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乌云】




第一节
  刘远长叹一声,说:“‘千古兴亡多少事!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仗打起来,苦的还是百姓啊!”
  周卫国沉默半晌后,突然面色一整,断然说道:“阿远,上级的命令是要我们独立团六天之内必须开赴鲁中军区,我准备把部队分成几批,都坐缴获的汽车走!明天你带着一营先出发,我留下和涞阳的国军交涉。你到了鲁中军区后先找一下鲁中军区警备第三旅的邱明旅长和吴远山政委,把我们这边的情况跟他们说说。邱旅长和吴政委是老独立团的团长和政委,你替我求求他们,帮我再争取几天时间,无论如何,我一定要给清风寨一个交代!”
  刘远略一思索后说道:“这样也好,不过卫国,你和涞阳国军交涉的时候可千万要小心!防人之心不可无!”
  周卫国点头道:“我明白!不过谅他们也不敢真的把我怎么样!”
  不管怎么说,自己都曾是委员长嫡系,在抗战中立过功,又有委员长亲笔签名的嘉奖令,一个小小的国军团长是断不敢对自己下毒手的!这点自信周卫国还是有的。
  刘远仔细考虑了一会儿,想起周老太爷去世后惊动的国军高层,明白周卫国说的的确有道理,也就认同了周卫国的话。
  ※※※
  24日上午,刘远带着独立团一营在骑风口整装,准备登上缴获的鬼子汽车出发。周卫国带着赵杰等团干部送行。
  独立团以前虽然鬼子汽车运输队打的多,但真正乘坐过汽车的战士却是少之又少,所以一营战士们对乘坐汽车开拔大为新奇,这倒是把他们即将第一次远离虎头山根据地的伤感冲淡了。
  临行前,周卫国对担任此次汽车队司机的教导汽车连战士们千叮咛万嘱咐,归结到一点,就是——路上开慢点!毕竟他们都是在虎头山根据地这么简陋条件下的“驾校”培养出来的“司机”,尽管缴获汽车后周卫国利用一并缴获的大量汽油对他们进行了强化驾驶训练并给他们补充教授了交通规则,而且这次汽车队的司机都经过挑选,但周卫国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对汽车连战士们交代完后,周卫国又把杨大力拉到一边,给他下了一道死命令:“如果路上遇到意外,无论如何也要保证政委的绝对安全!”
  对于独立团前任政委李勇的牺牲,周卫国一直不能释怀,所以对杨大力有这么个交代。
  杨大力听后却是一愣,说:“班长,抗战都结束了,鬼子也投降了,俺们去鲁中军区才几百里地,怎么会遇到意外?”
  周卫国脸一沉,说:“你难道还想有第二个清风寨?部队这次开拔一定要保持警惕,你如果做不到,我换别人!”
  杨大力不由惕然心惊,立刻一个立正,斩钉截铁地说道:“班长您放心,这一路上俺一定让这些兔崽子们打醒十二分精神!那班混蛋想要打俺们独立团的主意,门都没有!”
  周卫国点了点头,轻叹一声后,给杨大力整了整衣角,温言说道:“大力,到了鲁中军区后,你的脾气可要好好改改,别动不动就和人家闹别扭!鲁中军区老部队多,他们都是我们的老大哥,你可别让他们瞧扁了我们虎头山独立团!”
  杨大力低声说道:“班长您放心,俺一定不会丢了俺们虎头山独立团的人!”
  说完,杨大力突然有些伤感地说:“班长,俺就是有些舍不得虎头山……”
  周卫国见杨大力眼中竟然有了泪光,不由一呆,随即轻轻给了杨大力胸口一拳,笑骂道:“哭什么?好男儿志在四方!老是窝在虎头山有什么出息?”
  杨大力强忍住眼泪,辩解道:“班长,俺没哭!是沙子进了眼睛里!”
  周卫国笑着说:“好了好了,你没哭!是我说错了,上车吧!”
  杨大力这才挠了挠头,向周卫国敬礼后转身往汽车走去。
  这时,刘远也走了过来,来到周卫国面前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说:“卫国,我本来有很多话要对你说的,可现在突然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周卫国也笑了,伸出手,说:“那就不说了!一路顺风!”
  刘远重重地握了握周卫国的手,说:“保重!”
  说完,转身大步走了。
  ※※※
  看着满载着一营的汽车队渐渐驶远,周卫国突然莫名地感到一阵孤独。
  ※※※
  一营开拔后,周卫国对赵杰交代了几句,随后带着两名警卫员骑马直奔涞阳县城。
  在涞阳县城东门,周卫国和警卫员下了马,向城门口的国军士兵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表示自己来涞阳是和国军关团长有要事相商。
  当听说眼前这人就是大名鼎鼎的虎头山八路军独立团团长周卫国后,负责城门守卫的国军排长不敢怠慢,立刻打电话向上头请示,很快就得到上头“恭迎至团部”的指示。排长自然是恭恭敬敬地将周卫国三人迎进了城,又亲自带着一个班随行护送。
  周卫国三人在进城时,城门附近突然有百姓认出了周卫国,立刻激动地大声叫道:“虎头山八路军周卫国团长来俺们涞阳了!”
  周卫国来到涞阳城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涞阳县城。城门附近很快就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渐渐的,从城里各处赶来见见这个“忠良之后”又极富传奇色彩的八路军团长的百姓越来越多,搞得周卫国哭笑不得,只有连连向围观的百姓们敬礼致意问好。
  最后,在关团长紧急加派来的宪兵连护送下,周卫国等人才总算挤出了人堆,直奔涞阳国军的团部而去。
  当周卫国来到涞阳国军的团部时,关团长早就等在团部门口,见到周卫国,赶紧上前,立正敬礼后说道:“卑职迎接来迟,请周长官恕罪!”
  说完,就为周卫国牵住马,扶着马鞍,简直就差伏在马鞍前伺候周卫国下马了!
  周卫国微皱眉头,甩蹬下马后,对关团长敬了个礼,说:“关团长,久违了!”
  关团长陪笑道:“周长官客气,卑职名叫关山河,周长官直呼卑职姓名就好了!”
  周卫国心中不觉有些奇怪,这位关团长似乎没有理由对自己这么谦卑吧?但表面上自然不动声色。
  关山河恭敬地将周卫国三人迎进团部,分宾主坐定,又特地吩咐勤务兵“上好茶”后,这才对周卫国说道:“卑职素来仰慕周长官风采,初次见面时未能聆听周长官教诲,深以为憾。此后本想冒昧登门拜访周长官,可谁知俗务缠身,一直未能成行!今日竟有劳周长官大驾亲临蔽部,惶恐之至!惶恐之至!”
  关山河这番话说出口,团部的几个国军军官固然目瞪口呆,不明所以,就连周卫国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唯有微笑不语,静观其变。
  勤务兵把茶端上之后,周卫国喝了一口,不觉有些惊讶——这茶竟然是碧螺春!
  碧螺春他从小喝到大,好坏自然分辨得出,又喝了一口后,周卫国已经断定,这茶是极品的碧螺春!
  见到周卫国脸上的表情后,关山河笑了,说:“周长官觉得这茶如何?”
  周卫国长叹一声,感慨道:“很久没有喝到家乡的茶了!关团长也是苏州人吗?”
  关山河微笑道:“卑职正是苏州唯亭人!”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那我们就是同乡了!”
  关山河立刻说:“这是卑职的荣幸!不知周长官离开苏州有多久了?”
  周卫国想了想,说:“我最后一次离开苏州是民国二十六年,算起来快有八年了!”
  关山河感叹说:“八年了?!周长官就不想回家乡看看?”
  周卫国一笑,说:“抗战胜利了,我自然要回家乡看看的!”
  关山河立刻说:“我们旅长是您黄埔九期的同学,他这段时间正在苏州,非常想见您。周长官如果想尽快回家乡看看,我们可以马上给您安排车!”
  周卫国心中不由冷笑,到了现在,他已经明白关山河的意思了,原来他绕了这么远,说了这么多废话,无非就是劝自己“回家乡看看”,而这个“回家乡”,自然不像他说的这么单纯,至少还可以解释为“回国军”!
  见周卫国不说话,关山河不由心中暗喜,继续说道:“我们旅长……”
  周卫国突然打断他的话说道:“我不想知道你们旅长是谁!”
  关山河一呆,说:“周长官……”
  周卫国摆手道:“你不用再说了!我是名军人,有自己的职责!在自己的事情做好之前,我是不会走的!至于你们旅长,我也不想知道他究竟是我哪个同学,免得大家今后见面多有尴尬!”
  关山河尴尬地笑笑,说:“周长官言重了,卑职……”
  周卫国再次打断他的话道:“我今天来涞阳,是有别的事情和你商谈的!如果你不介意,我们现在就进入正题吧?”
  关山河脸胀得通红,却又不敢发作,只好点头陪笑道:“商谈不敢,卑职请周长官训示!”
  周卫国沉声说道:“我想请关团长解释一下昨天发生在太丰清风寨的事情!”
  关山河立刻一脸茫然地说:“清风寨?什么清风寨?卑职没听说过啊?”
  周卫国冷冷地说道:“昨天太丰清风寨一百七十六人被杀,你会不知道?清风寨死的那些人虽然都是土匪,但他们不但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是我们抗日的友军!你凭什么对他们下毒手?”
  关山河恍然大悟地说:“原来周长官所说的清风寨是土匪窝!请恕卑职直言,首先,清风寨既然是土匪窝,那就是地方不靖之源,即使他们一时没有什么大恶,但匪性难改,难保今后不作恶!国军若为地方计出兵平乱,实在是份所应当!其次,近日我部并无军事行动!硬指我部屠杀清风寨一百七十六人,挑拨贵我两部关系的人,居心叵测,周长官明鉴!”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清风寨是死了一百七十六人,但却还有一个活口!那个活口现在就在我那里,要不要我带他来和你见上一见?”
  关山河突然站起,断然说道:“卑职行事,断无如此鲁莽之理!如周长官不信,卑职愿与那人当面对质!”
  周卫国心中一惊,不由深悔自己今天行事草率,这么大的事换了谁也不会仅凭自己的几句责问就主动承认的,至于当面对质,难道关山河还会亲自出面做这种事?
  想到这里,周卫国立刻跟着站起,说:“关团长言之有理!我这回的确太轻信他人了,请关团长海涵!事情查清之后,周卫国一定登门请罪!告辞!”
  说完,也不顾关山河的极力挽留,带着警卫员大步走了。
  周卫国走后,关山河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随后冷冷地对边上的一个军官说道:“你不是告诉我屁股都擦干净了吗?”
  那军官额头立刻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一边不停用手帕擦汗,一边颤声说道:“团座……请放心……清风寨……就算……有活口,有了……团座的……事先安排,谅他周卫国……也查不出……什么东西!”
  关山河哼了一声,说:“从现在开始,你最好求神拜佛,保佑周卫国真的查不出什么东西!要不然……不用我多说吧?”
  那军官立刻应道:“卑职明白!卑职明白!”
  ※※※
  当天下午,周卫国回到阳村的独立团团部后,立刻叫来了林水生,说:“水生,带上团直属队,我要亲自去一趟清风寨!一百七十六条人命就这样没了,我就不信会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林水生大声应道:“明白!”
  随后出了团部,召集特战队准备出发。
  ※※※
  黄昏时分,周卫国带着特战队来到了清风寨。
  清风寨的一百多具尸体昨天就已被独立团的战士们收敛,但这里还是随处可见小的肢体碎片、血迹。
  周卫国就带着特战队在这一片狼藉中仔细搜索。
  很快,周卫国就感到有些奇怪——整个清风寨,到处都可以见到友6.5mm步枪弹弹壳和日制“九一式”手榴弹的弹片,但却见不到毛瑟7.92mm步枪弹弹壳和国造手榴弹的弹片!清风寨土匪们用的武器,自然和独立团一样,大多是缴获的日制武器。但涞阳的国军好像大多用的都是国造武器,还有一部分应该是美械的自动武器,可这里为什么没有一点国造或美制武器使用过的痕迹呢?
  搜索完整个清风寨再无其他收获后,周卫国只好带着疑问和特战队往回走。
  周卫国等人回到阳村时,天已经早黑了。
  周卫国刚进团部,赵杰就递给他一张抄报纸,周卫国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车队一路顺利,距鲁中区已不到一半路程,因天色已晚,部队就地宿营,如无意外,明日中午即可抵达鲁中区。 刘远。迥”
  看完这份刘远刚发来的报平安电报,周卫国顿时放下了一半心。
  又过了一会儿,周卫国派人叫来了二当家,问他道:“二当家,你记不记得昨天来清风寨的国军有多少人?”
  二当家想了想,说:“刚开始进山寨的只有一百多号人,可打起来之后就突然又冲进来两三百号人!”
  周卫国微微颔首,说:“那就是说有一个营的兵力了!你记不记得昨天国军用的都是什么武器?”
  二当家仔细想了想,说:“好像用的都是鬼子的武器,俺当时还觉得奇怪呢!”
  周卫国心中突然一阵发冷——连武器用的都是日械,关山河的心思真是细密啊!由此可见,清风寨的事绝对不是一次意外!
  想到这里,周卫国温言对二当家说道:“二当家,你先回去休息吧,我再好好想想这整件事,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们清风寨一个交代!”
  二当家平静地说道:“周团长,俺相信您!”
  说完,转身出了团部。
  二当家走后,周卫国一边在团部来回踱步,一边喃喃道:“日制武器!日制武器!阳鬼子的武器弹药都被我们给搬空了,他们哪来那么多日制武器?”
  赵杰突然想起一事,立刻说道:“团长,涞阳的鬼子是向我们投降的,可太丰的鬼子是向国军投降的啊!”
  周卫国脑中立刻灵光一闪,说:“赵杰,你立刻联系太丰地下党,让他们查一查太丰究竟有多少鬼子伪军投降?还有,他们投降后太丰国军对这些武器是如何处置的?”
  赵杰说:“是不是也让涞阳地下党查一查涞阳国军近段时间的调动情况?”
  周卫国立刻赞道:“对!还是你心细!这个参谋长没白当!”
  赵杰不好意思地笑了,随后出了团部,直奔机要室而去。
  ※※※
  第二天上午,太丰地下党首先发来电报:“太丰日军投降时仅为一不满编大队,总兵力五百余人。国军受降后即将日军武器封存。但本月22日,太丰国军突然将封存之日军武器启封,并运出城,据可靠消息,这些武器是被运往清风峡方向。”
  之后,涞阳地下党也发来了电报:“自本月18日开始,涞阳国军先后有四支小部队出城,每次均为一个连。23日夜,该四支部队同时回城,其中似有数十人员伤亡。”
  看完这两份电报,周卫国忍不住一拍桌子,恨恨地说道:“关山河啊关山河,这回证据确凿,我倒要看你怎么抵赖!”


第二节
  赵杰不由欣慰地说:“有了这些证据,总算可以还清风寨一个公道了!”
  周卫国又仔细想了想,突然摇了摇头,说:“事情只怕没有我们想象中这么简单!”
  赵杰一愣,说:“团长,这又是为什么?”
  周卫国轻叹一声,说:“这些证据都是我们单方面提供的,如果关山河针对我们提供的证据做好准备,只怕效果适得其反,还有可能暴露太丰和涞阳的地下党!”
  赵杰皱眉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周卫国缓缓说道:“再等一等吧,事情也许还会有转机!”
  赵杰不解地说道:“转机?”
  周卫国说:“这个转机,就要看政委的了!”
  ※※※
  中午时分,周卫国在团部接到了机要员送来的刘远刚发来的电报:“我部已安抵鲁中军区,现汽车队正返回,预计明日清晨可抵虎头山。部队抵达后,邱旅长、吴政委均来慰问,已将虎头山情况汇报。经邱、吴争取,上级同意再给我团三天,但部队最迟必须在本月三十一日集结完毕!另:涞阳国军暴行除二当家讲述外,目前有无其他证据?请速提供。刘远。有”
  看完电报后,周卫国连连点头,将抄报纸递给赵杰,说:“还是政委想得周到!”
  赵杰看过电报后,有些不解地说:“政委的意思是……?”
  周卫国说:“政委想要说服上级,但他需要更多的证据!”
  赵杰点头说:“这事上级如果能出面当然更好了!”
  周卫国想了想,说:“赵杰,你立刻把涞阳和太丰地下党提供的证据发给政委!政委肯定知道该怎么做!关山河做出这件事肯定是有人指使的,要不然就凭他一个小小的团长哪里有这样的胆量?他们有上头,我们也有上级!这事既然在我和他之间不能得到解决,那我们就干脆把事情闹大!越大越好!他关山河不是心思细密,预先做足准备了吗?我偏不让他的准备派上用场!为了给清风寨的兄弟们申冤,我周卫国也不要面子了!从现在起,我周卫国就是个泼妇,做事再不给他讲什么章法!我倒要看这个关山河怎么应付!不还清风寨个公道,我周卫国誓不罢休!”
  ※※※
  9月28日上午,涞阳县城,国军团部。
  关山河皱眉对边上一个佩戴着少校军衔的国军军官说道:“参谋长,已经三天了,周卫国那边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参谋长摇了摇头,说:“团座,周卫国那边除了部队分批开拔以外,一点动静都没有!”
  关山河点头道:“周卫国的部队开拔是共产党方面报请过军政部同意的,我们也管不着!我就想知道周卫国现在打得什么主意!”
  参谋长微笑道:“团座恐怕多虑了!这件事我们做的天衣无缝,谅他周卫国也拿我们没办法!”
  关山河摇头道:“你错了!这位高我两期的学长可不简单!这些年他在虎头山能把日本人玩得团团转靠的可不是侥幸!当年在中央军校时,他的名气就大得很!连当时的德国军事总顾问塞克特将军都对他青眼有加!对付他,我们一定要打醒十二分的精神!要不然,最后吃亏的肯定是我们!”
  参谋长随口笑道:“周卫国再厉害,也挡不住子弹吧?他既然这么难缠,我们找人干掉他就是了!”
  关山河脸一沉,说:“放屁!连‘军统’戴老板都叫周卫国一声‘贤侄’!还有,去年周卫国的父亲死在日本人手上这件事可是惊动了委员长和军政部的!你敢动这个心思,是不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呆得太安稳了?”
  参谋长赶紧陪笑道:“卑职愚驽!卑职愚驽!”
  关山河叹了口气,说:“这事我本想等周卫国走后再办的,怪只怪上头逼得急!要不然我们也不用碰上周卫国这号人物,惹一身麻烦了!”
  参谋长低声道:“团座,上头只说让我们试探共产党那边的反应,却不给我们明确的书面命令,这事怕是有些……”
  关山河冷笑道:“上头自然不敢把事情交代得太清楚!主动挑起内战的罪名可不是随便谁都能担得起的!再说,有了明确的书面命令,出了事,让谁来背这个黑锅?”
  参谋长不由一个激灵,说:“团座,那我们岂不是……?”
  这时,突然有人在外面高声喊道:“报告,紧急电报!”
  关山河皱眉喃喃道:“这时候会有什么紧急事?”
  随即大声说道:“进来!”
  机要员推门进屋后,向关山河敬了个礼,送上了抄报纸。
  关山河接过电报一看,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忍不住脱口骂道:“好你个周卫国!算你狠!”
  参谋长正要说话,关山河却用眼色制止了他,随后对机要员一挥手,说:“你出去吧!有情况随时通报!”
  机要员大声应道:“是!”又向关山河敬了个礼后转身出了门,出门后,非常识相地把门在外面关上了。
  门一关上,参谋长立刻凑到关山河面前,低声问道:“团座,怎么了?”
  关山河将抄报纸递给了参谋长,恨恨地说道:“我们千算万算,就是算漏了一点——没想到周卫国竟然把这事捅到军政部了!”
  说着,将抄报纸递给了参谋长,参谋长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昨日会谈,共方指责我方山东涞阳驻军蓄意摩擦,残杀其抗日友军一百余人,并有翔实证据证实你部所属部队异动。着令你部严查,找出元凶,予以严惩,绝不姑息!国民政府军政部”
  参谋长看完电报后,忍不住说道:“团座,没想到周卫国的能量有这么大!竟然能惊动军政部!”
  关山河哼了一声,说:“周卫国能量就算再大,倒也未必能直达天听,可怕的是共产党的能量!现在正是国共会谈的微妙时刻,共产党把这事抛出来,委员长自然不能等闲视之!为了给国际友人一个好印象,国民政府自然希望这事尽快解决!”
  参谋长额头突然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说:“团座,军政部这道命令一下,看来这黑锅我们是背定了!”
  关山河冷笑道:“我早就料到上头有这一手!上头既然能丢车保帅,我们也未尝不能丢卒保车!”
  参谋长试探着说:“团座的意思是?”
  关山河淡淡地说道:“幸亏我们找的是一班土匪下手,要是找上的是共产党的部队,局面就不好收拾了!你要明白,我们可从来就没有给一营长下过书面命令!再说,一营长的家人曾死于土匪之手,一营长对土匪深怀恨意,以至于做出激愤举动也算得事出有因!还有,太丰的军需处长和一营长私交也非常好,为了不让我们发现破绽,他从太丰获得日制武器也是完全可能的!但对于这些,我们都是完全不知情的!”
  参谋长眼前一亮,说:“卑职明白了!”
  关山河叹了口气,说:“你马上带宪兵把一营长和一营的几个连长都抓起来,还有太丰的军需处长,也一并抓了!为了我们团,也只好委屈他们了!”
  参谋长沉吟着说:“卑职就怕把他们抓了之后他们乱说话,要不要……”
  说着,参谋长举起手掌做了个下劈的动作。
  关山河皱了皱眉,说:“这事你看着办吧!只要不出乱子就行!好了,你办事去吧!”
  参谋长立刻一个立正,说:“卑职明白!”
  说完向关山河敬了个礼后转身出了门。
  出门之后,参谋长心中突然涌起一个念头:“难道团长早就有了拿一营长当替罪羊的打算?要不然当时怎么也不给他们书面命令?”
  想到这里,参谋长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寒意!
  ※※※
  当天中午,涞阳城里的大街小巷就贴满了这样的告示:“兹有我部一营营长,为泻私愤,竟勾结太丰军需处长,残杀太丰清风寨抗日友军!今证据确凿,已予逮捕!并在其认罪之后执行枪决,以正国民革命军军法!为表我部歉意,特对太丰清风寨死者每人予银元100元抚恤金!特此公示!国民革命军xx师xx旅xx团”
  这份告示一贴出,自然在涞阳百姓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只不过当告示的内容通过涞阳地下党传到虎头山时,周卫国却忍不住感叹道:“好一个关山河!行事果决!这招丢卒保车用得可真够狠辣的!”
  赵杰突然面露忧色,说:“团长,看来这个关山河是个厉害角色,我怕我们走后鲁震明会吃他的亏!”
  周卫国轻叹一声,说:“我也担心这点!”
  这时,一名警卫员突然推门进来,立正敬礼后说:“报告团长,清风寨二当家想见您!”
  周卫国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警卫员应道:“是!”
  转身出了门,不一会儿,二当家就进了团部,走到周卫国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接着拼命向周卫国磕头!
  周卫国大惊,赶紧扶住二当家,说:“二当家,快起来!你这是怎么了?”
  二当家泪流满面地说:“周团长,俺替清风寨……冤死的……一百七十六个兄弟……给您磕头了!谢谢您!谢谢您!要是没有您,俺们清风寨这个冤……俺怕是一辈子都申不了了!”
  周卫国扶起二当家,说:“二当家,这事其实我们也有责任,你们清风寨要不是跟我们独立团走得近,国军也不会对你们下这样的毒手的!”
  其实周卫国心中还是有愧疚的,那就是清风寨惨案真正的凶手还逍遥法外!
  二当家激动地胸口剧烈起伏,好一会儿才稍微平静下来,开口说:“周团长,俺想参加你们八路军!”
  周卫国一呆,说:“为什么?”
  二当家说:“其实俺们大当家一直就想参加你们八路军,可是他又不好意思开口,现在清风寨就剩俺一个人了,俺要替大当家了了这个心愿!”
  周卫国想了想,点头道:“好吧,赵参谋长下午正要带二营开拔,你就去我们二营吧。”
  二当家摇了摇头,说:“俺想留在虎头山!”
  周卫国在心里叹了口气,其实他已经猜出二当家的心思了。朱老大以前想参加八路军倒不是不可能,只是二当家现在参加八路军,恐怕心里还是怀着今后和国军打为清风寨死难的弟兄报仇的心思多一些!虽然猜到二当家的心思,但拒绝的话,周卫国却又说不出口,只好点了点头,说:“那好吧,明天我和震明说一说,你就留在新独立团吧!”
  二当家立刻说道:“谢谢周团长!俺这就收拾去!”
  说完,向周卫国和赵杰告了罪,出门而去。
  二当家走后,周卫国忍不住轻轻摇头,说:“这件事,我也不知道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赵杰说:“团长,您就别多想了!一切顺其自然就是!”
  周卫国勉强一笑,说:“还是你想得开!对了,今天下午二营开拔,你要做好部队的思想工作!”
  赵杰不由欲言又止。
  周卫国奇道:“赵杰,怎么了?”
  赵杰犹豫着说:“团长,部队分批开拔,思想波动并不大,他们的父母也都很理解,可那是因为您还在虎头山,乡亲们都不担心!可等后天您带着教导营和团直属队也开拔的时候,我怕……要不然我还是留下吧?到时也好帮着您做他们的工作。”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这事我会处理好的!你安心出发就是!第一批开拔的部队有政委亲自坐镇;第二批开拔的部队是石头带的三营,我都不担心;现在虎头山地区的情况有些微妙,我怕第三批开拔的二营在路上会遇到一些特殊情况,你要不去,就让铁牛一人带队我不放心!”
  赵杰立刻说:“团长,您放心!路上我一定谨慎再谨慎!绝不让那些人有机可乘!”
  周卫国笑笑,说:“其实情况未必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不过谨慎一些总是好的!”
  赵杰点了点头,说:“我明白!”
  ※※※
  第二天一早,鲁震明突然来到周卫国的团部。
  看见鲁震明,周卫国忍不住调侃道:“鲁团长,怎么今天有时间来看我了?”
  鲁振明不好意思地说:“团长,您就别笑话俺了!俺就算现在是团长,也还是您的部下!”
  周卫国笑道:“震明,我随口说说的,你可别往心里去!”
  鲁震明呵呵笑道:“团长,您这话就见外了!别人不知道,俺还不知道您?”
  周卫国笑笑,说:“说吧,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
  鲁震明期期艾艾就是不说话。
  周卫国不由假装生气地说:“震明,你怎么也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鲁震明这才开口说道:“团长,说实话,以前跟着您打鬼子,俺从来就没怕过!因为有您在!可明天您就要带老独立团走了,俺这心里没底!”
  周卫国奇道:“怎么没底了?”
  鲁震明叹了口气,说:“团长,不瞒您说,俺就怕您走了以后,涞阳的国军跟俺们搞摩擦!俺们县大队虽然扩编成团了,可战斗力跟老独立团差的老远了!俺怕俺们新独立团会吃那国军关团长的亏!堕了虎头山独立团的名头!”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震明,这个事情我也考虑过了。这样吧,我把教导营的骑兵连全留给你,再给你留下一个教导步兵排。教导炮兵连的火炮也全留给你,再给你留一个炮排的人员,你看行不行?”
  鲁振明大喜,说:“团长,您对俺真是太好了!”
  周卫国正色说:“震明,我可提醒你,教导营的兵可不是普通的兵,他们都是军官的种子,你要是敢拿他们当普通士兵用,我可不会把他们留给你!”
  鲁震明呵呵笑道:“团长,您这可就瞧扁俺了!教导营的兵我能当他们普通兵吗?您放心,只要是教导营的,最小俺也让他们当个班长!俺的参谋长、政委、团副、各营连长可都等着让他们来干呢!”
  周卫国笑道:“你倒也用不着这样!原来的县大队还是有很多优秀军官的!你的新独立团里,最好也保留一个教导连的编制,反正我留给你的教导排里也有现成的教官!”
  鲁震明挠着头说:“团长,就知道您对俺好!”
  周卫国说:“好了,你回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做!答应你的人和装备我明天会留给你的!”
  鲁震明“哎”了一声,欢天喜地地走了。
  鲁震明走后,周卫国立刻派人叫来了林水生,对他说道:“水生,带两个作战分队,带上梯恩梯炸药,跟我执行任务去!”
  林水生不由奇怪地说:“团长,什么任务还要带上梯恩梯炸药?”
  周卫国想了想,低声说道:“你还记得那一百多个箱子吗?”
  林水生一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低声说道:“团长,您是说那些……?”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没错!就是那批原来从骑风口缴获的鬼子毒气筒!”
  林水生想了想,说:“团长,您是要炸毁这些毒气筒?”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是的!当年我之所以留着这些东西,就是为了在万一时用来对付鬼子的,现在抗战已经结束,这些东西也再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林水生迟疑着说:“团长,要是涞阳国军搞摩擦,这批毒气筒……”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无论如何,这种东西都不该用在我们中国人自己身上!执行命令!”
  林水生立刻立正说道:“是!”
  ※※※
  当看着藏有那一百多箱毒气筒的岩洞被上百公斤的梯恩梯炸药炸塌时,周卫国稍感安心,但心中的惆怅感觉却始终挥之不去。
  ※※※
  傍晚时分,周卫国回到阳村的团部时,突然意外地看见陈怡正等在团部。
  见周卫国进门,陈怡幽幽地说道:“回来了?”
  周卫国勉强一笑,说:“回来了!”
  陈怡突然有些激动地说道:“你要离开虎头山,怎么不告诉我?”
  周卫国沉默了一会儿,说:“这是军事秘密!”
  陈怡咬着嘴唇说:“如果不是上级给我们涞阳县政府通报,让我们配合你们独立团做好开拔的工作,你是不是要一直瞒下去?”
  周卫国想了想,点了点头。
  陈怡眼中已有了泪光,说:“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几时能回来?”
  周卫国又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我是军人,我只知道执行命令!军令如山,容不得我半点违抗!这一点,你应该也知道的!”
  陈怡的泪水无声地顺着眼角流下,说:“那你还记得答应过我的话吗?”
  周卫国鼻子不由有些发酸,说:“我记得!我答应过你,等打完了鬼子,我陪你回苏州!”
  陈怡突然打断周卫国的话,说:“只要你还记得就行!”
  说完,就这样起身出了团部,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陈怡的背影,周卫国不由痴了。
  ※※※
  9月30日中午,骑风口。
  虎头山独立团最后两支部队,教导营和团直属队终于也要开拔了。
  这里,早已挤满了前来送行的虎头山乡亲们。
  每个战士身边,都围着好几个乡亲,无论是否他们的亲人。送行的人几乎都问了同一个问题:“几时回来啊?”
  战士们都是强忍着泪水,说:“很快就回来了!”
  听到这样的回答后,送行的人不但没有放心,反而更加担心了起来,忍不住问:“真的吗?周团长说的吗?……”
  这时,司号员突然吹响了军号!——部队该登车了!
  战士们虽然脸上还带着泪水,但却都毫不犹豫地开始整队,随后开始以班为单位登车。
  当所有部队登车完毕,车厢尾部挡板合上时,送行的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哭声,紧接着,他们就哭着把各种干粮、肉干、水果扔上了战士们乘坐的汽车。
  而车上的战士们也一边哭着,一边和车下送行的自己的父母亲人或不认识的乡亲们拼命握手。
  在车上车下的一片哭声中,往往都伴随着这样一句话:“跟着周团长好好干,不要丢了俺们虎头山的脸!”
  周卫国坐在驾驶室,也是泪流满面,但当他努力在送行的人群中寻找时,却并没有发现陈怡的身影!
  周卫国抬腕看了看表,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三十分了。
  在将头探出车窗,最后看了一眼虎头山后,周卫国沉声命令道:“出发!”
  ※※※
  车队开动后,送行人群的哭声越加响了。
  而躲在一个小山坡上远远看着周卫国离去的陈怡的哭声,就藏在这一片哭声中!


