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沉默的英雄
作者:睿士|发布时间:2024-06-29 02:11:33|字数:34055
能参与到此次军议的众人,都是山东军政体系的中坚人物,除了岳锦峰、仇泽等武官统兵在外,几乎可以说是囊括了目前山东最顶尖的人才。但听到襄阳陷落的消息,众人的脸上无一例外都显现出忧虑之色。
杨廷麟恨恨的一拍桌子,“杨文弱误国,统帅十余万精兵,四面围困,竟能让流寇脱身而出,反而一举袭破襄阳,这两年来积攒的军械、粮草、饷银,不都白白的便宜了乱贼吗!”
众人无言以对。张献忠袭破襄阳之后,声威大震,而官军的包围圈彻底宣告失败,各部一时间都陷入到一片慌乱之中。左良玉统领两万精锐,畏畏缩缩不敢救援襄阳,害怕杨嗣昌责罚,已经偷偷的率兵回到武昌府。陕西副将贺人龙引兵后撤,河南副将陈永福领兵退回开封驻守,四川兵马也慌忙退入蜀中,杨嗣昌精心布置的包围网不复存在。
前段时间,福王被杀,崇祯皇帝为此辍朝三日,向祖宗灵位泣血请罪。没想到,紧接着张献忠便再度让满朝上下为之惊恐不已,襄王被杀,崇祯皇帝在接到消息后,便当即昏厥在地,被就醒之后,一连数日不进水米、以泪洗面。
一力提拔、信任有加的左良玉关键时刻掉了链子,让杨嗣昌又急又怒,再加上害怕来自于崇祯皇帝的责罚,退兵到沙市镇之后,便是一病不起,并且就此绝食。三月初,已一命呜呼。崇祯一朝的名臣。就此又陨落一员。
平心而论,杨嗣昌的确是崇祯一朝有数的干才,但其人的性格却有着致命的缺陷,无容人之量,又好任用私人,事必躬亲,大小琐碎事宜都要亲自过问,用兵过于小心谨慎,战场但有变化,一定要拿到确凿的消息才敢做出应对之策。如此一来。便使得部下满腹怨言,坐失战机。
崇祯皇帝的满腹怨气也随着杨嗣昌的忽然去世而烟消云散,想一想这些年杨嗣昌的不辞劳苦以及一系列的功绩,崇祯皇帝终究还是没有狠下心来追究他的责任。吩咐将其尸身运回故土风光大葬。并以丁启睿接替他的职务。继续负责剿灭张献忠。但此时谁都看得清清楚楚。流寇的进逼已经是无法阻止的了。
不说别的,单说这统兵的督师,丁启睿的威望、手段相比较杨嗣昌而言。之间的差距太大,各省的武官如今已经都存了结城自保的念头,丁启睿想要调动这些骄兵悍将,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今大帅有何打算?”沉默了良久,赵光抃这才开口。
“唯有静观其变!”朱平安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崇祯十四年和十五年,将是流寇迅速壮大,并逐渐转变为争霸天下的军事集团的两年。以山东目前的实力来说,和满清、李自成、张献忠相比,差距还是很大的。互相王承恩当初说过的话,目前来说,稳守山东、依凭江淮还是最为有利的发展态势。更何况现在正在逐步的控制朝鲜的局势,就算满清想有所动作,也可以以朝鲜、皮岛为跳板,出动兵马威胁其侧翼,使得满清投鼠忌器。
看着众人都忧心忡忡的样子,肖元腾不失时机的说道:“大帅,此次回来复命,李都督还命学生带回来一个人,说是请大帅务必见上一见,一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来者是一个将近六十岁的老汉,虽然换上了一身棉布的衣衫,但面上的沧桑之色却是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的,面颊上的沟壑纵横以及眼睛中流露出来的复杂神色,也让众人对其身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此人名唤石全斗,是学生在朝鲜平安道带人勘探矿产时无意中发现的,平安道中从辽东逃难而去的汉人数量很多,这些年,从皇太极建立汉军旗之后才有所减少。”
肖元腾转向石全斗,“这便是如今的登州总兵,我家朱大帅……!”
肖元腾的话音未落,石全斗却径直跪在了朱平安面前,依然是泣不成声,“小人石全斗,隶属于兵部职方司谍探营丙组,今日,今日终于回到大明,特来向大人复命!”
“兵部职方司!”在场的众人都是一愣,此人居然是兵部的探子,怎么会流落到了朝鲜。
朱平安也是心头一震,吩咐肖元腾将石全斗搀扶起来,又命人搬来椅子和热茶,让他坐下回话。
石全斗显然是激动的不能自已,好大一会功夫,这才慢慢平复了心情,从怀中摸出一块陈旧的腰牌,肖元腾接过来,双手奉到朱平安的桌案上。
朱平安仔细看了看,却又是吃了一惊,因为年代久远,腰牌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但其中兵部的引荐却还依稀能够看得出来,其中的竟然还记载着“天启五年”的字样。
“大人容禀,谍探营组建于天启四年,隶属于职方司直接指挥,丙组便是派往辽东关外的所有人马。一共有五百三十二人,小人在其中担任副都统,都统为职方司的员外郎郭东来……!”
此时,站在朱平安身侧的郭追忍不住身子一颤,双眼瞬间变得通红。
“天启五年的时候,兵部将丙组谍探分批送出关外,其中大部分是以商贾的身份混进去,另外一些便是投靠在关外的亲眷,由此潜伏下来。丙组在关外的行动便是向辽镇和朝廷提供有鞑子的各种消息,便于朝廷审时度势,其中最重要的便是鞑子兵马的调动情况,以防范他们的入寇和扰边。”
“天启六年和七年,丙组不断向关内输送大量消息,辽镇将领因此才有了‘宁远大捷’和‘宁锦大捷’。”
石全斗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众人却是悚然而惊,没想到当年袁崇焕最令人推崇备至的两次大捷,竟然都是在这些兵部探子的帮助下取得的。
大明向塞外和辽东输送谍探,这是早已有之的,包括锦衣卫也曾向关外输送过暗探,但由于汉人在这些地方很难扎下根来,被异族所接受,因此成效甚微。但石全斗所说的分明便是兵部精心策划的一次大规模的、有计划的向关外输送情报人员的行动,为何在天启一朝的历史上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呢?而兵部似乎对这次行动也是一无所知,就像是赵光抃和杨廷麟,也都曾在兵部任职,兵部又何时有过谍探营这个部门呢?
“那你为何不留在关外,却又为何到了朝鲜呢?”朱平安满腹疑惑的问道。
一句话说的石全斗的眼泪又夺眶而出,似乎是脑海中又出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整个身体都因此而剧烈的抖动起来。
石全斗紧握着双拳,“天启七年,老奴酋身体状况恶化,或许是察觉到两年之内战事不顺的原因,开始对关外的汉人进行清洗,期间屠杀了十余万汉人,数十万的汉人不得不背井离乡,迁入关内。丙组的势力也在短时间内受到重创。五百三十二名兄弟,撤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一百多人,而此时,皇帝陛下驾崩,我等退往关内的道路又被封锁,无奈之下,我等只好退往朝鲜。到达朝鲜的时候,只余三十多人,其他人全部死在了路上,连个尸骨都没留下。”
“那留在关外的人呢?”朱平安听得惊心动魄,万万没想到在当年,已经有这些战斗在秘密战线上的无名英雄在抛头颅洒热血。
石全斗叹口气,“哪里弄得清楚呢?当年的形势乱作一团,大部分人应该都死在了屠杀中,还有一部分人即使能活下来,估计也都成了鞑子的奴隶,生不如死啊!”
就在众人唏嘘不已的时候,朱平安身后的郭追却突然开了口,“那丙组的都统郭大人如何了?”
石全斗一愣,却忽然间变得激动起来,双眼中冒出悲伤和愤怒的火焰来。“我等从鞑子京城中撤出来的时候,已经被鞑子的暗探盯上,一路追杀,郭大人为了掩护我等撤退,亲自带着几名兄弟断后,我,我,我亲眼看着他被鞑子的战马撞倒,被……!”
石全斗说不下去,用拳头猛锤自己的胸口,显然是对当日里看到的情形自责不已。
“当日里应该是我留下断后才是,我一个老头子,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郭大人年轻有为,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家中还有贤妻幼子,日后前程不可限量……!”
石全斗还没有说完,呆立在一旁的郭追已经是口喷鲜血,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这下可是将朱平安等人给吓了一跳,连忙扶住郭追,又吩咐都司衙门的医官迅速前来。一番抢救之下,郭追总算悠悠醒转。
刚一醒来,却是茫然的看看朱平安和众人,顷刻间放声痛哭,嘴里还在自言自语,“终于找到父亲了,可连尸骨都没留下,我该如何向母亲交代啊!”
石全斗却是一下子愣了,猛地抓住郭追的双臂,“你是郭大人的公子?”
郭追边哭边点头。
石全斗却用膝盖向后退了两步,以头触地,怦怦有声。“小人未能保护大人周全,反倒让郭大人为我等丢了性命,此生不能报答万一,来世做牛做马、结草衔环,一定报答郭家大恩!”
第一百零一章 留给时间的真相
沈名先闻讯赶来,此时,朱平安已经遣散了手下的众文武,并让人安排石全斗先去安歇,此人毕竟年纪大了,从朝鲜而来一路奔波,又是突然间见到故人之子,心情激荡之下,已然是不堪重负。
朱平安清楚,郭追和他的父亲背后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他隐约觉得,这便是揭开自己与沈家、与王承恩之间尘封往事的最好契机,也因此,他只留下了沈恪、阴世纲两人随侍左右。
沈名先进屋的时候,郭追的脸色依然白的吓人,看到沈名先匆匆赶来,眼泪顿时又滚落下来。
沈名先来的路上已经听沈恪提起今日里肖元腾带石全斗从朝鲜而来的消息,整个人也因此显得格外的激动。一进房间,顾不得和朱平安见礼,嘴唇已经颤抖不止,好不容易压住心神,张口便问郭追,“可是有了你父亲的消息?”
郭追含泪点头,“正是,天可怜见,终于让我得到了父亲的消息。原来他在天启七年的时候便已经在关外殉国了……!”
饶是沈名先和郭追一样,心中早已存了那人早已不在人世的猜测,但此时骤然间听到噩耗,沈名先依然是如雷轰顶,身子晃了几晃,强忍着没有倒下来。
朱平安向着沈恪递了眼色,沈恪连忙将沈名先搀扶到座位上坐下来。
沈名先和郭追两人相对无言,眼泪只是扑簌而下。良久沈名先这才长叹一声,“莫要再难过了。如今总算有了确切的消息,也算对你那因此而过世的母亲有了交待,待日后咱们再派遣人手前往辽东打探你父埋骨之所便是。”
郭追含泪点点头,两人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朱平安到现在为止还未曾开口,于是便一起向朱平安致歉。
朱平安浑不在意的摆摆手,“郭追父亲为国尽忠,自然是大明的忠臣。这次能够有了消息,也算是上天怜惜。不过,令本官纳闷的是,刚刚赵知府和杨同知都在场。他们都曾在兵部任职。为何从未听过谍探营这一机构?再者,石全斗等人在关外呆了数年,天启七年变乱时为何不联络相关人等一起退往关外,或者与军中联络。请求支援。反而是流落四方呢?”
