,赦免了高家,孟家就等于放弃继续追究‘旧党’,于公于私‘新党’都断然不会同意。
赵煦话音刚落,外面就想起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
“启禀官家,刘美人求见。”一个小黄门快步出现在门外。
赵煦眉头挑了下,站起来道:“知道了。”
刘美人哭的花容失色,一下子扑进赵煦怀里,凄凄惨惨的道:“官家,皇后娘娘让人拿了臣妾院里的黄门,还要问罪臣妾。”
赵煦笑着拍了拍她后背,道:“没事没事……”
赵煦话音未落,陈皮走过来,站在赵煦背后,声音不大不小的道:“官家,那几个黄门,宫女,被杖毙了。”
刘美人猛的更加抱紧赵煦,哭声更大。
“官家,救救臣妾……”
赵煦轻轻拍着刘美人,安抚道:“没事没事,待会儿朕去问问,圣人不是不讲理人。”
刘美人死死抱着赵煦,撕心裂肺地哭道:“官家,杖毙了……”
赵煦拍着她的后背,慢慢安抚着,心里也有些诧异,一向谨慎小心的孟皇后,居然突然杖毙了八个人。
虽说是因为这些人造谣‘权哥’,是不是,还有对近来朝野的一些事情的反应?
赵煦一边安抚着刘美人,一边思索着孟皇后的举动。
在赵煦这边安抚刘美人的时候,孟皇后杖毙八个宫人的消息,也传到了青瓦房。
青瓦房与垂拱殿就好像在隔壁,不足几步路的距离。
章惇与蔡卞听到后,两人都没说话,少见的齐齐倚靠着椅子,默默不语。
一向安静的孟皇后,在这个时候突然出手,意味着什么?
裴寅站在两人桌前,躬着身,多余一句话都没有。
孟皇后,是‘新党’喉咙里的刺,提到她,几乎能刺痛所有人。
好一阵子,蔡卞抬头看向裴寅,道:“我听说,昨天文家有诰命入宫?”
裴寅心头剧烈一震,越发躬身,道:“是。根据通政司那边的记录。是文相公六孙媳妇,带了几样不轻不重的礼物,皇后娘娘收下了。”
蔡卞轻轻点头,道:“殿下现在在哪里?”
现在的没有加前缀的‘殿下’,一般都指赵权。
裴寅道:“在庆寿殿,太妃娘娘在照顾。”
蔡卞又点头,道:“大赦的事,娘娘有说过什么吗?”
政事堂近来决定了很多事,在‘绍圣新政’的框架下,确定了诸多‘新法’,明年改元时,会一同颁布。
而其中与孟皇后牵涉最大的,莫过于‘大赦’一事。
裴寅道:“没有。皇后娘娘从未说过什么,公开,私下都没有。”
蔡卞又思索一阵,转头看向章惇,道:“文相公对大赦一事也有颇多微词,认为刑部,御史,礼部制定的大赦名单太过苛刻,不能体现官家的宽仁。”
章惇严肃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真的只有一点,看着裴寅道:“告诉御史台,刑部,礼部,他们的大赦名单,政事堂倾向于礼部的,让他们再磋商一下,拿出更加详细的。”
裴寅神情不动,抬手道:“是。”
裴寅心里很清楚,按照李清臣的大赦名单,将‘旧党’几乎绝大部分人剔出了赦免范围,自然也包括孟家!
蔡卞继续看着章惇,道:“皇后那边,是不是要再谈一谈?”
孟皇后到底是皇后,她不说话还好,要是她说话,朝野必然会受到巨大影响。
毕竟,她现在不止是中宫皇后,还有嫡长皇子!
蔡卞与章惇都隐约听闻,年轻官家有意早立太子。
这种想法,他们都能理解,大宋皇位传承向来龌龊居多。
章惇脸上还是那么点笑容,道:“不用。皇后是聪明人,知道分寸。‘均田法’是不是差不多了?”
政事堂,将涉及田亩的改革,进行了总结,命名为‘均田法’,里面包含了土地改革的方式方法以及目的目标,还有涉及税收的根据,囊括了荒地,皇田,宗室,勋贵的土地还有没收回的等等。
蔡卞若有所思,道:“户部那边从开封府试点吸取了诸多经验教训,与开封府进行了多次商讨,基本上已经成型。我之前问过,原定明天上来。”
章惇道:“直接送给文彦博,还有,同税法也送过去。”
‘同税法’,就是社稷大整体税务的税收规则,包含士农工商方方面面,主要目的,是均衡税赋,营造持续性的税务环境,打造良好的农业,商贸环境,对大宋怪异莫测的税务进行根本上治理。
按照赵煦与文彦博之前的约定,这些,都需要文彦博来上书,扛起大旗,担负大任。
章惇这么做,自然不止是这个约定,是一种敲打。
是对孟皇后今天动作,是对文彦博给孟皇后送礼的回应。
蔡卞想了想,倒也认可,忽然又道:“你们家的小孙女,与孟慕古好上了?”