第三节
  第二天上午十时许,周卫国带领的虎头山独立团最后一批部队抵达鲁中军区。
  车队停稳后,周卫国正指挥着下车后的部队集合,就有一群人前来迎接。
  周卫国仔细看过去,发现迎接的人群中不但有刘远和独立团先期抵达的三个营的营连长竟然还有老团长邱明和政委吴远山,还有陈永贵等一班老战友!
  周卫国赶紧迎了上去,走到邱明和吴远山面前后,一个立正,大声说道:“团长政委好!”
  语声不觉有些激动。
  邱明和吴远山现在虽然是相当于普通师级编制的警备第三旅旅长和政委,但听见周卫国叫出这一声“团长政委”,心中却是倍感亲切!想起当年分别的情景,在回礼后眼睛不禁都有些湿润。
  但很快,邱明就在周卫国胸口轻捶一拳,笑骂道:“好你个周卫国,几年不见,一见面就给我官降一级了!”
  周卫国呵呵笑道:“老团长,您这个团长可当得不冤!我们虎头山独立团还不够给您和政委长脸哪?”
  邱明指着周卫国对吴远山哈哈大笑道:“老吴,你瞧瞧,这兔崽子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才见面就急着表功了!”
  周卫国立刻接口道:“团长,您这话就不对了,既然是兔崽子,又哪来的狐狸尾巴?”
  邱明一时语塞,吴远山忍不住微笑道:“老邱,这可是你自找的!”
  说完,又微笑着握住了周卫国的手,说:“卫国,一路上辛苦了!这几年老邱和我都惦着你们!”
  吴远山的话虽然说得平淡,但话中包含的感情周卫国自然能体会到,握住吴远山的手,想起牺牲的李勇和吴有财,周卫国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邱明见状,拍了拍周卫国的肩膀,说:“这下好了,大家又聚在一起了!”
  周卫国笑着说:“老团长,我这回是不是还归您管?”
  邱明微笑着说:“你急什么?上级自然会有安排!”
  周卫国突然压低声音,说:“老团长,我们几时出发去东北?”
  邱明笑道:“你这人怎么这么猴急呢?该学学你的政委!”
  说完,忍不住赞叹道:“小刘这个政委不错!老成持重!不但做思想工作到家,带兵也是一把好手!”
  刘远在一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邱旅长过奖了!”
  他没在邱明手下当过兵,却不便像周卫国那样称邱明为“团长”。
  吴远山微笑道:“小刘,你也不必谦虚!老邱可是很少夸人的!我看除了卫国,他也没这样夸过别人!”
  刘远笑笑,没有再说话,这时候要是再谦虚就显得虚伪了。
  邱明突然对周卫国说道:“卫国,听说你和小刘以前是东吴大学的同学?”
  周卫国点头道:“是的,刘政委读的是文学院,我读的是法学院,我们上课在一起。不过我没毕业就辍学了!刘政委却在毕业后不久就参加了革命!”
  邱明接口道:“你先是读黄埔军校,后来带兵了又打鬼子,一样是革命!”
  吴远山感慨道:“是啊!抗战是整个中华民族维护国家主权,捍卫民族尊严的战争!所有抗击侵略者的中国人都是革命者!”
  周卫国有些激动地说道:“团长,政委,从‘九·一八’到现在,抗战打了足足有十四年!我们中国终于胜利了!这些天只要一想到我们竟然有机会去东北接受小鬼子的投降,我就睡不着觉!恨不得长一对翅膀立刻飞到东北去!”
  邱明和吴远山都笑了,邱明压低声音说:“卫国,我再给你透个底,山东的部队恐怕这个月内就要出发了!你可要做好准备工作!”
  周卫国大喜,大声说道:“明白!”
  刘远脸上也不禁露出了欣喜之色。
  赴东北受降,对于经历过“九·一八”国耻的他们来说,实在是太值得期待了!
  教导营和团直属队随后就在刘远的带领下进入驻地修整——周卫国和邱明、吴远山这两个老领导还有老独立团的战友们自然有很多话要说。
  ※※※
  两天后,周卫国接到正式命令,虎头山独立团转隶警备第三旅,番号改为警备第三旅第四团!
  ※※※
  10月24日,中共中央电令山东军区司令员兼政治委员罗荣桓:“亲率轻便指挥机关,月内去东北。”
  25日,同在鲁中军区的山东军区直属队、第三师、警备第三旅接到命令,进军东北。第一批部队定于10月28日出发。
  邱明知道周卫国的心思,接到命令后自然立刻就把周卫国的四团选为警备第三旅先遣部队。
  由于此前第一批进入东北的冀热辽军区第16分区曾克林部传回的乐观消息,“在沈阳及各地堆积之各种轻重武器及资财甚多,无人看管,随便可以拿到”,所以命令中要求开赴东北的部队一律轻装——反正这回是受降,东北又有无数武器弹药可以补充。
  接到开赴东北命令的部队立刻开始准备工作,同时根据上级轻装的指示留下了所有重武器。
  周卫国早把自己团的火炮都留在了虎头山,此时倒也免了留下重武器时的再次心疼,不过把缴获的汽车全留在鲁中军区还是让周卫国肉痛了一阵。
  其他受命开赴东北的部队除了留下重武器,还留下了绝大多数轻武器(既然东北遍地都是武器弹药,去东北的部队把武器留给不去东北的其他兄弟部队也就显得理所应当了)。
  但周卫国却直接就拒绝了邱明让他的部队也留下“一部分”轻武器的建议。“不行!手中没有武器,还能叫军人?再说,我们去东北是去受降的,就是要让小鬼子看看我们严整的军容!要是没有武器,鬼子铤而走险顽抗怎么办?抗战都胜利了还吃鬼子的亏,这种傻事我周卫国绝不会干!”
  这就是周卫国对邱明的建议的回答。
  邱明对此当然只有苦笑,上级只命令开赴东北的部队要轻装,可没说一定要把轻武器也留下,所以邱明在骂了周卫国几句“小气”、“没出息”之类的话后,也就不再多说了。
  10月28日,周卫国团作为警备第三旅先遣部队,首先开拔。
  几天以后,当四团在渤海军区暂时停留修整时,周卫国又接到命令——四团此次将通过海运开赴东北!登船地点为龙口。
  命令下发以后,全团立刻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倒是把周卫国吓了一大跳。但在了解情况后,周卫国也就跟着呵呵傻笑了——原来,全团一千多旱鸭子听说可以见到真正的大海,无不激动万分,这才集体欢呼!
  ※※※
  但等旱鸭子们来到龙口登船点时,却是人人目瞪口呆。
  首先,是全体脱下军装打包,换便装;随后,全体在离入海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河汊登船,就连船出海,都是在天黑后进行!
  这使得一千多想要看真正大海的旱鸭子郁闷无比!
  对此,负责保障主力部队渡海的胶东军区的同志万分抱歉地解释道:“委屈同志们了!不过只有这样才能避开美国军舰的干扰!”
  这一晚上,周卫国团一千多旱鸭子既没有见到传说中的“大海”,在船舱中又吐得昏天黑地。但总算是无惊无险地在黑夜中渡过了渤海海峡,于第二天上午在大连城外的貔子窝登陆。
  船抵貔子窝时,正遇上落潮,为免搁浅,帆船不得不停靠在离海岸几百米远的海面上。
  这回旱鸭子们倒是有机会好好看看大海了,但吐得腹中空空的他们却又没了看大海的兴致!
  周卫国看了看大亮的天色,又问过船工,确认水深后,脱了布鞋,挽起裤腿,大声命令道“全体都有,趟水上岸!”
  说完,带头跳下了船。
  见周卫国跳下了船,其他干部战士都毫不犹豫跟着跳了下去。
  此时正是初冬时节,海水已经很是冰冷,一千多旱鸭子被冰冷的海水一刺激,倒是都清醒了,有说有笑地蹚着冰冷的海水,直奔海滩而去。
  就这样,周卫国带着全团一千多人踏上了东北的土地。
  部队登上海滩后,团直属队和一营三连稍事整理,继续前进,在滩头的制高点建立起了一条临时防线。
  就在刘远觉得周卫国有些过于谨慎时,滩头阵地的林水生发回了“发现敌情”的信号。
  周卫国来不及多想,对刘远交代了几句后,立刻带着教导营赶往滩头阵地。
  来到滩头阵地时,周卫国已经看见了正往这边驶来的一支车队,从车队驶过后腾起的尘土来看,这支车队规模可不小!
  周卫国举起望远镜,看向车队,只见打头的是三辆坦克,坦克尾部排放出的滚滚浓烟表明它采用的是柴油发动机,但这三辆坦克的主炮却比周卫国以前见过的所有坦克主炮口径都要大,应该超过了70,炮管也更长(周卫国看见的是T-34/76型坦克,1941年后,T-34/76型坦克采用的是76F-34型L/42加农炮)。坦克的后面是一长溜卡车,从望远镜里数过去,足有四十多辆!其中有4辆卡车的车后还各牵引着1门中口径火炮(苏军的45mm坦克炮)!
  周卫国冷静地命令道:“准备战斗!”
  不一会儿,刘远也带人上了滩头阵地。
  刘远却是一眼就看见了车队中飘扬的镰刀斧头红旗,不由松了口气,对周卫国说道:“卫国,这应该是苏联红军,他们可能是来迎接我们的!”
  周卫国皱眉道:“迎接?迎接用得着这么多人还加上坦克火炮吗?”
  周卫国此刻也明白了,这滩头虽然没有苏军重兵把守,但肯定有苏军的哨兵!要不然苏军不可能来这么快!
  车队驶到离滩头阵地大约两三百米距离时停了下来,很快,就从每辆卡车上跳下了十来个戴着皮帽的苏军士兵,这些士兵手中大多拿着弹鼓供弹的冲锋枪(PPS-42式冲锋枪)和弹盘供弹的轻机枪(DP-28轻机枪),有十几个士兵甚至扛着长长的大口径枪械(PTRD 14.5mm反坦克步枪),苏军士兵跳下卡车后,迅速呈战斗队形散开,或依托汽车、坦克,或卧倒在地,枪口都对准滩头阵地。打头的三辆坦克也转动炮塔,将主炮对准了滩头。
  周卫国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看样子,这至少是一个加强营的兵力!这里的海滩坡度不大,又无遮无拦,在这么开阔的地形面对着一支大量装备自动武器,火力强大的机械化部队,对方就算兵力比自己少,真要打起来,他可没多大取胜的把握!
  这时,苏军卡车后牵引的四门火炮已解离了牵引展开,又有几十名士兵架起了6门迫击炮。
  周卫国越看越不对劲,低声对刘远说道:“阿远,我看老毛子不地道,得防他们一手!”
  说完,低声命令道:“二营,老规矩,留下观察哨,撤出滩头阵地,老毛子炮击后再进入阵地,注意各连掷弹筒集中使用,准备集束手榴弹;一营,从右后方迂回到老毛子身后,真要打起来,就踢他妈的屁股!团直属队狙击手留下,瞄准老毛子所有军官,听我命令开火!团直属队、三营、教导营,作为预备队,向侧后方分散待命。妈的,我们独立团也不是好惹的!”
  眼看就要开打,各部队立刻精神一振,按照周卫国的命令迅速行动了起来。
  看了眼苏军中的火炮,周卫国忍不住道:“机炮连要是还在就好了!”
  刘远拉住周卫国,焦急地低声说道:“卫国,先等等,这是苏联红军,我们不能贸然开火!”
  周卫国沉声道:“我知道他们是苏联红军,但是,有备无患,我们独立团不能刚到东北就吃老毛子的亏!”
  刘远想了想,说:“这样也好,不过我们绝不能开第一枪,我先下去和他们交涉一下。”
  周卫国断然道:“不行!你是政委,不能随便涉险!”
  刘远说:“来之前我在鲁中军区跟留学过苏联的同志学过几句俄语,应该能用得上。”
  周卫国还要再说什么,这时,从苏军中走出了一个士兵装束,但却佩戴着手枪的人,大声用不很流利的汉语说道:“我们是驻旅顺的苏联红军,你们是什么人?”
  看来这人就是苏军中的翻译了。
  刘远眼前顿时一亮,苏军中既然有人懂汉语,那就好办了!立刻大声应道:“我们是共产党八路军!向苏联红军同志们致敬!”
  那翻译转身对苏军中一个军官用俄语说了几句,看那军官的样子,就是这支苏军的指挥官。
  苏军指挥官想了想,对翻译说了几句俄语。
  趁着这个机会,留在滩头阵地的林水生已经将那个苏军指挥官套在了狙击步枪的瞄准镜中,这时候的林水生已经来不及对瞄准镜中高鼻子蓝眼睛的这位苏军指挥官感到好奇了,他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只要战斗打响,这个倒霉的家伙将第一个毙命!
  翻译这时已回过身来,大声喊道:“你说你们是共产党八路军,为什么都没有穿军装?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的身份?”
  周卫国不由和刘远面面相觑,是啊,他们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他们可是连正式的军衔标志都没有啊!
  见他们久不回答,苏军指挥官大声说了一句话。苏军中立刻传来一阵拉枪栓的声音,炮兵也将那四门火炮炮弹上膛,而迫击炮手也将炮弹放在了炮口,就连那三辆坦克,也示威性地转了转炮塔,看来只要一声令下,这些苏军就可以立即开火!
  林水生右手食指已经轻压扳机,只要战斗打响,他将毫不犹豫击发!其他狙击手也静静地瞄准了各自的目标,只等周卫国下令。
  眼看一言不和,双方就要打起来,刘远无意中又看见了苏军中的红旗,突然心中一动,想起在渡海时还在船舱中举行过一次三营新党员的入党仪式,立刻对边上的一个战士吩咐道:“赶紧去三营把党旗拿来!”
  那战士应了一声,立即跑开。
  刘远想了想,突然大声唱起了歌。
  周卫国一愣,刘远唱的这歌曲调很是雄壮,但歌词他却听不懂,听起来倒和俄语差不多。
  周卫国不由疑惑地看向刘远,不知刘远这是什么意思?
  刘远却一边继续唱着歌,一边对周卫国连连打眼色,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对面的苏军听了刘远唱的歌,似乎都是一呆,随着刘远第一遍唱完,苏军指挥官向后轻轻摆了摆手,苏军士兵手中的枪口都垂了下来,迫击炮手也把炮弹放回了弹药箱中。
  刘远大喜,又接着唱了第二遍,唱到最后,不少苏军士兵竟然跟着唱了起来。
  这遍唱完,刘远又唱起了另一首歌,不过这歌曲在雄壮之外,曲调却更加悦耳欢快。这回刘远才唱了几句,包括苏军指挥官在内的大多数苏军士兵都跟着唱了起来,有些士兵甚至站了起来,开始手挽手跳舞!
  看着这一幕,周卫国不由目瞪口呆!
  林水生从瞄准镜中看见苏军指挥官脸露笑容,也松开了压在扳机上的食指。
  这时,刚刚刘远吩咐去取党旗的战士已经双手捧来了折叠的党旗。
  刘远高声唱着歌,双手拽住党旗的一边,用力展开了党旗。
  对面的苏军看见刘远展开的镰刀斧头红旗,歌声突然一滞,随后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周卫国听得真切,他们喊的是:“乌拉……”
  刘远脸露笑容,大声用俄语喊了一句话。
  对面的苏军也跟着喊了起来,内容和刘远喊的竟然一样。
  过了一会儿,那苏军指挥官突然大声喊了一句话,苏军立刻跟着喊了起来。
  周卫国隐约听见苏军喊的是:“毛泽东……”
  刘远欣喜若狂,大声对周卫国说道:“卫国,他们相信我们的身份了!他们相信我们的身份了!他们在喊‘毛泽东万岁’!”
  刘远说完,双手抓着党旗,一边喊着口号,一边向苏军跑去。
  周卫国对苏军态度的改变虽一时还反应不过来,但见刘远跑向苏军,立刻命令道:“二营,跟我上,保护政委!”
  说完,跟在刘远后面向苏军跑去。
  二营长铁牛立刻带着二营紧跟在周卫国身后。
  刘远跑到苏军翻译面前后,气喘吁吁地说道:“同志,我叫刘远,是这支部队的政治委员。请转告红军指挥官同志,我们是毛泽东主席的队伍!是你们的中国同志!”
  翻译微笑着用俄语向苏军指挥官说了几句话,苏军指挥官呵呵笑着大步上前,狠狠地抱了抱刘远,又大声说了几句俄语。
  翻译赶紧翻译道:“中校同志自我介绍说他叫格里耶。索诺夫斯基。伊万诺维奇,不过你可以叫他伊万,他说他相信你们!他还说,我们是你们的苏联同志,是来帮你们赶走日本侵略者的!欢迎中国同志!”
  刘远微笑着说道:“谢谢!谢谢苏联同志!谢谢伊万中校!”
  伊万转身对其余苏军大声说了一句话,苏军士兵爆发出一阵“乌拉……”声,随后,都收起了武器,欢呼着冲向正跑到跟前的周卫国一行人,冲入二营官兵中间,每人都是一把抱住一名二营战士,又笑又跳。
  刘远赶紧大声说道:“同志们,不要怕,这是苏联红军在欢迎我们,他们要庆祝和我们会师!”
  听了刘远的话,战士们总算放松了些,欢乐的气氛是可以感染的,到最后,不少战士还跟着苏军士兵又笑又跳了起来。
  周卫国此刻也已看出这些苏军士兵没有恶意,所以苦笑着任由苏军士兵和自己狠狠地拥抱!
  周卫国这时也走到了翻译和伊万面前,刘远拉着周卫国的手对翻译说道:“请告诉中校同志,他是周卫国团长,是我们这支部队的最高指挥官!”
  翻译对伊万大声说了几句俄语,伊万立刻上前,向周卫国敬了个军礼。就在周卫国回礼的时候,伊万给了周卫国一个狠狠的拥抱,周卫国只好苦着脸接受了“苏联同志”的热情。
  伊万松开周卫国后,用俄语说了几句话。翻译在一边说道:“中校同志说,根据上级的命令,你们八路军虽然不能进城,但可以驻扎在我们营地边上。”
  周卫国脸色微变,说:“为什么?”
  翻译将周卫国的话翻译后,伊万耸耸肩,说了几句俄语。
  翻译对周卫国说道:“中校同志说,他也是奉命行事!不过他很欣赏你的政委,所以他很乐意你们的部队驻扎在我们的营地边上。”
  周卫国一拍刘远肩膀,一本正经地说道:“阿远,委屈你了!希望伊万中校没有断袖之癖!”
  刘远笑骂道:“你才有断袖之癖呢!”
  翻译虽然粗通汉语,却听不懂周卫国和刘远两人文绉绉的话,所以翻了翻白眼,随便将两人的话翻译成了赞扬伊万的话。
  伊万听了,大为高兴,不免又给了周、刘二人几个“同志式”的拥抱。
  就在这时,杨大力已带着一营迂回到苏军身后,看见周卫国和苏军军官抱在一起,不由满脸狐疑地带着部队走过来看个究竟。
  伊万看见身后过来的全副武装身着便衣的部队,大吃一惊,正要对自己的部队下命令,周卫国赶紧解释说这是自己的部队,因为刚刚敌我不明,所以派他们迂回到“苏联同志”的后方,以便前后突击。
  伊万听了周卫国的解释,又看见身后军容严整的一营,立刻向周卫国竖起了拇指。
  再到后来,海滩上的三营和教导营、团直属队也闻讯跑了过来。眼看周卫国的部队越来越多,伊万不由暗暗心惊,现在看起来,刚刚如果真打起来,结果如何,他也不知道了!
  又过了一会儿,见周卫国的部队似乎都到齐了,伊万再次提出大家一起回去。
  周卫国想了想,对翻译说道:“谢谢中校同志的邀请,请允许我们换回军装。”
  见了眼前这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苏军后,周卫国心中不自禁产生了和他们比一比的想法,所以有了这个要求。
  翻译将周卫国的话对伊万说后,伊万微笑着点了点头。
  周卫国立刻大声命令道:“全体换军装!”
  全团干部战士立刻开始就地脱下便装,更换军装。
  更换军装时,周卫国低声问刘远:“阿远,你刚刚唱的是什么歌?喊的什么口号?怎么苏联人一听态度就变了?”
  刘远微笑道:“我唱的第一首歌是《国际歌》,那不但是全世界无产阶级团结战斗的革命歌曲,还曾是苏联的国歌,他们自然熟悉!第二首歌名叫《喀秋莎》,歌唱的是美丽的少女将心爱的人送上卫国战场!在苏联红军中传唱很广。我喊的口号是‘斯大林万岁’。出发前,因为想到来东北后可能要和苏联红军打交道,所以我特地跟留学过苏联的同志学了这两首歌、这句口号和几句俄语,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周卫国感慨道:“幸好你未雨绸缪,要不然我们这亏吃得可就大了!”
  ※※※
  不久,四团更换军装完毕。
  虽然八路军的灰布军装不如苏联红军的军装漂亮,但战士们换上军装后,都是精神大振,士气无形中高涨了不少,看得伊万感叹不已。
  由于伊万这个营的汽车不足以装载所有这两千多人,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伊万决定由八路军乘坐汽车,自己的部队则步行。但出于中华文化谦逊的传统,周卫国和刘远自然大加推辞,最终的结果,是两千多号人都步行。
  一路上,四团高唱着《义勇军进行曲》,苏军也毫不示弱地唱着《国际歌》,气氛倒是融洽无比。
  走了一段路后,周卫国看着苏军的精良装备,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跟别的兄弟部队比,我们团算富裕的。可看看人家苏联红军的武器,我们真像叫化子!要是我们也有这样的武器就好了!”
  周卫国这话刚好被赵杰听见,赵杰立刻将头凑了过来,低声说道:“团长,不知为什么,看见苏联同志手上的武器,我心里就痒痒的。您刚刚这么说,是不是……?”
  周卫国脸一沉,说:“别瞎说!”
  赵杰一脸坏笑地说:“团长,您就别瞒我了!我们还在虎头山的时候,每次您算计小鬼子,脸上就这神情!”
  周卫国嘿嘿一笑,说:“臭小子,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可不许告诉政委!要不然他就该说我破坏和‘苏联同志’的团结了!”
  赵杰连连点头,说:“明白明白!一定不让政委知道!”
  赵杰顿了顿,又眨巴眨巴眼,低声说道:“团长,能不能告诉我,您打算怎么算计‘苏联同志’!”
  周卫国正色说道:“什么算计?我可没说要‘算计’苏联同志!”
  赵杰一呆,但看见周卫国眼中藏着的笑意,立刻会意,说:“我明白了!我们可不会‘算计’苏联同志,不过团长总有办法让他们‘送’一点好东西给我们吧?”
  周卫国满脸都是笑意,说:“臭小子脑袋瓜就是灵光!”


第四节
  队伍前进了一段路后,伊万又拉着翻译官来到四团队伍里,和周卫国、刘远两人继续聊了起来,虽然因为翻译官的汉语水平不太高,三人的聊天多有鸡同鸭讲的时候,但一路聊来,三人的关系倒也在无形中拉近了不少。不过在得知这脸有傲色的翻译官是蒙古人后,周卫国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就不再说话了。周卫国的神色异常伊万和翻译官虽然没注意到,刘远却是看了出来,但他自然不会点破,还是和伊万谈笑自如。
  队伍又行军数公里后,周卫国团终于抵达旅顺城外伊万所在团的驻地外。
  趁着伊万回驻地向他的团长汇报军情的时候,刘远低声对周卫国道:“卫国,你刚刚怎么了?怎么一听说翻译官是蒙古人脸色就变得不好看?”
  周卫国轻轻叹了口气,说:“明明是个中国人,披了张苏联皮就处处以苏联人自居!典型的小人得志!面对这样的人,我的脸色怎么可能好起来?”
  刘远一呆,苦笑道:“人各有志,这也是勉强不来的!”
  周卫国突然笑笑,说:“数典忘祖的人,他既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何况国家弱小,外有强邻,发生这种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周卫国的话虽然说得轻巧,但眼神中的痛苦之色却是难以掩饰,刘远看着他,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劝解他。
  不久,伊万的团长听伊万汇报共产党八路军的部队到了自己驻地后,亲自出了驻地前来迎接。
  这团长是上校军衔,为人很是热情,见到周卫国和刘远首先就是一个热烈的拥抱,随后自我介绍名叫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雅可夫,接着就像老朋友一般和周刘二人交谈了起来。
  好在周卫国和刘远一路上通过和翻译官的交谈已经明白俄罗斯人的姓名包括三个部分,依次为名、父称、姓,听了苏军团长的自我介绍,都明白他的姓是“雅可夫”,所以两人直接就称呼他为雅可夫上校,倒也省事。
  雅可夫通过翻译官和周卫国、刘远两人交谈了一会儿后,跟两人大为投缘,当即决定将自己团附近的一个废弃驻地送给周卫国团。
  伊万在一旁微笑着解释道:“你们真是走运,前段时间我们正好有一支部队驻扎进了旅顺。”
  周卫国以前虽然对苏联人没什么好感,但今天见到的两名苏军军官都很热情,而这支苏联红军的军容又很齐整,倒是让他对苏联人的看法大为改观。上级此前的通报已经明确告知他们由于大连和旅顺城里驻扎了大量苏联红军,部队不得进入大连和旅顺城,所以周卫国并没有提出进驻旅顺的要求,现在既然有了这个现成的驻地,经过一夜海上颠波的战士们也可以省不少事,所以对于雅可夫的好意,周卫国自然是却之不恭。
  当见到眼前这支中国军队尽管疲态毕现,还是有序地进入驻地,稍事休息后又按照分工迅速开始打扫营房、伐木、修整驻地、准备午餐……甚至连驻地周围的警戒都是一丝不苟时,雅可夫脸上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赞赏的神色。
  他本身就是名身经百战的老兵,自然看得出眼前的这支中国军队也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惺惺相惜下,自然对这支部队的两位主官周卫国和刘远更添好感。
  看着这些中国军人忙碌的身影,雅可夫和伊万也不好意思多待,和周、刘二人又聊了一阵后告辞离开,由于未能请他们进驻地坐坐,送他们走时,周卫国和刘远两人都是连声抱歉,倒把雅可夫和伊万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送雅可夫和伊万走后,周卫国和刘远立刻进了才安顿好的团部机要室,命机要员给旅长邱明和政委吴远山发报,将四团渡海和登陆后的情况一一汇报。
  接到周卫国的电报后,邱明和吴远山都很高兴,周卫国团这么快就能和苏联红军联系上,而且互相之间的关系还处得不错,这让邱明对自己当初以周卫国团作为警备第三旅先遣部队的决定而深感满意!
  当天下午,周卫国就接到了邱明和吴远山发来的回电:“欣闻你部喜讯,甚慰。因兄弟部队渡海需要,我部主力将于一周后登陆,你部暂于目前所处位置修整待命。邱、吴。微”
  此时,经过战士们一下午的忙碌,驻地内外已被整修一新。由于连日行军,又加上渡海时晕船,战士们都很疲劳,所以晚饭过后,周卫国没有安排全团晚操,而是在布置好警戒后命令全团休息。
  和刘远一起查过哨后,周卫国也终于躺倒在自己的简易床铺上,想到自己终于踏上东北的黑土地,接下来就将以中国军人的身份接受日军投降,周卫国心中就禁不住一阵激动,连困意都消了不少;但随即想到那蒙古翻译官的小人得志样,周卫国心中却又是一阵烦闷。就这样,在复杂心情夹杂下,周卫国渐渐睡着。
  ※※※
  第二天一早,四团战士像往常一样上早操,在周卫国的亲自带领下,他们的步伐越加整齐,喊杀声越发撩亮,连附近军营的苏联红军都有不少被吸引跑来观看。
  早操结束后,出了一身汗的周卫国心中烦闷之情终于稍减。
  考虑到战士们的身体状况,接下来的两天,周卫国只安排了全团进行一些恢复性训练。
  第四天早操后,周卫国叫来了林水生和杨大力,各给了他们一个秘密任务。周卫国最后还不忘交待道:“这事跟谁也不许说!包括政委!”
  周卫国顿了顿,又说道:“以后我会跟政委说明白的,但现在一定要瞒着!”
  林水生听了这话,眼中只是微露讶色之后就点头应道:“明白!”
  杨大力却忍不住问了出来:“俺看这任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怎么连政委也瞒?”
  周卫国笑着拍了拍杨大力肩膀,说:“大力,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我除了对小鬼子和那些铁杆汉奸毫不手软,你有没见我害过别人?”
  杨大力想起这些年跟着周卫国打鬼子的痛快劲,笑呵呵地摸着头说:“当然没有!”
  周卫国这才正色说道:“如果你相信我,就执行命令,不要多问!”
  杨大力立刻斩钉截铁地说道:“明白!只要是团长下的命令,俺再也不多问了!”
  两人领命而去后,周卫国嘴角突然露出了一丝微笑,喃喃道:“阿远,你可别怪我瞒着你,谁叫你对‘苏联同志’这么有好感?不过事情成了之后,我一定给你个合理的解释!”
  ※※※
  又过了两天,考虑到明天旅主力就要在貔子窝登陆,周卫国和刘远商量后决定由刘远带三营和部分慰问品在登陆点接应,毕竟刘远有着上次通过歌声和苏联红军“良好交流”的经验,万一到时再碰上其他苏联红军,可以照经验办理。对周卫国的解释,刘远深以为然,再加上大部队登陆需要预先准备,所以下午就带着三营出发了。
  刘远前脚刚带三营离开,周卫国后脚就派人赴雅可夫团驻地,送去请柬,邀请雅可夫和他的部下当晚六点来自己的驻地坐坐,并设便宴招待。出于对周刘二人的良好印象,雅可夫欣然应允,并对送请柬的战士说明,自己将带领手下的四个营长和翻译官赴宴。
  ※※※
  晚五点五十五分,雅可夫带着四个营长、翻译官和几名卫兵如约来到周卫国团驻地。
  这次赴宴,雅可夫只象征性带了几名卫兵,显然对同为共产党武装的周卫国团极为放心。
  等在驻地门口的周卫国热情地将雅可夫一行人引入团部临时腾出的招待室,只见屋里正中摆放着一张圆桌,围着圆桌摆了有十二张凳子,桌上没有刀叉,只摆了碗筷,看来这是一顿典型的中餐。
  雅可夫等人不由都是大喜过望,由于他这个团驻扎在旅顺城外,受军令限制,难得有机会进城,所以他们都还未能品尝传说中美味无比的正宗中国菜,如今能得偿所愿,自然人人喜形于色。
  屋里除了负责上菜的司务连战士,还有赵杰、杨大力和另三名挑选出的酒量好的战士作陪。由于警备第三旅将在貔子窝登陆的情况事先已通报驻大连和旅顺的苏联红军,雅可夫也得到上级命令给予方便,所以他对于刘远因为带队赴海边接应慰劳即将到来的其他八路军而缺席这次宴会也表示了理解。
  由于席间需要相互交流,那蒙古翻译官也有幸和雅可夫等人一起坐下。
  众人围着大圆桌坐定后,周卫国微一点头示意,早已准备好的司务连战士立刻鱼贯而入,端上了一道道做好的野味海鲜。这些野味海鲜都是林水生带特战队在附近山里打的猎物或从海边捕捞得来抑或从渔民手中买来。
  这一顿饭,周卫国可说下足了本钱!
  这些菜都出自全团最好的厨师司务连长之手。这位大厨的厨艺在虎头山根据地算得首屈一指,而且东北和山东产的野味虽然有所不同,做法却也大同小异,做起来自然驾轻就熟,道道色香味俱全。海鲜这位大厨虽然没有做过,但鲁菜本就讲究鲜、嫩、香、脆,种种陌生的海货做起来却也没能难倒这位深深领会了鲁菜精髓的大厨,只是有些海鲜不免做得大失其法,好在在座的众人除了周卫国外对于海鲜的味道都不甚了了,煎透的鲟鱼,大失原味的鲍鱼等等却也不须担心露怯。
  在座的苏军军官自然没人会用筷子,在尝试了几次后,这些经历过枪林弹雨,根本就不懂何为矜持的豪爽军人就直接用手取食了,这一来,气氛倒更显热烈。
  这时,一名司务班战士端上了一个大盘子,这盘子上还盖着一个大盖碗,将盘子里的菜遮了个严严实实。
  这道菜上桌,雅可夫等人不由都停了下来,这道菜既然如此郑重,肯定很特殊。
  周卫国揭开盘子上的盖碗后,雅可夫和其他苏军军官先是一喜,随即都愕然地看向周卫国。原来盘子里放着的是十几块牛排,但看火候却只经过短暂的煎烤,牛排连两成熟都没达到!这样的牛排似乎也太“鲜嫩”了一点吧?
  周卫国对一众目瞪口呆的苏军军官微笑着略一躬身,随后一招手,立刻有一名战士捧上了一个酒坛和一个空碗,周卫国揭开酒坛封口,在碗里倒了大半碗酒,只见这酒酒色纯净,竟然没有一丝杂质,酒味也是淡淡的若有若无。
  一众苏军军官立刻眼睛放光,死死盯着周卫国手中的酒。
  周卫国微笑着将酒浇在牛排上,随后取出打火机,打着火后接近牛排,很快,牛排上的白酒就被点着,伴随着腾起的淡蓝色火焰,牛排渐渐散发出一阵香味,火焰最终熄灭后,牛排的表皮也变得微焦。
  这种牛排做法出身平民的雅可夫等人固然没见过,赵杰和杨大力等人就更是看得一愣一愣了。
  周卫国微笑着一挥手,立刻有战士上前,在每人面前摆了一个空碗,接着,周卫国就给雅可夫等人每人倒了满满一大碗酒,最后给翻译官倒完酒时,酒坛刚好空了,立刻有战士抱来了第二坛酒,周卫国启封后给赵杰和自己等六人也倒了满满一大碗酒,正好把第二坛酒也倒空了,随后和赵杰等人站起,举着酒碗,大声说道:“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翻译官将周卫国的话翻译后,雅可夫立刻和其他苏军军官端着酒碗站了起来,用俄语大声说道:“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十二个酒碗碰在一起,发出一连串撞击声,随后,十二人都是一仰脖,将碗中酒灌入口中。
  周卫国喝下这一大碗酒后,面色微红,赵杰等人喝完,却是面不改色。
  雅可夫等人喝下第一口酒后,精神都是一振,这酒看起来虽然平淡无奇,但酒性却是出奇的烈,比他们日常饮用的伏特加酒犹有过之!由于气候寒冷,俄罗斯和北欧人都嗜酒,这样烈的酒他们喝来自然大感过瘾,虽然酒性烈了些,这一大碗酒却也大口大口喝干了。
  翻译官喝了几口后,却是受不了这酒性,正要放下酒碗。
  雅可夫见一桌十二人就他没喝完碗中酒,不由微皱眉头,低声用俄语说道:“懦夫!”
  翻译官脸色大变,一咬牙,端起酒碗,硬生生把剩下的酒都喝完了!
  雅可夫这才脸色稍霁。
  众人坐下后,周卫国一指那盘牛排,说道:“请!”
  这话不用翻译,雅可夫等人立刻笑吟吟用手每人抓了一块牛排,虽然牛排还很烫手,他们却也顾不了这么多,张嘴就咬。一口咬过,六人都被烫得发出“啊”的一声惊呼,但同时,品尝到鲜嫩松软可口又带着白酒芬芳的美味的他们都冲周卫国竖起了大拇指。
  赵杰等人见了,忍不住每人也夹了一块牛排。有了雅可夫等人的前车之鉴,他们都是等牛排稍凉了后才开始品尝,这一吃之下,众人都是赞不绝口。
  杨大力边吃还边含糊地说道:“班长不厚道,这么好吃的东西现在才给俺们吃!”
  周卫国微笑不语,对杨大力的话全当没听见!
  这种牛排做法是他在德国学会的,牛肉的挑选、切割、配料的调配都很费时,切好的牛排更是每块都要用刀背细细砍,以使内层肉纤维断裂表层肉纤维却保持完整(这样做不但使肉熟后更加松软可口,还有利于入味)最后浇的酒本该是白兰地,但这里没有白兰地,只好用别的烈酒替代,但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只是这种牛排做来费工费时,周卫国在虎头山时哪有心情和闲暇做给杨大力吃?
  吃完牛排后,雅可夫赞道:“好酒!好牛排!”
  已经有些晕乎乎的翻译官将他的话翻译后,周卫国自然又谦虚了一番。
  众人继续吃着菜,但周卫国却没有给雅可夫等人添酒。
  雅可夫又等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周团长,不知我们刚刚喝的酒是什么酒?我从来没有喝过如此可口的美酒!好酒就像生命之水,绝不可随意断绝……”
  说到这里,雅可夫不由巴巴地看向周卫国,他就算脸皮厚,总也不大好意思直接开口向周卫国要酒。
  周卫国面有难色道:“这酒自然是好酒,只是……”
  雅可夫瞧见他脸上神情,又听了翻译官的翻译,以为周卫国舍不得酒,不由笑道:“周团长,我们也知道你这好酒得来不容易,这样吧,我们用别的东西和你交换怎么样?”
  周卫国听了翻译官翻译雅可夫的话后,不由心中一动,这顿饭他之所以下这么大本钱就是为了在酒席上和雅可夫谈一谈“别的东西”,要知道苏联红军来到东北,除了武器弹药,似乎也真的没有“别的东西”了!但雅可夫这个提议却又不合周卫国的本意,毕竟不能因为几坛酒让苏联人瞧扁了八路军!想到这里,周卫国压下接受雅可夫提议的诱惑,正色道:“雅可夫上校,你们是我的客人,我怎么会舍不得把酒给你们喝!只是这酒虽然好,后劲却非常大,我们这些经常喝这种酒的人都不敢多喝,何况你们第一次喝的人?我也是为了你们的健康着想,希望上校同志可以理解!”