朱平安盯着眼前的郭追和沈名先。还不动声色的看看沈恪,“到了今日,你们是不是该向本官交代一下沈家的事情。本官与沈家还有司礼监王公到底有着怎样的瓜葛?老实说。本官可是很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
郭追和沈恪的脸上顿时显出了尴尬的神色,一时间有些语塞。反倒是沈名先的神色已经从容了许多。他冲着朱平安一拱手,“大帅,其实这也是王公的意思。本就是些经年往事,大帅此时知道了,反倒会造成困扰。倒不如等到时机成熟了再行告知。但今日,既然大帅问起,那属下便以实相告。”
一句话顿时让朱平安心潮起伏,手掌心竟然也湿润起来。
沈名先捋顺了思路,这才缓缓说道:“想来大帅也猜测到了一些。郭追和沈恪的确都是我沈家的人,这些年他们一直跟随在王公身边听用。沈家的产业也都由他老人家暂时打理。这种清醒过也是无奈之举,天启七年发生了很多变故,沈家也在那时候骤然倾颓下来。老家主病故,当时的家主,也就是沈家的女公子沈青荷也在变乱中香消玉殒。就在先帝驾崩的那一晚,沈家不少人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沈名先自嘲的一笑,“像是我等这些人,都是苟且偷生,平白捡了一条性命。只能追随于老家主的学生,也便是如今司礼监的王公,所求所盼的,不过就是寻找到沈家的后人,能重振家门。”
朱平安却打断了沈名先的话语,“这一点本官有些糊涂,你和沈恪不都是沈家的人吗?既然老家主一脉绝嗣,便从你们这些旁支中选择有为者继承便是,为何……?”
“大帅有所不知,我们这些人虽然姓沈,但却没有一个是真正的沈家人。宜兴奉贤堂,原本就是沈氏中一个不起眼的支系,人丁素来不旺。我们这些人原本就是些无父无母的孤儿,有些还有原来的姓氏,例如郭追的父亲郭东来。但大多数却是连姓氏都给丢掉了,因此只能跟随家主的姓氏。这么多年来,要不是沈家的恩惠,我们这些人哪里会有现在的日子,因此,我们这些人也都曾在王公面前和老家主的灵位前盟誓,一定要找到沈家的后人,使得沈家重耀门楣!”
“那这和本官有什么关系?难道说……?”
“没错!”沈名先站起身,冲着朱平安深深一揖,“大帅便是我等苦苦追寻的沈家后人!”
朱平安眼角一跳,“莫不是因为本官的母亲?”
沈名先点点头,“正是,大帅的高堂正是沈家后人,也是当年老家主的幼女。不过自幼离散,今上继位之后,王公总算在南阳王府找到了她!”
“大帅高堂的名讳为沈青嬛,自幼被人拐卖至南阳,卖进王府为奴。”
以前的猜测的种种,如今在沈名先的讲述下,一点点的融合在一起,原本在脑海中朦朦胧胧的母亲的形象也一点一点的清晰起来。从朱聿键的口中,朱平安并没有得到关于母亲的多少描述,但他看的出来,自己的母亲在朱聿键的心中却保留着独一无二的位置。
这么多年,朱聿键的衣衫换了不知多少套,但腰间的腰带却始终没有更换过,因为那腰带是母亲当年亲手缝制的,还有腰带居中的那枚玉珏,虽然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朱聿键却总爱用手掌磨拭。或许从这些物件中,他也能找回当年的某些回忆吧。
不知不觉间,朱平安的眼眶潮湿起来,沈名先却看了看阴世纲。这个小动作没有瞒过朱平安的眼睛。
“沈公畅所欲言就是,阴先生不是外人,本官的事情没必要瞒着他!”
“王公找到大帅的高堂之后,曾派人劝说她回到京城,但其时她却已经对唐王情根深种,言明两人不离不弃,厮守到老。并且当时已经身怀有孕。王公无奈。只得暂时作罢,却没想到后来在生下大帅之后,她却撒手人寰。王公悲恸不已,只得暗中照拂大帅父子。希望能为沈家留下一线血脉!”
这一番话。却让阴世纲的心中咯噔一下。抬眼端详朱平安,这才恍然发现,朱平安的眼角眉间竟与朱聿键极为相似。心中一产生这个念头。阴世纲的心脏顿时狂跳不已。
“那姚少钦姚公公和木先生,也是王公一手安排的吗?”
沈名先点点头,“不错,姚少钦姚公公乃是王公在宫中的好友,在万历年间便来到唐王府中侍奉,因此王公便将大帅母子交给他来保护周全。而木先生则是受了王公之托,来到王府中教授大帅习文,原本是想着过些年头便找时机将大帅接出王府,帮助大帅考一个功名。却没想到,唐王府连遭变故,大帅也跟随唐王去了中都凤阳。不过从这些变故中,王公却发现大帅于武事中的天赋,因此便找机会将沈恪和郭追相继送到身边辅助、保护。至于这奉贤堂的产业,原本就该是大帅所有,王公便顺水推舟将山东的产业规划到大帅的麾下。”
“王公到底与沈家是何关系,为何对沈家如此照顾?”朱平安思索良久,提出心中最大的疑问。
沈名先笑了笑:“这个属下也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王公当年便是老家主的学生,跟随老家主习文断字。与大小姐、木先生更是自幼相识、总角之交,因此交情莫逆,属下思量恐怕也是这个原因,王公才会对沈家如此厚待吧!”
沈名先的这些话说了等于没说,看来这个答案也只有木严梓和王承恩自己才知晓。
但眼前还有一个更大的疑问。郭追的父亲郭东来是沈家的人,却为何到了关外,还有了官身,沈家的人为何要帮朝廷做这些事情,一介商贾的这些作为,岂不是奇哉怪哉。
但沈名先对这其中的缘故也是不甚明了。沈名先当年不过是老家主收养的诸多孤儿中的一个,平日里只是打理山东境内的产业,沈家奉贤堂发迹于江南,但真正走到顶峰却是在京师。沈家在京师的作为,沈名先自然无从知晓,就连郭追也不清楚当年沈家是靠了什么才崛起的这么快,又消失的如此迅速。
天启七年的时候,郭追尚且年幼,沈名先也只是大概知道沈家是参与到帝位之争的漩涡中,由此陷入到劫难之中,那其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沈青荷是如何遇难?这一切的一切,两人却是一概不知,虽然期间也曾暗中打听过,但关于沈家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和那段时日中的来龙去脉,却是如同被人从纸上抹去了一般,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但郭追和沈名先却知道当年在沈青荷的主导下,以沈家的商路为渠道,朝廷派遣了大批哨探潜入关外,这便是兵部职方司谍探营的由来。但沈青荷为何要做这些事情,又和朝廷的哪位权贵联手做成了这件事情,却是没人知晓。但显然,这些哨探是发挥了极大的作用,正是由于他们的努力,明军才接连取得了两场大捷,还因此间接使得满清易主。
看来,自己的这位姨母,还真的是天纵奇才,竟然注意到了谍探对于大明军队的重要作用。而且居然能一手操作这样的事情,沈家在天启年间的地位难道可以直达中枢吗?
关于沈家和沈青荷的谜团依然存在,然而知晓这些事情背后真相的王承恩和木严梓却都闭口不言,这是因为什么原因,朱平安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真的要将这些真相都留给时间去一一揭开?
第一百零二章 女人的心思
五月间的蓬莱,海风习习,道路两旁的杨柳树摇摆着翠绿的枝条,空气中仿佛都凝聚着一种浓浓的醇香,眼见着已经要到初夏的季节,这老天还是未下一滴雨。早在上个月,山东巡抚衙门和都司衙门便已经联合签发了抗旱保守的命令,山东各级府、州、县一时间都行动起来。
去岁一年,也仅仅下了两场的雨水,冬季中更是连个雪片都没有看到。眼看着今年的旱情愈发严重,登州、莱州、青州已经在朱平安的统一调度下,调派工匠深入到各地挖掘深井,保证春耕秋收之用。所花费的银子由贸易区管理委员会一力承担,也让三府的百姓欢欣鼓舞。
方岳贡也不甘落人于后,济南和东昌两府也调派了得力干员四处寻访旱情,引水挖井浇灌田地。兖州的鲁王府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在朱平安的暗示下,也已经不得不支出了一大笔银两投入到此次的抗旱行动中。
直到现在,山东的近百万亩耕田总算保证了其中的十之七八已经得到了充分的灌溉,纵使今年的收成不如去年,但也绝对是山东有史以来的丰收年份。更何况,自从郑家也加入到贸易区中来之后,从南洋等地运来的粮食物资也的确是更为快捷和方便了。加上土豆和番薯的大规模种植铺开,今年的旱灾对山东产生不了多大的影响。
相比较之下,大明北方各省的情况便有着天差地别的不同了。流寇声势愈发强盛。纵横河南、陕西、湖广等地,战火完全摧毁了原以处在崩溃边缘的农业生产。没有了粮食,流民数目激增,更是没有人愿意守在农田中,如此一来,便形成了一个很难打破的恶性循环。
北方的战火和乱局并未影响到山东的自给自足。至少走在蓬莱的街头,便看不到一丁点大荒之年的痕迹。气温虽然逐渐攀升,但街道上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早些时候,城管大队曾经每日里组织人手推着水车在主要干道上泼洒清水,以此保护城内的卫生环境。但这些天以来。出于节约用水的目的。洒水的工作已经被叫停,因此,走在水泥路面上,已经能够感受到由地面升腾起来的阵阵热气。
下午的时分。天气凉爽了一些。木语菱便在曹无伤等一批侍卫的保护下出了府邸。朱平安每日里忙于公务。总要到掌灯时分才能归家,而木严梓则早已在陈子壮的邀请下,到广东的云淙书院讲学去了。偌大的府邸中竟是没有可以陪伴的人。所以,每到下午时分,只要是有了空暇,木语菱总要在蓬莱城内的街道上逛一逛。
如今,木语菱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但身形并未受到太多的影响,这也是得自于马夫王的建议,总要多活动一些,日后才好顺利的生产。更可况,木语菱如今府腹中的胎儿也是她和朱平安的第一个孩子,总是要格外小心的呵护备至。
孙若瑄见到木语菱出府,也缠着木语菱跟了出来。这让曹无伤顿时起了警觉,冷冷的眼神总是不断的在孙若瑄的背影上逡巡。
孙若瑄缠着木语菱的胳膊,两人穿的都是普通的服色,但街道上的不少商贾却是都认得木语菱。自从木语菱到了登州之后,每逢年节,总兵府总要施粥赈济灾民。前些日子,山东各府的流民不断涌入登莱,登莱一时间人满为患。在总兵府的号召下,各家商贾也都跟随着总兵府施粥赈济,因此不少商贾百姓都认得这位总兵夫人。不过众人也都知道木语菱为人谦和,不喜排场,因此都仅仅是恭敬的见礼,并不多做打扰。
逛到一家经常光顾的脂粉店铺,商铺的掌柜早已经等在了阶前。如今登州也有不少的舶来物品,由于佛郎机商团的进入,欧洲的香水等物也进入到登莱商铺中,颇受贵妇的喜爱。今日里,掌柜便是预留了刚刚到货的香水,早早等候着木语菱这位总兵夫人的光临。
其实,木语菱选购这些香水,倒不是为了自己使用。洛佩斯如今是朱平安体系内的不可缺少的一员,自然是搜罗了欧陆的名贵香粉、香水等物一股脑的送到总兵府供木语菱使用。但这家商铺却做的是南洋的生意,所进的香水俱是产自南洋的香料,和欧陆的颇有不同。木语菱知道朱媺娖最喜欢这种香味,因此便打算购买一些派人送到京师去。
不大会的功夫,木语菱便挑好了几样物事,着掌柜的包装妥当,而孙若瑄则似乎仍在细心的挑选,好像是还没有挑到称心如意的脂粉和香水。
木语菱淡淡的吩咐掌柜的,将孙若瑄挑选好的东西和自己的一并结账,便迈步向外走去,屋中还是有些闷热,她打算到门外的杨柳树荫下透透气。
但刚走到门口,脚下却是忽然一滑,木语菱顿时惊呼出声,身子却不由自主的向后倒去,众人都是大惊,赶忙伸手相扶,脚下却是也踩到了一种油腻腻的东西,眼见着众人七手八脚的搀扶木语菱不及。此时,一个身影却是倏忽间到了木语菱的身后,牢牢的将她的身躯扶住。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看脚下,却是不知为何地面上多了一层薄薄的油脂一类的东西。
木语菱轻抚胸口,心脏不由得噗通直跳,在身后搀扶住她的人却是刚刚站在门外的曹无伤。
“姐姐,没事吧?”曹无伤皱着眉头问道。
“不妨事!”木语菱轻轻呼出两口浊气,心神这才安稳下来。
曹无伤用鼻子仔细嗅了一下,却发现地上原来洒了一滩灯油。
香水铺掌柜的吓得脸色煞白,早已是跪伏在了地上。连称死罪。孙若瑄闻声向这边看看,眼中倏忽间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但随即便赶过来扶住木语菱,询问有无事情。
木语菱勉强笑了笑,命人将掌柜的扶起来,温言抚慰。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木语菱的精神看起来也有些不大好,曹无伤随即命人前去请大夫到总兵府为其诊脉,又命心腹侍卫赶来马车将木语菱送回府上。但孙若瑄似乎并不愿意太早回去,因此便向木语菱告了假。自己带着一些从人自去闲逛。
看着她的背影。曹无伤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色,亲手将木语菱府上马车,但却没有放下车帘,而是对着木语菱说道:“姐姐。刚才的事情……!”