章惇看了他一眼,道:“小儿女的事你也关心,是进来太闲了?”
蔡卞却沉着脸,道:“你不在意,他们可不会。孟家与章家结亲,不是小事。”
章惇虽然不在意小儿女的事,却不得不考虑影响,道:“静观其变吧。”
蔡卞情知章惇不喜欢讨论这种事,更不会干涉小儿女的婚事,沉吟着道:“你回去,与大娘子好好商议,不要大意。”
章惇应付了一声,转移话题道:“夏辽使臣要到了,你怎么看?”
蔡卞神色冷漠,道:“吐蕃那边不安静,夏辽时辰联袂而来,这是要一同对我们施压了。官家的安排还是有远见的。”
章惇道:“我不见他们,我近来火气有些大。”
蔡卞突然笑了,道:“我脾气太好,也不见,让文相公去见吧。”
章惇还真没想过这个可能,仔细想想,倒也有趣,点头道:“可以。”
第五百零八章 风声雨声
在章惇说完可以的时候,裴寅又掉头回来,抬着手道:“大相公,蔡相公,李尚书,林尚书来了。”
蔡卞有些感叹的坐起来,道:“咱们的皇后娘娘震动朝野了。”
章惇则有些不耐烦,道:“都是当朝重臣,一点定力没有,风吹草动就跑过来,成何体统!告诉他们,这是我的原话!”
裴寅情知章惇情绪不好,连忙应着出去。
蔡卞已经拿起笔,准备忙,又道:“太学那边的讲课,你准备好了?”
章惇已经在翻阅公文了,随口道:“信手拈来的事,准备什么。”
见章惇有些压不住火气了,蔡卞耐着心道:“总归要准备一下,以免下不来台。我已经嘱咐沈祭酒,会做些安排。”
章惇头上青筋跳了下,道:“知道了。”
蔡卞没有再说,抬笔就写。
政事堂内。
裴寅将章惇的话,原封不动的背给李清臣,林希听。
李清臣神色不变,走进一步,低声道:“你老实跟我说,大相公是不是做了什么安排了?”
裴寅心里暗自警醒,这些大人物果然心思通透。
“下官不清楚。”裴寅不动声色的道。
李清臣与林希点点头,道:“回去吧。”
“嗯。”林希答应一声,两人齐齐转身离去。
他们两人着急忙慌赶过来,除了担心孟皇后冒头,影响朝局;同样又担心章惇按压不住,再次对孟皇后出手。
现在看来,章惇还是有足够肚量的。
留在原地的裴寅不自觉的抽了下嘴角,这些大人物,真的是比鬼还精。
李清臣与林希双双出宫,继而就召集‘新党’骨干,解释了孟皇后举动,按耐住躁动不安的‘新党’内部。
在‘新党’敏感搅动的时候,赵煦也在后宫里忙着。
仁明殿。
赵煦坐在床上,正在教权哥翻身。
小家伙是到了该翻身的时候,近来很不安稳,总是动来动去。
赵煦小心翼翼的扶着他,道:“胳膊,胳膊,腰,腰……没事没事,来,这边啊,行,来来……”
孟皇后站在床边,神情冷清,依旧怒气不减。
权哥仰着头,看着他母后一会儿,又继续动来动去,似乎想要翻过来,可就是没成功。
赵煦双手在小家伙腰上,没敢用力,小心翼翼的扶着,嘴上道:“不想解释什么?”
孟皇后倾身,道:“臣妾是中宫皇后,惩治几个猖狂的小人,这是臣妾的本分。”
火气不小啊。
赵煦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道:“是因为‘大赦’的事?”
孟皇后低着头,语气平静的道:“是宫里有人动权哥的主意了。”
赵煦低头看向手里的小家伙,才两个月,小脸白白嫩嫩,双眼清澈干净,正在努力翻身。
权哥,是嫡长子。
如果没有意外,以大宋现在的宗室情况,几乎是板上钉钉的未来皇帝。
后宫里有些人不安静,忍不住做些什么,也并不令人意外。
“大赦的事,你怎么看?”
赵煦双手轻抱着权哥,直接点入正题。
孟皇后嘴唇咬了咬,忽然跪了下来,道:“臣妾死不足惜,也不为己。臣请只想给权哥一个体面。”
‘体面’,就是字面意思,人都需要体面,皇家更需要,皇嫡长子必须有!