第五节
  雅可夫听了周卫国的解释,心中的不快一扫而光,但想起美酒的滋味,却更是心痒难挠,哈哈大笑几声后说道:“谢谢周团长的好意!我们俄罗斯人除了是天生的战士,还天生好酒,怎么会怕酒的后劲大呢?要知道,一千多年前,我们的弗拉基米尔大公就说过,‘饮酒能为俄罗斯带来快乐。’我想,周团长肯定也希望我们这些好朋友在一起都能快乐吧?”
  周卫国摇头叹了口气,假装被雅可夫说服,苦笑着招手叫来了一个战士,吩咐道:“上酒!”
  这战士应了一声,出了门,不一会儿,就抱了两坛酒回来,各给了雅可夫和周卫国一坛。
  雅可夫迫不及待地将酒开封,给自己和其他军官都倒满了,却唯独没给翻译官倒酒,而是对他说道:“你要给我们翻译,就别喝酒了!”
  翻译官低声应道:“是!”
  心里却是明白雅可夫肯定是对自己刚刚竟然连一碗酒都喝不完大为不满,所以干脆不让目己喝!翻译官心中惶恐,连菜也不敢吃了,这样一来,倒是把全部心思都放在翻译上了。
  周卫国给自己和赵杰等人也倒满了酒,说来奇怪,这坛酒也是刚好倒了六碗酒便空了。
  周卫国和赵杰等人端起酒,向雅可夫等人说道:“为了健康,干杯!”
  这回他却没有站起来。
  听了翻译官的翻译后,雅可夫满脸笑意地跟着说道:“为了健康,干杯!”
  周卫国等人都是一仰脖,“咕嘀咕”将酒一口喝干。
  雅可夫等人毫不示弱,也是大口大口地将酒喝干。
  两碗酒下肚,雅可夫只觉腹中有如一股火焰腾起,直向上烧到咽喉,不由大呼:“好酒!”
  一众苏军军官也跟着喊道:“好酒!”
  周卫国微笑着说:“这酒性烈,上校同志可要喝慢点!”
  雅可夫笑道:“这样的好酒就该快饮!”
  周卫国笑道:“上校同志,我是怕你们都喝醉了,我们送你们回驻地时被你的士兵看见了可不太好看!”
  雅可夫摇头道:“以我的酒量喝这么点酒如何会醉?”
  周卫国道:“哦,那上校同志喝多少才会醉呢?”
  雅可夫傲然道:“这样的酒别说我,就连他们再喝十碗也不会醉!”
  说着指了指随行的四个营长。
  周卫国满脸的不相信,说:“这怎么可能?你们的酒量难道比我们这几位同志的酒量还要好?”
  雅可夫笑道:“比一比不就知道了?”
  周卫国皱了皱眉,假装沉吟不语。
  雅可夫两碗烈酒下肚,正是豪气冲天的时候,既然被周卫国勾起了酒瘾,自然没这么容易罢休,见周卫国似乎很是犹豫,不由脱口而出:“不如我们就来比一比酒量,如果你们赢了我送你们一个大礼物!”
  周卫国想了想,谨慎地说:“如果你们赢了呢?”
  雅可夫笑道:“如果我们赢了,你送我们二十坛这种好酒就行了!”
  周卫国皱眉道:“二十坛?赌注好像不怎么平等,如果我们赢了,我怎么知道你将要送给我们的大礼物值二十坛好酒?”
  雅可夫哈哈大笑道:“一座日本人的大型秘密军火库,不知道值不值二十坛好酒?”
  周卫国沉吟着说:“日本人的军火库?我们又不缺军火……”
  听周卫国这么说,杨大力不由有些着急,赵杰在桌下狠狠踩了杨大力一脚,杨大力这才想起周卫国之前的吩咐,醒悟过来,赶紧闷头吃菜。
  周卫国团的武器装备,雅可夫是见过的,虽然觉得他们的火力并不强,但也看得出他们的武器数量的确不怎么缺,所以倒是信了周卫国的话,见周卫国还在犹豫,雅可夫忍不住说道:“这样吧,你们如果赢了,除了那座日本人的军火库,我再送你们一个日本人的秘密工厂!”
  周卫国假装又考虑了一会儿,这才有些不情愿地说道:“好吧!不过如果你们赢了,我只能送你们十五坛酒!”
  雅可夫笑道:“就这样说定了!”
  他可从来不认为中国人比自己这些俄罗斯人更能喝酒,所以根本就不信自己这边会输!既然反正都能赢,他更怕的是周卫国不跟他比,至于赢的是二十坛还是十五坛酒,已经不重要了,有总比没有好吧?
  为了坚定周卫国拼酒的心意,雅可夫还招手叫过一个卫兵,从他携带的公文包中取了纸笔,将秘密军火库和工厂的位置在纸上画得清清楚楚,将纸折叠后交到卫兵手上,说:“如果我们比试喝酒输了,你就把这张标有秘密军火库和工厂的地图交给这位中国同志!”
  说着一指周卫国。
  卫兵应了一声,拿着叠好的纸站到了一边。
  雅可夫微笑着对周卫国说道:“周团长,我们现在可以开始比试了吗?”
  周卫国想了想,说:“我们喝酒的有六个人,你们只有五个,这不公平。这样吧,我们就以每人喝酒的碗数为准,看谁先醉倒!只要我们中有三人先醉倒,就算我们输!”
  雅可夫点头道:“就这么说定了!如果是我们中有三人先醉倒,那就算我们输!”
  其实他倒不在乎以什么为准,只要能多喝点酒就行了,不过他也明白周卫国这么提议是为了公平起见,所以心中对周卫国更添好感。
  周卫国见雅可夫同意了自己的提议,招手叫来刚刚那战士,吩咐他再取酒来。
  那战士微笑着出去了,不一会儿,就又捧回了两坛酒,还是一边一坛。
  周卫国从战士手中接过酒,给自己和赵杰等人倒满后,向雅可夫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个手势雅可夫自然能看懂,微笑着给自己和其他四名苏军军官倒了酒后,端起了酒碗,说道:“第三碗酒,为了爱!对祖国的爱、家庭的爱、妻子的爱……总之,为了所有的爱!”
  其他苏军军官跟着大声说道:“为了所有的爱!”
  听了翻译官的翻译后,周卫国脑海中突然涌现出了一个女子的身影,但那身影却有些模糊,以至于周卫国都看不清这身影究竟是谁!
  雅可夫等人看见周卫国的神情,不由都是一呆,不知这位中国同志到底怎么了?
  很快,周卫国反应过来,举起酒碗,大声说道:“为了所有的爱!”
  说完,大口喝光了碗中的酒。
  众人轰然应道:“为了所有的爱!”
  各自喝光了碗中酒。
  三碗酒喝下肚,几名苏军军官脸上已经泛起了红光,周卫国等六人却只有他一人脸色变红。
  就这样,酒不断送上,喝光;再送上,再喝光……
  雅可夫的祝酒辞也是层出不穷,祝愿和平、祝愿友谊、祝愿孩子……
  到后来,其他四名苏军军官全醉倒在地时,雅可夫还在喝,周卫国等六人虽然都有了醉态,却只醉倒了两人。这次拼酒,周卫国一方显然是赢了。
  雅可夫最后端起一碗酒时,突然转身对刚刚自己交待的那卫兵说道:“把地图给中国同志……”
  话刚说完,雅可夫就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手中那碗酒也跟着跌落。
  那卫兵倒也没有犹豫,立刻上前将雅可夫手绘的地图交给了周卫国,又和其他卫兵合力扶起了雅可天。
  翻译官看了眼地上醉倒的四名军官和随行来的三名卫兵,又看了眼周卫国,欲言又止。
  周卫国喷着酒气说:“翻译官……放心,我这就……派人……把苏联同志……送回去!”
  说完,向边上的一个战士招了招手,那战士过来后,周卫国对他吩咐了几句,那战士立刻出了门,不一会儿,就带着八个身强力壮的战士回来,每两人架起一个地上的苏军军官。
  周卫国摇摇晃晃地说道:“翻译官阁下,请你……前面带路,让我的部下……送苏联同志……回去吧!”
  翻译官忙不迭地点头,连声说道:“谢谢!谢谢!”
  又对随行的卫兵说了几句,那几名卫兵用俄语向周卫国说了声“谢谢”后,立刻护送着雅可夫,当先带路走了。
  等一众苏军军官都被护送走了,周卫国突然恢复了清醒,淡淡地说道:“戏演完了,都起来吧。”
  原本“醉倒在地”的两名战士闻言立刻笑嘻嘻地站了起来。
  周卫国沉声说道:“赵杰、杨大力留下,其他人都回去休息吧!记住,今晚的事情,对谁都不许说!”
  其他三名战士笑着应了一声,转身出了门。
  周卫国对赵杰和杨大力晃了晃手中那张地图,终究还是忍不住笑了,说:“我们也走吧,水生怕是等得急了!”
  ※※※
  按照雅可夫手绘的地图,特战队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日军的秘密军火库。
  几名特战队员小心翼翼地打开军火库大门,又仔细探查过没有诡雷、陷阱等装置后,林水生才当先带头,领着周卫国等人进了军火库。
  在手电和熊熊火把的照耀下,迎面就见到一堆堆整齐的长条形箱子,周卫国叫几名队员随便搬了几个箱子下来,用撬棍撬开后,见里面摆放的都是“三八式”步枪,发黑的枪身还散发着枪油特有的味道。再往里,在铺了一层防水毡布的地面,整齐摆放着一排排“九零式”75mm野炮、“九二式”步兵炮、“九七式”81mm迫击炮、“九二式”7.7mm机枪、轻机枪、掷弹……
  令周卫国大为满意的是,地上摆放的轻机枪竟然都是华北战场上比较少见的“九六式”轻机枪(按照日军新武器先装备重点部队后装备一般部队,先装备野战部队后装备守备部队的惯例,1936年才研制成功的“九六式”轻机枪首先装备了东北的关东军和华东、华中、华南、东南亚地区作战的日军,华北方面军中大部分部队一直到1945年战败,仍然使用“大正十一年式”轻机枪)!看来对于所谓“皇军之花”的关东军的装备,小日本还是毫不吝啬的!不过如今可就便宜自己这些“土八路”了!
  弹药库的最里面,是一堆堆码放整齐的弹药箱。
  雅可夫果然没有骗人,这个弹药库光从门口走到最里面,就需要大半个小时,里面的武器弹药,怕是装备大半个师团也够了!的确当得“大型军火库”的称号!
  查看完军火库后,周卫国立刻对赵杰道:“赵杰,回头你带着一营、二营来搬武器,步兵炮和迫击炮都搬6门,重机枪给我弄30挺回去,我的团要成立炮兵营!每个营都要有个重机枪连!武器还是先弄到手我才放心,免得旅长抠门!”
  赵杰大声应道:“明白!”
  周卫国忍不住呵呵笑道:“这笔财发的可不小!旅长政委就算明知道我们团占了便宜,恐怕也不好意思批评我们了!?”
  接下来特战队在附近找到的秘密工厂又让周卫国惊喜不已——那里面摆放的机床和原材料就是建个中型弹药厂也绰绰有余了!这工厂里的东西却不用急着搬,等旅长来了再说吧。
  不过周卫国在离开这秘密工厂时还是留下了特战队一个分队负责工厂的保卫工作。
  周卫国回到驻地时,一营和二营已经开始了搬运武器弹药的行动,一营的一个班甚至已经拖回了第一门步兵炮,几名没有参与推拉步兵炮的战士也顺带着每人扛了一挺轻机枪回来。
  周卫国忍不住笑骂了一句:“暴发户!”
  战士们听了,都回以傻笑!
  这一晚,在指挥部队搬运了足够的武器弹药之后,周卫国才睡下。
  这一觉,周卫国睡得很熟。
  ※※※
  第二天天亮后,警备第三旅的其他三个团在刘远和三营官兵的引导下终于陆续抵达了四团驻地。
  在听了周卫国发现日军秘密军火库和秘密工厂的汇报后,邱明的眼睛里立刻冒出了绿光,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命令道:“带路,搬武器弹药!”
  其他三个团长听说有武器弹药可补充后,也都是精神一振,要知道,为了响应上级的号召,他们可是把大多数武器都留在了鲁中军区,这一路行来,手中大多没武器,又穿着便装的他们心里别提多别扭了!此时此刻,在他们心目中,给部队补充武器弹药才是头等大事!但联想起走陆路出关的部队在东北那数量少得可怜的补充武器,他们又怕周卫国口中的“军火库”里武器弹药数量有限,所以立刻围在了周卫国身边,想要问个究竟。
  一团团长陈永贵和周卫国是老相识,当即狠狠给了周卫国胸口一拳,笑道:“还是你老周有本事!来东北没几天就发财了!说,肉吃完后给兄弟们剩了多少汤?”
  周卫国抚着胸口苦笑道:“就算我发了点小财,你老陈也用不着这么对我吧?放心,小鬼子那军火库大得很,装备我们一整个旅都不成问题!”
  邱明还有些不放心,催着每个团都派出一个营,又硬拉着周卫国带路,和几位团长带领部队直奔秘密军火库。
  进了军火库,邱明一下子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突然仰天大笑,伴随着他因过度疲劳而显得有些沙哑的笑声,是他恶狠狠的声音:“奶奶的,这回真是发财了!”
  周卫国忍不住低声对政委吴远山说道:“政委,旅长怎么这德行?”
  吴远山笑道:“老邱可是难得说粗话!他这回怕是乐疯了!”
  几个团长看见这么多武器弹药也是个个手舞足蹈,喜形于色,忙不迭地指挥部下搬运武器弹药。
  周卫国一瞥眼间,突然看见刘远在边上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
  周卫国走了过去,低声对刘远道:“阿远,看见这么多武器弹药怎么不见你高兴?”
  刘远哼了一声,说:“卫国,你可真行啊!都骗到我头上来了!”
  周卫国一听刘远的话,心里立刻“咯”一声,赶紧陪笑道:“你这是什么话?我怎么骗你了?”
  刘远淡淡地说道:“拼酒的事情怎么事先不告诉我?”
  周卫国脸红了红,说:“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我本来准备等你回来就告诉你的。”
  刘远皱眉道:“事先为什么不告诉我?”
  周卫国老实说道:“我看你和苏联人关系好,怕你抹不开面子,不同意我这么做,所以才决定先瞒着你!”
  刘远“呸”了一声,说:“想想你这人是够无耻的,人家苏联红军对我们这么热情,还给我们驻地,你倒好,背地里竟然想着算计人家!真是服了你了!”
  周卫国正色道:“阿远,有些话我已经憋了很久了,今天是不吐不快!苏联红军帮我们打鬼子,这没错,我们也的确要感谢人家。可是,东北是我们中国的领土,在这里,苏联红军只是客人,我们才是真正的主人!难道客人给主人住的地方主人还要感恩戴德?再说了,我们来东北是做什么的?是接受日军投降的!可是现在的情况呢?是日本人向我们投降之前就向苏联红军投降了!雅可夫是对我们热情,可是这几天我们问起受降的事情,哪次他不是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大连、旅顺是不是我们中国的领土?我们是不是中国军队?可是我们得到的命令却是不能进入大连、旅顺!一个主权国家的军队竟然不能进入自己国家的城市,这难道合理吗?还有,从大处说,你以为苏联出兵我们中国东北的出发点就像他们说的这么光明磊落?恐怕他们出于自己国家利益的考虑还远多于所谓的反法西斯作战吧!别的我就不多说了,外蒙是谁分裂出去的?”
  周卫国越说到后来神情越是激动,虽然是压低了语声,但脸色却已胀得通红!
  刘远听了周卫国的话,沉默半晌,竟是无言以对!作为一名共产党员,越是客观地看待社会主义国家苏联的种种做法,他的心情越是矛盾!
  周卫国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说:“阿远,这事瞒着你是我不对,但我不觉得这事做错了!这事跟别人无关,你如果一定要处分,就处分我一个好了!”
  刘远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平静地说道:“我就是不明白,你从哪里弄来的酒,连苏联人喝了都赞不绝口?要知道,人家可是喝惯了伏特加这种烈酒的!”
  周卫国一愣,随即明白刘远有意将这事轻轻揭过,便微笑道:“其实也很简单。我听说伏特加的传统酿造方法是用土豆或玉米、大麦、黑麦为原料,用精馏法蒸馏出浓度高达96%的酒精液,再让酒精液流过盛有大量木炭的容器,以吸附酒液中的杂质,每10升蒸馏液要用15公斤木炭连续过滤甚至超过8小时!最后再用蒸馏水稀释成40-50%的酒精浓度而成的。所以我就叫杨大力带人从本地老乡那里买来地瓜烧,和卫生连的医用酒精勾兑后(地瓜烧的酒精浓度大约为40-50%,医用酒精的浓度为70-75%,两者勾兑后酒精度可达60%,俄国根据门捷列夫于1894年发表的博士论文中确定的伏特加中酒精与水的最佳比例制定的伏特加酒精度国家标准是40%),再用精炭过滤去除异味和杂质。嘿嘿,我这土法勾兑的酒跟伏特加的制法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喝着能不过瘾吗?”
  刘远听了不禁菀尔,说:“你这土办法倒真的和他们的制法一样!不过你少了酿造的过程,比他们还省事!”
  周卫国立刻心疼地说:“谁说我省了酿造的过程?别说从老乡那里买来的地瓜烧,就是我们卫生连的医用酒精还不是用粮食发酵后蒸馏得来的!要不是一时找不到这么高酒精含量的酒,我怎么舍得用卫生连的酒精?”
  刘远笑道:“几罐酒精就换了这么多武器,你知足吧!”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可惜老毛子太小气,不把他们自己的武器给我!小鬼子的秘密军火库不过是他们借花献佛!再说了,小日本的武器我都用了这么多年了,也没什么好希罕的!”
  刘远“呸”了一声,说:“得了便宜还卖乖!就算雅可夫上校把他们的武器送给我们,弹药怎么解决?人家还能一直给你供应吗?你这不是摆明要增加后勤负担吗?”
  周卫国刚刚的话其实也是随口一说,见到军火库里的日军武器,尤其是火炮后,他早不在乎苏联红军的精良装备了。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与其贪图苏联人的武器在后勤上受制于人,还不如用日军的武器,虽然差一点,但却有保障。所以听了刘远的话后,周卫国并没有出声反驳。
  刘远突然想起一事,说:“奇怪!”
  周卫国笑道:“什么奇怪?”
  刘远沉吟着说:“昨晚我接旅长政委他们去了,没看到你们喝酒的样子,但我听战士们说,你们喝酒都是一碗碗干,到最后雅可夫上校带来的人都喝倒了,我们却只有两个战士喝倒!就连你周卫国现在都是好好的!我们的人怎么都这么能喝?别人我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你以前可是滴酒不沾的!”
  周卫国笑道:“我在德国军校别的没学会,这个喝酒和烧牛排的本事可是练得到家了!”
  刘远摇头道:“拉倒吧!你就算后来到了虎头山,酒量也还是不行!我曾听赵杰说过,你有一次和你那个叫刘志辉的师弟一起喝酒,才喝了三杯就醉倒了,还是人家带人把你抬回来的!”
  周卫国脸微微一红,笑骂道:“赵杰这兔崽子竟然连我这种事也跟你说了!”
  刘远皱眉道:“不对,你肯定还有事瞒着我!”
  刘远说着脸上露出了阴险的表情,嘿嘿冷笑数声说:“你说不说?要不要我在旅长和政委那里……”
  周文叹了口气,说:“一看你这表情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想出卖我了!我说还不行吗!”
  刘远抚掌,大笑着说:“周大才子果然识趣!”
  刘远说完这话后,两人却都沉默了。原来两人都想起了当年在东吴园草地上和现在何其相似的一番对答!只不过当时刘远是邀请还未改名为周卫国的周文和东吴剧社同游虎丘,还说了“今天你如果真敢不跟我们出去,我立刻就去告诉密斯曹你今天没课,以后你也别再想有东吴剧社的人来帮你!”
  周卫国是由刘远的话突然想起了和萧雅相识相知相恋的种种,一时想得痴了。
  刘远却是想起了那位曾当过自己英文老师,实际却是负责对日情报搜集的军统特工,忍辱负重的曹莹,一时也想得痴了。
  不知过了多久,刘远首先反应过来,咳嗽一声后说道:“你还没告诉我事实真相呢!”
  周卫国从回忆中醒来,闻言淡淡地说道:“所谓事实真相,说穿了也是一钱不值!我给他们喝的,是周氏密制白酒,我们自己喝的,是精炭过滤后兑了清水的地瓜烧!他们就算是天生豪饮,也永远喝不过我们的!”
  刘远失声道:“你竟然……”
  刘远瞪大眼,呆了半晌后,突然指着周卫国捧腹大笑。
  周卫国静静地看着大笑的刘远,嘴角不禁也露出了一丝微笑。
  邱明等人听见刘远的笑声,都莫名其妙地扭头看向这边。
  邱明忍不住喃喃道:“真是‘白沙在涅,与之俱黑’啊!跟周疯子久了,连小刘都变成疯子了!”


第六节
  警备第三旅抵达后的第二天,作为全旅的先遣部队,周卫国的第四团再次出发,继续北上。只不过根据上级的指示,进入东北的所有部队统一称为“东北人民自治军”,周卫国团自然没有打出山东军区警备第三旅的旗号。
  11月18日上午,已抵达鞍山郊外的周卫国团突然接到旅部急电:加速北上!
  周卫国和刘远虽然不明白旅部下这道命令的原因,还是率全团加快了行军步伐,他们自然不知道,11月16日下午,由东北保安司令部司令长官杜聿明指挥的第13军已经攻占东北人民自治军驻守的山海关,打开了通向东北的大门。同时,在美英等国持续施加的压力下,驻东北的苏联红军对东北人民自治军的态度急转直下,开始驱逐各大城市的中共人员。
  11月26日,驻沈阳的中共东北局被苏联红军赶出了机关所在的原张作霖大帅府。
  11月27日下午,暂驻吉林梅河口的周卫国团终于接到旅部的明确命令:“即令你部于本月29日前进抵通岭市。望你部不惜一切代价,克服一切困难,尽快在通岭建立政权。 邱、吴。感”
  接到命令的周卫国和刘远在简单商议之后,立刻命令全团开拔,直奔梅河口火车站。梅河口离通岭市将近两百公里,急行军也需要两天时间,要想在29日前抵达通岭市,只有乘坐火车了!
  梅河口火车站站长见大批八路军部队(虽然周卫国团对外称“东北人民自治军”,当地人还是习惯于将这支军纪严明,从山东过来,打过鬼子的部队称之为八路军)进入火车站,先是大吃一惊,随后在明白周卫国来意后苦笑着告诉他:“周团长,我们火车站现在只有一个火车头和二十多节闷罐货车车厢,运送这么多部队,恐怕……”
  一旁的火车司机也接口道:“周团长,从梅河口到通岭要过两个岭,我们的火车头马力不够,到时候火车可能上不了坡。还有,我们火车的风管也不好使,下坡的时候怕刹不住车,太危险了……”
  周卫国想了想,斩钉截铁地对司机说:“军令如山!你先把火车开出去再说,有什么困难,到时候我们一起克服!”
  站长和司机一看周卫国坚持,也不再多说,着手准备发车去了。
  一个小时后,全团一千多人乘坐这列挂了二十多节闷罐车厢的火车出发了。
  火车行驶了几个小时,过了柳河车站,来到路经的第一道岭,果然如司机所说,因为火车头马力不足,火车爬了一半的坡就停了下来。
  周卫国看了看漆黑的夜空,把帽子一把扔在车厢里,大吼道:“全体下车,推也要把火车推上岭!”
  全团一千多官兵下车后,周卫国让刘远站在火车头上发号令,又将各连司号员召集了起来,命令他们登上每节车厢顶部,根据刘远的号令吹号,其他战士则分布在车厢两侧,根据号音一起发力推车。
  就这样,在一声声号音的指挥下,全团一千多官兵一次次同时发力,终于将火车推上了岭。
  火车司机在目瞪口呆之余,向车头上的刘远竖起了大拇指:“八路军,了不起!”
  为了减轻火车下坡时的惯性,周卫国让火车空车下了坡,这才带着全团官兵重新登车。
  黎明时分,火车接近了第二道岭,但在驶近山岭时,却渐渐停了下来。
  司机苦笑着对站在他旁边的周卫国解释道:“周团长,车头的水箱里没水了!这附近没有车站,没有水塔,加不了水,您看……”
  周卫国沉吟着说:“这附近有没有村屯?”
  司机点头道:“这里朝东两里地有个陈家堡,往北两里地有个熊瞎子屯,朝北三里地有个云山屯。”
  周卫国笑笑,说:“这就好办了!”
  随即命令全团下车,团直属队担任警戒,一营分赴三个村屯借水桶,其余人分散到一千米内寻找水源,他要全团用水桶给火车头加水!
  司机忍不住说道:“周团长,这真的能行?”
  周卫国微笑着说道:“火车都能让我们推上岭,给火车加水算什么?”
  周围村庄的百姓们听说是八路军来借桶,纷纷从家里取来水桶,交给前来借桶的战士们,很快,一营就带回了几百个水桶。水桶借来后,周卫国将全团分成三班人,轮流往附近的河流,水井里取水。两个小时后,火车头的水箱就被加满了!
  司机这回除了佩服,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有了第一回上岭的经验,战士们还了水桶后,周卫国没有让他们登车,而是叫他们跟第一次上岭一样分布在火车车厢两旁,在火车发动后顺势将火车往岭上推。
  就这样,火车过了第二道岭。
  11月28日下午三时左右,周卫国团乘坐的火车终于驶入通岭市火车站。
  想起这一路上的经历,火车司机直到现在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
  火车停稳后,周卫国刚指挥部队下了车,就发现大批苏联红军从车站的各个角落迅速赶来,很快就将这列火车包围了起来。有过和苏联红军接触经验的周卫国和刘远立刻冷静地下达命令,全团保持戒备,没有命令不许开火!
  包围火车的苏联红军人数虽然远不如自己这边,而且也没有重武器,真要打起来他们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但一旦双方真起了冲突,可就不是小事了!
  双方对峙的时候,刘远不停用最近才学会的俄语大声说道:“我们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是你们的中国同志!……”
  苏联红军中没有人理会刘远,他们作出的唯一反应,就是通过火车站的高音喇叭,反复用蹩脚的中文说道:“不明身份的中国武装人员,请你们立刻返回车厢!请你们立刻返回车厢!在我们接到进一步命令之前,你们不得离开车厢!如果有任何疑问,你们可以派出不超过十人的交涉人员和我们交涉!……”
  周卫国额头青筋渐渐显露,拳头也渐渐握紧,嘴里迸出一句:“欺人太甚!”
  刘远赶紧握住了周卫国的手,低声说道:“卫国,冷静!冷静!大局为重!”
  通岭既是工业重镇,又是战略要地,日本人又曾着力经营过,苏联人如此重视这里也是可以理解的。
  想明白这些,周卫国强压心头怒火,对刘远缓缓点了点头。
  刘远松了口气,对周卫国说道:“卫国,还是让部队回车厢吧,我去和苏联红军交涉。”
  周卫国想了想,说:“好吧,不过,你自己要小心,如事不可为,立刻回来!”
  周卫国明白,如果自己去谈判的话,他不敢保证自己不会一言不和就跟苏联人打起来。
  刘远笑笑,说:“都是共产党,相信他们也不会为难我的!”
  周卫国低声下达命令,全体回车厢,随后又点了九名特战队员,给他们每人多配备了一支快慢机,对他们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政委!”
  ※※※
  当刘远进入苏联红军驻通岭司令部时,他们的司令员莫洛道夫上校倒是礼节性地接见了刘远。
  刘远耐着性子对莫洛道夫解释说,自己这支部队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八路军,此次来通岭是来接受日本人投降的,希望苏联红军的同志们允许部队下车进驻。
  听翻译官将刘远的话翻译完后,莫洛道夫一脸冷漠地说道:“东北的日本关东军已经被我们苏联红军打败,他们已经向我们苏联红军投降了,你们没必要再来受降!”
  刘远强忍怒火,一字一句说道:“东北是中国的领土,日本法西斯军队是侵略者,作为战胜国中国的军人,我们有权接受侵略者的投降!”
  莫洛道夫耸了耸肩,说:“可我们并没有接到上级的命令允许你们进入通岭城!”
  刘远立刻说道:“我们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山东八路军,是抗日的武装,如果没有东北其他苏联红军的配合,我们怎么可能来到距我们原来的根据地数千里之遥的通岭市?难道整个东北的苏联红军唯有你们没有接到上级的命令配合我们吗?”
  莫洛道夫想了想,说:“很遗憾,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把通岭市交给你们中国的合法政府即国民政府!我们的国家并不想卷入你们的内部事务!”
  刘远愤怒地站了起来,用力一拍桌子。
  屋外听见异响的莫洛道夫的卫兵和陪同刘远前来的九名特战队员都冲了进来,拔枪相向。
  刘远冲那九名队员一摆手,那九名队员立刻垂下了枪口。但却没有将枪收回枪套。
  莫洛道夫想了想,对卫兵摇了摇头,卫兵们也将手中的冲锋枪口垂了下来。
  刘远盯着莫洛道夫,从身上掏出自己的党员证,用力甩在桌上,随即指着党员证上的镰刀斧头标志,大声说道:“莫洛道夫同志,你看见没有,这是我的党员证!相信你也认识党员证上的这个标志!全世界无产阶级都应该认识这个标志!如果你还是一个革命者,还是一个布尔什维克,那么,你一定会帮助我们!因为我们都是共产党,都是无产阶级!”
  说完,刘远高声用俄语唱起了《国际歌》。
  看见桌上党员证上的镰刀斧头标志,又听到刘远唱出的《国际歌》,莫洛道夫眼中闪现出了一丝异样的光芒。这个图案,这首歌曲,对于这位历经十月革命、国内反干涉战争和卫国战争的老布尔什维克来说,是如此的熟悉、亲切,又是如此的神圣!他看向刘远的眼神终于变得温和起来了。
  刘远唱完《国际歌》后,立刻对那九名特战队员用力一挥手,说:“你们都出去吧,没有命令,不许进来!我要亲眼看看,伟大的苏联红军、苏联共产党,是如何向自己的中国同志开枪的!”
  九名队员立刻收起了枪,头也不回地大步出了门。
  莫洛道夫微感愕然,随即尴尬地对自己的卫兵挥了挥手,命令他们也出去。
  卫兵们疑惑地收起枪,出去了。
  莫洛道夫突然脸露微笑,向刘远伸出了手,温和地说道:“政委同志,你用你的真诚打动了我!虽然我的确没有接到上级命令允许你们进驻,但我还是决定,允许你的部队离开火车!不过,你的部队暂时只能驻扎在城外!对此,我感到很抱歉!”
  刘远深吸一口气,握住了莫洛道夫伸过来的手,平静地说道:“谢谢司令员同志!”
  他对莫洛道夫的这个安排虽然并不满意,但目前为止,这也是最好的结果了!不管怎么说,部队毕竟得到了一个立足之地!
  ※※※
  刘远回到火车站时,火车站的苏联红军早已接到命令,解除了对周卫国团的包围。
  听完刘远的汇报后,周卫国安慰道:“阿远,别难过!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换了是我去交涉,肯定要跟他们打起来!幸亏我们团有你这个好政委!”
  刘远长叹一声,默然不语。
  内乱不止,外有强邻,实非国家之福!国家利益,的确高于意识形态啊!
  不久,莫洛道夫派来了一位懂中文的少尉联络员,按照莫洛道夫的意思,“中国同志们”就将在这位联络员的引导下前往城外的临时驻地,今后两军的联络,也将由这位懂中文的联络员负责。
  联络员见到周卫国和刘远后,礼貌地自我介绍名叫维克多·安德列耶维奇·波波夫,还向两人解释自己姓名中的“维克多”是“胜利者”的意思。
  这位友好热情的联络员很快赢得了周卫国和刘远的好感。刘远突然想到,莫洛道夫派波波夫这样能干的人来当这个联络员,恐怕也不乏安抚自己这支同为共产党武装的意味。
  随后,周卫国命令全体下车,列队开往城外,此时,已是傍晚时分。
  出了火车站后,周卫国看见街上三三两两的市民,突然心中一动,立刻命令全体官兵开始唱歌。第一首歌自然是四团战歌《义勇军进行曲》,随后就是《松花江上》、《打回老家去》、《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保卫黄河》等抗日歌曲。
  这样一支装备精良、军容严整的军队高唱着抗日歌曲行进在通岭市区里,很快就吸引了大批市民围观。
  有胆子大的市民忍不住问道:“长官,你们是哪里来的部队?”
  战士们立刻回答道:“我们是中国军队!是打鬼子的八路军!是咱老百姓自己的队伍!”
  围观的市民爆发出一阵欢呼,随后奔走相告。
  打鬼子的八路军来到通岭市的消息立刻传了出去,成千上万的市民从家里自发走上街头欢迎八路军的到来,一时之间,整个通岭市欢声雷动,万人空巷。
  部队快到城门时,突然有两名苏军传令兵开着吉普车赶到,他们向波波夫送来了莫洛道夫的最新命令。
  看了这道最新命令后,波波夫满脸笑意地对周卫国和刘远说道:“周团长,刘政委,你们的部队深得民心,这再次打动了我们的司令员同志!司令员同志决定,你们的部队不必出城了,就驻扎在通岭市区北面!那里,将由你们的部队接管!”
  听了波波夫的话,周卫国和刘远相视而笑。
  ※※※
  四团驻扎下后,周卫国和刘远立刻给旅部发去电报,将通岭的情况一一汇报。邱明和吴远山得到两人汇报后,大喜过望。通岭市地处东北东南的长白山区,南部以鸭绿江与朝鲜为界,北部与松辽平原相连,蕴藏着丰富的煤、铁、森林资源,工业发达,交通便利。在军事上,据通岭进可出东北松辽、退可守长白天险,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四团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通岭站住脚,对目前乃至将来整个东北的局势,都有着莫大的影响!
  ※※※
  第二天一早,四团就开始接管通岭市北区。
  令周卫国大为恼火的是,四团接管的这片城区虽然有不少原来日本人开办的工厂,甚至有几座军火库,但工厂设备却早已被日本人或苏联红军破坏,军火库更是几乎被苏联红军搬空!接下来的几天,周卫国和刘远还了解到,北区原本就是通岭市贫民的聚居区!城外的山上,更是盘踞着一股股人数不等的土匪!这些土匪中,一部分是正宗土匪,一部分是原来的伪军,更多的则是残留的日本军人。以日本军人为主的土匪时不时就会进入北区袭扰,他们的目的并不是抢掠财物,而是杀人放火,制造恐慌!苏联红军开始也出动部队剿匪,但他们对于这些在山里出没无常的土匪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在遭受了一些损失后,剿匪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更让人头痛的是,现在已经入冬,北区的市民却连基本能保障过冬的粮食和取暖的燃料都不足!四团一下子进驻的这一千多名军人很可能使得他们的困境雪上加霜!
  莫洛道夫给周卫国的,是一个烂摊子!他是要这支中国军队知难而退。
  ※※※
  在用了几天时间彻底摸清通岭市北区的情况后,周卫国召集全团开了一个动员大会。
  面对全团一千多官兵,周卫国大声说道:“老毛子给了我们这样一个烂摊子,就是要看我们四团的笑话,我们能让他们看笑话吗?”
  全团官兵大声吼道:“不能!”
  周卫国又大声说道:“我们都是军人,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保境安民!我们能眼睁睁看着老百姓受苦受难却不管不问吗?”
  全团官兵再次大声吼道:“不能!”
  周卫国继续说道:“我们是什么人?是小鬼子连做梦梦见我们都要惊醒的虎头山独立团!我们会怕眼前这些困难吗?”
  全团官兵大吼道:“不会!”
  周卫国继续说道:“我们要改变通岭市北区现在的这种状况!我们要彻底消灭城外的土匪!我们要让这里的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我们要让老毛子再也不敢瞧不起我们!大家有没有信心?”
  全团官兵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吼道:“有!”
  ※※※
  注:1.本文中“通岭”实为“通化”,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使用代称。
  2.当时驻通化的苏联红军司令员的确为莫洛道夫上校,但苏联红军在11月6日即撤出通化,本文为了故事情节需要与此情况有所出入。