木语菱摇摇头。叹口气。“无伤,不必再说了。虽然不清楚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但毕竟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又有孙制军的面子在,总不好闹得太僵,日后咱们多加小心便是,孙夫人的疗程马上就要结束,他们总是要回京师去的……!”
曹无伤明白木语菱的意思,当下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马车渐渐远去,曹无伤脸上的戾色却越来越浓厚。此时,在木语菱身边时候的一位姓严的心腹嬷嬷却堕在了最后,悄悄的来到曹无伤的身边。“曹爷!”
“吩咐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严嬷嬷点点头,“这些日子,奴婢已经派遣心腹人等将那孙小姐对总兵大人起了心思的事情透到了孙夫人那里,听说孙夫人很是生气,已经动了要返回京城的念头……!”
“很好!”曹无伤点点头,“就按阴先生和我吩咐的去做,这些事情不要让姐姐知道,如今她身怀六甲,这些腌臜事情千万不要传到她的耳朵里。同身边的下人都讲一声,谁敢多嘴,我曹无伤饶不了他!”
“是!”严嬷嬷一脸的恭谨,“夫人宅心仁厚,奴婢等一定不会透露出去一个字!”
众人护送木语菱回府。曹无伤却还是心烦意乱,当下便策马来到了都司衙门。朱平安还在官厅和赵光抃、杨廷麟等人处理公务,他没有前去打扰,而是叫来一个书办,将阴世纲给请了出来。
阴世纲出门听说曹无伤来访,心中便大约猜到了是什么事情,因此一来到自己单独办公的小院,便将一应从人远远打发了出去,自己匆匆进了屋,反手将房门带上。
曹无伤直接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复述了一遍,“自打前些日子里,宅子里闹出的那些事情,我便留了小心,暗地里盯住那人的一举一动,没料到她今日里竟是变本加厉,竟是将灯油随身携带,泼洒到店门口。幸亏我手疾眼快,要不然……!”
一听这些个事情,阴世纲的眉头也紧锁起来。早前,曹无伤便告诉过他一些近来总兵府中发生的不同寻常的事情。例如木语菱的饮食中居然被人投放了用酒浸泡过的牛膝残渣,香炉中出现了些许的麝香等等。
总兵府中下人本就不多,而且全部是王品和张定边老母亲张氏夫人一手挑选出来的人,全部经过了军情处的查验,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出现这么多奇怪的事情。
于是只能将眼光投向刚刚进入朱府中的人来,很快,焦点便集中在了孙若瑄的身上。
“我已经私下派人打听过孙家的一些事情。依我看来,这孙若瑄的确是对大帅有了爱慕之心。孙家是山西代州的大家,一些消息也不难打听。孙传庭父子一直在外求学、科考,之后到各地任职。家中便只是孙夫人一人打理。孙家世代书香门第,孙夫人身边没有旁人,便只有这个女儿和一个幼子。因此对待孙若瑄甚为严苛。”
“孙若瑄自小由名师教授,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因此眼界甚高。之前在代州时,不少年轻俊彦都想娶其为妻,共结连理。但孙夫人和孙若瑄却是无一例外的拒绝,因此孙若瑄在代州也有孤傲之名。细细度之,孙若瑄自视甚高,但却为大帅风度才干所折服,其人又不通人情世故,所以看到大帅与夫人琴瑟和谐,想法便变得偏激难测,竟然在嫉恨之余,想出了这等狠辣的法子?”
阴世纲分析的很是透彻,曹无伤也不由得连连点头。“阴先生恐怕还不知道,大帅时常饮酒,夫人常常为其准备醒酒汤。也许是这孙若瑄偶然得知,加上自夫人怀孕之后,大帅已经不让其再操劳。因此这孙若瑄竟然烹煮了醒酒汤,偷偷的送往大帅书房,还好沈恪和王金发守卫严密,没有让她有机可乘。”
阴世纲叹口气,“此女毕竟是孙制军的爱女,有些事情咱们不能做的太明显,要不然大帅那边不好交代。还是按咱们上次商议的办法去做,让孙夫人一家尽快离开登州为妙啊!”
第一百零三章 再度入京
最近一段时间,孙夫人的心中很不是滋味,朱府中渐渐传开的一些流言不可避免的也传到她的耳中。堂堂的督师制军千金,竟然对登州的总兵大人产生了情愫,还闹得尽人皆知。尤其是不久之前,孙传庭的一位在登州做生意的乡党特意派遣女眷赶来看望孙夫人,闲聊之间竟然也提起了这件事情,还信誓旦旦的大包大揽,言称如果孙夫人和制军大人有意玉成此时,他们夫妻自然可以向总兵大人提起此事。
当时便弄得孙夫人变了脸色,硬是下了逐客令,将那位乡党的夫人给赶了出去。
山西代州孙氏虽然算不得明扬天下的豪门望族,但在三晋之地也可称的是书香门第,世代名门。如今竟然为了女儿的婚事闹出这么一档子事来,也怪不得孙夫人的面子上挂不住。
刚刚赶走了那位乡党的夫人,孙夫人便怒气冲冲的派人将正在集市上闲逛的孙若瑄找了回来。
“你做的好事!”孙夫人沉着脸庞,难得对女儿不假辞色。“老身问你,如今传的沸沸扬扬的传言究竟是不是真的?你莫不是真的对那朱平安动了心?”
孙若瑄站在母亲的面前,竟然没有丝毫的犹豫和回避,听完母亲的责任,立刻点了点头,“此事不虚,女儿确实意属朱平安。”
孙夫人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回答的如此直截了当,顿时了呆若木鸡。一时间居然都想不起接下来该问些什么。
“当初在代州老家还有京师的时候,那么多的豪门世家贵族的子弟上门求亲,你连正眼相看的都有没有一个,如今居然看上了那个武夫!”
“母亲此言差矣,难道父亲便不是武官吗?”孙若瑄毫不退缩。
孙夫人气的浑身直颤,“孽障,你父虽是总督制军,但却是两榜进士出身,得蒙皇上恩典,才托付于军国重事。那朱平安岂能和你父相提并论。他不过是一介家奴出身。如今虽然忝居高位,但家世资历哪一样算的是不二之选。”
孙若瑄此时却忽然落下眼泪来。“父母双亲自小对我呵护备至。以名师教授与我,便是要我以才示人,日后选择夫婿也一定要以才为先。但母亲为何看不到。当日父亲彷徨之时。却是朱平安一语点醒梦中人。之后父亲有了发展的空间。咱们一家来到登州,这里的一切,咱们都看的分明。即便是在江南鱼米之乡也未必有登州的繁华富庶。”
孙若瑄犹豫了一下,径直跪倒在母亲面前,压低了声音,“女儿博览群书,虽称不上才情绝艳,但却对如今的天下大势看的分明清楚。乱世已近,强者为尊,父亲对大明忠心耿耿,但我孙家却要考虑的是如何能在这乱世中坚持下去,甚至于能借助于乱世光耀门楣。父母要女儿自幼习文,但女儿如今所建之言,父亲却听不进去只言片语。母亲刚刚多说的少年俊彦,女儿大胆问一句,他们中哪一个能有朱平安的才情和权势?”
孙若瑄异于平日的侃侃而谈,让孙夫人大吃一惊。这个女儿,孙传庭和自己始终认为她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子,却没想到胸中竟然藏着如此的见识。诚然,每当孙传庭遇到难题犹豫不决的时候,孙若瑄总想助其一臂之力,但孙传庭却认为女子见识不值一晒,因此并未真正的听进去。却是没想到当初原意是让女儿通晓经义,增长见识,以后觅一个才华横溢的夫君,两人之间也能多一些共同话题,彼此促进感情的融合。
但却没想到自己的女儿却是这样一个不显眼的天才,居然远超自己的父兄,而且能看的这么远。
孙若瑄的话,让孙夫人沉默下来,良久这才喟然长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可见女子有才,对自己未必是件好事啊!你的见识、想法都有道理,可错就错在,你只是女子之身,有些事情不是你能改变啊!”
“为何?”孙若瑄紧咬嘴唇,眼睛牢牢的盯住自己的母亲,红唇上竟然有了隐约的血痕。
“其一,朱平安是家奴出身,即便没有这层原因,你父也不会答应你嫁给一个武夫,更何况,他已经娶妻,如今更要生子。其二,你所说太过危言耸听,你认为你的父亲会相信你的这些猜测吗?”
“母亲!”