而作为嫡长子的赵权,母族是‘罪臣’,没有大赦,他将顶着这顶帽子一辈子,还会影响他的将来。
赵煦看着努力翻身的小家伙,点头道:“我能理解你的的想法,你的做法也没什么错。宫外的青云观要年终打醮了,你安排那三个美人都去吧,过年以后再回来。”
赵煦的宫里,只有一后三美人。
孟皇后一怔,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赵煦。
“但高家,孟家,燕王等人不赦。”
赵煦又接着说道。
孟皇后双眼有些红,躬着身,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她的尴尬境地,将来,要延生到她的儿子,权哥身上了。
这一刻,她有些怨恨,怨恨孟家为什么是‘旧党’,怨恨她为什么入宫,为什么成了皇后,怨恨为什么会有党争。
赵煦对于赵权,心里自然有安排。
他的安排,必然与孟皇后是冲突的,所以他没有与孟皇后解释,道:“这样吧,慕古与章家小姐的事,朕会帮他促成的。”
孟皇后心里又苦又甜,慢慢跪下,道:“臣妾知错。”
赵煦伸手,将她拉起来,坐在床边,擦了擦她脸上的泪,道:“行了,恩恩怨怨,我会了结,不会传给权哥。”
孟皇后抿了抿嘴,嗯了一声。
她心里其实很清楚,厮杀了这么多的年‘新旧’两党,哪里会这么容易结束。
她的儿子,将来肯定还会深陷党争旋涡,尤其是嫡长子这个敏感的位置,会比她艰难一千倍,一万倍!
……
刑部。
刑房内,一大群人议论纷纷。
“我敢说啊,大相公肯定震怒!”
“为什么啊,皇后娘娘只是打死几个宫人,大相公生气也生不到宫里吧?”
“你懂什么啊,现在时机都微妙啊,皇后娘娘来这么一出,一定做给别人看到的,你猜猜,做给谁看,总不能是官家吧?”
“不是官家,就是大相公了……”
“那是自然,我敢说,后面肯定还有事情……”
“什么事情?”
这时一个穿着员外郎官服的中年人走进来,冷声道:“你们是闲着没事,所以开始议论皇后娘娘,大相公,还捎带上官家了吗?”
一群人脸色大变,连忙站起来,躬着身,道:“见过李员外郎。”
李员外郎神情阴沉,道:“再让我听到一次,全部送你们乡下看坟!”
“是。”
一群人吓了一大跳,纷纷逃开。
“朱勔,你站住。”李员外郎叫住了中间一个。
这个人高个白净,生了一副好皮囊。
朱勔有些害怕这个不苟言笑,处事严厉的李员外郎,低头躬身,姿态摆的极低,道:“小人知罪,请员外郎大人不记小人过。”
私底下议论朝野大小事情,几乎是各个衙门公开的日常活动。
李员外郎打量着朱勔,背着手,淡淡道:“你是从开封府下县来的,你之前是开封府人?可曾读过书?”
朱勔之前是在鄢陵县,因为在推动土地丈量上,行事果决,凌厉,得到知县葛临嘉的推举,来到了刑部,任开封府十二个副巡检之一。
朱勔不清楚这李员外郎为什么这么问,小心翼翼的道:“是,小人是开封府人,从鄢陵县上来的。读过一些,识得字,没有功名。”
李员外郎又审视了他一眼,道:“若是刑部派你去江南西路,你可愿意?”
第五百零九章 来了
朱勔神色微惊。
这是贬谪他吗?
江南西路,是在江南腹地,虽然人文翡翠,但着实不繁华!
朱勔慢慢抬起头,陪着笑,道:“员外郎,小人自小父母双亡,家里也没什么人了,还在御街上还有一个铺子,晚上小人将契书……”
“胡闹!”
李员外郎冷哼一声,威严道:“你以为本官是在向你索贿吗?我就问你,江南西路,你去还是不去,不去,就在开封城待着。去,就任洪州府巡检司巡检。你自己考虑吧。”
说完,他一甩袖子,径直走了。
朱勔站在原地愣神。
去洪州府任巡检,品阶肯定是升了。但相对于开封府的副巡检,还是有种流放,明升暗贬的意味。
朱勔想不通,却越发担心,左思右想,急匆匆出了刑部,找人求救去了。
政事堂内。
这里目前只有文彦博的值房在这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政事堂莫名的流动着一丝寒意,以往没有相公在,官吏里来往自有,整天都是声音。
现在,静悄悄的,除了偶尔的脚步声,几乎没有其他声音。
文彦博的值房内,文峰成恭谨的站在文彦博的桌子前,将宫里宫外的事说了。
文彦博双手抱腹,依靠在椅子上,闭着眼,仿佛在假寐。
过了许久,他道:“皇后娘娘也忍不住了。”
文峰成看着文彦博,轻声道:“是。我感觉,好像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文彦博呵笑了一声,依旧闭着眼,道:“‘绍圣新政’将所有人都圈了进去,若不是官家亲政前后清理的太过血腥,现在跳出来的人,不会比神宗朝少。”
赵煦的杖毙,吕大防的下狱死,以及诸多相公,大臣的下狱,着实将大宋朝野那种躁动不安的情绪压住了相当一部分。
文峰成道:“除此之外,户部那边传话来说,要将涉及田亩与税赋的新法送来,请太爷爷审定。”
文彦博闭着眼,道:“章子厚不如王安石,王安石不会用这样直接的手段,徒让人笑话。你拟一道奏本,说一说田亩的弊端,请求朝廷改革。”
文峰成头皮骤紧,‘土地’几乎是整个大宋人的命根子,朝廷要动,必然会是地动山摇!