第七节
  拂晓时分,密林中。
  不远处寂静的林中突然传来三声松鸡叫声,过了一会儿,又是两声。
  松鸡叫声停后,树下的雪地里突然也传出了两声松鸡叫声,紧接着,从雪地里竟然缓缓站起了一个“雪人”。“雪人”向身后轻轻招了招手。
  从密林中,立刻迅速却轻巧地钻出了几个人影,这几个人无一例外,都披着白布,只在他们行走间,才露出白布下的全副武装。
  这几个人中打头的是个大个子,借着林间微弱的光线,可以认出,这大个子正是四团一营营长杨大力。
  杨大力来到那“雪人”面前后,低声问道:“是水生吧?情况怎么样?”
  那“雪人”正是特战队队长林水生。
  为了打开通岭的局面,周卫国和刘远一致决定将剿匪作为近期工作的重中之重,为此,周卫国抽调了全团战斗力最强的特战队和一营、二营用于剿匪。针对土匪熟悉地形、兵力时分时散的特点,周卫国将一营和二营以连为单位分成六个剿匪分队,又给每个剿匪分队各配备一个特战队作战分队作为支援力量,每个剿匪分队另外还配了一两个本地人作为向导。针对通岭附近山上土匪复杂的人员组成,周卫国还制定了相应的剿匪方针。对于主要由原来的伪军组成的土匪,以抚为主,以剿为辅;而对于主要由残留日本军人组成的土匪,则毫不留情,以剿为主;至于原本就存在的正宗土匪,如罪大恶极者,坚决剿灭,如无大恶行,甚至当初还打过鬼子的,则从宽对待,这些土匪除首恶外,只要放下武器下山投降,一律不予追究。
  就在四天前,这六个剿匪分队在向导的带领下分头进山了。
  因长时间没有仗打而手痒不已的杨大力自然选择了指挥主要由自己的一营三连组成的第三剿匪分队,只要有仗打,他可不在乎自己现在由营长变成了实际的连长,何况三连不但继承了“阳村英雄连”的荣誉和硬骨头传统,还有着西沟村战斗这么辉煌的战绩,战斗力有目共睹,更何况,杨大力还在周卫国面前软磨硬泡了半天要来了特战队队长林水生亲自带队的特战队第一分队配合自己这个剿匪分队作战。有了这么一支战斗力超强的部队,杨大力有信心消灭一切遇到的土匪!
  杨大力的运气也的确很好,剿匪分队进山后不久,在深山密林中有着惊人直觉的林水生就比那个本地向导还早地发现了敌踪,又凭着令人咋舌的追踪能力远远跟在那一小股说日语的土匪后面。终于在昨天,这股土匪将他们带到了这个秘密营地。
  昨晚,部队在离这个土匪营地两公里外隐蔽宿营修整后,对林水生佩服不已的杨大力就已把对土匪营地最后的侦察工作全权交给林水生负责。现在,正是杨大力和林水生事先约定的会合时间,同时,也是攻击即将开始的时间。
  听了杨大力有些急切的问话,林水生的情绪并没有受到影响,还是冷静地低声回答道:“杨营长,这股土匪绝大多数都是日本人,总兵力大约为四百人。不过这股土匪除了十几个带队的鬼子,其他年纪都很小,训练也很差!营地外明暗哨只有四个,火力点也只有六个,还基本不能形成交叉火力。明暗哨和火力点俺都已经派人盯着了!”
  杨大力不由脸现喜色,说:“四百人?好家伙,这次俺们可要发财了!”
  跟在他边上的一个人迟疑着说道:“营长,鬼子有四百人,俺们三连只有一百多人,要不要再联络一下其他连?”
  杨大力怒道:“呸!你这个连长怎么当的?才四百多毛还没长全的鬼子就怕了?‘阳村英雄连’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三连长让他给训得面红耳赤,但还是挺胸说道:“营长,俺也是参加过西沟村战斗的老兵,俺绝不是怕死!俺只是提出自己的看法!团长也说过,在战斗真正开始之前,每个战士都有权利对战斗提出自己的看法!”
  杨大力笑了,说:“奶奶的,团长还说过一线指挥官有权根据战场实际情况自行做出决定呢!俺现在就是一线指挥官!”
  杨大力顿了顿,又耐心地说道:“你小子也别多想,没听林队长说的吗,这帮鬼子除了十几个带队的,其他年纪都很小,训练也很差!你以为现在还是抗战开头几年,鬼子个个都是神枪手?仗打到现在,一般的小鬼子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
  三连长让杨大力说得不由低下了头。
  杨大力用力在三连长肩头拍了拍,说:“别跟个娘们一样,回头给俺多杀几个鬼子才是正经道理!”
  说完,杨大力低声下达命令:“全体检查武器,十分钟后开始攻击!记住,先用刀干他娘的,闷声发大财!鬼子要是没有开火,谁敢放个屁老子就毙了他!鬼子要是开火了,各班、排的轻机枪、掷弹筒都给俺往死里打!俺们这一仗,就是要打出独立团的威风!打出‘阳村英雄连’的杀气!最后说一句,打鬼子,老子不要俘虏!”
  他身边的几个人除了三连连长就是三连的三个排长,听完他的命令后立刻低声应道:“明白!”
  随后转身传达命令去了。
  杨大力又转向林水生,笑眯眯地说道:“水生,你看,鬼子的明暗哨和火力点……?”
  林水生淡淡地说道:“这个就交给俺们吧。”
  杨大力立刻呵呵笑道:“就知道你够义气!仗打完,俺一定请你喝酒!”
  林水生淡淡地说道:“团长有命令,作战期间,不许喝酒!”
  说完,转身进入了密林,身形再一闪,就融入了一片雪色中。
  杨大力愣了愣,忍不住喃喃道:“俺怎么越看越觉着这水生像俺班长了?”
  ※※※
  这次战斗的结果,没有任何悬念。
  第三剿匪分队在特战队第一作战分队的配合下,以自身伤亡不足二十人的代价干净利落地全歼了这股土匪。
  战斗刚开始,这股土匪的明暗哨和火力点就被特战队第一分队无声无息地清除,在随后将近十分钟的时间里,战士们几乎用刺刀和短刀屠杀了超过一半沉浸在睡梦中的土匪!虽然之后因为有土匪发觉异样开枪,但此时,剩下的土匪还来不及形成有效的抵抗,就被剿匪分队的火力强度和射击精度给打愣了,大多数土匪机枪射手更是在刚拿起机枪后就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友坂6.5mm步枪弹击中头部或胸部。
  战斗结束后清点的结果表明,这个秘密营地中一共有四百零九名土匪——确切地说,是四百零九具尸体!
  杨大力命人将这四百多具尸体的裤子都扒下后,根据尸体下身围着的兜裆布证实了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日本人!
  这股主要由日本人组成,军事素质让杨大力极为鄙视的土匪的武器装备倒是很不错,清一色都是崭新的日军制式武器,不过见识过旅顺郊外那个关东军秘密军火库的杨大力自然对这些武器提不起多大兴趣,真正让杨大力兴奋的,是从这个土匪营地缴获的粮食!
  当这些粮食运回通岭后,几乎立刻就缓解了通岭市北区的粮食紧张。
  缴获的武器,也全部装备了新成立的由通岭市北区青壮年工人组成的工人纠察队,他们的军事训练,将由留守的三营和教导营统一安排。
  又过了几天,其他剿匪分队也陆续传来捷报。
  在剿匪分队逐渐熟悉东北山地地形后,由伪军和日军组成的那些业余土匪自然不是四团这些熟悉山地游击战战术的老八路的对手,就连原本的那些正宗土匪,面对着这几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实战经验丰富、战术又灵活多变的剿匪分队也只有载跟头的份。
  周卫国的剿匪方针由六个战斗力强悍的剿匪分队执行起来,自然事半功倍,在顽抗的几股土匪都遭到灭顶之灾的前车之鉴下,仅有要么被彻底消灭要么放下武器投降两项选择的土匪们不得不做出各自的选择。这样一来,大批土匪下山投降的情况开始出现,到后来,甚至连由日本人组成的土匪都开始大批大批投降。对于投降的日本人,周卫国花了很大的心思加以甄别,凡是看起来像老兵的日本人都被单独看守起来,而那些甚至稚气未脱一看就是战败前刚征召的新兵的日本人,则安置在城内原本就住着日本人的居住点。
  至此,仅用了短短的二十来天时间,通岭剿匪工作的第一阶段就已胜利结束,通岭市附近的大股土匪几乎被全部剿灭!通过剿匪缴获的粮食已经足够市民过冬,缴获的武器除留下一部分外,大多数都支援给了其他兄弟部队,更重要的是,通过这一阶段的剿匪作战,通岭市的绝大多数市民都对四团这支处处把老百姓放在第一位的中国人自己的队伍产生了发自内心的认同感。
  现在,就连莫洛道夫都对这支中国军队的战绩吃惊不已。要知道,他手头虽然也有一个团的兵力,装备还比那支中国军队要好得多,可就算这样,他也没把握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将通岭附近的土匪剿除干净!看来这支中国军队的指挥官的确很出色!
  接下来,通岭的剿匪工作进入第二阶段:一方面,六支剿匪分队再次以排或特战队作战分队为单位分成了二十四支更小的剿匪分队,深入山林中,反复拉网搜剿残匪。另一方面,四团三营被分散到通岭市周边的乡村,发动群众,建立民主政权,保卫胜利果实,同时,还在一些投降的日本军人的带领下寻找日军的散落武器、秘密军火库和工厂。
  其余投降的土匪、日本人则被组织起来到城外已肃清土匪的山上伐木。砍伐的一部分木材带回城修补房屋,其他的用于烧制木炭,以备过冬取暖所需。
  由于这一阶段剿匪作战各剿匪分队面对的是远较第一阶段狡猾的老匪和一些战斗力比较强的关东军零散部队,所以伤员的数量并没有比第一阶段少,运回的伤员都被送入市里的红十字医院。红十字医院的医护人员因为是原来关东军一个成建制的野战医院人员,医疗水平较高,所以还收治了不少其他兄弟部队转送来的伤员,现在医院里共有两百多名伤员。
  通岭市目前还是维持着一半由苏联红军一半由四团占领的局面。
  在北区市民过冬取暖所需的燃料还无法完全保证的同时,南区的工厂烟囱却照旧日日冒着黑烟,而大批的煤炭和工业原料和初级工业产品,则每天都通过苏联红军控制的火车站一火车皮一火车皮地运往他们国内。
  在刘远出面和莫洛道夫交涉了几次之后,莫洛道夫终于不情不愿地开始向北区小批量提供煤炭,但随着一些南区市民不堪忍受部分军纪败坏的苏联红军骚扰而之后更有不少熟练工人因为忍受不了苏联工头的欺压而搬往北区后,莫洛道夫又中止了向北区提供煤炭,同时命令在南北区分界线派出巡逻队,以阻止市民和熟练工人向北区的迁徒。
  对此忍无可忍的周卫国立刻针锋相对地派出了自己的巡逻队。
  新年来临后,中共中央指示东北局,将东北人民自治军改称为东北民主联军,以体现国共同管东北的意愿。
  此时,因为通岭第二阶段的剿匪作战渐渐进入尾声,周卫国也将特战队和一营重新集结调回了通岭市以防万一。
  ※※※
  这一天,马克西姆上士和往常一样带着他的巡逻队沿着通岭市南北区分界线巡逻。
  实际上,这个所谓的分界线只是原来通岭市的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道,只不过这条街道现在被人为地分成了南北两半,马克西姆上士的巡逻队走的就是街道靠南的一侧。
  在街道靠北一侧迎面走来的,是中国军队的巡逻队。
  在两支巡逻队交错而过时,马克西姆微笑着用刚学来的中文向打头的中国军人说道:“你好……”
  这些军人身材虽然没有自己高大,武器装备也不如自己这些人,但他们的战斗力却是不容置疑的。就凭他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消灭城外的那些让上校同志都头痛不已的土匪,他们就值得自己尊敬!
  巡逻队长四团一营一连二排六班班长王七斤先是一愣,接着就有些不好意思地咧嘴向马克西姆说道:“你好……”
  眼前这个苏联红军会说中国话,自己却不会说苏联话,这让王七斤觉得很难为情。
  马克西姆笑了,他其实也只会这一句中文。
  两支巡逻队就这样交错而过,这一天,原本会是和往常一样的一天。
  但是,就在这时,王七斤听见了身后苏联红军的呼喝声。
  王七斤惊讶地扭头往后看,就见刚过去的苏军巡逻队正围成一圈,圈里的地上似乎趴着有几个人,一名苏军士兵一边叫骂着一边朝地上的一个人踢了一脚。被踢的人发出一声闷哼,却是极为硬气地没有叫喊出声。
  王七斤眉头一皱,大声说道:“全体都有,立——定,向后——转,齐步——走!”
  带着巡逻队沿着街道北面向苏军巡逻队围的那个圈走去。
  几名苏军士兵听见身后的声响,转身有些惊讶地看向走过来的中国巡逻队。
  刚刚叫骂的苏军士兵立刻大声向王七斤说了几句话,又舞动了几下手中的冲锋枪。
  王七斤听不懂那苏军士兵说的话,但看见他的动作也能想到他是要自己这些人少管闲事!
  又走近几步后,王七斤已经可以看见苏军巡逻队围成的圈子里有一个老人、一个壮年男子、一个妇女和两个孩子,那壮年男子左脸颊上正印着一个靴印,嘴角也有一丝鲜血流出,看来刚刚就是他遭到了苏军士兵的殴打。
  王七斤大步走过去,来到分界线前,停下了脚步,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苏军士兵没有人能听懂他的问话,圈里围着的几个人却听明白了,那老人立刻说道:“长官救救我们!救……”
  他话还没说完,刚刚踢人的那个苏军士兵已经一脚踢过去,将老人踢倒在地。
  那壮年男子愤怒地吼道:“你凭什么打人?”
  踢人的苏军士兵端起手中的冲锋枪对准这壮年男子,大声用俄语说了一句话,想来是叫那男子不准乱动之类的。
  那男子双拳紧握,看向那踢人苏军士兵的两眼如要喷出火来。
  王七斤沉声说道:“喂,那汉子,怎么回事?”
  那男子转身扶起了老人,老人这时显然还没回过神来,眼神中满是畏惧。
  那男子悲愤地说道:“咱们家是住在南区的,被老毛子欺压得日子没法过了,听说北区的是咱老百姓自己的队伍,咱们就想今天偷跑到北区去,没成想被这些老毛子给逮住了……”
  王七斤明白了,早就听教导营的战友说过最近老有南区的人跑来北区,没想到今天让自己遇上了。
  王七斤想了想,说:“你们放心,俺们八路军是老百姓自己的队伍,大家都是中国人,你们要来俺们这边,俺们欢迎。”
  那男子顿时脸现喜色,说:“谢谢长官……”
  谁知,他话音未落,就被苏军士兵一把提了起来,紧接着,那老人、妇女和两个孩子也被苏军士兵提了起来,往边上的一条小巷拖去。
  两个孩子被吓得大哭,抓住他们的苏军士兵毫不客气地一人扇了一巴掌,但孩子的哭声却越发响了。
  那妇女听了孩子的哭声,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一下子挣脱抓他的苏军士兵之手,扑到那打她孩子的苏军士兵跟前,抓住那苏军士兵的手臂就是狠狠的一口,那苏军士兵吃痛不过,赶紧松开了两个孩子。那妇女紧紧抱着两个孩子,愤怒地看向那苏军士兵。
  那苏军士兵恼羞成怒,举起手中冲锋枪的枪托就砸向那妇女怀中的孩子。那妇女眼看来不及将孩子拉开,竟然将头迎向了枪托,只听“砰”的一声,那妇女的头被枪托砸个正着,立刻被砸得晕了过去。
  那壮年男子看得目眦欲裂,大吼一声:“跟你们拼了!”
  却被发现异样的两名苏军士兵死死拽住。
  那被咬的苏军士兵还不解气,举起巴掌正要扇向那两个孩子,王七斤已经再也忍不住了想也没想,就越过了分界线,冲了过去,大吼一声:“住手!”
  吼声中,已经将那苏军士兵重重撞开。
  六班其余战士见班长冲了过去,也毫不犹豫地跟着冲过了分界线。
  王七斤一指老人和那个壮年男子,对战士们命令道:“把他们都给俺抢过来!”
  战士们立刻执行了他的命令,从苏军士兵手中抢过了老人和壮年男子,那壮年男子一得自出,立刻奔向自己的妻子,又是掐她人中,又是摇晃她身体,惊惶地说道:“孩子他娘,你醒醒,你醒醒啊!……”
  过了好一会儿,那妇女才悠悠醒转,刚醒过来就哭道:“孩子呢?孩子呢?”
  那男子赶紧说道:“孩子没事,长官救了他们。”
  那妇女这才看见面前的王七斤等人,立刻跪倒在王七斤面前,连连说道:“谢谢长官,谢谢长官!”
  王七斤赶紧扶起了妇女,说:“大嫂别这样,俺们团长总跟俺们说,俺们八路军是老百姓自己的队伍,老百姓都是俺们的亲人!俺们本就是一家……”
  安慰完那妇女后,王七斤愤怒地转向马克西姆,大声说道:“你们怎么能这么对他们?他们犯了什么法?”
  苏军士兵一下子被眼前的变故惊呆了,过了好一会儿,一名苏军士兵突然反应过来,大声用俄语说道:“中国军队过了分界线!”
  其他苏军士兵反应过来,立刻端起了手中的冲锋枪,纷纷拉枪栓上膛。
  战士们毫不示弱,也取下了身上的武器,拉枪栓上膛后将枪口对准了苏军士兵。
  在一声声枪上膛的声音中,王七斤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究竟做了什么,额头立刻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但很快,王七斤就一咬牙,大声说道:“你们这些兔崽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带走?天塌下来有老子扛着!”
  其他战士听了他的话立刻开始行动,护着三个大人和两个孩子缓缓退向分界线北面。
  王七斤留在最后面,红着眼举着机头大张的驳壳枪,对准面前的苏军士兵,直到退入分界线北面的一条小巷,离开了苏军士兵的视野,才浑身一松,坐倒在地。
  他知道,自己已经闯下大祸了!


第八节
  通岭市北区,四团团部。
  现在,这里正在召开由四团目前在通岭市的一营、教导营和团直属队所有连以上干部参加的紧急会议。
  就在今天中午,苏联红军驻通岭司令部司令员莫洛道夫向四团提交了一份措辞严厉的抗议书,强烈抗议中国军队“擅自越过分界线”、“主动挑起争端”以及“粗暴对待苏联同志”等行为。要求中方交出为首的肇事者(双方毕竟没有直接交火,要中方交出十几个人也不太现实),对此事件作出详细解释并向苏方作出书面道歉,并保证此类事件不再发生,苏方对此保留进一步追究责任的权利。
  此次会议的议题,就是讨论王七斤的问题和如何应对这封抗议书。
  刘远读完由苏军翻译官翻译成中文的抗议书后,几乎所有的军官都是义愤填膺。事情其实是明摆着的,要不是苏军士兵欺负老百姓,王七斤又怎么会和他们起冲突?
  杨大力更是直接就吼道:“交人?交个鸟!是老毛子先欺负人,凭什么让俺们交人给他们?要照俺说,王七斤不但没有错,还要表扬!因为他保护了人民群众!道歉?道个屁歉,老毛子算个球!惹得老子火起,老子就带着一营干他娘的!看看到底谁的拳头硬!”
  他这一开口,其他军官立刻跟着发言,除了一致认为王七斤没有错外,还不忘狠狠地骂几句“老毛子”!他们这段时间呆在通岭市天天见到苏军的嚣张样,早就是一肚子火,现在苏军欺到头上,如何还能咽下这口气?
  屋里一片骂声的时候,只有四个人还保持着冷静,这四人就是周卫国、刘远、赵杰和林水生。
  不知为何,周卫国此刻嘴边竟然带着一丝微笑,静静地看着屋里的一众军官发着牢骚,只等他们骂得差不多了,才慢条斯理地说道:“杨大力,你刚刚口口声声老子老子的,我问你,你是谁的老子?”
  周卫国这话一说完,屋里立刻静了下来。
  杨大力也是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周卫国要是恶狠狠地训他,他倒不怕,甚至还敢和周卫国对骂几句,可周卫国用这种语气说话……
  杨大力不由偷眼瞧了瞧周卫国的脸色,一时猜不透周卫国的心思,只好呐呐地说道:“团长,俺……俺可没说是您老子……”
  了解杨大力的赵杰在一边忍不住偷偷乐了,杨大力有个特点,那就是他在周卫国面前如果感到理亏,就会不自觉地把对周卫国的称呼由“班长”变成“团长”,当然,如果周卫国心情好,“团长”自然又变回“班长”了。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哦,你不是我老子,那这里十几个人,你是谁的老子?”
  杨大力脸立刻胀得通红,说:“团长,俺也没说是他们的老子,俺是说……俺是……俺是俺还不知道在哪个娘胎里呆着的儿子的老子!”
  说完这句话,杨大力总算松了口气。
  可他这句像绕口令一样的话说出来,屋里倒有一大半人笑出了声。
  周卫国摆摆手,说:“好了,牢骚话气话就说到这里!我需要的是对事情如何处理的建议!政委,还是你先说吧。”
  刘远想了想,说:“同志们,我个人认为,在这件事上,王七斤同志的行为虽然有欠考虑,但他的出发点还是好的。我们现在虽然叫‘民主联军’,可共产党八路军的优良传统不能丢!我们八路军是人民的队伍,保卫人民群众生命财产的安全是我们的职责!如果换了是我,要我眼睁睁看着苏联人欺负老百姓,我也办不到!当然,王七斤同志做事的方式的确过激了一些,这我们应该对他提出批评,帮助他改正。但话说回来,这事的根源还在苏联人身上!如果那一家子不是被他们欺压惨了,又怎么会想逃到我们北区?他们要不是想逃到我们北区,又怎么会被苏联人抓住?就算被苏联人抓住,如果苏联人好好对待他们,王七斤同志又怎么会和他们起冲突?王七斤这个同志我了解,他是一名党员,对党忠诚,革命觉悟高,作战勇敢!别的不说,就在前不久才结束的一次战斗中,他还亲自带领六班趁着黑夜翻上悬崖端了一个土匪窝!这事我记得清清楚楚,因为他报功的材料就是我前天才整理好上交给旅部的!这样一个好同志、好战友,难道仅仅因为苏联人的一面之辞我们就要把他交给苏联人处置?如果我们这样做,别的干部战士会怎么看?老百姓会怎么看?苏联人又会怎么看?苏联人这次的要求实在过分!如果我们答应他们,难保他们今后不会借机生事,提出更加过分的要求!所以我觉得,这件事的处理,我们要做到‘有礼有节’,既不破坏双方的友谊,又不能让苏联人以为我们好欺负但这‘有礼有节’说来容易,做起来,恐怕就没这么容易了!”
  周卫国点头道:“我同意政委的意见!我建议,对王七斤同志的处分,就到团一级,这事我和政委已经汇报给了旅部,会后我们再把我们的处理意见上报,等旅部批示吧。”
  众人一听周卫国的话,顿时松了口气。既然团长政委有意从轻处置王七斤,凭着团长在旅长那里的面子,对王七斤的处置肯定重不了。
  赵杰想了想,突然说道:“团长、政委,要不要把二营三营和我们扩编的部队都调回通岭市以防万一?”
  周卫国微笑道:“防什么万一?”
  赵杰说:“苏联人现在正在气头上,怕不会这么善罢甘休,要是他们来硬的……”
  周卫国笑了,说:“要是他们来硬的,我们又怎么样?和他们干起来?就算我们真的把通岭市的一千多苏联人都消灭,东北可还有百万苏联红军呢!”
  赵杰脸红了红,说:“可是……”
  周卫国笑笑,说:“你说的其实没有错,苏联人现在的确正在气头上,等他们的气消了,也就没什么事了!当然,怎么让他们把气消了而我们自己又不受损失,这就是学问了!所以,我们不但不能把二营三营调回来,还要把一营调出去!”
  周卫国这话一出口,众人不由都是大吃一惊。
  周卫国却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而是对杨大力说道:“大力,你的火气不是很大吗?我现在就让你有个发火的地方,今晚八点以前,你带着你的一营出城剿匪去,没有命令,不准回来!”
  在众人目瞪口呆中,周卫国宣布散会。
  当屋里只剩下周卫国和刘远两人时,刘远一把扯住周卫国,说:“卫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就想好了主意是吧?竟然敢耍我们?”
  周卫国赔笑道:“阿远,我怎么敢耍你们,主意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不过还要你这个政委配合才行。”
  刘远笑道:“说吧!我只能说莫洛道夫的运气不够好!遇上你,他想要不吃亏也难了!”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这回你却是猜错了,这回那莫洛道夫不但不会吃亏,还要占个大便宜!”
  刘远奇道:“你有这么好说话?”
  周卫国道:“嘿嘿,没办法,把柄在人家手上,不服软不行啊!”
  刘远心中一动,说:“苦肉计!?”
  周卫国叹道:“这么容易就被你猜中了!真是没有成就感!”
  刘远微笑道:“这个苦肉计你想怎么使?莫不是要我打你一顿,然后你再在莫洛道夫面前来个负荆请罪?”
  周卫国笑道:“这倒不必。我的想法是,中国军队的团长、政委亲自上门赔礼道歉,还有几对熊掌、几斤鹿茸、十颗野山参和十坛周氏密制白酒的礼物,再加上‘中苏友好’这个大帽子。你看这个苦肉计可使得?”
  刘远笑道:“我怎么只看到你给他送的这份大礼,却没看到你的‘苦’?”
  周卫国苦着脸说:“送他这么份大礼,那就是在我身上割肉,我还不够苦吗?”
  刘远忍不住大笑,笑过之后,又想了想,说:“这个苦肉计虽然可行,可还是有一个关键的问题,要是苏联人向我们要王七斤呢?”
  周卫国说:“所以我说这事还要你政委的配合!”
  刘远讶道:“我不是都同意和你使那苦肉计了吗?”
  周卫国说:“这可不够!你还要帮王七斤!”
  刘远道:“怎么帮?”
  周卫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突然问道:“王七斤是党员吧?”
  刘远道:“是啊。”
  周卫国说:“处分一名党员的正规程序是怎么样的?”
  刘远说:“经支部讨论并适当征求群众意见后,拟定处理意见,再向上级党组织提交处理意见。由上级党组织作出处理决定。在党组织讨论决定对党员的党纪处分时,本人有权参加和进行申辩,其他党员可以为他作证和辩护。本人可向党的上级组织直至中央提出请求、申诉和控告,并要求有关组织给以负责的答复。”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这就够了。”
  刘远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周卫国慢条斯理地说道:“王七斤是党员,他犯了错误,要对他作出处分,自然由你这个政委全权负责。这次对他的处理,就是要严格遵守正规程序!你刚刚也说过,在处分他之前,支部是要先进行讨论的。可由于军情紧急,今天一营就要出城剿匪,支部自然无法就王七斤的问题进行讨论。如果非要支部讨论,那也只有等匪患平息之后了,可那是需要时间的!支部没有讨论,没有处理意见上报,团里是不是就不能形成处理决定呢?话说回来,即使团里有了处理决定,王七斤也还是有申诉的权利,这一级级申诉上去,总要时间吧?再说,团里定下对他的处分后,应该还要报上级党组织备案吧?这一来一去,是不是还是需要时间?”
  刘远笑了,说:“我明白了!你这家伙说来说去,其实就是一个字,拖!”
  周卫国笑道:“一语中的!”
  刘远突然皱眉道:“可这样又能拖多久呢?”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大批国军精锐已经进入东北,蒋委员长已不再需要苏联人作为他阻碍我们民主联军发展的力量;美英等国也肯定不希望苏联介入中国事务,因为苏联人在中国待得越久,美英等国的在华利益损失就越多。在各种压力之下,你以为苏联人还能在东北呆多久?”
  刘远叹了口气,说:“真是佩服这位蒋委员长!国家弱成这样,还学强国玩那战略制衡!想要驱虎吞狼!殊不知前门狼未驱,后门虎已踞!国家何辜?百姓何辜?”
  ※※※
  第二天一早,周卫国和刘远带了翻译(这段时间因为和苏军的交涉比较多,刘远在当地找了几个懂俄语的市民充当翻译)和几名特战队员带着礼物直奔南区的苏军驻通岭司令部。
  一行人抵达南北分界线时,被明显加强了戒备的苏军士兵拦住了,在翻译向苏军士兵表明来意后,士兵迅速通过电话和司令部取得了联系,接着就放行了。
  当周卫国等人来到苏军驻通岭司令部门口时,莫洛道夫亲自迎了出来。对面中国军队的最高指挥官既然都亲自来赔礼道歉了,他自然也不想做得太过分,毕竟都是共产党的队伍。
  在司令部的门口,莫洛道夫甚至还热情地拥抱了周卫国和刘远。
  莫洛道夫正要领周卫国等人进入司令部时,周卫国突然用昨晚才学会的俄语对一众苏军官兵大声说道:“伟大的苏维埃社会主义国家联盟万岁!”
  莫洛道夫一呆,不由自主地跟着喊道:“伟大的苏维埃社会主义国家联盟万岁!”
  其他苏军官兵听团长喊了,自然也跟着喊了起来。
  周卫国继续大声用俄语说道:“伟大的革命导师列宁万岁!斯大林万岁!”
  莫洛道夫和苏军官兵自然又跟着喊了。
  周卫国趁机用俄语喊道:“共产党万岁!中苏友谊万岁!”
  莫洛道夫和苏军官兵想也没想就跟着喊了,喊完之后,莫洛道夫才感到似乎哪里不对劲。
  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周卫国就微笑着对他说道:“上校同志,您对我们太热情了!即使在这严寒的冬天,您和您的士兵所给予我们的热情,也温暖了我们的心!我们的语言虽然不相通,但是,我们的心是彼此相通的,因为,我们都是共产主义战士!”
  听了周卫国的话,莫洛道夫心中大为受用,微笑道:“团长同志,我们俄罗斯人对待朋友一向热情,请!”
  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周卫国等人进了司令部。
  ※※※
  在莫洛道夫看来,这次交涉,出奇地顺利。中国团长和政委不但向伟大的苏联红军作出了最为诚恳的道歉,还送来了一些贵重的礼物表示他们的歉意。并保证此类事件将再也不会发生。同时,对于自己提出的中国方面不得接收南区逃往北区的熟练工人的要求,中国团长也立刻同意,并表示将严格敦促自己的部下切实做好这项工作。对此次不愉快事件为首的那个肇事者,中国团长也表达了他强烈的谴责。但中国团长也委婉地解释说,因为那个肇事者是中共党员,对党员的处分必须严格遵守党内程序,所以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将他交给苏联同志。对此,作为党员的莫洛道夫也很理解,何况中国团长还保证,即使在中共党内,对那肇事者的处分也将是最为严厉的(不过莫洛道夫并没有注意到,所有这些,周卫国都没有作出书面保证,甚至道歉,也只是口头的)!
  交涉之后,莫洛道夫甚至盛情邀请中国同志共进午餐,周卫国等人自然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午餐时,宾主双方频频举杯,表达了对中苏友谊的美好祝愿,并对全球共产主义事业取得最终的胜利进行了展望。午餐最后在友好的氛围和对中国团长送来的白酒的惊叹声中结束。
  ※※※
  回到团部,还有些晕乎乎的周卫国赶紧脱了湿漉漉的衣服,叫警卫员拿来换洗衣服穿上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说道:“老毛子真是酒桶!幸亏我偷偷倒了不少酒在身上,要不然,就要活生生被他们喝死了!”
  说到这里,周卫国突然嘿嘿笑了,说:“阿远,我这回要真和老毛子喝酒喝死了,不知能不能算烈士?”
  刘远“呸”了一声,说:“做梦!”
  周卫国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喃喃说道:“做梦?我真希望自己在做梦!我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强颜欢笑’!看来,我的脸皮还是不够厚!”
  说完,周卫国就“砰”的一声,扒倒在桌上,睡着了。
  刘远静静地看向周卫国,眼中,突然有了泪光。
  ※※※
  此后,每当莫洛道夫问起“肇事者”,总是被周卫国以“正在进行党内讨论”或“正在等待上级批示”等话和一坛坛周氏密制白酒给轻轻巧巧地推了回去。
  正所谓“吃人的嘴短”,想来“喝人的”也一样“嘴短”,这样反复几次,又得了“中国团长”送来的十几坛好酒之后,莫洛道夫也不好意思追问了。好在冲突双方当时也没有真的交火,到后来,王七斤这个“肇事者”在莫洛道夫的记忆中,也就成了向“中国团长”要好酒的借口了。
  莫洛道夫自然不知道,正是因为他,这段时间四团卫生队和通岭市红十字医院的医用酒精大量短缺。