“不必再说了,如今京师的瘟疫早已平复,老身的身体也渐渐康复,再呆在登州不是长久之计,咱们便择日返回京师,也断了你的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
……
朱平安倒是没有留意到这些发生在身边的变故。这些天来,各种各样的消息如同雪片一般传到蓬莱都司衙门。无一例外的都是透露出一个情况,大明天灾严重,北方自不必说,就连江南也开始遭受到旱灾的影响,吴江、松江一带,久旱不雨,飞蝗遮天蔽日,官府虽然全力组织人手捕杀,但效果却微乎其微,蝗灾、旱灾日甚一日。
各地盗贼蜂起,饿殍遍地,百姓开始以树皮草根为食,各地虽然广设粥厂,但面对着数以千万的饥民,却是杯水车薪。
朝廷任命丁启睿为五省督师,总督陕西、河南、四川、湖广诸军,看似风光无限,丁启睿其人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书生,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施为。率领一万多拼凑起来的京营部队由承天府赶赴荆州,湖广巡抚等沿途官员却避之不及,唯恐丁启睿如同杨嗣昌一般,再度兴兵征粮,荼毒地方。可怜丁启睿虽然贵为总督,但却陷入到无粮、无船的窘境中,不得不率领兵马走荒山野岭,没有粮草,便以战马为食。任凭李自成引大军围攻开封,张献忠围困麻城。
在这种情况下,徐州饥民在李青山、方同印的带领下聚众造反,阻断漕粮通道,朝廷震动。
内阁立刻命令凤阳总督高光斗、淮扬巡抚和漕运总督路振飞平叛,打通漕运粮道。如今北方的局面全靠漕运在维持,如果漕运断绝,那京师可就坚持不了多久了。
但平叛可不是一两月之内便可以做到的,因此,路振飞只能求助于朱平安,请他已登莱水师护航,先将万担粮食通过海路运往京师,以解困局。
对此,朱平安当然是当仁不让,大明北境之内只剩下登莱这一支水师,目前漕粮通道断绝,也只有海路这一条通道算是安全的,更何况这还是恩师路振飞的恳求。因此,一接到路振飞的书信,朱平安便开始着手准备。
因为是护送漕粮进京,所以,朱平安先期派出登莱水师的舰船保护一百艘广底船前往江淮运粮,之后一路向北直达天津卫,经由天津卫送抵京师。
但王品还提出一件事情,便是如今陆路不安全,按计划送往京师的五十万两金花银目前还滞留在登州,此次入京能不能将这些金花银也一并装载上船,送入京师。朱平安也一口答应下来。
路振飞提出的由海路运送漕粮进京的消息,当然要知会朝廷得知,因此,没过多少时间,朝廷的诏旨便来到了登州,命令朱平安亲自带兵护送漕粮和市舶司的税银进京。至于进京的目的,诏旨上虽然并未说明,但朱平安和一众文武却猜到了其中的用意。
崇祯虽然并不打算调动登州的人马征剿流寇,但如今的形势却实在是有些难以控制了。洪承畴的十余万人马还囤积在关外,关内的精锐已经无力再应付李自成和张献忠的流寇大军了,也因此,内阁或许是有了调动山东兵马参与征剿流寇的打算,根据王承恩传递回来的消息,皇帝似乎也有些意动,但王承恩却一再点明,即便是皇帝同意了山东军马参与作战,也不要一股脑的将自己的老底全部搬出来,派遣部分兵马参战即可,没必要全力施为。
因为现在的局面,明眼人一看便知,大明的北方已经是积重难返了。
所以,朱平安打算先以三千步卒拱卫漕粮和税银进京,之后,朝廷如果要调动山东兵马助战,便可以命令山东各府的卫所兵马抽调出来一部分出省参战,至于新军,现在还在整训期间,没必要全部都拉出去。
而进京的消息一确定,孙夫人就第一时间找到了朱平安,如今陆路断绝,想要回京也只能依托于海路了,孙夫人也想借这次的机会一起回到京师去。之前听闻马夫王报告说,孙夫人的诊疗也已经全部结束,现在依靠药材慢慢调养便是。于是,朱平安这才答应下来,并专门拨付了一条舰船供孙家人使用,当然,这些事情是不能公开的,要不然,京师的言官御史们恐怕又要火力大开了。
孙若瑄的离开,也让朱平安的后宅松了一口气。木语菱宅心仁厚,并没有将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告诉朱平安,但阴世纲和曹无伤却着实是捏了一把汗,尤其是在阴世纲得知了朱平安的宗室身份后,更是将木语菱母子的安全当做了目前军情处的头等大事来对待。
朱平安同样是很担心的自己的妻子,算一算,再有四个月,也就是到了十月,木语菱便要生产,在这个时代,女人生产可是如同闯了一次鬼门关一般。而当生产的时候,朱平安很可能还回不到登州来,自然是心中放心不下。好在张老夫人和义女孙幼娘、阴世纲的夫人曹氏都留在了府中,负责日夜看护木语菱,军情处和左右千户也抽调了大批的人手拱卫朱府,总算让朱平安稍稍心安。
第一百零四章 万事俱备
崇祯十四年五月底的时候,满载着漕粮的船队抵达登州,朱平安也已从靖海卫抽调了三千卫所兵准备押运税银和粮草北上。之所以抽调靖海卫的士卒,是因为李定国在其中花费了不少的心思,靖海卫部队的战斗力在各卫中也是首屈一指的,对于新式的战法的云涌也是最接近于新军的。而其他各卫的部队也已经在集结之中,总数接近万人,以便应对朝廷可能在近期发来的登州的调兵命令。
虽然前一天已经在家中特意安抚了自己的妻子,但成婚后,尤其是在妻子就要临产的情况下,不得不再度进入京师这个乱局中,朱平安的心里难免有些愧疚。
也就是在那一晚,朱平安总算从曹无伤和严嬷嬷的口中得知了最近内宅中发生的一些事情。朱平安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木语菱分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久违的杀机。
因为木语菱的怀孕,最近的时日里,朱平安在处理军政要务时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采取了怀柔的方式。就像是之前在朝鲜谋划的政变,朱平安已经要求李定国和肖元腾尽量少做杀戮。旁人或许不知道其中的缘由,木语菱却是明白丈夫的心思,在这一点上,她很是感激朱平安站在孩子的角度上考虑问题,因为在这个时代,很少有哪个人能做到这些。
为了不让妻子担心,朱平安还是隐藏起了自己的怒气。他没想到自己的一番好意,竟然惹出了这么多的事端。孙传庭是自己尊敬的前辈。就冲着他能忠心耿耿的守护风雨飘摇的大明,朱平安便是对其钦佩不已。但没成想他的这个女儿竟是这样一个人。
如果孙若瑄仅仅是对自己心存爱意,那朱平安也只能心怀歉意而已。但现在,她对自己感情的诠释竟然威胁到了朱平安的妻儿,这便是朱平安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的。就算孙夫人这次没有提出来离开,朱平安也万万不能忍受身边埋藏着这样一颗定时炸弹。
运量船队在蓬莱停靠了两天,补充淡水和食物,加上后期征调的登莱水师的舰船很快到位,三千士卒也相继上船,因此朱平安便在两天后登船。船队浩浩荡荡的离开登州。前往天津卫。
朱平安离开之后,阴世纲、赵光抃、杨德凯等人留守登莱,朱平安以他们三人组成临时议事机构,相当于临时的内阁。再以郭追的督查处在旁监督制衡。应付日常的军政事务是绝无问题的。
一个月之后。卢象升将抵达登州。他将入主讲武堂。名义上虽是如此,但卢象升毕竟是太子少保的身份,朱平安不在登州的期间。万一有所变故,便将由他来暂时主理事务,阴世纲等人全力辅助,但也是从旁制约。
朱平安出发的当天晚上,军情处便收到了来自于北直隶的飞鸽传书,同时到达的还有朝鲜的消息。
阴世纲匆匆看完这两封信书,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立刻命令手下再度将消息飞鸽传书给海上的朱平安船队。
……
海上风平浪静,陆上的大旱天气也影响到了海上,在海上航行的三天时间中,竟然没有遇到太大的风浪。
天津,距离京师不过两百余里,快马一日便可到达。原名直沽,元代的时候改名为海津,便是取其紧邻海边,为海上通航关键之地,更为京师屏障的地理位置。
靖难之役时,燕王朱棣便是由此聚兵,突袭沧州,打响了武力争夺皇位的靖难战争。因此便在永乐二年的时候,由朱棣亲自下旨将海津改名为天津,意为天子兴王师渡河之地。之后筑城守卫。
天津城初建之时,不过是一个南短北长,直径不过九里的小城,之后历经百年的修缮,直到嘉靖年间,为抗拒倭寇之乱,这才下大力气将其修筑坚固。加之其后海贸一度兴盛,天津也在其中获益匪浅,但朝廷始终没有重视,也因此,天津的兴旺不过数年,之后便再度沉寂下来。
如今的天津总共设置三个卫所,这和永乐朝时没有区别,还是天津卫、天津左卫和天津右卫,只是三卫都受天津总兵节制,总兵力将近两万人。除此以外,天津也只有漕运衙门,只不过,这些年来,漕运大部分都途径陆路,海运倒是荒废下来。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大明舰船远不如永乐朝时,在一个便是海运的成本较高,而且要看天时,所以,天津的漕运衙门只不过是个摆设。反倒是此次陆路除了问题之后,朝廷和江淮方面再度想起这条海路来。
船队刚到天津的外海,天津漕运衙门的官员便乘着领航船只来拜见朱平安。
来者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通判,身形胖大不堪,但身上却是穿着到处都是补丁的官服,跟那张白胖油滑的脸庞形成了反差极大的对比,一看便知道这是故意而为之,以此显示自己的清廉,因此,这人刚一上船,便引起了朱平安的反感。
“下官毛运举,拜见朱大帅!”这毛运举倒是礼数周到,一上船便是大礼参见,丝毫没有顾忌到文贵武贱的事情。
朱平安点点头,“有劳毛通判了!如今天津的马车准备的如何了?本官舰船上所载的粮草卸下之后,便即刻要装上马车火速运往京师的!”
“大帅放心,粮道大人和总兵官赵大帅都已经准备妥当,只是赵大帅由于偶感风寒,今日里并未到码头亲自迎接,还请大帅海涵!”
朱平安并不在意,赵良栋此人他听王承恩提起过,跟自己一样,也是崇祯皇帝特意提拔起来,安插在这天津卫的,办的食盒自己一样的差使。平素里虽然没有什么往来,但想来应该是崇祯皇帝信重的臣子。办事绝对没有什么问题。
“既如此,便请毛通判带路,引领船队进港吧!”
“下官遵命!”毛运举脸上的笑容不减,立刻又回到了自己的船上,在船队的最前方带路,一路向码头驶来。
船队刚刚调过头来,沈恪却慌慌张张的自船尾一路小跑着过来,“大帅,阴参议刚刚发来的急信!”
沈恪从一只信鸽的腿上解下一根精致的竹筒来,从中取出两张卷起来的纸条。朱平安接过来一看。脸色顿时有些铁青。
一旁随船而来的杨廷麟和王品察言观色。知道有些不对,连忙询问。
朱平安挥挥手,却是没有回答两人的文化,而是直接召来水师的将官。“立刻传令。所有粮船押后。战船分布左右两翼严加保护,各船火炮即刻准备,小心戒备不得有误!”
杨廷麟的脸色有些发白。“到底是出了何事,为何要严阵以待,前面已经是天津城了呀!”
此时,船队已经缓缓进入天津码头,令人奇怪的是,码头内竟然没有一只船只,不远处的毛运举或许是猜测到众人的疑惑,站在船头大声呼喊:“天津粮道衙门和赵大帅为迎接贵部,早几日便已经清理了所有的渔船、商船,便是要滕空航道,以供大军安全进入!”
朱平安冷冷的看着他那张看似人畜无害的脸庞,一言不发,将手中的纸条递给杨廷麟,自己则对沈恪说道:“命令我登州士卒分批上岸,没有我的命令,粮船不得靠近码头,战船做好战斗准备!”
半个时辰之后,船队进入码头,最先停靠的则是朱平安的主舰和十余艘装载着大批士卒的舰船。
毛运举的船只靠拢过来,笑着对朱平安说道:“大帅,码头内吃水甚浅,大船无法靠岸,还请大帅登上下官的小舟上岸吧。我家粮道阖府官员还有三卫将官都在岸上迎候!”
朱平安默不作声的点点头,却是将手一挥。就在毛运举的一愣之间,几十条的战船上已经放下了无数的小舟,全副武装的士卒不发一言的登船,数百条小艇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岸边驶去。
朱平安刚要下船,却被杨廷麟和王品一下拦住去路,杨廷麟低声说道:“你是一军主帅,万不可轻身涉险,让我先上岸打探一番,再作计较!”
王品刚刚看了书信也是一脸的焦灼,“既然知道事有不对,你为何还要以身犯险,你们两位都在船上指挥,咱家自去岸上看个明白!”
朱平安微微一笑,伸出两条臂膀便将两人拨到一旁,“我水路大军都在,何险只有啊!”
说完,便大步跳上一艘小艇,身后沈恪、曹无伤等人紧紧跟上,不少士卒已经将随身携带的火铳准备好,随时准备发射。
“大帅,您这是……?”毛运举的小船就在朱平安的身侧,见此变故连忙问道。
朱平安哈哈一笑,“不妨事,我麾下儿郎在海上熬了数日,都是想着上岸快活,不知道毛通判可将一应酒肉之物准备好了?”