朝廷真的能控制得住局势吗?历朝历代无不是因为‘土地’二字败亡!
而他的太爷爷,要扛起‘均田法’的大旗,将会是天下人的矛头集中第一人!
这种事,不论成败,他太爷爷以及文家都不会有好下场!
文彦博见文峰成不应声,睁开眼看向他,道:“莫要多想了。夏辽的使臣什么时候到?”
文峰成也不敢多想,连忙道:“他们送来的国书,说是三天后,二十九。”
文彦博神色不动,道:“他们卡的好时机。我以前去过辽国,见过辽帝。我确实是最适合接见的人,他们到了,你先去摸摸底。”
文峰成更加不安了,走近低声道:“太爷爷,官家与大相公等人,对夏辽都有开战的意图,您,打算怎么办?”
文彦博看着他,道:“依照我的本心来。”
文峰成脸色凝重了,道:“这样,会不会令官家厌恶?”
文彦博神色认真起来,道:“你要学会揣摩上面的心思,官家的心思,还有章惇等人的心思。章惇确实在给我挖坑,但官家默许,就说明,需要我这么做。”
文峰成当然知道官家希望他们来安抚夏辽,以拖延时间。
但当日后开战了,会不会拿他们祭旗?
文彦博好似能看穿文峰成,笑着坐起来,道:“你初入仕途,见了太多龌龊,难免会想的太多。有一点我要提醒你:官家不是嗜杀好杀只让人。章惇等人是君子。”
文峰成几乎脱口而出:“可是,吕相公……”
文彦博笑容越多,道:“吕大防等人是自作孽,他们将当今当做了先帝。”
文峰成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脖子发冷。
吕大防,范纯仁,韩忠彦等人将当今官家当做先帝?
先帝是一个正直的君子,你拿着道理,可以肆意当面喷他,哪怕喷的他满脸口水也没事。
不说他大概率事后还得下旨嘉奖赏赐,严重了也不会杀你,最多就是放你出京,过了一两年说不得还要招你回来,加官晋爵。
清流邀名,莫不如是,言官为此,乐不知疲。
对错了人!
当今官家杀人了,下狱了,论死了!
以往大宋官家从来不做的事情,当今官家信手拈来,毫不顾忌!
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文彦博是有意调教这个重孙,点了几句便道:“韩家有个孙女,我瞧着不错,过几日,让你祖母领着去看看。”
文峰成一怔,有些不解。
韩家他自然,韩琦的韩家,韩家是世家,在大宋首屈一指,能比的似乎只有范家。
韩琦是相,儿子韩忠彦是,侄女婿李清臣马上也要入政事堂。
这样的豪门,文家也比不得!
只是,这个时候与韩家结亲,不是自找麻烦吗?
文彦博没有解释,拿起公文,慢慢看起来。
文峰成见着,不敢多问,连忙抬手,悄步退了出去。
他初来政事堂当小吏,也有的是事情做。
此时,皇城西南角,樊楼。
原本要二十九才到的辽国使臣,萧天成,此时一身便衣,正坐在二楼,面带微笑的看着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街面,有些感叹的道:“宋国真的是站了好地方,不像我们北国,天寒地冻,少了一份温暖气息。”
他身后站着,一个明显是汉人,却用契丹语回道:“尚书,宋人多了温暖,也多了软弱,没有我们北国的坚毅。”
萧天成笑了笑,道:“他们的朝廷也很热闹,不比我们轻松啊。”
辽国皇帝活的太久了,熬死了太子,并且权臣当朝,其中凶险,只有内里的人才明白。
身后的汉人笑容更多,道:“这不是更好,我想,尚书已经找到切入点了。”
萧天成喝了口酒,道:“这是樊楼自酿的酒?清朗爽口,回味无穷,还真是令人难舍。”
那汉人道:“小人为尚书多买一些,高兴就喝一些。”
“哈哈哈,好!”
萧天成大笑,似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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