第九节
  这段时间,通岭第二阶段的剿匪工作已经胜利结束。
  至此,在军事围剿加政治攻势的双重瓦解下,仅用了一个多月时间,通岭的匪患就已被彻底平息。
  现在,通岭剿匪已进入第三阶段——巩固成果阶段。在前期军事斗争的基础上,剿匪部队就地展开,配合从东北民主联军军政大学派来的政工干部,深入到各乡村,发动群众,建立民主政权,改善人民生活,以从根本上杜绝匪患再生。
  同时,四团的部队扩编,武器搜缴等工作也开展得很顺利。
  由于大批失业工人、原本的抗日游击队的加入,再加上收编的一部分保安队和伪军俘虏,四团现在的总兵力已经超过了五千人!
  其中,一支新编的部队给了周卫国很深的印象。这支部队是营级编制,总兵力不到六百人,下辖五个普通步兵连,全营官兵都由朝鲜族组成。他们中原本就有不少曾是抗日游击队员,其他人也都是被逼跟随日本开拓团来到通岭受尽压迫从而极度痛恨日本人的朝鲜人,所以在加入四团后,他们的训练都很刻苦。在后期参加的山区剿匪作战中,朝鲜营作战极为勇敢,战斗力也比其他新编部队强。不过让刘远有些头痛的是,这个朝鲜营在对付日本人方面,是出了名的残忍。在剿匪作战中,只要发现日本人,一律杀死,绝不留俘虏!以至于凡是听说过朝鲜营“恶名”的那些本不是土匪只是因为日本战败后担心被中国人报复而躲进山里的日本人都赶紧在第一时间向遇到的四团其他部队投降,这样一来,倒是给其他营添了不少功劳。周卫国听到这消息后,立刻就对这支与老独立团有着相似的不留日军俘虏习惯的朝鲜营产生了浓厚兴趣,再加上刘远屡次三番地表示了他对这支残忍得有些过分的朝鲜营的不满,最后周卫国干脆将这个朝鲜营调回了通岭市,让他们担任市区保卫工作,有空的时候,也亲自调教调教这支“恶名在外”的部队。
  武器搜缴工作也大有收获。光搜缴的散落各地的和战败后日本军人埋在山坡上、密林中、坟堆里的武器,装备四团扩编部队就已绰绰有余。何况还有剿匪作战中缴获的大量武器弹药。三营有一次甚至运回了四辆日军“八九式”坦克。这四辆坦克经过周卫国和几个原日本关东军战车兵的检修后,竟然有两辆可以正常使用,让周卫国偷乐了不久,甚至开始考虑在教导营成立一个战车排。而一营一个班在搜缴武器时无意中发现的一个关东军军火库更是让邱明都要乐疯了,因为这个军火库比当初周卫国在旅顺赢来的那个关东军军火库还要大了不知多少倍(通化当时的确发现了一个关东军大型军火库,这个军火库在1946年5月的四平战役中对东北民主联军的作战起了重大保障作用)!因为此时工人纠察队的军事训练已大见成效,尝到“淘宝”甜头的周卫国干脆在留下机炮连(周卫国在团里组建炮兵营的愿望终究没有实现,毕竟团属炮兵营的建制有些夸张。不过邱明还是允许他保留从旅顺那个关东军军火库搬走的十二门火炮,机炮连现在实际是连级编制,营级装备)后把教导营其他部队都派出了城,让他们也“淘宝”
  先后进入通岭的东北民主联军航空总队和炮兵学校也各有收获。航空总队找到了几十辆汽车,挖出了不少被日本人掩埋起来的航空零部件,也找到了不少航空汽油。炮校也搜集到不少日本人散落在各地的大炮零件,用这些零件组装成的可以使用的高炮、山炮和榴弹炮竟然也有几十门(谁能想到,日后大名鼎鼎的东北野战军炮兵纵队竟然是靠捡破烂起家的)。
  ※※※
  从1月中旬开始,驻通岭市的苏联红军突然忙碌了起来,每天从通岭火车站发出的列车组也越来越多。从南区传来的消息表明,这些列车组的每个车皮都装得满满的,里面不但有自日本关东军手中缴获的各种军用物资,还有大量的煤炭和东北国库中储存的粮食、棉花、钢材、建筑设备器材等物资,甚至还有日伪官员家中的钢琴、沙发和家具!
  得知这些消息后,周卫国和刘远立刻作出了相同的判断——苏联人要撤军了。
  18日从旅部发来的电报证实了两人的判断:“周、刘:驻东北苏联红军全面撤军已经开始,苏联红军驻通岭部队将于本月二十一日完全撤离,望你部做好接收事宜。 邱、吴。巧”
  这份电报让周卫国和刘远都松了口气。“请神容易送神难”的道理谁都明白,何况这“神”还是不请自来的!虎狼之性的苏联人终于要离开东北了,这实在是国家之福!这个消息,倒真值得喝酒庆贺了!
  但奇怪的是,两天过去了,即将撤出通岭的莫洛道夫非但没有派人通知周卫国、刘远前去商讨通岭市南区和郊外几座矿山的接收事宜,反而加强了南北分界线的戒备。
  1月21日,从早晨开始,通岭市南区和南郊就接连不断地传来爆炸声,随着爆炸声,南区和南郊不断冒起一股股黑烟。周卫国和刘远吃惊之余,立刻派人前往打探消息。但由于苏军戒备森严,直到中午,周卫国和刘远仍然无法得知南区和南郊的确切情况。两人商量后,命令特战队、团警卫排、教导营机炮连、朝鲜营和工人纠察队都进入一级战备,以应付突发事件。同时将通岭市南区和南郊的异常情况紧急向邱明和吴远山汇报。邱明和吴远山接到急电后,也不明所以,只好命令周卫国和刘远密切注意苏军动向,避免直接冲突。
  下午两点左右,通岭市南区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坦克和汽车发动机轰鸣声,随后,全副武装守卫在南北分界线上的苏军士兵都撤回了南区。
  在周卫国和刘远的命令下,特战队趁机带着电台潜入了南区。很快,就发回了第一封电报:“苏军乘坐火车和百余辆汽车坦克正向通岭市外开拔。”
  看完这封电报,周卫国和刘远的心情却并没有一丝放松,他们都迫切地想知道上午的爆炸是怎么回事!
  很快,特战队发回的电报就给出了上午南区发生的一连串爆炸的解释:“苏军撤退前,抢运走大量工厂机器设备,未及搬走者,大部被炸毁”。
  看完这封电报,周卫国顿时怒火中烧,狠狠地一拳砸在桌上,怒骂道:“这群混蛋!”
  刘远也愤怒地说道:“太过分了!”
  两人现在也没心思再待在团部了,立刻动身,带着全副武装的朝鲜营和工人纠察队直奔南区。
  当周卫国等人进入南区时,苏军已经全部撤出了通岭市。
  一路上,众人看见的都是痛哭失声的市民和一座座空荡荡的厂房,有些厂房即使不是空的,里面也仅有一些破旧报废的机器设备或因为过于庞大无法搬走而被炸毁的机床,更有一些厂房被爆炸引燃,火势冲天。几乎每个工厂,都有为保护机器设备而被苏军士兵打伤的工人。
  特战队进一步传来的消息表明,郊外几座矿山的设备也大多被苏军搬走或炸毁,甚至连煤矿的大部分矿洞都被炸塌了!唯有郊外的炼钢厂,因为工人拼死保护,高炉才没有被苏联红军炸毁(苏军在东北的恶行,以及撤军时抢运走大量财物、机器设备和物资的行为,老一辈的东北人可以作证。如鞍山钢铁厂、沈阳兵工厂和小丰满发电厂等大型工厂的设备就被全部拉走。伪满洲国皇宫的可动财产,也都作为缴获物资被运到苏联去了)。
  自从下达了“救人!救火!”两个命令后,周卫国就一言不发,但一路走过去,双拳却握得越来越紧,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
  刘远也是脸色铁青。他设想过苏军撤退的无数种情形,却唯独没有想到苏联人会做得这么绝!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一个标榜国际主义的国家,竟然能做出这种强盗行径!
  又走了一段路后,周卫国突然停了下来,随后转身,大步往回走。
  刘远发觉周卫国有些不对劲,赶紧叫上赵杰又带上警卫排跟在他身后。
  周卫国却是闷声不响一直走回了团部。
  见周卫国进了团部,刘远和赵杰都松了口气。
  周卫国进了自己的屋子,“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刘远上前推了推,门没开,看来周卫国将自己锁在了屋里!
  刘远和赵杰不由面面相觑,这种情况下,两人都不知该不该敲门?
  刘远想了想,轻叹一声,低声说道:“让团长一个人静静也好。”
  赵杰含泪点了点头。空有满腔怒火,却不能发泄,跟了周卫国这么多年,周卫国此刻心中的痛苦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这时,屋里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声,赫然是周卫国的声音!
  刘远等人都是脸色大变。
  刘远冲到门边,用力捶打着屋门,大声喊道:“卫国,卫国,你怎么了?快开门!快开门!”
  屋里的哭声越来越响,到后来,哭声嘎然而止,却传来了咳嗽声。
  刘远急了,大声吼道:“警卫员,撞门!”
  几个强壮的警卫员赶紧跑了过来,拼命撞击屋门,没几下就把屋门给撞开了。
  门撞开后,刘远第一个冲进了屋,只一眼,就呆在了原地。
  只见周卫国双手扶着桌子,正不停地咳嗽着,桌上是一片殷红的鲜血,眼泪鼻涕也不断掉在桌上,但他却浑然不觉。
  刘远大惊失色,大吼道:“快去叫王军医!”
  一名警卫员赶紧转身跑向卫生队。
  刘远和赵杰快步上前,含泪扶住了周卫国。
  刘远拼命摇着周卫国的身体,焦急地叫道:“卫国,你这是怎么了?别吓我们啊!”
  赵杰也哭着说道:“团长,团长,你怎么了?”
  良久,周卫国才抬起了泪眼,嘶哑着声音说道:“阿远,眼睁睁看着别国军队在我们中国的领土上作威作福,我们却无能为力,我们当军人的丢脸啊!”
  说完,又吐出一口鲜血,就此昏了过去。
  刘远大急,赶紧和赵杰将周卫国扶到他床上,让他半躺着。又大声吼道:“王军医呢?王军医来了没有?”
  一名警卫员赶紧说道:“王军医来了!”
  随着他的话音,卫生队队长王军医已经背着医疗箱小跑着进了屋。进屋后,王军医立刻打开医疗箱,取出小手电、听诊器、血压计,仔细检查了周卫国的瞳孔、血压、心跳、呼吸、脉搏,最后说道:“团长血压平稳,就是心率有些快,他是一时激动,昏过去了。”
  说完,又看了眼桌上的血迹,说:“团长以前在虎头山也有一次是这样的,这次的失血量没那次多。”
  赵杰立刻想起了虎头山根据地“抢救运动”那次周卫国吐血的事,对刘远解释道:“政委,团长以前也有一次因为激动吐血昏倒,后来经过休息和补充营养也没有什么大碍。”
  刘远点头道:“这就好!王军医,这几天你就住在隔壁我屋里吧,有事好随时叫你。”
  说完,刘远又加重语气对所有人说道:“团长的事注意保密!”
  ※※※
  傍晚时分,周卫国终于醒了,喝了半碗鸡汤后,精神也好多了,刘远这才松了口气,对周卫国说道:“卫国,这个时候,你可千万不能病倒啊!”
  周卫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我明白!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随便病倒了!”
  刘远苦笑道:“随便病倒?这个也是你能控制的吗?”
  周卫国默然不语。
  刘远突然叹了口气,说:“国家太弱,就是要被人欺负啊!唯有国家真正强大了,像今天这样的事,才不会再发生!”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现在正在做的,就是在使国家变得更强大!我只希望能亲眼看到国家强大的那一天!”
  刘远毫不犹豫地说道:“会的,在我们的有生之年,一定可以看到我们的国家强大起来!”
  ※※※
  又过了几天,周卫国终于可以下地行走了。
  这几天,刘远和赵杰都忙得焦头烂额——救火、救治受伤的工人、给南区的市民发放基本生活物资、收编苏联红军占领期间仍然保留的南区伪保安队、整顿南区的社会秩序、抢修被破坏的机器设备……
  好在三营最近发现了一个关东军秘密仓库,里面有不少机床和机器设备,刘远从航空总队借来了汽车,将这些机床和机器设备运回了通岭市。煤矿在经过几天的抢修后,部分恢复了煤炭开采。在技术工人的帮助下,发电厂被苏军破坏的发电机也得到修复,恢复了市区的供电。紧接着,没有遭到致命破坏的炼钢厂也部分恢复了生产,利用运回的机床,加紧生产了一批机器,加上运回的机器设备,市区一小部分工厂已经恢复了运转。虽然这样规模的工业生产对于通岭这个工业重镇来说实在显得有些寒酸,但总算是一个好的开端!
  ※※※
  这一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六。
  上午,身体已经大致恢复的周卫国正和刘远在团部商量进一步恢复通岭市工业生产的事,新任警卫排排长王七斤(虽然早就得到旅部同意四团处理意见的电报,刘远还是在苏联人撤军后才给了王七斤一个“党内警告”的最终处分,周卫国则把王七斤调来当了团部警卫排排长,至于原来的警卫排长,则被调去新编的六营当了个连长)突然跑进来汇报说团部外面有个大学生想要见团领导,有要事相告。
  周卫国和刘远听说有个大学生上门,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吩咐王七斤先将那学生带到团部会客室,自己和政委一会儿就过去。
  等在团部会客室的大学生见到周卫国和刘远进来后,立刻站了起来,说道:“长官好!我叫王杰,是哈尔滨法政大学的学生。我这次来,是向你们自首的。”
  周卫国随口说道:“自首?自首什么?”
  王杰说:“我杀了人!”
  王七斤一听,手立刻摸向腰间的驳壳枪。这大学生既然杀过人,那可就要防着了,刚刚自己真不该随便带他进来!
  周卫国看见王七斤的动作,微笑着冲他摆了摆手,王七斤这才尴尬地收回了手,但却死死盯着王杰,只要王杰有所异动,他肯定会毫不犹豫拔抢开火!
  刘远皱眉道:“你杀了人?杀了什么人?”
  王杰说:“我杀了一个苏联士兵!”
  周卫国和刘远不由都呆住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大学生找上门来,竟然是因为杀了苏联红军士兵后来自首!?
  刘远和周卫国对视了一眼后,转向王杰说:“王杰同学,请坐下,你能把情况跟我们具体说说吗?”
  王杰倒是坦然地说道:“好的。我这回来自首,就是为了把事情说清楚!那是去年八月的事,当时,苏联红军已经进驻哈尔滨,商店都关了门,学校也停课了。我们几个外地学生暂时没有离校,教我们化学的张老师就把我们集中到学校里的一个大屋子住,他和师母则住在大屋里面的小屋子里,以便和我们互相有个照应。当时兵荒马乱的,我们都想平平安安地度过这段时间,等待学校复课。”
  刘远皱眉道:“当时哈尔滨有这么乱吗?”
  王杰悲愤地说道:“苏联红军进驻哈尔滨后,就实行了军事管制,还组织了地方政府。可那个地方政府根本就是苏联人的傀儡,还有不少地痞流氓和懂俄语的汉奸混了进去,帮着苏联人欺压我们中国人!苏联人刚进哈尔滨的时候,军纪还可以,可没过几天,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好一点的,只是到商店里抢些东西财物;那坏的,简直就无法无天了,到处烧杀掳掠,奸淫妇女!在他们看来,他们是我们的解放者,做任何事都是天经地义的!(由于在卫国战争中损失了大量人口,中后期苏联红军的兵源复杂,很多囚犯也被征召入伍,所以在二战后期,苏联红军的军纪一直为盟军所不齿)”
  说到这里,王杰已经激动地满脸通红。
  周卫国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种事情,在东北又岂会少了?
  刘远默然,从苏联红军撤离通岭的那天开始,曾经高大无比的社会主义国家苏联的形象在他心中就已一落千丈,现在他听说苏军的暴行后已经不再那么容易激动了。
  王杰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继续说道:“有一天半夜,几个苏军士兵突然冲进了我们住的大屋子,我们都吓呆了,谁都不敢动。那些苏军士兵在大屋子搜了一会儿没发现值钱东西后,又冲进了小屋子。他们进去时,张老师好像还喊了一句什么,紧接着就听到一声枪声,然后就是师母的惨叫声!师母叫了一会儿,突然有个苏军士兵也惨叫一声,随后又是一声枪声,然后,我们就看见那几个苏军士兵出了小屋,其中一个苏军士兵手臂上还流着血!过了一会儿,我们几个大着胆子推开小屋子的门,就看见……就看见张老师和师母……都倒在地上,他们身上,都是血……胸口,都有一个伤口……他们就这样……被苏军士兵给打死了……”
  说到这里,王杰不由泪流满面。
  周卫国和刘远都是心中恻然。
  王七斤想起自己救的那一家子,突然一阵后怕——要是自己不救他们,他们是不是也会和张老师一家那样呢?
  又过了一会儿,王杰继续说道:“经过这件事后,我就赶紧坐火车赶回了通岭。我父母早逝,是阿姨和姨父把我带大,供我念书的。姨父前几年也去世了,阿姨身边只有一个孤苦伶竹的小女儿。我想,我已经长大了,现在这时候,我正应该赶回去保护她们!可谁知道……谁知道……”
  王杰说了两句“谁知道”,却再也说不下去,痛哭失声。
  周卫国和刘远对视一眼,已经猜到他阿姨家肯定也发生了什么不幸。
  王杰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哭声,继续说道:“我阿姨家在南郊,下了火车我就急匆匆往阿姨家走,可刚进阿姨家,就看见阿姨躺在炕上,八岁的表妹正抓着阿姨的手不停摇晃,还哭喊着说:‘妈!你别扔下我!……’我大吃一惊,上去仔细一看,才发现阿姨竟然已经去世,尸体都有些发臭了!表妹看见我,抱着我哭了,说:‘哥!妈要我去找你,隔壁大妈也要我去找你,可我去哪里找你啊?……’我抱着表妹,也哭了。可哭过之后,我才想到,阿姨身体一直很好,怎么会突然就去世呢?我问表妹,表妹哭着告诉我,前几天晚上,家里进来一个喝醉酒的苏联大兵,拉着妈妈进了屋里,又关上了门,她只听见妈妈在屋里又哭又叫,到后来,就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苏联大兵走后,阿姨让表妹去找我,后来,就上吊自杀了!表妹一开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见妈妈挂在房粱上的绳子上下不来,就去找隔壁的大妈帮忙,大妈来后,阿姨早已经断气了!大妈看表妹可怜,就要把表妹接到她家去住,还要帮阿姨收尸,可表妹不想离开妈妈,也不相信妈妈死了,就这样一直守着阿姨!每天饿了就吃隔壁大妈送来的大饼……”
  王杰说到这里,再次痛哭失声。王七斤已经忍不住流着泪大声骂道:“这帮畜生!”
  周卫国、刘远也是眼含泪光。
  良久,王杰才继续说道:“安葬好阿姨后,我就发誓,一定要让表妹好好活着,还要给阿姨报仇!可通岭这么多苏联士兵,我又去哪里找那个强暴阿姨的苏联大兵?也是老天有眼,一天夜里,我正哄着表妹睡觉,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还听见敲门的人在说‘妈达姆!’我懂一点点俄语,知道‘妈达姆’是‘太太’的意思,从门缝里往外一看,见是一个喝醉酒的苏联大兵。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强暴阿姨的那个苏联大兵,心里的仇恨让我脑子一下子灵活了起来,胆子也大了许多。我抱起表妹,让她从门缝里往外看,辨认门外的苏联大兵。表妹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苏联大兵!之后,我把表妹藏在衣橱里,又吩咐她如果没有我叫她无论如何也不要出来后,就在身上藏了一把短刀,去开了门。门开后,那个喝醉酒的苏联大兵进了门,只看了我一眼,就一面叫着‘妈达姆’,一面朝里屋走去。于是,我就跟在那个苏联大兵身后进了里屋,那苏联大兵在里屋没有找到阿姨,就用俄语问我‘太太在哪里?’我指了指外屋的炕,那苏联大兵立刻转身朝那炕走去,就在他走出里屋的时候,我大着胆子把短刀从后面捅进了苏联大兵的腰里!苏联大兵转过身,要抢我的刀子,我又在他脖子和胸膛上又割又捅了几刀,最后,终于把他给杀了!”
  不知为何,听王杰说到这里,周卫国、刘远和王七斤都松了口气。虽然明知他现在还好好活着,可他说得惊险,三人都不觉有些担心他的安全。
  王杰继续说道:“杀了苏联大兵后,我又用家里装粮食的袋子把他的尸体装进去,趁夜拖到江边,把尸体扔进了江里!回家以后,我根本不感到害怕,只感到浑身轻松,因为我终于为阿姨报仇了!换下身上带血的衣服,又洗干净地上的血迹后,我才把表妹叫了出来,告诉她,妈妈现在可以瞑目了!——虽然表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瞑目’!我杀了那苏联大兵后,原本已经准备被苏联人抓走的,所以还告诉隔壁的大妈如果我不在,希望她能好好照顾表妹。可没想到苏联人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苏联红军也有逃兵!他们的长官肯定以为那个士兵也当了逃兵,所以不好意思大张旗鼓地搜查!老毛子就没一个好东西!你看他们前几天撤军的时候,不但抢了大量物资,还搞大破坏!”
  刘远想了想,说:“你说的这些,我们都能理解,包括你杀苏联士兵,可是,你杀人的事情别人都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要来自首呢?”
  王杰说:“其实在我心里,我从来不认为我杀那个苏联士兵做错了!当时,无论是你们共产党还是国民党都没有来,也没有一个我们自己的政府,我们有冤也不知道该向谁诉!苏联人、流氓、汉奸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拉尿!我们的命简直连蚂蚁都不如!杀人报仇,我有什么错?我不杀他,他还会再害别人!我为民除害,又有什么错?但是,我毕竟是杀人了,而且,自从你们来到通岭后,我也看到了,你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老百姓,我觉得你们值得我信赖。所以我今天才来向你们自首。我其实就是想听听你们的看法,我在这种情况下杀人,是不是也算犯罪?今天对你们讲了这件事,我也算是了了自己的一个心愿了,不管你们怎么处置我,我都认了!”
  周卫国和刘远面面相觑,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个大学生。从法律角度来说,他杀了人,的确该受到法律的制裁;可从人情角度来说,以他的悲惨遭遇,他杀那苏联士兵也是情有可原的。何况现在苏军已撤离,事情又过了这么久,那苏军士兵的尸体还不一定能找到呢!要定罪也没证据啊!两人出门商量了半天,最终也不知道该批评他,抓他,还是同情他、支持他。最后,两人只好回到会客室,对王杰说道:“你还是先回去吧!明天再来一趟,我们请示一下上级,明天再答复你。”
  王杰站起来,礼貌地向周卫国和刘远鞠了一躬,说:“谢谢两位长官,那我明天下午再来吧。”
  王七斤把王杰送走后,周卫国和刘远两人呆在会客室,都有些哭笑不得,这王杰也真是的,没人告发,还跑来自首,犯的什么傻?现在看来,也只好上报,等旅部指示了,毕竟人命关天,又涉及苏联人,不宜轻率处置。
  两人将王杰的事情简要整理后给邱明和吴远山发了一封电报,请示处理意见。
  傍晚时分,旅部的回电就到了:“周、刘:鉴于我与苏方目前并无司法合作协议,苏军又已撤离,苏方亦未就此事找过麻烦,且事过境迁,无根无据,也够不上国家间交涉。何况即使苏方找上门来,我方亦需为中国受害人、被告人辩护几分!他如明天不来,就此结案;如来,加以开导。对他投案自首一事,可表示,他这样做不错,但杀人犯法,即使杀人报仇,也是杀了人,这在解放区是违法的。但苏军已撤,无人追究此事。对他的投案,目前我们不予受理。希望他好好学习,尽快投入社会工作,不要再去胡思乱想。 邱、吴。俭”
  周卫国和刘远看了旅部回电,都是大笑。估计邱旅长看到两人发去的电报后,很是郁闷,肯定在想,这两个兔崽子连这种事也来烦我?至于这封回电,十有八九是吴政委拟定的。要照邱明的脾气,如果王杰就在他面前,他说不定就要大骂王杰“神经病”了!哪里还能拟出条理如此清晰的电文?
  第二天下午,王杰果然如约来到四团团部,不过这回,他还带来了他的表妹。
  小姑娘名叫林小英,因为营养不良身体比较瘦小,但却长得很可爱,见到周卫国和刘远后虽然有些怕生,但在王杰让她叫“叔叔”后,还是怯生生地叫了两句叔叔,把周卫国和刘远都逗乐了。
  小姑娘跟王七斤倒比较投缘,见他年纪和王杰差不多,竟然主动叫了他声“哥哥”,把王七斤乐得嘴都合不拢。周卫国见状从怀里掏出一个银元交给王七斤,让他带着小姑娘去街上买点好吃的,王七斤接过银元后,立刻带着小姑娘上街去了,搞得王杰颇为过意不去。
  周卫国和刘远在会客室将旅部的意思和王杰说了,王杰很是高兴,一再问:“你们的这些说法,是否可以看成是政府对我的忠告?如果是,我就很心安了。”
  周卫国只好明确告诉他说:“是!”
  王杰迟疑着说:“我还有个请求,不知长官能不能满足。”
  周卫国想了想,说:“只要合理,我们会尽量满足!”
  他可是怕这大学生又说出什么惊人的话来。
  王杰说:“阿姨去世后,我一直靠帮人抄书、卖字、打短工为生,表妹跟着我,饥一顿饱一顿的,我也很难过。如果方便……长官……能不能……给我……安排一个……稳定的工作?”
  王杰这话说完,脸色已经通红。读书人的脸皮毕竟比较薄,他说起自己报仇杀人的事情侃侃而谈,完全无所畏惧,可现在求人,却有些开不了口。
  周卫国和刘远不由呆住了。他们也没想到王杰最后会提出这么个请求。刚刚林小英营养不良的样子可不是假的,人非草木,周卫国和刘远又岂能无情?可现在给王杰安排一个工作也不是件容易事,要知道因为苏联人的破坏,现在通岭市开工的工厂远不足一半,一大半的工人都失业,又哪来的工作给他?不过王杰是大学生,眼下团部正缺少一个文书,倒不是不可以考虑。但这个王杰毕竟杀过人,身份也没有完全核实,把他安排在团部,却有些不便。
  见周卫国和刘远两人不说话,王杰赶紧说道:“两位长官,我不怕吃苦的!也不怕挣钱少!只要能让表妹吃饱穿暖就行了!”
  王杰说这话时,脸色虽然还是通红,但却说得坚决无比!周卫国看着他的眼睛,他也坦然看向周卫国。
  这时,王七斤正好带着林小英回来。
  林小英刚进门,就捧着一大袋吃的东西蹦跳着跑到王杰面前,从袋里拿出一个馒头,高举着递给王杰,说:“哥,我们有吃的了,给!”
  王杰蹲了下来,扶着林小英的头,温言说道:“小英乖,自己吃,哥不饿!”
  林小英坚持地说:“哥吃,小英才吃。”
  王七斤流着泪说:“团长、政委,我给小英买了吃的后,她自己一口都舍不得吃,说要带回家和哥哥一起吃……”
  周卫国和刘远看向林小英,心中都是一痛。
  这就是相依为命啊!
  周卫国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揪紧了,脱口而出:“王杰,你以后就留在我们团部当文书吧!每个月一个银元,三十斤,不,三十五斤小米!”
  王杰立刻跪倒在周卫国和刘远面前,大声说道:“谢谢长官!谢谢长官!”
  说着就要给两人磕头。
  周卫国赶紧扶起了他,说:“起来再说!”
  林小英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将馒头递到了王杰嘴边,说:“哥,吃。”
  王杰一把抱住林小英,哭着从林小英手中接过馒头,又从她手中的袋子里拿出一个馒头放到林小英嘴边,哽咽着说:“哥吃,小英也吃!”
  林小英这才笑着捧起馒头,拼命地啃了起来——她的确是饿坏了!
  周卫国不忍再看,将头转向一边,含着泪低声对王七斤说道:“七斤,给他们倒两杯开水,别噎着了!回头让人先送三十五斤小米过去!”
  ※※※
  注:大学生杀死苏联红军士兵确有其事,大学生的名字也的确叫王杰,不过事情却发生在哈尔滨。见于程远行著《中国涉外事件密闻》。


第十节
  在略显昏暗的灯光下,藤田实彦静静地看着桌上的委任状,不发一言。
  这道委任状他虽然只看了一遍,但内容他却几乎能倒背如流:“兹委任前日本关东军第一二五师团参谋长藤田实彦大佐为通岭前进区司令官,负责组织周边溃散之日本军人,对抗共产党武装,并配合国民革命军接收地方。 中国国民党东北南部先遣军司令 莫德惠上将 民国三十四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想起8月17日投降命令下达后师团部召开的最后一次部队长会议和之后主战派的步兵联队(125师团于1945年1月才匆匆组建,仅有步兵、炮兵、工兵三个联队)联队长濑川大佐被部下杀死的情景,藤田实彦就有些心灰意冷,可是,他也明白,在知道了这道委任状的内容后,自己的内心最深处,已经燃起了一股火焰。
  难道曾经是帝国猛将的自己,会甘心就此隐姓埋名一生?难道居留在通岭的日本人今后竟然要接受那些前几天才进驻通岭的“土八路”领导?难道就这样放弃眼前这个天赐的良机?
  这时,送来这道委任状又等着藤田实彦回话的前关东军少尉只友康川有些焦急地说道:“大佐阁下,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帝国虽然战败,可支那国共两党的矛盾也就此尖锐化,在关内、在满洲,国共两军已经爆发了激烈的军事冲突,且规模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国共两党的内战随时都有可能再度爆发!中国的内战,正是我们大日本帝国复兴的大好时机!您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啊?!”
  藤田实彦叹了口气,喃喃道:“大势已去,事有可为么?……”
  这话与其说是问只友康川,还不如说是藤田实彦在问自己的内心在利弊权衡之后的结果如何?
  但只友康川却理所当然地把这句话理解成了藤田实彦大佐的犹豫,所以他立刻说道:“大佐阁下,事情不但可为,而且大有可为!您知道吗?我们在通岭附近长白山一带有数千人的潜伏军!这些潜伏军都分散成一两百至四五百人的队伍,大部分隐藏在长白山的深山密林中,以待时机!一部分不断出击,对通岭市区进行骚扰,制造恐慌。他们的骚扰连苏联人都头痛不已,相信共产党土八路更加无法应对!这样一来,土八路的部队都将被牵制在通岭市的北区而无所作为。现在他们还有苏联人帮着,我们自然只能隐忍不发,可苏联人迟早是要离开通岭的。一旦他们离开通岭,就是我们重返通岭的时候!而有了这道委任状,我们重返通岭,就更是名正言顺!”
  藤田实彦淡淡地说道:“你们有了潜伏军,为什么还要再找我?”
  只友康川肃然道:“因为我们需要大佐阁下来领导这支潜伏军!在通岭地区,唯有大佐阁下您才有这样的威望!帝国需要您!关东军需要您!通岭生活在共产党铁蹄下的日本人需要您!”
  藤田实彦又思虑良久,才缓缓说道:“好吧,为了帝国的复兴,我愿意献出自己这无用的驱壳。”
  只友康川大喜,说:“大佐阁下能够再度出山,实在是帝国之福!通岭之福!”
  藤田实彦沉声说道:“那么,除了这道委任状,国民党方面还有何具体表示?”
  只友康川说:“国民党方面安排了和我们具体合作的人,这人叫孙耕晓,是国民党通岭县党部书记长。”
  藤田实彦皱眉道:“孙耕晓?这个人可靠吗?”
  只友康川说:“您放心,这个孙耕晓是国民党辽宁省党部主任李光忱任命的,应该能够代表通岭的国民党。阿部长官近期也将抵达通岭……”
  藤田实彦打断他的话,说:“阿部长官?我听说那个原来因为批评满铁而坐牢的作家阿部元最近提前出狱了,还进了关东军情报机关,你说的阿部长官不会就是他吧?”
  只友康川暗暗吃惊于藤田实彦消息的灵通,同时有些尴尬地说道:“恐怕您对阿部长官有些误解。阿部长官以前即使有些愤世嫉俗,也是为了维护帝国的国体,并非对帝国不忠,在这一点上,他和我们这些帝国军人是完全一致的!阿部长官现在的军衔是日本陆军情报大尉,是我的直接上司。他还有个身份,是中国国民党党员!”
  藤田实彦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说:“这位阿部元先生倒真是左右逢源啊!”
  对于藤田实彦这句明显嘲讽自己上司的话,只友康川只有装作没听见,说:“阿部长官抵达通岭后,将亲自和孙耕晓会面,如果孙耕晓有合作的诚意,阿部长官将安排他和您直接见面以商讨具体合作事宜。”
  藤田实彦淡淡地说道:“这样也好,有消息请随时通知我。”
  只友康川肃声道:“卑职遵命!”
  ※※※
  12月8日午后,通岭市外石人矿业所。
  藤田实彦再次迎来了只友康川。“最近有什么消息?”
  这是藤田实彦见到只友康川后问的第一句话。
  只友康川犹豫了一会儿,说:“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
  藤田实彦说:“那就先说坏消息吧?”
  只友康川叹了口气,说:“昨天,我们有一支潜伏军失去联系了”
  藤田实彦毫不在意地说道:“前几天下大雪,潜伏军又在深山中,和他们失去联系也很正常,也许过几天就可以重新和他们联络上了。”
  只友康川摇了摇头,说:“我们的每支潜伏军都有电台,他们和我们都是通过电台在事先单独约定的时间联络的。而今天上午八点到十点,正是我们和那支潜伏军约定的联络时间!前几天虽然有大雪,但从昨天开始天气就已好转,他们没有理由不和我们联络!”
  藤田实彦这才神情凝重起来,说:“我听说五天前通岭市里的八路军有部队出城,难道是他们……?”
  只友康川苦笑道:“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无法确定。但那支潜伏军的人数可是超过了四百人啊!就凭进驻通岭市的那些土八路……怎么可能?”
  藤田实彦沉声说:“我总觉得进驻通岭市的八路军有古怪!要不然怎么连苏联人都肯让出通岭市的一半给他们?”
  只友康川说:“这个我倒不觉得奇怪,毕竟这些苏联人也是共产党,帮助同为共产党的土八路也很正常。”
  藤田实彦摇头道:“事情只怕没有这么简单!不知为什么,我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你们最好尽快和每一支潜伏军联络,让他们千万小心!”
  只友康川迟疑着说:“大佐阁下,事情……应该还没严重到这种程度吧?”
  藤田实彦冷冷地说道:“我不希望用帝国军人的鲜血来印证我的不祥预感!”
  只友康川苦笑道:“大佐阁下,您刚刚也已经知道了,我们和每支潜伏军都是通过电台在事先单独约定的时间联络的,也就是说,如果不在约定的时间,我们根本就没法联络上他们!”
  藤田实彦长叹一声,说:“也许是我多想了,但这的确不是个好兆头!”
  只友康川默然无语。
  藤田实彦思虑良久也不得要领,想起只友康川之前说过的话,便说道:“我记得你说还有好消息的?”
  只友康川勉强一笑,说:“好消息就是,阿部长官已经来到通岭,并已和孙耕晓见过面。”
  藤田实彦说:“哦?孙耕晓给出的条件如何?”
  只友康川说:“他说,只要我们帮助国民党推翻通岭的共产党政府,东边地区的产业开发建设等等,将完全交由日本人经营!当然,政治方面,还是必须由国民党负责。”
  藤田实彦点头道:“这是自然,我们并不想介入支那国内的政治,但我们必须获得实际利益!”
  只友康川接口道:“阿部长官也是这么对我们说的。”
  藤田实彦“哼”了一声,显然对阿部元这个人颇不以为然,说:“这个孙耕晓我倒是有兴趣见见。”
  只友康川赶紧说道:“我们一定尽快安排您和孙耕晓见面。”
  这回他却是不敢再提阿部元了。
  藤田实彦“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只友康川眼见再说下去只有多增尴尬,只好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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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藤田实彦对阿部元有多瞧不起,一周以后,在阿部元的安排下,藤田实彦还是和国民党通岭县党部书记长孙耕晓正式见面了。
  此次见面地点在国民党通岭县党部委员姜际隆家中,与会人员除了藤田实彦和孙耕晓、姜际隆,还有阿部元和藤田自己的联络员小向利一,只友康川却是没有资格参加。
  孙耕晓早已听说过藤田实彦这位目前在通岭地区最有威望的前关东军军官的大名,对他倒是不敢怠慢,全然没把他当败军之将来看待,何况这位孙书记长在日本战败前曾经身兼通岭市协和会宣化部长和王道学院院长两职,算起来和藤田实彦也曾经有过共同的主子,所以此刻见面不免还有些同病相怜。
  众人见面互相介绍一阵寒暄之后,孙耕晓直接就对藤田实彦说道:“大佐先生,今天我们见面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商谈彼此的合作!这一点,我想大家都没有异议吧?”
  藤田实彦点头道:“我们很乐意和中国的合法政府国民政府合作!”
  藤田实彦是中国通,说得一口流利的中文。
  孙耕晓满脸笑意地说道:“大佐先生说得好!别看共产党八路军现在和苏联人狼狈为奸,占据着通岭,但中国的合法政府毕竟是国民政府!而中国唯一合法的军队也是国民革命军!自十一月以来,我国民革命军在东北捷报频传,目前我军已进驻沈阳,正大举北上,一路势如破竹!最迟在明年正月初即可抵达通岭!”
  说到这里,孙耕晓的脸色已经激动得有些发红。
  藤田实彦不动声色地说道:“对于贵国政府军的军事胜利,我们表示祝贺,但不知贵国政府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孙耕晓挥舞着双手,说:“为了你们的将来打算,你们这些留在通岭的日本人必须组织起来,成立日本义勇军,帮助我们打八路军,推翻共产党政权!”
  藤田实彦淡淡地说道:“可是,孙先生,我们的武器早在战败后就已交出,没有武器,我们如何和共产党八路军对抗?更何况通岭还驻扎着同为共产党的苏联红军!”
  孙耕晓大手一挥,说:“这些你们都不必担心!要武器还不容易?在二道江,我们有两万挺机枪,一千门大炮,装备你们的部队一点都不成问题!再说,等你们起事的时候,我们中央军的四万大军早已抵达通岭,在我大军军威之下,通岭区区土八路算什么?还有,到时候沈阳也可以派一百架飞机助战!通岭的土八路见过飞机么?我们的飞机一出现,怕是连炸弹都不用扔,那些土八路就吓得屁滚尿流了!还有,通岭政府、保安队中也有我们的内应,只要一打起来,里应外合,还怕共产党翻了天?……”
  藤田实彦心中苦笑,这位孙书记长的牛皮吹得还真是没有边了!只是他大话说了这么多,实质问题却半点也没解决,要不是看在他是国民党代表的份上,藤田实彦真想转身就走。
  孙耕晓却还在继续着他的宏伟规划:“消灭了通岭的共产党八路军后,我们就可以在通岭成立中日联合政府,在通岭的日本人民也可以获得真正解放,并安全归国!当然,如果你们愿意留在中国帮我们,我们也欢迎!至于苏联人,他们迟早是要离开东北的,倒不必太多考虑!”
  藤田实彦终于忍不住打断孙耕晓的话,说:“我代表居留在通岭的日本人感谢贵国政府感谢孙书记长!”
  孙耕晓呵呵笑道:“感谢倒不必,大家都是自己人嘛!”
  说到这里,孙耕晓突然想起一事,说:“大佐先生,为了今后合作的方便,我希望你能加入我们国民党!”
  藤田实彦一呆,心中立刻转了无数念头。说实话,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他都很瞧不起国民党,但现在的关键是,国民党是中国的执政党,在目前的形势下,居留在通岭的日本人要想得到很好的安置,要想重新获得武装,今后的军事行动要想名正言顺,就必须和这个政党合作!想明白这些后,藤田实彦立刻毫不犹豫地说道:“能加入贵党,是藤田的荣幸!”
  孙耕晓一拍大腿,说:“藤田大佐真是爽快!干脆今天就算你加入我们国民党了!不过你用真名加入我们国民党似乎不太妥当,还是起个中文名吧。”
  藤田实彦微笑道:“还是孙书记长思虑周详,那我就用田友这个名字吧!”
  孙耕晓抚掌道:“如此甚好!”
  接下来,孙耕晓又吹了一大通牛,不外乎国军军威如何如何鼎盛,共产党如何如何日薄西山,未来的中日联合政府前途如何如何光明……
  最终,这次会面在孙耕晓的亢奋和藤田实彦等人的暗自担忧中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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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藤田实彦和小向利一两人回到石人矿业所后,藤田实彦忍不住长叹一声。
  小向利一迟疑片刻,还是问道:“大佐阁下为何叹息?”
  藤田实彦愕然道:“孙耕晓的话,不尽不实之处甚多,我真怕我们这次所托非人啊!”
  小向利一说:“那您为什么还同意和他合作?”
  藤田实彦叹道:“如今我们难道还能自由选择合作的对象吗?”
  小向利一说:“大佐阁下,据卑职观察,孙耕晓这人并不可靠,我们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
  藤田实彦正色道:“孙耕晓就算再不可靠,他代表的还是国民党政府!就凭这点,通岭的事,就大有可为!”
  小向利一说:“可孙耕晓根本就不懂军事,卑职担心……”
  藤田实彦摆了摆手,说:“你的担心我明白,所以我们的部队,一定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说到这里,藤田实彦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还有,孙耕晓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代表国民党?这一点我们必须明确!所以,过几天你带着我的亲笔信去一趟沈阳,到沈阳岩切医院找到岩切院长,让他出面帮我们打探清楚孙耕晓和国民党辽宁省党部的关系!小向君,你此行的责任重大啊!”
  小向利一肃然道:“卑职明白!卑职一定不负阁下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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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月28日,被藤田实彦派往沈阳的小向利一还没回音,只友康川却再次来到了石人矿业所。
  只友康川这次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大佐阁下,我们和长白山的潜伏军全部失去联络!据可靠消息,这些潜伏军已被通岭的共产党八路军剿灭!”
  藤田实彦“啊”的一声,说:“这怎么可能?你不是说我们的潜伏军有数千人吗?进驻通岭的土八路听说只有一千多人,这一千多人怎么可能剿灭我们数千人的潜伏军?”
  只友康川叹了口气,说:“怪只怪我们太轻敌!这支土八路并不是一般的八路军,听说他们当年在支那山东时就屡屡和帝国军队交手,实战经验丰富,又熟悉山地作战,所以……”
  藤田实彦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自然明白以那些所谓潜伏军的战斗力,遇上这样的八路军正规军会是什么结果,只是几千人的部队就这样莫名其妙栽在一千多人面前,他心中总是不甘心,何况没了潜伏军,以后和孙耕晓谈条件时也就少了一张好牌,所以藤田实彦忍不住问道:“这支八路军的指挥官是谁?”
  中国的兵法上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自己将来的对手是谁总要先了解清楚。
  只友康川事先倒是了解过的,所以立刻回答道:“通岭八路军的指挥官名叫周卫国,政委名叫刘远,听说都是老兵。”
  藤田实彦将这两个名字在心中默默念了几遍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无论他们曾经是什么人,今后,他们都将倒在我的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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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以后,小向利一回到石人矿业所。他带回了藤田实彦急切想知道的结果:国民党辽宁省党部主任委员李光忱亲口证实,国民党通岭县孙耕晓党部为正统党部!
  得到这样一个结果后,藤田实彦心中稍安。合作对象既有正统的身份,能力又平平,对自己一方岂不更为有利?
  随后的一段时间,藤田实彦时常出入通岭,和日本人在通岭的唯一合法组织“日本人解放联盟”频频接触,以期通过这一组织联络居留在通岭的日本人,方便下一步行动。由于通岭的日本人大多居住在南区,所以藤田实彦的这些举动并没有引起周卫国和刘远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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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月10日,藤田实彦正和小向利一在屋里烤火,就见只友康川兴冲冲地走了进来,边走边大声说道:“大佐阁下,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藤田实彦看见只友康川脸上的兴奋神情,颇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不知只友少尉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只友康川没有注意到藤田实彦的语气,仍然兴奋地说道:“驻通岭的共产党八路军和苏联人今天起了冲突,双方差点开火!”
  藤田实彦先是一愣,随即大喜,不由站了起来,语声有些颤抖地问道:“这消息可确实?”
  只友康川激动地说道:“千真万确!现在南区的苏联人已经加强了南北分界线上的警戒,北区的八路军也增加了分界线上的兵力,双方随时有可能爆发大规模军事冲突!”
  藤田实彦目中泪光闪动,大声说道:“天佑我大日本帝国!天皇万岁!大日本帝国万岁!……”
  激动过后,藤田实彦终于冷静下来,问道:“八路军怎么会和苏联人起冲突呢?他们可都是共产党啊?”
  只友康川说:“据卑职打探,事情的起因是南区的一户人家要越过南北分界线跑去北区,被苏军巡逻队抓住了,八路军的巡逻队刚好出现,从苏军手中抢回了那一家人,双方在争抢过程中发生了冲突,之后还有短暂武力对峙,可惜的是,双方都没有开火!”
  藤田实彦惋惜地“唉”了一声,但很快,他的眼中就有了亮光:“从这件事上,我们可以看出,苏联红军和同为共产党的八路军的关系似乎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好!这对我们来说,无疑是大大有利的!”
  只友康川笑道:“是啊,没想到八路军和苏联红军还会起这样激烈的冲突!”
  藤田实彦沉声说道:“这个机会我们一定要好好把握住,这几天趁着共产党和苏联人都比较激动的时候,我们不妨再煽煽风,点点火!一定要让他们的冲突扩大!一旦双方的冲突扩大,恐怕就不仅仅是通岭,而是整个东北都将再没有共产党武装的立足之地了!”
  只友康川激动地说道:“那我们岂不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赶走共产党武装了?”
  藤田实彦笑道:“这就叫天佑!我大日本帝国复兴有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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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怜的藤田实彦并没有高兴几天,就郁闷地发现,在他发动日本人煽风点火之前,通岭的八路军就已和苏联红军恢复了友好的关系——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所以藤田实彦的计划不得不搁置。
  藤田实彦在郁闷之余,也唯有用“毕竟他们都是共产党”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了。
  几天以后,从通岭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那支手上沾满了日本人鲜血的全部由朝鲜人组成的共产党武装竟然被调进了通岭市!
  这支朝鲜武装进入通岭市的当天,就在通岭的日本人当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幸亏日本人大多居住在苏联红军占领的南区,否则,这些日本人恐怕就不是骚动而是大恐慌了!
  得知这消息后,藤田实彦也有些惊疑不定,难道通岭日本人的小动作已经被共产党政府察觉?难道他们是想假朝鲜人之手来对付通岭的日本人?
  这两个猜测立刻把藤田实彦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自己的猜测是真的,那通岭八路军——对了,现在他们已经改叫民主联军了——的指挥官也太可怕了吧!
  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通岭市内的局势一如往常的平静,一点也看不出共产党政府要对付通岭日本人的样子,藤田实彦的紧张心情才稍稍缓解,但心中一块石头却始终无法落地。
  1月21日,从通岭传来一个好消息,苏联红军撤走了!
  进一步传来的消息表明,苏联红军不但撤离了通岭,而且带走了大量的物资和机器设备甚至把一些带不走的大型设备炸毁破坏,招致了通岭市民和共产党武装的极度不满!
  得知这些消息后,藤田实彦暗喜,看来苏联红军和民主联军的矛盾不但仍然存在,还因为苏军撤退时的行为而进一步激化了。他倒要看看共产党武装的指挥官如何处理现在的通岭这样一个烂摊子!
  令藤田实彦再度感到郁闷的是,苏联红军撤走后,通岭并没有发生预想中的大规模骚动,相反,在民主联军的全力安抚和雷霆手段的整顿下,南区的社会秩序很快就得以恢复,几天以后,市区的供电也开始恢复,部分工厂甚至重新开始了生产!
  这下子藤田实彦再也坐不住了,通岭民主联军的那两个指挥官究竟是什么人物?为什么自己所做的每一个努力几乎都被他们在无形中化解?难道他们都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只要想想这些,藤田实彦就觉得头痛不已。今天是1月28日,支那的农历腊月二十六,明天下午通岭的“日本人解放联盟”就要召开“在通岭日本居留民大会”,藤田实彦决定参加这个大会,并要“日本人解放联盟”邀请通岭民主联军的两个指挥官周卫国和刘远参加大会,他要亲眼见见这两个人!——这两个让他坐立不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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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文中出现的名字,除孙耕晓为孙耕尧化名外,其余均为真实姓名。