毛运举的脸庞这才松弛下来,连忙笑着回话,“大帅放心,自然是万事俱备!”
不多时,大批小船已经抵达岸边,士卒们纷纷弃船登岸,却在倏忽之间已经摆出了战斗的队形。
码头的栈道上,迎立着几名官员,看到这种情形,都不免为之一愣。
看着朱平安等人登岸,毛运举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来,而他身后的一个手下则径直从船舱中举起一面红旗,用力的挥舞起来。
陆地上一声号炮,顿时从码头的大小房舍、树林间冲出大批的士卒来,看情形足有数千之众,手中各举刀枪,呐喊着向岸边冲来。
而天津码头南北两边的炮台也忽然怒吼起来,几十门火炮向着海上的朱平安船队同时开火,一时间,岸上被一片硝烟所覆盖。
第一百零五章 豆腐渣工程
对面狂吼而来的数千名士卒,身上俱都穿着红色的明军战袄,大多是破旧不堪,而且脸上都有菜色,此时看到海面上的运粮船,便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苍蝇一般,嗡嗡叫着猛扑过来。
此时再看那毛运举,依然是没了影踪,朱平安冷哼一声,浑身的汗毛却在一瞬间竖了起来,要不是关外的消息来得及时,恐怕今日就要吃一个大亏。
随同朱平安登岸的士卒约有千人之多,这个时候已经排成了三行的横列,随着沈恪的一声令下,已经齐齐的举起了手中的登州一式步枪。早在登岸的过程中,士卒们已经将纸壳弹药填充完毕,此时只剩下了瞄准射击的程序。
冲锋而来的天津卫明军已经迫不及待的发射出了手中的弓箭,数百支羽箭划出弧线,不断的射落在朱平安兵马面前的几十步的距离之内。而这些抽调自靖海卫的士卒们却是较之新军,则战斗经验更加充足。千人的队列竟是没有一个慌乱而手足无措的,这也得益于自从李定国入主靖海卫之后,不断的出海剿灭海匪的结果。
“弟兄们,杀光他们,船上的粮食都是我们的!”天津卫明军中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大声喊道,在空旷的沙滩上穿的很远,这更是让士卒们平添了无数的勇气,看到那些粮船,就仿佛看到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干掉他!”朱平安调匀了呼吸,冷冷的说道。
沈恪躬身点头。马上跑到前队,从亲随手中接过一支相较于登州一式步枪还要长上约大半尺的火枪来,装填好子弹,以抻条压实,沈恪稳稳的将火枪平端起来,枪支的上方还安装有一个小型的千里镜。
便是利用这支千里镜,沈恪很快就牢牢的锁定了那名刚刚喊话的军官,轻轻的一口扳机,击锤清脆的响起,火石猛地击打出火花。“啪”的一声。那名隐藏在人群中的军官面部中弹,顷刻间消失在队列中。
这个变故让天津卫官军进攻的脚步为之一滞,明明是相隔着七八百步,却没想到对面登州军的火枪能发射这么远的距离。但随即又有别的军官大声鼓噪起来。指挥者士卒继续向前猛冲。
“狙击手听命。清除所有视线及射程之内军官!之后。三段开火,连续射击!”
一瞬间,登州军的队列中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枪声。天津卫明军中的军官接二连三的倒下,甚至于没有误伤一名其他的明军士卒。天津卫明军的阵型顿时混乱起来,士卒们没有军官的指挥和鼓噪,士气顿时减弱了不少,但此时,整个阵型还保持着冲锋的态势,只能无奈的跟着大队向前冲去。
距离五百步之后,登州军的阵营开始了整齐划一的射击,第一排射击完毕,齐齐向后连退几步,第二排上前,之后便是第三排,如此周而复始,毫不停歇。
而海面上的局面也在瞬息之间发生了逆转。路上的炮台准备已久,登莱水师的船队一进入到海港炮台夹击的射程之内,南北两个炮台便迫不及待的开始了轰击。
第一轮炮击下来,登莱水师有数艘舰船被击中,但相对于之前登莱水师遇到的郑军水师来说,天津卫炮台上的这些炮火显然便如同是小儿科一般。舰船虽有不同程度的损毁,但天津卫炮台上火炮确实是不敢恭维,声响虽是极大,但打到舰船上的炮弹的威力却稀松平常,口径小不说,居然某些炮弹中不富欧式填充了一些劣质的硝土、硫磺之类的东西,甚至还掺杂有沙土。
第一轮炮击结束,炮台上的士卒兴奋的清洗炮管,准备第二轮轰击。在他们看来,此次出其不意的偷袭,完全已经将登莱水师给打懵了,接下来的战斗没有什么悬念。水师已经进入到海港之内,狭小的空间不允许他们做出什么闪躲的动作来,加上船只数量很多,一时间很难退出射程之外。
但没想到,就在他们清洗炮管、搬运炮弹时,海面上却忽然狂风大作,视线之内,就看到一艘艘的舰船侧翼猛然间冒出阵阵火光和白烟,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炮声,震得整个海面都摇摇欲坠,好像忽然间刮起了一阵狂风似的。
保护着粮船的登莱水师舰船左右两翼同时开火,每条舰船上至少都有五到十门的火炮开火,又是拥挤在海港之内,这样的动静用地动山摇来形容真是一点也不过分。
眨眼之间,南北炮台就绽开了朵朵巨大的火花,炮弹到处,一切都化为齑粉,天津卫的海防炮台拢共不过五十余门千斤的佛郎机火炮,平时都是固定在这炮台上,防备海上之敌,但却是头一次遭到来自于海上的无情打击。一轮轰击之后,还没等再次填装,登莱水师的士卒们便泄气的发现,整个南北炮台竟然都变成了一片废墟,原先的火炮齐齐哑火,炮台中有的地段竟然整段消失,露出醒目的沙土黄色。
透过千里镜看到这些情景,登莱水师的军官们也觉得甚为不可思议,天津卫的炮台当年也是天启皇帝亲自下令修葺建造的,至今不过十余年的时间。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等到看到那裸露出来的大片土黄色泥沙,众人顿时哭笑不得,原来这南北炮台竟然是朱平安经常挂在嘴边的“豆腐渣工程”啊!
隆隆的炮声硬生生的阻断了天津卫明军冲锋的脚步,眼睁睁的看着稳操胜券的南北炮台在一轮炮击之后便变成了废墟,顿时将这些士卒吓得魂飞魄散,加上对面如同暴雨梨花一般的攻击,军官们又相继倒下,士卒们再也没有了向前冲锋的勇气,竟是不约而同的齐刷刷的一转身,向着来时的方向就狂奔而逃。
“这,这就跑了?”登州军士卒们却是面面相觑。对面天津卫兵马的战斗力却是稀松平常到了极点,竟是连以前遇到的郑军或者海匪之类的家伙都远远不如。三轮射击,还有一轮丝毫不关他们事情的炮击竟能让数千人的部队瞬间崩溃,倒也是这战场上少见的奇闻。
饶是朱平安,也是愣了片刻,随即连忙让沈恪向舰船上发令,命令舰船调转炮口向着陆路天津卫明军的身后处发炮,延伸射击。
但这个却有点难度,海港之内确实是狭窄异常,舰船的火炮都是面朝炮台,此时想要掉转过来却是有些困难,仓促之下,竟然还有舰船碰撞在一起,平白多了些损失。无奈之下,部分离岸稍近些的舰船只能用船头舰首的重型火炮轰击。
天津卫士卒拔脚狂奔,冷不防却在眼前遭受到了一阵炮击,重型的炮弹落在沙滩、树丛和房舍中,一个爆炸开来,便是将炮弹的坠落之处的一切化为齑粉,顿时将溃散的明军士卒的去路封堵起来。
稍微有点头脑的士卒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含义,连忙抱头跪在了原地,高喊着“我等愿降”,再也不敢挪动脚步。别的士卒恍然大悟,连忙有样学样,刹那间,到处都是黑压压的投降的士卒。
舰船上的炮火轰击了一轮便告停歇,登州军迅速压上,不一会便将人数将近三千人的俘虏压到了沙滩上待命。
朱平安和杨廷麟、王品等人踩着松软的沙滩走上码头,原先站立在这里的几名官员早已逃之夭夭,不等朱平安吩咐,沈恪已经命令右千户的私下里搜寻主事之人,尤其是要抓到刚刚现身的那个毛运举。
杨廷麟看看残破的天津港,不由得喟然长叹,“国事如此,宵小逞凶,朝廷竟然一无所知,如果今日被他们得了手,京师必然不攻自乱啊!”
王品也是深有感触,“范家的阴魂不散,凤阳、登莱,处处都有他们的影子,这次进京,大帅不妨上道折子,直达天听。咱家也要给司礼监上疏,把今日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这颗毒瘤不可不除啊!”
朱平安却没有接话,而是淡淡的点点头。这次也是多亏了关外的霍五,其实更多的则是被他掌握在手心里的宁完我的功劳。
锦州大战一触即发,满清各旗大军相继开拔,但朝鲜方面的动向却让皇太极和多尔衮有些忌惮。尤其是在情况不明的局面下,他们更害怕登莱的朱平安牵扯到其中,万一前方大战正酣的时候,登莱水师大举北上,从朝鲜攻入辽东,那满清可就顾此失彼,陷入到腹背受敌的局面了。于是,为了以防万一,皇太极抽调一万五千大军进入义州屯田之地,由英俄尔岱统一指挥,严防朝鲜和皮岛方面可能会有的变故。
就在此时,满清得到了关内的消息,得知由于流寇作乱,大明漕运通道断绝,朝廷逼不得已重新开启海路运输漕粮。也由此,皇太极和多尔衮打起了歪脑筋,如果能阻断这次运粮,那明廷京师必然大乱,到时锦州军心浮动,必然会使局面向着满清一方倾斜。
于是,多尔衮密令宁完我联络范家,由范家联络京师中的茂阳伯柳忠恕和大太监贺有龄,命令他们安排人手从中谋划,夺下这批粮草,如果能运到关外补充满清军队最好,万一失利,便将这些粮草付之一炬。
第一百零六章 宁锦之战爆发
只是没想到,范家这些山右商人竟然还有如此大的能量。登莱贸易区建立,其中山右商人损失惨重,原先一直以登莱为基地供应满清的盐铁生意也被连根拔起,由此对朱平安恨之入骨。
接到关外的指令后,范氏家主范永斗便动用了一切可以用的资源,力图借这次机会将运粮入京的朱平安也杀死在天津城。以报中都凤阳和登莱的两箭之仇。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范永斗和多尔衮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如今的宁完我却是已经成了朱平安隐藏在关外的一颗重要棋子。
正是这枚棋子在关键时刻的报信,才使得朱平安躲过了这次的暗箭。
说起来,这还是要归功于洛佩斯献上的福瘦膏。朱平安深深知道这东西的毒性,一旦沾染,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要被剥下三层皮去。更何况是宁完我这等数典忘祖,只知追求荣华富贵的家伙。但也正是因为福瘦膏的危害巨大,所以到现在为止,这中东西都一直是登莱的最高机密。
郭追授命秘密种植这种毒物,但这种毒物却是喜欢潮湿高温的环境,即便是有了蔬菜大棚的温室效果,在山东想要种植也是困难重重,因此产量一直不高,而朱平安更不敢将这种毒物大肆种植开来,一个不慎,对于国人便是一种难以弥补的伤害。
被俘的天津卫士卒中还有幸存的军官,一打听之下。朱平安才知道,原来赵良栋和天津漕运衙门的督粮道已经失踪了有二十多天之久。这些天以来,一直是天津左卫的指挥使王良在代行其事。由于赵良栋和督粮道失踪,天津三卫的士卒早已经断粮,这次便是受了王良和一众军官的蛊惑,准备杀官造反,夺取漕粮以求活命。
不用再问,这王良很明显就是范家在天津的暗桩,只不过,刚刚已经和几名心腹将官死在了乱军之中。尸首已经被找到。
听了这些前因后果。朱平安的心中不由有些阴郁。天津卫还潜藏着鞑子的暗桩,今天这件事说起来,还真的是崇祯皇帝的运气,也幸亏是现在便发现了王良的身份。要是等到了准备南迁的时候。那时候王良倒戈一击。他将造成的损失要比现在严重的多。
“启禀大帅。刚刚的那个毛运举抓到了!”右千户的军官气喘吁吁的来报告。身后的几名士卒正抓着五花大绑的毛运举疾步走过来。
毛运举却穿着一身鲨鱼皮制成的渔靠,头发被海水浸透,脸色也有些苍白。却原来是刚刚释放完信号。便和手下跃入海中,想要趁乱游上炮台,却被登莱水师的炮火震飞下海,结果被抓了个活口。
“杀了!”朱平安只是看了一眼便说道。
杨廷麟和王品刚要劝阻,却发现了朱平安眼中的一丝狡黠,于是连忙闭上了嘴巴。
果不其然,这个白胖子毛运举确实不是什么视死如归的勇士,朱平安的话一出口,他顿时涕泪交流的跪在了地上,“朱大帅,请绕小的一命,小人愿意透露所有实情!”