第十一节
  赵杰推开会客室门走进来时,正看见吃完馒头的王杰和林小英在喝水。
  赵杰明显愣了愣,随后有些疑惑地看向周卫国和刘远。
  周卫国见到赵杰,心情平静下来,问道:“什么事?”
  赵杰看了眼王杰和林小英,欲言又止。
  周卫国说:“没事,说吧,他叫王杰,是我们团部的新文书。这是他表妹林小英。”
  赵杰“哦”了一声,又看了眼王杰,才说道:“团长、政委,你们忘了,‘日本人解放联盟’下午三点半要在通岭市剧场召开‘在通岭日本居留民大会’的,他们昨天邀请了你们出席,你们也答应过的……?”
  周卫国和刘远对视一眼后,都想了起来。
  周卫国叹了口气,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说实话,我是真不想去!这些矮子也是,开自己的会就是了,还请我们干什么?这次会议的议题定了没有?”
  赵杰说:“‘日本人解放联盟’的支部长小野说,他们本次会议议题是反省战争、反对天皇制度以及目前居留在通岭的日本人如何在民主政府的领导下互帮互助,共渡难关。”
  周卫国轻蔑地一笑,说:“反省战争?谁能指望这班矮子真正反省战争?他们只不过是懂得做狗的道理罢了!胜了,趾高气扬;败了,摇尾乞怜。不外如是!”
  刘远笑道:“他们懂得做狗的道理,倒也未必是坏事!上级派来的通岭行署党政干部今天恐怕就要到了,为了便于行署今后开展工作,我们安抚一下通岭的日本人也是应该的。”
  周卫国点头道:“政委说得是。我们一会儿就去剧场。”
  说完,又对王七斤说道:“七斤,我和政委有事,你让人送送王杰和他表妹。”
  王七斤应了一声后,王杰也知机地向周卫国和刘远致谢告辞,随后带着林小英离开了会客室。
  等王杰等人走后,赵杰才说道:“团长、政委,你们的贴身保卫工作我安排了团直属队一分队,外围还有警卫排和机炮连的一个排,因为怕日本人有过激反应,朝鲜营的两个连安排在剧场附近,只要枪响,他们五分钟内就能赶到剧场。团直属队、机炮连和朝鲜营剩下的部队还有工人纠察队都随时待命!”
  周卫国失笑道:“不就是参加一次日本人的会议吗?用得着这样大张旗鼓?”
  赵杰正色说道:“团长,您说过的,凡事要谋定而后动。您和政委一起参加日本人的会议,固然是向居留在通岭的日本人表明我们民主政府的诚意,但保卫措施却一点也不能马虎!日本人要是敢动歪念头,保证让他们后悔!”
  刘远赞道:“赵参谋长说得对,我们的保卫工作就是要外松内紧,既不能刺激日本人,又不能让他们有机可乘!关东军这个团体,实在无法让人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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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周卫国、刘远在特战队第一分队的护卫下出现在通岭市剧场“在通岭日本居留民大会”会场时,会场里立刻出现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台下的日本人看向周卫国和刘远两人的眼神很是复杂,有畏惧、有仇恨、有漠然……
  周卫国和刘远在台上的贵宾席就座后,见主席台上贴着“打倒天皇制度”、“反省侵略战争”、“中日友好”等标语,不由心中暗笑,这些日本人拍马屁的本事倒学得不错。
  会议开始,“日本人解放联盟”的干部首先邀请周卫国讲话,周卫国倒也忍着恶心对着台下狗一般温顺的日本人似模似样地讲了一通话,不外是一些安抚和鼓励的话。
  听着周卫国言不由衷的话,刘远心里暗笑不已。
  周卫国的话讲完后,大会继续进行,通过当场选举产生主持这次大会的议长,结果一个叫井手俊什么(周卫国没兴趣知道那人具体叫什么名字,刘远又不大懂日语)的前“满洲国”官员当选为议长。
  大会刚开始的时候,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停有人站起来,呈痛心疾首状反省战争,只不过他们反省的重点,不是日本军国主义加诸于中国人民的苦难,而是这场战争如何如何使得日本人民承受了重重灾难,似乎这场战争日本人才是真正的受害者!而中国人民在他们治下,都像生活在天堂里!这样的瞎话连负责翻译的一个“日本人解放联盟”干部都听得脸红,只好选择性地翻译了一些不太刺耳的内容给周卫国和刘远听。
  日本人的嘴脸,周卫国早已熟得不能再熟,此刻听着他们嘴里不停地喷粪,干脆假装不懂日语,随那日本翻译信口发挥,甚至时不时还对翻译的话随声附和,让翻译大大地松了口气。
  这些日本人的发言,以前跟周卫国学过不短时间日语的特战队一分队长柱子倒是听了个大概,听那翻译胡诌,本想指出他的错误,但见了周卫国脸色,明白周卫国根本就不把这些日本人的话放在心上,便立刻打消了这念头。
  刘远虽不大懂日语,但听台下的日本人往往神色激动地说了一大通话,翻译却只不痛不痒地翻译了几句,就明白翻译一定截留了不少内容,但看周卫国神色,却也明白这些日本人说的话肯定都没什么实际意义,所以倒也不怎么在意。
  隐藏在台下人群中的藤田实彦一直在偷偷观察着周卫国和刘远的反应,见两人对目前的发言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笑容。
  会议开到一半时,一个老头突然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议长,动议!”
  翻译低声向周卫国介绍道:“这位先生是通岭铁路砟子车站的站长山口君,他有动议。”
  周卫国随口道:“不知这位山口先生有什么动议?”
  说话间,山口已被那井手俊什么请上了台讲话。
  山口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诸位看见台上贴的标语了吗?”
  说着,一指台上贴着的那张“打倒天皇制度”的标语,继续说道:“自从神武天皇开始,有谁说过这种无法无天、大逆不道的话?在座的诸君是不是都忘记了,在近代,是谁带领贫弱的日本走向富强道路的?难道不是我们伟大的明治天皇陛下吗?又是谁,实现了日本经济工业的大发展?难道不是大正天皇陛下吗?甚至直到现在,我们所受的教育,还告诉我们,天皇陛下,是至高无上的!天皇陛下,是我们日本国体的中心!可是,战败以后,政府就想把责任全部推到天皇身上,这是绝对无理的,是非国民的行为!这说明,现在的政府,都是国贼!”
  这位山口站长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简直有些歇斯底里。
  这些话,翻译自然不敢翻译,只有用别的话搪塞。
  周卫国听得暗暗好笑,但表面却赞叹地说道:“看来这位山口先生的身体很不错,这么大年纪说话声音还能这么响亮!”
  翻译尴尬地说道:“周长官言之有理。”
  山口顿了顿,大声说道:“现在我提议,所有还当自己是天皇臣子的国民,面朝宫城所在的方向东方遥拜,三唱天皇陛下万岁!”
  台下立刻静了下来。说几句牢骚话众人都不当回事,可面朝东方遥拜,这个动静似乎闹得大了些吧?会不会引起中国军队长官的反感?
  台下众人一会儿看看提议的山口,一会儿看看议长井手俊,一会儿又看看神色自若的周卫国和刘远,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这时,就听井手俊大声说道:“赞成山口君动议的人,请站起来!”
  台下的人群中立刻起了一阵骚动,过了一会儿,突然有人站了起来,说道:“我赞成!”
  这人开了头后,站起来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台下的所有日本人竟然都站了起来!
  当台下最后一名日本人站起后,山口立刻开始兴奋地指挥着众人搬开椅子,面朝东方,开始遥拜。
  周卫国假装疑惑地看向翻译,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翻译有些紧张地说:“他们在进行一项宗教仪式。”
  说这话时,翻译手心里都是汗,生怕被周卫国看出破绽。
  只见周卫国“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你们日本人真可爱,开会的时候还搞宗教仪式!”
  翻译松了口气,陪笑道:“这个,长官见笑!长官见笑!”
  台下的日本人遥拜时,台上几个“日本人解放联盟”的官员气急败坏地不停大吼大叫意图阻止他们,当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遥拜结束后,井手俊又大声说道:“如果还有人想发言,请上台来!”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个日本人跑上了台,对着台下的日本人大声说道:“战败民族的日本人如今在通岭过着这样非人的生活,是东北民主联军的罪恶!所有在通岭的日本人都应该联合起来,反对共产党政府!”
  另一个跑上台的日本人指着台上“日本人解放联盟”的几个干部大声说道:“我们真的被解放了吗?日常时间只能在指定的区域活动,晚上十点以后就不能随处走动,这叫解放吗?吃不饱、穿不暖,这叫解放吗?生命安全时时遭到手上沾满日本人鲜血的朝鲜人的威胁,这叫解放吗?……”
  又一个日本人跳上台喊道:“在通岭的日本人现在都一无所有,难道这就是你们‘日本人解放联盟’的职责?你们这群非国民,竟然帮着支那人对付日本人!大和民族的脸都让你们给丢尽了!这个会议如果要有议题,那么第一个我就要求批判你们‘日本人解放联盟’!你们这群罪该万死的家伙,竟然还敢喊出‘打倒天皇制度’这种大逆不道的狗屁话!在天皇治下的日本本来就是一个民主的国家,人人沐浴在皇恩教化之下,谁敢批判天皇,谁就罪该万死!”
  台下的一些日本人立刻跟着起哄道:“打死这帮非国民!”“日本人解放联盟”的支部长小野赶紧大声说道:“‘日本人解放联盟’以前配合共产党政府的做法,是迫不得已的,希望大家能够谅解!”
  说着,向台下连连鞠躬。
  台下不知谁唱起了日本国歌《君之代》:“君主御世,千秋万代永存,犹如小石成岩,岩上生苔,永无止境……”。
  台下的日本人几乎都跟着唱了起来。
  这歌现在虽然是日本的国歌,但最初却是为了歌颂明治天皇而做,所以一个平素与民主联军合作密切而又因为战败思想走向另一个极端的“日本人解放联盟”干部忍不住吼道:“你们怎么能够面朝宫城遥拜天皇呢?怎么能够指责‘日本人解放联盟’所做的工作呢?怎么能和民主政府对抗呢?难道你们睡觉都睡迷糊了吗?你们这些顽固透顶的家伙的发言,是根本忘却了现在日本人的立场!”
  这样有气无力反击的话自然立刻招来了一阵哄笑声。
  几个激动过头的日本人甚至跑到台上,将那张“打倒天皇制度”的标语给撕了下来。
  刘远就算不懂日语,这时也已看出不对劲了,忍不住看向周卫国,想看看他的反应,就见周卫国脸一沉,对翻译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翻译犹豫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个……这个……他们……是……嫌这张标语的字……写得太难看,准备……换一张写得好点的!”
  说完,翻译就开始不停地擦额头的汗珠,心里忍不住咒骂道:“这群混蛋,难道不会等这几个支那人走后再搞遥拜,再撕标语吗?”
  周卫国对翻译的这个解释似乎不是很满意,嘀咕道:“我看这字写得也不算难看啊,至少比我的字要好看!”
  翻译陪笑道:“长官太谦虚了,您的字肯定比这个写得好!”
  心中却开始有些鄙视这个“肯定没读过多少书”的“共产党团长”了。
  刘远本有很多疑惑之处想问问周卫国的,但听了周卫国的话,又见周卫国脸上神色淡定自若,心中一动,也就压下了好奇心。
  那几个撕掉标语的日本人还不满意,口中大声喊着:“打死这帮非国民!”
  冲过去就将几个平素和民主联军保持合作的“日本人解放联盟”干部推倒在地,那几个干部自然拼命反抗,又引来更多的人冲上台。十来个人在台上扭打着,再加上台下许多看热闹的日本人的哄笑声,情形更显混乱。
  周卫国假装愕然地问翻译:“这是怎么回事?”
  翻译急得满头大汗,突然情急智生,说:“长官,非常抱歉,他们因为私人恩怨打起来了,为了长官的安全,请长官们暂时离开可好?”
  刘远皱眉看了眼台上台下乱糟糟的秩序,说:“私人恩怨?”
  周卫国微笑着说:“政委,这是人家的私事,我们也不方便管啊。”
  有意无意地,却挡住了翻译的视线,对刘远微微摆了摆手。
  刘远会意,假装叹了口气,说:“唉,可千万别伤了人才好。”
  翻译偷偷抹了把汗,不由颇为自己的急智而自得。
  这时,藤田实彦突然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走上了台。
  他出现在台上后,台上台下的日本人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周卫国立刻心中一动,这个日本人身份不简单!
  藤田实彦扫视了一遍台下的日本人,又向周卫国和刘远微一躬身,表达了他的敬意,随后大声说道:“在当前的环境下,诸位的一些过激言辞藤田完全可以理解!但是,天皇陛下的御诏敕被出示之后,我们一定要忍住难以忍受的困难。日本战败的责任当然应该由军部来负,但现在并不是指责他人的时候,而是诸君承担起自己应尽责任的时候!我作为战败前为防卫通岭市而驻屯的部队的领导人,在大家面前,心中有无数的感慨——感叹在混乱的异国,战败民族在悲哀中度日!但是,今后各位要依靠民主联军的力量,尽快恢复居留区的治安,稳步而顺利地实现解放,即使我们作为日本人,也要在这种治安条件下受到保护,这也是协力民主联军的义务!日本的再建应该依靠和中国人合作进行。同时,日本人更应该依靠日本人的自立把日本的复兴放在第一位!我今天作为煤矿夫,要鞭策自己为日本的复兴尽微薄之力,希望今后和诸君共同努力,能够为各民族的安息和社会的建设而尽力!”
  藤田实彦说完后,台上台下一时鸦雀无声,大部分的日本人脸上都露出了惊愣的神色,他们显然没有料到他们平素敬重的藤田竟然会说出这些话,这不是公开承认日本战败、顺从共产党领导吗?
  藤田实彦说的这些话,翻译倒是难得地——如实向周卫国和刘远翻译了,译完后,翻译脸上的神色不由自主就激动了起来。
  周卫国点了点头,由衷地说道:“没想到居留在通岭的日本人中还有这样一个非凡的人物!不知他叫什么名字?”
  翻译脱口而出:“这位藤田实彦先生以前是位大佐,是驻屯在通岭的关东军125师团参谋长……”
  说完,翻译立刻发现不妥,有些心虚地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不动声色地说道:“哦,我说这位藤田先生的话怎么如此有见地,原来曾是参谋军官出身!”
  心中却暗自警惕。看得出来,通岭的日本人对于他们的现状很不满意,而这位藤田大佐在他们中又有足够的威望,眼下藤田的话虽然使这些日本人好像冷静了些,可难保这些日本人不再狂热起来。在通岭居留的日本人大多是前日本关东军军人,在关东军这个素有“下克上”传统的集团中,仅凭藤田的个人威望难道就能镇得住他们吗?反过来想,如果藤田火上浇油,也说出一些激愤的话,那么凭他的威望,加上失控的狂热日本人,情况又会是怎样的呢?想到这,周卫国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一直以来,因为苏联红军的存在,而关东军又早已投降,居留在通岭的日本人也一贯表现得比较温顺,他对这些日本人都没有投入足够多的重视,如今苏联人走了,他才突然发现,通岭日本人的问题,已经不是小问题了!
  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从今天这个会来看,解决通岭日本人的问题已经迫在眉睫!
  想到这里,周卫国立刻温言对翻译说道:“我看你们今天的会也开得差不多了吧?我们就先告辞吧?”
  翻译巴不得周卫国和刘远快点走,赶紧说道:“两位长官公务繁忙,鄙人不敢强留!今日两位长官拨亢前来参加我们这个会议,我们所有日本居留民都是感激不尽!招待不周,还请长官谅解!”
  周卫国摆了摆手,说:“哪里有什么招待不周?不过你们日本人还是应该团结一些的,不要动不动就因为私人恩怨打起来!”
  翻译呆了呆,才想起自己刚刚“私人恩怨”的托辞,不由尴尬地说道:“周长官教导的是!我们一定改正,一定改正!”
  周卫国拍了拍翻译的肩膀,说:“对于日本人民,我们还是有信心的!你们可不要辜负了我们的期望啊!”
  翻译自然是忙不迭地拍胸脯保证。
  听着周卫国说出这么假的话,刘远强忍住,才没有笑出声。
  周卫国又对翻译“谆谆告诫”了一番,这才和刘远大大方方离开会场。
  ※※※
  两人回到团部后,周卫国立刻郑重地对刘远说道:“阿远,通岭的日本人恐怕要闹事了!”
  刘远也脸色凝重地说:“我看你在会场的表现就明白不对劲了,今天日本人究竟在会上说了什么?”
  周卫国这才将下午会上日本人说的话从头到尾翻译了一遍,到最后,周卫国作出了自己的结论:“这个叫藤田实彦的前关东军参谋长绝对不简单!”
  刘远点头道:“我也觉得!他在通岭日本人中的威望这么高,如果被不满的日本人利用,肯定要出大乱子!所以为防患于未然,必须先控制住他!”
  周卫国说:“我也是这意思。”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赵杰脸色古怪地走了进来,向两人敬礼后汇报道:“团长政委,人级派来主持通岭工作的党政干部已经到了。”
  周卫国大喜,说:“太好了!这段时间通岭的行政工作可把我们这些大兵给忙坏了!终于有专门的干部管了!”
  刘远也喜道:“走,我们迎他们去!”
  赵杰却没有动身的意思,而是说道:“团长,这批来通岭的干部大多都是从山东军区抽调来的。”
  周卫国笑道:“那就更好了!说不定还有我们认识的人呢!”
  赵杰脸色更是古怪,说:“团长,还真让您说对了!这批干部里面就有我们认识的人!”
  周卫国说:“哦,谁啊?”
  赵杰似笑非笑地说道:“新任的通岭行署副专员是位女干部,姓陈!”
  周卫国随口道:“女干部,姓陈?”
  突然,周卫国愣住了,眼前也浮现出陈怡娇俏可人的身影。
  刘远笑了,说:“参谋长,你说的陈副专员就是涞阳的那位陈县长吧?”
  赵杰微笑着点头道:“正是!”
  刘远哈哈大笑,用力一拍周卫国肩膀,说:“这才叫千里姻缘啊!还不快去迎接人?”


第十二节
  周卫国刚走出团部会议室,就见到一行二十几人在王七斤和几个警卫排战士的陪同下走进了团部院子。
  当先一人,是个不到四十岁,颇有些书卷气,脸色有些苍白的男子,这男子在时不时对王七斤的介绍微笑颔首的同时,还不忘和他身旁的一个女子交谈。
  而那脸上始终带着礼貌性微笑的女子的眼神,却在周卫国出现之后,就再没离开过他!
  这女子正是陈怡。
  周卫国见到陈怡后,心中没来由地一痛,深吸一口气后,才向他们迎了过去,刘远、赵杰紧随其后。
  周卫国等人走到那一行人面前后,赵杰快走几步,来到周卫国身边,对那打头的男子介绍道:“吴书记,这就是我们周团长和刘政委!”
  说完,赵杰又对周卫国和刘远介绍道:“团长、政委,这位就是新任通岭分省委书记兼通岭行署专员吴伟华同志。”
  吴伟华立刻伸手握了握周卫国的手,亲热地说道:“这位就是仅用短短两个月时间即根除通岭匪患的周卫国周团长吧?周团长的大名,我吴伟华可是如雷贯耳!如今亲眼见到,才知道什么叫名下无虚啊!”
  周卫国说:“吴专员说笑了,我周卫国只是一介武夫,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剿匪也是为了百姓的安宁,当不起吴专员这样的夸奖!”
  吴伟华正色道:“周团长太谦虚了!通岭的战略位置极为重要,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稳定通岭,对我党经营整个东北都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
  周卫国淡淡一笑,也没有再纠缠于这些赞扬的话。
  吴伟华又和刘远握了握手,说道:“听说刘政委是民国二十二年就参加革命的老同志?真是年轻有为啊!”
  刘远笑笑,说:“吴专员过奖。参加革命无论迟早,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为了老百姓能过好。任重而道远!至于‘有为’,那是远远谈不上的!”
  周卫国接口道:“前段时间苏联红军撤走的时候搬走和破坏了大批机器设备,那段时间正好我身体也不太好,多亏了政委全盘统筹,通岭才能恢复供电,部分工厂也才能恢复生产。要说稳定通岭,政委才是首功之臣!”
  当周卫国说到自己“身体也不太好”时,陈怡立刻看向周卫国,脸上露出了关切的神色。
  刘远笑道:“卫国,幸亏吴专员不是外人,要不然还以为我们两个在互相吹捧呢!”
  众人听了都是大笑。
  笑过之后,吴伟华向周刘二人说道:“周团长,刘政委,你看我这一高兴就忘了向你们介绍了,这位女同志叫陈怡,是通岭行署副专员!”
  说着,往旁边一让,陈怡也大方地上前。
  吴伟华还继续说着:“你们别看陈副专员是位女同志,她可是当牢东吴大学的高才生啊!来东北之前,还是山东军区一个根据地的县长!”
  吴伟华话音刚落,就听陈怡有些腼腆的声音说道:“两位学长好!”
  吴伟华一呆,看了看陈怡,又看了看周卫国和刘远两人,终于有些明白了,说:“你们……以前认识?”
  刘远微笑道:“吴书记,我和卫国以前都在东吴大学念过书,算起来,还是陈副专员的学长。在山东时,我们又同在一个根据地,所以可以说得上是老熟人了!”
  吴伟华连连拍着自己脑门笑道:“见笑了见笑了!我怎么忘了你们团原本就是山东军区的部队?”
  刘远接口道:“不知吴书记原来是在哪个根据地?”
  吴伟华说:“我来自陕甘宁边区的延安。”
  一听吴伟华来自延安,刘远等人立刻肃然起敬。
  吴伟华却像是早已习惯别人这样的神情,笑了笑,就开始向周卫国和刘远介绍其他人。其实这次上级派来通岭的党政干部和负责他们保卫工作的一个警卫班,除了吴伟华,基本都是从山东军区抽调来的,这些干部战士山东话一出口,无形中就拉近了和周卫国、刘远等人的距离。没过多久,众人就聊得像熟人一样了。
  吴伟华又说了一会儿话后,突然开始咳嗽,还不住拉紧身上的衣服。
  看见吴伟华的举动后,周卫国忍不住问道:“吴书记,你身体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
  吴伟华摆了摆手,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路上受了点风寒,现在有些怕冷而已。”
  周卫国“哦”了一声,说:“吴书记,一会儿我们让卫生队的王军医给你检查一下。同志们一路辛苦,还是先歇一歇吧,大家的住处暂时都安排在我们团部,地方比较窄,委屈大家了!今天晚饭,我们四团给大家接风!”
  吴伟华笑道:“周团长太客气了!大家都是干革命工作的,条件就是艰苦一点,又算得了什么?再说,到了这里,我们就是到家了!还有什么地方比自己家更好的?”
  一众干部纷纷对吴伟华的话表示赞同。
  吴伟华的这番话立刻博得了周卫国和刘远的好感,两人也不再多说,领着吴伟华等人就朝给他们安排的住处走去。陈怡似乎有话要对周卫国说,却始终不方便说出口。
  众人安置妥当后,周卫国立刻派人叫来卫生队队长王军医给吴伟华检查身体。吴伟华明白这是周卫国的一番好意,而且他现在已经感觉到头痛,开始寒战,心跳呼吸也快了很多,察觉自己不对劲后,他自然不会拒绝王军医的检查。
  不过王军医在详细检查了吴伟华的身体后,却一脸凝重地从药箱中取出两个口罩递给周卫国和刘远,并说道:“请团长政委戴上口罩,最好能出去,吴书记可能患了肺炎!”
  听了王军医的这个结论,正接过口罩的周卫国、刘远和冷得受不了正拥着被子坐在床上的吴伟华都大吃一惊。
  吴伟华忍不住问道:“我平素身体好,应该不会是肺炎吧?”
  周卫国也皱眉问道:“肺炎?你能确定吗?”
  王军医解释道:“团长,吴书记现在的体温三十九摄氏度,心率一百零二次每分,呼吸二十四次每分。有寒战高热,呼吸急促,右肺啊诊呈浊音,结合病史,我考虑吴书记可能患了肺炎,但我以前学的都是战伤急救和一些粗浅的内科知识,所以不能确诊!”
  刘远立刻问道:“那谁能确诊?”
  王军医迟疑着说道:“市红十字医院的院长柴田久应该可以,不过他是日本人……”
  周卫国立刻转身命令道:“七斤,立刻带人去请市红十字医院柴田久院长来一趟团部,就说这里有位病人希望他能诊治!”
  ※※※
  当半小时后柴田久带着一个护士来到四团团部时,吴伟华脸色已变得潮红,体温也超过了四十摄氏度,呼吸更是急促!
  在那个护士的翻译下,柴田久询问过吴伟华病史,做过体格检查后,确诊他患的是“右下肺大叶性肺炎”。“大叶性肺炎”这个诊断虽然很专业,但“肺炎”的严重性,周卫国和刘远却都是明白的,所以脸上不由自主都露出了焦虑的神情。
  还是刘远先问了出来:“柴田院长,他的病该如何治疗?”
  柴田久仔细想了想,才说道:“对症治疗,还有……注射盘尼西林(盘尼西林即大名鼎鼎的青霉素,英文名Penici1in.)!”
  最后一句话,柴田久是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出口的。
  护士翻译这句话时,也明显地犹豫了一下。
  周卫国虽然懂日语,却不明白“盘尼西林”是什么东西,所以在护士翻译后,几乎和刘远同时间了出来:“盘尼西林是什么东西(青霉素最早虽由英国的F1eming爵士于1929年发现,但直到1941年才开始逐步商品化,且价格昂贵,日军华北方面军极少配备此药,所以周卫国和刘远都没有接触过)?”
  好在吴伟华倒是听说过“盘尼西林”,所以向两人解释道:“盘尼西林是一种非常珍贵的西药,治疗感染有特效!”
  吴伟华一解释,周卫国和刘远立刻看向柴田久。
  周卫国沉声问道:“柴田院长,请问红十字医院有盘尼西林吗?”
  柴田久轻轻点了点头,说:“有……”
  见柴田久点头,周卫国和刘远都松了口气——红十字医院既然有盘尼西林,那事情就好办了。
  柴田久又犹豫着说道:“可我们的盘尼西林也不多……”
  护士翻译了柴田久的话后,周卫国和刘远都笑了,柴田久的心思他们都理解,如果周卫国等人硬向他要盘尼西林,他自然不敢不给,可交出像盘尼西林这么珍贵的药物,任谁也要心疼的!
  想到这里,周卫国立刻和刘远低声商量了一会儿,随后叫来了王七斤,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听了周卫国的话后,王七斤明显有些吃惊,但还是迅速出了屋,不一会儿,就捧着一个小布囊回了屋,将布囊交给周卫国。
  周卫国当柴田久的面打开布囊,将里面的东西倒在炕桌上,赫然竟是三根金条!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柴田院长,我们民主联军买卖公平,绝不会占势欺人!这三根金条就是我们从红十字医院购买盘尼西林的费用,请按市价将盘尼西林卖给我们!”
  四团前期的剿匪作战中,缴获颇丰,其中就有不少土匪们搜刮的金银,虽然缴获大多已分批上缴,但眼下三根金条还是拿得出来的。
  柴田久沉吟片刻,毫不客气地收起了金条,说:“盘尼西林锁在小药库,只有我有钥匙,我这就回去取。你先对病人进行物理降温。”
  这最后一句话,柴田久却是对那护士说的。
  护士翻译完他的话后,柴田久立刻起身出了门。
  护士也开始稀释酒精,准备棉球,随后暴露吴伟华颈部、腋窝、腹股沟等大血管集中处,开始用蘸了稀释酒精的棉球在这几个部位擦拭,替吴伟华做物理降温。虽说她是护士,但一个小姑娘给一个大男人做这些,倒真是难为了她!
  看着护士轻柔娴熟的动作,周卫国和刘远都由衷地说道:“谢谢你!”
  护士微一回头,看了周卫国和刘远一眼,低声说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说完,又转回头专心地替吴伟华擦拭着。
  此刻的她虽然戴着口罩,但眼神中透出的,却全都是温柔。
  周卫国随口说道:“小姑娘,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
  护士犹豫了一会儿后,说道:“我叫羽田娟子,我的家在日本京都。”
  周卫国和刘远都呆住了——日本人?!
  原本他们听那护士中文说得流利无比,还以为她只是在红十字医院工作的中国护士,所以对她懂得日语也不觉奇怪。周卫国问她话,也是出于礼貌。却没想到她竟然是日本人!
  羽田娟子显然注意到了周卫国和刘远的异常反应,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转身,向两人深深鞠了一躬,低声说道:“对不起!我为我的国家对中国人民造成的灾难深表歉意。”
  羽田娟子的这个举动,倒让周卫国和刘远都有些过意不去,也是,这小姑娘最多才十八九岁,又怎么会和那些畜生一样的日本人是一类人呢?
  想到这里,周卫国立刻温言说道:“羽田小姐,你不必多想,中日之间的战争已经结束,对我们中国人民犯下滔天罪行的战犯,我们自然一个都不会放过!但像你这样的普通日本人民,我们还是希望彼此能成为朋友的。”
  听了周卫国的话,羽田娟子又是一个鞠躬,低声说道:“谢谢!”
  说完,转身继续替吴伟华擦拭酒精。
  ※※※
  没过多久,柴田久就带回了盘尼西林,令周卫国和刘远都暗暗吃惊的是,柴田久只带回了三小瓶盘尼西林——每小瓶盘尼西林竟然值一根金条!
  羽田娟子接过柴田久手中的盘尼西林后,取了一小瓶,熟练地拿出注射器,敲开一个安钵,从里面抽了液体,又用这液体将盘尼西林粉末稀释成混悬液,最后将混悬液注入了吴伟华臀部。
  注射完毕后,羽田娟子又将剩下的两小瓶盘尼西林交给了周卫国。
  周卫国接过盘尼西林,转身交给了王军医,感激地对羽田娟子说道:“谢谢!”
  羽田娟子这时已摘下了口罩,对周卫国微微一笑后,却没有说话。
  柴田久向王军医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带着羽田娟子告辞离开。
  这时,已经过了晚上八点!原本准备的欢迎晚宴因为吴伟华的病情而临时取消。赶来探望吴伟华病情的干部也都被王军医委婉地劝走了。
  ※※※
  注射盘尼西林后,吴伟华的病情明显得到控制,晚上十点左右,他的高烧也渐渐开始消退。
  直到这时,一直守在外屋的周卫国和刘远才终于松了口气——吴伟华现在是通岭市最高党政领导,通岭接下来的工作可还等着他主持呢!
  在王军医的力劝下,又安排好轮流看护吴伟华的卫生员后,周卫国和刘远终于同意回去休息。
  ※※※
  这时候,团部早已熄灯,除了门口的岗哨,团部几乎是漆黑一片。
  周卫国和刘远在两名警卫员的陪同下刚走到自己住处附近,前方就出现了一个瘦小的身影。
  两名警卫员迅速挡在周卫国和刘远身前,拔出驳壳枪指向那瘦小身影,一名警卫员在将手中手电照向那瘦小身影的同时喝问道:“什么人?口令?”
  这么晚了突然在团长政委的住处附近出现这么个黑影,如何能不令他们紧张?
  那瘦小身影在手电光亮下闭上了双眼,低声说道:“我在这等你们周团长……”
  这人竟然是陈怡!
  手电光刚照在陈怡身上,周卫国和刘远就同时说道:“别开枪!”
  两名警卫员都是原来虎头山独立团的战士,自然认识陈怡,周卫国和刘远话音刚落,他们就已放下了枪。那名打手电的警卫员也不好意思地说道:“原来是陈县长,俺们团长就在俺身后呢!”
  见周卫国有些发呆,刘远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轻轻一拍周卫国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把握机会!”
  接着,又对陈怡说道:“陈县长,你和卫国聊,我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一扯两名警卫员,带头往自己的住处走去。两名警卫员立刻会意,说了句“团长您忙!”后就迅速跟着刘远走了。
  刘远等人走后,周卫国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好一会儿也说不出话来。
  良久,陈怡突然轻叹一声,悠悠地说道:“如果病的是我,你会这么关心吗?”
  周卫国下意识地说道:“你要是病了,我一定会一直守着你,直到你病好!”
  陈怡走到周卫国面前,停下,缓缓说道:“你会吗?如果我在你的心里真这么重要,你离开我时为什么一点犹豫都没有?”
  周卫国低声说道:“军令如山!”
  陈怡说:“军令如山!上次你走之前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说:“对不起!”
  陈怡摇了摇头,说:“我不想听这句话。”
  周卫国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怎么来通岭了?”
  陈怡缓缓说道:“组织安排!”
  这话却是和周卫国的“军令如山”异曲同工。
  周卫国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在通岭?”
  陈怡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在东北,却根本就不知道你在东北的哪个地方!所以组织上抽调干部去东北时,我第一个报了名!我虽然不知道你在东北的哪个地方,但我想,只要我来东北,总是有机会能遇上你的!无论是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甚至是十年二十年,我相信,我总能遇上你的!看来,老天的确对我够好!”
  说着说着,陈怡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
  周卫国心情激荡,突然将陈怡拥入怀中,颤声说道:“别再说了,我周卫国实在亏欠你太多,但我保证,今后一定不辜负你!天地为证!”
  陈怡仰头看向周卫国,喃喃地说道:“你知道吗?我曾经无数次在梦中想象过你抱着我的样子,但我却没想过,你能真的抱着我!你告诉我,这不是梦,好吗?”
  周卫国心中一痛,不由抱紧了陈怡,柔声说道:“这不是梦!我们以后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陈怡喜道:“真的吗?”
  周卫国用力一点头,说:“真的!”
  在这一刻,周卫国的心中除了陈怡,这个柔弱而又刚强的女子,再没有别的。


第十三节
  周卫国好陈怡相拥良久,俱都无言。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彼此,深冬的寒夜,在他们眼中,也只有温暖。
  这时,墙角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陈怡立刻轻轻挣脱了周卫国的怀抱。
  周卫国还没反应过来,不禁有些奇怪地看向陈怡,说:“怎么了?”
  陈怡羞涩地说道:“有人来了!”
  周卫国这才注意到墙角的脚步声,忍不住微笑道:“有人来了又怎么样?”
  陈怡顿时满脸红晕,啐道:“好没正经!”
  黑暗中周卫国虽看不清楚她脸上神色,却能想象到她此刻的娇俏可人样,正要伸手握住她手,就听墙角处有人大喝一声:“什么人?口令?”
  紧接着,就是一道手电光亮射来!
  周卫国苦笑——这是他亲自安排的团部双游动哨,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何况他们根本就没错!
  这时,手电的主人显然看清了是周卫国,赶紧一个立正,敬了个礼,说:“团长好!”
  另一个战士也看清了是周卫国,在跟着第一个战士立正敬礼后,刚说了句“团长好”,就认出了陈怡,惊讶地说道:“咦?……陈县长好!”
  这一来,陈怡立刻闹了个大红脸,也是,半夜和一个男人待在一起还遇上了熟人,能不脸红吗?
  第一个战士这时也认出了陈怡,忙不迭地拉着第二个战士就走,便走还边说:“团长您忙!俺们走了……”
  等这两个战士走远了,周卫国才反应过来,喃喃道:“团长您忙?我很忙吗?这帮兔崽子,怎么都这德性?”
  陈怡忍不住抿嘴笑道:“上粱不正下粱歪,你这当团长的不正经,手下的兵还能好到哪里去?”
  周卫国摇了摇头,苦笑道:“什么上粱不正?我怎么不正了?两情相悦有什么不对的?难道还要偷偷摸摸?”
  陈怡脸上一红,说:“你这人,真是……”
  周卫国微笑道:“好好好,我不说就是!既然你说我不正,那我就不正给你看。”
  说着,做势欲扑向陈怡。
  陈怡却是笑吟吟地看着周卫国,一点也没有要躲的意思。
  周卫国假装惊讶地说道:“咦,你怎么不躲开?”
  陈怡叹了口气,悠悠地说:“遇上你这个坏人,我再躲又有什么用?”
  周卫国心中感动,说:“我周卫国何德何能?上天竟然对我如此眷顾!”
  陈怡白了他一眼,说:“得了便宜还卖乖!”
  随即想起一事,说:“对了,你下午说前段时间苏联红军撤走的时候你身体不太好,是怎么回事?”
  周卫国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当时有些气不过,现在气顺了,也就没事了!”
  陈怡有些怀疑地说:“真的没什么?”
  周卫国夸张地在自己胸膛捶了几拳,说:“你看我现在这样子像是身体不好吗?就是打老虎也没问题!”
  陈怡抓住他拳头,奇怪地说道:“你这人也是,干么打自己?”
  周卫国微笑道:“我打这个有眼无珠的家伙给你出气,你不高兴吗?”
  陈怡说:“什么有眼无珠……?”
  说完立刻醒悟,周卫国这话自然是为他这么多年来对自己的情意视而不见而道歉了,可是,他真的是视而不见吗?
  陈怡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只要我们今后能在一起,这又有什么关系?”
  周卫国深吸一口气,再次将陈怡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说道:“我明天就向组织上打报告。”
  陈怡感受着周卫国怀中的温暖,轻声说:“打什么报告?”
  周卫国看着陈怡的双眼,说:“我要娶你!”
  陈怡浑身一震,颤声说:“你说什么?”
  周卫国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娶你!”
  陈怡低下了头,扭捏着说道:“我又没说要嫁给你……?”
  周卫国眼中满是笑意,说:“哦?这样啊,那我只好让政委给我做媒,娶个东北姑娘了!”
  陈怡嗔道:“你敢!不许你娶别人!”
  周卫国一本正经地说:“那好,你不嫁给我,我就不娶,一辈子当光棍好了!”
  陈怡立刻伸手掩住了周卫国的口,说:“傻瓜!不许胡说!”
  周卫国微笑着说:“那你是同意了?”
  陈怡羞得满脸通红,好在黑暗中周卫国却也看不真切,犹豫片刻后,陈怡终于点了点头。
  周卫国心中柔情万种,再次将陈怡拥入怀中。
  两人就这样相拥着,感受着彼此的心跳,感受着这一刻的永恒!
  ※※※
  通岭市红十字医院。
  院长室。
  明亮的灯光下,宽敞的房间里聚集了十来个人,其中除了藤田实彦、孙耕晓等人外,赫然还有“日本人解放联盟”的支部长小野!
  这十来个人脸上虽然都有些焦急的神色,但却没有人说话,他们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人。
  墙上的挂钟已经敲过了八下,他们等待的人还没来。
  又过了大半个小时,门终于被推开,红十字医院院长柴田久满脸激动神色地走了进来。
  屋里的人不由自主都站了起来,藤田实彦立刻迎了上去,问道:“柴田君,发生了什么事需要把大家紧急召集起来?”
  柴田久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心情,说:“把大家紧急召集起来,是因为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向大家宣布!你们知道吗?我刚从通岭民主联军指挥部回来!”
  藤田实彦立刻眼前一亮,说:“柴田君,请说得详细些!”
  柴田久稍稍平息了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说:“今天晚上,突然有几个民主联军的士兵找到我,要我带上药箱跟他们走一趟,说有一个病人等着我诊治。我不清楚他们的意图,就带了一个懂中文的护士一起跟着他们走了。没想到,他们竟然带我进了通岭民主联军的指挥部!那个我们至今还摸不清底细的地方!……”
  柴田久说话的同时,小向利一也为边上的孙耕晓翻译。
  孙耕晓听到这里立刻插口道:“是谁生病了?是周卫国还是刘远?还是他们两个都生病了?”
  由于过于激动,孙耕晓说话的语调都变了。
  藤田实彦有些不悦地看了眼孙耕晓后,示意柴田久继续说下去。
  柴田久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生病的人既不是周卫国,也不是刘远,我不认识。”
  柴田久话音刚落,屋里顿时响起一片失望的叹息。
  藤田实彦沉声说道:“能让民主联军如此兴师动众请柴田君诊治的病人,又是在民主联军的指挥部,身份肯定不同寻常。柴田君,你见过那病人,怎么看?”
  柴田久心中不由大为佩服藤田实彦的敏锐洞察力,说:“生病的人我虽然不认识,但周卫国和刘远却都陪着他,他们好像叫那人为‘吴书记’。”
  “吴书记?”藤田实彦陷入了沉思。
  孙耕晓想了想后,突然一拍大腿,大声说道:“是了,我知道生病的那人是谁了!”
  屋里的人不由都齐齐看向他,眼神多少有些异样。
  孙耕晓顾不得众人眼中的异样,说道:“据我们的内线传来的消息,共产党向通岭派来的党政领导人今天下午已经抵达,这批人里就有共产党私自委任的通岭行署专员和他们的通岭分省委书记。共产党一贯喜欢将党内职务放在行政职务之前,周卫国和刘远不但陪着生病的人,还叫他‘吴书记’,那么生病的这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位新来的共产党通岭分省委书记,现在通岭共产党政权实际最高的领导人!”
  听了孙耕晓的这一番分析,众人对他的观感不由大为改观,就连藤田实彦也由衷地感慨,不愧是和共产党斗了斗么久的国民党,就连孙书记长这样的人对共产党的认识都比自己强!
  可孙耕晓接下来说的话立刻使得藤田实彦恢复了对他的看法,因为他说的是:“柴田院长,下毒!下毒!毒死那个共产党干部!让通岭共产党群龙无首!……”
  藤田实彦冷冷地打断孙耕晓的话,说:“孙书记长,那共产党干部要是死了,你认为周卫国和刘远首先会怀疑谁?你以为柴田院长能脱得了嫌疑?如果民主联军借机对红十字医院进行大搜查,你以为我们的机密还能保守得住吗?如果因此导致起事失败,责任由谁来负?是你还是我?”
  这一连串问题立刻把孙耕晓问得哑口无言。
  藤田实彦继续说道:“周卫国和刘远两个人我们虽然还不是很了解,但他们毕竟在通岭待了两个多月,而且对付我们友军(藤田实彦自然不会告诉孙耕晓长白山的三千多关东军潜伏军已经全军覆没,而只是笼统地将他们和通岭周围的土匪一起冠以‘友军’的身份)的手段也狠辣无比!你觉得是他们对我们的威胁大,还是这个刚来就生病,根本就没有时间熟悉通岭情况的‘吴书记’对我们的威胁大?”
  经他这么一说,孙耕晓总算明白了,点头道:“藤田大佐言之有理!有人牵制周卫国和刘远,自然方便我们行事!”
  藤田实彦虽然瞧不起孙耕晓,但对他这种“从善如流”的态度显然还是比较欣赏的,所以这回并没有责怪他打断自己的话,继续说道:“所以我们不但不能对这个‘吴书记’下毒,还要全力救治!只要他活着,周卫国和刘远就必须听他的!这也意味着他们两人的权力在相当程度上都会受到限制。通岭的权力交接就在这几天,我们起事也在这几天!现在,我不想出任何什么意外!这一点,诸位都明白了吗?”
  众人都应道:“明白!”
  柴田久恭敬地对藤田实彦说道:“卑职虽然不能像大佐阁下一样思虑周详,却也不敢打草惊蛇,所以我不但没有对那个‘吴书记’下毒,而且还卖给了他们三瓶盘尼西林用于救治他!”
  藤田实彦点头道:“柴田君,你做得很好!”
  说完,突然讶道:“卖?他们难道还会花钱从你手中买药?”
  柴田久道:“正是!民主联军为了他们的名声,可是花了大价钱从我手中买盘尼西林!”
  说着,柴田久从口袋里拿出那三根金条,说:“这就是他们付的价钱!”
  孙耕晓看见柴田久手中的金条,眼都直了。要知道,这段日子他为了筹措暴动经费,简直连头发都急白了,才勉强筹到二十万元,民主联军随便就能拿出三根金条,如何能不让他怦然心动?
  屋里其他人看见柴田久手中的金条,也是眼热不已。就连藤田实彦也有些发呆,为了买三小瓶盘尼西林,民主联军竟然愿意拿出三根金条?!就算盘尼西林价格昂贵,但也不至于贵到这个程度啊!这又至少证实了两件事:第一,生病的那个“吴书记”对通岭的民主联军来说,非常重要,所以他们才舍得用三根金条买三小瓶盘尼西林;第二,通岭的民主联军非常富有,否则他们也不可能一下子拿出三根金条!而这两点无论哪一点对即将到来的暴动都是非常重要的情报!
  想明白这些后,藤田实彦立刻轻咳几声,将众人的注意力从金条上拉了回来,然后说道:“现在的情况已经基本明了,目前通岭共产党政权正在进行权力交接,而他们新任的通岭最高领导却正在生病,我们在这样一个微妙时机起事,不但可以让民主联军措手不及!而且在他们主要领导的互相牵制之下,民主联军的指挥、行动肯定无法协调自如,我们成功的机会又大大增加了!”
  孙耕晓立刻接口道:“藤田大佐说得对!到时候我们杀光通岭的共产党,民主联军的粮食、金钱、武器弹药……他们所有的东西,就都是我们的了!”
  孙耕晓说的话,似乎比藤田实彦的话还要有煽动性,听他说完,屋里十来个人的眼中都露出了热切的眼神。
  藤田实彦好歹还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对柴田久说道:“柴田君,通岭民主联军的指挥部地形我们都熟悉,可他们现在的具体守卫情况如何?”
  柴田久立刻说道:“卑职从进入民主联军指挥部后,就开始暗中观察,据卑职推测,民主联军指挥部的守卫兵力不会超过我们的一个普通小队编制!”
  藤田实彦沉吟着说:“我们的一个普通小队相当于支那军队的一个排,难道通岭民主联军的指挥部只有一个排的警卫力量?这样的兵力似乎少了点吧?”
  孙耕晓接口道:“藤田大佐,共产党自以为他们在通岭已经站稳脚跟,又没想到我们会起事,自然不会过多注重他们的保卫!这岂不正是我们的天赐良机?”
  藤田实彦皱眉道:“这几天是起事的关键时刻,我们绝不能有一丝的疏忽!”
  柴田久说道:“大佐阁下,那个‘吴书记’的病还没好,我这几天完全可以借给他治病的机会多去几次民主联军的指挥部,随时掌握他们的虚实!”
  藤田实彦歉意地说道:“让柴田君屡涉险地,藤田实在过意不去!”
  柴田久慨然道:“为了大日本帝国的复兴,为了居留在通岭的同胞,卑职死都不怕!何况只是多走几趟民主联军的指挥部?”
  为避免刺激孙耕晓,小向利一却没有完全将柴田久说的话翻译,毕竟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孙耕晓和自己这些人合作可都不是为了“大日本帝国的复兴”!
  藤田实彦肃声说道:“望在座的诸位尽心尽力,为中日联合政府的建立而做出应有的贡献!”
  屋里的人纷纷应道:“卑职等不敢懈怠!”
  孙耕晓也不失时机地说道:“只要日本朋友帮助我们起事成功,消灭了通岭的共产党政权,我们的中央政府将立刻宣布在通岭成立中日联合政府,到时候,通岭的日本人民就再不用像现在这样担惊受怕了!”
  众人的情绪立刻更加高涨,纷纷表达自己对国民政府的感激之情,似乎通岭已经在他们的掌握之中了!
  待众人的情绪稍稍冷静之后,藤田实彦断然说道:“形势现在正朝有利于我们的方向变化,我们必须抓住这一天赐良机!加快我们的准备步伐!”
  孙耕晓接口道:“保安队一直就有我们的人,民主联军指挥部这几天我们也正在想办法安插人手,到时候里应外合,一夜之间,通岭就要变天!”
  小野突然说道:“大佐阁下,我们‘日本人解放联盟’里有个叫内海勋的家伙,平时和民主联军走得很近,我们的人曾向他套取有关民主联军的情报,他始终不肯说,还说要向民主联军举报我们,您看……?”
  藤田实彦脸一沉,说:“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早说?”
  小野讪讪地说:“我早就想向大佐阁下汇报的,只是没有机会!”
  藤田实彦强压心头怒火,说:“现在是我们起事的关键时刻,绝不能容许再出现这样的差错!内海勋这个人,不能再留下!小野君,这件事由你全权负责!”
  小野赶紧肃声应道:“明白!卑职一定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藤田实彦看了众人一眼,沉声说道:“通岭的事情,就拜托诸位了!”
  说完,向众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众人赶紧起身向藤田实彦还礼。
  孙耕晓却在一旁冷眼看着藤田实彦,心中转着自己的念头:“通岭的事情,你是拜托给他们了,我可是拜托给你了!事成,我是党国功臣,事不成,你们就是替罪羊!这笔生意,可做得划算得很!”


第十四节
  第二天早晨,吴伟华咳出了几口铁锈色痰,体温虽然仍高一些,精神却好多了,早饭也喝了点稀粥。
  上午,柴田久带着雨田娟子来到四团团部,被哨兵拦在门口后,雨田娟子告诉哨兵:“柴田院长和我这次来是为昨天那病人复诊的,希望您能向您的长官汇报。”
  哨兵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通过哨位上的电话向王七斤汇报了。
  王七斤听了哨兵的汇报后不敢怠慢,立刻来到团部门口,自然一眼就认出了柴田久和雨田娟子。在向周卫国和刘远请示后,王七斤带着柴田久和雨田娟子进了团部。
  当柴田久和雨田娟子来到吴伟华的屋子时,周卫国和刘远已经等在那儿了。
  见面后,周卫国和刘远都对柴田久上门复诊表示感激,吴伟华也对这位日本医生表达了自己的谢意,柴田久自然谦虚一番,回以“患者至上”等话,随即开始为吴伟华检查。
  不久,柴田久检查完毕,微笑着告诉周卫国和刘远:“病人的肺部感染已经得到控制,相信连续注射三次盘尼西林后,即可彻底杀灭病原体。这几天我和羽田护士将继续为病人复诊,直到他恢复健康!”
  听了柴田久的话,周卫国和刘远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对于柴田久的热心更是大为感激。
  在雨田娟子为吴伟华注射了第二瓶盘尼西林又观察了一会儿后,柴田久和雨田娟子告辞离开,周卫国和刘远一直把两人送出了团部大门。
  ※※※
  送走了两人后,刘远突然想起一事,说:“卫国,你还记得昨天‘在通岭日本居留民大会’上发言的那个前日本关东军大佐藤田实彦吗?”
  周卫国一拍脑门,说:“亏得你提醒,昨天事情太多,我差点忘了!我这就叫人去请那位藤田大佐。”
  刘远微笑着说道:“你周团长昨晚可是忙得很,这点小事怎么会记在心上?”
  说话时,刘远特地加重了“忙得很”三字的语气。
  周卫国一呆,说:“忙?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随即想起昨晚哨兵说的话,不由面色古怪地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刘远哈哈大笑道:“谁叫你周团长谈情说爱也不知道找个僻静地方?”
  周卫国恶狠狠地骂道:“这帮兔崽子,竟然敢背后取笑我!看来他们最近的训练量真是太小了!”
  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
  当周卫国和刘远在团部会客室见到藤田实彦时,不由都吃了一惊。
  眼前这位穿着羊皮袄,身形略有些佝偻,留着大胡子,外表简直和一个普通中国农民一模一样的人就是昨天在“在通岭日本居留民大会”上那个慷慨陈词的前日本关东军第一二五师团参谋长藤田实彦大佐?
  要不是两人昨天在会上见过藤田实彦,还真会怀疑“日本人解放联盟”的干部随便找了个日本人来糊弄自己!
  眼前这人明明就是昨天发言的那个藤田实彦,可是气质,相差也太远了吧?
  两人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陪同藤田实彦一起来的,还有昨天担任周卫国好刘远翻译的那个叫大岛的“日本人解放联盟”干部。据大岛说,藤田大佐“不会中文”,所以需要有个翻译。
  见周卫国和刘远看着自己半天却不说话,藤田实彦只好首先开口说道:“不知两位长官把藤田找来有何吩咐?”
  藤田实彦此刻心中着实有些惊疑不定,昨晚自己才和起事的几个首脑在红十字医院密谈,难道今天就被民主联军发现了?可如果他们发现了自己的密谋,为什么只抓自己不抓其他人?而且对自己看起来还和颜悦色的?当然,藤田实彦心中虽然转着无数的念头,表面却还是做出一副谦卑的样子,毕竟这样才比较符合一个战败国军官的身份。
  周卫国摆了摆手,温言说道:“藤田先生不必拘束,我们今天找你来只是想和你随便聊聊。”
  刘远也说道:“你昨天在大会上的发言,非常有见地,我们都很欣赏。”
  听了大岛的“翻译”后,藤田实彦赶紧说道:“谢长官夸奖。”
  周卫国说:“听说藤田先生以前是关东军一二五师团的参谋长?军衔是大佐?”
  藤田实彦躬身说道:“是的!”
  说这话时,藤田实彦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不知周卫国提到自己曾经担任关东军军官是什么意思?
  周卫国显然看出了藤田实彦的担忧,微笑着说道:“藤田先生不必担心,我们现在并不是要追究你在中日战争中的责任。昨天你在你的发言里说过,为了尽快恢复居留区的治安,稳步而顺利地实现解放,通岭的日本居留民要和我们民主联军合作。所以我们今天找你来,就是希望你能和我们民主联军合作,负责我们和通岭日本居留民之间的协调工作。”
  刘远接口道:“马上就要过年了,民主政府非常希望通岭的所有人,无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都能过一个好年。更希望今后在民主政府的领导下,妥善做好日本居留民的安置工作。这些工作包括目前日本居留民的生活物资发放,生活居住条件的改善,接下来的工作劳动安排,以及今后日本居留民的回国安排。”
  藤田实彦叹了口气,苦笑着说:“我现在只是个煤矿夫,恐怕就是有心也无能为力了!”
  周卫国微笑道:“藤田先生太谦虚了,我们都知道你在通岭的日本居留民中威望很高。所谓‘当仁不让’,藤田先生就不必推辞了吧?”
  藤田实彦正要说话,大岛已经忍不住激动地说:“两位长官真是慧眼!藤田大佐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今后,通岭的居留民在藤田大佐领导下,一定可以和民主政府精诚合作!共创美未来!……”
  大岛还要继续说下去,就发现藤田实彦看向他的双眼中突然露出凛冽的眼神,赶紧住口。
  看见两人的神情,周卫国不由心中一动,但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似乎正在等待着藤田实彦的回答。
  大岛想了想,还是忍不住低声用日语对藤田实彦说道:“大佐阁下,我刚刚说错什么了吗?”
  藤田实彦冷冷地说道:“你没有说错什么,只是废话太多!”
  大岛有些惶恐地说道:“大佐阁下,我……”
  藤田实彦皱眉道:“你现在的身份只是翻译,还是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吧!”
  大岛讪笑道:“大佐阁下的中文比我还好,哪里真的需要……”
  藤田实彦脸一沉,低声说道:“闭嘴!”
  大岛一呆,随即赔笑道:“大佐阁下请放心,昨天的大会就是我为这两位长官担任翻译的,他们都不懂日语,所以您根本不必担心他们能听懂我们的交谈!”
  藤田实彦哼了一声,脸上神色略有缓和,说:“不要再说废话,继续做好你的翻译吧!”
  大岛赶紧说道:“大岛明白!”
  他们这些话自然全落入了周卫国的耳中,周卫国心中暗笑,却也不说破,脸上还保持着微笑,假装好奇地问道:“大岛先生,刚刚藤田先生和你在讨论什么呢?能不能给我们翻译一下?”
  大岛装作向藤田实彦翻译,用日语说了一遍周卫国的话后,又问道:“大佐阁下,我该怎么向答?”
  藤田实彦说:“你就说刚刚你是在向我翻译你说过的话,我们还进行了短暂的讨论。”
  大岛点了点头,立刻转向周卫国,说:“长官,我刚刚是在向藤田大佐翻译我说的话,我们还进行了短暂的讨论。”
  周卫国“哦”了一声,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说:“那么,藤田先生是不是答应了和我们合作呢?”
  大岛将周卫国的话用日语向藤田实彦说了一遍后,藤田实彦站起身,向周卫国和刘远鞠了一躬,说:“承蒙两位长官厚爱,藤田虽不才,也愿为中日两国的友好,愿为民主政府,愿为通岭的日本居留民能够安居乐业做出自己力所能及的努力!”
  大岛将藤田实彦的话翻译后,周卫国和刘远都站了起来。
  周卫国微笑道:“难得藤田先生深明大义,我代表驻通岭民主联军向你表示感谢!”
  刘远也说道:“希望我们今后能够合作愉快!”
  藤田实彦微一躬身,说道:“这是藤田的荣幸!”
  大岛微笑着翻译了这句话后,终于松了口气,这次会面,看来是有了个完美的结果了!
  接下来,藤田实彦礼貌地告辞,周卫国和刘远也没有挽留,勉励了藤田实彦几句后,就让警卫员送他们出团部了。
  ※※※
  两人微笑着目送藤田实彦和大岛离开会客室后,刘远突然叹了口气,说:“卫国,我总觉得,这位藤田大佐的内心,绝不像他刚刚表现出的那样驯服!他虽然刻意隐藏,但他身上那种独特的气势还是隐藏不住的!”
  周卫国微笑着向刘远竖起了大拇指,说:“阿远,我真佩服你!”
  刘远奇道:“你佩服我?佩服我什么?”
  周卫国一字一句道:“因为你能看出这个藤田实彦不地道!”
  刘远摇了摇头,说:“我并没有说他不地道,毕竟他还是答应了和我们合作!”
  周卫国微笑道:“你知道吗,藤田实彦其实是懂中文的,而且他的中文比那个当翻译的大岛还要好!他的中文明明很好,在我们面前却装作不懂中文,你说这样算不算不地道?”
  刘远皱眉道:“他懂中文吗?你怎么知道?”
  周卫国微笑道:“他假装不懂中文,我假装不懂日语,结果,他相信了我,却没能让我相信,就这么简单!”
  刘远想起刚刚藤田实彦和大岛的交谈,心中立刻明白了几分,笑道:“在我面前还卖什么关子?他们的破绽肯定出在藤田和大岛的交谈是吧?”
  周卫国忍不住又向刘远竖起了大拇指,说:“厉害!一猜就中!”
  说完,就将藤田实彦和大岛的交谈内容从头到尾翻译了一遍。
  刘远听完周卫国的翻译后,忍不住笑道:“这位藤田大佐可真够倒霉的!他千算万算就是漏算了一点,那就是我们‘土八路’里面还有像你这样的人才!”
  周卫国笑骂道:“少给我脸上贴金!你刘二少爷不是人才吗?”
  刘远笑过之后,却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一个人努力掩饰自己,要么是为了自保,要么,是别有所图!藤田实彦属于哪一种呢?”
  周卫国说:“自保?他在通岭的日本人中威望这么高,哪里还需要用这种方法自保?”
  刘远叹道:“那就只剩下一个原因了!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位藤田大佐假装不懂中文的目的,恐怕和你假装不懂日语的目的一样!——示敌以弱!”
  周卫国沉吟着说:“示敌以弱?好好的他对我们示弱做什么?再说,现在日本都投降了,他就算拿我当敌人又能怎么样?我假装不懂日语是为了不引起日本人的注意,他假装不懂中文,难道也是为了不引起我们的注意?”
  刘远摇头叹道:“无论这位藤田大佐想什么,我敢说,他一定错了!因为他根本就低估了他的对手!”
  周卫国微笑道:“可怜的藤田大佐,他不想引起我们的注意,偏偏更引起了我们的注意!我现在对这位藤田大佐真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
  当内海勋走出大光明剧场时,已是晚上十点,但他却并没有感到疲劳。“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内海勋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中文。
  他的确有理由这么想。中午时,消息灵通的他就听说了在通岭日本居留民中素有威望的藤田实彦大佐在和民主联军指挥官周卫国和刘远友好交谈后愉快地接受了两位指挥官有关双方合作,共同做好通岭日本居留民安置的建议。而在今天下午,驻通岭的民主联军更是给“日本人解放联盟”运来了大批粮食、肉类和煤炭,据负责运送这些物资的民主联军后勤处供应股长沈殿铠说,这些物资明天将由“日本人解放联盟”分发给通岭的日本居留民,以保证这些居留民能过个好年。
  有了中午的好消息和下午实际发生的“喜事”,一贯和民主联军密切合作的内海勋自然兴高采烈,所以犒劳自己也就理所应当了,所以在走出大光明剧场后,内海勋想也没想就朝“水华园”的方向走去,根本没有注意到跟在自己身后的两条“尾巴”!“水华园”在现在的通岭可是个非常特殊的地方,因为它是一个妓馆!
  刚开始,就连周卫国和刘远对于在大多数人都食不果腹的日本居留民聚居区竟然会有“水华园”这种地方存在都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但考虑到妓馆里的娼妓和顾客都是日本人,而日本人的性格是不能用正常人的标准来衡量的,所以民主联军对此也没有过多干预。所以,“水华园”这么一个特殊的地方,才能在通岭实实在在地存在!
  对于那些居住在聚居区的前关东军官兵来说,“水华园”也许是他们唯一能够找回自己曾经的勇猛之风的地方,所以“水华园”的生意倒是出奇的好,一般的日本人,还进不了那地方。
  当然了,像内海勋这样吃得开的人,肯定是“水华园”的上宾!
  所以内海勋刚在“水华园”门口出现,就被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给簇拥进了门。跟在他身后的两条“尾巴”只好郁闷地等在门外不远处的阴影中。
  ※※※
  凌晨5点,一身舒爽的内海勋睡眼惺愣地走出了“水华园”的大门。
  今天一早还要向居留民分发物资,他必须赶回“日本人解放联盟”做好准备工作,所以虽然有些不情愿离开“水华园”艺妓温暖的被窝,却也不得不拼命爬起来出门。
  昨晚陪宿的艺妓一直送内海勋出了门,又和他调笑了几句,这才轻轻掩上了门。
  内海勋走出不远,正好走到一盏路灯下,突然发觉身后有些不对劲,猛一回头,就见身后不远处,两个黑影正向自己靠近。
  内海勋虽然吃了一惊,却也没有太害怕,毕竟这里是日本居留民聚居区,无论是谁,总要给自己这个“日本人解放联盟”的干部点面子吧?
  于是,内海勋清了清嗓子,说道:“两位朋友,不知……”
  他下面的话还没说完,就愣住了,因为他看见那两个黑影竟然从身上掏出了手枪对准了他!
  内海勋突然反应过来,急道:“你们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在他惶急的声音中,两个黑影同时扣动了手枪扳机。
  在不到十米的距离,手枪射出的子弹自然发发命中,随着枪声,内海勋的身体不断扭曲着,直到每支手枪各射出了五发子弹后,两个黑影才停止了射击,转身迅速跑向附近的小巷。
  当内海勋的尸体砰然倒地时,那两个黑影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中。
  过了一会儿,“水华园”的大门开了一条缝,正是刚刚送内海勋出门的那个艺妓听到枪声好奇地打开了门。
  透过门缝,看见路灯下血泊中内海勋的尸体后,那女子突然吓呆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寂静的深夜里,通岭日本居留民聚居区里突然想起了一声尖锐的日语喊叫声——“杀人啦!”
  这一天,已是1946年1月31日,农历腊月二十九!