“实情?”朱平安不屑的一瞥嘴巴,“本官还要你来告诉实情吗?范家人搞得这些鬼难道瞒得过本官的眼睛吗?”
“啊!”毛运举顿时一怔,他确是没想到朱平安竟然连这个情况都知晓,一时间到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眼见着士卒已经抽出了寒光闪闪的钢刀,眼神只在自己的脖颈间打量,毛运举顿时吓得尿了裤子,“大帅,小人知道王良将赵总兵和粮道大人关在何处!”
朱平安呵呵一笑,“行,立刻带本官去找。找到了人,本官可以暂时留下你的狗命,之后到了京师,自有锦衣卫拿你是问,到时候该怎么说,不用本官再教你了吧?”
一听见“锦衣卫”三个字,毛运举极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瘫倒在地。
天津城的格局不大,城内的百姓也不过只有数万人,刚刚海港中的隆隆炮声已经将他们下的魂不守舍。此时,登州军押解着大批被俘士卒进入城内,更是让他们胆战心惊,家家户户关门闭户,透过门窗的缝隙向外探查,手中却是将一些值钱的家当牢牢抓住,看准机会就想要逃出城去。
所谓“匪过如洗、兵过如筛”,这年头兵和匪已经没什么区别,倒霉的总是寻常百姓。但登州军入城之后的表现却是令人大出意料,占据了四城的城门和衙署,之后便是井井有条的出榜安民,言道山东代总兵朱平安奉皇命进京,宵小流寇趁机作乱,如今已被平息,百姓各安其事,无须惊惶。
在毛运举的带领下,众人径直来到了天津卫总兵府,门前一片荒芜,推开大门一看,映入眼帘的到处都是激战之后的痕迹,看来,王良和毛运举之流攻克这里扫平障碍着实花了不少功夫。虽然没有看到尸首,但地上和台阶上到处都是没来得及清洗的大片血迹。
穿过正堂径直来到后院,毛运举指着正中的厅房说道:“不瞒大帅,王良便是将赵总兵和粮道等人都关在了这里,原本有人看守,看来是得到了消息溜之大吉了!”
沈恪带着人冲上台阶,挥刀砍断门上的锁链等物,刚刚一打开门,差点被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息熏了一个跟斗,此时才发现,顺着门缝墙角流出大片已经干涸的暗黑色血迹。
朱平安脸色一变,快步走上台阶,向内一看,厅房中却是倒卧着几十具的尸身,俨然已经是死了多时,大门一开,满屋的苍蝇争先恐后的飞出来,一种难以形容的恶臭扑面而来。
毛运举偷眼看到了屋中的情形,三魂七魄顿时吓跑了一半,连忙跪下来连磕响头,“大帅容禀,小人真不知道这杀千刀的王良竟是一早对诸位大人下了如此的毒手,小人所说句句属实,万不敢欺瞒……!”
“闭嘴!”朱平安脸色铁青一片。天津文武官员尽遭杀害,这范氏的手段不可谓不毒辣,依附在大明躯体上的这颗毒瘤眼见着越来越大,如今已经到了不得不铲除的时候。早在凤阳的时候,朱平安变动过这样的念头,只是范氏龟缩在张家口,又是紧邻蒙古和满清,经营多年,一个计议不慎便有可能被其反咬一口。如今看来,即便是难度在大,也要冒险一试了。
范氏在朝中的关系,目前已知的首领便有贺有龄和柳忠恕二人,其他和山右商家有关的官员更是不知道还有多少,之前在山东清除范永年和王衍恕的时候,朱平安已经多多少少的掌握了一些证据,看来,想要彻底的清除山右八家在朝中的势力,还是要从这两个人身上下手。
将毛运举严密的看押起来,这个人到了京师之后是要交给王承恩的。朱平安又吩咐人将屋中的尸首全部清理出来,一共是二十三具,赵良栋和天津漕运衙门的督粮道便在其中,其余各人便是他们二人的部下。找来棺木装殓,择日下葬,朱平安又专门写了一份奏章,向崇祯说明赵良栋等人殉国的经过,请求朝廷恩赏抚恤。
更重要的是,赵良栋因为王良的缘故被杀害,崇祯皇帝的南迁计划便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势必要尽快选择出一个新的可靠人选镇守天津才是。
天津三卫总共约一万多人马,如今群龙无首,加上缺衣少粮,如今已经是人心浮动,如果不能妥善处理,登州军离开之后还会发生变乱。
有鉴于此,杨廷麟向朱平安建议,先以天津官仓的余粮分发给军士,稳定军心。天津卫还有一些幸存的军官,从中选择其老成持重之人暂时主持大局,等待朝廷的人事安排。朱平安一一采纳。
就在朱平安处理完天津的事务,准备从天津出发,护送税银和漕粮直入京师的时候,王承恩和登州方面同时送来了最新的消息。
五月末,皇太极已经亲自领兵自盛京出发,大军猛攻锦州和宁远,洪承畴派兵支援,却在塔山和杏山一线连遭败绩。关外局势骤然间紧张起来。明清双方原本出于试探阶段的小规模战斗,顿时间内便上升到大战一触即发的态势。
在崇祯皇帝和内阁的敦促下,洪承畴率领八大总兵的部队,步卒十一万、骑兵四万,浩浩荡荡出山海关,逼近锦州、宁远一线。
在这种情况下,李定国已经送信回登州,询问是否要出兵满清侧翼,支援明军主力。请朱平安早做决断。
当初派兵进入朝鲜、占据皮岛,朱平安便是为了实现当年袁可立的战略构想,一面从山海关、宁锦一线压迫满清主力,另一面以皮岛和朝鲜为跳板,出动水师威胁满清侧翼,吸引部分兵力,两面双管齐下便可足以压制住满清在辽东一带的发展。
如今宁锦大战爆发在即,虽然朝鲜和皮岛经营时日尚短,但在这个关键时刻,派出兵力骚扰满清侧翼和后方还是非常必要的。再说,目前英俄尔岱坐拥一万五千人马监视朝鲜和皮岛,本身便是达到了吸引敌人兵力的目的。
所以,朱平安毫不犹豫的下达了让李定国立刻出兵西进的命令。只不过,这次袭扰不能用明军的名义,具体如何操作,便由李定国临机决断,总之是不能让英俄尔岱以及满清留守的兵力再度增援宁锦一线。
第一百零七章 报吉
朱平安所部是在六月初九抵达京师的,刚到广渠门外,宫里的敕使便来传令,命登州军就地驻扎,京营派遣兵马将粮食护送进城,而司礼监则派专人将税银护送入宫。
之所以有这种安排,便是那些运入京城的税银实在是太扎眼了。朝堂上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些银子,全都是一副恶狼的姿态,让崇祯皇帝也心有余悸,生怕这些银子还没捂热便被各部堂官给抢了去。
朱平安的旧相识,周奎、巩永固等人一早便在广渠门外等候。周奎和巩永固托了朱平安的福,这两年来,银子可是大笔大笔的装进自家的荷包,因此得知朱平安亲自送粮入京,两个人都是喜不自胜的赶来迎接,其他的一些人是不方便露面的,例如东厂的张云汉、内阁的周延儒等,虽然也在朱平安的身上分润了不少的好处,但此时是绝不能够公开来见面的。
宫里给朱平安的旨意是暂时待命,等候皇帝召见,朱平安便依旧回到当日里阴世纲准备的那所宅院中,留守京师的阿大等人还在打理着四海商号,宅子也有可靠的下人操持打理,直接搬进去入主便是。
到了内城,孙夫人便向朱平安辞行。或许是其中有了孙若瑄的缘故,孙夫人的态度也变得冷淡起来,朱平安也没有在意,孙若瑄在登州搞出来的事情,让他很是气恼心烦。一个大家闺秀,自小有名师指导。博览群书,却教出来这么一个工于心计的女子。
孙传庭毕竟是卢象升的好友,更是朝堂中的前辈,看在他的面子上朱平安不会对孙若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但今后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为妙。
送走了孙夫人,周奎等人已经摆下了接风的酒宴,朱平安则没有拒绝,欣然前往。一入京师,便在厂卫的监视之下,和朝中大员有些交往。瞬间便会传到崇祯的耳朵中去。反倒是和周奎以及巩永固这些皇亲国戚交往。却绝对不会让崇祯皇帝怀疑些什么。
此时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之一方正化也已经和王品接上了头,王品将一应账单清册交给方正化,又当面交割完毕。
方正化长舒一口气,“你做事情。咱家是放心的。倒也不必这么细致谨慎。”
王品笑道:“方公说的哪里话。要不是圣上和司礼监诸公的太爱,品哪里会得到如此的差使。这些时日来,多蒙方公照拂。此次返京,品也带了一些山东的土产,已经差人送到了府上,还请方公笑纳!”
方正化和王承恩、曹化淳一样,都是出自于崇祯潜邸,和王承恩之间交情匪浅,听得王品如此说,顿时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也都舒展开来。
“你这孩子,说话还是如此中听,没枉费你义父这么多年来的悉心调校。”
听得方正化提起王承恩,王品的心头顿时一沉。
方正化却看了看四下里,走到王品的身边,“你义父这段日子身体欠佳,皇上体恤,命他在府中静养,如今圣上身边和乾清宫的事务都由怀德一手操持,忙的脚不沾地。你这次回来,想来也没什么要紧的差使,便速去他府上问安照拂。毕竟是二十多年的父子,即便没有那血脉之亲,但这养育之恩却是如同再造。跟你义父好好的认个错,说些软话,他毕竟上了年纪,听闻你回来,嘴上不说,心中却是分外想念的……!”
方正化的一番话说的王品心头一酸,险些掉下眼泪来。冲着方正化深施一礼,随即匆匆前去王承恩的府邸。
方正化看着他的背影远去,这才叹口气,押运着税银车辆趁着黄昏的光景返回宫中。
进了宫城,迎面便看到张云汉守候在前边,方正化的嘴角不禁浸出一丝笑意来。张云汉想做什么,他心知肚明,只不过在这宫中多年,早已没了和他身后的那人一争高下的念头。因此,方正化倒是轻松起来,连忙迎了上去。
“方公辛苦!”张云汉笑容可掬的作揖。
“哪里哪里!”方正化连称不敢当。
“今年的金花银一入宫,圣上这颗心算是踏实下来,咱们这些做奴婢也能跟着松一口气。不知今年的数目……?”