第十五节
  枪声响起之后不久,正在附近巡逻的朝鲜营一连一排三班的三名战士就赶到了现场。
  当确认地上的伤者已经死亡并且通过死者身上的证件确认死者为“日本人解放联盟”的干部内海勋后,立刻有一名战士赶回营部报告。
  营长李成万听了汇报后不敢耽搁,立刻通过电话向团部汇报,得到汇报的周卫国和刘远迅速下达命令:保护现场,封锁交通要道,搜索排查嫌犯,寻找证人。
  整个朝鲜营立刻行动起来,一连一排三班负责保护现场,一连其他班就近展开搜索并寻找证人,二、三、四、五连则负责封锁出入通岭市的各处交通要道。
  十五分钟后,卫生队队长王军医亲自带着急救箱赶到现场。
  他得到的命令原本是救治伤者,并对现场进行勘查。不过在他看到内海勋的尸体后,这道命令的第一部分显然就已经自动失效——内海勋身中十弹,真是死得没法更透了!
  在详细记录下内海勋的初步尸检情况及现场勘查结果后,王军医领了两个战士将内海勋的尸体带回了团部——详细的尸检还需要尸体解剖。
  ※※※
  1月31日上午8点。
  四团团部。“死者名叫内海勋,男性,三十五岁,是‘日本人解放联盟’的一个干部,”王军医向周卫国和刘远汇报道:“尸检结果显示,死者的死因是心、肺、主动脉等重要脏器受创、失血过多、脏器功能衰竭。死者的身上共发现有十处伤痕,从死者的体内找到十颗变形的手枪弹头,现场也遗留有十枚手枪弹壳,由此推测,死者的伤因是手枪枪击。”
  参与调查的特战队队长林水生补充道:“根据离现场最近的‘水华园’内那个最早见到内海勋尸体的女人回忆,内海勋死前她听到外面传来的枪声至少有七八声。”
  周卫国点了点头,说:“弹壳呢?给我看看。”
  王军医立刻将一个纸袋和一个镊子递给了周卫国。
  周卫国接过纸袋和镊子,打开纸袋后,用镊子仔细挑动里面装着的弹壳,最后又用镊子夹了一枚弹壳出来。“日军制式8公厘南部手枪弹!”周卫国立刻做出了判断。
  刘远接口道:“日制武器?难道是日本人干的?”
  周卫国说:“这倒不一定,就比如我们团,不也有很多日制武器吗?”
  王军医听到这里,立刻看向周卫国,欲言又止。
  周卫国冲他点了点头,说:“王军医,你有什么要补充吗?”
  王军医犹豫着说:“团长,我在现场曾听几个围观的日本人说,内海勋是被我们朝鲜营的战士杀害的!”——王军医以前在虎头山也学过一段时间日语。
  周卫国皱眉道:“怎么会有这样的谣言?”
  王军医说:“因为枪响后不到十分钟,就有朝鲜营的三名战士出现在案发现场……”
  一旁的赵杰接口道:“我也听到了这个流言。不过我觉得,那三名战士能这么快出现在案发现场却一点也不奇怪。前几天,因为快要过年了,为了保证通岭市区的治安,我让朝鲜营在全市都安排了夜间小组的巡逻队。案发的时候,朝鲜营一连一排三班的一个巡逻小组共三名战士正好巡逻经过‘水华园’附近,听到枪声立刻就赶了过去。团长、政委,你们看,这就是这个巡逻小组的巡逻路线。”
  赵杰说着,将一张通岭城区图在桌上打开,转了方向后送到周卫国和刘远面前。
  周卫国和刘远仔细看过去,只见图上标了有十几条线条,这些线条几乎包括了通岭市区所有的主要街道,赵杰的手指就指在其中一条加标了红色的线条上。
  见这条红线条果然靠近‘水华园’,周卫国和刘远都松了口气。
  周卫国说:“这就好!虽说人言可畏,但只要我们自己行得正,也就用不着在乎一时的流言蜚语了!不过,现在死的毕竟是日本人,而最早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又是我们朝鲜营的战士,他们有些想法也是很正常的,我们也的确有必要给他们个交待!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抓住凶手!”
  周卫国顿了顿,继续说道:“通岭各处出城要道必须严格盘查,城内的搜索排查工作在尽可能不扰民的前提下也要加快进行!我们的反应这么快,凶手一定来不及逃出通岭市区!通岭说小不小,说大倒也不大,就算大海捞针,我们也要捞他一捞!”
  刘远突然说道:“卫国,我想起来了,这个内海勋我有印象,他是‘日本人解放联盟’少数几个和我们合作良好的干部之一。”
  周卫国心中一动,隐隐把握到了什么,但却不是很真切。
  刘远继续说道:“你还记得前天召开的‘在通岭日本居留民大会’上那些日本人的嘴脸吧?我突然想到一种可能,这事会不会是日本人自己干的?目的就是恐吓那些和我们保持合作的‘日本人解放联盟’干部?他们当初在会上可是干出过殴打那些干部的事的!”
  周卫国沉吟着说:“这倒不是没有可能,可内海勋就算和我们合作,和其他日本人也没有利害冲突啊!他是‘日本人解放联盟’的干部,‘日本人解放联盟’本就是日本人自己的组织,职责也是为通岭的日本人服务,杀了他,日本人能得到什么好处?”
  刘远说:“所谓杀鸡儆猴,我们是猴,内海勋就是他们杀给我们看的那只鸡!”
  周卫国点头道:“这个解释倒是合理!这么说来,杀内海勋很有可能只是个开始?”
  刘远说:“杀一只鸡没有儆住猴,他们自然不在乎再杀几只!”
  周卫国断然说道:“一定不能让他们再得手!否则通岭的日本人就要人心惶惶了!”
  这时,一名警卫员进来汇报道:“报告团长政委,‘日本人解放联盟’的支部长小野求见。”
  周卫国立刻说道:“带他去会客室,告诉他,我们马上就见他!”
  说完,周卫国又对刘远说道:“小野来了最好,有些事,我们可以直接和他商量!”
  刘远摇头道:“以这位支部长阁下在前天那个‘在通岭日本居留民大会’上的表现,他似乎并不是真心和我们合作的!”
  周卫国笑笑,说:“不管怎么说,内海勋都是‘日本人解放联盟’的干部,小野是‘日本人解放联盟’的支部长,内海勋死了,无亲无故的,小野好歹也算得是苦主!我们就听听这位苦主怎么说吧!”
  刘远微笑道:“也好!”
  周卫国转向赵杰说道:“‘日本人解放联盟’支部的安全保卫工作,必须加强!这个由你具体负责。”
  赵杰立刻应道:“明白!”
  周卫国最后对刘远笑道:“好了,阿远,现在就让我们一起去见见那位苦主吧!”
  ※※※
  当小野在会客室见到周卫国和刘远后,立刻悲愤地说道:“内海君一向工作勤勉,是我们‘日本人解放联盟’的得力干将,他的死,是我们‘日本人解放联盟’的重大损失!小野代表‘日本人解放联盟’恳请两位长官抓住凶手,为内海君报仇!”
  周卫国说道:“小野先生,这个请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抓住凶手!”
  小野说:“小野冒昧地问一句,不知凶手抓捕工作现在进展如何?小野可是听说,内海君死后,最早出现在现场的是三个朝鲜人?两位长官想必也知道朝鲜人和我们日本人之间的仇恨吧?……”
  周卫国皱眉道:“小野先生,我想纠正一下,最早赶到案发现场的的确是三名朝鲜人,但是,他们都是负责通岭市区治安巡逻的民主联军战士!对此,你还有疑问吗?”
  小野自然听出了周卫国的语气不善,所以赶紧赔笑道:“小野自然不会有什么疑问,只是,外面的传闻……”
  刘远打断他的话说道:“原来小野先生也知道那只是传闻,‘流言止于智者’,小野先生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小野尴尬地笑笑,说:“这个,小野自然明白!”
  周卫国说:“据我们推测,内海勋的死,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凶杀案!”
  小野心中一跳,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后说道:“不知周长官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卫国说:“经我们调查,内海勋平素为人和善,人缘极好,本不太可能有什么仇家,可问题就出在,他和我们民主政府的关系太好!”
  小野听了这话,额头立刻冒出了几颗汗珠,有些心虚地问道:“周长官的意思,小野不太明白!”
  周卫国哼了一声,说:“在通岭的日本人中,有一些至今仍然对民主政府存在敌意的人!他们从来就不愿甚至完全抵制与民主政府的合作!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次内海勋被杀事件,就与他们有关!而他们接下来,肯定还会有进一步的行动!”
  周卫国话还没说完,小野就已吓得脸都白了,他自问派人杀内海勋的事情已经做得够隐秘了,没想到却被眼前这位周长官一眼就识破了,自己这次可不就是送上门的吗?
  见小野脸色有异,周卫国和刘远还以为他是因为害怕那些日本人下一步的行动,所以周卫国立刻安慰道:“小野先生不必担心,我们既然考虑到了这些,就一定不会让他们的阴谋得逞!在那些人的进一步行动中,‘日本人解放联盟’支部首当其冲,所以我们决定,加强通岭‘日本人解放联盟’支部的安全保卫工作!”
  小野这才反应过来,假装感激地说道:“谢谢两位长官!”
  后背却在不知不觉间都是冷汗!
  刘远接口道:“小野先生,从今天开始,你们支部所在地,我们民主联军将派驻武装人员日夜保卫!直到抓住凶手!”
  小野一呆,说:“日夜保卫?这个,似乎有点小题大做了吧?”
  刘远说:“这可不是小题大做!‘日本人解放联盟’是否正常运转,关系到整个通岭日本居留民的切身利益!如果这也叫小题,那我们可真不知道什么是大题了!”
  小野赶紧说道:“小野不是这个意思,小野只是不希望给民主政府添麻烦,既然两位长官已经决定,小野自然万分感激!”
  周卫国说道:“既然小野先生不反对,那么这件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小野心中虽然苦不堪言,但脸上还是不得不保持着微笑,用尽可能显得真诚的语气说道:“让两位长官费心了!”
  ※※※
  “笨蛋!一群笨蛋!”在听了小野的汇报后,藤田实彦怒不可遏地向他吼道:“我对你们说过多少遍?现在是我们起事的关键时刻,绝不能容许出现一丝的差错!你不是向我保证过内海勋的事情一定会处理得滴水不漏吗?现在呢?现在是民主联军在整个通岭搜捕凶手,就连你的‘日本人解放联盟’支部都被民主联军给软禁了!”
  “是保卫!”小野小声纠正道。
  藤田实彦语调不自觉地高了起来,说:“小野君难道觉得有一帮民主联军日夜守在门口会更便于我们的行动吗?这样的保卫和软禁有什么区别?”
  小野赶紧说道:“大佐阁下教训的是!可这是民主联军指挥官周卫国和刘远两个人亲自决定的,我也改变不了啊!”
  藤田实彦发泄了一番后也冷静了下来,沉声说道:“事情怎么会闹得这么大?”
  小野结结巴巴地说:“这事我交待给冈田和松田办的,我想他们曾是帝国军官,应该能够办好,可没想到……”
  其实小野也是有苦难言,他前天晚上大包大揽了除掉内海勋的任务,本是想在通岭即将成立的“中日联合政府”中谋取一席之地,自然也想做得“滴水不漏”,可关键是,他手下根本就没有出身自特高科之类部门的职业特工,所以只好倚仗像冈田、松田这样的退伍军人。不过这些话,小野自然是不会对藤田实彦说的!
  藤田实彦一摆手,说:“现在不是追究责任和推卸责任的时候!”
  小野脸上一红,讪讪地说道:“是!”
  藤田实彦想了想,说:“起事在即,绝不能让两个笨蛋的愚蠢行为破坏整个计划!”
  藤田实彦顿了顿,继续说道:“必要的时候,要学会舍弃!”
  小野一呆,说:“大佐阁下,您的意思是……?”
  藤田实彦冷冷地说道:“‘丢卒保帅’听说过吗?”
  小野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寒意。
  藤田继续说道:“现在我们的一切行事,都要为大事着想!绝不能让民主联军注意到我们!所以这件事,我希望能够尽快了解!越快越好!”
  ※※※
  1月31日下午。
  四团团部。
  周卫国和刘远正在办公室商量春节期间战备安排的事情,赵杰突然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满脸喜色地说道:“团长、政委,内海勋被杀案有重大线索了!”
  周卫国和刘远都是一呆:“什么重大线索?”
  赵杰说:“下午有个‘日本人解放联盟’的工作人员向我们反映,说昨天晚上曾有两个人向他打听过内海勋的去向。”
  周卫国立刻问道:“那两个人是什么人?现在在哪?”
  赵杰说:“那两人一个叫冈田,一个叫松田,都是关东军退役军官,那工作人员向我们反映后,我立刻派团直属队第一分队去‘请’他们回来协助调查,现在这两人都已在团部。不过,在‘请’他们回来的时候,他们都进行了反抗……”
  周卫国笑道:“那两人伤得重不重?”
  出动的是特战队第一分队,伤的自然只有可能是冈田和松田!
  赵杰忍着笑说:“还好!”
  周卫国笑道:“还好?我倒真想看看他们‘还好’成什么样!”
  刘远也笑道:“我也很想看看!”
  ※※※
  五分钟后,在临时改为审讯室的会客室,周卫国和刘远见到了冈田和松田。
  看着眼前这两个脸被打成猪头,全然看不出原本外貌的人,周卫国和刘远对视一眼后,心中都是暗笑。
  这两人也算是倒霉了,竟敢在特战队第一分队面前反抗!出现这样的结果,自然是再正常不过的!
  在冈田和松田身边,还有个日本人,这人周卫国和刘远倒是都认识,就是现在几乎已成为专职翻译的那个“日本人解放联盟”干部大岛。
  大岛见到周卫国和刘远后,立刻微笑着跟两人打招呼:“两位长官好!”
  周卫国微笑道:“大岛先生好!大岛先生今天怎么这么有兴致来我们这小地方转转?”
  大岛赶紧说道:“周长官说笑了,大岛此次前来,是负有职责的。”
  刘远微笑道:“不知大岛先生负有什么职责?”
  大岛一指冈田和松田,说:“考虑到这次的两个嫌疑人都是日本人,为协助两位长官审讯,小野支部长特地派我前来作为翻译。”
  周卫国笑笑,说:“你们支部长考虑得倒是挺周到嘛!”
  大岛立刻说道:“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刘远说道:“我们可真有耳福,又能听到大岛先生的完美翻译了!”
  大岛立刻“谦虚”地说:“哪里哪里!大岛只是粗通中文,翻译中言辞若有不通之处,还请两位长官见谅!”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分明写着——要论天下第一日语中文翻译,舍我其谁?!
  周卫国和刘远互相看了一眼,会心地一笑,心中转的都是同一个念头——不知这位既不“信”也不“达”更不“雅”的翻译先生这次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第十六节
  两人坐下后,周卫国直接就对冈田和松田说道:“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们两人来吗?”
  冈田和松田翻了翻白眼,都没有说话。想来是之前吃尽了特战队员们的苦头,所以现在根本就不敢乱说话,以免遭到某些不可预料的粗暴对待。
  周卫国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你们不说话,那就是说还不知道?既然你们都不知道,那么我想我还是应该告诉你们的!”
  等大岛将他这几句有些像绕口令的话翻译过后,周卫国盯着冈田和松田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我们有证据表明,你们两人和今天临晨发生在‘水华园’附近的‘日本人解放联盟’干部内海勋被杀案有直接关系!”
  大岛翻译过后,冈田和松田眼中神色都是一变,随即恢复正常,但两人的眼神变化,却被周卫国捕捉到。
  周卫国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案发前的晚上,你们是否向人打听过内海勋的去向?”
  冈田立刻说道:“没有!你们如果不信,可以把那人叫来和我们对质!”
  松田则冷哼了一声,说:“别说我们根本没向人打听过内海君的去向,就算我们打听了又如何?我们本就认识内海君,邀他喝酒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周卫国笑笑,说:“如果你们心中没有鬼,为什么我们的人找你们回来协助调查时你们要反抗?”
  冈田一呆,松田却说道:“内海君死得不明不白,大家都说是朝鲜人干的!你们的人突然找上我们,我们怎么能随便相信?”
  周卫国微一皱眉,暗暗思索,仅凭他们向人打听内海勋的行踪这一点,当然定不了他们的罪,总不能为了洗清朝鲜营的嫌疑就在还没有确凿证据的时候硬把两人的罪名坐实了吧?
  这时,团部突然响起了一声枪声,紧接着,又是一声。
  屋里的两名警卫员立刻面色一紧,手不由自主摸向了腰间的驳壳枪。
  一名警卫员看向周卫国,周卫国微一点头,那名警卫员立刻打开会客室门走了出去。
  一时之间,屋里的气氛被这突然传来的枪声弄得有些异样。
  不一会儿,那名警卫员一脸轻松地推门进来,走到周卫国和刘远身后低声汇报道:“团长政委,刚刚是参谋长开的枪,参谋长现在就在外面,说有重要的事情向你们汇报,不过里面不方便……”
  周卫国和刘远对视一眼后,都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赵杰这时候有事要汇报,自然是急事!
  两人刚走出门,就见赵杰等在外面。
  赵杰将两人引到一边后,低声说道:“团长、政委,内海勋被杀案又有了新的线索!刚刚有个‘日本人解放联盟’澡堂的工作人员来到我们团部报告说,今天早晨他见到冈田和松田两人鬼鬼祟祟进了澡堂的更衣室,却没有脱衣服洗澡,而是急匆匆很快就出来走了。他觉得事有蹊跷,就偷偷打开了冈田和松田租用的更衣柜,发现里面藏了两支手枪!当听说我们抓了内海勋后,他立刻想到,这两支手枪很有可能就是杀害内海勋的凶器!所以把这两支手枪送来了!”
  刘远笑道:“又是‘日本人解放联盟’的工作人员?”
  周卫国皱眉道:“这也太巧了吧?”
  赵杰说:“我刚开始也觉得太巧,所以不太相信,不过,刚刚经过分析后,却证实了这两支手枪正是杀害内海勋的凶器!”
  周卫国奇道:“哦?你怎么分析的?”
  赵杰说:“刚刚的两声枪声不知团长和政委听到了没有?”
  周卫国和刘远都点了点头。
  赵杰说:“那两枪都是我开的!我用两支手枪各朝水池里开了一枪,收集弹头后,在放大镜下和从内海勋体内取出的弹头对比。内海勋尸体里取出的弹头有两种膛线刻痕,显然出自两支手枪,而从这两支手枪中发射的子弹弹头上的膛线刻痕,正好和取自内海勋尸体的弹头的两种膛线刻痕完全一致(现代的弹道鉴定原理与此相同),由此可以推定,送来的那两支手枪就是杀害内海勋的凶器!”
  周卫国和刘远两人脸上都露出了古怪的神情。有了这样一个检测,固然可以确定凶器,而凶器既然确定了,那么凶器的主人自然脱不了杀人的嫌疑,也就是说,内海勋被杀案从毫无线索突然之间就变得几乎水落石出了!可问题是,这个破案过程,也实在太……巧了一些吧?
  周卫国想了想,说:“手枪呢?给我看看。”
  赵杰立刻将一个纸袋和一付手套递了过来。
  周卫国打开纸袋,见里面装着的正是两支手枪。
  周卫国戴上右手手套取出一支手枪看了一眼后,低声说道:“日制南部十四式手枪,这种手枪配用的正是南部8公厘手枪弹,这和现场发现的弹壳倒是符合!”
  赵杰说:“团长,这样能不能定里面那两个日本人的罪?”
  刘远皱眉道:“我总觉得这里面有蹊跷!你们想,我们没有一点线索的时候,线索突然就送上了门;我们没有证据的时候,证据又突然出现了!世上的事哪有这么巧的?”
  周卫国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这件事肯定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赵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团长政委,我倒是没想这么多,是我疏忽了!”
  周卫国拍了拍赵杰的肩膀,说:“这事不能怪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何况这只是我和政委的猜测,说不定事情就是有这么巧呢?”
  刘远也笑道:“参谋长,说起来还是要感谢你的分析,要不然我们也无法确定凶器!确定不了凶器,这案子可就真没法审了!”
  周卫国眯着眼说道:“这事要不是真有这么巧,就一定是有人在打我们的主意!这事真是越朵越有趣了!”
  刘远微微一指屋里,低声说道:“事情真相,恐怕还是要着落在里面那两人身上!无论他们是不是真的凶手!”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嘿嘿一笑,赵杰立刻明白,团长政委这是要算计人了,只不知这回倒霉的会是谁?
  ※※※
  在冈田和松田目瞪口呆中,周卫国和刘远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随后,两人就见周卫国将一个纸袋在桌上倾倒,两支南部十四式手枪就这样赫然出现在桌上!
  见到桌上的手枪,冈田脸色大变,松田的脸色虽然也变了变,却很快恢复正常。
  坐下之后,周卫国慢条斯理地对两人说道:“这两支手枪,两位想必都认识吧?”
  松田哼了一声,说:“我们当然认识!这是帝国产南部十四式手枪。我和冈田都是退伍军人,难道认识这样一种制式武器也有罪?长官不会是想告诉我们,这就是杀害内海君的凶器吧?”
  周卫国轻拍手掌,说:“很好!我很欣赏你!”
  说着,站了起来,缓缓走到松田面前,突然抓住了松田的右手。
  松田一惊,正要有所动作,突然看见一旁手按驳壳枪柄的警卫员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立刻放弃了反抗的念头。
  但紧接着,周卫国却做了一个让屋里其他人都觉得莫名其妙甚至有些诡异的动作——他突然将松田的右手放到自己鼻端嗅了嗅,而嗅过之后,他的脸上更是露出了笑容!
  就在众人满头雾水中,周卫国松开了松田的右手,回到自己座位上,随后微笑着对松田说道:“你退役多久了?”
  松田疑惑地看了周卫国一眼,说道:“天皇陛下宣布终战后,我和冈田就退役了!”
  周卫国还是微笑着说道:“这么说,你退伍至少有四五个月了?”
  田点头道:“是的。”
  周卫国说:“既然你退伍已经四五个月,那么你能不能向我们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右手还残留着枪弹发射过后的火药味?你千万不要告诉我,你昨天刚刚打过猎!因为从理论上来说,目前在中国的所有日本人,都不应该拥有武器!”
  松田立刻哑口无言,众人这才明白周卫国刚刚那看似古怪的一嗅竟是大有深意!
  周卫国继续说道:“还有,经我们分析,这两支手枪正是杀害内海勋的凶器!”
  一旁的冈田听到这里,脸上神色变幻不定,右手不由自主地在裤子上轻轻蹭了几下。
  周卫国立刻笑道:“没用的,你再多蹭几下手上还是会有火药味的!”
  冈田脸色立刻涨成了猪肝色,手上的小动作也停了下来。
  松田这时已经恢复了平静,恶狠狠地瞪了冈田一眼后,转向周卫国说道:“就算这两支手枪是杀害内海勋的凶器,就算我们手上有火药味,那又怎么样?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是我们用这两支手枪向内海勋开的枪?手上的火药味,我昨晚和冈田玩了炮仗烟花不可以吗?”
  周卫国微笑着说:“我刚刚是不是忘了告诉你,这两支手枪正是在你们两人在澡堂租用的更衣柜中发现的!”
  大岛将周卫国的话翻译之后,冈田立刻跳了起来,大声说道:“这不可能!我们明明把枪还给了……”
  松田怒道:“闭嘴!”
  冈田一呆,虽然依言闭上了嘴,但脸上的愤慨之色却是丝毫未褪。
  松田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内心也很是激动。
  又过了好一会儿,松田恢复平静,缓缓说道:“既然你们有了足够的证据,我们也无话可说!”
  冈田急道:“松田君……”
  松田冷冷地说道:“冈田君,请记住,你是一名帝国军人!”
  冈田这才不说话了,不情不愿地低下了头。
  周卫国和刘远暗暗交换了一下眼神后,微笑着站起,对大岛说道:“大岛先生,凶手已经找到,这案子终于可以结了!感谢大岛先生完美的翻译!”
  大岛这次的翻译倒是中规中矩,没有截留。
  大岛赶紧站了起来,说:“两位长官客气了,这是大岛的份内事!只是,通岭的日本居留民中竟然出了像冈田和松田这样的败类,真是令人惭愧啊!”
  说着,一脸的痛心疾首。
  周卫国微笑道:“害群之马,古来有之,大岛先生不必过多在意!民主政府相信,通岭的绝大多数日本人民还是善良的!”
  大岛感慨地说道:“两位长官的胸襟真是令人佩服!”
  刘远说道:“请大岛先生向小野先生转达我们的谢意!案情得以大白,你们‘日本人解放联盟’的帮助功不可没!”
  大岛又客气了一番,这才告辞离去,令大岛倍感有面子的是,周卫国和刘远一直把他送出了大门。
  送走大岛后,周卫国和刘远两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这件事背后肯定有问题!”刘远正色说道。
  周卫国点头道:“这件事从头到尾,就像一幕戏剧!时间、地点、人物、情节,就连高潮和结局都安排好了!堪称完美!”
  刘远轻叹一声,说:“就不知,这戏剧的编剧和导演是谁?”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编剧和导演是谁,恐怕最有发言权的就是演员了!”
  刘远突然说道:“你觉得从那个冈田入手怎样?”
  周卫国一笑,说:“英雄所见略同,一会儿我们回去后都不说话,我让你看一场好戏!”
  ※※※
  两人重新回到那会客室后,都没有说话,而是坐在冈田和松田对面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
  过了好一会儿,冈田已经开始有些坐立不安,又过了一会儿,冈田终于忍不住大声对周卫国和刘远说道:“我们已经认罪了,你们究竟想怎么样?”
  周卫国和刘远都没有说话。
  松田在一旁冷冷地说道:“冈田君,这些支那人都不懂日语,你跟他们说再多又有什么用?”
  冈田立刻反唇相讥道:“他们不懂日语有什么关系?还不是照样有日本人给他们做翻译?给他们做走狗?甚至连出卖我们的也是日本人!”
  松田怒道:“闭嘴!”
  冈田也怒道:“我们的军衔都是大尉,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再说我们两人现在都只是别人抛弃的棋子而已!”
  说到最后一句时,冈田的语声中已经充满了悲愤。
  松田脸一沉,说:“你忘了自己曾经发过的誓言吗?”
  冈田激动地说道:“我从没忘记自己的誓言!也从没后悔过我所做的事情!因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通岭的同胞,为了帝国的复兴!可是……”
  冈田脸色涨得通红,继续说道:“我不甘心被自己人出卖!尤其是被我们一贯信赖尊敬的那个人!”
  松田神情一滞,叹了口气,说:“事情……恐怕未必和他有关……”
  这话却明显说得有些底气不足。
  冈田立刻怒道:“这事怎么会和他无关?枪我们明明是交在他手上的,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我们澡堂的更衣柜里?又怎么会被民主联军发现的?内海勋的行踪是他告诉我们的,我们又哪里需要向别人打听?还有,这事我们做得天衣无缝,怎么会突然跑出人来告发我们?这些你想过没有?”
  松田似乎也有所触动,但还是说道:“即使这次真的是他出卖我们,他肯定也有苦衷的!”
  冈田冷笑道:“苦衷?恐怕他是为了自己的安全才对!民主联军只不过派人在‘日本人解放联盟’支部门口转了转,就把他吓成这样,我看我们这次真是所托非人!”
  松田皱眉道:“冈田君,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们怨天尤人也没用!再说,我们的献身,都是为了成就大事!虽然没能活着看到大事成功,但总也算死得其所!”
  周卫国注意到,当说到“大事”这两个字时,无论松田还是冈田脸上都有种油然而生的虔诚神情。
  冈田默然良久,突然叹了口气,说:“我也明白!只希望大事成功的那一天,会有人记得我们!还有,希望会有人把我的骨灰带回国,交到我妻子手中!”
  松田看向冈田,断然说道:“冈田君,会有这么一天的……”
  松田刚说完这句话,声音就嘎然而止,因为他已经被周卫国一掌劈在颈侧,给劈昏了过去。
  周卫国看了看自己的掌缘,喃喃道:“好久没有亲自动手了,也不知道力量控制得怎么样?警卫员,把他抬出去吧!”
  两名警卫员立刻忍着笑将松田抬了出去——团部警卫排都是由周卫国闲暇时亲自训练的,警卫员们自然领教过周卫国的可怕。
  突然之间发生的变故,立刻把冈田给惊呆了,以至于周卫国将手掌在他眼前来回晃了好几回后他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冈田立刻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松田是柔道高手,竟然被这个民主联军长官一下打晕,他可别给自己也来那么一下!
  周卫国微笑着说道:“别紧张,我保证不会像对待他那样对待你!”
  冈田不自然地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谢谢长官!”
  这话一说出口,冈田立刻就像只被踩中尾巴的兔子那样跳了起来。“你竟然会说日语?!”冈田满脸惊骇地说道。
  周卫国做出一脸无辜的表情,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会说日语了?”
  冈田吃吃地道:“可是……你……”
  眼前这个民主联军长官竟然会说日语这件事实在已经超过了可怜的冈田的理解和接受能力,所以他现在说话不免有些语无伦次。
  周卫国却振振有词地对冈田说道:“有日本人主动要做翻译,我总不好不给这个面子吧?”
  冈田呆了呆,脸色突然变得煞白,下意识地说道:“糟糕!”


第十七节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糟糕?辛辛苦苦做事,到头来却被稀里糊涂地出卖!对现在的你来说,难道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吗?”
  冈田脸上神色立刻阵青阵白,好一会儿也说不出话来,这正是他心中最难解开的疙瘩。
  周卫国轻叹一声,说:“现在你和松田的杀人罪都是证据确凿,随时都可以宣判!你也知道,世界各国的法律对杀人罪的量刑都是最重的!民主政府会怎么处置你们,恐怕我不说你也能猜到!何况就算为了给你们通岭的日本居留民一个交代,民主政府对待你们也只有从重从严!”
  冈田的脸色立刻变得煞白,杀人偿命的道理,他自然明白,而自从那两支手枪出现后,自己将会面临什么判罚,他也早已有心理准备,可此刻由民主联军的指挥官亲口说出来,人内心深处对死亡的恐惧本能还是表露了出来。
  周卫国继续说道:“我知道,内海勋虽然是你们两人杀的,可你们两人也只是被人利用,充其量只是杀人的工具而已!真正的凶手,还安安稳稳地躲在幕后!而你们,就是被这个躲在幕后的凶手给出卖了!这样的结局,你会甘心吗?如果是我,我肯定不会甘心!可是,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呢?毕竟,朝内海勋开枪的,的的确确就是你和松田!从法律角度来说,你们就是凶手!除非……”
  周卫国故意顿了顿,才继续说道:“除非能找到那个幕后的凶手!这样一来,你们就由主犯变成了从犯,虽然还是要面临法律的惩处,但和死刑比起来,那就是天上地下了!”
  冈田惨笑道:“你不必再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要我帮你们找到那个幕后的人!可是,我不会这么做的!就算他出卖了我们,我还是不会这么做的!”
  周卫国突然心中一动,看似随意地说道:“就是因为藤田大佐可以领导完成那件大事吗?”
  冈田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周卫国。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这样一个随便出卖自己下属的人,真的值得你们信赖吗?为了他而牺牲自己,真的值得吗?”
  冈田不由自主低下了头,虽然没有说话,双手却不停颤抖,显然周卫国说的话对他的触动也很大。
  周卫国此刻又何尝不是心中剧震?从见过藤田实彦之后,他虽然对这个在通岭日本居留民中很有威望的前关东军大佐抱有戒心,但一直以来,藤田实彦对于和民主联军的合作都表现得很积极,使得周卫国始终没法把藤田实彦和潜在的敌人划上等号。没想到在幕后动手脚的,竟然真会是他!
  周卫国心思电转,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过了一会儿后,叹了口气,同情地说道:“想想你们也真是可怜,战争本已经结束。民主政府也已准备在开春以后分批把通岭的日本居留民遣返回国,你们原本可以和其他遣返的日本居留民一样,安安全全地回到国内,和父母妻子儿女团聚,共享天伦之乐。可是,你们却永远也无法踏上故乡的土地,无法在年迈的父母面前尽孝,无法在妻儿面前尽到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的职责……”
  冈田大吼道:“别说了!别说了!……”
  说完,痛哭失声,狠狠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周卫国却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说道:“就算你不想听,我还是要说!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件虚无飘渺的所谓大事!什么大事值得你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为了通岭的同胞,为了帝国的复兴’,‘为了通岭的同胞,为了帝国的复兴!’”周卫国将冈田说过的这句话反复说了两遍后,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目中精光暴现,一把揪住冈田的衣领,把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周卫国盯着冈田,冷冷地说道:“你们要在通岭发动暴乱!要推翻民主政府,是不是?”
  冈田满脸惊骇地看着周卫国,拼命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说着,张开嘴就要往自己的舌头上咬去!
  在这一瞬间,周卫国已经一掌劈在他右颈侧,冈田哼也没哼一声,就被劈昏。
  周卫国将昏倒的冈田放回椅中后,背心突然感到一阵冰凉,竟是在不知不觉中出了一身冷汗!
  周卫国缓缓转身,看向刘远,一字一句说道:“阿远,日本人要在通岭发动暴乱!”
  刘远大惊,说:“消息确切吗?”
  周卫国长叹一声,稍稍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后,将刚刚冈田和松田的对话和自己与冈田的对话逐一给刘远翻译了。
  刘远听完后,面色已经凝重无比,说:“卫国,事情紧急,我们应该马上和吴书记和陈副专员商量!”
  周卫国点头道:“事情远远出乎我们的预料!我看商量之后,我们还应该向上级汇报!”
  ※※※
  吴伟华半卧在床上听完周卫国的汇报后,皱眉思考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周团长,目前来看,通岭的日本人要发动暴乱这件事,还只是你的推测,没有确凿的证据。当务之急,是证实这件事的真伪!如果在事情查证之前就贸然向上级汇报,我看是不妥当的。通岭的战略地位极为重要,就连党中央都极为重视。所以确保通岭局势的平稳,是我们工作中的重中之重!明天就是除夕,在通岭的无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总要先过个好年吧?”
  吴伟华是目前通岭的最高党政领导人,而且他的话的确有道理,所以周卫国也不好再多说。
  陈怡想了想,说:“吴书记,查证通岭日本人暴乱的事自然不能大张旗鼓,我看可以利用今天凌晨‘日本人解放联盟’工作人员内海勋被杀这件事做做文章!”
  吴伟华说:“杀害内海勋的凶手不是已经被抓住了吗?至于周团长所说的幕后凶手,还是没有证据啊!那个藤田实彦在通岭日本人中既然很有威望,总不好说抓就抓吧?”
  周卫国和刘远不由都点了点头。现在并没有直接证据证实藤田实彦就是那幕后主使,就连冈田也没有明确说出藤田实彦的名字,眼下该如何对待藤田实彦,倒是颇费思量!
  陈怡说:“我听周团长说过破案经过后,倒觉得事情恐怕没这么简单。原本无头无序的一个案子,突然之间就水落石出,而且人证物证差不多都是一下子就自己跑出来的!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不知吴书记注意到没有,这件案子从头到尾,都和‘日本人解放联盟’有关。被杀的人是‘日本人解放联盟’的干部,提供破案线索的是‘日本人解放联盟’的工作人员,找到杀人凶器的,也是‘日本人解放联盟’澡堂的工作人员,甚至连凶手,都是‘日本人解放联盟’的人!要说这个‘日本人解放联盟’没有什么问题,恐怕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吧?既然这样,我们就有了‘日本人解放联盟’这第一个切入点!还有,案情到了现在,不是变简单了,而是变复杂了。由内海勋被杀,牵出了两个凶手,由两个凶手,牵出了幕后的主使,而由幕后的主使,又牵出了那件‘大事’!所以事情绕到最后,还是要回到起点,那就是内海勋被杀!那两人或者说那幕后的凶手为什么要杀内海勋?为什么选择在今天杀内海勋?这两件事是否和那件大事有内在的联系?我想,这是不是可以作为我们的第二个切入点?有了这两个切入点,我相信我们一定能顺藤摸瓜,最后弄清事情的真相!”
  周卫国和刘远不由都看向陈怡,他们现在对这个学妹可不是一般的佩服!毕竟她只是从周卫国的汇报中大概了解了一下案情和破案经过,而仅凭这些略显松散的线索,她的推断,就已和了解整个案情的周卫国刘远两人心里的想法不谋而合!
  吴伟华显然也被陈怡的话打动了,点头道:“陈副专员分析得很有道理!周团长,刘政委,我看查证工作就先从这两个切入点开始吧?”
  周卫国和刘远都点头道:“同意吴书记的意见!”
  周卫国说完后,还看了陈怡一眼,陈怡报以微笑。
  吴伟华又说道:“明天就是除夕,这两天我身体好多了,想明天出去走走,选定通岭行署的办公地点,后天就是春节,我想在春节这一天通岭行署挂牌,也好沾点喜气!”
  吴伟华说完最后一句话,忍不住笑了。
  周卫国也笑道:“要说办公地点,吴书记觉得我们四团团部怎么样?”
  吴伟华说:“很好啊!位置在山坡上,视野好,楼也很新,地方也够大!”
  周卫国和刘远交换了一下眼神,刘远点了点头。周卫国微笑道:“吴书记如果不嫌弃,也不用再找其他地方了,通岭行署就设在我们四团团部吧!至于我们团部,反正我们是部队,没什么行政事务,随便再找个地方搬走就行了!”
  陈怡下意识地说道:“这恐怕不太好吧?我们刚来,就把你们给赶走……”
  说着,看了一眼周卫国,脸色突然红了。
  吴伟华也是一呆,随即连连摆手,说:“这怎么行?这不是鸠占鹊巢吗?不行不行!”
  刘远笑道:“吴书记这就见外了!大家都是革命同志,也没什么好客气的!再说,我们也是存了私心的,行署越早挂牌,越早开展工作,我们肩上的担子也就越轻了!”
  听了刘远的话,众人都笑了,吴伟华也没有再推辞,行署设在四团团部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随后,周卫国、刘远、陈怡三人告辞离开。
  三人出了吴伟华的屋子后,走了一小段路,陈怡终究忍不住低声问周卫国:“四团团部给了行署,你们准备搬到哪里?”
  周卫国一指团部所在的山坡下不远处的一栋毫不起眼的旧房子,说:“那是后勤处放年货的仓库,马上就要过年了,年货都发下去了,刚好腾出地方给我们做团部!我们明天就准备搬过去!孔子说‘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我想那仓库放了这么久的年货,香味留个十天半个月的总不成问题吧?以后天天闻着腊肉火腿的香味,这日子可逍遥得很!”
  陈怡“噗嗤”一声笑了,说:“如果东西没搬空,你是不是还要半夜起来偷吃啊?”
  周卫国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嘿嘿一笑,说:“正有此意!”
  刘远却突然冒出一句:“有贼心没贼胆!”
  周卫国正要反唇相讥,却突然听出了刘远话中的双关含义,于是笑笑不再多说。
  知道四团团部搬到不远的地方后,陈怡的心情立刻好了起来,脸上突然露出促狭的笑容,向周卫国和刘远两人说道:“‘东吴双杰’两位学长忙,我先走了!”
  说完,格格笑着就这么走了,倒把周卫国和刘远愣在当场。
  过了好一会儿,刘远突然叹了口气,说:“多好的姑娘啊!可惜有些人就是不知道抓紧!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了呢!何况是还没煮熟的!”
  周卫国突然想起了李勇,随即说了句在刘远听来有些没头没脑的话:“政委是不是都这德性?”
  刘远一愣,说:“什么意思?”
  周卫国微笑摇头,说:“佛曰:‘说不得,说不得!’”
  刘远笑骂道:“佛还说他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呢,你倒是给我下下看啊?”
  周卫国笑笑,说:“我现在倒真是要去一个地方,就不知那里是不是地狱?”
  刘远道:“哪里?”
  周卫国淡淡地说道:“‘日本人解放联盟’通岭支部!”
  刘远点头道:“嗯,第一个切入点!你准备怎么查?”
  周卫国说:“用最简单但却最有效的方法——搜查!”
  刘远呆了呆,说:“这样会不会太直接了?要是没搜到什么东西……”
  周卫国说:“如果整件事情的确和‘日本人解放联盟’有关,那么他们为什么这么急着抛出证人和证据呢?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想撇清关系!而且还要越快越好!我刚刚突然想起来,上午‘日本人解放联盟’支部长小野听说我们要派驻武装人员日夜保卫他们的支部所在地后,他脸上的表情很是古怪,如果我把这解释为他心中有鬼,那么这又说明了什么呢?”
  刘远立刻说道:“‘日本人解放联盟’通岭支部里面肯定有古怪!”
  周卫国笑了,说:“那么,你现在还认为我会一无所获吗?”
  刘远也笑了,说:“其实你只要对小野说几句日语,就算一无所获,也足够把他吓个半死了!”
  ※※※
  当周卫国带着特战队第一分队和朝鲜营一连来到“日本人解放联盟”通岭支部外面不久后,支部长小野就迎了出来。
  看到门口一百多荷枪实弹的军人后,小野不由大吃一惊,对周卫国说道:“周长官,这是……?”
  周卫国笑笑,说:“我这次是来查内海勋被杀一案的。”
  跟在小野一旁的大岛不由奇道:“周长官,下午对冈田和松田两人的审讯我在场,他们不是已经承认是杀害内海君的凶手了吗?杀人凶器也已找到,案情已经大白,还有什么要查的?”
  周卫国摇了摇头,说:“你走之后,他们又告诉了我一些新的线索!”
  大岛立刻说道:“这不可能!”
  周卫国反问道:“为什么不可能?”
  大岛心说,这不是明摆着吗?你们又不懂日语,没有我的翻译,冈田和松田说出再多的线索你们还不是一样不懂?但若要直接说眼前这位民主联军长官不懂日语,似乎又有些不礼貌,所以大岛只有苦笑。
  周卫国用日语说道:“你是不是想说,因为我不懂日语,所以他们两人根本不可能告诉我什么新的线索?”
  大岛很自然地用日语说道:“是啊!”
  话一出口,大岛突然醒悟过来,立刻张口结舌地看向周卫国,随后吃吃地说:“你……你懂日语?”
  小野也惊呆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卫国略带嘲弄地用日语说道:“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们我不懂日语了?我只不过忘了告诉你们,我以前在德国留学的时候,有个要好的同学就是日本京都人,而我跟他学了整整两年的日语!”
  说完,周卫国对朝鲜营战士一挥手,大声说道:“搜!”
  一百多全副武装的朝鲜族官兵立刻冲进了“日本人解放联盟”通岭支部!
  小野眼前一黑,身体摇摇欲坠,几乎就要昏过去——支部里面,可是藏着天大的秘密啊!
  周卫国一拉小野的左臂,微笑着对他说道:“小野支部长,我们是不是一起进去看看?”
  小野面如死灰,背上冷汗直冒,拼命挤出一丝笑容,道:“是……是……一起进去……”
  说完,不由自主被周卫国拉着朝里走。
  在经过大岛身边时,周卫国特地停了下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日语说道:“大岛先生,说句老实话,你那天在‘在通岭日本居留民大会’上的翻译,可真够糟糕的!看来你的翻译水平,还需要提高!”
  说完,再也没有看大岛一眼,拽着小野大步进了“日本人解放联盟”通岭支部的大门。
  留下手脚冰凉的大岛傻傻地站在门口。
  ※※※
  搜查的结果,比预想中最顺利的结果还要顺利!从“日本人解放联盟”通岭支部里面,共计搜出轻机枪、步枪、手枪、手榴弹、军刀等武器二百余件,更重要的是,从小野的办公室保险柜中还搜出了一份名单!
  ※※※
  1946年1月31日,农历腊月二十九晚十九点整,通岭市全市戒严,驻通岭市民主联军朝鲜营和工人纠察队全体出动,一夜之间,共计抓捕日本战犯一百二十余名!
  为免增加通岭日本人的恐慌,这些被逮捕的日本战犯,全部被关押在机炮连而不是朝鲜营驻地!
  次日凌晨三点,前关东军第一二五师团参谋长藤田实彦在伪满洲国通岭市副市长林昌雄家被捕,随后被单独关押进四团团部!


第十八节
  2月1日,大年三十。
  看着名单上的前关东军军官一个个被捕,一夜未睡的周卫国、刘远心情都轻松了起来。
  天亮以后,当两人向同样一夜未睡的吴伟华和陈怡汇报后,吴伟华将几张纸递给了两人,说:“周团长、刘政委,这是我和陈副专员拟好的《告通岭地区日本居留民书》,你们看还要不再改改?”
  周卫国接过那几张纸,和刘远一起看去,只见纸上都是娟秀的毛笔字,写着:
  “通岭地区日本居留民们:
  德、意、日法西斯侵略者,已先后被打垮。中国人民、日本人民和世界被法西斯奴役的人民,一齐得到了解放。
  中国人民和主张和平的日本人民,要彻底取得解放,必须逮捕战争罪犯,进行惩办,借以达到根绝法西斯侵略主义的目的。日本法西斯领袖东条等,早已逮捕就案,通岭地区的日本战争罪犯法西斯分子,不但不痛改前非,反而到处秘密活动。宣传破坏和平的法西斯分子,暗杀日本工作人员,阴谋企图将屠杀人民的法西斯主义再兴。
  今天逮捕的这些日本人,都是日本侵略者和战争罪犯。对普通日本居留的人民,我们民主政府是一定要加以保护,使你们安居乐业的。日本居留民,也要协助民主政府,根绝法西斯主义,逮捕战争罪犯,建设一个新民主主义的日本。
  ‘日本人解放联盟’本是日本劳苦大众为争取解放自由、消灭法西斯再起的组织。而通岭支部自从成立以来,完全以敷衍的手段,谋取勾结、容留战争罪犯和不良分子等意图不轨行动。此事被民主政府察觉。为确保治安及保障一般日本人民的安宁起见,除将该战犯等逮捕就案外,并将通岭‘日本人解放联盟’支部于今日予以解散。今后通岭日本居留民一切事务,均由通岭行政公署所辖的通岭地区日本人民管理委员会办理。
  同时,为了根绝日本法西斯主义的余孽:
  第一,战争罪犯与法西斯分子,如到民主政府自首,民主政府将予从轻处理。如仍执迷不悟,藏匿隐居或逃亡,逮捕后罪加一等。
  第二,主张和平的日本居留民,要积极举报战争罪犯,若有故意匿藏战争罪犯者,必将受到民主政府的法令制裁。
  第三,凡一切日本居留民,藏有任何武器、弹药与军用品,要主动上缴于民主政府,否则,民主政府将予以法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