“哦!”方正化权作不知,没有一丝一毫的隐瞒,“王品做事向来是滴水不漏。对外宣称是二十万两白银,其实分批送入宫里来的,共有五十万两。”
一听此言,张云汉顿时喜不自胜。身后一名青袍的小宦官则是飞奔着跑了出去。方正化眼角的余光早已盯住了那个身影,此时,却装作浑不在意。
小宦官一路狂奔,一直跑到了乾清宫外,在殿门外悄悄的晃了一圈,不多时,曹化淳便急匆匆的走了出来。
“如何,数目确定了吗?”
“回公公的话,已经确定了,是方公公亲口所说。实际数目共是五十万两白银!”
这个数字倒是让曹化淳一愣。登莱看来的确是个风水宝地,这朱平安也是个难得的人才,不禁战阵之上有一套,这赚起银子来也丝毫不含糊。要说那刘泽清也着实该死,守着山东和登莱数载光阴,竟然还没有朱平安这半年赚得银子多。
因为之前石应诏以及透露朱平安宗室身份的事情,曹化淳和朱平安也算有些过节。因此朱平安去山东,曹化淳并没有像周奎一干人等急不可耐的扑上去,等到贸易区红火起来之后,曹化淳不禁有些后悔。也幸好属下的张云汉和朱平安有些交情,这才通过他在山东投了一些银子,这两年来,当初投的那些银子早就翻了数倍。
曹化淳也知道朱平安肯定会知道自己在登州投了银子的事情,但既然眼下还没有说透,两人便乐得装个糊涂,一切有情后补嘛!总有用得着对方的一天,利益为先,只要有利益存在,何人不能成为盟友呢?
今日里,崇祯皇帝命方正化去和王品交割税银,曹化淳则一早便派出了张云汉在宫城城门内等候,为的便是将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禀告给皇帝,以“报吉”来获取皇帝的崇信,这也是宦官中常用的手段。某些品级不高的宦官经常以此作为豪赌,来博得一日之间连升三级的丰厚回报。
曹化淳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原本用不到这些个不上台面的手段,但偏偏是如今内廷中也出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变故,不得已,曹化淳只能用这个方法来巩固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听完了张云汉的回禀,曹化淳满意的点点头,刚要转身进殿,眼前却是一花,一个身影瞬间从眼前闪过,飞一般的闯进了乾清宫大殿。
曹化淳暗道不好,连忙跟着进殿,却见一人已经跪在了御阶前,口称“圣上大喜”!心头不由猛地一沉。
那人也是个内官,身穿大红色的蟒袍,身形高大,声音洪亮。
正在批阅奏折的崇祯皇帝闻言抬起头来,看了看阶下,“杜勋,你这奴才,来此胍躁什么?什么大喜,何喜之有?”
近日来,各地告急的文书奏章如同雪片一般飞到中枢,内阁阁臣各个忙的焦头烂额,大明大江南北之地不是天灾便是流民作乱,偏偏国库空虚,任凭阁臣们如何筹措,依然是补了东墙、补不了西墙。众人都眼巴巴的盯着今年由山东和福建而来的金花银。
李自成和张献忠一南一北,将崇祯搅闹的寝食不安,福王、襄王相继被杀,开大明立国以来未有之先例,也让崇祯皇帝在悲伤之余,颜面丢尽。
今日里,这新晋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杜勋却是大呼小叫的来报喜,让崇祯怎能不动怒。
“启禀圣上,山东税银已经解送入宫,一共有五十万两之巨,如此一来,圣上便可稍解烦忧,奴婢们日夜期盼的便是圣上能稍解愁颜,保重龙体,如今税银入宫,让奴婢们欢喜不已,这又怎能不是大喜呢?”说着,声音中竟然带上了哽咽的意味。
曹化淳恨恨的瞪了杜勋一眼,却是无可奈何,只好站到了一旁,“奴婢也为圣上贺喜!”
崇祯长出一口气,将御笔放到笔架上,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意来。“你们哪!朕派了方正化前去交割,却没想到是你们前来报吉,也真是难为了你们,这宫里因为朕的关系好久没有生气了。连带着皇后和后宫人等也都郁郁寡欢。”
杜勋立刻接道:“今日田贵妃在宫中采摘了一些新鲜瓜果,打算亲自下厨为圣上烹煮几道小菜,奴婢斗胆,还请圣上移驾前往。”
崇祯顿时笑了起来,“如此甚好,既然王品实心用事,运了这么多银子入宫,也能稍解朕的烦忧。但朕便歇息片刻,去田贵妃那里用些晚膳。”
“是!谨遵圣上旨意!”杜勋得意的站起来,伸手搀扶崇祯。
曹化淳却只能干瞪眼看着,胸中的一团怒火越烧越旺。
崇祯皇帝走了几步,却又转回身来,冲着侍立在大殿一侧的怀德招招手,怀德连忙疾奔过来,“圣上有何吩咐?”
“你义父的身体如何了?”
“回圣上的话,如今已经打好了,义父还让奴婢转告圣上,再过几日,他便可以到乾清宫来听值了。”
“不必着急,多将养些日子吧!稍待片刻,你去你义父那里送个信,晚上朕去看看他!”
“是!”怀德恭谨的应答。
曹化淳和杜勋的眼中却同时闪过一丝嫉妒的眼神。
第一百零八章 更好的选择
曹化淳和杜勋恭敬的目送崇祯皇帝的车驾远去,直到看不到踪影,两人这才直起腰来,互相看看。杜勋不禁一笑:“曹公恕罪,原本这报吉是该您来做的,小的鲁莽,竟抢了差使,真是罪过,还望曹公见谅啊!”
这杜勋是在一月之前刚刚擢升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的,原先不过是启祥宫的管事宦官。早在天启年间,杜勋便依附于魏忠贤的阉党,其实也只不过是其手下的一个小卒而已。魏忠贤倒台后,杜勋被发配至冷宫,这一呆便是九年。最后才算混到了启祥宫任管事宦官。
说起来,这也是杜勋的运气使然。早些日子,曹化淳为了讨皇帝开心,特意花重金从南京买来了歌姬奉献。其时正是流寇肆虐,四方大旱的危难之际,崇祯皇帝郁郁寡欢,不思饮食,但曹化淳却是安排的甚为妥帖,趁着崇祯皇帝借酒浇愁的时候,献上歌姬,使得龙颜大悦。之后一整个月,崇祯皇帝都呆在武英殿。
田贵妃收到冷落,打听清楚了情况,便向皇帝上了一道奏疏,奏疏中流露出来的醋意使得崇祯皇帝很不高兴,手批“数月不与卿相见,学问视昔大进。至歌舞一事,祖宗朝皆有之,不自朕始也。盖妃亦以义挟上云”。并降旨让迁居启祥宫,有意冷淡。
但这却促成了杜勋和田贵妃的相识。正是在杜勋的提醒下,田贵妃放下身段,小意逢迎。这才重新获得了崇祯皇帝的宠幸。也由此,杜勋正式进入内廷中枢,成为司礼监秉笔。
因为歌姬的事情,曹化淳和田贵妃生了嫌隙,彼此间闹得很不愉快,杜勋便在此时趁虚而入,成为田贵妃的有力臂助。这些日子以来,在田贵妃的授意下,开始频频向曹化淳发难,目标也直指曹化淳占据的掌印太监宝座。
面对杜勋阴阳怪气的说辞。曹化淳冷笑两声。“杜公公实在是客气了,为圣上办差,哪里有得挑肥拣瘦。杜公公凡事必争先,总有一天。这宫里便只剩下杜公公一人便可。还要我等众人何用啊!”
说完拂袖而走。竟是不给杜勋任何还击的机会。
曹化淳的话中辄逾讥讽的意味甚浓,杜勋刚想还击,却是只看到了曹化淳的背影。只得在心中暗骂了几句。
刚转身要走,一名心腹已经追了上来,“启禀公公,贺有龄求见!”
贺有龄是宫里的老人,万历年间便在宫中伺候,如今在内官监养老,平日里与杜勋倒是关系不错。由于两人都和魏忠贤的阉党不清不楚,所以这么多年来都是郁郁不得志。没想到,杜勋却是在短短一月之间咸鱼翻身,成为内廷的秉笔太监,这贺有龄连忙巴结上来,竟是连曹化淳都丢到了一边。
贺有龄就站在不远处的御桥桥下,盛夏酷暑,满头是汗,看来是有急事。
刚刚让曹化淳吃了个闷亏,杜勋正是心情大好的时候,看到贺有龄的模样,顿时笑了起来,“老贺,这么大热的天儿,你不在家纳凉,没事跑宫里作甚?有这功夫,还不把自家的戏园子收拾好,明日里咱家可是要去听戏的!”
贺有龄此时却完全没心情和杜勋说笑,连连作揖拱手,“杜公、杜公,您放心,家里的戏班子和园子都是预备好的,您什么时候去都没问题。今日里,小人可是有一桩大麻烦来求您了!”
杜勋笑的更为开心,“这宫里上下还能难得住你老贺的事情?谁不知道你老贺八面玲珑,人缘好得很!”
贺有龄虽然心中焦急,但也只能是陪着笑脸,“杜公,您就别取笑小的了。您如今可是圣上面前的红人,田贵妃又如此信重,又是正当壮年,总有一天,司礼监的大礼得落到您的手上。小的这桩事情可不是寻常人可以插手的,思来想去,还只有您杜公能施以援手啊!”
说着,从袖筒里已是将一张银票递了过去。
贺有龄的这一番话无疑是戳到了杜勋最舒爽的所在,就像是在这盛夏之日喝到了一碗冰凉的酸梅汁,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向外透着惬意。
“你这人,说话还真是让人舒服。行了,都是自家兄弟,咱家不帮你老哥哥,还能帮谁,谁让咱们都是从这不如意的日子中一起捱过来的呢?”
贺有龄顿时松了一口气,“是这么回事,小的有个远亲,在天津左卫任指挥使,前些日子不知道发了什么失心疯,竟然被裹挟着参加了士卒闹饷的兵变,结果命也没了。还好小的先得到了消息,这才抢先来找杜公您。小的寻思,这要是让圣上知道了,小的难免要吃挂落,还请杜公看在咱们多年兄弟的份上,无论如何拉小的一把!”
如今的杜勋正是烈火烹油一般的权势和地位,就连内廷掌印都要对自己退避三舍,心中的自得和骄横一时间达到了顶峰。对于贺有龄提出的要求不禁有些嗤之以鼻。
“行了,行了,咱家还以为你能说出天大的事情来,却没想到这中小事。你的心也放回到肚子里去。人都已经死了,还怕什么!有咱家在,谁也不能将你如何!”
……
王品心中忐忑的来到王承恩的府邸。大门前仍是如昔日一样的门可罗雀。王承恩待人处事低调,一般很少在自己的外宅待客,也因此,等闲人等也都不愿上门自讨无趣。
敲门之后,王承恩的老管家不多时便来来门,看到是王品,顿时诧异的说不出话来,好半晌这才醒悟过来,连忙将王品让进门来。
王品却有些尴尬,站在门外不肯进去,却是让老管家进去通报一声,他此时还拿不准,义父究竟是不是还在生自己的气,会不会让自己进这个家门。
老管家却是一笑,“大郎却是多心了。老爷早就吩咐过,如果是大郎回来,自去见他便可,无须通报,一切还和从前一样!”
一句话说的王品的眼圈顿时又有些泛红,道了谢之后,这才迈步进门。
看着院子里熟悉的一切,王品不由得百感交集,想象三年前离开京师的情景,以及义父从小悉心教导的一幕一幕,眼泪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大颗大颗的夺眶而出。
到得后院王承恩的卧房,房门打开,依稀可见王承恩半倚在竹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册。
不等老管家通报,王品便扑通一声跪在了房门前,“不孝子王品拜见义父!”说完已是以头触地,泣不成声。
听见了动静,王承恩蓦然一惊,待得看清楚了来人的模样,这才长叹一声,挥手说道:“起来吧,进屋说话!”
王品这才答应一声,起身进了王承恩的卧房。王承恩似乎想起身,但腰刚直起来,脸上却瞬间露出了痛苦之色,身体又瘫倒下去,只能靠着竹榻的靠背就坐。
王品吃了一惊,“义父的腰疾又犯了?”
王承恩苦笑说道:“以前每逢阴雨天气总要受些苦楚,却没料到,如今连年大旱,这腰痛病竟是更甚当初。”
王品咬着嘴唇,也不说话,径直走到了王承恩的身后,小心的将王承恩的身体扶正,掀开后背的衣衫,用手掌用力的揉搓王承恩的疼痛之处。
不多时,王承恩的脸色却是好多了,竟然能将腰板直起来了。
老管家笑道:“还是大郎的手法好!老奴我和怀德总是弄不到点子上!”
“你这老货!”王承恩笑骂道:“品儿风尘仆仆赶到京师,定是还没有用晚饭,还不去准备些!”
老管家笑着答应离开。
好一会,王承恩回身一看,王品满头是汗,这才连忙让他停下来,坐到自己的面前。仔细端详了片刻,“瘦了,不过身子看着倒是壮硕了许多,人也沉稳些了!”
“孩儿知错了!”王品终于说道。
王承恩紧紧的盯着王品的面容,还是摇摇头,“你我是父子,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快三十年,我怎么会不明白你的心思。嘴上说是知错了,但心里却未必会这么想。”
“义父……!”
王承恩打断了王品的辩解,而是缓缓说道:“很多话,我都不能在书信中提及,也是想想着有些话还能不能和你面对面的说一说。没想到一到京城,你就跑到我这里来了,我心里很,很欣慰。”
“咱们是父子,说话不必拐弯抹角,况且晚些时间,圣上嗨哟过府探望我的病情,咱们就长话短说。当初我收养你和怀德,一面是想有子嗣送终,另一面便是想身边能多些帮手,以后可以让你们在宫里有一个锦绣前程。”
“义父的心思儿子都明白!”王品哽咽的回答道。
“可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让你选择太子吗?”王承恩的一句话却让王品有些发懵。三年来,虽然父子两人都知道隔阂的根源在哪里,但却始终没有一个人主动提出来,没想到今日一见面,王承恩却是直截了当的说了出来。
“为,为什么?”王品吞下一口口水,艰难的问道。
“因为我能给你和怀德更好的选择。”
第一百零九章 忠和孝
“更好的选择?”王品已经猜到了王承恩话里话外意指的是谁,但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朱平安是宗室!他是唐王朱聿键的长子,只不过因为种种机缘,被隐瞒了下来,圣上也已经知道了其中的缘故,并已将他列入宗族,只是未曾对外宣布而已!”
王承恩淡淡的一番话,在王品的耳中却不啻于响起一声惊雷。
朱平安是朱聿键的长子,王承恩却想将自己推入到他的麾下。诚然,朱平安现在的确是掌握重兵的一方诸侯重臣。但即便是如此,他和太子殿下之间的差距还是天壤之别,王承恩费尽心思的想让自己投顺于他,难道是起了再立新君的念头不成。
念及于此,王品的后背顿时被一愣冷汗所笼罩。
王承恩仔细观察着义子的表情,从他神色的变幻之间便能推测出他的大致想法。王承恩在心中叹息一声,王品终究还是没能体会到其中的深意。
“如今的大明江山你怎么看?”王承恩反而问道。
王品擦擦额头的汗水,“风雨飘摇!”
“不错,你还能看到这一点,总不枉跟着我这么多年。我再问你,圣上安排赵良栋守天津,朱平安守登莱,是何用意?”
这句话顿时让王品恍然大悟,他忽然响起了朱平安成亲之前,路振飞、黄公辅、陈子壮等人在饮酒时所说的一番话来。王品全身的汗毛顷刻间根根直立起来,“义父的意思是圣上打算南迁!”
王承恩郑重的点点头。“是南迁,但圣上却未必会走。群臣不上奏请求南迁,圣上就算心中计议已定,也断然不会南迁,更何况他还是那样执拗的性子。所以,很大的可能是太子赴南京监国,当然,这一定要是在北方的局势再也无法挽回的情况下才能施行!”
王品不禁有些迷惘了,这和朱平安他们所商议的完全一致,那王承恩为何非要坚持让自己投靠朱平安呢?
“义父有所不知。朱平安当日在登莱和路振飞等人已经做出有关判断。他们也曾向天盟誓,如果一旦社稷有变,他们将全力辅佐太子监国南京,以图北伐。”
王承恩点点头。“你觉得太子能够力挽狂澜于既倒吗?”
这一句话则将王品吓得魂飞魄散。但王承恩接下里的话却让他不得不深以为然。
“想一想如果一旦南迁之后的形势。你便知道我为何要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圣上对朝臣失望到了极点。一旦太子南迁,圣上很可能的便是与朝臣共赴国难,同归于尽。如今南京六部人员齐备。看起来似乎大有希望。但如今的江南,兵马靡费,不思进取,各镇武将独霸一方。太子有能力统一军政号令,做中兴之主吗?”
看着王品苍白的脸色,王承恩幽幽长叹,“或许你以为我是在图谋不轨,但我要告诉你,从今上登基之前,我王承恩的这条命便已近属于大明,今上如果要一力殉国,我自当追随。但有一点必须要说清楚,我王承恩忠于的是大明,而不是某一个人。今上待我恩重如山,我自当一力相报,不过是自己的这条性命而已。但我却要挑选一个能够继承起着大明江山的人来,实话告诉你,太子并不是我看好的人选。”
“义父……!”王品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朱平安出身王室,但其母家却与我有着极深的渊源。当年为了今上能够顺利登基,他们整个家族抛家舍业、前仆后继,为的便是大明再度中兴,今天我也是同样的目的,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故人以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机会白白浪费!”
王承恩拍拍有些呆滞的王品的肩膀,“我说的话,你回去好好思量一下吧。如果太子能虚怀若谷,重用能臣,整合江南各大势力,卧薪尝胆,积聚实力,那朱平安也万万没有机会。可一旦,太子倒行逆施,无所作为,但这乱世必然会将机会转交旁人。这一点,你不妨拭目以待。”
王承恩的目光渐渐柔和起来,“你和怀德都是我的义子,我也知道人各有志,乱世将近,我总想着能为你们找一条最平稳的道路去走。朱平安的这些事情,我本不打算告诉你们,可总是瞒着你们势必会让你们少了一个选择。世事如棋,人心又何尝不是如此,好好思量下,选好心里所想的那条路,走下去吧!今后,或许我就不能再陪着你们了!”
王品是失魂落魄的离开了王承恩的府邸。心中却是在一刻不停的思索着王承恩的话语。如今稍微有些眼光的人都知道,大明江山风雨飘摇,乱世真的为期不远了。王承恩今天所说的话看似艰险,但却饱含着对自己这个义子的深情厚谊。太子柔弱,且并无过人的才能,将来只能依靠能臣干员辅佐,才能达成中兴大明的重任,这一点,便是太子的最大隐忧,一个不慎,便可能成为权臣手中摆布的棋子。到时候,作为太子心腹的王品,还能得到什么好的结果吗?
但自己真的能放弃太子殿下吗?想到这个问题,王品只能痛苦的摇摇头。
走出去一百余步,王品忽然勒住了马缰,翻身跳下马来,就在这浓浓的夜色中,在这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面向着王承恩的府邸翻身跪倒:“义父,儿子不孝。当日如果不是太子殿下,恐怕儿子早已经被田贵妃凌虐致死,这其中的种种,儿子都没有向您禀明。也是正是如此,儿子才万万不能舍弃太子殿下。”
“请您老人家放心。朱平安等人已经盟誓扶保太子殿下,如果他能始终如一,儿子势必保他富贵一世,性命无忧。就算太子殿下刀兵相向,儿子也能救下他一条性命。但如果他生起谋逆篡位之心,便请恕儿子不得不大义灭亲,将来到了地下再与义父请罪!”
王品口中喃喃自语。
……
周奎和巩永固为朱平安接风洗尘,也许是舟车劳顿,不过半个时辰之后,朱平安便酩酊大醉,周奎和巩永固无奈,只得草草的结束了酒宴,曹无伤准备了马车,将朱平安台上马车,匆匆向府邸赶去。
到了半途,马车停靠在一个街角,阿大从小巷中跑出来,向曹无伤一抱拳,径直跳上了马车,掀开车帘,露出朱平安精神奕奕的脸庞。
“大帅,王府已经派人过来联络,现在可以入府了!”
朱平安点点头,和阿大一起下车,两人顺着京师的街道潜踪匿形,不多时便来到王承恩的府邸之外,阿大在一个角门上轻敲两下,马上便有人开门将两人迎了进去。
阿大在外堂等候,朱平安则跟着王承恩的老管家径直来到王承恩的书房。
老管家将房门反手关上离开,屋中只剩下王承恩和朱平安两人。不等王承恩开口,朱平安已经是跪倒在地,却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但“王公”的称呼却显然已经是不合适了,所以,朱平安只能口称“世伯”。
一听到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王承恩便是会心一笑。没等朱平安再度开口,王承恩却是抢先一步说道:“听你的话语,想来是已经从郭追和沈名先哪里听到了一些事情。不过,我和沈家的关系你莫要再问,就算是‘沈家’这两个字,以后也莫要再提起。其中的种种缘由,我总会在合适的时机给你一个交待。你岳父便是为了躲你,这才去了广东讲学,这其中的奥妙你还不清楚吗?这些个往事现在说之无益,只会给你带来灾祸!”
王承恩的一番话便堵死了朱平安本已准备好的一系列提问,当下只能无奈的点头答应。
“王品刚刚离开,我与他说了你的事情。我本打算让怀德和王品今后都跟随于你。但今晚这一番话,我却揣度王品未必会放下太子那一边。不过,你也可以放心,你的身份等事情王品虽然已经知晓,但他绝不会吐露只字片语,他是我一手养大成人的,秉性个性我都知道。”
“他是个认死理的人,将来某一天,我希望你可以帮他一把,能离开太子那个是非漩涡最好不过。”
朱平安欣然答应下来。
“你从天津发来奏折圣上已经都收到了,这几日便会做出决断。只是其中有一件事情,是关于茂阳伯柳忠恕和内官监贺有龄的,圣上还有些犹豫,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闻听此言,朱平安从怀中取出一叠文册,交到王承恩的手中,“这是小侄整理的相关证据,其中有贺有龄和柳忠恕与范氏勾结的铁证。”
王承恩摆摆手,“不要交给我,之后你直接呈递给圣上。记住,不要经过内阁和司礼监,以防泄露。圣上御览之后,我会建议将差使交给锦衣卫去办。骆养性虽然谨小慎微,但圣上交代下来的事情他还是不敢马虎的。案情涉及到多处州府,只有锦衣卫参与进来,才有可能同时动手,一击即中。”
“世伯考虑的周详!”朱平安总算松了一口气,王承恩考虑的很全面,这次处理范家只有一个机会,万一出现纰漏,山右各家退进蒙古和满清的地盘后,那就很难再抓住他们了。
正说到此处,外边却忽然响起了老管家的声音,“老爷,御驾亲临,已经到了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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